第91章 救汝阳侯(四)


    邵玖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日傍晚时分了,一睁开眼睛,邵玖就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攥着, 看过去发现刘瑜正一边攥着自己的手,一边看奏疏。


    “陛下!嘶!”


    邵玖的声音沙哑得很,一动嘴发现脸颊一阵一阵痛得厉害,此刻的邵玖才意识到太后下手有多重,不由在心底咒骂了一句。


    “阿玖,你醒了,别说话,医官吩咐你要好好养着。”


    邵玖皱眉点点头,正好借机可以不用说话,正好她也懒懒的, 不爱理人, 只是醒来之后,口渴得厉害, 指了指桌上的水,刘瑜问了一句。


    “是要喝水吗?”


    邵玖点点头, 刘瑜给邵玖倒了一杯蜜水, 喂给邵玖喝了, 邵玖靠在刘瑜身上, 见刘瑜神色愁苦, 笑着摇摇头, 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


    “阿玖, 谢谢你。”


    刘瑜当然不会相信宫中谣传的邵玖和苟勖有私情这样的话, 他太清楚邵玖心中记挂的究竟是何人, 那人是邵玖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护着的。


    无论邵玖此番救汝阳侯是因为什么, 她都帮了刘瑜,经过这件事后,汝阳侯再想行事就要方便很多。


    邵玖只是看着刘瑜,没有说话,她救汝阳侯求的从来都不是刘瑜的感激,只是她以为汝阳侯无罪不该死罢了。


    刘瑜不知道邵玖心中是怎么想的,但在这一刻,他拉起了邵玖的手,开始怀疑邵玖会不会对自己也是有着一份情意的。


    刘瑜不想去知道邵玖去救汝阳侯的动机是什么,但以邵玖明哲保身、置身事外的行事作风,她本可以旁观的,即使汝阳侯被太后处死,邵玖也不会损失什么,反而这样她和汝阳侯有私情的流言蜚语可以平息了。


    但邵玖仍然选择去了,并为此不惜得罪太后,拖延时间,一直等到刘瑜来,才放心晕倒过去。


    四年来,邵玖很少与谁正面起过冲突,除了刘瑜,帝王面前,她卸下了所有的伪装,让刘瑜认识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他想象中的世家贵女。


    “阿玖,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让你受到伤害了,从此以往,朕必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刘瑜对邵玖,他还记得自己当初要护着邵玖的承诺,可是他并没有做到自己当初的承诺。


    邵玖扯动着嘴角笑了笑,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猛地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着泪花。


    “别动!”


    刘瑜忙扶着邵玖的脸,检查伤口,邵玖的伤其实并不严重,只是她皮肤白皙,使得一点小伤看起来都很严重,那些宫人到底顾忌邵玖的身份,不敢下死手。


    刘瑜让人拿来药膏,亲自给邵玖上药,那药冰冰凉凉的,敷在伤口上,还真的减轻了不少的疼痛,邵玖一低垂眼睑,就可以见到认真为自己上药的刘瑜,刘瑜的动作很轻柔,可以看出他很小心了,害怕碰到邵玖的伤口。


    邵玖的心中微微一动,虽说她救汝阳侯的初心不是为了刘瑜,可在这一刻,邵玖的心中的确涌动着一股暖流。


    身处异乡的人总是孤独的,邵玖已经习惯了孤寂,只是偶尔她也会贪恋那片刻的温暖,她终究还是做不到超脱凡尘,只是这俗世中的一个俗人罢了。


    她不是不知道刘瑜对她的情义,只是她的心太小,已经满满地被沈旭初给占据了,因而每每面对刘瑜的好,她总觉有几分难堪,对于刘瑜总有几分愧意。


    她很抱歉不能回以刘瑜以同等的感情,她只能尽量去回避着这份感情,在和刘瑜的相处中,她总习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


    无论是因为前朝,还是因为后宫,总之只要不是因为她就足够了。


    邵玖很讨厌刘瑜将感情摊开,情愿浑浑噩噩过着每一天,每一次刘瑜袒露心声,她都会恼羞成怒,与刘瑜大吵一架,或者转移话题。


    邵玖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感受到自己心底的异样,邵玖慌忙移开目光。


    刘瑜涂完药,又拉起了邵玖的手,道:


    “阿玖,朕很高兴,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唯一懂朕的。”


    邵玖望着刘瑜,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说起,不过她也没问,只是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便假装自己困了,想要歇息。


    刘瑜扶着邵玖躺下,在床榻边守了一会,等人熟睡之后,才起身离开。


    刘瑜无法处罚太后,却可以惩处太后身边的宫人,当日施刑的几名宫人当庭杖杀,太后宫中的宫人除了贴身伺候的两位女官,其他人都交由掖廷拘押审问,太后处则另外派新晋的宫人去服侍。


    如此一来,太后原本的亲信基本上都被铲除,即使身边还留着两人,这两人也都被施了刑罚,降了俸禄。


    太后在自己的殿中摔东西,那两人亲信只能小心翼翼地侍奉着,她们知道太后必然会发火,但是谁都不敢上前去劝,毕竟那两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宫人还在她们眼前晃着。


    太后一边摔一边骂着:


    “反了!反了!当真是反了!”


    太后不敢相信刘瑜竟然会为了邵玖这样对她,她可是刘瑜名义上的母亲,刘瑜最重礼法,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太后骂够了,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心底生出几分不甘,这几分不甘渐渐转为恶意,太后的眼睛仿佛淬毒一般盯着她的两个女史。


    “刘瑜,你的皇位是哀家帮你夺的,哀家既然有办法帮你登上皇位,也有办法把你踢下去。”


    太后想到自己当初为了帮助刘瑜巩固储君之位,没少在先帝面前夸赞刘瑜,如今刘瑜如愿以偿登上帝位,却转眼翻脸不认人。


    太后发誓,一定会让刘瑜付出代价。


    在处置完后宫之中闹事的湖阳公主和太后之后,刘瑜将要面对的就是朝堂之上贵戚勋族发难。


    这些勋贵接连上书,要求处死汝阳侯,并给汝阳侯定下了个蔑视皇权的罪名。


    前朝之上,刘瑜面对那些口诛笔伐要置汝阳侯于死地的勋贵,只觉得头被吵的头昏脑涨,他站起身,从帝位上走下来,来到朝臣中间问了句,


    “你们有多少人认为汝阳侯当死的,走出来让朕瞧一瞧。”


    刘瑜是笑着说这话的,以至于很多朝臣并没有察觉到刘瑜的心思,当这些朝臣纷纷走出来的时候,刘瑜一一打量着这些人。


    其中大部分都是贵戚勋臣,还有一些虽然本身不属于勋贵,却是早已明里暗里投靠勋贵的,剩下的一部分则是跟风的。


    刘瑜环顾自己的这群文武大臣,他们都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他们都是他的臣子,可其中到底有多少人是属于他刘瑜的呢?


    刘瑜笑了笑,道:


    “看来人还不少,你们上的奏疏,朕都已经看过了,说得很好,很有道理,很符合朕对你们的想象。”


    刘瑜这话落在那些勋贵耳中,很容易给这些勋贵造成一个误解,那就是刘瑜已经同意了他们的奏疏,立马就跪下高呼。


    “陛下圣明!”


    刘瑜听着这些人高呼万岁,笑得更加肆意了,他看着少部分依旧站着的朝臣,其中态度最为坚定的就是丞相王蒙。


    王蒙黑着脸,冷眼旁观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并不意外,却也不发一语,他在等,等刘瑜接下来的话。


    刘瑜等他们高呼完后,背着手走到薛泌阳身边,道:


    “汝阳侯应该算是你的女婿的吧?薛公以为汝阳侯该杀吗?”


    薛泌阳没想到这么多朝臣中,刘瑜会直接找上他,他吓得冷汗浸湿了后背,却还是战战兢兢回答,这个时候他若是稍有不慎,得罪的便是整个勋贵集团,薛泌阳没那么傻。


    即使他本意没想过要置汝阳侯于死地,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必须让汝阳侯死,别说汝阳侯和他女儿还没成亲,就是已经成亲了,他也必须要汝阳侯死。


    “汝阳侯蔑视皇权,斩杀当朝驸马,老臣以为当杀。”


    “是吗?”


    刘瑜反问了一句,刘瑜的反问让薛泌阳有些不确定了,刘瑜惩处湖阳公主的消息他们都是知道的,很明显之前,刘瑜的态度是偏向汝阳侯的。


    现在在朝臣的威逼利诱之下,刘瑜并没有恼羞成怒,反而饶有兴趣地发问,就使得刘瑜的态度看起来有些难以捉摸。


    一边是勋贵集团,一边是帝王心思,薛泌阳的冷汗从额头冒出,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但薛泌阳没有太多纠结的时间,他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是……是的。”


    “看来我们汝阳侯的人缘不是怎么好啊,连自己的准岳父都希望自己死,这都让朕有些可怜他了。”


    刘瑜还有心思开玩笑,他又接着问了几位同样是贵戚,但和汝阳侯私交不错的臣子,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选择汝阳侯当死。


    “看来大家的态度都是一样的呢?”


    “臣等请陛下圣裁,处死汝阳侯,释放公主。”


    刘瑜笑了笑,走到了最前方,上了三步台阶,对着跪着的朝臣道:


    “在座的各位有不少都是朕的长辈,各位也都是朝廷的功臣,是有恩于社稷的,按理来说,你们的请求朕不该推辞才是。但是朕有个问题,想问问各位。”


    刘瑜的语气顿时严肃起来,脸上的笑意也收敛起来了,目光如同利剑一般,一一扫过那些跪着的朝臣,此刻的沉默显得格外寂静,只有大臣们彼此呼吸,喘着粗气的声音,众人心中惴惴不安,隐隐觉得刘瑜接下来的反问,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若朕今日不同意你们的请求,难不成你们还要逼宫吗?”


    第92章 法不阿贵(一)


    刘瑜的质问落在众朝臣耳中, 竟无一人敢搭话,一种诡异的沉默在朝臣之中蔓延着,他们都被刘瑜温良的外表给欺骗了, 刘瑜作为帝王,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他不是先帝,他有自己要做的事。


    “宁国公,你说呢?”


    刘瑜将矛头指向了一直没说话的宁国公,这只老狐狸,从来都不会自己冲锋陷阵,他只会让他手底下的人来试探帝王的心思,而自己乐得做一个老好人。


    只可惜刘瑜太清楚这位宁国公是一位什么样的人了,他的汉化改革, 推行孔孟之道, 大兴儒学,表面上看, 宁国公并没有反对,但他却唆使他手下的那群将领公然挑衅国法, 殴打儒生。


    刘瑜不是先帝, 这样的情况在前朝可能出现, 但他刘瑜不会退让。


    宁国公原本很满意朝中这个局面, 他是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 是刘瑜的舅父, 本身就是皇亲国戚, 又是戎马半身, 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 他在朝中的威望可比刘瑜这个毛头小子大多了。


    宁国公本来没想着要和刘瑜作对的, 刘瑜再怎么着也是他外侄子,又是帝王,只要刘瑜不主动招惹他,他乐意做个忠诚良将。


    可刘瑜一登基,立马重用汉臣,将自己原本太子府的那般臣子全都提拔到重要的位置之上,同时颁发了一套什么政绩考核规定,要求他们这些狄族勋贵都要按照汉人的规矩说话办事。


    除此之外,还借着梁琛一案清除了大批他的党羽,废除了丞相,将王蒙一个汉人擢升到了丞相的位置之上,接着又授予他尚书令的职位。


    宁国公原以为刘瑜会让自己来接任丞相这个位置,毕竟他可是刘瑜的亲舅舅,新帝登基,重用贵戚,基本上算是一个传统了。


    宁国公没想到刘瑜宁愿让一个无知小儿王蒙来接任丞相,给予他开辟公府的权力,也不愿意提拔他这个亲舅舅。


    王蒙担任丞相引起了不少狄族勋贵的不满,这些勋贵有些敢怒不敢言,有些直接上奏刘瑜,但都被刘瑜将奏疏打回了,更有公然和王蒙作对的,被刘瑜当廷鞭笞。


    可以说刘瑜对于王蒙的维护,远远超过了那些勋贵们的想象。


    若王蒙是一平庸之才也就罢了,可王蒙偏偏才能出众,自担任丞相后,通过对于官员的考核,直接罢免了一大批失职的官员,选拔了一批精通儒学的汉臣上去了。


    宁国公可不相信王蒙是真心为了魏国,在他看来,王蒙就是利用刘瑜的信任在以权谋私,结交党羽,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王蒙这样的人在刘瑜身边的。


    但是刘瑜对于王蒙太信任了,以至于刘瑜几乎听不得任何一个人说王蒙的坏话。


    既然无法直接动摇刘瑜对于王蒙的信任,就只能来动王蒙的那些党羽,只要王蒙举荐的人有问题,就可以了。


    一个可能不会起什么作用,但两个、三个,十个,百个呢?只要人足够多,刘瑜早晚会对王蒙的能力产生质疑,这样王蒙倒台就是早晚的事。


    宁国公知道这些勋贵们的意思,他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但刘瑜对他的忽视,让他生出了怨气,他必须亲自除掉王蒙,他要让王蒙声名狼藉、永世不得翻身,他要让刘瑜意识到只有亲人才值得信任。


    汝阳侯虽然是狄族贵戚,但他是王蒙举荐为京兆尹的,本来他们还拿不到汝阳侯把柄的,但汝阳侯当着公主的面杀掉驸马,这边是妥妥的把柄送上,宁国公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


    “陛下息怒,臣等不敢。”


    宁国公面对刘瑜的质疑,连忙请罪,不知道为什么,被刘瑜的眼睛盯着,他总有一种被看透了感觉,但刘瑜不过是个三十左右的小儿罢了。


    刘瑜冷笑一声,宁国公和其他人不一样,以前他是真心疼爱过刘瑜的,刘瑜也真心拿他当舅父,但宁国公的小心思,刘瑜很不喜欢,他借此机会敲打宁国公,就是希望他这位舅父能够有所收敛。


    刘瑜又环顾了其他的朝臣,追问了一遍,


    “你们的意思呢?”


    “臣等不敢。”


    有了宁国公表态,其他人的表态就容易多了,刘瑜冷笑了两声,又问道:


    “现在你们还要汝阳侯死吗?”


    寂静无声,刘瑜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现在谁再说汝阳侯应该死,就是公然和帝王作对,一个逼宫的罪名扣下来,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丞相,你说说汝阳侯应该怎么处置?”


    在震慑住这群大臣之后,刘瑜才转过头看向了王蒙,一直在一旁旁观着一切,不曾表态的王蒙,在此刻刘瑜发问之后,终于站出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臣以为汝阳侯不仅不该罚,还应当赏。”


    “哦?你说说看,为什么?”


    刘瑜早已和王蒙统一了战线,但此刻还是装出来惊讶的模样,追问着王蒙,要求他给出一个理由,这理由不是给他听的,是给朝中大臣们听的。


    刘瑜得让这些朝臣们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他刘瑜,他刘瑜可不是一个傀儡皇帝。”


    “汝阳侯执法严明,刑过不避大夫,纵驸马亦不游于法之外,可谓公正之至。”


    王蒙的话很简短,却很好的表明了他宰国以法的理念,众臣在听到王蒙的话后窃窃私语,却又很快安静下来,都等着刘瑜表态。


    “法不阿贵,绳不饶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朕知道众位都是于社稷有功之人,朕心里也感念着各位对于社稷的功劳。


    驸马之事,朕也甚为痛心,湖阳公主是朕的亲妹妹,她死了丈夫,朕比你们所有人都要难受,难道你们以为朕就是那铁石心肠之人吗?”


    朕也是不得已啊!驸马擅杀良人,难道那良人就不是我魏国百姓了吗?


    众位大臣需要记得,我们所食之粟,所穿之衣,无一不是你们口中的贱民所耕种,所纺织。列位于国有功,难道他们就没有功劳吗?”


    刘瑜直接用韩非子的话来表明自己不会因为犯罪的是贵戚,就会手下留情,接着再诉说自己对于亲妹妹的感情,最后又用理,来阐明这样做的必要性。


    刘瑜入情入理的阐述,还适时地落下泪来,表明自己的不得已。


    刘瑜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朕身为天子,都尚且不包庇亲友,你们这些朝臣,若是再敢包庇自己的从属,就不要怪他刘瑜不留情面了。


    自汝阳侯担任京兆尹以来,没少对那些贵族勋臣出手,那些往日仗着主人权势行凶的奴仆、属臣一时间全被汝阳侯收监入狱。


    这些勋贵当然会不满意于汝阳侯的处置,纷纷找到了刘瑜求情,最开始刘瑜面对这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臣,还是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后来这些老臣发现直接找刘瑜求情没用,就拐弯抹角求告到了太后、皇后处,甚至是刘瑜的其他妃嫔处,就连邵玖这个一向养病的南朝妃嫔,来求告的人都不少。


    刘瑜没想到,一时之间,他的那些后宫都来找他求情来了,搅得他头疼,他要么就躲在太极殿,要么就去邵玖处,只有邵玖不曾对他说起过这些糟心事。


    其他妃嫔处,刘瑜倒好拒绝,大不了不去见她们就是了,可太后和皇后,刘瑜实在是不好直接拒绝,可又疲于应对。


    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刘瑜索性将一切都说清,也好给自己耳边一个清静。


    “这次朕处置了湖阳公主,本是迫不得已,湖阳公主新近丧夫,论理朕这个做兄长的,不该这么无情才是。


    但湖阳公主直接去搅扰了太后,竟蛊惑太后妄图在后宫之中以私刑处死朝廷命官,这便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了。


    在座的,又不是大臣的奴仆、属官都被关在了刑狱之中,朕也就劝你们一句,不必再去求告太后和皇后了,朕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朕是不可能徇这个私情的。


    朕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好面子,觉得自己的奴仆被抓了,自己这个主人很没面子,俗话不是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朕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朕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汝阳侯这个京兆尹是朕任命的,他的所作所为朕也是知道的,你们若是要怨恨,恨朕就足够了,怨恨汝阳侯没有,找太后和皇后求情也不会有用。


    朕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狠下心来处置,你们觉得你们会成为这个例外吗?”


    刘瑜的反问落在这些勋贵的耳中,顿时没了气焰,他们不得不承认,刘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狠心。


    刘瑜观察着这些朝臣的反应,有些人偷偷用袖子擦着自己额头上的冷汗,有些人阴沉着脸不发一语,还有些人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无论是什么反应,都被刘瑜一一收纳眼底。


    “还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就退朝吧。”


    刘瑜很满意朝臣这个反应,不得不说湖阳公主的事情真的是帮了他一把,让他彻底摆脱了这些朝臣没完没了的纠缠。


    下朝后,刘瑜留下了王蒙,两人到书房,刘瑜让人给王蒙备上茶和糕点,王蒙坐在了下首,看着刘瑜心情愉悦的模样,也跟着笑道:


    “陛下今日这出戏可算是让蒙大吃一惊。”


    “如何?”


    “很是精彩,完全超乎了蒙的想象。”


    今日这出戏是刘瑜和王蒙商量好了的,可以说狠狠打击了那些勋贵嚣张的气焰。


    “就是可怜了湖阳公主。”


    “湖阳这些年做的恶事可不比驸马少,要是没有湖阳的纵然,驸马敢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吗?不过是驸马帮她背了这个恶名罢了,倒也算不上委屈。”


    第93章 法不阿贵(二)


    “温夫人呢?她……怎么样了?”


    王蒙知道邵玖为了给汝阳侯拖延时间, 被太后惩处这件事的,身为外臣,他没资格去过问邵玖, 可是在心底,他总是希望邵玖能够平安的。


    “不过是些外伤,已经没什么大碍,倒是有劳子慎记挂。”


    刘瑜听王蒙关心邵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无论是王蒙,还是邵玖,都是他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可他并不希望这两人有着过多的接触。


    “子慎亡妻已经过世有三载了,可有打算续弦?”


    刘瑜忽然发问, 抬眼打量着王蒙的表情, 王蒙的确微微愣神,似乎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当中。


    “臣此生已许阿絮, 不愿再许其他人了。”


    王蒙和他妻子是贫贱夫妻,王蒙的出身并不算差, 只是幼年丧父, 家境贫寒, 后来在求学的过程中娶了老师的女儿。


    在早年, 因为局势动荡, 天下动乱, 四处都在打仗, 那个时候王蒙曾去南朝, 想要一展抱负, 但南朝注重家世门第, 王蒙自觉在南朝寻不到出路,就又辗转去了洛阳。


    在洛阳,为了养家糊口便做了点小买卖,也就是在此期间,他的才华被洛阳守备给认识到了,推荐他去朝廷做官,但王蒙自觉未遇明主,不肯屈就,于是带着家人隐居在了华阴山。


    直到后来刘瑜听闻了王蒙的才华,便通过王蒙的朋友见到了王蒙,两人一见如故,王蒙这才愿意出山去辅佐当时还只是东海王的刘瑜。


    虽说后来显贵,但王蒙一直觉得愧对妻子,在这么多年的劳累中,王蒙的妻子渐渐染上了重病,直到三年前去世。


    在王蒙心中,他的阿絮不仅仅是他的妻,还是他的恩人,是他少年时就许下的承诺。


    若非因为他的固执,或许他的阿絮就不会那么早就离开人世了。


    三年来,王蒙几乎每一天都在想念他的阿絮,只可惜他的阿絮再也不会回来了。


    “子慎如今是丞相了,若是身边没有贴身时候的人,怎么配得上子慎的身份,就算不娶妻,也该纳位贴心的美人,伺候在侧,也是好的。”


    “陛下君子不欺心,臣答应过阿絮,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若是再多上一个其他人,阿絮会怪我的。”


    刘瑜闻言不再继续说续弦的事,他不是不知道王蒙对于亡妻的心,只是他不相信那份爱可以在一个人已经离开三年后,还一如既往的存在。


    他不喜欢王蒙关心邵玖,即使明知道两人之间并不存在私情,但二人对于彼此的熟悉了解,仍然会让刘瑜害怕。


    提起王蒙的伤心事,刘瑜的确是存了试探的心思,他想确定王蒙对于邵玖并不存在爱慕,只有这样,才会觉得,这两人是属于他的。


    “适才戏言耳!”


    刘瑜知道王蒙是知道他是在试探,他并不想因此就让王蒙误会,他与王蒙需要君臣之间毫无保留的信任。


    在政事上,刘瑜可以全心全意地去信任,可感情上,刘瑜有着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


    王蒙和汝阳侯不同,邵玖和王蒙多次的心有灵犀,让刘瑜心底生出了恐惧,邵玖对王蒙毫无保留地欣赏,让他心中很不舒服。


    刘瑜心底很清楚,无论是邵玖对于王蒙,还是王蒙对于邵玖,他们之间都不可能存在男女之间的私情,可即使是单纯的欣赏,这种程度的了解,也让刘瑜很不舒服。


    刘瑜去看望邵玖的时候,邵玖已经从床上起来了,正坐在她常坐着的地方,一株海棠顺着窗户进了屋子,正好就在邵玖的桌案旁边。


    刘瑜没有让人通传,他喜欢这种静静的时刻,看着邵玖正伏在桌案上,手中的笔没有停歇过片刻,在认真做事的时候,邵玖是很难察觉到身边事的。


    即使刘瑜来到了邵玖身后,邵玖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刘瑜很清楚地一眼就看清楚了邵玖在做的事情。


    邵玖在画画,不过那画既不是人物,也不是山水,而是整个皇城的地形图,每一处的宫殿都给标上了名字。


    刘瑜当时脸色就变了,宫城的地图乃是重要机密,邵玖所画的这东西,一旦流落到心怀不轨的人手中,必将酿成大祸。


    “你在干什么?”


    几乎是没有犹豫,刘瑜就叫停了邵玖,邵玖冷不防地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当即吓得手中的笔掉到了画布上,落下了一个浓重的墨点。


    邵玖来不及平复自己被惊吓到的小心脏,看到被一个墨点毁了全部的地图,着急的想要抢救。


    刘瑜一把抓住了邵玖的手腕,他内心有无数的疑问,可终究没有问出口,皱着眉头将还在为地图着急的邵玖一把抱在了怀里。


    “陛下!”


    “别说话,你身子还没好,应该好好休息。”


    说着就将人重新抱回到床上,又吩咐宫人将药拿过来,经过几天的休养,邵玖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了,只是当时划出的血痕还没好。


    邵玖虽然也不希望自己留下疤痕,但每次看到刘瑜怜惜的眼神时,心中总会觉得有些不舒服,似乎莫名其妙会产生一种愧疚感。


    “陛下放心,妾已经无碍了。”


    邵玖不喜欢刘瑜用那种怜惜的目光看自己,因此她慌张的对刘瑜说道,就是希望刘瑜能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


    “你放心,不会留疤的。”


    “?”


    邵玖笑了笑,不置一词。


    刘瑜让宪忠拿来一个锦盒,交到邵玖的手中,示意她打开来看看,邵玖有些好奇,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凤血镯和一对玄色耳珰,赤玉为琼,黑玉为玖,只是一眼,邵玖就明白了刘瑜的心思。


    “此礼也太过贵重了。”


    “金石不过为寻常之物,你生辰将近,朕思来想去,没有比这赤玄之玉更配阿玖的了。”


    “陛下如何得知玖的生辰?”


    邵玖不动声色地将盒子合上,她从未告诉过刘瑜自己的生辰,刘瑜也不曾问过,也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竟将每年上巳节作了她的生辰,邵玖也没反驳。


    “是沈旭初告诉朕的,他说你的生辰在八月桂花飘香的朔望日。”


    听到刘瑜提起沈旭初的时候,邵玖的心漏跳了一拍,心中隐隐有根弦拨动了一下,却还是笑着道:


    “原来他竟然将这些都告诉了陛下。”


    邵玖笑容的苦涩没有逃过刘瑜的眼睛,刘瑜拉起了邵玖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邵玖,认真道:


    “阿玖,以前是朕忽视了你,不曾真正将你放在心中,以后朕不会了。”


    邵玖转头望向了刘瑜,点点头。


    她永远不知道如何回应刘瑜的爱意,她能感受到刘瑜对她爱,但那种爱似乎又太过淡薄,比起后宫其他女人来说,刘瑜的确对她多了几分关注,但那份爱意落到邵玖身上,似乎又不太清晰。


    “听说皇后今天来找你了,是为了湖阳公主的事吧?”


    邵玖微微一怔,她知道自己身边全是刘瑜的人,自己的一言一行,刘瑜都会知道,但她没想到刘瑜连两人私密的谈话都会知道。


    后宫之中妃嫔往来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更何况她素来和皇后交好,如今她在病中,皇后来看望她实在是太平常的事了。


    杨如芮来看望邵玖时,送来了不少珍稀的补药和美容养颜的东西,也和邵玖闲话家常了许久,直到坐了一刻钟之后,皇后才借故屏退了两人的身边人,只有两人私密相处。


    “皇后娘娘,这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邵玖在杨如芮一出现的时候,就看出来元后有话要对她说,只是一直在顾忌什么,如今只剩她二人了,自然是要说出的。


    邵玖见元后面露难色,直接自己主动说起。


    “邵妹妹,姐姐知道这次你受苦了,姐姐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担心一出口恐怕要伤了妹妹的心。”


    邵玖其实已经猜出杨如芮要说什么了,只是这件事杨如芮不明白提出来,她便只能装糊涂。


    “娘娘但说无妨,玖听着就是。”


    杨如芮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只是眼神一直望着一边,心虚得不敢去看邵玖。


    “姐姐知道你这伤是因为湖阳公主乱告状引起的,可不管怎么说,湖阳毕竟是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子,湖阳是骄纵了些,从小就被宠着长大,做事也没什么分寸,但她人心肠并不坏。


    姐姐也知道这件事再怎么也不该求到你身上,但孤实在是没办法了。”


    杨如芮叹了口气,陛下可以公正无私,她却不可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刘瑜因为一时气恼而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来。


    只是她近来求见刘瑜,刘瑜都避之不及,似乎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故意躲着她。


    杨如芮没办法,后宫之中,刘瑜唯一能听进去一两句话的就是邵玖,而邵玖是因为湖阳公主才被太后处罚的。


    但杨如芮只能厚着脸皮来求邵玖,这件事在杨如芮眼中,也只有邵玖才能说服刘瑜回心转意。


    “娘娘是想让妾劝谏陛下释放湖阳公主?”


    “孤知道这有些为难你了,但湖阳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她如今也受了苦,知道错了,这就已经够了,总不能真的要将湖阳公主关一辈子。


    说到底这天下到底是刘氏一族的天下,不可能真的让公主犯法和庶民一样,小惩大诫就行了。


    妹妹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的道理,陛下如今重罚公主,让其他的勋贵怎么想,难道不会认为陛下刻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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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法不阿贵(三)


    “娘娘有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可能性, 陛下惩处公主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压勋贵。”


    邵玖看着元后,她很能理解元后的想法,也知道元后是为了刘瑜的江山着想, 只是有些不巧,她的想法和刘瑜所想南辕北辙。


    “陛下为何要打压勋贵?这些都是陛下的亲人,都是魏国的功臣,都是拥护陛下,忠心臣服于陛下的。”


    邵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想着怎么和元后解释其中的利益关系,元后自身就是勋贵出身,勋贵就是她能坐稳这个皇后之位的最大的倚仗,她自然而然会去亲近她的母族。


    “娘娘知道汉武帝的故事吗?”


    元后虽然不爱读书,但因为刘瑜喜好儒学, 她也会尝试着去了解一些儒学的内容, 自然而然就听人提起过这位君王。


    “听过,他有一位特别贤良的皇后, 卫皇后。”


    杨如芮是以卫皇后为榜样的,她也希望自己能成为这样一位千古传颂的贤后, 邵玖也曾对她说起过卫皇后的事迹, 杨如芮只是觉得这是一位奇女子。


    但很显然, 邵玖今天要提起的不是这位卫皇后, 而是以汉武帝为主角。


    “娘娘知道, 汉武帝在掌握实权之后, 曾除掉过哪两个家族吗?”


    杨如芮摇摇头。


    “窦太后的娘家, 窦氏一族, 窦婴曾官至丞相, 显赫一时, 却落得个身死弃市的下场;田氏一族,王太后的同母之弟,汉武帝的亲舅舅,亦曾官至丞相,却落得个惊惧而死的下场。


    这两大家族,都是当时显赫一时的外戚,却都落得个身死业消的下场。


    汉武一朝,有什么比卫氏一族更为显赫的吗?可结果如何?”


    杨如芮心中一震,心中似有所感,却又不太明晰,她不明白邵玖所说的这些和湖阳公主一案有什么关系,但她抬眼就看到邵玖严肃的目光。


    杨如芮尽管不明白邵玖提起汉武一朝旧事的目的,但从邵玖的眼神中,她知道邵玖并不愿为湖阳公主求情。


    “妹妹是不愿吗?”


    “并非妾为之不愿,实乃是不可。”


    “如何不可?”


    “今日陛下惩处公主,并非因为陛下不在乎公主,而是因为只有公主放错受到惩处后,才能震慑那些枉法的豪强。


    娘娘以为这只是一家之事吗?驸马触犯的是国法,公主求情,便是在要求陛下徇私枉法,帝位家事,从来不仅仅是帝王家事。”


    杨如芮陷入了沉默,她看着邵玖激动的模样,忽然觉得这样的邵玖很陌生,却又很熟悉,似乎她曾见过无数次,却离她越来越远了。


    杨如芮不知道什么时候邵玖变得这样冷酷了,昔日的她会为一个卑贱的宫人求情,会怜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可现在的邵玖很陌生。


    湖阳公主不仅仅是她的小姑子,也是邵玖的小姑子,杨如芮不会忘记当初的邵玖初见湖阳公主时,曾赠送给她一套南朝的头面。


    在东宫时,邵玖对湖阳很是亲厚,湖阳虽然看不上邵玖南朝人的身份,却还是会给邵玖面子,两人也曾互赠过贵重的礼物,也曾相谈甚欢。


    杨如芮不喜欢这样的邵琼之,这让她觉得很陌生,甚至会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杨如芮很清楚自己说道理是说不过邵琼之的,她总有着无数光明正大的理由,只是张张嘴,做了最后的挣扎。


    “可那人是湖阳公主啊!”


    “法不容私情,陛下要真正做这北国的主人,就不能只以脚下之民为民,当以天下万民为民。”


    杨如芮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的劝说不会再有任何作用,她太知道邵玖的性子,固执得就和石头一样。


    “既然如此,孤也就不打扰你了。”


    杨如芮起身就要离开,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邵玖变成了这个她不熟悉的模样,曾经她以为的情谊在一点点,不着痕迹地淡化,甚至不知道一切从何而起。


    “娘娘,留下来,尝尝青青新做的糕点如何?”


    邵玖看到杨如芮落寞的背影,心口隐隐像是缺失了一块,她知道自己让元后失望了,但她并不想失去元后。


    “好。”


    杨如芮到底是留下来,邵玖忙让青青将放在蒸笼里热着的糕点拿来,又拿出上次汝阳侯送来的茶,亲自烹茶,递给元后。


    “娘娘,宗室豪强的事,您最好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为何?”


    杨如芮正吃着糕点,突然听到邵玖这句话,愣住了,不解地看向邵玖。


    “为了娘娘,娘娘若能保持缄默,置身事外,或许可以保全自己和家族。”


    邵玖并没有往深处说,她没有告诉元后这样的原因,只是郑重地叮嘱着,杨如芮从邵玖的眼神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认真,被邵玖的目光所蛊惑,元后点头答应了。


    杨如芮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答应邵玖,但她隐约知道邵玖是不会害她的。


    元后乘坐的凤辇已经走了很远,邵玖还站在殿外目送着,穆青青拿来一件披风给邵玖披上,道:


    “夫人,风大,要不还是回殿里去吧。”


    “青青,我请陛下为你指婚,好吗?”


    邵玖忽然没头没脑来了这样一句,让穆青青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邵玖要撵她离开,忙跪在地上,道:


    “夫人,是青青哪里做的不好吗?夫人要撵青青离开。”


    邵玖扶起穆青青,又看了一眼身旁的翠微,深深叹了口气,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先进去吧。”


    邵玖在殿中只留下了穆青青和翠微两人,看着跟在自己身边三四年的两人,穆青青是南朝旧人,在北朝没什么亲人,翠微自幼长于掖廷,也没什么可以亲近依靠的人。


    “你们跟在我身边日久,也算是我的亲近之人了,这些年我忧思多病,全耐两位衣不解带的照料,才让我至今仍然保全性命。


    玖身无长物,你们好歹服侍了我一场,不能让你们白白跟了我,我想着他日我若遭遇了什么不测,不能连累了两位姐姐。”


    “夫人!”


    “夫人!”


    邵玖地话还没说完,两人都流下了眼泪,跪在地上,哀求地叫着邵玖。


    “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等既有缘来服侍夫人,怎能弃夫人而去?”


    翠微率先表了忠心,邵玖这一手操作让翠微心中生疑,摸不清邵玖心里的想法,但听到邵玖的言语之间似有不祥之兆,直接表明自己不愿离开的决心。


    “夫人待青青恩重如山,当日若非夫人留下青青,青青今日不知当流落何处,夫人大恩,青青不敢忘却,怎能弃夫人于深宫之中。”


    穆青青在这么多年和邵玖的相处中,早已绝了做后妃的心思,能在邵玖身边做个女官,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邵玖一一扶起二人,她知道这二人不愿意轻易离开,但邵玖太知道自己要走的这条路有多凶险,她不想让自己的身边人和自己一同身处险境。


    “两位都误会了,玖并非要撵二位离开,而是两位都已到了适婚的年龄,这些年在宫中空度了不少时光,你们虽是分配到玖身边侍候我的,但你们终将有自己的人生,不该在我身边蹉跎下去的。


    你们该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价值,若是不愿意嫁人,玖也会给你们出宫备上一份厚礼,为你们在京都置办房屋田地,让你们在宫外能够安稳度过此生。”


    “可是我不明白,夫人为何一定要让我二人出宫呢?”


    翠微在宫里待了一辈子,对她来说,这个深宫就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和那些十四五入宫的小宫人不一样,翠微其实并没有太多要出宫的愿望。


    能陪在邵玖身边,对她来说,比见识宫外的广阔天地更为重要。


    “你二人是玖亲手教导的,玖此生已无缘再去见识天地的广阔、市场繁华了,但玖希望你们可以,你们能够替我看看山川、集市、风俗,将我教给你们的诗书,教给其他更多的人。”


    邵玖给了翠微一个她无法拒绝的理由,翠微陷入了沉默,她不想离开温夫人,但她也不愿让温夫人的愿望落空。


    “可青青已经看腻了这些,只想陪在夫人身边。”


    穆青青完全不信邵玖的那一套,她经历过战乱,知道宫墙之外并不比宫墙之内自由多少,她盯着邵玖的眼睛,似乎在等待一个更为真实的答案。


    “青青,你还记得你对我讲过的,曾有术士批你的命将来贵不可言,难道今日你留在宫中,是还在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邵玖见穆青青态度坚决,采取了威逼恐吓的方式,她的目光让穆青青顿时就害怕了,慌忙又跪了下去,正要张嘴解释,邵玖又道:


    “我不想听你的解释,你只需要明白,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出宫是你唯一需要思考的事。


    若是你决定出宫嫁人,我会为你择一如意郎君,若是不愿嫁人,我会为你置办田宅房屋,除此之外的事情,你不必再想。”


    邵玖的话落下穆青青的耳中,穆青青只得应下,她不知道邵玖突然翻脸的原因是什么,但在这一刻她切实地感受到了一种屈辱。


    “你们先下去吧,两天之内,给我一个答复。”


    看着两人离开,邵玖才松了一口气,看着那剩下的半盏残茶,苦笑一声。


    “子慎啊!子慎!这次可真是被你害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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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卫姬(一)


    晨起的时候, 邵玖去了典学,今日是典学大考的日子,邵玖和元后商量着从典学中甄选出一批出色的女官到宫中各个职能部门任职。


    元后答应了邵玖, 却没有亲自去,她还要去接见今日入宫的宗室和朝廷命妇。


    作为典学的创立者,邵玖在典学中的声望是极高的,典学仿照太学,除了传统的六经之外,还增加了《女戒》作为宫中女子必修的内容。


    此外还有针凿女红、厨艺花卉,术算财务等作为补充。


    典学不仅仅是培养宫人的地方,不少年幼的宗亲和前朝皇室贵族成员也会进入典学学习,可以说典学已经成为一个重要的培养人才的基地。


    但典学仍然有很多局限,它所面向的教学对象, 大多是十二三岁以下的稚童, 这些人因为年纪尚小,无法胜任繁重的体力劳动, 只能暂时在典学中进行技能的学习。


    典学中每月有一次小考,每季有一次大考, 大考会将成绩划分为上中下三等, 连续三次成绩为下等者将会留任。


    而为上等者, 将会获得晋升, 开始下一阶段的学习。


    典学主要培养的是具有一定文化素养和职能技巧的女官, 因而考试会格外严格。


    在典学中学习的两年, 会广泛学习宫中的各项职能, 两年之后, 会有一次技能考核, 合格者可以升任为女史。


    这些女史之后会分别进入各自擅长的内宫官署, 进行实操历练,两年之后,再进行考核,合格者即可升任为女官。


    典学之中学习的,除了稚童外,还有新晋入宫的宫人,这些宫人将会在典学之中学习一年的宫中规矩和基础文化技能。


    邵玖这次要挑选的女官,就是这一群人,她们其中大部分都是前朝贵族,大多是能够读书识字的。


    “夫人来了。”


    邵玖一到典学,典学的学官就上前迎候,邵玖点点头,就叫那些跪地的学子女师各自忙碌去了。


    “都准备得如何了?”


    邵玖一面向主厅走去,一面问着身边的楚学正,楚学正负责典学日常教务,对于典学中学子的学习情况,可以说是十分熟悉。


    “回夫人,都已准备妥当,只等夫人了。”


    “那就走吧。”


    邵玖一到,就开始考试,邵玖这次要挑选的是能够辅佐郑秋月郑尚书的女史,必然是需要极为通晓文墨的。


    邵玖出的题目是《诗经》中的一句“淑人君子,其仪不忒;其仪不忒,正是四国。”


    要求写出这句话的完整诗文,并对此作出解释。


    邵玖知道默写出句诗文的完整出处不难,难的是对此作出解释,解释经典的学问的一门高深的学问,自董仲舒后,不知成就了多少世家的家学。


    自汉武帝后,六经之中能通晓其中一经就可以担任官职,经学早已融入了儒家的血脉之中。


    男子学习经典是因为可以做官,女子则似乎没有太多学习的必要,但在不少世家,家学传承却并不避讳女子,甚至还要许多媳妇在嫁入夫家后,学习经学以便传承。


    这个时代,不少世家是以家中有才女而自豪的,女子尚有才名,则可见家学渊源之深。


    特别是在这个乱世,不少家学失传,只能靠女儿将家学传承下去。


    邵玖之所以要在典学中加入经学,而不是简单的《女戒》,就是希望这些治国明道之学能够流传下去。


    邵玖看着学子交上来的卷子,发现能够完整默写下来的并不多,只有二十人左右,而其中对诗句进行解释的竟然不足十人,这十人之中解释不出错误的却只有五人。


    “只有这些了吗?”


    邵玖问身边的楚学正,很明显她对这次的结果很不满意。


    楚学正是世家女出生,因为战乱亲人都离开了人世,而她自己也被罚没入宫,原本只是掖廷一毫不起眼的洒扫宫人,后来因为典学要挑选女师,她凭借自己的才华通过考核,才摆脱了在掖廷为奴为婢的结局。


    典学聚集的几乎是整个皇宫之中学问最高的一批宫人了,这里不论出身,只要拥有足够的才能,就能够留在典学。


    典学之中的除了有女师外,还会有太学的经学博士来授课,在整个后宫中,典学的地位是相当特殊的。


    “夫人,以为这人如何?”


    楚学正从袖中拿出了一张新的试卷,邵玖好奇地从楚学正手中接过,发现这人的答案甚为新奇,能够借《诗经》发散到《礼记》,并在其中阐述了什么是礼。


    “这张试卷的主人是谁?我要见见她。”


    邵玖迫不及待要见一见这个颇有想法的宫人,楚学正的态度却有些犹豫,邵玖看出了楚学正的为难,强压着自己对于人才的渴望,问了一句,


    “怎么呢?”


    “这人不是典学的学子。”


    “那是哪里的人?”


    楚学正慌地就跪在了地上请罪说:


    “此人乃是湖阳公主家的舞姬,因为上次的事新被罚没入了掖廷,奴见其才华实在惊艳,今冒死向夫人举荐。”


    “一个舞姬?竟能有这样的见识才华?”


    邵玖有些惊讶,心中只觉得这个舞姬只怕并不简单,并没有怪罪楚学正,只是让她将这舞姬带进来。


    邵玖打量着这个舞姬,不过二十,身姿曼妙、体态窈窕,眉眼间有无尽的风流婉转,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那人自进屋之后就一直低着头,显得一副卑怯小心的模样,对着邵玖就是行跪拜大礼。


    邵玖询问了她一些关于文章的内容,发现她对答如流,又问了她一些关于三礼的事情,发现也能够有一些独到的见解,就让人赐座,耐心询问她的过往。


    “祖籍是何处?因何流落到公主府?”


    “河东东安邑人,家人俱毁于灾祸,无处可依,唯有卖唱为生,幸得公主仁善,收留奴于府中。”


    “可是江夏郡公卫仲宝之后?”


    “正是,夫人如何得知?”


    卫姬也没想到在家族覆灭十年之后,竟还有人会记得她的身世,一时之间也忘了宫规,只是惊奇地抬头看邵玖。


    “原是江夏郡公之后,难怪如此聪慧,只是可怜当年郡公没于刘聪,以至今日子孙飘零。”


    “当年祖父战死,奴彼时尚未出生,只是战乱之中,家父与族人走散,只得留守故土,后来父亲组织义军对抗胡人,终是寡不敌众,只能退守山林。


    中原几经易主,再加之瘟疫横行,父亲战死之后,母亲带着我们原本打算投奔南方,不想感染了瘟疫,中途离世。


    我因年幼,也被多次转手,直到前年才入了湖阳公主府,做了一名舞姬,只不过是苟延残喘,保全性命罢了。”


    许是很久没有听人说到当年的河东卫氏一族,卫姬难得地说了很多话,说起那些属于家族的往事,卫姬至今仍是骄傲的。


    她的家族是卫国而亡,这是她的荣耀。


    在提到这十多年的流离,卫姬并没有太多的感伤,似乎早已习惯于命运的无常,如今她孑然一身,世上再无她的亲人,她仍然要尽量活下去。


    “你比我要坚强。”


    邵玖对卫姬道,她与卫姬有着相同的经历,只是她要幸运很多,虽然她也是孑然一身,可邵玖很清楚,在遥远的故乡,她的家人还在等着她。


    “奴不是坚强,是已经不再去计较,这些年我目睹胡人屠杀汉人,汉人复仇屠杀胡人,你死我活,杀戮永无止境,唯有百姓最苦。


    胡人做君主也罢,汉人做君主也好,在北朝,只要能带来短暂的和平,能有片刻的安宁,又何必在意那些虚名了。”


    卫姬的话落在邵玖心头,一时间邵玖说不出话来,卫姬有着她不曾有的见识,对于生长在南朝的邵玖,她对胡人有着天然的痛恨。


    尽管她见到了不少看起来还不错的胡人,可心中的华夷之别依然是一道坚固的屏障。


    “或许吧,可那必然是件很艰难的事。”


    “艰难又如何,总会有人去做的,夫人,你做得不就很好吗?陛下宠爱夫人,汉文化自然而然就会在狄族的贵族中流传,典学培育的那些女官,她们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那些狄族贵妇小姐的。


    陛下任用儒生,重用汉人,不也是在努力吗?”


    卫姬的一番话令邵玖刮目相看,这个世俗眼中低贱的舞姬,却有着多少太学学子都不会有的格局。


    “你不该成为舞姬的。”


    邵玖很惋惜,这样一个惊才艳艳的姑娘却沦落风尘,靠卖笑为生,她原本应该有更为精彩的人生的。


    “乱世之中,谁会去听信一个小姑娘言语,卖笑如何?舞姬又如何?能活下去就足够了。


    女人和男人不同,男人可以依仗才名博个封妻荫子,女子纵使胸中有万卷书,也不会有人会多看一眼的。”


    邵玖不知道卫姬到底是经历了多少的无奈和绝望才会有这样深切的体悟,她身上有着一种难以淡泊的气质,似乎除了生死,很少能有她在乎的事。


    她在提起自己那些过往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怨怼,对于自己的怀才不遇,似乎早已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你的才华不该被辜负的,如果你愿意,我愿意给你选择的机会,你的才能足以去尚书台担任女尚书的职位,我愿意为你作保,向陛下推荐你。


    若是你不愿意涉足朝政,也可以选择留下典学,若是你来担任女师,必将是典学之福。


    若是你想出宫也是可以的,我立刻下令解除你奴隶的身份,还你自由,允许你在京都置办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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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刺杀(一)


    卫姬最终选择去了尚书台, 她有自己的理想,当邵玖给她提供一个选择机会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抓住的。


    “奴谢过夫人。”


    卫姬对邵玖行大礼, 邵玖将人扶起,卫姬和郑秋月不同,卫姬自己有着坚定的信念,她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动摇。


    邵玖内心深处是很羡慕卫姬的,她足够的坚定,在作出选择前,她就已然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这份清醒和决绝是邵玖所没有的,她能够明白所有的利害得失,却无法像卫姬一样真的不去计算在意。


    邵玖从尚书台回到自己宫殿坐下来的时候,心绪还在百感交集, 这时一个宫人送上了一杯蜜水, 邵玖几乎是没有片刻犹豫,就将蜜水一饮而尽。


    可就在喝下蜜水后不足一刻钟的时间, 邵玖就顿感中胃中出现灼热的疼痛感,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呼吸不畅, 直接昏了过去。


    “夫人!”


    “夫人!”


    含章殿内的宫人顿时就乱了, 最终还是翠微稳住大局, 一方面派人去请陛下和皇后娘娘, 另一方面让人去请医官, 自己则让人将邵玖抬到床榻上去。


    邵玖醒来的时候先是看到了一层朦胧的烛光, 刚要移动手就发现自己的手正被刘瑜紧紧攥着。


    “陛下!”


    刚刚苏醒的邵玖, 身体还很虚弱, 说话也没什么力气, 但刘瑜还是注意到了,他将邵玖的手攥得更紧了。


    “阿玖,对不起,朕又让你受伤了。”


    尽管这不是邵玖第一次病重,却是第一次让刘瑜的帝王之心产生了一丝恻隐之心,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开始在乎邵玖了。


    当他看见气若游丝的邵玖时,刘瑜知道自己害怕了,医官告诉他,若是再晚那么半炷香的时间,就是大罗神仙,也是回天乏术。


    邵玖所中之毒是鸩毒,下毒之人是存心想要邵玖性命的,这和以往的谋害不一样。


    纵使是经验丰富的医官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将人救回来,但刘瑜下了死命令,他是一定不能让邵玖死的。


    最终在医官一天一夜的努力下,邵玖总算保住了性命,在这期间,除了上朝,刘瑜没有离开含章殿一步。


    整整三天,他都守在邵玖身边,再将太极殿的奏章都搬到了含章殿来处理,片刻不离将人守着。


    在邵玖昏睡的这段时间,刘瑜每日为她擦拭身子,给她喂汤药,不让旁人插手,等到夜间,他就会为邵玖讲每日奏章中的那些有趣的事。


    日日陪伴,刘瑜累了就歇在邵玖平日小憩的那张小榻上,偶尔也会翻开邵玖平日看过的书。


    刘瑜希望邵玖能够早日醒来,却又不希望她能够醒来,刘瑜知道,清醒的邵玖和他之间是绝没有这份温馨的。


    可邵玖终究是会苏醒的。


    “翠微呢?”


    邵玖环顾四周,发现她殿里的宫人竟然一个都不在,有些奇怪。


    当日她下命令要翠微和穆青青做好离开皇宫的准备,可还没等她知道两人的答案,她就因为中毒而昏倒了。


    毕竟是陪伴自己多年的人,在邵玖心中,她们早已是自己亲近信任之人了,大病初醒,邵玖自然而然想见到自己信任的人。


    “朕命她们去办事了,过两天就会回来。”


    刘瑜的话瞒不过邵玖,在刘瑜的话出口那一刻,邵玖离开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邵玖看着刘瑜,目不转睛的道:


    “陛下将我殿里的人都下狱了。”


    刘瑜见瞒不过只得点点头,如实道:


    “你这次中毒蹊跷,很明显含章殿中的人不干净,否则那杯含有剧毒的蜜水怎会送到你嘴边。”


    “妾知道陛下怀疑妾的身边人情有可原,但翠微和青青是跟在妾身边多年的旧人,若是她们要害妾,何必等到今天?


    还请陛下放了她们吧,说到底她们大部分也多是可怜人。”


    刘瑜知道邵玖心软,可这件事他并不打算让步,这可是关系到邵玖生命安全的事情,他必须查个水落石清才行。


    “可她们给你下毒,差一点!差一点!朕就见不到你了。”


    邵玖只是摇摇头,撑起身子要坐起来,刘瑜忙在邵玖的背后将人扶住。


    “陛下以为妾是不想惩处那些害妾的人吗?只是没那个必要罢了。


    要取妾性命的人,难道真的是在这深宫之中吗?又难道说只有一人吗?”


    邵玖苦笑一声,眼神之中充满了无奈,她很清楚这背后要取她性命的是什么人,她太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已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


    “难道就这么白白放过她们不成?”


    “妾知道陛下想趁这个机会将含章殿的那些细作都揪出来,若是单单是为了调查下毒的事,何必将妾殿里的人都下狱?只需调查经手的宫人就足够了。”


    邵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已经有些乏力了,她刚刚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现在并没有太多的气力。


    “阿玖,你太聪明了。”


    刘瑜叹了口气,他从不曾低估邵玖的智慧,也不曾想过对邵玖故意隐瞒,只是期望能够让她安心罢了。


    这次邵玖中毒濒死让刘瑜至今回忆起来仍旧心有余悸,他必须铲除掉邵玖身边所有的危机,不能再让人陷入危险之中。


    他原本想默默为邵玖做好这一切,可邵玖几乎是一眼就看懂了他的谋划。


    “陛下,妾既然已经入局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今日陛下替妾除掉含章殿的那些细作,安知不会有新的细作潜藏其中。


    与其届时去费心寻觅新的细作,倒不如让她们留在含章殿就是,妾小心提防着就是了。”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阿玖此言差矣,朕可以在含章殿安排些朕的亲信来护卫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邵玖知道刘瑜是好意,但她明白一切的症结并不在含章殿中,甚至都不在后宫之内。


    “难道他们就不能再策反吗?只要陛下一日不掌握铲除掉勋贵的势力,妾的危险就一日不会解除。


    陛下是从血肉中拼杀出来的,应该比妾更知道这帝王之路的艰辛。”


    邵玖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因而她的语气中并没有太多的计较和怨恨。


    “阿玖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朕吗?”


    刘瑜对于邵玖并不像对于王蒙有着十分的信任,他怔怔看着邵玖,刚刚苏醒的邵玖并没有太多的柔情,她理智的为他分析着利害得失。


    可刘瑜却有一种不同于以往的触动,没有故意献媚的柔情,却让他从邵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情义。


    “不然呢?”


    邵玖反问,眼神中似乎隐隐有着一丝笑意,这戏谑的目光让刘瑜心中流过一股暖流。


    刘瑜久久不语,他很感动邵玖为他所做的一切,等他回过神来,邵玖已经熟睡。


    刘瑜守了邵玖一夜,第二日就让人将含章殿的宫人都释放了,除了牵扯到此次下毒一案的宫人。


    到现在,刘瑜依然清楚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了,只是他还在犹豫,是不是真的要对那人出手。


    本来刘瑜想在朝会结束后找王蒙商量商量的,不想王蒙却于昨日遇刺,今日并没有来上朝。


    刘瑜当即就出宫到王蒙的丞相府去探望王蒙,当看到躺在榻上的王蒙时,刘瑜是真的着急了,直接冲到了王蒙的榻前,询问遇刺的具体情形。


    原来是昨日王蒙从尚书台回府的途中,因为天色已晚,早已进入了宵禁时分,街上无人,只有王蒙带着几个侍卫骑马经过西阳门大道。


    不想刚出阊阖门不久,就遇到一群蒙面杀手,这群刺客共有十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出手狠辣,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取他的性命。


    幸而得侍卫拼死相护,再加上卫府士兵及时赶到,才保住了性命,不过王蒙的右手也被刺客砍伤。


    “当街行刺丞相,他们还把朕放在眼里吗?”


    刘瑜猛地踢了一脚放着香炉的架子,架子顿时倒在了地上,上面的香炉也碎了一地,架子的脚也有一只直接断成了两截。


    “陛下!”


    王蒙被刘瑜突如其来的暴虐吓了一跳,见刘瑜青筋暴起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无奈,只得伸手拉住了刘瑜的袖口,刘瑜看向王蒙。


    “陛下这是和臣置气了,何故要损坏臣府中的财务,臣可没那么多东西可以供陛下糟蹋。”


    “丞相!”


    刘瑜知道王蒙是在和开玩笑,还是嗔怪了王蒙一眼,不过王蒙这么一玩笑倒让他恢复了不少理智。


    “依丞相看这事会是何人所为?”


    “这朝堂之上想杀臣的人可太多了,臣可猜不出来。”


    “……”


    刘瑜才不相信狐狸一般的王蒙会不知道排除刺客的人,狐疑地看着王蒙,道:


    “朕不信。”


    “臣骗陛下干什么,昨日刺杀臣的几个刺客全都死了,臣到哪里查去。”


    王蒙这话虽然是实话,但刘瑜可不相信王蒙会一点都不知道,王蒙是个狐狸性子,他才不可能吃这个闷亏,只怕心里早憋着坏。


    “这几天宫里宫外都出了不少事,看来有些人要坐不住了。”


    “他们越是着急越会露出马脚,陛下不必着急,咱们慢慢等着就行,接下来会越来越有趣的。”


    王蒙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手臂的伤,相反他似乎看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正等着他,嘴角露出一丝残忍却天真的笑容。


    “你这伤没什么大碍吧?”


    “陛下放心,这点伤臣还没放在心上,昔日跟随陛下沙场征伐的时候,受的伤可比这严重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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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忍耐(一)


    刘瑜从丞相府回到宫中, 第一时间就是去看望邵玖,彼时的邵玖还在昏睡中,这次中毒对邵玖的身体伤害极大, 纵使苏醒,一天中大部分时候也是昏睡着的。


    刘瑜握住邵玖搭在被子上的邵,看着邵玖苍白憔悴的面容,眼神中流露出帝王的温情,他什么都没说。


    刘瑜以为他和邵玖经历了这许多,早已不再是普通的男女之情了,他给邵玖的承诺已经很多了,对于他们来说,口头的承诺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从心底发誓要守护在这个聪慧决绝的女人。


    他不会再轻易许下承诺了, 他需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对邵玖的爱。


    不知何时邵玖醒了, 而此刻殿里已经点了烛火,在昏暗的内室中, 邵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守在自己身边看奏章的帝王。


    “陛下!”


    “醒了,渴不渴?”


    虽然嘴里在问, 刘瑜已经麻利地给邵玖倒了一杯水, 送到了邵玖嘴边, 邵玖就着刘瑜的手喝了半盏蜜水, 感觉干燥的喉头顿时好受不少。


    “陛下其实不用守着妾的, 妾这里有翠微她们服侍, 陛下还是应当以国事为重, 无须为妾花费太多心力。”


    刘瑜没有搭理邵玖的话, 而是将那剩下的半盏蜜水放在了翠微捧着的托盘上, 又从托盘上接过汤药来, 搅拌着让汤药不会太烫,直到他觉得温度可以了,先自己尝尝了汤药的温度,对翠微说:


    “你去拿些蜜饯来。”


    接着开始一勺一勺喂邵玖汤药,一面喂,一面注意用手帕擦掉邵玖嘴角残留的药渍,在专心给邵玖喂药时,嘴里还不忘唠叨。


    “慢点喝,这药还有些烫,而且苦得厉害,回头我让医官调整一下药方,尽量让药不会那么苦。”


    喝完药,刘瑜又喂邵玖吃了一颗蜜饯,整个过程,刘瑜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邵玖身上,邵玖注意到刘瑜的动作耐心细致,不像是他平日的作风。


    “其实陛下不用亲尝汤药的,这和您的身份不符,而且这是药,哪里能够随便尝,是药三分毒,妾可担不起这责。”


    “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我也常给母亲汤药,侍奉在母亲身侧,母亲体弱,在生下三弟后,就一直卧病在床,那时候父皇后院的女人很多,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分到母亲身上。


    后来母亲病重的时候,父皇正在外打仗,那些姬妾也不敢来打扰母后,整个府里只有我一人陪在母后身边,母亲临死的时候身边也只有我一人。”


    刘瑜从未对人说过他少年时的经历,他的母亲早逝,父亲也未曾给过他太多的关注,刘瑜对于亲情一直是比较淡薄的,对于权力的渴望是远胜于他对于亲情的渴望。


    邵玖沉默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从刘瑜的语气中,邵玖难得的在刘瑜的嘴里听到了几分对于母亲的眷恋,那是他少数的脆弱。


    在众人眼中,刘瑜是一统北朝的英雄,是杀伐果决的帝王,是有着雄图伟业的英豪,他似乎永远都是光芒万丈,不会退缩。


    “其实侍候在母亲身侧是我这一生最为安心的一段时光,那时候我只是单纯地希望母亲的病能够痊愈,也能够带着我去郊外射猎骑马,可是我终究也没等到那一天。


    母亲死后,我便知道其实我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三弟和我并不亲,他是由淑太妃抚养长大的,而我自十三岁母亲离世后,就进入军营历练了。


    母亲的氏族郭氏一族是汉人,在整个狄族统治的王朝,并不得信任,并不能帮助我稳定地位。


    从一个普通的宗室子弟到世子,再到后来和父亲一同诛杀慜帝,我被封为东海王,其实那个时候父皇并不想立我为太子,他将我发配到东海郡,就是为了让我远离权力中心。


    可我怎么可能甘心,那时候我听说王蒙的声名,决定去请他出山。


    后来灭赵、燕二国,而我也顺利凭借被立为太子。”


    邵玖默默听着刘瑜的讲述,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是一代帝王的成长之路,刘瑜做的很好,他求贤若渴,重用贤才,同时体恤民生、爱护百姓,开疆扩土、统一北朝……


    邵玖从不怀疑刘瑜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君王,他有这样的能力,也有着这样的决心,他心中有着对百姓的仁善,却有着对政敌毫不留情的狠毒。


    “陛下终究登上了这九五至尊的帝位。”


    “是啊!朕终究还是登基了,无论过程多么煎熬,可到底是熬过去了,可这帝位并不如朕想象的那么安稳,有那么多人都在觊觎朕这个位子。


    阿玖,这帝位太冰冷了,朕希望身边能有一人陪着朕。”


    刘瑜抬起头,目不转睛盯着邵玖的眼睛,问道:


    “你愿意吗?陪着朕。”


    邵玖只是淡淡一笑,她或许会感动刘瑜登上帝王的艰难,也相信帝位的孤寒,但她不会承诺刘瑜什么。


    “陛下,圣人无情,既然登上了这个位置,陛下就该接受这样的命运,难道这帝位不是陛下一直所求的吗?


    妾没登上过帝位,但妾想着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这至尊之位众叛亲离、手染血腥想必这权力的至高之处,必然有着一种别样的滋味吧。”


    刘瑜自嘲的笑了笑,他以为他的苦情戏能够让邵玖入戏,答应他的请求,可他错了,邵琼之终究是邵琼之,心性坚韧,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下毒者的幕后之人查出来了。”


    刘瑜见目的已经失败,就不再纠结刚刚的话题,似乎刚刚那个落寞挫败的帝王并不是他,他又恢复了常态,用正经的语气告诉邵玖凶手的事。


    “谁?”


    “宁国公。”


    “怎么会是他老人家?”


    邵玖猜测过无数人,毕竟朝堂只是恨王蒙改革的人不少,特别是这次之事,她可以说已经在明面上表面自己的态度了。


    那些氏族勋贵恨不得要自己去死,并安排人下杀手,邵玖都能够接受。


    可宁国公的确是邵玖意外之外的人,她和宁国公可以说从无交集,宁国公也不是反对改革最为激烈的人,甚至他深得刘瑜信任。


    王蒙对于这位老将也是颇为尊重的,也一直有意要拉拢这位前朝重臣。


    在邵玖看来,宁国公并没有要动手杀她的必要。


    因而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邵玖的确是愣在了原地,她一时还真没想明白宁国公这样做的目的,许久,她看向了刘瑜,似乎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又追问了一句。


    “当真?”


    “已经让暗卫去调查过了,的确是宁国公暗中指示的,宁国公虽然明面上并没有渗入到下毒这件事中,但其中确实有他的授意。


    给你下毒明面上是太后嘉福殿的内侍买通你殿里的宫女所为,但这毒药的来源却是在宫外,你所中的毒乃是多种蛇毒混合而成的,这种复杂的毒药只有宫外才会有。


    我让人查过这毒药的来源,发现竟然来自太后的母家秦氏一族,原本朕也以为是嘉福殿蓄意报复,但细查之下,发现并非如此。


    太后虽然不待见你,却并不会害你性命,太后能够在这波诡云谲的宫中生活这么多年,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她不会这么蠢,让自己殿里的宫人来明目张胆做这种蠢事。


    朕让人跟踪了秦府那个和内侍接头的那个府丁,发现这人竟然是宁国公府颇有些渊源,因而朕开始暗中调查宁国公府,发现这毒药却与宁国公府有关。


    宁国公府有一个门客,来自蜀中的确,极为通晓巫医,尤其擅长用毒,据说这人还会给人下蛊,而你所中蛇毒,便极有可能与那巫医有着莫大关系。”


    “可是妾想不明白宁国公为何要毒害妾,妾并未得罪过宁国公。”


    “他的目标不仅仅是你,因为说你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就在昨日,子慎在宫门口遭遇了刺客暗杀,可见,他们的目标是整个支持改革的汉臣。”


    “丞相也遭到了刺杀!”


    听到这个消息时,邵玖的确是有些吃惊的,可在短暂的惊讶后,邵玖又恢复了平静,她已经明白了一切。


    邵玖攥紧了刘瑜的手,她已经知道自己所要面对的对手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存在,内心深处怀着一丝忧惧,却又尽量让自己看起神色如常。


    “陛下想怎么办?”


    “宁国公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若是连他都反对的话,改革汉化的事,朕担心会更为艰难。


    可朕不能放任他这样肆意妄为,今天他敢派人去毒杀嫔妃,刺杀丞相,明日他是不是就可以来暗杀朕了?


    阿玖,宁国公对朕来说很重要,他是看着朕长大的,曾经是朕最信任的人,当初父皇将朕和天下都托付给了他,难道他就是这样报答朕的吗?


    朕不可能饶恕他,朕决不能允许有人胆敢挑战皇权,阿玖,朕不能让你白白受委屈。”


    刘瑜说这一切的时候,他的整张脸都笼罩在烛火的阴影中,邵玖看不清楚刘瑜的面容,但从刘瑜的语气中,她听到了一个帝王对于自己权势的捍卫。


    邵玖抬头将刘瑜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口,盯着刘瑜,用着真诚而肯定的语气说:


    “陛下,现在还不是时候,您得忍耐。”


    邵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并不存在太多的情绪波动,可她话就是具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刘瑜看向了邵玖,眼中充满了不解和不甘。


    “为什么?朕可以为你报仇的,朕有这个实力。”


    “妾知道,可现在还不是最佳的时候,妾请陛下暂且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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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放还宫女(一)


    刘瑜并不愿意忍耐, 但邵玖看向他的眼神让他不忍拒绝,只是眸色阴沉,追问了句:


    “为何?”


    “宁国公在朝中的势力不小, 若没有十分的把握,最好不要动手,否则若是一击不成,后果不堪设想,帝国初立,赵燕两国的遗臣还在伺机而动,陛下绝不可以意气用事。”


    刘瑜何尝不明白邵玖所说的道理,他早已和王蒙商量了接下来的措施,只是若这样轻易放过了宁国公,他觉得有愧于邵玖。


    刘瑜不敢去看邵玖, 他害怕邵玖那能洞悉人心的目光轻易看透他的虚伪, 但他不得不承认,邵玖永远是站在他身边的。


    她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乱了他的大局, 刘瑜很难不相信,这样的邵琼之是不爱他的, 她可以为了大局而牺牲掉自己的性命, 这是多么无私的爱。


    邵玖见刘瑜没有说话, 知道刘瑜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暗中松了一口气, 接着道:


    “当务之急是先铲除朝堂之中薛家的势力, 布局已经够久了, 到了该收网的时候。”


    刘瑜沉默了很久, 他本是不忍让邵玖受这样委屈的, 但为了皇权他需要邵玖做出这样的牺牲, 对于邵玖的愧意早已淹没了他的心脏。


    “只是这样委屈你了。”


    “只要陛下大业能成,妾受些委屈又何妨。”


    邵玖淡淡笑着,似乎真的愿意为了刘瑜牺牲,月色皎洁,洒下窗扉一片雪白。


    邵玖的身体在渐渐休养着,她身子一向就弱,这次中毒,足足在床榻上躺了半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刘瑜着郑秋月暗中处理掉含章殿中的细作。


    邵玖一直都知道郑秋月的动作,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任她处理掉那些人。


    其实含章殿中的宫人确实有不少是其他妃嫔宫里的内应,用来打听消息的,可说到底不过是后宫争宠之类的事,邵玖也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夫人。”


    郑秋月每次来含章殿,都会带些礼物来看望,和邵玖说会话。


    “郑尚书来了,不必多礼,坐下聊吧。”


    “夫人可是大好了,瞧着比前几日要精神许多。”


    “不过是老毛病罢了,你我是旧人,其实不必每次都带礼物来的。”


    两人客套闲聊了片刻,邵玖忽然想起半月前入尚书台的那个小女史,便随口问了郑秋月一句。


    “你手下的那个卫姬表现如何?她可是大家出身。”


    “卫姬如今已经被陛下提拔为女侍中了,陛下很欣赏她的才华,常常让她随侍伴驾。”


    “这可是抢了你的位子了,却是我的不对了,没考虑到这一层。”


    “夫人言重了,奴一向是笨嘴拙舌的,在陛下身边随侍,只恐不能为陛下排忧解难,如今能安心留在尚书台做些抄写文书的事,正好和了奴的性子。”


    邵玖笑了笑,赐给了郑秋月一些头面首饰,虽然郑秋月并没说什么抱怨的话语,但邵玖想着卫姬擢升得太快,难免会引人嫉恨。


    “卫姬的祖上与我家有旧,如今她好不容易安稳了,我也愿意成全她的志向,你是个明白人,以后卫姬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奴明白。”


    “前些日子我在典学挑中了五个女史,她们的素养都还算不错,你让人略调教一下送到显阳殿去吧,皇后娘娘估计会需要。”


    “是。”


    郑秋月在邵玖处坐了很有一会,正打算起身告辞,邵玖又将人留住,笑道:


    “你先别忙着走,我这还有件事要拜托你。”


    “夫人请说。”


    “我宫里有几个宫人年纪也不小了,我打算放她们出宫去寻觅良人,你去典学替我挑两个合适的宫人,你挑的我放心。”


    “放宫人出宫?”


    郑秋月愣住了,皇宫中的宫人特别是宫女多是战败之后被俘入宫的,又或者因为家族犯罪被罚没入掖廷的,从来都没有放出宫的说法。


    “怎么了?不可以吗?”


    “不是,不是,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当然也不只是我殿中的宫人,我和皇后商量了,这次会大量遣散一批宫人出宫,不能让她们真的白头老死宫中。


    “会有一大批宫人吗?”


    郑秋月从来不敢想,原来入宫之后还有能够出去的一天,她有些犹疑,作为一个自幼就长于宫廷的人,她何尝不想出宫去看看。


    “这件事将会由皇后身边的大长秋负责,只是我身边的宫人,得是郑尚书挑选的,我才能放心。”


    “是。”


    郑秋月直到回到尚书台,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宫里竟然真的打算放宫人出宫。


    前朝国君大肆在民间搜集美人充实后宫,今日的刘瑜竟要遣散服侍的宫人,这的确算得上是一件非凡举措了。


    郑秋月还是决定去找皇后宫里的长秋令询问事情的真假,长秋令辛夷和郑秋月算得上是旧相识了。


    两人少时就在宫里一同长大,后来又是一同入的太子府,当时辛夷被分到了还是太子妃的杨如芮身边伺候,而郑秋月则要边缘得多。


    后来一人成为中朝的女尚书,成了陛下的身边人,一人得到了皇后的信任,成为皇后身侧的女官长秋令。


    “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当辛夷伺候皇后歇息,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有一个女官正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而旁边的桌子上正放在一坛子酒。


    “喝两杯。”


    郑秋月晃了晃酒坛,辛夷推开自己的房门,点燃屋子里的烛火,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郑秋月倒了两杯酒,辛夷直接一饮而尽。


    “有酒没有下酒菜可不行。”


    “你放心,我这早就准备好了。”


    说着郑秋月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帕子里包裹着六七块糕点,放在桌子上。


    “这芙蓉糕是温夫人宫里才有的吧?你别说,温夫人宫里的糕点可是一绝,其他宫里的还真比不上。”


    辛夷也没客气,直接拿起一块就开始吃起来。


    “慢点吃,想着你这会儿才回肯定饿了,特地将温夫人赏的糕点留给你。”


    辛夷喝了一口酒,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去,不解地问:


    “温夫人平白无故地干吗赏赐给你糕点,你该不会……”


    辛夷面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要知道郑秋月是陛下身边的人,想要讨好她的人肯定多,但越是如此越是需要小心。


    “温夫人于我有恩,这是陛下的命令,让我去清楚含章殿的细作。”


    “那就好,说来我们像这样喝酒还是三年前。”


    “辛夷,你有想过出宫吗?”


    辛夷正要端起酒杯的手落下,眼神中有一些迷茫疑惑。


    “你知道了。”


    “辛夷,你我自幼时就被罚没入宫,难道你就不想出宫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我想,可我出不去了,皇后娘娘对我有恩,我不能弃皇后娘娘而去,这样的恩典不是给我们的,秋月,这皇宫就是你我的囚笼。”


    辛夷对于郑秋月没有丝毫的隐瞒,她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希冀都坦诚在郑秋月面前,她作为长秋宫令,可以抉择别人出宫的命运,却无法抉择自己的。


    “皇后对你有恩,温夫人对我有恩,你说得对,我们都过了可以任性妄为的年纪了,不可能真地抛下一切去追求自由。


    更何况,你我在宫中生活十多年,真的能够适应宫外的生活吗?在宫里,至少我们还有权力,还可以做些什么。”


    郑秋月压下了心底的渴望,对着辛夷诉说着,看似是在说服辛夷,事迹是在说服自己,她告诉自己留下来的理由,来让那种激烈的渴望可以不用那么强烈。


    “话说为什么会突然决定削减宫人?”


    “好像是为了减轻宫里的开支,放其归乡,也算是一件善事。”


    “这次出宫的宫人有多少?”


    “一千人左右,我们这些宫女自幼入宫,远离亲族,在这不见天的地方做着伺候人的活,这掖庭的宫人大多是苦命人,若是能任你归乡,配个夫婿,也好过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日日担惊受怕。”


    辛夷感叹着,她们都是经历过政变的,也目睹过多少无辜的宫人被残忍的杀害,宫里只是外表看着富丽堂皇,其实却是最腌臜的地方。


    上位者一个不高兴,轻则打板子鞭笞,重则丢了性命,当一个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后,人命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这些花季的宫女对于上位者来说,不过是生杀予夺罢了。


    郑秋月想起她近日奉帝命所做的事情,那些宫人,又有几人是能够自己做主的,不过是主子的命令,不敢不从罢了。


    她们虽然并没有放错,却仍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任何时候,下位者永远比上位者要艰难许多。


    “你来看我,就是为了打听这件事的吧。”


    郑秋月没有否认,只是默默喝着酒。


    “好了,天色已晚,我也不留你了,明日还要当差,不好喝醉了。”


    郑秋月独自提着灯从辛夷处离开,她的情绪还是有些落寞,在这后宫之中,无论是女官还是宫女,本质上并没什么不同。


    郑秋月知道自己出不来宫,从她成为刘瑜身边人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这一生早已被皇权绑定了。


    只是当她回到住处时,不想见到一个人正在门口提着灯,正张望着等候自己,那人就是卫姬。


    “姐姐回来了,妹妹正担心着。”


    “你是在等我?”


    郑秋月身边的朋友一向不多,突然面对卫姬的热情,有些难以置信。


    “嗯。”


    “为什么?”


    “我出身低微,是姐姐将妹妹留在尚书台,才有妹妹的今天,妹妹难道不该记挂姐姐吗?”


    “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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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放还宫女(二)


    “夫人, 我们不想离开夫人,夫人还需要我们。”


    翠微和穆青青跪在邵玖面前,她们希望能够留在邵玖身边, 邵玖是这宫里少有的拿她们当人的主子,她教会她们读书识字,教她们忠义仁善。


    她从来都尊重她们,不会因为自己上位者的身份而对她们滥施刑罚,会倾听她们的想法,会在生病时为她们请医官,会在年节时给她们赏赐……


    “翠微姐,青青,我怕是护不住你们了。”


    翠微和穆青青互相对视一眼,她们不明白邵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们永远猜不透邵玖的心思, 邵玖却能轻易看透她们的所思所想。


    “你们两个是从我入东宫就陪在我身边的,对玖来说, 你们从来都不仅仅是宫人,是玖最为亲近的朋友。


    如今我已经身处局中, 注定离不开这皇权这下的阴司, 但我不希望你们也来给我陪葬, 你们还年轻, 不该卷入其中。”


    邵玖这次没有用权势来压人, 而是用心用情地来与翠微和穆青青交流, 她希望翠微和青青能够出宫, 能够去追寻自由, 能够置身事外。


    “夫人, 有陛下在, 您不会有事的。”


    翠微在经历邵玖中毒一事后,也开始明白邵玖所说的险境是什么了,但她仍旧坚定地认为,只要有陛下相护,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


    “傻姑娘,皇权争斗,连陛下都不过是局中人罢了,如何能护得住我。”


    邵玖淡淡一笑,她虽是宠妃,却比任何人都要清醒,她不可能将自己的性命全部托付给刘瑜,她很清楚刘瑜即使身为帝王,也有诸多不可为之事。


    刘瑜护不住她,她的同盟并不是刘瑜,而是王蒙,尽管在这一场争斗中,刘瑜这个裁判已经预先做出了裁决,但这并不意味着王蒙就能取得胜利。


    她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但邵玖知道自己是无法置身事外,当她决心去嘉福殿为汝阳侯拖延时间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预料到自己结局了。


    “你们以为这次中毒真的已经结束了吗?其实这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此后我的处境会越发复杂而危险,我在北朝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若是只我一人,也是无所畏惧。


    可是我遇到了你们,你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对于现在的玖来说,你们已经成为玖的牵绊,我不能让你们与我一同陷入这场权力争斗中,这对你们不公平。


    在这场争斗中,若是胜利了,你们不会得到任何奖赏,可若是失败,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邵玖没法向两人解释如今这个混乱而复杂的局势,一旦她们清楚其中的利害了,邵玖担心以她们重情重义的性子,未必会愿意离开。


    “夫人,我等愿与您同甘共苦。”


    “我不需要你们同甘共苦,我需要你们离开皇宫,去看看民生百态,去过自己的生活,翠微姐、青青,你们留在我身边只会成为我的羁绊。”


    邵玖索性将话说的狠一些,邵玖很清楚宫内宫女的处境,这次中毒一事,刘瑜下令审问所有含章殿的宫人,就是随侍她身侧的翠微和青青都遭遇了毒打盘问。


    邵玖更加坚定要将她们送离宫廷的想法,邵玖不知道自己此后还会遇到多少次险境,她更担心,若是自己死后,这些曾经的亲近之人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邵玖很清楚自己并非长命之相,因而她只能在自己还拥有些权势的时候,尽量保全身边的人。


    翠微和穆青青最终还是同意离开宫廷了,穆青青请求邵玖为她许一门婚事,邵玖就特意安排了宫内值守未婚的宿卫,让穆青青选择。


    穆青青虽然姿色不凡,又是宫里女官,但她没有家世,没有背景,因而世家子弟是不会选她为妻的,但大多都愿意纳穆青青为妾。


    邵玖是不愿穆青青去做妾的,乱世之中,没有权势的妾是会被轻易买卖的,虽说自己在一日,可以护得青青一日,但邵玖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不在了,青青又陷入流离的命运。


    若是为妾,这世上还有比帝王之妾更尊贵的吗?邵玖本就是要青青能够自由,若是为妾,邵玖早就放手让刘瑜纳了青青。


    邵玖为青青选定的是出自寒门的侍卫,这些值宿宫中的侍卫,大多出身低微,却深得刘瑜倚仗。


    邵玖是在晚间刘瑜吃饭时和他说起这件事的,她心中有几个人选,不过都是刘瑜的身边人,这件事邵玖还是得跟刘瑜商量商量的,最好能让帝王赐婚,给青青一个体面,让人不敢小瞧了去。


    “你身边两个贴身伺候的都放出宫了,以后怕是会不方便。”


    “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她们好歹伺候了我一场,如今好不容易有出宫的恩典,怎么能够不想着她们,做不过又从掖庭挑选两个得力的就是了。”


    “……也好,回头朕让宪忠替你挑。”


    “妾已经拜托了郑尚书,就别再麻烦中常侍了。”


    “随你,你说要为青青选一位夫婿,朕身边倒有一位适合的,中郎将李肃,此人早年丧妻,一直没有续娶,虽说不是世家出身,家世还是拿的出手的,前些日子,他也对朕说起要娶妻的事,朕正想着为他选一位贤良淑德的妻,依朕看,你身边的人就很合适。”


    邵玖也是知道李肃的,此人三十出头,是刘瑜的亲信,一直很得刘瑜的信任,品行端方,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只是亡妻留有一子,对亡妻情谊深厚。


    “这件事还得看青青意下如何,不如妾明日安排青青偷偷相看一下李中郎将,若是青青满意,妾可就向陛下求一道恩旨了。”


    邵玖笑着,就将事情定了下来。


    这穆青青其实早与这位中郎将暗中私会过几次,彼此都有意,这次得知青青要出宫,李肃便打算向皇帝求娶青青,但又不好贸然开口,只是吐露出自己要续娶的意思,希望皇帝能为他寻觅一位佳人。


    青青这边也对邵玖说,希望能够离皇宫近些,最好能有机会进宫来探望温夫人,邵玖听青青的意思,便将对象定在了皇宫值宿的侍卫中间。


    邵玖和翠微站在宫墙上,目送穆青青出嫁,她能给青青的,除了五十抬嫁妆,便不剩下什么了。


    “翠微姐,你真的不需要我为你选定夫婿吗?”


    “青青和李将军早有情谊,如今不过是得偿所愿罢了,奴在这宫里待的久了,想出宫去看看。”


    翠微淡淡笑着,她和穆青青不一样,穆青青经历过家破人亡,她渴望安定下来,希望有一个归处。


    翠微却是在宫里呆得太久了,她渴望漂泊,渴望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不想从一方围墙再到另一方围墙之中。


    翠微也走了,是在穆青青出嫁的第三天,她是和含章殿其他五位要被放出宫的宫女一同出宫的,这五人,有三人打算回老家,另外两人打算和翠微一同在京都置办田地,做一些小买卖。


    正午的时候,邵玖披着玄色的鹤氅,在院子里烹茶,而莫昭仪正带着东阳公主刘茜在她殿中玩耍,邵玖手里拿个绒球逗着东阳公主。


    “如今这宫里走了不少人,竟觉得有些清冷了,夫人将贴身伺候的都打发出宫了,身边每个亲近人,还是怪冷清的,茜儿的乳母离开了两个,我便觉得有些不便。”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们好歹跟了我们一场,总不能真的因为我耽误了她们一辈子,来,茜儿,姨娘教你插花,好不好?”


    邵玖拉着茜儿,去挑选花房新送来新鲜花枝,莫昭仪跟在邵玖身后,嘴里还在夸赞着当日送穆青青出嫁的盛况,虽说只是一个宫女,但和普通官员嫁女的排场相比,并不算小。


    “禀夫人,郑尚书来了,同行的还有典学的楚学宫。”


    邵玖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莫昭仪,莫昭仪见状,就知道自己该离开了,邵玖笑着将人挽留,道:


    “愿不是什么大事,我这含章殿不是刚出去了几个宫人吗?我便托郑尚书为我挑选几个识字的女史,日常做些整理书记,抄写编纂之类的杂活。”


    莫昭仪点点头,自从典学创立以来,宫里识字的女史的确多了不少,这些女史大多供职在显阳殿,或者是太极殿,或者是宫里其他的部门,而妃嫔身边的并无几人。


    “不如留下来,看个新鲜吧,若是有合适的,也该给咱们茜儿选个女师了。”


    莫昭仪笑着留了下来,她出身低微,再加上不受宠爱,连带着公主也不被注意,但好在刘瑜子嗣不多,茜儿又一向乖巧,再加上她蓄意讨好受宠的温夫人,东阳公主该有的东西并不会少。


    邵玖看着典学送来的五位女史,问了几个关于诗词礼乐的问题,就将人留了下来。


    眼见着任务完成,郑秋月和楚学宫就打算告退离开。


    “慢着,楚学宫,我记得你的书法在整个殿学都是首屈一指的,不知是否有兴趣,收个弟子。”


    楚学宫愣在了原地,一时间没明白温夫人是什么意思。


    邵玖继续笑道:


    “典学之中,你的学问是可以排上前三的,我想请你来做东阳公主的老师,不知楚学宫意下如何。”


    “这…这…”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让楚学宫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甚至都不明白,莫名其妙温夫人就要让她来做公主师,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你不用急着回答,先回去考虑清楚,就是不愿意也是无妨的,三天之后,给我答复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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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求娶薛氏女(一)


    “这是什么?”


    邵玖接过刘瑜递来的奏章, 对于邵玖来说,太极殿中没有秘密,这个北朝最为神圣庄严的地方, 聚集着整个北朝最高的机密,是刘瑜日常处理政事的地方。


    刘瑜喜欢召邵玖陪在他身边处理政务,红袖添香,大概是每个男人都喜欢的,邵玖却不耐烦看尚书台送来的那些奏章,她并不想帮刘瑜治理这个国家,治国之道不是她所学,她也不愿费心替别人去钻研。


    但面对偶尔刘瑜递来的奏章,邵玖并不排斥,她不主动寻求权力, 但也不会拒绝。


    邵玖很清楚, 若是她表现得太过积极,只会适得其反, 让刘瑜对她心生忌惮,从而对她生疑。


    有时候退亦是进。


    “苟勖请求与薛氏女完婚, 他这是要干什么?薛氏一族不是全都下狱了吗?他还娶薛氏女?”


    短短一月, 苟勖就已经拿到了苟勖谋逆的确凿证据, 再加上他隐匿人口, 私藏兵械, 随意屠杀良民, 人证物证都在。


    按照律法, 苟勖已经将整个薛氏全族下狱了, 但刘瑜顾虑到薛氏一族毕竟是关中大族, 不可能真的赶尽杀绝, 他也不愿为此背上一个暴虐之君的骂名。


    便只下令处置了薛氏一族嫡系的这一支,旁支无过者俱放出了牢狱,只是薛氏一族的田宅俱收归朝廷,那些隐匿的乡民都分发了土地,按籍造册,都恢复了他们良民的身份。


    那些薛府豢养的奴隶也都恢复了自由身,各自回乡,由朝廷分发土地。


    由于百年战乱,北朝境内荒地众多,朝廷需要大量的人力来耕种这些田地,于是那些无主的田地都收归朝廷,再有朝廷分发给这些流民,让他们能够安家。


    但这条律令最初下达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效果,百年来,为了逃避征兵和战乱的侵袭,不少人都愿意自卖为奴,将土地和身份挂靠在地方豪强上。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富者连缀千里,贫者无立锥之地。


    那些豪强为了能够拥有更多的田地和人口,也往往会隐匿不报,百年战乱,朝廷也不知虚实,因而给朝廷重新造册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刘瑜很清楚,他要建立一个海晏河清的王朝,就不可能只开疆扩土,也需要内部安宁,对于中原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来说,没有什么比拥有土地,春种秋收更令人心安的了。


    没有战争,拥有土地,减免赋税,修缮水利,让百姓能够衣食所安,这就是刘瑜所要做的事。


    刘瑜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会遇到多少阻力,但刘瑜还是会这样做,他是立志要做明君的人,身为胡人,但他认为他会比汉人的君主做得更好。


    刘瑜信任王蒙,任用王蒙所举荐的贤臣,他知道改革避免不了要触动功勋世家的利益,但只要屠刀够锋利,这些世家总会屈服的。


    但一味屠戮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他还需要怀柔,他不介意在律法之外彰显自己的仁善。


    在薛氏一族的处理上,他既要让天下人看到他除弊改革的决心,也要让那些世家看到,只要他们愿意服软,他刘瑜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


    邵玖早就知道刘瑜是什么样的人,帝王之术,他可谓是炉火纯青。


    “苟勖要娶薛氏孤女。”


    刘瑜虽然没有看向邵玖,却在随声附和着邵玖的话。


    “可是为什么呀?苟勖杀了她全族,为什么还要迎娶她呢?莫不是真的看上这位薛氏女了?”


    邵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这可是灭族之仇,苟勖这是新多大,才要娶仇人之女,只怕得结婚后得夜夜防着枕边人吧,想着就觉得瘆得慌。


    “谁知道了。苟勖自己说是帝王赐婚若是不娶,就是不忠;而且如今薛氏女一介孤女,若是悔婚,就是不义。”


    “苟勖他脑子有病吧,这个时候是讲忠义的时候吗?”


    邵玖简直对汝阳侯无话可说了,她让人急速宣苟勖入宫,她必须弄清楚苟勖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苟勖入宫之后,面对邵玖的追问,只是平静地说道:


    “臣害她无家可归,臣得对她负责。”


    “所以你便要娶她?苟勖你知不知道,你杀了她全家,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你都是她的仇人,只怕她恨不能生食你肉,你娶她,就是置自己于险境。”


    “对啊!爱卿可要考虑清楚才行!”


    刘瑜在一旁附和着邵玖的话,不过附和的语气没有半分诚意,他的目光始终都落在邵玖身上,眼神中的爱慕毫不掩饰。


    “夫人不必再劝,臣心意已决。”


    邵玖见劝不动,也不再相劝,按照苟勖的心愿,刘瑜亲自为两人赐婚,并且给了薛初月一个乡君的身份,让她风风光光嫁给汝阳侯,成为侯夫人。


    苟勖在太极殿外拉住了邵玖,邵玖疑惑的看着汝阳侯,却见汝阳侯郑重的朝她施礼,邵玖愣在原地,等汝阳侯行礼结束,才追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臣想请夫人去劝劝初月。”


    “你连原因都不愿告诉我,却指望我去替你劝,汝阳侯,你这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吧?”


    “初月性子坚韧,臣怕她听闻这个消息后会自绝,臣娶她不是为了逼死她的,因此还望夫人能够帮忙。”


    邵玖沉思了一番,最终还是答应了。


    “只是我也无法保证能够劝说成功。”


    “无妨,只要夫人答应帮忙就行。”


    邵玖在刘瑜正式下召的前一天去天牢见了薛初月一面,她想见见这个让汝阳侯为之不顾生死的女子到底是什么的。


    薛初月的长相很好看,但对于在后宫见惯美人的邵玖来说,并非足够惊艳,在天牢中,或许是因为苟勖特意交代过,她的处境并不算太差,还能够单独拥有一间牢房。


    尽管关了有一段日子,薛初月依然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并没有蓬头垢面,又或许牢头是因为邵玖要来,特地让薛初月打扮梳洗了一番。


    “你和我想得有些不一样。”


    “夫人也和臣女想得不一样。”


    “那你想象的我是什么样的?”


    “温柔高贵,狠戾毒辣,父亲说你是红颜祸水,可臣女看夫人并不是祸水。”


    “为什么?”


    “夫人有魄力,当日敢冒着杀头的危险顶撞太后救勖郎,这一点就是很多须眉男儿都做不到。


    夫人和臣女见过的很多贵人都不一样,夫人很聪慧,而且这种聪慧是陛下能够容忍的聪慧,这很难得。”


    “你的见识也远胜于一般的世家女,如果可以,我真想将你留在我身边。”


    邵玖淡淡笑着,她让女史将带来的点心放在薛初月面前的桌子上,甚至还带来了一壶酒,薛初月看到酒壶的时候,表情有着明显的错愕。


    “夫人要杀我?为什么?臣女不是被罚没入掖庭为奴了吗?”


    “你说的对,按照判决,薛氏一族男丁十岁以上尽数斩首,十岁以下发配,女子二十以上被发配,二十以下罚没入宫。


    你的确已经被罚没入掖庭为奴,若你真的入宫,依你的资质,我是愿意留你在身边的,你很聪慧,我很喜欢。


    但你很幸运,有人保下了你,你可以不用为奴了。”


    薛初月瞪大了眼睛,很惊讶,她不明白这种情况下,还会有人会冒着触犯天子的危险,也要保下她。


    “谁?”


    “汝阳侯苟勖。”


    薛初月苦笑一声,眼中的泪水伴随笑意落下,她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只是心中的苦楚就像刀割一般,但她不愿在邵玖面前失态,强撑着擦掉了脸上的泪。


    “难道臣女应该感谢他不成?”


    邵玖看出了薛初月心中的痛苦,她能够知道薛初月心中的恨,她父兄都被处死,她的母亲在得知父兄死讯后,也自尽了,整个薛氏嫡系一脉,只有她一人还活着。


    她当然是恨的,只是她得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报仇雪恨。


    “他不仅保下了你,还向陛下请求履行婚约,娶你为妻,让你以乡君的身份嫁到汝阳侯府。”


    “什么!”


    薛初月后退了半步,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了,她不敢相信苟勖竟然会这么做,他怎么还有脸娶她的?


    他怎么可以这么糟践她!


    薛初月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接着就软软倒了下去,但好在邵玖略微通晓一些医术,指挥女史将薛初月抢救过来了。


    薛初月缓缓苏醒,看到自己面前的邵玖,眼角的泪不经意地滑过,但她不愿露出的脆弱,强撑着坐了起来,邵玖知道薛初月此刻并不想看到自己,后退了两步。


    “我知道你是宁愿死也不愿委身给汝阳侯的,可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薛氏嫡系一脉可只有你一人了,你若死了,薛氏的根系就算是断了。


    我虽不知汝阳侯为何娶你,但既然有一线生机,为何不紧紧抓住了?你还年轻,不该因为一时的意气毁了自己一辈子。”


    邵玖言尽于此,知道再说就只会适得其反,她答应苟勖的已经做到,剩下的就看薛初月自己能否想通。


    薛初月在邵玖离开后,泪水就不受控制地往下落,此刻她的恨意达到了顶峰,她不畏惧死亡,当母亲自尽时,她就打算随母亲去的。


    但母亲留下遗命,让她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薛初月只得忍辱负重,可她没想到苟勖会这般折辱她。


    事到如今,薛初月早已明白当初的婚约不过是个局罢了,苟勖从来就没打算娶她,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找机会接近薛府,以伺机扳倒她父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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