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侯么?”
刘瑜好奇地看了邵玖一眼, 眼底却充满了怀疑,邵玖是很少为他推荐人的,她也一直致力于礼乐教化, 对于朝堂争斗并不多置一词。
“汝阳侯是陛下的表亲,论出身也是贵戚勋臣,由他来对付薛家,可以少了很多顾虑,另一方面,汝阳侯是倾向于改革的,与丞相素来交好,再加上汝阳侯本身品行端方,由他来出任京兆尹,是再适合不过的。”
邵玖当然不是心血来潮推荐汝阳侯的, 对于改革来说, 京兆尹这个职位至关重要,首先他不能出身微贱, 这样就会有所顾忌,无法真正令那些勋臣忌惮, 而他自己的安危也无法保障, 毕竟此前不是没有勋臣擅杀朝廷官员的事情。
在刘瑜着手改革之前, 普通的官员压根不敢和这些贵戚勋臣作对, 这些地方豪强可以轻易杀死朝廷命官, 而不受惩处, 朝廷派去的官员也根本无法插手地方实物, 其中不仅仅有胡人的贵戚勋臣, 也有汉人的地方豪强。
之前的那些帝王虽然名义上是一国之君, 可真正控制在手中的只有京畿附近那几座城池罢了, 更远一些的地区是完全不听王令,天下礼崩乐坏,可见一斑。
刘瑜是不甘心做个名义上帝王的,他要成为北朝的实际掌权人,这就需要打压那些贵戚勋臣,打压地方豪强,拉拢那些汉族世家,让那些接受过儒家教育,懂得治国理政的贤才来辅佐他。
其次能担任京兆尹这个职位的人,必须是个不惧权势、有胆有识的人,只有敢于挑战这些贵戚勋臣,才能真正替刘瑜收回手中的权力。
京兆尹职位之重,以至于在很长的时间都是由王蒙兼任的,可王蒙今非昔比,他是一国丞相,总揽军政大权,需要着眼整个北朝,不可能永远被京畿这一块地方给束缚住。
邵玖知道刘瑜在为这个职位而忧心,而这个时候汝阳侯出现在了邵玖的面前,汝阳侯,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
“朕听闻今日汝阳侯来过含章殿。”
刘瑜并没有马上答应邵玖的提议,身为帝王,他有着天然的疑心,他不喜欢别人对于他权力的窥视,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京兆尹不比一个乡君,京兆尹是有实权的,总领整个京畿地区的政治、军事,这个位置对于拱卫皇权至关重要,如果不是极为信任的人,刘瑜是不会将这个职位轻易予人的。
这不像封个乡君那么简单,封苟嫣嫣为乡君,不过是皇权恩宠的一种象征,不会对皇权造成任何威胁。
邵玖知道刘瑜对她心存怀疑,帝王疑心,邵玖冷笑一声,虽然说不上有多意外,但还是会觉得有些许寒心,但邵玖并不想去计较。
“汝阳侯好歹也是妾的旧人,难不成还不能让旧人来拜访妾了?
汝阳侯来寻妾,确实是为了他妹子的事,陛下纵使疑心妾,也不该疑心汝阳侯才是,陛下若是对汝阳侯不放心,何不亲自试探一回?”
“怎么试探?”
刘瑜知道在邵玖面前是无法掩饰自己猜忌的,这是帝王的本能,尽管心中会有些愧疚自己对于邵玖的猜忌,但刘瑜并不会后悔。
前朝和后宫相勾结,的确算不得什么,后宫本来就属于朝堂争斗的一部分,不可能指望着后宫的女人一入后宫就彻底断了与前朝的联系,而刘瑜也的确需要这些女人的前朝势力。
前朝后宫本来就是一体的,这也就是刘瑜从来不愿在后宫袒露真心的原因。
他以为邵玖会是这个例外,但身在局中,就不可能是例外,邵玖本身就有着很强烈的倾向性,只是现在的这种倾向正好与他的目标相同。
“陛下怎么试探难道还需要询问妾吗?”
邵玖冷笑一声,她并不喜欢刘瑜这种质问的语气,转过身,就去梳妆台卸妆去了,她取下头上的双凤钗,又将其他的珠花都放在了桌面上,取下手腕上戴着的翡翠镯子……
刘瑜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分,又赔笑着来到邵玖身边,来替邵玖取下头上的珠花,邵玖挽着的一头秀发尽数铺撒开来,宛如一块华丽的玄色锦缎。
“是朕失言了,还望夫人不要计较朕的言语之失,实在是京兆尹这个位子太过重要,朕才……”
“正因为知道这个职位对于陛下来说很重要,妾才为陛下推荐汝阳侯,陛下疑心妾与汝阳侯勾结,未免太看得起妾,妾在这南朝无依无靠,若是连陛下都不信任妾,何必要留下妾?”
刘瑜从背后将邵玖抱在怀中,他很高兴邵玖能够向他抱怨,更高兴邵玖能够为他出谋划策,只有在这一刻,他才能感受到邵玖是真实的。
“瑜知错了,还望夫人见谅。”
邵玖扑哧笑了,她心底其实明白刘瑜的疑心,但她不能无声无息任刘瑜疑心,邵玖知道,很多时候,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容易酿成苦果。
邵玖转过身来,勾住了刘瑜的脖子,眼神中含着笑意,刘瑜低着头,与邵玖对视着,感受着彼此气息交融,刘瑜已经很久很有和邵玖亲近了,现在都他很是想念美人的滋味。
“陛下,别忘了,这是陛下欠阿玖的。”
邵玖搂住了刘瑜的脖子,邵刘瑜耳边轻声细语,用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从外面的视角看去,只能看见两人亲密地搂抱在一块。
刘瑜闻言身子一怔,原本热情似火的情-欲,突然一下子就熄灭了一半,他很想看着邵玖的眼神,从她的目光中知道邵玖最真实的想法,可是他的手没有推开邵玖。
刘瑜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犹豫什么,他任由邵玖将自己搂抱着,甚至心底还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刘瑜搂住了邵玖的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难道夫人就是干干净净的吗?你我之间,早已纠缠不清了。”
刘瑜将人抱到了床榻之上,她脱掉了邵玖外面的袍子,用自己的手覆盖住了邵玖的手,摩挲着邵玖手心的那道疤痕,用自己手心的疤痕覆盖在邵玖的疤痕之上。
“夫人,这道印记是我们留给彼此的承诺,朕没有食言,夫人也不该食言才是。”
刘瑜的语气低沉,带着一股浓烈的蛊惑,邵玖感觉自己要一同被刘瑜拉进深渊,可邵玖还不愿意沉沦,她伸手勾住了刘瑜的脖子,将刘瑜的头拉到自己面前,反诘道:
“难道妾留在南朝,陛下是一点好处都不想许给妾吗?”
“夫人想要什么?地位名利,朕都可以许你,富贵荣华,朕已经予你了,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夫人应该知道,朕不可能为了你而废后。”
刘瑜的手从邵玖的眉心一点点向下,一点点抚摸着邵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动作轻浮,却能恰好激起邵玖的感觉,刘瑜对于这具躯体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他有着无比的耐心来让美人沉沦,在邵玖眼中,刘瑜的动作和语言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她听出了刘瑜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刘瑜是在警告她,适可而止,不要得寸进尺。
邵玖冷笑一声,这便是刘瑜口中所说的爱慕吗?她承认刘瑜对她的好,但这种好是局限于不会威胁到他皇权的好,这种宠爱不过是帝王对于姬妾的宠爱。
但她触及刘瑜所在乎的皇权时,刘瑜就会流露出他的本色,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他的权力。
但邵玖所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这种朝不保夕的宠爱,刘瑜所谓的爱,她并不稀罕,她的才华、她的美貌,她这个人本身就该拥有一份诚挚的、真切的、毫不作伪的爱。
“陛下难道以为这些富贵荣华就可以将妾打发了吗?”
在床榻之上,风月旖旎之时,谈及这些无意是非常扫兴的,但邵玖却一点都不在乎,她的眼神很明显已经有了情-欲的迷离,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她在回应着刘瑜,刘瑜被邵玖搅得有些烦乱。
美人在怀,却无法立即享用,对于刘瑜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但他并不太想对邵玖太过粗鲁,这种想要得到却不得的折磨,越发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夫人想要什么?”
“妾要陛下许妾青史留名。”
刘瑜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住了,顿时就冷静下来了,他看着邵玖,眼神中充满了打量狐疑,思考着邵玖那话的含义,邵玖也坐起身来,自己从床上拿了件衣服披上,似笑非笑看着刘瑜。
“你什么意思?”
刘瑜疑心是自己听错了,邵玖提出的这个要求太过于离谱了,若是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他都可以轻易许给邵玖,唯独这个“青史留名”,他无法答应邵玖。
“陛下是不愿意吗?”
“不是不愿意,而是太难。”
刘瑜诚实地说道,青史二字太重,重若千钧,哪怕是刘瑜直接都无法保证自己青史之上的声名,更不用说是邵玖了,一介女子,若想留名青史,无论是美名还是恶名,都很困难。
“看来陛下是给不了妾想要的了。”
“你想要的东西,没人能给得起!”
第82章 京兆尹(三)
朝会之后, 刘瑜单独召见了王蒙,看着王蒙拟定的六州守令,这是之前攻打赵国之后, 让王蒙便宜行事拟定的暂时管理赵国疆域的守卫,如今已过了三年。
王蒙的意思是该对这些守令进行考校、补充,该升迁的升迁,该留任的留任,该免职的免职。
天下初定,最缺乏的就是人才,王蒙要求刘瑜再一下次招贤令,网罗天下英才,用来治理州牧。
刘瑜只看了一遍,就勾画了一个“善”字, 这是一种绝对化的信任, 刘瑜给予了王蒙近乎是全部的信任,王蒙拟定的成员, 刘瑜几乎不会做任何更改,这种信任也才是王蒙这样的大才愿意辅佐刘瑜的原因。
“京兆尹, 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地方官员的任免, 刘瑜未必会多在意, 但中央官员, 他却是需要亲自过问的, 但他并没有马上提出汝阳侯这个备选, 他需要多个候选人, 这样他才能充分掌握主动权。
“臣倒有一人。”
刘瑜听到这有些高兴, 王蒙精通刑名识才之学, 他能够选中的人才, 必然是万里挑一的,便急急追问道:
“何人?”
“汝阳侯苟勖。”
刘瑜愣住了,他没想到王蒙推荐的人竟然也是汝阳侯,这不是第一次两人见解相同了,刘瑜不知道邵玖是如何做到和王蒙心有灵犀的,但这种默契感让刘瑜有一些不舒服,刘瑜并没有对着王蒙表现出自己的不满,而这种阴暗的思想也不适合对王蒙这个一心为国的贤相说出来。
“苟勖?他可以吗?”
“依臣来看,汝阳侯性廉志节,可。”
王蒙不清楚刘瑜那些弯弯绕绕,他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刘瑜有些犹豫,但王蒙还是举荐了汝阳侯,在他看来,汝阳侯是最适合京兆尹这个职位的。
“他可是出身贵戚。”
“汝阳侯性情刚直,不会徇私情的,陛下若是不信,何不将薛氏一族交给汝阳侯来办,相信汝阳侯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答复的。”
刘瑜点点头,答应了王蒙的建议,也下了旨意,征召汝阳侯为京兆尹,负责管理京城事务。
冬日苦寒,年节虽然已过,但刘瑜并不轻松,他依然整日忙着处理朝中事务,极少入后宫,后宫却是新添了喜讯,又有两位妃嫔相继有孕,邵玖正在元后处帮着处理年节账本,预备着赏赐各宫的上元贺礼。
“娘娘,秦脩仪宫里来回消息,说是脩仪已有了两月的身孕。”
杨如芮翻账本的手顿了一下,她看向了颜色如常的邵玖,苦笑了一声,才道:
“让太医署的人好生照看着,你去从库房里寻些上等的养胎药材给秦脩仪送去,嘱托她好生保养,孤晚间就去看望她。同时通知宫闱局,秦脩仪孕育皇嗣有功于社稷,擢升为脩容,因其有孕,也不必亲自来谢恩了。”
杨如芮吩咐完这些后,看向了邵玖,她和邵玖是同病相怜之人,同在后宫之中,却无子嗣依靠,杨如芮知道自己不该嫉恨的,可她想不明白,为何其他人都能有孕,唯独她不行。
“前些日子是郭淑媛,今天是秦脩仪,这后宫人人都能有孕,唯独孤这个皇后,却……”
“娘娘,子嗣一事本就是天定,就算没有子嗣,陛下待您的情义也不会变的。”
这是杨如芮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安慰的话语,她早就已经听腻了,人人都以为她是为了巩固恩宠才需要孩子的,他们又哪里知道,在这一日复一日的苦闷中,若是连个孩子都没有,该是多么的寂寞啊!
邵玖抬眼看了一眼安慰杨如芮的辛夷,并没有马上开口进行全为,将手中的账册放在了桌子上,倒了一杯蜜水奉给了杨如芮,待杨如芮饮完水,也就冷静下来了。
“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
杨如芮此刻也冷静下来了,这么多年的压抑,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不外露的情绪,无论她是多么的嫉恨、多么的不甘,可她终究是要拿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来。
杨如芮知道自己和刘瑜这么多年的情分,只要自己不做得太过分,刘瑜纵使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也是不会废后的,她只需要维持现状,尽量去扮演一位贤后,无论她有没有子嗣,她都是一国之母。
“无妨,妾都明白。”
邵玖笑着道,是的,她都能够明白,这宫墙是最能压抑天性的,邵玖还记得最初见元后时,她宛如一个贴心的大姐姐,可现在的杨如芮已经渐渐被吞噬了生机。
“琼之,难道你就不曾羡慕过吗?”
杨如芮很好奇,这后宫之中,若问谁承宠最多,无疑是邵玖,可她数年来,从没有半点子嗣的消息,但邵玖似乎从没有在乎过。
邵玖应该是比她这个皇后更需要子嗣的人了,纵使是宠妃,终有年老色衰的那一日,若是没有子嗣依仗,等到有一天恩宠消散,邵玖将什么都不会剩下。
“妾福薄,没这个机遇,妾也无意强求,就妾这个身子,若真有了子嗣,谁先死还不一定了。”
“呸!呸!你又胡说了。”
杨如芮忙拉着邵玖连着“呸”了几声,想起了当初邵玖避孕的往事,其实不过才半年前的事情,可总感觉过了很久一样。
“你如今没喝那药了吧?”
“没了,纵使妾有心要饮那药,陛下看得紧,也是没法子的事。”
杨如芮才放下心来,她担心邵玖再次做傻事,毕竟她这恩宠来之不易,邵玖和刘瑜之间的隔阂不少,能维持今日的太平已经是很难的了。
“娘娘放心,妾有分寸的。”
邵玖低眉浅笑着,留在北朝的那一刻,之前的坚持就没了太大的意义,她想着能帮着王蒙进行改革,也算是不虚度这一生。
孩子,恰恰是她最不会期盼的事情。
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皇室的子嗣今后面临的必将是父子相残、兄弟反目,帝位之争,太过残酷,她不忍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面临这样的局面。
“娘娘,这世间其实还有很多的精彩,娘娘若是觉得心中烦闷,就出宫去礼佛吧,也可以散散心。”
邵玖知道杨如芮心中的苦闷,她没有办法直接消除杨如芮心中的苦闷,她只能提建议尽量让杨如芮心情舒展些。
从显阳殿回到含章殿后,邵玖让翠微备了一份厚礼送到了秦脩容处,就将苟嫣嫣叫到了自己面前,汝阳侯既然将人托付给了自己,她必然还是会照料的。
“你明日准备准备,就去典学上课吧。”
“啊?”
苟嫣嫣对于这个汝阳侯旧人,当朝宠妃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只是在之前几次拜访杨如芮时,见到过几次,直到是个美丽到极点的女子。
这次兄长忽然让她进宫学礼,苟嫣嫣是非常不解的,他们汝阳侯一族,也是贵戚,为何需要跟在一个南朝妃嫔身边学礼?
虽然不解,但苟嫣嫣还是照做了,对于这个温夫人,却一直保持着距离。
但她没想到仅仅是在进宫的第一天她就被封为乡君,还有机会见到了她兄长一直啧啧称赞的明君,这简直是之前从未敢想过的事情,现在却轻而易举达到了。
她偷偷瞟过刘瑜几眼,刘瑜丰神俊朗,实在是不难令女子炫目,特别是他对温夫人说话时的温柔姿态,更容易让不更世事的少女痴迷。
苟嫣嫣眼眸低垂,她是有些羡慕温夫人的,这个传闻之中盛宠的女人,仅她在宫中的这两日,便见如水的赏赐进了含章殿,温夫人是洛阳多少女子所羡慕的对象。
得天下最有权势男人的青睐,盛宠于内宫,权势滔天,不知有多少人想走温夫人的路子来升官发财,可惜的是,温夫人深居简出。
“夫人不愿教导臣女吗?”
苟嫣嫣也曾幻想那居于含章殿的主人是自己,但也仅限于幻想罢了,谁人不知,陛下对于温夫人的深情,是容不得旁人的。
“平阳乡君,典学乃是妾一手创办的,乡君若是有心,必能有所收获。”
苟嫣嫣是听闻过宫中典学乃是仅次于太学的地方,主要是收存燕赵皇室和年幼宫人学习礼乐的地方,虽仅创办一年,却颇有声势,她也曾听自己的兄长提起过,颇为赞扬。
“在入典学之前,妾需要先行考校乡君,请乡君随妾过来。”
苟嫣嫣面前的案几上放着笔墨纸砚,苟嫣嫣作为狄族贵女,虽然也颇为识得几个字,却并不精通,与那些自幼诗文相伴的汉女,她实在是无法与之相比。
苟嫣嫣有些心虚,要知道温夫人也是北朝闻名的才女,尤其擅长诗赋的创作,被这样的才女考校,没有人能够有足够的地气来应对。
“可曾学过诗?”
“年少时曾听先生讲过,如今浑然记不清了。”
“无妨。将你所记诗文的第一句写出来就行。”
苟嫣嫣开始默写,这个时候,有宫闱局的送来上元节的采购单子,邵玖专心地核对着单子,苟嫣嫣其实已然记得太清,只能咬着笔头努力回想。
偶尔抬起头偷偷瞧邵玖的眼色,见邵玖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只是在专心处理宫内事物,偶尔与左侧的宫人私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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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京兆尹(四)
苟嫣嫣很是忐忑地等待着邵玖审阅她的答卷, 她知道自己答的很差,却无可奈何,她实在是不通于文墨, 而邵玖却是真正的大家。
“乡君,诗书礼乐,未知你想学什么?”
“可以选吗?”
苟嫣嫣有些意外,没有意料之中的责难,邵琼之只是淡定的翻阅着她狗爬样的字,可错字别字连篇的答卷,神色如常,似乎是早已预料到了。
“当然。”
“什么都可以吗?”
“你先说说你想学什么,典学初立,妾并不能保证典学有你想学的东西。”
邵玖淡定地喝着蜜水, 她只是淡淡解释着, 苟嫣嫣很是惊喜,她没料到邵玖会这么坦诚, 温夫人比她想象的要温柔很多,她以为这样的宠妃必然是恃宠而骄、嚣张跋扈的, 可是温夫人真的是人美心善。
“我想学跳舞可以吗?”
“跳舞?”
邵玖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邵玖问的是诗书, 但很明显, 苟嫣嫣对她的话产生了误解, 但邵玖也只是短暂惊讶, 便开口道:
“宫中舞蹈由乐府负责教导, 乡君若是真的喜欢, 妾可以为乡君安排, 只是不知乡君可有想读的书吗?”
“读书啊!我不喜欢读书诶!”
苟嫣嫣如实说, 她一看到书本犯困,但她不太敢违背邵玖的话,虽然温夫人说话温温柔柔的,但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对于温夫人,她有一种本能的畏惧。
“汝阳侯将乡君托付于妾,妾也不敢松懈,乡君虽是不喜,却还请勉力而行。妾观乡君已能识文断字,不如就选《诗》《礼》二文为教学内容。
诗可以陶冶情操,礼可以规范举止,想来乡君若是认真学习,必将有所进益。”
苟嫣嫣不敢违抗,只得称了句“是”。
邵玖点点头,将穆青青唤到身边,道:
“青青,你去将这帖子交给徐淑妃,她会安排好的。”又对苟嫣嫣道:
“乡君烦请跟着青青去典学,典学的徐淑妃会为你安排好一切都。”
苟嫣嫣跟着穆青青离开了,邵玖看着苟嫣嫣的背影,想着这个看起来明媚而胆怯的姑娘,十多岁的年纪,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
苟嫣嫣并不知道,她的入宫是一种结盟的一种象征,汝阳侯将苟嫣嫣送入宫中,就是为了向王蒙这帮改革派表明自己的态度,苟嫣嫣是连接汝阳侯和邵玖这些主张变革之人的纽带。
而苟嫣嫣的婚姻也极有可能是为了这种结盟而服务,她未来的夫君,几乎可以确定会是那些世家的公子。
而苟嫣嫣还并不知道她的命运在汝阳侯出任京兆尹的这一刻就已然注定。
邵玖处理完宫务之后,又去看望了两位有孕的妃嫔,身处后宫之中,无论她愿与不愿都已是局中人。
听闻秦脩容有孕,太后是很高兴的,让人备了厚礼送去,邵玖去看望秦脩容的时候,正好遇见太后也在秦脩容处。
太后不喜温夫人,几乎是后宫之中人所共知的事情,以前邵玖可以不在乎,现在都邵玖也不想过多在意,邵玖压根就不想做什么贤妃,搏个好声名。
儒家历来重视孝道,可在邵玖心中,她早已失去了膝前尽孝的可能性,她无法为自己父母尽孝,又怎么可能为刘瑜尽孝呢?更何况当今太后并非刘瑜生母。
太后不喜欢温夫人的原因太多了,这个冷冷淡淡的儿媳妇,这个平日缠绵病榻的妃嫔,这个独占盛宠的南朝女子。
“你来了。”
太后只是瞥了邵玖一眼,因为当初秦脩容是邵玖引荐给刘瑜的,太后也不好太给邵玖摆脸色,却也始终只是淡淡的,邵玖也不计较,略微坐了片刻,就起身离开了。
“夫人,太后似乎还是不喜欢您。”
翠微颇为邵玖打抱不平,她心中有些不满,邵玖对太后虽然不亲近,却也是以礼相待,年节该送的礼、平日该请的安,邵玖并未疏忽。
最重要的是当初秦脩容之所以能够一举得宠,全靠温夫人的推荐,秦脩容如今孕有子嗣,邵玖可以说是有恩于秦脩容的。
“无妨,以后会更不喜欢的。”
“?”
翠微完全不明白邵玖为何要这样说,但她能察觉出来,温夫人其实并不在乎太后的态度,在温夫人身边这些年,她总是惊奇邵玖能够未卜先知,似乎她能够预料到这世间的一切事。
在含章殿外,隐隐可以听到一阵音乐声,其声哀伤,刘瑜站在门外,驻足听着,邵玖擅长的乐器是琴,琴是君子之音,善为和乐之音。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刘瑜听着唱词忽然愣住了,抬起头看向了殿内的那个低头抚琴,闭着眼睛,完全沉浸在音乐之中的邵琼之。
《胡笳怨》!这是蔡姬的《胡笳十八拍》!刘瑜毕竟也是颇为通晓音乐的,他在登基之后,当时就下旨重新组建昔日的乐府机构。
刘瑜是笃信儒家的,他相信礼乐诗书的教化作用,对于音乐,他信乐可移情,但刘瑜并不喜琴瑟之音,太过于平和,听着听着就容易催眠。
乐为心声,《胡笳怨》为怨曲,怨曲为怨声,邵玖心中是有怨的,刘瑜在屋外驻足听完了整整一曲,却没有勇气走进含章殿中。
邵玖长叹一声,落下泪来,按住琴弦道:
“蔡姬尚且有归国之日,只叹我邵玖,终不得归乡。”
此声所怨,此情所恨,恨怨皆从心。
“既然已经许下诺言,卿又何怨之?”
邵玖回过头,不知何时刘瑜站在门口,他屏退了她身边所有人,邵玖擦拭掉眼角的泪珠,强颜欢笑,邵玖是不太愿意在刘瑜面前表现出她柔弱一面的。
“陛下怎么来了?”
刘瑜知道邵玖是有意转移话题,对于这件事,他始终是没法给邵玖一个正面答案的,他也不愿去面对自己的卑鄙行径,他愿意顺着邵玖的意思。
“朕来是为了告诉琼之,汝阳侯是一位合格的京兆尹,朕…很满意。”
“恭喜陛下。”
邵玖淡淡一笑,她知道汝阳侯的才能,但她其实不太清楚汝阳侯的态度,狄族贵戚,当真愿意损害自己的利益,来支持王蒙对于整个王朝的改革吗?
邵琼之不清楚,她虽然和汝阳侯有旧,却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这些年来,两人的往来并不多,即使有所往来,也不会深入到政治态度方面。
若非汝阳侯愿意将亲妹子送到她身边,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邵玖未必会举荐他,以邵玖的谨慎,她没必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举荐汝阳侯对于邵玖来说,是一种冒险,她不是王蒙,没有名正言顺参与政治的权利,她的性子,也不是个喜欢争斗的。
“琼之,朕与你说说这位新任京兆尹的一些事迹,相信你会感兴趣的。”
刘瑜迫不及待地想和邵玖分享汝阳侯担任京兆尹的一些事迹,对于邵玖,刘瑜始终是有些许愧疚的,当日对邵玖的怀疑,他知道是自己错冤了琼之。
邵玖秉持公心,是真正为北朝考虑。
刘瑜对于邵玖的怀疑,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邵玖是南朝人,而且是一个心怀故国的南人,他很清楚自己是采用了卑鄙手段才将人留下,正因为如此,刘瑜并不相信邵玖会真心为了他,为北朝考虑。
当邵玖举荐汝阳侯的时候,他近乎本能地怀疑邵玖的用心。
可现在汝阳侯做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汝阳侯是京兆尹的最佳人选。
刘瑜想用这种方式向邵玖道歉,邵玖只是淡淡笑着,似乎并不太关心汝阳侯,但她依旧听着,时不时点点头,附和着刘瑜。
汝阳侯在上任的第三天,就给了刘瑜一个很大的惊喜。
自百年丧乱以来,人命如草芥,对于贵戚勋臣来说,少有人会在意这些微如尘土百姓的生死,更何况有前朝『两脚羊』的衬托,屠城放火似乎都只是一件小事。
汝阳侯上任伊始,并没有立马和薛氏一族作对,展现出自己的真正意图,而是亲自去拜访薛氏一族的薛家家主,一副谦和之态。
让薛泌阳对于这个新任京兆尹放松了警惕,汝阳侯苟勖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真正意图,他出身勋贵,又常年不在京都,他的示好,给薛泌阳一种,苟勖是反对王蒙的错觉。
的确苟勖有着勋贵的傲气,对于王蒙的蔑视,也说出了薛泌阳的心声,朝堂之上,对于王蒙出任丞相、尚书令不满的声音可以说是太多了,尤其是贵戚勋臣。
薛泌阳几乎没有怀疑地就将苟勖引为知己,甚至还说,两家要结为姻亲之好。
苟勖这一举动,曾一度让刘瑜深感怀疑,但刘瑜并没有说出口,汝阳侯是王蒙和邵玖共同举荐的,他需要按下心中的不安,让自己去全身心地信任汝阳侯。
至少他应该给汝阳侯时间,让他有机会来证明自己。
而汝阳侯没有辜负刘瑜的等待,也没有辜负邵琼之和王子慎的信任。
第84章 京兆尹(五)
薛泌阳对于汝阳侯苟勖是相当欣赏的, 苟勖相貌丰神俊朗,年不过三十出头,早年丧妻, 家中只有一子,又得皇帝信任,实在是难得的良配。
薛泌阳想将自己的妹子嫁给苟勖,两家结为姻亲,便是最为坚固的联盟,贵戚之间,通过婚姻加强彼此之间的联系是再寻常不过的手段。
对于薛泌阳的提议,苟勖并没有拒绝,这给了薛泌阳一种错觉,苟勖是愿意和他结亲的。
却就在这天晚上, 苟勖带着京兆尹的守卫围了薛府, 一切发生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 薛泌阳在听府内门客回禀这件事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你确定是汝阳侯?”
“家主, 这个难道曾还能看错不成?真真切切是汝阳侯苟勖, 他亲自带着府兵围了咱们府邸。”
薛泌阳匆匆忙忙赶到门口, 果然将苟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 眼神睥睨, 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而他身侧就是洛阳县尉, 这个之前一直对他卑躬屈膝, 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小人。
此刻因为有苟勖在身侧, 也敢在他面前趾高气扬起来了, 薛泌阳强压着内心的不快,他可以看轻京兆尹内的所有人,却无法看轻汝阳侯。
在这个依靠着家世门第的时代,汝阳侯的门第家世并不输于他,更重要的是,薛泌阳并不想和汝阳侯撕破脸面,强压着胸中的怒火,薛泌阳扯开嘴角,露出笑容,拱手对汝阳侯道:
“不知汝阳侯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望侯爷见谅。”
汝阳侯也是笑眯眯的从马上下来,他这一动作,跟在他身后的县尉、参军都齐齐从马上下来,紧随在汝阳侯的身后,汝阳侯也显示出一副有礼有节的模样,给薛泌阳拱手还礼,笑道:
“岂敢岂敢!薛公客气了。”
两人寒暄过后,薛泌阳才像是突然注意到苟勖身后那一群人,露出疑惑的表情,道:
“不知道侯爷带这么多人来,是有何公干?”
“不过是抓一个小毛贼罢了,不想惊动了薛公,实在是小侯的不是了。”
汝阳侯尽显恭敬,一直在对着薛泌阳赔礼道歉,这幅谦卑的姿态,充分满足了薛泌阳的自尊心,使得他压根没有注意到苟勖眼底的冷意。
“小毛贼?”
薛泌阳对于汝阳侯的话是心存怀疑的,一个小毛贼,用得着动用京兆尹近半数的守军吗?汝阳侯不是傻子,他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他说不清楚哪里出现了问题。
“让薛公见笑的,有人曾目睹那个小毛贼进了薛公的府邸,小侯也是没有办法,唯恐没能抓到小毛贼,让薛公蒙受损失,这便是小侯的过失了。”
“进了我的府邸?”
薛泌阳现在几乎是可以肯定苟勖是冲着他来的,什么小毛贼,不过是借口罢了,就当薛泌阳想用借口将人都轰走的时候,汝阳侯却一把上前拉住薛泌阳的手,薛泌阳被苟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措手不及,原本要出口的话,一时间也忘记了。
“薛公乃是国之栋梁,想必不会做那等包庇小毛贼的事情吧?这样也会有损薛公声誉,薛公,您说,是不是?”
薛泌阳尝试着从苟勖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奈何对方的力气太大,根本挣脱不开,苟勖将薛泌阳拉到了一侧,让京兆尹的那些守卫直接面对自己的家丁。
薛泌阳一方面急着要争夺回身体的主动权,另一方面又要注意苟勖的话,防止对方在话语上给自己挖坑,在听到苟勖一番话后,薛泌阳即使想反驳,也被苟勖架在火上,不得不表现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
“侯爷说得有理,我怎么会包庇呢?”
“既然如此,就得罪了。”
在得到薛泌阳承诺后,苟勖对着县尉点点头,县尉当即就带着一帮卫士冲进了薛府,薛泌阳的那群家丁怎么可能会是这群训练有素的兵士的对手,很快就被控制起来了。
“所有的薛府家丁都在这里吗?”
“回大人,是的。”
薛府管家被逼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回答苟勖的话,县尉在检查过这些家丁的面容后,对苟勖摇摇头。
薛泌阳见状立马又神气起来了,趁着苟勖愣神的时候在,挣脱掉苟勖的手,道:
“本公这里怎么可能窝藏贼寇,侯爷必然是弄错了才是。”
要是以往,薛泌阳绝没有这么客气,薛泌阳毕竟是当朝国公,是当年打天下的重臣,他的确有狂傲的资本,再加上身为狄族,他虽不是皇族,却与皇族存有姻亲,有着这一层关系,薛泌阳是不会将小小一个京兆尹放在眼里的。
这京都的贵人太多了,出门随便一撞,就可能是个九卿之一,而薛氏一族在京都是仅次于皇族的存在,薛泌阳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畏惧的,他看不上的人都是直接出手的,最轻的不过是揍一顿,而重的时候灭人九族也是常事。
若是以往,京兆尹压根不敢上门来找薛府的茬,京兆尹这样主政京畿地区的朝廷重臣甚至都没资格喝上薛府的一杯水,更不用说还这样大张旗鼓地来抓人。
可这次的京兆尹不一样,汝阳侯苟勖,也是狄族勋贵,或许他的家世比不上薛氏一族,但他和皇帝自幼一同长大,昔日曾是皇帝伴读这件事,让汝阳侯天然就是皇帝的亲近之人。
薛泌阳如今最担心的就是在皇帝身边没有自己的人,现在的皇帝刘瑜很明显和先皇不一样,刘瑜并不信任他们这群旧戚勋贵,他有自己信任的一群臣僚,而这群臣僚以王蒙为首,正在朝廷上反对他们。
薛泌阳看不上王蒙,认为王蒙不过是一介书生罢了,不说他薛泌阳看不上书生,而是在他们胡人眼中,就是书生误国,若非百年前的那群书生,他们胡人还夺不了这北朝的半壁江山。
王蒙不仅是个书生,还是个汉人,胡汉之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薛泌阳就不可能相信王蒙这个汉人,虽然不知道王蒙对刘瑜灌了什么迷魂药,让刘瑜对王蒙言听计从,但他是绝不可能屈服于王蒙的。
以前薛泌阳从没注意到汝阳侯这个青年,汝阳侯和太子交好,若非刘瑜登基,汝阳侯不可能那么快走到政治舞台中央,于是汝阳侯也成了焦点。
再加上京兆尹这个职位至关重要,之前由王蒙兼任的时候,因为王蒙的铁面无私,杀了不少犯罪的勋贵,震慑住了那些勋贵,但王蒙所杀的那些,并未动摇勋贵的根基。
先帝在时,王蒙还有所顾忌,毕竟先帝并不想让汉人占据上风,若非有太子力保,王蒙很可能早就死在了旧戚勋臣的弹劾之中。
刘瑜登基之后,大力提拔王蒙,让王蒙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一个汉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成了丞相,自然会引起这些勋贵旧臣的不满。
薛泌阳想要除掉王蒙,但刘瑜对王蒙太过于信任,使得他们的弹劾就像是打水漂,完全激不起半点风浪。
这个时候汝阳侯出现在了薛泌阳面前,要想除掉王蒙,就得有一个能在刘瑜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刘瑜不信任他们这些旧臣,但肯定会信任自己的伴读。
薛泌阳想和汝阳侯联姻,除了是看中汝阳侯本身的才俊外,更为重要的是他和皇帝之间的关系,若是能得到汝阳侯的助力,对于薛氏一族来说,必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这也就是今日薛泌阳对于汝阳侯派兵围困薛府,还能保持风度的重要原因,薛泌阳还不想和汝阳侯翻脸。
“如此,的确是小侯思虑不周,给薛公造成麻烦了,小侯给薛公赔礼了。”
薛泌阳看着谦卑有礼的汝阳侯,其实并不太能摸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苟勖自始至终都对他以礼相待,但他的行为却又实实在在表现了他的冒犯。
薛泌阳是不太能够相信汝阳侯是和王蒙交好的,毕竟汝阳侯刚刚回京城不久,在此之前,他和王蒙可以说没有半分往来。
而且通过和汝阳侯的谈话,薛泌阳可以清楚的知道汝阳侯对于王蒙是心存不满的,薛泌阳是混迹朝廷多少年的,从汝阳侯的眼神中,薛泌阳知道汝阳侯对于王蒙的这种厌恶并非做假。
汝阳侯绝对不可能是王蒙的人!
既然不是王蒙的人,那就可以拉过来,为己所用。
这就是薛泌阳的想法,他愿意相信汝阳侯,哪怕是在今日这种情况下,他相信汝阳侯有些莽撞罢了,并非真的要与他作对。
“无妨无妨!只是希望下次汝阳侯不要再弄错了,这第一次本公可以理解,可下一次本公可就未必这样通情达理了。”
“这个是自然。”
汝阳侯露出一副犯错误后不好意思的模样,又是接着连连给薛泌阳赔礼道歉,给旁边的县尉都看待了,这还是他们那个傲气的京兆尹吗?
“可是小侯听说侯爷有两位私人参军,那可是武艺超群,小侯见识浅薄,不知能否有机会见上一面,也好长长见识。”
第85章 薛公府(一)
尽管苟勖一直在捧着薛泌阳, 将自己的姿态放得足够低,薛泌阳也的确被苟勖哄得很高兴,毕竟苟勖是他看中了的人, 但薛泌阳一直有个疑惑,苟勖到底要干什么。
薛泌阳不是傻子,他在朝堂中混迹多年,不知看见过多少阴谋厮杀,他不相信苟勖是真的为了追拿小毛贼,只是他不想和苟勖交恶,才一直虚与委蛇罢了。
苟勖要见薛泌阳的私人参军,薛泌阳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思量了片刻,他不知道苟勖的目的, 闯入他府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苟勖一直坚持的就是捉拿小毛贼。
薛泌阳当然不相信,什么小毛贼会跑到他的薛府, 那必然是冲着他来的,可是苟勖的态度也并不像是要撕破脸的节奏。
思量再三, 薛泌阳还是同意了苟勖的请求, 他要看看苟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甚至, 薛泌阳都打算, 若苟勖无法给他一个交代, 他必然是要上奏给刘瑜的, 他知道刘瑜偏袒苟勖, 未必会给他一个交代, 但若是加上太后, 和一大群贵戚勋臣, 薛泌阳不相信刘瑜会无动于衷。
薛泌阳并不想将事情做得太绝,但若是能用这个来威胁苟勖,答应两家结为姻亲,只有将薛家和苟家紧密绑定在一起,薛泌阳才能真正放下心。
薛泌阳没想到当他的私人参军出现的那一刻,苟勖就叫人将他的私人参军给绑了,薛泌阳看着被捆成粽子的私人参军,黑着脸问苟勖,
“汝阳侯意欲何为?”
“抱歉了!”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汝阳侯依然显得谦和有礼,他的脸上竟然真的流露出愧疚的情绪,汝阳侯拱手道:
“薛公,您府上的私人参军曾于西街坊打死二人,现依律令就二人捉拿归案。”
“你在我薛府捉人,汝阳侯未免太没将本公放在眼里了吧!”
薛泌阳并不在乎他的参军有没有杀人,或者说他薛公府上的参军杀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在乎的是汝阳侯苟勖带着京兆尹的守卫深夜闯入他的府中,捉拿他的私人参军。
这样的行为,分明是没将他这个薛公放在眼里,他薛泌阳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欺负的,这种欺负上门的事情,他薛泌阳是绝不会容忍的。
没有人可以动他的人!
“薛公言重了,小侯绝没有这个意思,薛公可是国之栋梁,若是没有薛公,就没有魏国的今天,小侯是敬重都来不及,怎敢轻谩薛公。”
无论苟勖的姿态放得如何的低,薛泌阳都不会咽下这口气,冷哼一声,
“苟勖,本公敬重你的父亲也是一代豪杰,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你不许将人从薛府带走。”
“薛公,您这不是为难小侯了吗?你可是堂堂公侯,难道要为了两个小吏,失了自己的身份不成?来人,将这二贼人带回京兆尹,本侯也亲自审问。”
苟勖是半分面子都没有给薛泌阳留,直接就让人将这两个参军压走了,薛泌阳正要阻止,苟勖抢在他前面说话道:
“薛公,小侯劝您三思而行,若是今日您的府兵与小侯这京兆尹的官兵打起来,您以为陛下会怎么想了?这里可是京都,您说,明天早上奏报您谋反的奏疏会不会已经出现在陛下的书案上?”
薛泌阳原本准备下令的手势停在了半空中,又缩了回去,他愤愤不甘地盯着苟勖,阴沉着脸道:
“你威胁我?”
“小侯不甘,小侯不过是在替薛公着想罢了。”
“你难道就不怕我弹劾你吗?”
“薛公若是想弹劾小侯,小侯随时恭候,不过也不用劳烦侯爷,小侯已经写了奏疏递了上去,相信这话陛下应该已经看过了。”
“……”
薛泌阳对苟勖是恨得牙痒痒,这段时间苟勖伪装的太好,让他真的以为苟勖有可能成为他们这边的人,他没想到苟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
“明日行刑,薛公若是愿意,可以亲临观看。”
苟勖带着京兆尹一大群人浩浩汤汤离开了,就和他来时一样突如其来。
薛泌阳第二天的确上了奏疏,不过不是弹劾苟勖的,而是请罪的,薛泌阳在奏疏中陈述自己管教下属不严,以至于出现了自己的祸事。
一番话说得是叫一个感人肺腑,反正就是将自己身上的责任给推得一干二净,说自己也是受了两个贼人的蒙蔽,自己并不知道他们打着薛公府的名号行凶作恶。
要不是刘瑜早知道薛泌阳是什么样的人,还真有可能叫薛泌阳给蒙骗了。
不过刘瑜还是下旨好生安抚了薛泌阳一番,不仅没有处罚他,还给了薛泌阳赏赐,让他不要多想,对他这种大义灭亲的行为表现出了赞赏。
苟勖第二日就将薛泌阳的两个私人参军给处死了,当街斩杀,为弃世。
苟勖早在任职京兆尹之初就查过薛泌阳的底细,薛泌阳横行霸道多年,却也是只老狐狸,他做过的恶事不少,但由他亲自出手的却并不多,要想直接扳倒薛泌阳是不太可行的。
苟勖就想着采用迂回的方式,薛泌阳不好下手,他的下属,把柄却是一抓一大把,而普通的家丁府兵是远远不够的,唯有薛泌阳最为亲近信任的才行,那还有什么比私人参军更能打击薛泌阳得了?
私人参军就是薛泌阳的左膀右臂,若是能打掉薛泌阳的左膀右臂,他的行动必然会左支右绌,之后再想抓薛泌阳的把柄就容易很多。
这两个参军一向是耀武扬威惯了的,平日里没少仗着薛府的势,欺男霸女,把柄是一抓一大把,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很多人被薛府欺负了压根不想声张,苟勖也没那个时间和薛泌阳周旋。
苟勖知道这两个参军喜欢去西街的一处乐坊,便特意叫了两个泼皮无赖在乐坊挑衅,要与这两个参军争抢一个歌伎,言辞粗鲁辱骂,果然激了对方的性来,让两个参军动了手。
这两人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再加上仗势欺人,直接将两个泼皮给打死了,苟勖想到私人参军的心狠手辣,不想直接将人打死了。
这样的结果对于苟勖来说是极为有利的,可以直接对两个私人参军出手,当街斗殴杀人,将人打杀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回薛府,可见薛氏一族已经藐视律法到了何等地步。
苟勖就是要借着捉拿私人参军的机会,让世人看到,薛府并不是法外之地,从而震慑那些贵戚勋臣,天子脚下,从无法外之地。
苟勖就是故意让人将薛府包围的,弄得声势浩大,苟勖几乎可以肯定第二日,京兆尹包围薛府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京都,他要让世人知道,他苟勖这个京兆尹是今非昔比的,谁也别想在他面前摆什么贵戚勋臣的特权。
至于那两个泼皮,苟勖给了些安葬费,而他们的子女由他来抚养照顾,这是苟勖给他二人的承诺。
邵玖听了刘瑜的转述,只是点点头,她看得出来刘瑜很满意苟勖的行事作风,要知道以前可没有人有胆量去薛府拿人,苟勖做了这第一人,就开了一个好头。
“陛下,很满意汝阳侯。”
“汝阳侯机灵变通,相信不久之后,汝阳侯呈上来的将会是薛泌阳的头颅。”
刘瑜抚须哈哈大笑,他早就有意要除掉薛泌阳,只是苦于找不到一个好的借口,他的目的不仅仅是薛泌阳一人之命,他要借薛泌阳的头来震慑那些嚣张跋扈的世家贵族。
“那妾就提前恭喜陛下了。”
邵玖淡淡一笑,虽然明面上看起来是祝贺,但语气始终是淡淡的,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打击贵戚勋臣是刘瑜要做的事情,却不是她邵玖要为的事,邵玖所求不在庙堂之内,对于苟勖,她不过是人尽其才罢了。
刘瑜不会明白邵玖心中所求,刘瑜又和邵玖分享了一些朝堂趣事,他以为邵玖会感兴趣的,邵玖的政治态度是极为鲜明的,她支持王蒙的变革,愿意竭尽所能提供一些助力。
这给了刘瑜一种错觉,邵玖是有心于朝廷政斗的。
邵玖和元如芮有着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元如芮并不能够理解刘瑜许多举措的原因,她不解刘瑜为何要针对那些贵戚勋臣。
因此当那些老臣来向元后哭诉求情的时候,元如芮会心软,会为这些贵戚勋臣向刘瑜求情,她不明白刘瑜为何定要打压这些有功于朝廷、社稷的朝廷重臣。
刘瑜现在不愿意去显阳殿,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不愿意听元后那些求情的话语,他也曾向元后表明过自己的态度,但是元如芮还是无法理解变革有什么必要性。
久而久之,刘瑜也不愿意过多解释,甚至不太愿意去显阳殿见元如芮,他没心情去听元如芮替那些贵戚勋臣说情,甚至不愿意过多解释,只能是躲着元后。
刘瑜见邵玖在看书,从背后将人环住,注意到邵玖所看书卷上的文字,“美恶,犹喜怒也。善不善,犹是非也,”刘瑜感觉这内容玄奥不可解,而他此前并未看到过这样的内容。
“在看什么?”
第86章 圣人无情
“王辅嗣的书。”
邵玖没回头, 只是淡淡回答着刘瑜的话,她的注意力全在书中,刘瑜却有些不太开心了, 他搂着邵玖的腰,坐到了邵玖的身侧,将头放在邵玖的肩膀上。
“王辅嗣青年早夭,朕不喜欢。”
“可是妾很喜欢,一个人若是能在双十年华就能有这样的成就,又何必在意生命的长短呢?”
邵玖将书合上,眼神中流露出仰慕和希冀的目光,王辅嗣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是刘瑜难以想象的,那个只活了二十三岁的青年,造就了一个时代的气质。
“可是朕希望我们能长长久久的, 长久难道不好吗?”
邵玖只是淡淡笑着, 她没有反驳刘瑜的话,或者说她以为没有反驳的必要, 刘瑜是帝王,他有称霸天下的野心, 也有治理天下的魄力, 他求的是实实在在的名利。
邵玖不要求刘瑜能够理解自己, 甚至她以为这种不理解是最好的, 帝王之心, 当如雄狮, 当如鲲鹏, 却不该尚无为, 老庄之道, 不合帝王之术。
“生之不知死, 犹死之不知生。”
邵玖见刘瑜盯着自己,在等着自己的答案,邵玖只得起身,将手中的书卷放到架子上,回答着刘瑜的问题。
“什么意思?”
刘瑜发现如今的邵玖说话是越发让人难以理解了,她看着邵玖那满架子的老庄之学,想着自己可能误会了邵琼之。
曾经他以为邵玖所学是经世致用之学,邵玖的家学是经学,她通晓古籍诗文,尤其是对于儒家典籍,当是信手拈来。
可是今日的邵玖却对老庄之学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老庄之学是当世显学,在南朝可谓是引领一时风尚,但王蒙曾要求刘瑜,北朝严禁老庄之学。
刘瑜虽自幼就学习汉学,对于老庄之学却并不了解,主要以汉代儒学为继承,后来征伐天下,更是没机会接触这种玄之又玄的学问。
刘瑜从邵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奇特的气质,这种气质是刘瑜所从未接触过的,那是一种贴于自然,融于自然,让人忍不住会被吸引。
“陛下,妾听闻陛下已许久不曾去过显阳殿了。”
邵玖亲自为刘瑜奉上茶水,因为邵玖的关系,刘瑜渐渐也喜欢上茶叶中清香略带苦涩的味道,这种感觉,和邵玖带给他的感觉很类似。
他不是不知道邵玖性子高傲冷淡,爱慕邵玖是一件很辛苦的事,特别是在经历沈旭初一事后,刘瑜更是清晰地明白,邵玖是很难被打动的。
她不是永巷的那些姑娘,她太有思想,太有主见,在邵玖面前,刘瑜感觉自己并不是必需的,但她又是那么吸引人去亲近她,了解她,走进她的内心,让她折服于自己。
“你很关心朕的行踪?”
刘瑜有些惊讶,邵玖是从不过问这些事情的,她不关心刘瑜会夜宿哪个妃嫔的宫殿,也不会关心刘瑜又新纳了哪位美人。
刘瑜也习惯了这种被邵玖忽视的日子,他不知道邵玖这种不关心不过问是好还是坏,但从礼法上来说,邵玖作为妃嫔的确没资格过问帝王行踪。
但刘瑜总是希望邵玖能够例外。
以前刘瑜总以为是邵玖太重礼法的原因,可如今刘瑜知道邵玖并非真的看重礼法,她的所谓遵循礼法,不过是因为不愿意多费心思罢了。
对于邵玖来说,因为不爱所以可以不在乎,因为不喜欢所以不用去关心。
刘瑜总希望后宫妃嫔能够安守礼法,但对于邵玖,他总是希望她能够放肆一点。
“陛下应该去看看皇后娘娘才是,娘娘是陛下的发妻,与陛下同甘共苦、伉俪情深,陛下不该让娘娘失望才是。”
刘瑜的希冀一下子被打破,他满心期待地在乎被邵玖的一句话毁得个干干净净。
“邵玖,你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
刘瑜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生气,但他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沉郁的面孔,天子一怒,可伏尸百万,殿内服侍的宫人纷纷跪下,唯恐波及自己。
“陛下,这是恼羞成怒了吗?”
邵玖并没有被刘瑜给吓住,她只是静静看着刘瑜,邵玖知道刘瑜在气什么,她比刘瑜自己更了解刘瑜到底在想什么,可邵玖压根就没想要哄着刘瑜。
“邵玖,你不要得寸进尺,朕是帝王!难道温夫人要左右帝王的行踪吗?”
刘瑜这话的威胁性已经很危险了,没有哪一个帝王会甘心做一个傀儡,更何况是刘瑜这样有实权的地位,他更不会让人来分享他的权力。
觊觎帝王的权力,无异于虎口拔牙,纯纯是找死的行为。
邵玖明知道刘瑜已经生气了,但邵玖并不愿意屈服,她这半生屈服于命运、权势、现实,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可是今天的邵玖不想再屈服了。
“陛下到底是在恼怒什么?是妾左右了陛下吗?”
邵玖的话就像一柄利刃撕开了刘瑜所有的伪装,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因为对邵玖有所希冀而求而不得,他不想承认自己竟然会爱上一个不在意自己的女子。
刘瑜一把抓住了邵玖的手腕,直接将人拖进了内室,他要帝王尊严,他不能让人看见他狼狈的模样,对邵玖的怒目而视,换来的却是邵玖同样目光的回应。
“邵琼之,你恨我?对不对?你恨我!”
邵玖没有回答,但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刘瑜冷笑一声,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笑话,他待邵玖的好,对于邵玖来说一文不值,所有的权势、地位,那是多少人所求而不得的,他小心翼翼捧到她面前,换来的却是邵琼之的不屑一顾。
刘瑜不明白邵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同样的事情,甚至不需要百分之百,只要做到其中的一半,就会有无数人感恩戴德,对他前赴后继。
他是天子!是君王!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却换不来一个女人的真心。
“为什么?是朕待你还不够好吗?”
邵玖见刘瑜几近疯魔的样子,心中划过一丝不忍,她也不想这样伤害刘瑜,可她并不想折腰屈服于刘瑜,若不屈服就是一种伤害,那只能对不起了。
“难道妾的爱恨对于陛下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邵玖不明白,她没有这样的感情经历,在她的人生中,她所钟爱的人,大多也是爱着她的,她从未尝试着去爱上一个不爱她的人。
邵玖没有太过丰富的情感体验,她的青春很简单,常年阅读老庄之学,让她并不太在乎世俗的情感体验。
自入北朝以来,邵玖经历了与自己前半生迥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在折磨屈辱中,邵玖学会的小意屈从,却怎么也不会献出自己的心,她也不会去在意旁人的心。
人生皆过客,唯有有无有为永恒。
即使是今日,邵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那段黑暗时光的,但的确是那段时光,是邵玖对于老庄之学体悟最深的时候。
刘瑜不知道邵玖是否是故意的,但她总能在不经意间伤人最深。
刘瑜自嘲地笑了笑,他所在意的,恰恰是邵玖所不曾在意的,刘瑜忽然感觉有些泄气,如果说愤怒还是有所期盼,那么无力则是一种不再怀抱希望的外在表现。
“这么说,邵玖从未在意过朕的爱恨,是吗?”
邵玖低垂着眉眼,没有说话。
“那沈旭初呢?你在乎他的爱恨吗?”
即使刘瑜对邵玖说过无数次,希望邵玖忘却曾经的旧情,但真正忘不掉的其实是刘瑜,他时时刻刻忘不掉邵玖和沈旭初曾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邵玖睁大了眼睛,不明白她和刘瑜之间的关系为何会牵涉到沈旭初身上,邵玖这一瞬间的刹那,在刘瑜眼中就是显而易见的答案了。
不在乎自己的爱恨,却在乎沈旭初的爱恨。
刘瑜看着邵玖,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滋味,是痛苦也是无奈,转身就打算离开,邵玖却冲上去拉住了他的手,刘瑜不明白,既然无情又何必挽留。
刘瑜回头看向了邵玖,他想问问,邵琼之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一直让他这样捉摸不透,为何给他希望又令他绝望。
邵玖抬起头,目不转睛盯着刘瑜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陛下,圣人无情!”
刘瑜皱着眉头,他不明白邵玖说这句话的意思,疑惑地看着邵玖,邵玖抿着嘴唇,似乎是在思考如何解释这句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圣人当无情。”
邵玖说的是《道德经》中的句子,刘瑜自然也是读过的,可他不明白,邵玖在此时此刻说这句话的意思,他不是研究经学的,更不通玄学,他无法理解邵玖这话背后的含义。
“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
刘瑜皱着眉头,忽然觉得王蒙禁论老庄之学,当真是做对了,这样说话,玄之又玄,影影绰绰,叫人摸不着头脑。
“说明白些。”
邵玖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和刘瑜说话是一件很费力的事,当她袒露真心的时候,却发现无人可以与她对弈,刘瑜所喜欢的,到底是哪个礼仪敦化的邵琼之?还是如今这个任性自然的邵琼之?
“陛下为北朝之主,为君,就不该为外物所累,与四时而同,与万物同,圣人无情,才能与世推移而不凝滞于物,赏罚生杀,付之天理。”
第87章 赐婚
“到底是圣人无情, 还是你邵琼之无情。”
刘瑜对玄学不感兴趣,他也不想去探究什么人伦天理,他不是什么高尚的名士, 他只想做世俗的帝王,开疆扩土、百姓和乐。
邵玖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她在和刘瑜谈治国之道,刘瑜在和她论男女私情,她不明白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刘瑜为什么还要执着于她的想法。
“刘瑜,你脑子里装的是水吧!”
邵玖实在是没那个耐心再继续解释下去了,松开刘瑜的手,不想再去挽留, 也不愿过多去解释什么了, 转过身就朝内室深处走去。
刘瑜被邵玖骂得有些懵,这应该是邵玖口出恶言吧?邵玖除了在沈旭初的事情上失态过, 其他的时候,她都太平和了。
刘瑜忽然觉得心底有一丝窃喜, 这一丝情绪波动是为他, 刘瑜不想去深究邵玖话语中的深意, 但他敏锐地捕捉到那一丝的不同。
刘瑜在邵玖转身的那一刻, 冲上去从背后将人抱住了。
“阿玖, 不要留下我, 好吗?”
“?”
邵玖没有挣扎, 只是任由刘瑜抱着, 心里想着刘瑜说这话的意思, 这话完全不像是刘瑜这样一代雄主会说出的话, 她开始有些摸不透刘瑜心思了。
“阿玖,朕只是不想你对我太无情了。”
刘瑜放下了自己心房上的一切戒备,他想告诉邵玖,自己到底有多在乎她,他想得到邵玖同等的感情回应。
“陛下,无情难道不好吗?”
“不好,朕食五谷,做不了圣人,朕只能做一个凡人,凡人是逃脱不了七情六欲的,阿玖不该用圣人的标准要求朕的。”
邵玖沉默了,她承认自己是苛刻了些,甚至她在心底她承认自己的卑劣,她明知道刘瑜只是一个凡人,有欲望、有野心、有私情,可她仍然选择用圣人来绑架他。
她不想去承认自己对于刘瑜的无情,不愿去面对自己心底的无耻,她接受了刘瑜的好,却不愿意给予他回应。
她是自私的。
刘瑜不是圣人,她更不是圣人,她贪生而忘节,爱利而失操,她做不了名士,也成为不了节女。
邵玖不是不知道刘瑜要的是什么,可她执着的不愿意去面对,她情愿维持着这表面的和平安乐,她就是在利用刘瑜对自己的好,去实现自己的目的。
邵玖扪心自问,自己当真对刘瑜的好不屑一顾吗?
面对权力的诱惑,自己真的能做到坦然吗?面对财富,自己当真是心安的吗?
“陛下,玖不是陛下的良配。”
邵玖心底生出了几分愧意,她如实地告诉刘瑜她的回答,不说不爱,而是从一开始就不该相逢。
他们缘起于乱世之中的兵戈之祸,从一开始,她们的遇见就是一种悲哀,她为求生,他为享乐,她戴着面具小意温存,他带着游戏临幸。
刘瑜愣住了,一点点松开自己的手,倒退了两步,邵玖的话刘瑜没法子接,理智告诉刘瑜,他们的确不是彼此的良配,他只能松手。
“你早些歇息吧,朕还有事。”
刘瑜慌不择路地离开了含章殿,邵玖看着刘瑜背影,不知为什么,心底有些难受。
刘瑜不是个沉溺于感情中的君王,他失去邵玖不是在这一日,刘瑜已经习惯用政务来麻痹自己,感情上的挫败感,在政治中可以很容易地找回来。
在前朝,刘瑜拥有着绝对的权力,他是帝王,说一不二,他有志向,有自己的卧龙,他可王蒙二人配合的相得益彰,很好的打击那些勋贵的势力。
“陛下,臣有一人可保荐为河内太守。”
刘瑜正在烦心该派何人出任河内太守的时候,王蒙就适时出现在他面前,给了他最合适的人,有王蒙在,刘瑜甚至觉得自己这个帝王不需要操心什么,王蒙这个丞相总能恰当最好地安排好这一切。
自从王蒙来到自己身边,王蒙举荐人才的步伐就没有停止过,刚刚开拓的疆域,以前的赵、燕二国都需要大量的人才去治理,可以说整个北朝对于人才都是极为渴望的。
王蒙及时察觉到这种求贤若渴的状态,代替天子屡次发布招贤令,同时还要求郡县地方长官要及时给国家举荐人才。
“何人?”
“昔赵人羊昌,此人少年时即用勇谋决断,早年丧父,其母寡居,有吏辱其母,羊昌纠结数十少年,杀掉了辱母之吏,族灭其家,因此闻名。
曾任赵国下邳县尉,后因见赵国其势不永,辞官归乡,侍奉老母,如今正赋闲于家。
此人好为韩非之术,廉洁无资,能击剑、擅弓马。”
听了王蒙的介绍,刘瑜对于这个羊昌是有些怀疑的,但因为出于对王蒙的信任,他还是决定给这个羊昌一次机会。
“子慎既为尚书令,可自行决断。”
刘瑜自然而然将事情交给了王蒙处理,他甚至给了王蒙开府,自行处理政事的权力,但王蒙仍旧会照例来请示他。
对于这些人员任免的问题,刘瑜对王蒙有着充分的信任,他与王蒙相见,多是为了商量如何除掉那些贵戚勋臣,这些人的势力大,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处理掉的。
“陛下,臣有一件事要禀告陛下,是关于薛泌阳的。”
刘瑜顿时皱着眉头,他不太想听薛泌阳的那些废话,对于薛泌阳的消息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最想得到的关于薛泌阳的,就是有一个可以取薛泌阳首级的罪名。
王蒙冷笑了一声,他也不想提起这个名字,但是没办法,薛泌阳的奏疏上到了尚书台,他这个尚书令不可能将奏疏给藏匿起来。
“何事?”
刘瑜没好气问道。
“薛泌阳请求陛下为他女儿和汝阳侯指婚。”
“什么?”
刘瑜简直要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这汝阳侯可是才将薛泌阳的两个私人参军斩首,现在却请旨来为指婚,这个薛泌阳脑子没坏掉吧?
“子慎,依你看,此事该当如何?”
刘瑜对于薛泌阳的目的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他知道薛泌阳不会安什么好心,他绝不会轻易放过私人参军这件事的,现在请旨绝对是另有阴谋。
“陛下不必多想,这不过是些狗急跳墙的把戏罢了。”
王蒙淡淡一笑,完全没有刘瑜的慌张,显示出来的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王蒙淡然自若的模样也给刘瑜很大的信心,他有些不解地追问,
“子慎此话何意?”
“薛泌阳之所以请旨与汝阳侯结为姻亲,就是看中了汝阳侯曾是陛下都伴读,与陛下自幼一同长大这点情分。
薛泌阳必然是早已察觉到陛下对他的杀心,陛下对待勋臣的态度和先帝大不相同,自然会引起他们的警惕,为了自保,尽量维持住自己的利益,自然需要和新兴的勋贵结为同盟。
陛下以为短期内,还有什么比姻亲更为可靠的吗”
王蒙的话落到刘瑜的心中,在他心上激起阵阵涟漪,他开始去猜测汝阳侯的态度,让人宣汝阳侯进宫,他要知道汝阳侯的态度。
汝阳侯很快就进宫,面对刘瑜提出的是否愿意和薛泌阳结为姻亲的问题,汝阳侯给了刘瑜一个足以让刘瑜安心的答案。
“回禀陛下,臣不愿意,臣之心早已许了大魏,绝不可能背叛陛下。”
刘瑜是知道汝阳侯早年与亡妻深情的,他二人伉俪情深,自从亡妻离世之后,汝阳侯就一直没有再娶。
若非对亡妻有情,当年汝阳侯又怎会将邵玖送入东宫。
刘瑜很高兴能从汝阳侯这里得到这样的答案,他看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汝阳侯,伸出手亲自将人扶起,对汝阳侯道:
“阿勖的忠心,朕是不会怀疑的。只是朕现在有一件事需要阿勖去办,希望阿勖不要拒绝才是。”
“臣任凭陛下差遣,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蒙已经猜到刘瑜要干什么了,哈哈笑道:
“陛下要侯爷去做的这件事不需要侯爷去赴汤蹈火,只需要侯爷委屈自己,牺牲一下身子就行。”
“啊?”
苟勖头冒冷汗完全没有明白刘瑜和王蒙打的什么哑谜,心底是一阵慌乱。
“朕希望阿勖可以接受这门婚事。”
汝阳侯更蒙了,他一时间没明白刘瑜要求他这么做的目的,难道说陛下对他心存怀疑,陛下不信任他,认为他会和薛泌阳相互勾结吗?
汝阳侯一下子就冷汗直冒,他是知道刘瑜对薛泌阳存了杀心的,他可不想为薛泌阳陪葬,立马就跪了下来,向刘瑜表忠心。
“陛下待臣之恩,臣感激不尽,不敢背恩忘义,辜负陛下信任,臣愿结草衔环以报陛下大恩。”
刘瑜和王蒙见汝阳侯误会了,哈哈大笑起来,也不忙着解释,等笑够了,才解释道:
“侯爷,你误会了,陛下要你娶薛公之女是希望能够更好地麻痹薛公,如今薛公主动请旨赐婚,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这赐婚的旨意下了,薛公必然会对侯爷放松警惕,到时候害怕抓不住薛公的把柄吗?”
汝阳侯在得知刘瑜目的后,犹豫了片刻,终于是点头答应了。
很快刘瑜赐婚的旨意就下达了,朝中众人纵然满腹疑惑,但还是带着贺礼去恭贺了两家。
自从赐婚之后,这汝阳侯府和薛府的走动就愈发频繁了,虽然还没正式结为姻亲,但众人瞧着两边的态度,都认为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见过侯爷。”
第88章 救汝阳侯(一)
薛初月从来不知心悦一人是那样的朝夕期盼, 当她从父亲处得知她的夫君将会是京都内赫赫声名的汝阳侯时,她的内心是窃喜和期待的。
薛初月曾偷偷从门缝中见过汝阳侯,风流倜傥, 言笑晏晏,举止风度都落到了她心中,从初见的那一刻,薛初月就心许了汝阳侯。
当汝阳侯再次拜访薛府的时候,薛初月鼓起勇气想去见见她的这位如意郎君,薛初月拿出自己绣了半月的荷包,想送给初次相见的汝阳侯。
“薛小姐?”
汝阳侯看着薛初月,初月和她父亲完全不一样,她的目光清澈,仿佛能看到心底, 汝阳侯心底升起了一丝愧意。
“侯爷。”
汝阳侯从薛初月手中接过了那个绣着鸳鸯的荷包, 笑着挂在腰间。
“多谢小姐。”
薛初月脸一红,扭头跑走了。
邵琼之是在第二日才听说, 汝阳侯苟勖于夏门亭杀死了湖阳公主的驸马都尉,湖阳公主当即入宫向皇帝哭诉, 不得见, 遂向太后哭诉。
太后闻之大怒, 命人将汝阳侯绑入后宫, 欲斩之, 来替公主报仇。
“夫人, 请您去救救兄长!”
苟嫣嫣听闻自己兄长被绑入宫的消息, 吓得魂飞魄散, 着急忙慌地就奔入后宫, 她所能想到的, 唯一可以求情的就是温夫人,温夫人与她兄长有旧,一定有办法可以救汝阳侯的。
邵琼之亲自俯身将苟嫣嫣扶起身来,用自己的帕子为苟嫣嫣擦泪,安慰着哭得泪流满面的苟嫣嫣,让她慢点说。
苟嫣嫣将她所知晓的事情原委都告诉了邵琼之,邵琼之其实早已从宫人处得知,如今再从苟嫣嫣处得到验证。
“夫人,奴知道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兄长的性子是有些急躁些,但他对北朝是忠心耿耿的。”
邵琼之长叹一口气,让翠微打了盆水,带苟嫣嫣去洗把脸,又让穆青青替自己梳洗,穆青青一面服侍邵玖更衣,一面不解道:
“夫人和太后一向不睦,现在真的要为了汝阳侯与太后交恶吗?”
穆青青有些担心,邵琼之到底是后宫中人,太后是后宫之主,当今天子又重孝道,温夫人又刚和陛下闹矛盾。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此时此刻都不适合替汝阳侯出头。
穆青青相信她都能明白的道理,温夫人不会不知道,明知这样做百害而无一利还要这么做,穆青青不明白。
“汝阳侯于玖有恩,玖不能袖手旁观。更何况我从不认为汝阳侯做错了,你只知汝阳侯杀了驸马都尉,却不知他为何而杀。
今日我救汝阳侯,非为私情,实乃公义。”
穆青青不能理解邵琼之所说的公义是什么,但她没有再开口劝说了,她只知道温夫人比她广见多识,她这样做,一定是有自己道理的。
“翠微,你好好照顾乡君,石兰,你去太极殿请陛下去嘉福殿,速度一定要快,迟则生变。”
邵琼之乘坐轿辇去了嘉福殿,邵琼之必须要赶在汝阳侯被处死前到,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救下汝阳侯。
其实苟嫣嫣不来求她,她也是需要去的,只是苟嫣嫣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邵琼之知道宫里有不少人怀疑,她和汝阳侯有私情。
她可以去救汝阳侯,但不能就这样去救,苟嫣嫣的请求,让她看起来做这一切都理所应当。
汝阳侯在夏门亭等候湖阳公主车驾时,心里就百转千回,无数次想过自己这样做的结局,他知道驸马都尉不像私人参军,这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但汝阳侯还是这样做了,当着湖阳公主的面将驸马都尉斩杀了,湖阳公主当即被吓得惊叫,之后就叫嚣着要进宫去告状。
汝阳侯将湖阳公主放行,他不惧湖阳公主告状,湖阳公主是真正的皇族,是当今太后的亲女,而驸马都尉是先帝为湖阳公主选定的驸马。
汝阳侯被押入后宫的时候,汝阳侯并没有反抗,他以为自己不曾做错,自然不会惧怕,面对盛怒之中的太后,汝阳侯显得大义凛然。
“父亲,女儿求您,救救侯爷吧!”
薛初月正要出门去偷偷见汝阳侯,不想在经过前门的时候,见自己的父亲正在和门客商量什么,她出于好奇趴在窗上,偷听两人到底说些什么。
没想到两人说的是汝阳侯的被太后绑了的事情,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薛初月就冲了出来,跪在自己父亲面前,请求自己的父亲救一救汝阳侯。
“初月?你怎么会在这?”
薛泌阳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然会偷听,心疼地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却没有正面回答薛初月的请求,而是让丫鬟将小姐扶回房间。
“阿爹!女儿求您救救勖郎吧!”
薛泌阳看着泪流满面的薛初月,有些不明白两人压根就没见过几面,怎么会这样情根深种,薛泌阳本来就对苟勖心存怨恨,只是被逼无奈才联姻的。
如今有机会置苟勖于死地,他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怎么可能还会出手救他?
“大胆!你是要忤逆不孝吗?回自己的房间去!”
“父亲既然将女儿许给了汝阳侯,陛下已然赐下了婚旨,汝阳侯就在女儿的夫君,女儿不能眼睁睁看着汝阳侯去死。”
“大胆!你以为苟勖他得罪的是谁?他得罪的是太后,你让为父怎么救他?
初月,苟勖不是你的良配,阿爹答应你,等汝阳侯死了之后,阿爹会给你找更好的夫君,保证不会比苟勖差。”
薛泌阳对于自己的女儿很是无可奈何,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接触到朝堂之上的那些阴谋诡谲,他想给薛初月最好的,最好的夫君,最好的宠爱。
他将女儿许配给汝阳侯,的确有拉拢结亲的意思,但汝阳侯确实是难得的良配,年轻有为,有封爵,有实权,深得帝王宠幸,早年丧妻,品行端方。
但汝阳侯若是得罪了太后,他也是不会心慈手软的,汝阳侯是皇帝的人,但皇帝不喜欢贵戚勋臣,他们这群老臣的依靠就只能是太后了。
“可是爹爹,初月只心悦侯爷。”
“你和他才见过几面,就如此?难道连爹的话都不听了吗?”
薛泌阳不愿意向自己的女儿解释过多,要人强制将薛初月带回房间关了起来,任凭薛初月怎么哭喊,都无动于衷。
薛泌阳明确告诉薛初月,他是不会去救汝阳侯的,汝阳侯一死,他会重新给薛初月寻找夫婿。
汝阳侯被捆着来到太后面前时,神色不变,正义凛然,无论太后怎么逼问,汝阳侯都没有认错。
“苟勖!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杀害驸马!”
太后在听完湖阳公主的哭诉后,极为恼怒,她定要让汝阳侯以命偿命。
“驸马都尉触犯国法,臣不过是依法办事罢了。”
“你办事办到皇室头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苟勖是这天下之主!如此藐视皇族,哀家今日就要让你为驸马偿命。”
说着太后就要命侍卫将汝阳侯推出去斩首,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如其来地闯入。
“住手!”
接着一个华贵的身影就出现在嘉福殿,湖阳公主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发现来人正是温夫人。
“妾邵氏拜见母后。”
邵玖匆匆赶到嘉福殿,在汝阳侯即将被推出去的时候终于赶到了,匆匆瞥了汝阳侯一眼,发现汝阳侯受了鞭刑,衣服被打得破烂,显出了血痕,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汝阳侯傲然决绝的模样深深印在了邵玖的心上。
邵玖只是看了一眼汝阳侯,就朝殿内走去,即使是在这种危亡时刻,邵玖仍旧没有忘却行礼,她举止得宜,让太后挑不出半点错处。
太后看见邵玖就心烦,现在邵玖赶过来制止她行刑,她心里更加不耐烦,只是烦躁地摆摆手,让人起身。
“你不在你的含章殿好好待着,来哀家这里干什么?”
“妾是来阻止母后犯错的。”
“犯错,你说说哀家做错什么了?”
太后一向看不上邵玖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仗着自己有皇帝的宠爱,就不将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如今还大言不惭。
“妾听闻母后有意要惩处汝阳侯为公主报仇,特来劝谏母后。”
太后就知道邵玖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在太后眼里,邵玖这人虚伪的很,口口声声说什么礼乐教化,实际上后宫之中就数她一人独占恩宠,连皇后都要避退三方。
太后不喜欢邵玖,却也会顾忌皇帝的面子,不去为难她,只是眼不见心不烦罢了,好在这个邵玖也是个识趣的,从不往她跟前凑。
“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汝阳侯送来的玩意儿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一国夫人了!”
尽管邵玖的态度并不强硬,甚至可以称得上温良,但太后心里还是不舒服,一个小小的夫人也敢来对她这个太后指手画脚!
新仇加旧恨,既然邵玖自己要蹚这趟浑水,自己也就不用顾忌什么了!
太后直接一拍桌子,就对邵玖发起怒来,若是其他的妃嫔可能还真就被太后这副模样给吓住了,但邵玖虽然撩开衣袍跪下,但脊梁挺直,对太后道:
“妾虽出身寒微,却是为太后计,不应处置汝阳侯。”
第89章 救汝阳侯(二)
邵玖的话虽然很平淡却也是铿锵有力, 她只是抬起头看着太后,没有任何卑怯畏惧,太后对她身份上的打压并不能对她造成精神上的伤害。
“为哀家计?你倒是说说如何为哀家计的?”
太后对于邵玖是很好奇的, 她不了解邵玖,只知道她的话皇帝基本上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她想不明白一个女人如何能让一代国君臣服在她的裙底。
邵玖是有些美貌,但这姿色放在永巷之中却又不算什么,这后宫从不缺的就是美人,邵玖没有显赫的出身,没有可靠的同盟,太后想不明白这样一个远离家乡的孤女如何让刘瑜对她情深至此。
但这种好奇中又包含着嫉妒,同样是永巷中的女人,太后却不曾拥有过这样独一无二的宠爱。
她眼看着刘瑜送给邵玖最好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 为了讨她欢心, 允许那些低贱的宫人读书识字,特地创办典学, 凡她所举荐之人,都委以重任。
“汝阳侯为京兆尹是朝廷任命, 非母后私官, 母后无权处置, 此其一也;汝阳侯既为京兆尹, 当拱卫京都, 收考奸佞, 治理一方, 汝阳侯尽责无咎, 此其二也;驸马为皇室宗亲, 当正德以为表率, 而驸马却背主忘恩,强纳良家之女,又仗势杀人,此等恶性,以律法论,当斩,此其三也。”
太后被邵玖的三条理由驳斥得哑口无言,邵玖的态度看似温顺,实则句句带刀,她没有半分求人该有的态度,即使太后明知道邵玖说得在理,她也不想听从邵玖的。
“邵玖,你是要和哀家作对吗?”
既然无法从道理上驳斥邵玖,那就以权势压人太后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和邵玖讲什么道理,她是太后,难道还要听一个婢妾的话吗?
“妾不敢!”
邵玖嘴里说着不敢,但她的态度却很鲜明,她看着太后和太后身侧的湖阳公主,湖阳公主正满眼怒火地看着邵玖,她压根不相信竟然会有人会护着杀害驸马的汝阳侯。
“你不敢?哀家看你是恃宠而骄,忘了自己的本分!”
邵玖见状知道说理是无法说服太后的,太后此刻为了给自己的女儿报仇,早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此刻谁来劝,就是惹祸上身。
“母后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社稷着想,母后今日杀了汝阳侯,今后谁人还敢秉公执法,若是执法不明,则社稷危矣!”
“邵玖,你少拿社稷来压哀家,你不过是一南朝贱女罢了,如何敢妄言社稷!不过是仗着皇帝宠爱你罢了,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哀家就要让你知道宫中的规矩。”
此刻太后的怒火已经被汝阳侯转移到了邵玖身上,相比于斩杀驸马都尉的汝阳侯,太后对于邵玖的恨意是更为贴切和真实的。
穆青青见势不好,忙跪着向前挪动了几步,代替邵玖请罪,道:
“请太后娘娘饶命,我家夫人尚在病中,并非有意冒犯太后,请太后娘娘恕罪!”
穆青青接连磕头,但她的示弱引起的不是太后的心软,太后看向了邵玖,邵玖也看着太后,太后在邵玖眼睛看不到示弱,她在邵玖眼中找不到她需要的臣服。
“母后今日若是要因妾顶撞了母后而罚玖,妾愿意受罚,但妾所言皆是为母后着想,为社稷计,还望母后明鉴,不要被一时的愤怒冲昏了头脑。”
邵玖叩首接受了太后的处罚,但她护着汝阳侯的态度坚决,太后心中气恼,偏偏她还说不过这个用大义压着她的邵玖。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难怪连皇帝都会被你迷得昏了头,来人,给哀家掌嘴,哀家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太后下令之后,穆青青就要扑过来护着,却被太后宫中的宫人给制住了,穆青青只能眼睁睁看着邵玖被掌嘴。
即使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当第一下落下来的时候,邵玖还是一哆嗦,为了防止邵玖反抗,邵玖的双手被控制住了,邵玖闭起了眼睛,那痛觉越发清晰。
“太后娘娘,我家夫人素来体弱,受不住刑的,奴愿意代我家夫人受刑,请太后饶恕我家夫人!”
穆青青无力阻止,只能转过来求太后,她看着邵玖脸上的血痕,落下泪来,恨不得以身替邵玖受刑。
邵玖的嘴被打出血来,太后看着好好一张娇艳的面容被毁,心中有一股畅快的感觉。
湖阳公主看邵玖受刑原本也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爽感,可但她看到邵玖的脸上的血痕的时候,心里开始怕了,忙跪在太后脚下道:
“母后,请您看在皇兄的面子上,饶恕了温夫人吧。”
这个时候太后身边的女史也趁机进言,毕竟温夫人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太后不会有事,她们这些冷眼旁观的宫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太后,您就消消气,饶恕了温夫人吧,毕竟是陛下喜欢的女人,不能做得太过分。”
太后看着受刑的邵玖,已经没有刚刚的端方,发髻散乱,那张俊俏的面容已经不再,她就不相信毁容后的邵玖还能让刘瑜流连忘返。
“好吧,就依你们所言,放了温夫人吧。”
太后显出大度的模样,她不相信这个时候的邵玖还能一如既往的清高,邵玖的手被一松开就趴在了地上,吐了几口鲜血。
已经磕破额头的穆青青,在挣脱束缚后忙爬到邵玖身边,辅助了倒在地上的邵玖,邵玖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已经失去了痛觉,浑身无力,头昏脑胀,靠在穆青青怀中,她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夫人!夫人!”
穆青青流着眼泪,强忍着眼泪,避免泪水落到伤口上,她甚至不敢让自己的衣服触碰到邵玖的伤口。
邵玖在微微缓了会,回过精气神来的时候,仍旧用着坚定的语气对太后说道:
“母后,汝阳侯不可杀!”
“你!”
太后被邵玖气急,她想不明白邵玖自身难保,为何还要护着汝阳侯,说两人没有私情,她是一点都不信的。
“看来温夫人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来人!继续施刑!”
“住手!”
刘瑜本来就没想着要处置汝阳侯的,因此才对湖阳公主敷衍了事,他没想到湖阳公主在她这里告状不成,转过头去找了太后告状去了。
刘瑜更没想到太后拎不清到了糊涂的地步,竟然真的派人去将汝阳侯捆了,刘瑜本来还在和王蒙商量着,通过这件事可以好好震慑一下宗亲,没想到石兰就来回禀说,邵玖去了嘉福殿。
太后素来不满意邵玖,刘瑜是知道的,更何况是在太后气头上为汝阳侯求情,无异于羊入虎口,刘瑜让王蒙先去处理,自己则紧赶慢赶去了嘉福殿。
无论是为了汝阳侯,还是为了邵琼之,他都必须去。
在宫门口见到被鞭挞后的汝阳侯,刘瑜亲自上前为他松绑,并让宪忠宣医官来为汝阳侯诊治,可是汝阳侯一脸焦急地告诉刘瑜。
“陛下,快去救温夫人!太后大怒,温夫人恐凤体有损。”
刘瑜点点头,三步化作两步跨入了大殿中,一进殿就听到太后要惩处邵玖的命令,当即阻止,再看向了殿中跪着的两人。
从背影看,刘瑜之看到邵玖单薄的身影靠在穆青青怀中,穆青青的额头上通红一片,看着将邵玖围在中间的宫人,刘瑜顿时心中一痛。
还等不及他思考,他的腿就已经迈了出去,来到邵玖身后,一把将人抱在了怀里,当看见邵玖被打烂的脸时,刘瑜顿时怒了,他看向了高位之上的太后,尽量压制着内心的愤怒。
“敢问母后,温夫人究竟所犯何罪,让母后竟要对她施此酷刑!”
太后见刘瑜的那一刻是有些心虚的,刘瑜毕竟不是她的亲子,她与刘瑜的母子情也算不上有多深厚,现在被刘瑜质问,太后强压着心底的不安,道:
“温夫人出言不逊,哀家不过是施以小惩罢了。”
“太后的小惩就是将温夫人的脸打烂吗?”
刘瑜当即进行反问,此刻他已经顾不上称呼这个名义上的母后了,眼神之中仿佛淬了毒一般。
太后被刘瑜的气势逼得哑口无言,她没想到刘瑜来得会这么快,她的确有一时气愤之举,但她一直以为,刘瑜注重礼法,儒家一直讲求孝道,刘瑜并不会拿她怎么样。
刘瑜还要责问太后,邵玖却拉住了刘瑜的衣服,刘瑜低下头去,看着嘴角还有血迹的邵玖,心碎得仿佛要将自己劈成若干块。
“对不起,是朕没能保护你。”
刘瑜没想过太后会如此大胆,公然对他的人施加刑法,这更加坚定了刘瑜要打击勋贵的信念,如果不是这些勋贵无法无天,也不至于让邵玖承受这样的痛苦。
“陛下,汝阳侯无罪,不可杀!太后为陛下嫡母,不可辱!”
“朕知道。”
刘瑜当然不可能杀汝阳侯,甚至他需要这样激烈的。不畏惧权势的京兆尹,只有这样才能震慑住那些勋亲贵族。
刘瑜的目光从邵玖移到了太后身边的湖阳公主身上,邵玖所说的两句话,一句是为社稷,一句是为了刘瑜,刘瑜心中对邵玖满是愧疚,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邵玖仍然在为他着想。
第90章 救汝阳侯(三)
“湖阳公主为何在此?”
刘瑜的目光落到了太后身侧的湖阳公主身上, 这一切都是因为湖阳公主嚣张跋扈而引起的,今日的一切必须有人要付出代价。
因着孝道,即使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也不能惩处太后,但是太后身边的人,他这个一国之君还是有资格处置的,刘瑜首先就要给这个不知分寸的妹妹些许教训。
“臣妹……臣妹……”
湖阳公主被刘瑜吓到抖成了筛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从未见过盛怒之中的刘瑜,在她的印象中,刘瑜一直是很温和的,很宠她这些妹妹的,这是刘瑜第一次对她发火。
她忽然意识到, 刘瑜不仅是她兄长, 更是这一国之君,帝王之怒, 即使是她这个亲妹子都是害怕的。
“朕不是告诉过你,汝阳侯乃是秉公执法, 并无过错。湖阳公主是对朕的处置不满吗?为何还要找太后告状?”
“臣妹知错!臣妹不敢!臣妹知错了!”
整个嘉福殿安静得只能听到湖阳公主的求饶声, 众人都屏息凝神, 没有一个人敢出来为湖阳公主说话, 太后张张嘴, 想替湖阳公主说两句, 但看到刘瑜阴沉的脸, 还是闭上了嘴。
“湖阳公主任性妄为, 纵奴杀人, 包庇驸马, 祸乱朝纲,令削去食邑,闭门思过,非召不得出。”
刘瑜看着怀中不知何时已经晕过去的人,咬牙切齿地下达了对于湖阳公主的处置,湖阳公主有错,却罪不至死,再加上湖阳公主是他亲妹,他终究还是要顾念几分亲情的。
湖阳公主瘫坐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一个失去了食邑的公主,还不如一个乡君,她完了!彻底得完了!
“皇兄,我是你的亲妹妹啊!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我!”
湖阳公主拼尽最后的气力挣扎地向刘瑜求饶,她不明白,明明是她失去了驸马,明明受委屈的是她,为什么现在失去这一切的却是她?她可是公主呀!
刘瑜完全不理睬湖阳公主的求饶,若是今日湖阳公主能在驸马都尉被斩杀之后识趣的偃旗息鼓,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切,湖阳公主是她妹妹,可他更是大魏的国君。
“陛下,医官已经在偏殿候着了。”
刘瑜原本还要处置公主随从的,听到这句话,点点头,当即就抱着人向偏殿走去,将人放在榻上,让医官来诊脉。
医官看到满脸血痕的邵玖也是吃了一惊,这后宫之中整治人的法子不少,可直接朝脸下手的却是少之又少,谁不知道后宫女子所能依靠的就是那张脸。
温夫人是当朝宠妃,盛宠四载而不衰,毁了邵玖的脸,无疑毁了邵玖的人生,其用心可见险恶。
“如何?”
刘瑜甚至不敢去触摸邵玖的脸,他心中有些隐隐的害怕,若是邵玖真的就此毁容了,他该如何?他如何对得起当初的承诺。
“回禀陛下,夫人的外伤并无大碍,只需要上些消肿止痛的药。”
“可阿玖的脸看起来这样严重,当真无碍吗?”
刘瑜有些难以置信,毕竟邵玖脸上的血痕是那么清晰,看起来触目惊心,落到刘瑜的眼中,让刘瑜的心忍不住揪起来了。
“夫人肌肤细腻,因而看起来会格外严重些,臣去配些外用内服的药,用不了多久,夫人就会恢复如初了。
只是……”
“只是什么?”
刘瑜没来得及高兴,就因为医官未尽的话而焦急,他目光灼灼盯着医官。
“陛下,臣可医外伤,却不可医心病,夫人郁结于心久矣,恐有损于根基。”
“心病?”刘瑜愣了一下,心中霎时就明白邵玖的心病是什么,他收敛着眼中的感情,只是吩咐医官道:
“你只管医治就是,尽力而为。”
嘉福殿不是久待的地方,在从医官处得知邵玖身体状况后,刘瑜就让人将邵玖送到了他自己的含章殿。
在送走邵玖之后,刘瑜就要开始处理这一场闹剧了,他宣汝阳侯进殿,当着太后和湖阳公主的面,赐给了汝阳侯钱三十万,以资嘉奖。
太后几次开口想要阻止,都没找到机会,刘瑜的态度非常明确,汝阳侯是他的人,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够动的,太后也清楚皇帝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太后不能在人前与刘瑜争吵,刘瑜是魏国真正的君王,绝不会被一妇人掣肘,太后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并非刘瑜亲母,刘瑜能尊她一声母亲,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待汝阳侯离开宫中,太后才屏退周围伺候的人,这是她和皇帝的私下交谈,无论是她还是刘瑜谁失礼,都不适合让宫人看到。
“皇帝是在怪哀家责罚了温夫人?”
“邵氏无过,不当罚。无咎而罚之,母后以为何以服众。”
刘瑜对于这位名义上的母亲算不上多亲厚,太后继任皇后时,刘瑜已经是储君了,他早在战场之中生死滚过了几回了,他不需要这位年轻皇后的助力,可他仍然尊奉她为太后,给予她母族以丰厚的待遇。
但他们的确有所联系,还是储君时的刘瑜需要在后宫之中有自己的势力,年轻的皇后需要寻找年轻的储君作为自己将来的依靠。
他们的确不是亲生的母子,但的确曾经是坚固的同盟,只是如今帝王登基,太后也获得了她应有的名分权势,他们的同盟在皇帝决心改革时就已经结束了。
刘瑜以为他们就这样做名义上的慈母和孝子就足够了,即使是现在,刘瑜仍然不愿和太后翻脸,他需要这位太后,来替他维护名义上的孝道。
刘瑜的语气算不上有多温和,他将怒气压在胸口,的确有那么一刹那,他对太后是动了杀心的,但邵玖的及时提醒让他冷静下来,他的确还需要这位太后。
“邵氏出言顶撞,就凭顶撞长辈这一点,哀家就可以责罚于她。”
“长辈若是自身行为不正,就不要怪小辈不尊敬长辈。”
刘瑜看着太后,他的语气很坚定,刘瑜很清楚事情的原委,在刘瑜心中,邵玖是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责罚的人,他怎么可以允许有人伤害她。
“哀家知道邵氏是你爱妾,你偏袒她也无可厚非,但哀家希望皇帝不要忘了,今日邵氏拼死也要救的人是谁,而咱们这位温夫人又是从什么地方出去的。”
太后这话可谓杀人诛心,她知道无论她怎么说,在刘瑜心中邵玖都是无错的,既然无法从理上来说明,那便只有情了。
太后不相信一代帝王的心胸可以那么宽广,邵玖是从汝阳侯府被送进宫的,在此之前,两人是否有私情,无人得知,但若是说两人清清白白,恐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
今日邵玖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救下汝阳侯,更加坐实了两人有私情的传言。
邵玖入宫四年,从不是个主动招惹事情的,多年来,她一直闭门谢客,清静养病,多少宫斗纷争是一概不惹,这样一个清静无为的人,却为了汝阳侯做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是很难不惹人怀疑。
太后的话落到任何一人耳中都只会引起怀疑,唯独刘瑜不会,刘瑜心中太清楚一切始末了。
他见过邵玖的痴,邵玖的狂,邵玖的不顾一切,可那一切的对象都不是汝阳侯,那个和邵玖心心相印、彼此相知的人不是苟勖,也不可能是苟勖。
“母后慎言。”
刘瑜脸色阴沉地呵住了太后剩下的话,但刘瑜却是没想到宫中竟会有这样的留言,他与邵玖的私事私情,刘瑜都是不愿让第三人得知的。
“你就这样护着邵氏?她给你灌什么迷魂药了?”
太后显然还没意识到她和刘瑜已然不再是政治共同体,刘瑜也的确给了她太后该有的尊崇,以至于她忘了刘瑜是年富力强的青年君王,压根不会受她这位太后的掣肘。
“邵氏是朕的夫人,朕比母后更了解她。母后今日听信谗言,竟要擅杀朝廷大臣,母后当朕这个天子是死的不成?”
刘瑜压根不和太后纠缠邵玖之事,今日之事,究其根本还是太后插手国事,徇了私情,刘瑜直指事情的根本,没有给太后留下一点面子。
“苟勖杀了哀家的女婿,杀了皇帝亲妹妹的驸马,难不成皇帝要袒护一个外人不成?别忘了,湖阳公主才是你的亲妹妹!”
“驸马犯罪,当杀!朕欲以圣德治理天下,而驸马杀良人,若不从严处理,何以理天下?汝阳侯从律而为,何罪之有?”
“天子怎与庶民相提并论,湖阳公主乃是皇室公主,驸马便是宗亲,难不成要一皇室宗亲给一庶民偿命?”
太后想不明白,历来皇室宗亲都是居于特权地位,特别是在这个乱世,人命不过是草芥罢了,杀了也就杀了,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可现在居然有人告诉她,贵戚杀人也是应当抵命的,这可以说是太后听到最好笑的事情了,皇亲贵族杀人,和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多,什么时候他们需要将那些贱民的命放在眼里?
“若朕倚仗天子之威,肆意妄为,试问天下何人可服朕?母后,朕不是父皇,朕欲求天下大安,纵使是朕的亲妹妹,也该付出代价。”
太后闻言震惊了,她没想到刘瑜竟然这么狠,会对自己的亲妹子下手,自古以来,皇室宗亲犯法,总会宽宥一等,从没有说皇亲国戚要为庶民偿命的道理。
“你简直是疯了!”
刘瑜冷笑,他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他早就做好了被宗室怨恨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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