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沈季安没想到还有再见邵玖的机会, 而这次来的不仅有邵玖,还有鱼贯而入的宫人,这些宫人手中捧着地上等的笔墨纸砚。
“玖曾记得东山有藏书万卷, 不知师兄可还记得几卷?”
“东山藏书已尽在旭初心中。”
“如此甚好。”
“琼之师妹此言何意?”
“待到南北两朝签订盟誓,师兄便可归国,在此之前,玖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师兄应允。”
沈旭初翻看着邵玖带来的上等黄纸,黄纸价贵,又肩黄色乃是正色,唯有帝王才可匹配,素来只有上奏天子的奏疏才需要用黄纸,邵玖带来黄纸,很明显是给刘瑜的。
“你已决心要留下?”
沈旭初还是有些不忍, 纵使两人早已做了抉择, 可邵琼之是他师妹,是那个天资聪颖, 向往自由的山间精灵。
邵琼之的确出生世家,也的确是经学传世, 可邵玖并未受多少女德教化, 她和家中男儿受的是一样的教育, 老师昔日甚至还打算让邵玖传承家学。
邵玖生长于山野之间, 最喜的是浪漫自在, 最不爱的就是拘束, 邵玖深受南朝玄学的影响, 怎么可能甘心困在宫闱之中?又怎么可以被困在这宫墙之内?
“留在北朝未必就很糟糕, 陛下虽非良人, 却会成为一代雄主, 北朝百年散乱,古籍经典不知流落焚毁多少,若是不归,玖打算整理这些散落遗失的典籍,如此半生,故纸书堆,却也算不曾辜负了。”
沈旭初闻言,越发觉得是自己对不住邵琼之,若非自己无能,怎么会找到邵玖之后,无法带他回乡,怎么会让她如此枯寂?终究是他无能的罪过。
“琼之师妹,是旭初无能,若旭初有昔日魏武帝之势,若南朝昔日不曾南渡建康,是否就不会有今日之困?”
“师兄,世间之事,多是难以预料的,芥子微尘,你我又有何不同?”
沈旭初默然无语,注定的别离,人事无常,不得自在。
“既然是琼之师妹所求,旭初必将竭尽全力,但也请师妹全旭初一心愿。”
邵玖看着沈旭初哀伤的目光,内心也是同样的悲戚,只是短短一月,容不下太多悲伤,邵玖明白时光匆匆,对于两人太过无情。
对于抄写古籍这件事,邵玖毫不掩饰她的私心,唯有一月,他们还有机会相见,一月之后,南朝使者南归,沈旭初便要离开,届时两人恐怕是生死都难逢,这是两人此生相处最后的时光,如何能不让人感伤?
“师兄但说无妨。”
“师妹在北朝三载,想必是见过不少遗落的古籍,失传的学说,旭初想请师妹为南朝记述这些散落于北朝的古籍经典。”
邵玖没有选择拒绝,沈旭初的请求在邵玖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保存下这些易消散的古籍经典,是两人出于读书人的本能,文化昌盛,是两人对于这个时代共同的渴望。
当宫人为两人备下笔墨,沈旭初径直来到桌案前,摊开黄纸,邵玖送来的都是上等笔墨,沈旭初整理衣袖,在砚台内滴上两滴清水,拿上墨条开始研墨。
邵玖走上前来到沈旭初身侧,跪坐在他身侧,从他手中夺过墨条,缓缓研墨,沈旭初侧头看向邵玖,邵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看起来无悲无喜,只是专心研墨而已。
沈旭初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邵玖,他已经太久没有这么平静看过邵玖了,记忆中的邵琼之还是一个活泼少女的模样,现在的邵琼之却是前所未有的贞静。
“请。”
邵玖研好墨水后,拿起桌案上的笔,用左手抬住右手过于广大的衣袖,右手则恭敬地奉上狼毫笔,沈旭初看了一眼邵玖,没说什么,只是平静地接过,在黄纸上写上了第一句话。
‘可道之道.可名之名.指事造形.非其常也.故不可道.不可名也’
“这是王辅嗣的《老子注》?”
邵玖在看到第一句的时候,就明白沈旭初要写的是什么,北朝重实不重虚,《老子注》这本在南朝影响很大的书,在北朝却少有人知。
刘瑜要复兴礼乐,重视的是儒家经典,对于《老子》《庄子》这样的道家经典并不看重,王蒙是厌恶玄学的虚谈,因而对于这类经典避之不及。
对于整个北朝来说,玄学是被打压的,王蒙甚至禁止太学谈论老庄之学,只以儒家经典为是。
但对南朝来说,老庄之学可谓兴盛到了极点,谈论老庄早已成为文士之间的一种风尚,至道之纯静,追求的是一种万物等观的齐物境界,这是一种纯粹的精神上的追求,以无为本。
无论是沈旭初,还是邵玖,他们都是在这种文化氛围中长大的,他们都追求精神上的高度自在,向往的是一种至纯至镜的境界,可是现实太残酷了,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几乎能将人逼疯。
“正是。”
邵玖看着沈旭初一字一句写着,沈旭初的字很有前朝风范,凌厉而昂扬,有一种锋芒毕露的气势,尽显孤傲之气,如同白鹤吐气一般。
邵玖一面研墨,一面背诵下《老子注》的内容,两人,一个写一个背,配合得很恰如其分,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当年在东山时,两人曾一同诵读这篇《老子注》,一同研习过其中语句的含义,这篇文章,对于两人来说,不仅仅是一篇文章而已,而是一段记忆,一段情分。
接下来的每一刻,沈旭初写下的每一篇文章,邵玖都曾诵读过,沈旭初最先记下来的是东山藏书的内容。
乱世之中,金银不足为贵,珍贵的是这些前人留下的财富,关于人生,关于自我,关于天下,关于宇宙,那些无言的参悟,总有人在守护。
刘瑜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看到邵玖为沈旭初研墨,看见邵玖为沈旭初挽衣袖,看见邵玖因为沈旭初一句话低眉浅笑,露出女儿家的痴态,感觉两人一起欢笑,一起长啸……
而这些是他不曾拥有过的,他见到的邵玖,从未这般恣意欢笑过,甚至不曾这样自然而然露出笑意。
刘瑜只是远远看着,他只是走批阅奏疏乏累时,忽而想去看看邵玖,想知道她现在在做些什么,他告诉自己,沈旭初和邵玖此生最多不过是这一月相处的时光,而自己却有一生的时间去取代沈旭初的位置。
邵玖很久没有这么开怀过了,她和沈旭初一同背诵着前代的典籍,就像回到了昔日东山竹林一般,两人不需要说什么,单单是背诵诗文,就足以令人很开心了。
而昔日在东山,但两人背到兴致高昂的时候,便会放声大笑,在竹林之中长啸,那时候的邵玖很是恣意自在,不会有太多礼法的约束。
在北朝三年,邵玖一直在压抑自己的天性,她是喜静,却爱自然,在山林间她可以找到最为至纯的快乐。
有时候快乐很简单,不需要贵重的珍宝,不需要权势地位,仅仅是和相合之人一同吟诗作赋就足够令人心情愉悦了。
沈旭初写下的文字,邵玖都会再过目一遍,她并非不信任沈旭初,只是她想再看看那人的笔记,在再心底默默念上一回诗文中说内容,再次重温那份快乐。
沈旭初是在空门落锁之前离开宫城的,待沈旭初离开后,邵玖再将沈旭初写下来的内容誊抄一遍,从头到尾进行检查,看看是否存在遗忘脱漏的。
刘瑜去含章殿找邵玖的时候,并未让宫人进行通报,殿内只有几盏昏暗的烛火,有两个守夜的宫人因为时间太晚而靠在柱子上打盹,完没有意识到帝王都来访。
刘瑜原本以为这边时候邵玖是该在含章殿到,可是令他失望的是,邵玖并不在殿内。
宪忠摇醒了正在打盹的宫人,询问她温夫人的去处,小宫人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还处于迷糊的状态,回答着宪忠的话:
“夫人还没回来了。”
“还没回来?这都什么时候了?已经二更时分,这个时候温夫人能去什么地方?”
宪忠的话听在刘瑜耳中只觉得心烦意乱,刘瑜环顾四周,确实不像是有人回来的样子,书架上的书、案几上的笔墨都是规矩摆放着的,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你们主子是今天一天都没回来?是吗?”
“是。”
刘瑜并不意外宫人的回答,他看了一眼已经熄尽的沉香,宪忠便明白刘瑜的意思,急忙让人将香点燃,又安排人去寻找温夫人。
“不用了,朕大概知道她在何处。”
刘瑜抬手制止了宪忠无头苍蝇的行为,抬脚就离开了含章殿,朝着兰台赶去,若是他没有猜错,邵玖这会儿应该是还在兰台的。
从含章殿到兰台的距离并不算近,宪忠眼看着时间已经将近三更,而刘瑜还执意向兰台赶去,便上前阻拦道:
“陛下,白天皇后殿下送来了燕窝,陛下不如去显阳殿去歇息,显阳殿离这儿也近,陛下也好早些歇息。”
刘瑜顿住了脚步,这些日子被邵玖的事情搅弄得心烦意乱,到有些忽视元后了,刘瑜想着元后与他十数年的夫妻情义,自己的确不该这样忽视皇后,便点点头。
“去显阳殿看看皇后吧。”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营养液!
第72章 元后
杨如芮早已歇息, 南朝使者来访,她这个皇后并不轻松,再加上年节将近, 一些进京述职的官员都会携带家眷,这些常年在外的命妇少不了要接见安抚,纵使有女官提醒辅佐,还是身心乏累。
这些日子,往日的助手邵玖因为私情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踏足显阳殿了,徐淑妃则忙着典学的管理事务,也是忙得抽不开身,能来辅佐她的,也就只剩下了郭淑媛、兰淑媛能够来搭一把手了,可惜的是两人都非汉人出身, 对于这些繁文缛节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刘瑜见显阳殿已然熄灯, 只剩下两盏宫灯在宫门口摇曳,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探望皇后, 这个时候皇后宫中的女官长秋令辛夷刚刚服侍元后歇下,提着一盏琉璃宫灯从殿中出来, 不想迎面就撞到了圣驾, 顿时就慌神跪地请安。
“皇后已经睡下了吗?”
“回陛下, 刚刚躺下, 娘娘说胸口有些闷, 奴正要去拿些安神的香来点上。”
“你先起来吧, 皇后不舒服, 你为何没有告诉朕?”
刘瑜虽然这样问, 却也知道这些都是元后的意思, 一个小小的宫人是做不了主的, 叹了口气,还是决定进显阳殿去看看皇后的情况,无论如何,皇后都是他的结发妻子。
杨如芮这会已经躺下了,听到殿门被推开的声音,还以为是宫人,就闭着眼睛道:
“将香点上了,给孤倒一碗蜜水过来,不知为何,近年总觉得心口隐隐作痛,想来是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前。”
刘瑜闻言在桌上为元后到了一碗蜜水,来到元后的床边,看着床榻之上的妻子,熟悉的面容,只是眉间没有了往日的舒展,秀发铺满了床榻,其中隐隐已有了白了一半的头发,想到杨如芮刚刚的话,刘瑜心中涌出了一股愧疚。
“这些年辛苦你了。”
杨如芮原本还以为是宫人,不想竟是一个既无比熟悉,又十分陌生的声音,急忙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正是刘瑜那张英俊而成熟的面庞。
“陛下!”
杨如芮有些慌张,她没想到刘瑜会来到她这里,刘瑜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不曾到她这里歇息了,这一两年来,刘瑜到她房里来的次数是愈发的少了,很多时候就是来了,也是来找她商谈国事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亲密过了。
杨如芮翻身就想起来,却被刘瑜按住了,刘瑜摸着杨如芮这头秀发,未施半点脂粉,天然去雕饰,看起来虽不如十七八岁的少女稚嫩,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听说你近来身子不适,怎么不来告诉朕?”
“一点小毛病罢了,不碍事的。”
“再是小毛病也不该忽视,你以为你还是年轻的时候了?咱们都年纪大了,比不上那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你这如今该保养的也包养起来,你看看母后,也就比你大个五六岁,如今是各种乱七八糟的补品都用上了。”
杨如芮被刘瑜的话逗笑了,抿着嘴,随即又意识到这样嘲笑长辈不妥,忙又正襟危坐,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陛下这话若是让母后听着,又该生气了。”
“梓潼朕还是喜欢你当初桀骜不驯的模样,记得你我刚成婚的那段日子,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上山打猎、下河捞鱼,斗鸡走狗,无所不精,虽然的确像个野丫头,却也是实在的快乐。
如今你端着皇后的架子,一本正经,严谨端方到让朕有些不习惯了。”
以前的刘瑜希望杨如芮收敛起性子,做一个符合儒家标准的皇后,可当杨如芮真的成为规训之后的皇后时,刘瑜又有些后悔了,他那个热烈明媚的姑娘,终究成了那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陛下曾经说过要想真正恢复礼乐,作为皇家子弟,就当以身作则,妾是皇后,是陛下的妻子,是一国之母,就当母仪天下,为天下女人的表率,这些都是妾应当也必须做的。”
刘瑜陷入了沉默,他按照周礼去要求皇后,希望皇后可以做到母仪天下,可是他自己呢?他又真的做到了圣人贤君吗?
“罢了!梓潼不必让自己这样劳累的,后宫之中,这么多妃嫔,可以让她们来协助你治理后宫,那些典学中优异的宫人,也可以提拔到身边。”
刘瑜知道皇后这个职位对于杨如芮来说是有些艰难的,后宫事务繁杂,前朝也许会平衡,杨如芮做不到一视同仁,对于那些贵戚功勋家的娘子,她甚至做不到拉下脸来,她不懂政治,只知人情。
刘瑜所能想到的就是尽可能的为她安排几个帮手,以前有邵玖,她精通礼仪,对于如何应对前朝命妇,可谓得心应手,她能替杨如芮退掉大部分无理的请求。
后来有徐淑妃,她也是受着礼乐教化出生的,虽然做不到邵玖那样,却也可以代替元后与那些命妇周旋。
甚至连她身边的女官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为的就是可以更好的辅佐皇后处理好宫务,但一个合格是皇后,是无法做到不管实事的,很多事情她都是需要亲自过问的。
“妾知道。”
杨如芮知道刘瑜的苦心,她嫁与刘瑜做妻子十多年,一点点从一个天真、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成长为一国之母,她陪着刘瑜从东海王成为一国之君,她一直在配合着刘瑜。
在东海郡的时候,为了让刘瑜打仗没有后顾之忧,她亲自披挂上阵,带领将士守住城池,抵挡住燕国军队的进攻。
后来刘瑜成为太子,不需要她再上阵杀敌,需要她拿起女训,管理东宫,与前朝周旋的时候,她便拿出了太子妃的气度,照顾好他东宫的那些女人,结交那些前朝贵妇。
如今刘瑜是天子,需要她拿出母仪天下的气势,做到不卑不亢,治理后宫,平衡前朝势力,管理宗族事物。
每一次都是刘瑜需要什么,她就必须变成什么样子,一点准备都不给她,没有人问她是不是喜欢,是不是愿意,只是因为她是刘瑜的妻子,她就必须如此。
她成了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母仪天下,她的父母为她高兴,她的家族因为她而满族荣耀,她的父兄因为她成为王侯,所有人都说这是祖宗保佑,是天大的好事。
杨如芮看着身边人高兴,她也是高兴的,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高兴什么,她还不知道皇后的职责就成为皇后,所有人都得跪拜她,包括她的父母。
对于刘瑜,这个她名义上的丈夫,却极少给予她温情的男人,他说自己是他最信任的人,他给了她皇后的印玺,皇后的实权,将后宫的事务全权交给她。
可是杨如芮一点都不快乐,她很羡慕兰淑媛,看她两个孩子环绕在膝下,她也很羡慕郭淑媛,整日都是开心的,似乎没什么烦恼。
杨如芮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期盼,她希望自己能够有个孩子,这样在漫长的孤夜中也就不会太过孤单,可惜的是,无论怎样,她似乎都没有子嗣的缘分。
“梓潼不是口渴吗?我倒了一盏蜜水。”
“谢陛下。”
“梓潼,其实你我之间不必这样的,你是朕的妻子,无论有没有子嗣,都没有人可以动摇你的地位。”
杨如芮点点头,她在乎的压根就不是皇后这个位子,甚至连刘瑜她都不在乎,她所怀念的是昔日在东海郡的自在时光。
“陛下,怎么会这么晚过来?”
杨如芮有些奇怪,这段时间,刘瑜一方面要面对北凉的战事,另一方面,则是南朝使臣的事情,同时还有邵玖的私情,诸多事务纠缠在一块,刘瑜压根没什么时间踏足后宫,更不用说是她的显阳殿了。
“睡不着,过来看看你。”
“陛下是在为什么事情而忧心吗?”
刘瑜也唯有在杨如芮这里才能真正放松下来,王蒙是她最佳的政治搭档,邵玖是最了解他志向所在的人,但他们都太聪慧了,在他们面前,刘瑜是无法真正放松的。
对刘瑜来说,杨如芮是他的结发妻子,是他的亲人,是他可以放下所有的心防去面对的人,尽管她不够聪慧,不够温良,却是最能善解人意,开导他的人。
“梓潼,朕答应了邵琼之,用她的留下换沈季安的离开,可朕不知道朕做错了没有,你知道吗?沈季安的才华出众,是个足以改变北朝文坛的所在,朕当真不愿放他离开。”
“陛下既然舍不下沈季安,为何又要放他离开呢?”
“因为琼之,琼之与朕立下血誓,以命相邀,朕不可能看着邵琼之去死,梓潼,你知道朕待邵琼之是一片诚心,琼之既然已经是朕的人了,朕就不可能让她离开。”
杨如芮不知该怎么宽慰刘瑜,她只是想到邵玖那么渴望回家的人,如今回不来家了,她的心里该是怎样的难过。
“陛下不是留下琼之了吗?难道在陛下心中,一个邵琼之还比不过一个沈季安吗?”
刘瑜沉默了,他是想同时留下两人,却又不愿让他们有情人成眷属,在他的心中,琼之始终是他的人,他既想要美人,又想要贤才。
“梓潼,朕今日去兰台,看到邵琼之和沈季安,他们在一起很快乐,比和朕在一起要快乐。”
第73章 四方舆志
“陛下, 这世上总是有舍有得的,邵妹妹很好,沈季安是她在心底等了很久很久的少年, 陛下不可能指望她就这样轻易忘却,若邵妹妹真的这样无情,那还是陛下所喜欢的那个温夫人吗?”
杨如芮的话落在刘瑜的心上,刘瑜豁然开朗,或许他本就不该执着于邵琼之对于沈季安的感情,邵琼之对于曾经的少年郎尚且如此多情,他日自己和她日夜相对,终有一日,她的深情对象会是自己。
刘瑜在元后处歇了一夜,两人什么都没做, 少年夫妻走到今天, 已经不剩下多少激情了,杨如芮侧眼看了刘瑜一眼, 只在心中叹气。
“琼之,这是你写的吗?”
沈季安看着自己桌案上堆积的卷疏, 拿起最上面的书册翻看起来, 上面的字迹他是再熟悉不过的, 可是更让他惊喜的却是书册中的内容。
“这是玖这两年在洛阳的所见所闻, 里面记载着不少狄族的风俗习惯, 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正好你来了, 我想把这些笔记都交给你, 我相信你会给它们一个合适的归处的。”
邵玖轻笑着, 她用一整晚的时间将自己过去三年的笔记整理出来, 里面大多是关于胡人风俗衣着的记载,这些迥然不同于南朝的事务,邵玖相信沈季安会感兴趣的。
“阿玖,你真的很厉害!这些笔记很宝贵,对于后世之人来说,这些都将是不可多得的材料,你说得对,这些笔记应该被保存下来才是。”
邵玖点点头,其实她一开始做这件事并没有想过会有多大的价值,她只是想记录自己在北朝的岁月,自己的所见所闻,这是一件很枯燥无味的事情,甚至不会有人认同。
可是沈季安理解她,沈季安能够立刻明白邵玖行为的意义,他能够为邵玖提供价值,能够肯定邵玖人生的意义。
“沈郎,阿玖有一个心愿,这个心愿是妾在游学的时候产生的,妾想记录下天下山川地势,妾想描绘天下郡县的风貌习俗,甚至阿玖连这书的名字都想好了。”
尽管明白这注定只能成为一个空梦,可沈旭初还是配合着邵玖,露出了期望和好奇的目光,询问道:
“是什么?”
“《四方舆志》,就叫这个名字如何?”
“四方为天下,舆者,车也,以载万物,志者,记也,记载四方山川变幻,确实是个很好的名字。”
两人开始畅想着云游四方可能会见到的事物,笑语盈盈,尽管彼此心底都知道此生已经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但两人畅想这一切都时候仍然很开心。
“阿玖,旭初相信即使没有旭初,你也可以活得很灿烂。”
沈旭初对于邵玖总是怀着愧疚感的,他以为若不是他无能,他就可以带他的阿玖回家的,他希望他的阿玖在任何时候都是笑着的。
“我会的,哪怕没有沈郎,阿玖也会努力活着的,就像过去的那三年一样,阿玖会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会努力去记录生活,可是阿玖永远也不会忘却沈郎,沈郎也不可以忘记阿玖,好不好?”
“好!”
沈旭初眼中含泪,却是笑着答应的,他怎么可能忘却他的阿玖。
邵玖从腰间扯下一枚玉环,双手奉到沈旭初面前,对他道:
“沈郎,陌上花开,阿玖却再也无法归宁父母了,你此次归国,烦请沈郎将这枚玉环交给阿玖父母双亲,告诉他们,阿玖在北朝一切平安,让他们不要为阿玖担心,也无须来北朝寻我。”
“旭初谨遵师妹命令。”
沈旭初接下来玉环,他太能理解邵玖了,南朝对于邵玖有着太多牵挂的人,可是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游子对于故乡的思念,只能寄托在玉环当中,那些说不完的思念早已刻进了骨髓。
“阿玖,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这已经分不清是这些天沈旭初第几次道歉了,沈旭初总是含泪看着邵玖,他心中的爱意和愧意,就像两条相互撕咬的毒蛇,搅得他五脏六腑不得安宁。
邵玖手上的刀伤早已经被包扎,宫里有着上好的金疮药,几天的时间,邵玖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可是沈旭初还是不忍去看那伤口,他只敢用眼睛的余光去看那只手,每次一看到邵玖的手,他都会满腹愧意,和满腔愤懑,他痛恨自己的无能,却无可奈何。
邵玖在低头的瞬间,额前的碎发被风一吹,就落在了眼睛前,邵玖正在画自己当年被俘后走过的路线,突然眼前被碎发遮挡,很自然地喊道:
“师兄快来帮我把头发捌一下。”
沈旭初愣了片刻,很自然起身将邵玖额前遮挡视线的头发别在耳后,一切都很流畅,这个动作本就是昔日在东山两人常做的。
但邵玖画完地图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对上沈旭初的眼睛,那眼中的深情犹如一池百年来不曾涌动过的古池,目光之中是浓烈的化不开的爱意。
“沈郎?”
邵玖的心漏跳了一拍,即使明知道没有未来,还是忍不住一点点沦陷,他们都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非世事无常,他们或许早就结为恩爱夫妻了。
“琼之,我带你走好吗?我们什么都不要了,权势地位、功名利禄,都和我们无关,我们只要有彼此就足够了。”
沈旭初终于鼓足勇气做出了他此生最为大胆的决定,他想带着邵玖来一次不顾后果,只因为彼此的一次逃离,他不想得而复失,不想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别人的女人,不想看着她有家难回。
邵玖的心在猛烈地跳动着,这是她听过最动听的情话,她知道沈旭初的志向,因而更明白沈旭初这一番逃离的话语是需要多大的勇气,是多么弥足珍贵。
她多想抛下一切跟着沈旭初离开,什么皇妃,什么南北朝,什么经典的传承什么改革,什么礼乐复兴,都和他们毫无关系。
他们只要拥有彼此就好了,上穷碧落下黄泉。
可是理智告诉邵玖她不能够,不谈他们是否能够离开这重重宫墙,就是他们肩上的责任,他们少年时的志向,她们都不可能离开。
“沈郎,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只是,原谅我,阿玖再也无法和沈郎一同离开了。阿玖已经立下血誓,此生都不会离开北朝。”
“阿玖!为什么?为什么?”
沈旭初声声质问,问的不是邵玖,而是这不公的世道。
“沈郎!你不用悲泣,阿玖相信以沈郎的才华终会成就一番事业的,若是建康没有沈郎的路,那就去边域,沈郎,文韬武略,终会达成所愿的。
阿玖相信,即使没有阿玖的陪伴,沈郎也不会让阿玖失望的。”
沈旭初落下泪来,他看着邵玖,他说期盼的不仅仅只是封侯拜相,而是这个过程中能够有邵玖,而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了。
刘瑜看着内侍呈上来的文卷,这些都是沈旭初默写出来的,刘瑜翻开最上的一卷,就是王辅嗣的《老子注》,一直以来,对于这本书,他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
黄纸上的字给人一种舒放研妙,又有一股凌霜的傲气,傲气含蓄,隐于字体之中,字如其人,刘瑜知道沈旭初定然并非池中之物,他的书法已然透露出其人志不在小。
刘瑜对于沈旭初一直有着很强的好奇心,一方面是身为帝王对于贤才的渴望,另一方面则是作为男人对于情敌的争胜,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堂堂一代帝王在邵玖心中如何都比不过沈旭初一介书生。
刘瑜再次单独宣见了沈旭初,这一次是在太极殿的偏殿中,沈旭初穿着一身靛青色的长袍,头上戴着的是进贤冠,宽袍大袖,衣袂飘飘,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欲上青天的白鹤。
刘瑜用欣赏的眼光打量着沈旭初,他不得不承认,沈旭初这身形气度无论再看多少次,他也是不会觉得厌烦的,他只恨这样的人无法留在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人随侍身边,就算是吃饭都可以多次两碗。
“外臣拜见北朝魏国国君。”
沈旭初行礼的时候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完全没有因为邵玖而被影响,刘瑜端坐在高位上,看着沈旭初行礼,内心深处啧啧称赞。
“使君请起,赐座。”
从沈旭初进殿到他坐下,刘瑜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刘瑜的目光中有惊叹,有称艳,有惋惜,还有几分妒忌,这样的人物,若是没有和邵玖的那段旧情,说什么他都不会放人离开。
“谢魏主。”
沈旭初是不可能承认刘瑜为天子的,在沈旭初眼中,天子只可能是南朝帝王一人,北朝永远只能是诸侯,刘瑜也没过多计较,能不能称帝,他并不在乎,北朝已是尽在他掌握之下,天子,虚名而已。
“沈旭初,沈季安。”
刘瑜冷笑了一声,带着一丝戏谑,他耐心地打量着沈旭初,这个他又爱又恨的男人,刘瑜走到沈旭初面前,道:
“朕一直想不明白,季安先生到底胜在朕什么地方,以至于夫人待你至死不渝,难不成是因为这皮相吗?”
第74章 对峙
沈旭初没有抬起头, 刘瑜,这个异族的首领,夺走了他的爱人, 如今却当着他的面谈论起他藏在心中的佳人,他恨,却无能为力,沈旭初强压着心中滴血的感情,祥装作无意道:
“陛下龙章凤姿,自是人中龙凤,外臣……不及也。”
“季安先生可太谦虚了,夫人思了先生三载,这一点终究是朕所不能及的,思君三载, 使君不归, 夫人她记挂着你。”
沈旭初强压着心中的不甘,他说所爱, 所恨,皆不能宣之于口。
他始终是要离开的, 在离开前, 他不能为邵玖造成困扰, 邵玖已是刘瑜的妃, 沈旭初知道, 在自己没有能力带着邵玖离开时, 他所应该做的是让邵玖能够过得好一些, 更好一些。
“温夫人只是格外重情重义些罢了, 外臣昔日在南朝确与温夫人有过一段旧情,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温夫人既然已成为陛下的妃嫔,自当对陛下忠贞,外臣不过是尽一些兄长的本分罢了。”
“如此甚好。”
刘瑜很欣赏沈旭初识时务的态度,名士又如何?还不是屈服于权势之下,他二人纵使再相爱,也只能是南北一方。
刘瑜当然知道沈旭初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只是简单的兄妹之情,可是刘瑜不在乎,他要的是沈旭初即使相爱也不敢承认。
尽管沈旭初可以离开,但邵玖得留下,若是沈旭初真的在乎邵玖,就该明白在现在这个时刻,他所应该做到就是放手,而且越是表现的毫不在乎,对于邵玖就越有利。
刘瑜相信,沈旭初是个聪慧的人,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而事实上沈旭初当着他刘瑜的面,尽可能地表现出不说那么在乎邵玖,他说这是一段旧情,刘瑜信,可若是说现在无情,刘瑜半分都不信。
“温夫人是朕的妃子,朕自会待她好的,这一点季安先生可以放心。朕听闻温夫人将自己这三年来的手札都交给了先生,不知先生打算如何处理这些手札?”
刘瑜的语气很温和,却又暗藏着杀机,他怎么可能允许沈旭初带走邵玖的手稿,三年来,每一个日夜都是他陪伴着邵玖,可现在邵玖将这些手稿交给了沈旭初,这让她忍不住嫉妒的想要发疯。
邵玖唤沈旭初“沈郎”,却从未唤过自己一声“郎君”,可见在邵玖心中,沈旭初才是她的如意郎君,两人虽未正式在一起过,可两人的心中,早已是夫妻。
刘瑜知道这一场无声的战争中,表面看起来是自己胜利,自己获得了邵玖,可实际的胜利者却是沈旭初,沈旭初获得了邵玖的心,而他所获得的不过是一具躯体罢了。
三年来,邵玖交给他的手稿,屈指可数,而且大多不过是应制之作,表现所谓的思慕圣王恩露的宫怨诗,这些诗词读来文辞华美,却少有真情。
刘瑜读过邵玖思念家乡的诗句,文温以丽,意悲而远,这才是邵玖的诗歌风格,只可惜邵玖从未对他写过这样真情的诗句。
邵玖的许多手札是不为人所阅的,其中有一部分甚至连刘瑜都不曾看过,其中当然有刘瑜不在乎的缘故,可现在沈旭初,一个外人,却有资格拥有这些手札,这让刘瑜如何能不嫉妒。
可是这嫉妒是无法言之于口,身为帝王,他不能为一个妃子而吃醋,帝王风度,对于邵玖的曾经,他需要显示出宽广的胸怀,以显示自己的容人之量。
“夫人不过是嘱托外臣将这些手稿带给夫人的父亲、外臣的老师,夫人无法归宁父母,在父母膝前尽孝,便希望通过这些亲自手写的手札来略尽孝道。”
沈旭初选择用孝道来打掩护,孝,这个词,哪怕是帝王也必须要敬重的,刘瑜复兴儒学,就不得不重视儒家“仁孝”。
刘瑜对于所谓“孝道”的说法并不相信。
两人其实都知道彼此内心的真实想法,可是在表面上两人仍旧维持着一个帝王和一个使臣的体面,谁也没有将那层窗户纸捅破,可是在相互试探较量中,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沈旭初知道刘瑜对于自己的嫉恨,这种嫉恨是出于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的占有欲,沈旭初并不确信刘瑜对邵玖有多少爱意,或者说,刘瑜的种种行为在沈旭初看来并不爱,而是占有欲,刘瑜不放邵玖离开,是贪恋邵玖的美色,却不说出于真正的敬重。
刘瑜在得知沈旭初当年的三年之约时,只觉得沈旭初是个傻子,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彻底拥有心爱之人,却要放她离开,若是自己,刘瑜知道他是绝不会放邵玖离开的。
刘瑜不明白沈旭初,爱一个人不就是要完全地拥有她、占有她,让她永远臣服于自己,而沈旭初却更希望邵玖能飞得更高、更远,哪怕两人无缘相守,只要邵玖幸福开心,便是值得的。
“季安先生,很可惜的是你的放手并没有如你所愿,你没有保护佳人的能力,就让朕来守护佳人,朕可不是先生,朕会将佳人保护的很好,不会让她受一点一滴的伤害。”
刘瑜轻笑一声,像是在炫耀一件得意的物品,这件物品是他从别人手中抢过来的,别人无论内心再怎么希望得到,也只能是望洋兴叹。
“魏主,外臣希望您能记住一件事?”
“什么?”
“琼之师妹她是自由的,至少让她的心自由!”
刘瑜并不明白沈旭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并没有继续向下追问,今天他的目的是要沈旭初清醒的意识到邵琼之已经不属于他了,邵琼之如今是他的温夫人,他希望沈旭初能明白两人如今身份上的天壤之别。
他已经炫耀了他的战利品,也如愿在沈旭初脸上看到了他所希望看到的表情,愤恨、嫉妒、失望、无奈……种种负面感情,而沈旭初的无力感,让刘瑜觉得很畅快。
沈旭初离开太极殿的时候,连步伐都是踉跄的,他浑浑噩噩,在出殿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
虽然早已在第二次见到邵玖的时候,沈旭初就明白邵琼之再也不可能做他的妻了,可他还是不甘心地欺骗着自己,在日日的相处中,他总是有意识地将这份不可能的感情深藏,任由他在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生根发芽。
那少年时的情义在三年的别离中,已化为一种彻骨的思恋,在误以为的生离死别中,一点点渗透进灵魂,在久别重逢中,侵蚀掉他所有的意志,沈旭初情愿自己化为爱情的傀儡,只要能让他再一次拥有那个爱恋的怀抱。
可是今日与刘瑜的这次见面,彻底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他的恋人,他的阿玖,似乎真的已经属于了别人,他弄丢了他的爱人。
沈旭初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消失了一半,他知道自己另一半灵魂去了何处,他愿意剖开自己的心,只愿向邵琼之展现自己的真心。
可惜的是,如今他的爱意成了邵玖最甜蜜的负担。
当他决定放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资格再对邵玖说爱意。
刘瑜晚间亲自去兰台将邵玖接回含章殿,他得向沈旭初证明,他对邵琼之的好,远胜于沈旭初。
“陛下,怎么来了?”
邵琼之正在整理自己的手札,她说要将自己的手稿交给沈季安,可她也不能真就将这一堆废纸交到沈季安手中,她还是需要自己整理一遍,对于其中的一些地方还要做一些修改。
“来看看朕的夫人,夜里风大,你身子不好,不该熬到这个时候的。”
“妾没关系的,只是想着早些弄完。”
刘瑜不待邵玖说完,就将邵玖打横抱起来,邵玖一声惊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刘瑜抱在怀里,刘瑜正值盛年,正是孔武有力的时候,邵玖在刘瑜的怀中能清晰的感受到刘瑜的心跳声,以及刘瑜那隔着衣服传来的火热的温度。
刘瑜细心地为邵玖拢好大氅,让邵玖整个身子都处于被大氅包围的状态,就连小脸都被笼罩在刘瑜的大氅内,不受一点寒风的侵袭,邵玖窝在刘瑜的怀里,就和一只小猫没什么两样。
“我的稿子!”
直到被刘瑜抱着走出兰台的时候,邵玖还在惊呼自己的手札,刘瑜有些无语,又好气又好笑道:
“有朕在,你的稿子丢不了!”
“哦。”
邵玖答应一声就彻底窝在刘瑜的怀里,不再出声,刘瑜低笑一声,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既要保证人不会摔下去,又得让怀抱里的人舒服。
邵玖身量纤细,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即使裹着厚厚的几层冬衣,也能感受到邵玖瘦削的身体,这段时间,大病初愈的邵玖就没好好歇息过,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二两肉在这些日子的日夜操劳中又掉了个干净。
刘瑜想起邵玖这病病歪歪的身体,想着经过这一场,邵玖肯定又得病上这一场,偏偏怀里这个人对自己的身体是一点都不爱惜,还整日地这样折腾自己。
刘瑜想到这儿就有些生气了,低头一看,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均匀地呼吸声,刘瑜又被气消了,自己在这为她担心,她倒是呼呼大睡起来。
第75章 43
到了含章殿, 将人放在了床榻上,让宫人打了一盆水,自己亲自来给邵玖擦脸, 刘瑜越想越生气,终于忍不住将帕子扔到了水盆里,看着睡得很熟的邵玖,低声骂了已经,
“小糊涂猪。”
说着用手去捏捏邵玖的鼻子,邵玖感觉不舒服,直接用手去拍刘瑜的手,刘瑜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邵玖,打人的力气倒是不小。
想着邵琼之在自己面前装了三年多的温顺,没想到内里是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 外柔内刚, 这性子是一点都真不知道服输认软的,想着自己这些日子没少被邵玖惹生气, 刘瑜就气不打一处来。
直接伸出手在邵玖的臀部打了一掌,用力不重, 带着小惩罚的意思, 结果就将人彻底弄醒了, 邵玖睁开迷蒙的双眼, 看向了刘瑜, 一脸无辜的表情。
刘瑜看着邵玖那副刚刚从睡梦中惊醒, 一脸茫然的样子, 觉得很有趣, 伸手又在邵玖的臀部拍了一下, 这下邵玖是彻底清醒过来, 翻身而起,对刘瑜怒目而视。
刘瑜低笑一声,道:
“醒了?”
邵玖没有说话,这是个显而易见、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刘瑜捻捻刚刚拍打邵玖臀部的手,笑道:
“瘦了。”
“…………”
邵玖感觉今天的刘瑜和往日的大不相同,看起来有些邪性,刘瑜不是一个沉溺于风月之事的君王,至少在邵玖看来,刘瑜在风月之事还是比较节制的,或许是因为前朝太忙,又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刘瑜一月来后宫的次数有限。
纵使是闺房之乐,刘瑜也很重视双方的情感体验,不是单为了一方施虐快乐,这一方面,刘瑜又的确不是个莽撞的小子。
邵玖毫不怀疑刘瑜是修炼过房中术的,这并不奇怪,这个时代,求仙问道是个非常流行的事务,无论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在渴望长生,愈是乱世,愈有人要长生,于是便延伸出了众多的修仙方法,房中术便是其中之一。
这一闺房秘术并非什么隐晦的事,不少修道之人都是知道的,相传昔日汉武帝就曾修炼。
刘瑜虽然嘴上不说,但对于求仙问道之术他还是充满狂热的,对于谶纬之术,刘氏皇族都有着非同一般的痴迷,王蒙曾多次劝过刘瑜几次,刘瑜虽然没有违逆王蒙的意思,但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服的。
“琼之,来,喝药。”
这个时候宫人煮的驱寒的药已经熬好了,刘瑜从宫人手中结果,看着蜷缩成一团,满脸警惕盯着自己的邵玖,就像是未曾察觉一般,搅动着手中的汤药,对邵玖道。
邵玖勾起身子,欠身去摸了摸刘瑜的额头,自言自语道:
“真是奇怪,没发烧啊?”
“琼之是在怀疑什么?”
刘瑜端着汤药搅动着,他自然是听到了邵玖的话的,似笑非笑地询问着邵玖,在回应着邵玖的疑惑。
“陛下,您今天是怎么了?”
邵玖不甘心地问道,今日的刘瑜太过反常,至少不是平日那个温柔的、以礼相待的刘瑜,他身上多了一股子邵玖看不懂的邪气。
“琼之不知道吗?”
“妾应该知道吗?”
邵玖露出疑惑的表情,她素来是善于揣摩人心的,可今日的刘瑜,她实在是有些看不懂,刘瑜虽然是笑着的,但那笑意未达眼底,给邵玖的感觉就是,刘瑜似乎是在看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狸奴,这不是看人的眼神。
刘瑜的目光让邵玖有些害怕,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邵玖最害怕、最恐惧、最不愿意回忆的那段时光,尽管当初造成恐惧的两人已经被她亲手铲除了,可他们留下的恐惧仿佛是刻在了灵魂中。
邵玖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恐惧这种如同看玩物的表情,玩物是一件可以随时被丢弃的东西,是一件不被在意喜怒哀乐的东西,这种不被尊重的感觉对于邵玖来说就是一种蚀骨的折磨。
“来,乖,琼之,喝药了。”
琼之恐惧地后退着,她盯着刘瑜碗中的药,摇摇头,此刻的邵玖看刘瑜的目光中充满了怀疑、充满了警惕,她不知道那碗药是什么,可琼之清晰地记得,她就是在结果吕茨递来的那碗药后,醒来身边躺着的就是两人。
直到今天,邵玖依然不知道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吕茨已经死了,即使吕茨还活着,她也是不会问的,那一日的发生的事情,对于邵玖来说就像是个噩梦,是她巴不得从不曾在记忆中出现的事情。
“不!不要!”
刘瑜有些奇怪邵玖的反应,邵玖的表现压根不像是个正常人该有的,邵玖的身子一直不好,这些年来也常常是用药养着的,他也亲自喂过邵玖喝过不少次药了,可没有一次邵玖是这般抗拒。
可是邵玖越是抗拒,他就越想尝试,他想知道邵玖这种激烈拒绝的原因,难道说是因为沈旭初吗?
这一个猜测让刘瑜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他想不明白,沈旭初再怎么情深义重,究竟也是过去的事了,既然答应留下,就该放下沈旭初,就该全心全意侍奉自己这个夫君才是的。
现在因为沈旭初连自己端来的药都不愿意喝了吗?
“喝!朕命令你喝!”
刘瑜怒吼一声,他本就是号令万军的,无论表面多么温润有礼,内里的他还是暴虐的,只是这股暴虐,后宫中的女人没有机会见到,他的暴虐是在战场之上,是在面对敌军,面对阻挡他前进道路的敌人时。
邵玖打了一个冷颤,越发觉得那碗汤药有问题,她不是不信任刘瑜,只是过去的记忆太过残忍,让她在心底忍不住升起一股寒意,寒冷彻骨。
“邵琼之,不要让朕来逼你喝。”
刘瑜见邵琼之抗拒的神情,心中越发恼怒,他想不明白,一碗驱寒的汤药罢了,邵琼之不知喝了多少,为何偏偏这次这么抗拒?
难道说当真因为沈旭初,她就连一碗汤药的信任不愿意给自己了吗?
沈旭初对于邵琼之就真的如此重要?
刘瑜不明白,以往的邵琼之对待他的温情,在沈旭初出现后就全然不在了,既然如此反感他,当初又何必答应自己要留下,既然留下,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邵琼之用祈求的目光看向了刘瑜,她是真的不愿喝下这汤药,无论这是一碗什么样的汤药,在这种强迫的状态下,她都是无法产生信任这种感情的。
刘瑜无视掉邵玖祈求的目光,直接将邵玖一把薅到自己的怀里,直接掰开邵玖的嘴,一口气将药灌了下去,在灌药的过程中,邵玖剧烈地挣扎着,制服邵玖这样一个弱女子,对于刘瑜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在挣扎的过程,邵玖一把扫开了碗,玉碗摔在地板上发出破碎的声音,刘瑜松开了制住邵玖的手,看着邵玖趴在床边呕吐的模样,将刚刚喂进去的药尽数吐了出来。
刘瑜静静看着宫人进来收拾残局,对于宪忠道:
“你再去端一碗药来。”
刘瑜阴沉着脸,邵玖在宫人的收拾下,已经另外换了一件寝衣,不施脂粉的邵玖有着一种天然的,宛如出水芙蕖般的娇嫩,一抬眼一皱眉都是一副仕女画。
刘瑜以为没有人会不爱邵玖这幅面容,她低眉含羞的时候,是最能激发人保护欲的,而现在的邵玖明显是对他有些畏惧的,在距离他五步远的距离就停住了,低着头不愿再上前一步。
刘瑜对邵玖招招手,阴沉着脸,低沉着声音道:
“过来!”
邵玖不动,也不说话,很明显是因为刚刚的事情心有余悸、生闷气了。
刘瑜被邵玖这小孩子脾气给气笑了,直接一把将人拉到了自己的怀中,邵玖挣扎了两下,实在是抵不过刘瑜的力气,于是不再挣扎,低着头一言不发。
刘瑜将人抱在怀中,问道:
“你就这么讨厌朕?”
“……”
邵玖现在完全不想和刘瑜说话,任谁都不想和一个刚刚强迫自己的人有任何交流吧,邵玖想着自己的力气抵不过你,还能用这种无声的拒绝了吗?
“你不说,朕就当你默认了。”
刘瑜停顿了一会,突然有些语塞,看着邵玖的目光充满了打量和疑惑,让宪忠将药拿过来,对邵玖道:
“这次你自己喝,朕可不喂你了,朕要看着你喝完。”
邵玖这次没有反抗,接过药,搅拌着,就是不喝,刘瑜见邵玖犹豫的模样,“嗯?”的威胁了一声,邵玖才不情不愿地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
“这才对,来,吃颗蜜饯。”
说着直接往邵玖嘴里塞了一颗蜜饯,甜丝丝的蜜饯驱散了嘴里苦涩的味道,刘瑜见人乖乖喝完药,笑道:
“早这样不就好了,还折腾了这一圈,别看你这身体瘦小,力气却不小,喂你喝个药,倒让朕出了一身汗,你先在这儿等着,朕去沐浴。”
邵玖眼睁睁看着刘瑜站起来沐浴去了,心中松了口气,招招手,将翠微唤到面前,低声问道:
“刚刚的药是什么?”
“回夫人,就是普通驱寒的药。”
这下是邵玖无语了,一碗驱寒的汤药,刘瑜黑着脸,满脸怒气,一脸胁迫的模样干什么,害得她白白恐惧了一场,到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了。
知道是什么药后,邵玖也才放下心来,看了看后房的刘瑜,默然无语,想着今日的刘瑜实在是有些邪性,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邵玖想着自己日后毕竟是要留在北朝长长久久的,太过忤逆刘瑜了,终归是有些不好,想着一会刘瑜出来了,自己少不了伏低做小,将人哄开心了。
刘瑜出来的时候,见邵玖正盯着烛火发呆,昏黄的烛火映照在美人的面容之上,使得邵玖看起来就像是一块无瑕的暖玉,灯下观美人,朦胧间肆意流淌着一股无言的暧昧。
第76章 别离
南朝使者始终是要离开东都的, 邵玖看着沈旭初留下的这些手稿,沈旭初将最后一卷交到了邵玖的手中,邵玖接过, 却并没有打开看,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旭初。
“你要走了。”
“嗯。”
相顾无言,明明心中有许多许多话要说的,可是在这一刻邵玖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能看着沈旭初,用自己的目光诉说着自己的感情,她是不忍别离的,不忍别离,却要别离,种种离别之情, 尽数郁结于心。
“乐莫乐兮心相知, 悲莫悲兮生别离。此生能得遇阿玖是旭初最幸福的事,旭初无悔东山之情, 也定不负丘山之志。
旭初今日为阿玖立下誓言,无论三年、十年、百年, 只要旭初还存于这世间一日, 必然会有接阿玖回乡的一天, 阿玖是为了旭初留在北朝的, 旭初永远记得阿玖的这份情。”
邵玖眼中含泪, 强忍着心中的酸楚, 没有落下泪来, 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手中握着沈旭初的手稿, 仿佛握着的是沈旭初那颗炙热的掌心, 邵玖摇摇头,沉默良久,才道:
“沈郎,自此以后就不再是阿玖的沈郎了。
阿玖留在北朝,也不单单是为了季安,北朝好不容易有一段太平时光,阿玖想为北朝做些什么,北朝丧乱太久,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这些魏武帝笔下的景象,已经持续了近百载,阿玖想为这个难得的太平做一些记录,或许这太平只是昙花一现,可毕竟曾有许多人为此努力过。
阿玖注定是回不去东山了,可东山之情阿玖会铭记于心的。”
邵玖心中纵使有百般不舍,也终究要放沈旭初离开,她知道沈旭初所有的爱憎,也知道北朝不会是沈旭初的归路,比起自己,她更在乎沈旭初是否能够实现志向。
那不仅仅是沈旭初的志向,也是少年的阿玖许下的宏愿,希望有那么一天,可以收复北朝失去的国土,可以驱除那些占领长安的异族人,长安日远,可长安也是多少南朝故人梦里的故乡。
少年的阿玖实现不了自己的志向,邵玖希望少年的沈旭初可以毫无顾忌、冲破万难,去一展宏图。
“阿玖,真的非得留下不可吗?”
直到现在,沈旭初仍然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只要邵玖有一丝动摇,他都可以抛下一切,带着邵玖离开,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不会后悔,他愿意为了邵玖的自由牺牲掉自己的一切。
在少年时第一次见邵玖,沈旭初就将这个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师妹存放到了心底的最深处,此后的每一天相处,都让那份印记不断地加深,他早已将邵玖视为自己不可分别的一部分了。
沈旭初一直都是知道邵玖的,知道她年少的天真,知道她对自由的渴望,知道她对于山水灵魂的碰撞,邵玖就像是他灵魂中的另一部分。
远离俗世,完全将身心沉浸于自然之中,那是邵玖所追求的道,“逍遥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间,不受当世之责”。邵玖受玄学影响极深,她又是女子,并无功名利禄等身外之物的追求,可谓“忘象得意,而游于物外”。
沈旭初看待邵玖就像在看待另一个超然物外的自己,他自己受身世之累,此生注定要为名求利,一生不得自在,可是他希望邵玖是自在的。
沈旭初爱慕邵玖,是在爱慕那个不受羁绊的自己,他不希望邵玖被世俗困住,解救邵玖,实际上就是在解救那个被名利枷锁围困住的自己,沈旭初愿意让追名逐利的自己为了那个自在的邵玖而牺牲掉一切。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沈郎,留在北朝是我的决定,此生不归,是阿玖立下的誓言,阿玖不可违背誓言,沈郎也无需为阿玖惋惜。
沈郎此次回南朝,阿玖希望沈郎能够不负平生志向,有所作为。”
邵玖对于沈旭初总是保持着一份最纯真的期望,邵玖是不忍离别的,可她知道沈旭初不能因她而停止飞翔。
“沈郎放心,沈郎留下的这些典籍,阿玖定会好生保存,让其发挥它们应有的价值,既然北朝不通教化,阿玖会让北朝成为一个敦睦礼仪的地方的。”
沈旭初看着邵玖娇嫩的面容,他的阿玖本不是一个务实的少女,邵玖尚虚,她所追求的是一种纯粹的虚无,可是如今她将要做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沈旭初不知道这对于邵玖到底是好是坏,可是他知道,对于被困在北朝的邵玖来说,这是她唯一所能做的事情,她只能用这些切实的行动来麻痹自己,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邵玖曾对他说过,南朝尚虚,可是执政者应当是务实的,唯有务实才能使得内政和睦,才能执宰天下。
沈旭初所了解的邵玖是他所认识的人中最为通透的,她看得清天下局势、宇宙变幻,明白所有的得与失,她不是不知道怎样是最有利的,只是她只会从心。
北朝改变了邵玖,这才是让沈旭初最心疼的地方。
当初三年誓约,沈旭初就有预感,两人此生缘分太浅,两人的志向、追求相差太多,可他还是选择了成全,只因为游历天下是邵玖想要的。
沈旭初所求的不是与邵玖相守相伴一生,而是邵玖一生能够自在,能够自由地选择离开还是留下,没有羁绊,尽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的邵玖本该是自在的。
可如今的邵玖折断了羽翼,困在这宫墙之内,尽管锦衣玉食,可是沈旭初知道,邵玖她不快乐。
刘瑜待邵玖再好,也永远无法走进邵玖的心,他永远都不会理解邵玖的。
“阿玖,你一定要开心。”
开心是沈旭初对于邵玖最真心的期待,重重宫门,对于邵玖来说太过残忍,他希望在他走后,邵玖仍然能够开心。
邵玖点点头,终究还是落下泪来,三年来,第一次有人在乎她是否开心,她已经为了生存竭尽全力,早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感受快乐这种喜悦的情绪。
她强颜欢笑,戴上了太多的假面,她以为她是笑着的,可是她早已忘了那种无所顾忌、从心底发出的笑到底是何模样。
“阿玖,别哭!是旭初没能早点来,是做师兄的不尽职,才让阿玖受苦了。”
沈旭初自责地伸出手想要为邵玖擦拭眼泪,却在伸出手的这一刻想起刘瑜那警告的目光,他终究是要离开的,以后的阿玖玖只能在刘瑜的手下,仰人鼻息,他不能为阿玖留下把柄。
沈旭初痛恨自己的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邵玖在自己眼前落泪,自己终究也落下泪来。
日暮西山,已经到了快下宫门的时刻,沈旭初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檀香木的盒子,交到了邵玖的手中,道:
“这东西是我母亲大人当年留下的,要我交给未来的妻子,你我虽今生无缘,早在我心里,你已然是我的妻了,早在三年前的时候,就是了。”
说完就背过身去,用衣袖擦拭眼中的泪水。
“沈郎!”
沈旭初终究是要离开的,邵玖看着沈旭初的背影,伸出手想抓住这个背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越走越远,终于人消失在了眼前。
邵玖追出殿门,在兰台的栏杆处,邵玖看着沈旭初在即将跨过宫门的时候,又回头看向了兰台,两人隔着汉白玉台阶,远远遥望对方。
对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对方,邵玖有无数心里话要对沈旭初说,可是都没有机会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旭初在宫人的一再催促下转身离开了宫门。
“沈季安!”
在沈季安跨过宫门的那一刻,邵玖终于喊出声来,沈季安回头看向邵玖,对着邵玖深深一揖,邵玖终是泣不成声,只能含混地说着。
“你一定要平安啊!”
邵玖这话只有身边的翠微听到了,翠微知道这段情是只能烂在肚子里的存在,她扶着邵玖,看着邵玖泪流满面,盯着沈旭初离开的方向。
“夫人,宫门已经落锁了,我们回去吧。”
许久,翠微才劝邵玖回去休息,可是邵玖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只是盯着沈旭初的方向发呆,明明早已望不见那人的身影,可是邵玖还是执着地望着。
在这一刻,邵玖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她甚至忘记沈旭初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其实她听到了翠微的提议了,只是她已经没有了力气,她不想去思考需不需要回去的问题,她只想看着那个方向。
邵玖就这么迟迟地呆望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着什么,明明知道奇迹并不会发生,可是她就是想等一等,再等一等。
刘瑜知道南朝使者第二日就要回去的时候,他心里是高兴的,不止是因为与南朝达成的盟约,还是因为沈旭初终于要离开了。
他承认沈旭初的惊世才华,可不能为他所用的才华,只会让他忍不住地想毁掉。
他见到过邵玖冷静自持的模样,却不曾想过邵玖所有的疯狂只为沈旭初一人,只有沈旭初离开了东都,邵玖才会真正地只属于他一人。
刘瑜见到兰台的邵玖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把将人抱起,邵玖没有挣扎,只是顺从的依偎在他怀中,仿佛是具没有感情的木偶。
第77章 别离(二)
亲眼看着南朝使团离开洛阳, 邵玖看着愈行愈远的一行人,只是淡淡笑着,心中却是一片荒芜, 她很想问上一句,
“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却始终缄默无言,环顾四周,身边并无一人可以倾吐心声,沈旭初离开了,带着她对自由的向往,对故乡的思念,这一去,终不顾故乡人。
沈旭初随着使团拜别北朝国主,在众多来送行的人, 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很可惜的是,他并没有看到他所期盼的那人, 他知道那人的身不由己,却还是忍不住地失落。
“阿玖, 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沈旭初在心中问道,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自此之后, 他所有的思恋终将埋没, 不会再诉说与人知, 他那份爱恋, 将无法宣之于世。
沈旭初骑着马已经出了洛阳城, 忽然, 似是心有所感, 沈旭初回头向城墙看去,果然在女墙之上见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那人一直注视着他,两人彼此对望,相顾无言。
这一别,他们还能再次见面吗?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们,在这离乱的世道中,正如当初的别离是那般猝不及防,若是知道当初一别便是永别,你可还会为我停下脚步?
邵玖含泪笑着,朝着沈旭初挥挥手,若别离已成为必然,唯有归途平安,才是最大的期盼。
目送着使团一步步别离,沈旭初终究只能跟上使团的步伐,离开洛阳城,离开东都,离开这个他所爱慕的阿玖,离开这个他所痛恨的困住他所爱之人的城池。
“季安,既然已经失去,何须再执着?”
面对自己如师如长的宽慰,沈旭初只能是长叹一声,这次出使北朝,是以临安侯谢沅为主使者,谢沅长沈旭初二十余岁,出生南朝士族,家世门第显赫,如今乃是当朝光禄大夫,其女被太子聘为良娣。
谢沅是很欣赏沈季安才华的,若非沈季安出身寒门,以至于官卑职小,人微言轻,这样的少年郎在朝中当是一代俊杰。
这次出使北朝,原本的名单上是没有沈季安的,后来是沈季安主动请缨,由太子举荐,沈季安才成为这次使团的副使。
北朝离乱百年,征伐不曾断绝,可谓是个十足的乱世,北朝出使名义上是□□使者,实则是九死一生、生死难料,朝中那些贵族子弟、青年才俊压根没有几人愿意领这个差事。
沈季安不惧危险,为国效力,这份胆识让他入了南朝天子的眼,谢沅也很欣赏这个有胆识、谋略的青年。
可以想见,这次出使北朝后,沈季安必将成为一颗南朝政坛上的一颗新星,他的仕途必将会顺畅很多。
不得不承认,这次沈季安赌对了,北朝出使的任务虽然危险,但若是成功了,将是大功一件,他就可以拜托出身的束缚,一展宏图。
可是沈季安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出使的确很成功,但他却丢失了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此后漫漫人生,他都将带着对那人的无限爱意、思恋、愧疚活下去。
谢沅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沈季安和邵玖这一段旧情,温夫人的声名自踏入北朝,他就有所耳闻,谢沅没想到刘瑜身边竟然会有一个南朝女子,而这个女子还颇受宠爱。
谢沅一开始就打算利用邵玖南朝人的身份,入东都洛阳之后,谢沅当时就安排人暗中联系这个深宫中的南朝女子。
谢沅花费重金去贿赂小黄门,终于在后宫中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温夫人,第一眼见到温夫人的时候,谢沅就感觉似曾相识。
温夫人对待他这个南朝使臣很有礼,谢沅比较惊奇的是温夫人的贪图,完全不像是寻常女子才有的见识,在进一步聊天的过程中,才知道原来竟然是当朝经学大儒的小女。
谢沅请求温夫人能帮助他们促成这次南北的盟约,邵玖自然是答应了,并提醒他们,盟约之事,应当和丞相王蒙沟通,并注意提防左将军程宏。
谢沅知道刘瑜有心要留下沈季安,但此事谢沅不方便出面,南北朝盟约刚刚开始商谈,若因为一沈季安而破坏和谈,便是不值。
谢沅也曾旁敲侧击询问过沈季安的态度,沈季安坚定地表示过,自己绝不会贪图名利、留在北朝为一异族臣子,饶是如此,谢沅也并未放下心来。
毕竟沈季安出身寒门,南朝对于沈季安算不上有多大的恩情,而北朝魏主开出的条件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而言,实在是太过诱人了。
谢沅想到了一人,温夫人,在得知温夫人的出身后,谢沅就知道温夫人比如会答应他的请求的。
在温夫人眼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对于故国的眷恋,对于沈季安那种不同寻常的感情。
“沅闻夫人与季安有旧,不知真假?”
谢沅试探性地询问,他并不能确定温夫人对于沈季安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毕竟温夫人是魏主的宠妃,是魏主身边说得上话的人,荣宠富贵都在眼前,她会对沈季安这个故人有着多少眷恋呢?
“季安先生确是玖的师兄,年少时也曾有过一段情义。”
邵玖没有否认自己和沈季安的关系,但她只说“年少”,就让谢沅有些难以把握了,像他们这种在朝堂上摸爬滚打数十年的人,见到过太多的背叛、反目,年少的情义大多是做不得真的,更何况是最接近权力的时候。
“既然有旧,沅就斗胆请求夫人,放沈季安一条生路。”
谢沅作为长辈,对于贤才的爱惜,让他不愿意让沈旭初这样的人才为敌国所有,谢沅需要巩固自己的势力,若这次出使成功,凭借着沈旭初和太子的关系,沈旭初的前途必将是一片光明。
他想留下沈旭初,不只是为了南朝,还是为了自己,凭借着这次出使的恩情,足以让沈旭初记得他的恩情,他日沈旭初功成名就,就将为他所用。
更何况谢沅可是答应过太子,一定会将沈季安平安带回去的。
他可不想让太子对自己生疑,毕竟他可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党,沈季安得太子重视,他太有理由留下沈季安了。
谢沅不惜送上重金,邵玖看着谢沅献上的珍宝,只看了一眼,没有拒绝,却也没有收下,只是淡淡笑道:
“一个沈季安而已,值得谢侯爷这样吗?”
“值得。沈季安只有在南朝才能是那个惊才绝艳的沈季安。夫人若是帮外臣这个忙,外臣必将另有重谢。”
“用一个沈季安换两朝盟约,谢侯爷不觉得很值得吗?”
谢沅从邵玖似笑非笑的脸上,看不到太多顾念旧情的模样,甚至他能隐隐感受到,邵玖是希望沈季安留下的。
“夫人难道以为留在北朝的沈季安,还是沈季安吗?”
“妾不在乎沈季安是否还是沈季安,沈季安留在北朝,可以封侯拜相,在南朝,门阀制度下,出身寒门的沈季安除了诗文,还能有什么价值?”
“夫人难道以为北朝就没有门户之见吗?”
邵玖没有说话,她当然知道有,谢沅来找她时,邵玖是惊讶的,她没想到谢沅竟然会在乎沈季安是否留下,谢沅的身份她是知道的,但邵玖想知道回到南朝的沈旭初会得到什么样的发展。
“一介书生罢了,留在南朝还是北朝有那么重要吗?”
“对于夫人来说,沈季安不过是个文人罢了,但对于沈季安来说,留下来还是回去,很重要。”
邵玖陷入了沉默,许久,邵玖终于开口道:
“妾会尽力一试,但我无法保证陛下一定会答应放沈旭初离开。至于谢侯爷带来的那些金银,烦请再带回去吧,以我和沈旭初的交情,但凡他有所求,我都不会拒绝的。”
谢沅有些惊讶,他以为邵玖并不在乎沈旭初的,可结果来看,邵玖远比他想象的要在乎沈季安很多。
就在他见邵玖之后不久,刘瑜果然没有再提及要留下沈旭初的事情了,而是下了一道奇怪的旨意,希望沈旭初去兰台授诗书。
这道旨意很奇怪,但谁都没有拒绝,沈旭初在去过第一天后,也说只是寻常地默写古籍经典而已,并非什么为难的事情。
谢沅观察了几天,见一切如常,才放下心来。
只是沈季安常常会在兰台回来后,整晚饮酒,手中握着一枚玉环,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着一杯接着一杯。
直到一次醉酒后,谢沅才偶然得知,沈季安心中仍然没有放下和温夫人的那段情义。
他就说,沈季安为何会拒绝公主求偶,沈季安并非没有捷径,他出身不够显赫,却凭借着诗才,入了公主的眼,建康城,谁人不知,沈季安是多少贵女的梦中情人。
长乐长公主曾为了沈季安一掷千金,在建康城举办诗会,邀请天下贤才俱往,明眼人都知道,长公主的目标是就是沈季安。
可惜沈季安对于长乐长公主总是避而不见,长乐长公主,甚至放下豪言,誓要将沈季安纳为幕下之宾。
这样的艳福,放在其他人身上,可是天上掉馅饼,没人会拒绝一位公主的青睐,成为公主的幕下之宾,哪怕不说驸马,仕途也会顺遂很多。
如今才知道沈季安心中早有牵挂之人。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营养液
第78章 别离(三)
终于在南朝使团消失在道路尽头的那一刻, 邵琼之落下泪来,刘瑜侧过头看向了邵玖,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让人将邵玖送回含章殿,邵玖一路上浑浑噩噩,一语不发,只是麻木地被人扶着进了含章殿,终于在进入宫殿的那一刻,邵琼之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
“夫人!”
身边的宫人顿时就慌了,邵玖才回过神来,阻止了去请医官和禀告陛下的宫人,淡定地漱完口。
“你放心,我没事。”
邵玖看着围在自己身边关切自己的翠微和穆青青, 淡笑着, 宽慰她们,可是她不知道此刻的她脸色苍白、全无血色, 看起来十分病弱。
邵玖让两人去煮一碗黄粱粥,将两人都支开了, 又让其他宫人都退下, 自己要小憩片刻。
直到殿中空无一人的时候, 邵玖才真正捂着胸口, 痛哭起来, 邵玖咬着手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感觉自己实在是太痛苦了, 有着一种窒息感从心底袭来, 这种感觉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多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可是她不能, 她已经失去了可以自在表达自己的空间,深宫之中,不得自在,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她都是刘瑜的妃嫔,她早已丧失了为另一个男人而哭泣的资格。
可是邵玖真的很痛苦,她真的很像很像回家,哪怕不能和沈旭初相守,她也想可以再见他一次,她再也得不到她所期望的自由了。
邵玖闭上眼睛,任凭泪水在脸上肆虐,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她多想就停在这一刻,让她可以不必去清醒地被痛苦淹没。
在翠微端来粥的时候,邵玖已经整理好所有的情绪,坐在床榻之上,半靠着枕头,手中拿着一本诗集看着。
“夫人,粥好了。”
翠微为邵玖盛了半碗粥,邵玖道谢后平静地吃着。
其实邵玖并没有什么胃口,可她还是一口一口将粥送入嘴中,其实压根尝不出什么味道,甚至胃里还有些翻江倒海,邵玖还是将那半碗粥喝完了。
喝完粥后,邵玖借着身子疲乏的借口躺下了,唯有这一刻,邵玖才觉得这天地间有半片空间属于自己,她再次落下眼泪,脑海中复现的全是这些日子中沈旭初的身影。
“夫人呢?”
便
刘瑜是晚间忙完政事后才来的含章殿,见殿里静悄悄的,翠微和穆青青两人在窗下做衣服,却没有看见邵玖的身影。
“夫人已经睡下了。”
翠微和穆青青都吓了一跳,慌忙跪下行礼。
刘瑜点点头,就去内室看望邵玖去了,翠微和穆青青心有余悸地相互对视一眼,会想着自己刚才有没有说什么大不敬的话。
“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备茶和点心。”
宪忠的话提醒了两人,两人慌忙放下手中的活,出去备茶水点心去了,宪忠看着慌张的两人,无奈地叹道:“这两个小丫头!”
刘瑜进入内室,掀开床帘,就见到了一句熟睡的邵玖,果然见邵玖脸上还存有泪痕,长叹一声,握住了邵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琼之,你不要怨朕心狠,朕之所为,全是因为太珍视你的结果。”
刘瑜低声说道,有些话人清醒着,他没法说出口,他毕竟是帝王,不可能对一个妃嫔服软,更不能表现出在意妃嫔的模样。
“朕知道你一直想回家,可是朕不能让你回去,也不愿让你回去,一旦你回家了,琼之,你还会回来吗?大概不会了吧。”
刘瑜感觉邵玖落泪时,心中竟然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南朝使者终于是离开洛阳,自此之后,邵琼之的世界中将只有自己。
刘瑜摸到了邵琼之手心的疤痕,一月的时间,足以令伤口痊愈,刘瑜让人给邵玖用上了上等的金疮药,却并没有让人给邵玖上去疤痕的药膏。
他要让邵玖永远记得她的诺言,她答应留在北朝的诺言,刘瑜或许不知道曾经的邵玖是什么样子,但他知道邵玖是重诺之人,只要有这个疤痕在,邵琼之就永远不会食言。
刘瑜毫不掩饰自己的自私,若说之前,他对于邵玖的感情还有一丝期盼,那么在沈旭初出现后,这丝期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邵玖对沈旭初的在乎,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她可以为沈旭初去生去死,她爱沈旭初,毫不掩饰地爱意,用尽自己的生命去爱,他在邵玖身上见到了不属于邵玖的偏执、热烈。
这样的爱他不曾拥有,曾经他以为邵玖是沉静的、理性的,可如今他发现他错了,邵玖的爱是疯狂的,是无所顾忌的,是冲破一切的。
刘瑜用卑鄙手段留下了邵玖,他知道邵玖必然是怨恨自己的,可是刘瑜一点都不后悔,曾经他努力要在邵玖面前做君子,可若是君子留不住邵琼之,他不介意用帝王都手段将人留下。
刘瑜不介意邵玖心中不爱自己,他只要人留在自己身边就足够了,留下了她的人,还怕留不住心吗?
刘瑜让人端来了水盆,亲自给邵玖擦拭脸上的泪痕,在擦拭的过程中,他清楚地看到邵玖的眼皮动了动,但刘瑜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为她擦拭着手和脚。
擦拭完后,刘瑜让人端着水盆退下,他则附在邵玖耳边,轻声警告道:
“这是朕最后允许你为沈季安而落泪,今日之后,朕不希望自己的夫人心中还有其他人,否则朕不保证朕会作出什么事来。
不要以为你孑然一身就可以无所畏惧,含章殿里这么多宫人,总有你在乎的,翠微,又或是穆青青,不要让她们因为你的一时任性而付出惨烈的代价。”
刘瑜的威胁就像一条毒蛇爬到邵玖心里,邵玖睁开眼睛,看向了刘瑜近在咫尺的眼睛,在刘瑜的眼中,邵玖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帝王的压迫感。
邵玖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刘瑜。
而胃里仿佛有一团火一般,搅动着五脏六腑,此刻的邵玖感觉着自己就要窒息了,她知道刘瑜是在威胁自己,可她毫无反抗的力量。
她和刘瑜再也回不去之前的日子了,刘瑜已经知道了她的真面目了,所有的伪装在刘瑜面前都不过是一个笑话,而邵玖也不打算再伪装成为柔情蜜意的模样了。
她知道刘瑜不会杀掉自己,她不需要再为了生存而心惊胆战,可同样的,她彻底失去了她最宝贵的东西。
“琼之,你很聪慧,一直都知道怎样才是最有利于自己的。可是最近几个月,你却一直在犯蠢,朕还是喜欢你一开始伪装的模样,柔情似水,温柔小意。”
到如今,刘瑜就是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相信,昔日那些他以为的美好全是虚假,邵玖在他身边伪装了三年,一点点侵蚀着他的心,直到他完全沦陷时,才发现原来她从无半分真心。
“可玖不喜欢。”
“你不喜欢没关系,朕喜欢就足够了。”
刘瑜冷笑着,他抚摸着邵玖的脸,从眉梢到嘴角,他抚摸着邵玖脸庞的每一部分,邵玖一动不动,任刘瑜为所欲为。
“你放心,朕今晚不会碰你,朕会给你时间,让你好好回忆着你与沈季安的过往。”
刘瑜在邵玖的耳边说着,他无视掉邵玖所有的苦痛,刘瑜不是不知道邵玖内心的痛苦,可他以为那是成长所必需的,他大发慈悲给邵玖一晚上的时间去忘记,已经很够情分了。
邵玖的心在发抖,她知道刘瑜的威胁,但她没有半分招架之力,又或者说此刻的她已经完全丧失了斗争的意志,她不在乎刘瑜是怎么想的,她甚至都无法辨认出自己内心的感情。
“邵琼之,有些人,有些事你该忘了。佛家言‘圆同太虚,无欠无馀。良由取舍,所以不如’。
夫人既然已经选择留下,过去的事总该做个了断才是。朕不是逼你,朕只是希望夫人能够认清现实,夫人既然已经无法南归,和沈季安的缘分就算断了。
沈季安或许会念你一时恩情,却不会念你一世恩情,沈季安在明知你已为人妇的情况下,难道还会守你一辈子吗?
沈季安终究是要娶妻的,等有一天沈季安娶妻生子,他心中可还会有半分你的位置。
与其去守望一份无望的感情,不如珍惜眼前人。”
刘瑜又软和下来,细细劝慰着邵玖,他相信邵玖不会不明白他所说的这一切,只是暂时还无法接受罢了。
“陛下,若这一切结束不了呢?”
邵玖忽然抬眼问道。
刘瑜一时语塞,只是看着邵玖,他以为邵玖是在开玩笑,但邵玖的眼神却是无比认真,似乎真的在思考这样一个不可能的问题。
“邵琼之,南朝使者已经离开了,这一切早就结束了,何谈如果?”
邵玖自嘲笑了笑,只是低声说了句,“对啊!早已没有了如果,早已结束了,可真的结束了吗?”
邵玖知道刘瑜永远不会明白沈季安对于她的意义,她所思慕的从来都不是沈季安,而是东山之上那个自在的少女,而是那个不曾被困于一方天地的邵琼之。
沈季安就是邵琼之,邵琼之就是沈季安,他们从不曾分离过,何谈结束呢?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结束啦!,谢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
预收求收藏:《纨娘》
【表面柔弱实则心狠手辣小丫鬟vs表面冷清实则腹黑闷骚世家子】
【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上位者臣服】
纨娘不过是永安侯一卑微婢女,却生的颇有些姿色,凭着这张脸,纨娘被赏给侯府三公子院里,做了一个二等丫鬟。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奈何三公子是个不解风情的,每天对着天仙般的美人,竟能自怀不乱,院中众人是看得着吃不着,只得是望洋兴叹。
纨娘没有做姨娘、求富贵的心气,只望着早日攒够赎身的银子,能够出府去自谋一条生路。
一次酒醉,三公子竟将她错认成了公子青梅竹马的表姑娘,竟强要了她!
自此之后,三公子待她的眼神便没了往日清白,只是红罗翻帐中,三公子总避开纨娘的眼睛,只因为那双眼睛与表姑娘最为相似。
没名没分,纨娘就这样跟了三公子。
直到三公子与表姑娘定下婚约,自此三公子再没夜间找过她。
纨娘知道自己该退场了!
……&……
朱衍一直以为自己的婚姻不过是家族的一场交易,直到那个莽撞的小丫头跌跌撞撞闯进他怀里,自此以后他再也移不开眼。
一次酒醉,一个开端。
朱衍告诉自己,一个丫鬟罢了!又岂能动摇自己?
等正妻入门后,抬举她做妾,已是最大的恩赐。
只是朦胧雨夜,朱衍发现再也寻不到那熟悉身影……万念俱灰,肝肠寸断。
朱衍发现,自己聪明了一世,却唯独没有看透自己的心。
只是纨娘已经不在了!她带着身契消失的无影无踪。
ps:1. 狗血文,日常风
2. 绝对的1v1,追妻火葬场,he
第79章 青叶甘露
汝阳侯穿过高高的宫墙, 一路行至含章殿,在殿外,汝阳侯整理好心情, 才进去,邵玖正在拿着笔沉思,并未注意到汝阳侯的踪迹,直到侧过头要茶水的时候,才注意到在旁边站了很久的汝阳侯。
“哦?汝阳侯来了,怎么都不提醒我?侯爷不必行此重礼,你我之间也算是旧人了。”
邵玖让人给汝阳侯拿来了矮凳,汝阳侯告罪坐下,汝阳侯如今已是到了而立之年,续了髭须, 美仪容, 是一副儒雅相公的模样。
“数年不见,侯爷倒是越发姿容秀丽了。”
这个时代是不会吝惜对于美男子夸耀的, 而汝阳侯的确对于自己的姿容十分满意,在一帮粗糙的大老爷们中间, 汝阳侯的儒雅确实别有风度。
“夫人过誉了, 夫人如今是越发国色天香, 必然恩宠日隆, 宠眷不怠。”
邵玖笑了笑, 作为刘瑜的宠妃, 对于这些阿谀奉承她不知听了多少, 并未放在心上, 而是喝着茶水, 淡淡一笑, 等着汝阳侯开口,自入宫之后,她誉汝阳侯交集并不深,这次汝阳侯入宫来找她,必然是有事相求。
“臣前些日子从宁州得了些好竹叶清茶,名唤‘青叶甘露’,臣是个粗人,不懂这些,想着如此难得的东西,非夫人才配享用,夫人风雅,岂不比在臣手中糟蹋了强。”
汝阳侯说着就双手奉上了一个小檀木盒子,翠微从汝阳侯手中接过盒子,拿给邵玖,打开盒子,果然有一股竹叶的清香,邵玖淡淡笑了,将盖子合上,也没说收下,也不说拒绝,只是道:
“这东西的确难得,就是在南朝,也是少见的。侯爷能寻得这东西,想必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不敢,不过是下属臣僚回乡探亲时顺道带的,不敢称费心。”
邵玖笑了笑,也不戳穿汝阳侯的小心思,这些年在刘瑜身边,求她办事的人不少,大多是拿着金银珍宝来贿赂她,刘瑜待她,衣食方面也不曾亏待,奇珍异宝也不知见了多少。
若今日汝阳侯送来的是什么金银器物,未必能打动邵玖的心,可汝阳侯送来的却是颇具特色的地方特产,邵玖喜欢饮茶,在后宫中不说什么秘密,每年从宁州进贡的茶,几乎都被赐给了邵玖。
但北朝并不产茶,南朝除了少数文人雅士,也没多少人饮茶的,大多数人喜欢的饮品还是酒。
“陛下前些日子还对妾说起侯爷,说侯爷年轻卓著,有意让侯爷出任青州刺史了。”
邵玖笑了笑,这话她不过是胡诌的,汝阳侯这些年一直在洛州训练士卒,而他并非地方官吏出身,也没有执掌一方的经验,就算刘瑜愿意,王蒙也不会答应的。
自北朝魏国立国以来,一直在施行“禁勒豪强”的律令,而这条律令在往日征伐天下时,并不十分显著,现在天下初定,王蒙便要着力打击豪强。
而王蒙近来则一直在处理关中薛氏一族的事情,薛氏一族横行乡里,称霸一方,在天下脚下公然豢养兵士,更是与朝廷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自当初胡人入华后,关中的确士族为求自保,便修建了坚固的坞堡,以至于在今日关中形成了坞煲林立的局面,这些坞煲的主人大多是一方豪强,豢养的有自己的兵卒,储存的有属于自己的粮食,俨然就是一个小王国。
这样的局面非一朝一夕形成的,在百年的动乱中,这些坞煲庇佑了一方百姓,维护了一方安宁免受屠杀,可这些对于如今想要建立统一王朝的刘瑜来说,坞煲就成了绊脚石。
铲除坞煲对于刘瑜来说是势在必行的事,他不能在他的王朝内部形成一个小王国,这是一个帝王对于疆域天然的占有欲。
王蒙着力从关中地区入手,就是为了给其他地区的豪强形成一种强大的威慑,邵玖知道最近朝廷的重心是什么,但不妨碍她随意搪塞汝阳侯。
对于汝阳侯,邵玖的感情有些复杂,一方面他感激当年汝阳侯救她于水火,可另一方面,她又恼恨,汝阳侯将她送给了刘瑜。
在种种复杂情绪的交织之下,邵玖内心深处是不太愿意见汝阳侯的,但她孤身在北,不可能在朝堂之上没有依靠,虽说前朝讨好她的官员不少,可邵玖并不信任他们。
邵玖其实不太需要汝阳侯为她做些什么,她没有子嗣,空有恩宠,的确是能在刘瑜面前说得上话的,却并不算一个有威胁力的宠妃,那些朝臣不会冒着得罪她的危险去与她作对。
按理来说,邵玖不需要在朝堂形成自己的政治势力,可邵玖很清楚,她必须拥有自己的力量才足以自保,眼前的风平浪静,并不代表永远的相安无事。
她知道刘瑜早晚会对那些狄族豪强出手,从李威出任京兆尹的时候,邵玖便知道这一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刘瑜打击豪强是他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就开始了的,只是一开始顾念着自己的父皇,才一直忍让,后来登基为帝之后,就将矛头指向了那些贵戚勋臣。
从崔氏一族开始,刘瑜就没手软过,他将大将军梁琛处死,连着他的党羽,全数进行了处理。
而这只不过是个开始罢了,邵玖知道刘瑜要的是彻底打消那些贵戚勋臣的嚣张气焰,他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多谢夫人美言。”
汝阳侯知道邵玖不过是在随意搪塞他,但他此行的目的也并非为了青州刺史的位子,青州刺史的确很有吸引力,但对于他来说还远远不够,他承袭父辈的爵位,要的是建功立业,建立自己的功勋,封侯拜将才是他的最终目标。
“臣有一小妹,正值桃李年华,一直仰慕夫人风姿,臣想请夫人不嫌弃小妹粗鲁,能够教导一二。”
邵玖闻言皱眉,汝阳侯这要求还不如直接让她开口求官职了,一个小姑娘,还是个正值妙龄的小姑娘,汝阳侯这是安得什么心。
“夫人不必为难,我家小妹一直待在老家,对于京中礼仪不熟,臣想着小妹也到了该婚嫁的年纪,若是能得到夫人的教诲,必然是令我等颜面有光的事情。”
邵玖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无论汝阳侯是什么想法,终究人是在她手底下,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如此,臣多谢夫人了。”
“你我是旧人,不必如此多礼。”
让自己的妹妹、侄女跟在自己身边,在宫中抚养是宫里的旧俗,一来可以增长这些女儿家的见识,令她们在婚嫁中顺遂许多,二来若是得陛下青睐,也可以帮助固宠。
邵玖无意去揣测汝阳侯的目的,在汝阳侯小妹进宫那日,只让人为她打扫了房间,见她身边跟着有两个伺候的丫鬟,也就没有另外拨宫人给她。
刘瑜晚间到邵玖处时,邵玖正在吃晚饭,一进门正要和邵玖说说今日朝堂中的事情,一抬眼,就注意到多了一个小姑娘,刘瑜一面自己脱掉外衣,交到翠微手中,一面问道:
“这小丫头是哪里来的?”
“汝阳后的亲妹子,他将人送进宫来,托妾好生教导一番。”
“他的妹子他自己教导,别以为朕不知道他那些鬼把戏。”
刘瑜吐槽着汝阳侯,到底是从小到大的兄弟,也没有多说,只是打量了几眼跪在地上,低着头怯懦着一句话都不敢说的苟嫣嫣。
“陛下就少说两句,陛下要是不喜欢,以后妾不让她出现在陛下眼前就是了,汝阳侯说到底还是于我有些恩情的,他既然托付给了我,我总不可能拒绝。”
刘瑜想着也是,就叫人抬起头来,仔细看了那妹子几眼,果然和汝阳侯有几分相像,只是多了几分柔美,刘瑜一面擦手,一面和邵玖道:
“这汝阳侯一族尽出美人,就连男子都那么好看。”
邵玖瞥了刘瑜一眼,没说话,只叫人叫苟嫣嫣扶起身来,另外叫穆青青准备两个菜给她送去,等人离开后,邵玖顿时就沉下了脸。
“陛下这是又看上人家呢?”
“没有,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毛都还没长齐了,什么看上不看上的?”
“陛下那眼珠子都恨不得贴人家姑娘身上了,还用得着妾说吗?”
邵玖冷笑一声,刘瑜那好色的性子,她算是领教过了,登基不过一年,后宫之中又多了几位美人,亏他还说慜帝好色,他自己也是不遑多让。
“……真没有,朕就算再饥不择食,也不会动你身边的人,朕只是好奇这位汝阳侯亲妹到底是何等模样,你总不能人在朕面前,还不让朕看吧。”
“哼!”
邵玖冷哼了一声,忽然心里来了主意,笑道:
“我瞧着这位妹子着实亲近,不如陛下就赏个恩典给她,封她做个乡君,由妾收为义妹如何?这样妾也算对得起汝阳侯了。”
刘瑜还有些犹豫,毕竟无故封赏,终归是有些不好的,邵玖见状,心中有些起疑,警惕地看向刘瑜,冷笑一声。
“陛下这是舍不得了?”
“没有,就依夫人所言。”
苟嫣嫣的事情很快就被刘瑜抛之脑后了,他来找邵玖,毕竟是有正经事情商量的,一个小丫头没有吸引住他太多目光。
第80章 京兆尹(一)
“陛下何故忧心忡忡?”
邵玖让人上了刘瑜喜欢的炙羊肉, 一面给刘瑜布菜,注意到刘瑜眉头紧锁,想到白日听到的传言, 试探性地询问。
“朕刚刚已经在皇后处用过饭了,你也就别忙活了,陪着朕坐会儿,朕心里有些烦躁,不知道该找什么人说说。”
邵玖布菜的手顿住了,心中暗自抱怨着刘瑜说话不算数,明明早上说好要来用晚饭的,这会又在皇后处用过饭了,害得她白白忙活一场。
“翠微,你来将这菜端下去, 你们也服侍一天了, 想必是累坏了,这些菜我们都还没怎么动, 你们就分着吃了吧。”
主子赏菜,是件很荣耀的事情, 更何况是天子用餐, 更是一种圣恩的表现, 翠微急忙跪下谢恩, 刘瑜只是点点头, 压根就没有看翠微一眼。
邵玖叹了口气, 她素来不喜奢侈, 平日也多少两菜一汤就解决了, 若非刘瑜要在含章殿用饭, 她才不会费尽心思备一大桌饭菜, 如今全都浪费了。
“你让她们自己忙去吧,你来陪我坐会儿。”
刘瑜对邵玖伸出手,邵玖将手搭了上去,刘瑜牵着邵玖就朝内室走去,邵玖对翠微使眼色,让她们尽快将桌子上收拾干净,然后去刚刚苟嫣嫣怎么样了。
离南朝使团离开洛阳不过才一月的时间,但朝堂政斗不会留给刘瑜多少沉湎于儿女私情的时间,几乎是在南朝使团离开的同一刻,他就面临着贵戚勋臣的刁难。
他们都是当初陪着先帝一起打江山的,自以为战功卓著,对于刘瑜这个年轻的天子,并未有多看重,他们不明白,刘瑜为何要对南朝俯首称臣,这是他们说不能容忍的。
刘瑜也早就想对这些贵戚勋臣出手,只是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这些年来,他看着这些勋贵横行霸道、鱼肉乡里,无视国法律令,视他这位天子如同无物,仗着以前的战功,就以为可以无法无天。
刘瑜已经忍够了,正如王蒙所说的,若是他不和南朝和解,那么他永远都无法名正言顺,若是他不处理那些勋贵,他就无法正在坐稳这江山。
刘瑜要做的不是小小的一个魏王,他要做的是北朝之主,他就必须缓和这百年来胡汉之间的矛盾,他就必须处理掉这些自视甚高的勋贵。
这些贵戚勋臣之间盘根错节,可谓自成一股势力,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轻易撼动的,当初梁琛一案,不过是给他们一个震慑罢了,要想真正铲除这些威胁皇权的势力,还是需要下很大功夫的。
有些话,刘瑜不好跟元后商量,元后的母族就是那些贵戚勋臣中的一员,他无法保证,元后是否会跟自己的母族通风报信,他们夫妻的确曾经共患难,但那时在他们有着共同敌人的时候,而现在局势不一样了,威胁皇权的人,变成了皇后的母族。
皇权和外戚之间的矛盾,自古以来就是存在的,在这一刻,夫妻离心,成为一种必然。
刘瑜可以信任的只有邵玖,阖宫之内,只有邵玖没有母族,她所有的依靠只有刘瑜的宠爱,他们是天然的政治盟友。
“今日朝堂之上,薛泌阳言语辱骂于子慎,朕气不过,上前踹了他两脚。”
“啊?”
邵玖愣了一下,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盯着刘瑜满眼不可置信,邵玖难以想象,一个帝王能在朝堂之上做出当众踹人这样的行为,这实在是不像是个天子会做出的事。
“怎么了?”
刘瑜坐到邵玖常坐着的榻上,有些疑惑邵玖这幅惊奇的表情,邵玖满脸好奇地凑到刘瑜身边,眼神中充满了怀疑的目光。
“陛下是真的踹人了吗?怎么踹的?薛尚书到底说什么了?”
“你能别用看猴子的目光看朕吗?”
“妾这不是好奇吗?毕竟自古以来在朝会时踹臣子的帝王可没几个。”
邵玖尴尬笑了笑,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但她眼中的好奇并没有半分减少,刘瑜原本还有些恼怒气愤的,被邵玖这幅八卦的模样,直接给逗得没了脾气,只好将朝会的事情一五一十给邵玖讲述了一遍。
王蒙作为一个一年之内官居特进,为丞相、尚书令、将军,可谓刘瑜之下权倾内外,王蒙的掌权,自然而然引起了狄族勋贵的不满,常在刘瑜面前说王蒙的坏话。
王蒙为了打压勋贵气焰,当街斩杀了太妃杨氏之兄,以至于引起了勋贵对于王蒙的强烈反抗,纷纷上奏刘瑜,要严惩王蒙。
王蒙则拿出了太妃杨氏之兄当街杀人、强抢民女的证据,再加上刘瑜有意袒护,王蒙不过是依法办事,这件事眼见着将要不了了之。
这些勋贵在律令上讨不了便宜,便拿军功说事。
“王蒙小儿,不过一书生罢了,于国未有尺寸之功,却忝居丞相之位,我等跟随先帝,跟随陛下,共兴功业,一同开疆辟土,难道不是我们耕种而你来吃白食吗?”
邵玖轻咳了一声,想着这个骂人的大臣嘴也是够毒的,不过他这话也不能算错,王蒙跟在刘瑜身边的日子虽久,却不是以领兵打仗将军形象出现的,很多时候都是隐于幕后。
这谋士的功劳的确是件说不清的事,它不像将军那样能够被清清楚楚看到。
但若说王蒙是坐享其成,就有些过分了,攻打赵国的时候,王蒙可是切切实实率领六万精兵,一举夺下了赵国国度,俘虏了赵国国君。
王蒙是有功于社稷的,这一点刘瑜比任何人都清楚,因此他更不能允许有人来污蔑王蒙,对他来说,王蒙就是他的管仲。
王蒙这人有个特点,就是他不争功,他从来不在乎是谁建立了功勋,是谁获得了名利,他只要最后的结果,如他所愿就可以了。
王蒙并不为自己无有尺寸之功而争辩,而是直接讽刺道:
“如今才知道使君不过是一介农夫,只知道稼穑罢了。”
邵玖正在喝着茶水,听到王蒙这句话,直接一口水呛到了,捂着胸口猛烈咳嗽起来,刘瑜一面轻拍着邵玖的后背,一面道:
“有这么好笑吗?”
邵玖顺了口气,缓过来,连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她对刘瑜道:
“想不到子慎还有这一面,当真是可爱得紧。”
“你这是觉得可爱了,那边薛泌阳可就恼羞成怒好打人了。”
“啊?”
邵玖虽然惊讶,但也能够理解,薛泌阳毕竟是当朝太后之表兄,有太后做依仗,难免有些不将其他朝臣放在眼里,再加上狄族并不如汉人重视君臣之别,刘瑜这位君王在一些贵戚勋臣眼中,威严的确有限。
薛泌阳一直以来都是嚣张跋扈的,仗着自己是勋贵,没少做违法乱纪的事,再加上他的确有事先帝亲信,一直备受宠幸,手中也握着两千亲卫,以至于目中无人,对于王蒙这个汉臣压根不放在眼里也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今日在朝会上被王蒙这样当众侮辱,以至于恼羞成怒要殴打王蒙,实在是情理之中。
邵玖笑了,在听刘瑜的转述时,邵玖已经由最初的震惊,转换为现在都兴奋,她并不在乎王蒙是否挨打,她感觉自己似乎是在看一出戏,一出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的戏剧。
“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子慎吗?”
“不是有陛下吗?妾为什么要担心,对陛下而已,陛下舍得让丞相受伤吗?”
邵玖几乎已经能够想象出当时那个画面了,薛泌阳要对王蒙动手,而刘瑜出手阻止,刘瑜阻止的方式,就是反过来踹薛泌阳两脚。
邵玖很难想象会有这样充满原始气息的朝会,在邵玖的现象中,朝会应当是肃穆、庄严的,但今日的朝会却意外有些街头的风格。
“不过……”邵玖笑够了,终于停下,她看向刘瑜,还在用着玩笑的口吻道:
“陛下,你可算是拉偏架吧?”
刘瑜看着邵玖笑得那么开心,虽然不知道邵玖为何发笑,但还是被邵玖逗笑了,拉住了邵玖的手,让人正面对着自己,问道:
“朕打算以薛泌阳为突破口,夫人以为如何?”
刘瑜来找邵玖,就是想知道邵玖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他知道邵玖对这些争斗不感兴趣,但他必须要拉着邵玖共同沉沦,唯有将邵玖一同拉下水,他才会放心。
邵玖皱着眉头,她并不想为刘瑜出谋划策,可她和刘瑜是天然的政治共同体,刘瑜想对薛泌阳出手是必然,她和薛泌阳无冤无仇,没必要置人于死地。
“陛下确定要对付薛氏一族吗?”
邵玖正色反问道,她需要确定刘瑜的想法,这样她才不至于一时冲动,做了错误的决策。
邵玖心里很清楚,自己在后宫盛宠和王蒙在前朝权倾朝野没什么两样,他们都会招致嫉恨,都会有人对暗中诽谤他们,意图毁灭他们。
但邵玖和王蒙又有所不同,邵玖并不喜欢争斗,她天然是平和的,王蒙则是注定的斗狮,他会为了理想而拼尽一切。
刘瑜郑重点点头。
“妾有一人可以保荐为京兆伊,替陛下对薛氏一族出手。”
“何人?”
“汝阳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