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子刚好些, 不能这么着急,南朝使者又不会马上离开,大可以等你病情稍好些, 再召见也不迟。”
杨如芮的话还想再劝说两句,她想不明白邵玖为何会这样执着,南朝使者来京已有多日,之前的邵玖并没有这样急切,忽然杨如芮想起了什么,拉住了邵玖的手,神色焦急道:
“是沈旭初,对不对?当初你执着的,坚守的,为之念念不忘的, 是沈旭初!‘建康小陆云’的沈季安!”
直到这时, 杨如芮才反应过来,为何邵玖当日会突然病重, 相思成疾,深爱至此, 那是邵玖可以为之连性命都不顾的人啊!
邵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那个她在梦中为她停留的少年郎, 那个什锦云华的少年书生, 那个可以赠她满城柳絮的少年君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洛阳?他是为你而来的!邵玖, 是你通知他的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要是陛下知道他就是你心中那人, 陛下会杀了他的!”
杨如芮的话就像利刃一样无情, 打破了她所有的希冀, 邵玖眼神中的光熄灭了, 她后退了两步, 满眼都是难以置信,内心的信念轰然崩塌。
杨如芮扶住邵玖摇晃的身子,她能清晰感受到邵玖的身体在颤抖,尽管邵玖一句话都没说,可是她的眼神在告诉杨如芮,她是如此纠结、绝望。
“琼之!不可以!”
杨如芮对邵玖摇摇头,她知道这样很残忍,可是为了邵玖,为了那位沈使君,她只能这样,当初刘瑜仅仅知道邵玖心中另有其人就闹出了那样一场,若知道那人出现在眼前,沈使君还有活路吗?
邵玖抬起头看着杨如芮,她如此聪慧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元后的担心,可她不甘,她凭什么要屈服于刘瑜的淫威,明明她才是这乱世的受害者!
“妾想再见他,娘娘,妾一定要见他,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不为风月情,妾也该见他一面,他是妾的故人啊!”
邵玖的声音沙哑而撕裂,泪落双颊,泣不成声,元后看着眼里,也心痛万分,三年来,作为旁观者,她目睹了邵玖所有的相思情。
元后最终没能拒绝邵玖,她无法拒绝这样一个痴情女儿。
“使君,请!”
“等一下,再过去便是内宫了,臣一介外臣,怎敢尚入?”
“使君放心,是陛下设宴款待。”
“陛下吗?”
沈旭初带着满腹怀疑跟着内监进了游园,见红梅绽于枝头,晶莹剔透在阳光下宛如一枚枚红色宝石,入眼皆是艳梅,无边无际,不由惊叹。
顺着石子路到梅林深处,有一三层楼高的亭台,亭台之名为[半梅阁],沈旭初跟着内监进入阁中,直上了第三层,才见到刘瑜。
“外臣见过魏国皇帝陛下。”
“季安请起,”刘瑜亲自上手将人扶起身,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果然是个俊朗的青年,心下是喜爱不已,更加坚定要将人留在北朝的信念了。
“久闻季安才名,今日一见,果然非比寻常。”
“陛下谬赞了,外臣不过是一书生罢了。”
“季安虽是书生,却也是闻名九州的书生,这一点,放眼天下,可没几个人能够做到。”
刘瑜毫不悭吝地夸赞着沈旭初,对于这个南朝才子,他是越看越喜欢,自将人扶起后,刘瑜的手就没松开过,满心热忱地拉着沈旭初来到阁楼外的走廊上,指着满山红梅道:
“先生以为这景色如何?”
“秀丽红梅,胜却春风十里。”
“先生可有意留在北朝,同孤一起赏这山河秀丽?”
沈旭初正奇怪刘瑜到底是什么意思,自一见刘瑜,他便觉得这位北朝帝王热情得过分了些,短短这几天,赏赐给他金银财货,赐予于他高宅美人,这一切都太过反常了。
今日更是单独宣他觐见,他不是使臣团的正使,不过是一个副使,刘瑜对他的态度实在是热情得有些可怕了,他不由猜测这位北朝国君的目的。
一直都是战战兢兢的,直到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位北朝国君的目的,心下竟然有一种轻松感。
沈旭初挣脱刘瑜握着他的手,后退三步,恭恭敬敬长揖一礼,无论他是否答应刘瑜的要求,他都感激北朝国君的赏识。
“恕外臣无法从命。”
刘瑜笑了笑,他并不意外沈旭初的拒绝,只是拍拍沈旭初行礼的手,对他道:
“别忙着拒绝,好好想一想,朕可以提供给你更好的发展机会,可以给你一展雄才的平台,可以给你绝对的信任,这些都是南朝给不了你的,但是朕可以给你。
季安先生可是大才,不该因为门户之见而导致壮志难酬,朕可是真心欣赏先生的。”
对于刘瑜给出的高官厚禄的诱惑,沈旭初不为所动,尽管没有抬起头,但他依旧长揖作礼,维持着这个姿势继续说道:
“陛下!外臣虽微贱,却也不会做那背主忘恩的事情,南朝未负外臣,臣也不敢背叛故国!”
沈旭初的语言铿锵有力,毫不迟疑,完全没有留下半点商量的余地。
刘瑜闻言只是哈哈大笑,并不恼,心中对于这个南朝才子愈发欣赏了,这样坚贞的人,无论最终是否归顺他,都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人。
“季安先生,朕说过,不急!
朕听闻季安先生自踏上我北朝国土就一直在找人,不知道季安先生在寻找的是何人,朕是否可以帮助先生?”
沈旭初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刘瑜竟然会调查他的行踪,想到自己来北朝的目的,沈旭初的确有些灰心,尽管他费了不少力气,仍然没找到那人的半点消息。
沈旭初知道乱世之中,找一个人不容易,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尽管身边的人都劝他放下,告诉他,他心中那人早已丧生于战火之中了。
但沈旭初并不相信。
沈旭初在建康三年,入太子门下,成为太子府的门客,之前他虽然也奇怪,为何三年来他给邵玖的书信,一封都没回,但想到邵玖浪迹天涯,行踪不定,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直到他偶然回乡探望老师,才知道邵玖已经失踪三年了,他也曾去过邵玖失踪的地方寻觅,却杳无音讯。
“陛下,若是可以,外臣的确想拜托陛下替臣找一个人,生死勿论,只要有她的消息就好。”
“朕答应你。”
沈旭初不知道拜托魏国君主这个行为是否正确,但他想赌一把。
“朕有一人要引荐给季安先生,此人便是我魏国的温夫人,颇有才名,素来仰慕先生才华,一直期盼能够结识先生。”
温夫人的名号,沈旭初自踏入北朝就听闻过不少传闻,知道她有倾城之貌,知道她有经世之才,知道她是当朝国君的宠妃。
沈旭初对才女有着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这让他想起了他的琼之师妹,他二人一同长大,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他清楚知道琼之的才华不输于自己。
沈旭初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一个人影从阁楼后的帘幕中走了出来,来人身穿绮罗,头戴珠钗,繁华锦绣,鬓发如云,着盛装,染红妆。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那张脸让沈旭初来得惊艳,沈旭初望着来人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反应,忘记了自己身边站着的乃是北朝魏国的国君,他几乎是扑过去的。
却生生在距对方三步远的地方顿住了脚步,沈旭初伸出手想去触摸这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却又害怕那只是睡梦中的一个幻影,一碰就碎了。
“琼之师妹!是你吗?是你!对不对?”
邵玖早在阁楼之上远远望见那个身影时,就知道他就是自己思慕的那个人,三年了,她一直不忍心忘却的人,那个一直被她埋在心底,苦苦爱恋着的少年郎。
他终于是来了!
依旧是如梦中那般意气风发,依旧是如记忆中那般气宇轩昂,邵玖伸出手去触碰那个遥远的身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越走越近,直到消失在阁楼之中。
邵玖知道她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思慕,她不知道沈旭初为何会成为南朝使君,但她知道以沈旭初寒门的出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一定很苦,很难。
她不能阻碍他的青云路,她的少年郎,是该青史留名,做下一番事业的,不该被困于儿女情长之中的。
“使君无恙。”
邵玖强压住自己心中的激动,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会失去控制,她的表现出激动高兴,但这种激动是出于对先生的仰慕,而不是对于沈郎的爱慕。
一种是敬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才是她该流露出的表情。
沈旭初听着那熟悉的声音,敏感地发现她声音中的沙哑和气声,沈旭初二话不说,直接拉起邵玖的手,没给邵玖反应的时间,就给她把脉。
“怎么会是?琼之师妹?你的身体怎么会这么虚弱!气血两亏,这分明是长期郁结的脉象,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亏空成这样?
明明当年离开的时候,你的身子已经大好了的,三年,不过才三年,琼之师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琼之师妹?”
刘瑜就是再不上心也发现出问题来了,他看着沈旭初的神情,太过紧张,完全没有了刚刚的进退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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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旧情
“温夫人便是先生一直寻找的人, 是吗?”
刘瑜紧盯着两人紧握着的手,邵琼之,只是目不转睛看着沈旭初, 一句话都没有说,她眼中的情意,是自己不曾拥有过的。
饶是刘瑜再迟钝,也猜出来两人关系,不由攥紧双手,任由指甲刺破掌心血肉,无论心中是如何嫉恨,刘瑜面上总是云淡风轻,他需要维持着帝王风度。
“温夫人?什么意思?”
刘瑜趁着沈旭初惊骇的时间,将邵玖一把拉到了自己怀中, 无视邵玖的挣扎, 紧紧将人搂紧,刘瑜轻笑一声:
“季安先生可能还不知道, 邵琼之乃是朕的温夫人,是朕的妃嫔。”
沈旭初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难以置信地看着邵玖, 他不相信刘瑜的话, 他需要邵玖给他一个否定的问答。
他的琼之师妹, 怎么可能是温夫人?
邵玖看着沈旭初焦急痛苦的模样, 心中亦是痛苦万分, 她多么想否认, 可她的确就是刘瑜的夫人, 她与沈郎已然错过。
“琼之, 是真的吗?”
沈旭初看着邵玖的反应, 心下已经知道了结果,可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只要邵玖说不是,他就信。
他此生值得信任是人不多,邵琼之就是其中之一。
邵玖落下泪来,泣不成声,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沈旭初的问题,她明明知道沈旭初的期望,却只能辜负他的期望,她多想冲上去抱住她的沈郎,好好大哭一场,抒发这些年的思念和郁闷。
可是她不能,她已经是刘瑜的温夫人了,她和沈郎已经缘断。
“邵琼之!你回答我,你不是,对不对!你答应过我的,我们要等彼此三年的,为什么你没有去赴约?
琼之!你一定是有苦衷,对不对?是不是他强迫的你?”
沈旭初指向了刘瑜,他不相信他的琼之师妹会变心,他看得出,琼之师妹很痛苦,她的心中是有自己的。
“季安先生,朕敬重你的才华,可不是让你来觊觎朕的女人的。”
刘瑜已经被这凄凄惨惨、两情相悦的局面弄得心烦意乱,邵玖是他的女人,他们两人当着他的面互诉衷情,真当他不存在吗?
“你的女人?刘瑜,琼之师妹从来都不是你的女人,她是邵琼之,是那个向往江湖之远的邵琼之。
论情意,我与她自幼一同长大,我二人早已定下终身,她是我的未婚妻,难道魏国国君要做夺人妻子的事情吗?”
刘瑜没想到沈旭初竟然会这样据理力争,他完全不怕触怒自己,就连在争论的过程中,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邵玖身上,而相应的邵玖说目光也粘在了沈旭初的身上。
他二人在这含情脉脉,倒显得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夫君成了一个外人了。
“未婚妻?”
这确实出乎刘瑜的意料,此前他只知道邵玖心中另有其人,却也只当是一般的情郎,如今才知道他二人竟然早有婚约。
刘瑜毫不怀疑,若是当初邵玖没有被虏至北朝,邵玖一定会和眼前这个男人成亲,他二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羡煞旁人。
其中是没有他什么事的。
可是刘瑜不甘心,他不在乎邵玖在跟他之前有过什么,他不在乎她的身份,三年来,他诚心诚意待邵玖,他不能允许自己的人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未婚夫抢走。
“邵琼之,你看着朕!”
刘瑜强迫邵玖抬起头看着自己,见到邵玖梨花带雨的模样,刘瑜心里也不好受,但他不允许自己心软,他必须要让邵玖明白,她的夫君是自己。
“朕才是你的夫君,沈旭初只是你的过去,你们已经结束了!已经结束了!”
邵玖摇摇头,她不愿去相信这个事实,这是她自少年就爱慕的少年,她等了他三年,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结束了?
“不!不!”
刘瑜害怕从邵玖嘴里再听到什么可怕的话,直接低头吻了上去,他不顾邵玖的挣扎,侵占着她的口腔,将人死死搂在怀中,就像要揉进骨血中一般。
“刘瑜!你放开师妹!”
刘瑜松开了吻住邵玖的嘴,他单手将邵玖搂在怀里,另一只手直接抽出佩剑,他不要什么帝王气度了,现在的他只是个寻常地想守护自己女人的男人。
刘瑜剑尖直指沈旭初的喉头,他的眼神中说毫不掩饰的杀意,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杀死沈旭初,用他的鲜血来让邵玖死心。
“季安先生,朕不想杀你,可你不要逼朕!”
沈旭初看着离自己喉头不到三寸的剑锋,没有流露出任何惧意,他再走上前一步,让剑直接挨上了脖颈处的肌肤,利刃划破肌肤,流出鲜血。
“不!”
就在两人对峙的过程中,邵玖忽然争夺了刘瑜的束缚,直接将沈旭初一推,冲到了刘瑜的剑面前,她看着刘瑜,视死如归,伸出手臂,将沈旭初挡在自己身后。
刘瑜和沈旭初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错愕,不同的是,刘瑜眼中流露出的是失落,而沈旭初则是感动,沈旭初挑衅地看向刘瑜。
“邵玖!你到底要干什么?”
“妾请陛下放过沈季安!”
“为什么?你就这么在乎他?”
刘瑜想不明白,一个三年没见的人,他一个日夜相伴的活生生的人,难道比不上吗?
他一代帝王难道还比不过一介书生吗?
“他是妾的沈郎,妾与沈郎一同长大,就算不为男女之情,妾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妾面前。”
刘瑜一时语塞,他竟然不知道邵玖竟然是这般顾念旧情的人,在他的印象中,邵玖分明是油盐不进,恪守着礼法的。
如今他才知道她所有的例外都只为眼前这个男人,不是邵玖无情,只是她的多情从不属于自己。
“若朕要用你的命来换他的命呢?邵玖,你可愿意?”
刘瑜将剑朝地上一插,他无法做到将剑锋面向邵玖,正如当初自己无法下手杀掉这个对自己不够忠贞的女人,他看着邵玖,很想知道这个一贯理智的女人,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邵玖看着那剑,她没有回头去看沈旭初,没有太多纠结,邵玖盯着刘瑜,问道:
“陛下所言是真的吗?”
“邵玖,朕的耐心和容忍也是有限的。”
邵玖伸出手打算去拔那剑,却突然被沈旭初从背后抱住了,他握住了邵玖的手,将人以保护的姿势护在自己身后,直接对上刘瑜。
“魏主何必为难琼之师妹?她一向重情,今日就算不是我,若是陛下,琼之师妹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无论魏主是否愿意承认,师妹都是臣的未婚妻,还请魏主能够仿效前朝蔡文姬旧事,放我们二人团聚。
魏主若是一时无法决断,外臣可以等魏主,当日蔡姬之事可谓千古美谈,魏主英武,想必也不愿夺人之妻吧。”
刘瑜没想到短短时间,沈旭初就拿出了蔡文姬归汉的例子,不得不说这个案例一时还真无法叫人反驳。
昔日蔡文姬因为战乱被掳到匈奴,在胡十二年,因貌美成了匈奴左贤王的侧妃,后被曹操赎回,另觅良人。
自从知道邵玖和沈旭初那一段往事后,刘瑜心中就很不是滋味,连夜召见王蒙,将事情原委尽数告诉了王蒙,他想听听自己这位好丞相的看法。
“陛下以为温夫人与沈旭初相比,如何?”
刘瑜沉默不语,他现在只感觉脑子嗡嗡响,完全无法思考,更无法理解王蒙问出这话的意思,只是呆呆看着王蒙。
王蒙深吸一口气,接着道:
“陛下若能舍一位温夫人,而能得一位贤才,难道不值得吗?”
“子慎是要朕将温夫人赐给沈旭初?”
“正是。”
王蒙马上肯定了刘瑜的猜测,他知道刘瑜在纠结什么,三年来,他是一步步看着刘瑜如何沉沦的,如今要他放弃,谈何容易。
“陛下,天下女子多矣!温夫人虽说特殊了些,才貌双全,可毕竟是后宫之人,沈旭初可是当世大才,若是放任其回国,他日必将为我北朝大敌。”
“一介书生罢了,不至于。”
刘瑜觉得王蒙是在危言耸听,他怎么就没看出沈旭初有这么大的本事,一介书生而已,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成为他北朝大患。
更何况南朝门阀制度,沈旭初出身寒门,能有什么受重用的机会?
“陛下!沈旭初之才绝不逊于臣,臣敢肯定,若是此次放其回国,不消十年,他必为我魏国心腹大患。
陛下不要被眼前的嫉恨冲昏了头脑!
陛下恋慕温夫人是真,可温夫人待陛下并没有多少男女之情,温夫人和沈旭初才是真正两心相属的人。
陛下今日成全了沈旭初,沈旭初必然感激陛下。陛下趁机提出让他留在北朝作为条件,届时,若是沈旭初答应了,我魏国便可得一大才;若是不答应,也可让温夫人彻底死心。”
刘瑜看着王蒙,哈哈大笑拍着王蒙的肩膀,一扫刚刚的阴霾。
“朕怎么就没想到了,忠与义,他必须得选一个。
可若是沈旭真的答应留在北朝,难道朕真的要将温夫人赏赐给他吗?”
刘瑜又有些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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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只关真心罢了
“不会的, 若是沈旭初答应留在北朝,温夫人不会答应跟着他的,对于温夫人来说, 她所倾慕的是那个南朝的沈旭初,不是那个为情忘义的沈旭初。”
“夫人的确是这性子。”
近来北凉不安分,刚刚平定内乱的刘瑜并不轻松,王蒙又提出了几条改革措施,提议将已经灭亡的赵国、燕国贵戚都迁到京畿附近,以便控制,刘瑜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国之事何其繁多,尽管有王蒙这位贤相替他处理政事,但许多重大事情,他还是需要亲自过目, 做决定。
刘瑜正看奏疏, 感觉烛火有些昏暗,正要唤宫人来剪一下烛芯, 抬起头,见侍候的宫人已经靠在柱子上睡着了, 刘瑜叹了口气, 放弃了将人唤醒的打算。
正好看了许久的奏疏, 这会儿也没多少困意, 起身决定到门外呼吸些新鲜空气, 到殿门, 伸了个懒腰, 抬起头, 竟是难得的明月。
“陛下, 是回寝殿, 还是?”
宪忠到底是跟在刘瑜身边多年的人,打了个小盹,醒来时见主位上的主子不在,慌慌张张就出门寻找,结果就看见了在宫门口发呆的刘瑜,悄声跟了上去。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启禀陛下,已经三更了。”
三更了,刘瑜感到略微惊讶,他感觉自己也没看一会儿,不想已经这么晚了,不过他这会头脑清醒得很,还不想去睡觉。
想到白日邵玖情绪激动的模样,刘瑜揉揉额头,他实在是烦心,不太想去处理这件事,可是一想到邵玖的身子,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一眼。
刘瑜以为这会儿的邵玖该睡了才是,不想一到含章殿,见殿内还点着烛火,守夜的宫人早已忍不住打起盹来,刘瑜也不让人通报,径直推开门进殿内。
“这么晚了,还没睡?”
刘瑜见邵玖正低着头在抄写着什么,静静看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
“啊?陛下怎么来了?”
邵玖先是一惊,转头向殿门望去,见烛火的逆光处有着一个人影,仔细辨认,才发现来人是刘瑜。
邵玖欠身行礼,刘瑜点点头,走到邵玖身边,刘瑜原本还担心邵玖的情绪状态,没想到邵玖情绪很稳定,还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刘瑜暂时不想和邵玖太亲近,他不是圣人,无法做到真正心无芥蒂,但他又不想太远离邵玖,远离她,又让他心里很不安。
刘瑜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索性他决定顺心而行,刘瑜拿起邵玖抄写的东西,发现竟然是《仪礼》。
“你这么晚还不睡就是为了抄写这个?”
“妾睡不着,想着前些日子去探望宣文君,老夫人年纪大了,妾想着将老夫人讲过的内容都整理出来。”
刘瑜点点头,这的确是邵玖会做的事,刘瑜坐在刚刚邵玖坐过的位子,翻动着邵玖写的札记,一部分写在纸上,另一部分则用小楷誊写在素绢上。
两人都沉默着,邵玖去为香炉添上香,含章殿常年焚香,殿内也是终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再加上她终年服药,也可以驱散些许药味。
“你睡不着是因为沈旭初吗?”
刘瑜忍了很久,终究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他到底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今日之事令他太过意外,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毫不在乎的,一个女人罢了。
“是,也不是。”
“你等待的人就是沈旭初吗?”
“是,妾等待三年的人就是师兄。”
“是朕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你要等待他?他不过就是一个白面书生罢了,夫人,朕可以给你荣华,可以许你安康,这些沈旭初都给不了你。”
刘瑜抬起头注视着邵玖,此刻的他不是一个权倾天下的帝王,只是一个希望心中所爱能够回眸的普通人,他放低了姿态,告诉着邵玖,他可以允诺她的,是沈旭初给不了的东西。
“陛下,这是不一样的。陛下待妾很好,妾也相信陛下,陛下会成为一代雄主的,但陛下不是师兄,师兄只是师兄,哪怕他是一介白衣,妾也是爱慕的。
这和权势无关,这和地位无关,只是关乎真心罢了。
陛下,情之一字是最没有道理可讲的。陛下很好,终究不是妾心中那人,正如后宫佳丽,皇后娘娘、郭淑媛、徐淑妃她们待陛下也是真心的,陛下为何不能回头去看看她们,何必执着于妾呢?
妾也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对于陛下来说,妾不是无法替代的,论才华,徐淑妃精通诗文,远胜妾千百倍;论贤淑,秦婕妤温良柔顺,更能令陛下舒心;论美貌,拓跋昭华天姿国色,更能歌善舞……
对于陛下来说,妾不是必需的。”
刘瑜闻言眼眶泛红,拉住了邵玖,心有不甘地问道:
“那沈旭初呢?朕想知道沈旭初可以给你想要的吗?”
邵玖轻轻摇摇头,淡淡一笑,她侧眼看向了宫门的方向,在朦胧的烛光中,她盈玉般的肌肤笼罩在一片暖光中,宛若九天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妾其实并不确定师兄能够给妾想要的,但师兄会给妾一样陛下永远不会允诺妾的东西。”
“是什么?”
“是自由,可以选择的自由。妾与师兄相识多年,师兄从未强迫妾做过一样妾不愿做的事情,即使师兄与妾两情相悦,师兄也不会强求妾和他做一样的选择。
当年师兄与妾当着父兄的面订下婚约,原本是该完婚的,是妾想再过几载自在生活,于是我们到婚约就推迟了。
后来师兄要去建康寻求功名,他本可以以婚约要求妾和他一起去的,可是他与妾定下了三年之约,任妾去寻求江湖之乐。
陛下是君王,能许给妾的是世俗之上最好的事物,师兄只是师兄,能给妾的是世俗无法允诺的事物。”
刘瑜注意到邵玖说起沈旭初的时候,语气带着一股淡淡的喜悦,是很轻松的状态,在回忆那些往事的时候,邵玖的嘴角在上扬,这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愉悦。
可是邵玖越是高兴,刘瑜的心就越发下沉 ,那种从心底透露出来的光,是他贵为帝王都无法带给邵玖的,他只能用行动表示自己的不甘,将人拉到自己的怀里。
在与邵玖彼此气息交融的时候,感受着怀中这具娇软可人的躯体,刘瑜才感觉到邵玖这个人自己是可以握住的,他死死将人抱紧,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之中。
“别说了!别说了!”
刘瑜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当他终于鼓起勇气去询问邵玖关于她和沈旭初两人事情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当邵玖真正说起那些点滴的时候,刘瑜感觉自己所有的防线轰然崩塌。
刘瑜直接也不清楚他到底在恐惧什么,一个小女子罢了,他面对尸山血海的时候不曾恐惧,万军之中,他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时不曾恐惧,刀剑加身,他也不曾恐惧。
可是现在他却在恐惧一个小女子的几句话,他不愿再听邵玖和沈旭初是如何俩心相依的,他只想确切的将人拥入怀中,去占有她,去凌虐她,让她彻底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或许只有这样,眼前这个女人才能彻底属于自己。
刘瑜这样想的,他也选择这样做了,他死死吻上了邵琼之的嘴,让这张小嘴再没有机会吐出半个关于沈旭的有关的字眼,他肆意地扫过邵玖口腔的每个角落。
邵玖身上终年笼罩着的是一股永远不会消散的药味和一股似有似无的墨香,这股味道有种类似于药房里的味道,却又没那么浓郁,刘瑜本身不喜欢药味,可是邵玖身上这股味道他却是爱得紧。
在扫荡邵玖口腔的时候,那股药味过渡到自己口腔中,还带着一股女人特有的香气,刘瑜忍不住想多吻上一会,仔细去品尝这味道。
但邵玖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刘瑜的反应太过激烈,也太突然,让邵玖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感到有些害怕,强烈地要挣脱出刘瑜的怀抱,尤其是脱离刘瑜在她口腔中侵略。
邵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带有强烈攻击意味的吻,这会让她有种被压迫感,从而想起以前一些不好的事。
只是这些事情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她也无法告知给任何人。
当年被掳至北朝时候,她曲意逢迎,因为貌美,身体成为她可以活下去的资本,她没有说“不”的权力,而她也习惯了这种于床榻之上的逆来顺受。
尽管如今那些欺凌过她的人被她设计,已经死了,但他们留下的那些印象却无法随着他们的离世而消失,而这些痛苦是无法对人诉说的,甚至无法通过其他的形式抒发出来。
就像身体的一处暗疮一样,平日的时候,你不去理它,它就像不存在一样,可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够带来蚀骨的疼痛。
邵玖躲开了刘瑜的亲吻,却无法挣脱孔武有力刘瑜的怀抱,刘瑜看着邵玖湿漉漉的眼睛,就像初生的小鹿一般,惹人怜爱,刘瑜还意犹未尽地回味着邵玖的味道。
第64章 瓷器
晶莹积雪, 瑶枝琼落,邵玖以为刘瑜会做些什么的,可他什么都没做, 只是将人抱上榻,安稳睡在身侧,将人搂得紧紧的,邵玖摸不清刘瑜的心思,索性也睡了过去。
只是睡的并不安稳,邵玖本就多梦,这一夜光怪陆离,尽全都是入北朝以后所经历的种种,醒来时,天还未亮, 只是窗棂上透着一层雪光, 邵玖以为自己睡了很久,正要起身, 却发现刘瑜的手还将自己搂着。
邵玖见刘瑜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便以为人必然是熟睡了, 她睡在里侧, 不好将人推醒, 只好蹑手蹑脚地打算将刘瑜的手拨开。
不想刚翻个身, 就听见了刘瑜的话:
“这会儿不过才四更, 你素来睡眠浅, 还是再躺会, 养会神, 至于宣文君的事情, 不急于一时。”
邵玖微怔,侧过头看向了刘瑜,刘瑜仍旧闭着眼睛,看不出苏醒的模样,但邵玖确定刘瑜刚刚说的不是梦话,她又躺了回去,背对着刘瑜,将被子拢紧。
“陛下还没谁吗?”
许是心中有愧,邵玖嗫嚅着声音小声问道,她没想到刘瑜还醒着,平日刘瑜的睡眠是极好的,常常是一夜天明,第二日精神抖擞。
邵玖从来没想过会有事情可以搅乱刘瑜的心思,他面对政变的冷静自持,面对敌人的杀伐果决,他的个从杀戮和阴谋中成长起来的君王,他并不懦弱。
无论邵玖是否愿意承认,刘瑜的确给了她很多偏爱,这份偏爱不只限于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的赏赐,还在于刘瑜给了她其他人说没有的在意。
或许一开始,刘瑜的确只当邵玖是一件精美的瓷器,貌美可以悦目,多病让人怜惜,在这群芳荟萃的后宫,这样的女人虽然稀有,却也不算难得。
刘瑜并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件瓷器的喜怒哀乐的,为了讨得美人欢心,他从不吝惜珍宝,可珍宝不过是男人讨女人欢心最寻常的手段,却不是最独一无二的爱打动人心的。
刘瑜会策划一些小心思,会单独带着人在休沐的时候去郊外骑马,会在春天的时候亲手为美人扎风筝,即使这风筝不堪入目,会亲手做女人喜欢吃的糕点。
女人也会回应男人,端午时送亲手编织的五彩绳,会在七夕时送男人绣着龙凤呈祥的香囊,也会在男人乏累时,为其送上美味的糕点……
女人所做的一切在男人眼中是独一无二的,只是他没注意到,女人所做的和后宫诸人所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以为女人是在回应他的感情。
刘瑜想不明白,三年来,邵玖为他亲手绣过香囊,香囊是定情之物,他不明白,若是三年来,她不曾动心,为何又要送自己有情之物。
哪怕当初亲耳听到邵玖说自己另有爱慕之人,刘瑜也是坚信邵玖对自己是有情意在的,哪怕今日沈旭初出现在自己面前,刘瑜仍然坚信,邵玖对自己是有情的。
这三四年日夜相处,总该是有那么一二分真心在的。
刘瑜想着或许一开始是虚情假意,是献媚讨好,那后来了?若真是没有真心,又何必要在宫中创办典学呢?又何必以身犯险,要帮助自己诛杀梁琛呢?又何必在当日刘沅作乱时,为自己说话呢?
刘瑜想不明白,邵玖所做的这些事情,即使是后宫之中那些真心爱慕自己的女人都未必会做的,他相信这后宫诸妃,大多是爱慕自己的,可有几人会真的做到爱他胜过爱自己。
邵玖所做的这一切,没有哪一件事是对她自身有多少好处的,若非真心爱慕自己,刘瑜想着,这时候恐怕没人会这么傻吧。
他不相信这世上之人会无所求地去做一件事情,可是邵玖所做的事情,于魏国有利,于改革有利,于江山有益,于他刘瑜有利,却唯独对于她自己,这个孤身在北朝的孤女无利。
她明明在北朝过得那样艰难,却还一心为北朝考虑,明明邵玖可以仗着自己的宠爱做太多事情的,她可以结党营私,可以谋求富贵荣华,以她宠妃的地位,她可以做太多谋取私利的事情了。
这后宫妃嫔,无论品阶大小,是否受宠,她们都曾凭借着后宫妃嫔的地位为父兄谋取官职,为自己谋取利益,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他也不介意给予她们荣华,给予她们家族荣宠。
可一旦其中有了例外,这例外便显得弥足珍贵。
刘瑜珍惜这份例外,邵玖不在乎位分品阶,他在乎,他愿意给他自己所能给的,他没办法辜负皇后,便给他仅次于皇后的高位;她不在乎奇珍异宝,他便将四海进献的珍宝都赏赐给她;她没有兄弟姐妹在北朝,他就让当朝最得他信任的王蒙做她背后的依靠……
他知道邵玖不在乎这些外物,可他仍旧要给她最好的外物,他要让世人知道,邵玖是他最在乎的人。
这些年,他对邵玖盛宠,不是没人议论上谏,只是他不在乎,他可以充耳不闻,但他不想让邵玖知道关于她的非议,邵玖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与众不同的。
为此他不惜顶撞太后,不惜痛斥上奏的臣子,他暗中处置后宫那些非议她的妃嫔……
这些刘瑜做了,但他不想让邵玖知道,他不想让邵玖被流言说纷扰。
可如今邵玖却清清楚楚告知他,她所爱的那人正站在他面前。
刘瑜承认,当他看到邵玖为沈旭初挡剑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已经疯了,当他感觉两人站在一起,沈旭初握着邵玖手时,他有一种要杀掉沈旭初的冲动。
那一刻他不想去顾忌沈旭初是不是难得一遇的贤才,不想去笼络这位南朝才子,他只想杀了他来发泄自己心中满是嫉妒的火焰。
可他终究没能杀了沈旭初,刘瑜是战场杀伐拼出来的皇位,他若正要杀沈旭初,邵玖是挡不住的。
可是当邵玖挡在沈旭初面前的那一刻,刘瑜知道自己就输了。
他以为三四年的真心相待,总归是有真情是吧,邵玖就算对那郎君有情意,三四年的时间,也该忘却了。
“琼之,若朕放你回南朝,沈旭初会娶你为妻吗?”
邵玖明显愣住了,她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刘瑜的声音是那么真切,一点也不像作假,邵玖感到有一股酸涩的暖流从心口涌出,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陛下…陛下说的是真的吗?”
邵玖一开口声音便嘶哑,泪珠忍不住地从眼角滑落,饶是如此,邵玖还是想再确认一遍,却没等到刘瑜的声音。
邵玖叹了口气,强忍着心中的酸涩,还是回答了刘瑜的问题:
“南朝对于妾来说,是故乡。”
“朕明白了。”
刘瑜在听到邵玖啜泣声的时候便已然明白了一切,心中也顿感悲凉,想到三四年的相处终究还是抵不过沈旭初的一次回眸,到底是不一样的。
刘瑜翻身打算起床,就在下榻的那一瞬间,突然有一双柔荑从被窝中伸出扯住了他的衣角,刘瑜心中闪过一丝希冀,回首望去,只见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正盯着自己看。
“陛下,是要离开吗?”
“朕睡不着,昨晚还有一些奏疏没看完,朕……”
邵玖撑起身子,秀发铺满了前胸,丝织的月白亵衣柔软得好像云朵一般,微微抬起头,如同一块暖玉般柔顺,眼眸中微微泛着泪光,似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秋海棠。
“妾也睡不着,陛下能否陪妾坐一会,妾心里有些乱。”
刘瑜没说什么,却顺从地坐在榻上,邵玖的手攀上了刘瑜的脖子,将头埋在刘瑜的怀中,蜷缩着身子,满头秀发铺满了刘瑜的整个锦袍,邵玖虽不重锦绣绮罗,却是极爱惜她这满头秀发的。
邵玖极喜欢高髻,在北朝时,她总是喜欢将满头秀发都堆在头顶,秀发如云,在饰以时兴的鲜花,加上少量的珍珠发梳,配以步摇两支,便是最为端庄而不失灵动的。
邵玖是不爱在发髻上缀以太多的金银饰物的,尤其不爱戴金银做就的发冠,一是她体弱,这东西太重,她带上一天,便感觉脖颈酸涩得很;二是她身体娇小,带上发冠反而显得笨重了。
因为她这喜好在京都还兴起了一股戴鲜花的风尚,宫内宫外,平民贵妇都好簪花为乐,一时之间,京都的花圃成了时兴货。
刘瑜盯着跳跃的烛火,手抚上了邵玖的秀发,就像在抚摸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爱怜,刘瑜不自觉地想,若邵玖真的是只猫,该有多好!
是否只有这样,朕才能完全拥有你?
刘瑜不知道,邵玖也不知道。
邵玖只是觉得自己心里太乱了,明明她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郎君,可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明明她不爱刘瑜,却不忍见他眼底流露出失望。
邵玖将自己完全包围在了刘瑜的气息中,她竟然会觉得有几分安心。
“琼之,留下来,好吗?为了朕留下来?”
邵玖只能用沉默来回答刘瑜,刘瑜苦笑了一声,那声苦笑落在邵玖的心上,就像刀子在喇血肉一般。
“沈旭初是你故人,无论如何,你都该和他好好聚聚的。”
刘瑜知道邵玖没有睡着,他扒开邵玖的头发,见到了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和那闭上的眼睑,他知道邵玖没有睡,可他不愿拆穿她,只是轻轻在她眼角落下一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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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下品寒门
沈旭初看着眼前的女人, 有一瞬间难以置信,他以为自那日之后两人再难有见面的机会了,沈旭初没想到第二日他就接到了宫里要见他的召令。
“琼之师妹!”
“季安师兄!”
两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扑向了对方, 沈旭初紧紧将人搂着,感受到透过衣物传来的熟悉肌肤温度,鼻息间萦绕的都是记忆中那人的气味,就像是在梦中一般,沈旭初只想这一刻能永远存续下去。
就让他们永远、永远拥抱彼此,做彼此的唯一。
“这些年,你受苦了,是我没能照顾好了你。”
沈旭初为邵玖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看着眼前这个身穿绮罗,头戴九尾累凤步摇, 眼神却满含着无尽悲伤的女人, 沈旭初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被愧疚和爱意填满,伸出去原本想抚摸邵玖鬓角的手, 硬生生停在半空中,忽而也落下泪来。
“当日北上是玖自己的选择, 遇上战乱亦是玖时运不济罢了, 玖不怨恨师兄人, 只恨自己命途多舛, 流落异乡, 是玖失约了。”
说到那段流离失所的时光, 邵玖最终也只有“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几个字了, 而其中的辗转磋磨却没什么可言说的, 对于她的爱人, 邵玖反倒不愿提及那段逝去的经历了。
“三年之约, 原本就是戏言,琼之你放心,师兄一定会尽力救你回乡的,我们只是错过了三年多的时光罢了,未来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三年、十年,来弥补我们失去的这段岁月。
回到南朝后,无论琼之是愿意游览山水,行江湖之远;还是愿意隐于山林,著书立说,旭初都可以陪着琼之。
琼之,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这错过的三年不算什么。”
沈旭初盯着邵玖,眼中含泪,他早已立下誓言,若是此次北朝出使,能寻到邵玖,无论他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要将邵玖救出来。
如今知道邵玖还活着,他怎能轻易放手?他爱她入骨,哪怕知道邵玖已为人妻,沈旭初毫不在乎,他要带邵玖走,哪怕需要舍弃他的前途,沈旭初也毫不吝惜。
“三年多了,玖入北朝已经快四年了,师兄,你真的做好要接我回南朝的准备了吗?如今的南朝可没有当年魏武帝那个魄力,北朝这位魏国君主也不是左贤王,妾也做不了蔡姬。
破镜难重圆,以玖观魏国君主那态度,恐怕不只有玖回不去南朝,只怕连师兄也回不去了,玖担心的是陛下看上了师兄。”
“看上我?”
沈旭初愣住了,疑惑地盯着邵玖。
“沈郎的才气,沈郎的诗文,沈郎的名气,每一样都被陛下觊觎着,师兄可别小瞧了这位魏国君主,他的胃口可不算小,今日尚是幼虎,待他日长成,便是南朝北边的一大患!
虎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沈旭初没想到曾经那个一心只谈论诗词经学的邵琼之,有朝一日会与他论起朝政来,他惊讶于邵玖的转变,却并不感到失望,反而心中升起了更多的怜惜。
往日的邵琼之是无需考虑这些的,她是经学大儒的学生,自幼生长在书香之中,她的父兄待她极好,她虽体弱,却不受拘束,任意自然,养成了放荡不羁的性子。
至少在沈旭初都记忆中,邵玖是极其爱笑的,常常是咧开嘴,在山林中肆意长啸,笑声可以在山谷间久久不息,不受世俗拘束,邵玖爱自然,尤其追求自然之道,求的就是不受拘束的任意率性。
“魏主要留我在北的意图,我已然知道,当日在梅园,未见师妹之时,魏主便坦言要收我为幕下臣僚,许我高官厚禄,魏主惜才之心,昔日在南朝便有所耳闻。
魏主从东海郡一小王到今日魏国君主,夺其伯父之位,吞东燕,灭北赵,登基不过一年,却蚕食掉了北凉十二郡,如今看来,魏主确实是位难得的雄主。
北朝有此雄主,是北朝之福,百年来,北朝丧乱可止矣。”
沈旭初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他不是那等莽撞无脑的人,这次出使,他主动请缨确有自己的私心,却也没忘了自己作为南朝使臣的责任。
北朝丧乱,南朝却承平日久,上品世家贵族早已耽于享乐,失去了忧患意识,只知安享荣华富贵,帝王如此,臣子亦如此。
沈旭初自视才高,本以为能在建康一展拳脚,却不料处处碰壁,几经辗转,贿赂当朝权臣,才有幸得见太子,成为太子门客。
就因为出身寒门,沈旭初在品评时,就被品为中下,只能出任小吏,沈旭初不甘心,他几乎能望见他此生仕途的终点,最终也不过是个一郡之首,而这却是很多士族子弟的起点。
沈旭初是不甘心的,他怎么能够甘心,满腹经纶才华,文章锦绣,他胜过那群依靠家族整日斗鸡走狗的酒囊饭袋太多了,他看着那些满脑肥肠的庸碌之人忝居高位,而众多如他一样的寒门子弟只能居于人下。
可沈旭初没有办法,他想改变这一切,可是他人微言轻,他只有满腹牢骚,他是幽愤的,也是无奈的。
此次出使,沈旭初看到北朝欣欣向荣,这是一个新生王朝才拥有的气息,朝气、活力,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国家,两相对比,南朝更像是个垂垂暮年的老者,周身都充满了腐朽的气息,令人作呕。
“玖观师兄眉间微蹙,可是为南朝忧心?”
邵玖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她并非不能体察身边人情绪变化,只是她不在意罢了,若是遇到她心中在意的,她常能细致入微、见微知著。
“南朝腐朽,若他日北朝魏主剑指南朝,我担心南朝难以应对,恐有亡国之危、黍离之悲。”
沈旭初长叹一声,在北朝待的越久,他就越为南朝忧心,他眼中见到的是北朝君明臣贤见到的是百姓衣食所安,见到的是政出必行,而这些是南朝所没有的。
“师兄不必忧心,师兄所见盛世之景南朝未必不能有,北朝百年丧乱,民族芜杂,各族之间相互仇视,彼此仇恨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化解的。
魏主虽然雄烈,然心肠仁厚,当杀而不杀,当罚而不罚,企图用数年时间化解这百年恩怨,无异于痴人说梦。”
“师妹是这样看待魏主的吗?”
沈旭初有些意外邵玖对于魏主的评价,他以为邵玖作为刘瑜的妃嫔,会有些许褒美的,毕竟刘瑜的确是个不错的君王。
“师兄,我在北朝日久,对于北朝的局势看得比师兄要通透许多,外人只见到魏国盛世芳华,却看不透隐藏在水面下的危机。
北朝如今都太平安康,不是因为陛下一人,陛下是位难得的君王,放在整个历史长河中去评价,他也是可以得一个美名的。
但陛下毕竟也只是一个人罢了,任何一个时代都不是一人之力可以缔造的,北朝幸运之处,就在于他遇见了王蒙这一群有高山之志的贤臣,君明臣贤,缺一不可。
师兄,玖在陛下身边待了三年,陛下的为人,玖是很清楚的,陛下是个值得跟随的人,若是我志在天下,或许我会愿意留在陛下身边。”
邵玖说完苦笑摇摇头,只可惜她的志向不在天下,刘瑜的好于她而言反而是一种枷锁,她承认刘瑜所有的好与不好,若她只是后世翻阅史册的过客,或许她会赞赏。
只可惜她不是。
沈旭初沉默了片刻,两人并肩立在梅林中的小亭之中,红泥小火炉上烹着热酒,两张竹席对岸而坐,中间的案几上摆着两三样糕点和几个杯盏。
沈旭初挽起袖子,从热着的酒瓮内舀出两勺清酒到两人各自面前的杯盏内,天色渐晚,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北风吹动着亭台四周的帷幕,卷起几朵红梅飞入亭中。
“这是你旧日爱吃的枣泥糖酥,我让小厨房备了一些,你尝尝味道可是能够与家乡的相比?”
沈旭初看着案几上的糕点都是他喜爱吃的,北朝和南朝风俗不同,这些精巧的南朝小点心一瞧都是费了心思的,沈旭初感到鼻尖发酸,却还是强颜欢笑。
“味道很好,和故乡的一般无二。”
“你再尝尝这个。”
邵玖又将一碟银丝卷推到沈旭初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旭初一一品尝着糕点,将沈旭初咬下糕点咽下去,邵玖开心地笑了,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显出了几分少女的活泼。
邵玖没有告诉沈旭初,这糕点是她亲手做的,时隔三年,邵玖总想着能为沈郎做些什么,看着穆青青送来的点心,邵玖想着,或许她可以亲手做一些沈旭初爱吃的南朝点心。
君子远庖厨,邵玖不是君子,也会做些简单的菜蔬,却只限于能吃而已,从前在家的时候,家中有厨娘,很少需要她亲自下厨,后来到北朝,便再未下过厨房。
沈旭初吃着糕点,嘴里其实尝不出什么味道,他满腹心事,见到邵玖期待的目光,只能强装着喜欢,吃下去。
“当年我初入东宫时,吃不惯北朝的饮食,后来陛下为我找了一位来自南朝的厨娘,放在我身边,照顾我的饮食。
因而这些年虽是在异国他乡,倒也可以随时吃上故国的食物。”
第66章 终究是我食言了
两人对饮, 温酒入喉,却比刀子还要锋利,从喉头滑向了心口, 邵玖看着沈旭初饮尽杯中酒,笑了笑,看着自己盏中的残酒,一滴清泪落在酒中,一饮而尽,纵使玖温,到底还是辛辣的。
“咳咳!咳咳!”
邵玖咳嗽着,低着头猛烈地咳嗽着,对于关心自己的沈旭初摆摆手,她想告诉沈旭初自己无恙, 可是她说不出话, 只能拍着胸口咳嗽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抬起头的邵玖已然是泪流满面, 沈旭初看到邵玖脸上的泪痕,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的痛苦, 他掏出怀中的帕子, 为邵玖拭去眼角的泪珠。
“这帕子……师兄, 竟然还留着。”
邵玖看着沈旭初在为她擦拭完眼泪后, 又继续将帕子塞在袖中, 那帕子她若是没看错, 是她少年时初学刺绣练手时的作品。
八年前, 南朝临汝东山。
“小师兄!小师兄!”
沈旭初正在后山的竹林内大声朗诵着陆机的《文赋》, 摇头晃脑地沉浸在文辞的曼丽中, 忽然听见师妹脆生生的声音, 就停下了朗诵向邵玖看去。
就见邵玖扎着双丫髻,一蹦一跳朝自己跑了过来,结果小丫头不看路,直接被露出土地的给绊了一跤,沈旭初反应及时,将人给捞了一把。
邵玖都做好摔跟头的准备了,闭上眼睛准备和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结果没有想象之中的疼痛,反倒是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邵玖小心翼翼睁开眼睛,见到的是小师兄俊美的面庞。
“呵呵!谢谢小师兄仗义相救,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什么要师妹我帮忙的,师妹我一定义不容辞。”
邵玖尴尬笑了笑,从沈旭初的怀抱中离开,对沈旭初拱手,就算是道谢了,沈旭初无奈地笑了,似乎对这一幕已经习以为常了。
“你不在绣房刺绣,怎么跑这儿来了?难道说冯婆婆肯放你离开了?”
“怎么可能!婆婆这几日看我看得可紧了,非逼着我学针凿女红、浣纱纺线,小师兄,你知道的,我对这些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小师兄,为什么你们男人就不需要学这些?你们就可以整日去读书、写字,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我却不可以。
婆婆说,女子应当柔顺嘉和,应当精通女红刺绣、织布浣纱,这样以后嫁人了才不会被婆家低看,是立身之本。
可是阿玖一点都不想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如果嫁人之后,就要去每日做这些事情的话,阿玖才不要嫁人。
阿玖要做这世间最自由的人,要看遍世间美景,要将书中记载的地方都走一遍,去感受天地风云的变幻、四季的更替。”
沈旭初对于邵玖的吐槽只是耐心听着,浅浅微笑,他知道邵玖对于规矩的厌烦,却也知道抱怨之后,邵玖终究会选择回去。
“那样很好啊!阿玖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即使以后阿玖为人妻,也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小师兄希望阿玖永远都不会被拘束。”
“阿玖也希望小师兄能够自由,永远永远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沈旭初笑着点点头,但沈旭初心中明白他一直所背负着的,家族的复兴,少年兼济天下的理想,他向往自由,却更向往着能够博取功名,实现自己作为读书人的价值。
“啰!这个给你。”
邵玖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了沈旭初,沈旭初看着这块旧手帕,有些发懵,没能明白邵玖的意思。
“这是我绣的第一块手帕,虽然看上去有些发旧,但你放心,这块帕子我绝对没有用过,只是绣的时间有些长了,看上去旧罢了。”
沈旭初听说是邵玖绣的第一块帕子,微微发愣,仔细端详起这块帕子来,发现帕子上绣着两三支竹子,旁边还绣着几个字,“绿竹猗猗,如切如磋”。
这绣工让沈旭初绝对自己的手艺都比这儿强,绣的是歪曲扭八,只能说还是认得出绣的是什么东西,也可能是因为绣的竹子太过简单,轻易也不会绣错,总之,这实在是一块无法拿上台面的绣品。
沈旭初拿着帕子哈哈大笑,却又不说原因,惹得邵玖红了脸,急得直跳脚,
“我知道绣得不怎么好,但这不是我第一次绣嘛!已经很不错了,就连婆婆都夸我有天分了。”
沈旭初实在是无法想象冯婆婆是怎么对着这样一幅绣品夸“有天分的”,一想到冯婆婆见到这幅绣品的画面,沈旭初好不容易止住的笑声,又重新大笑起来。
“不准笑!不准笑!沈旭初!我命令你不许笑!你要再笑,就把东西还我,以后再也不送你东西了。”
“好好好!我不笑了!”尽管说着不笑,但沈旭初强憋着笑意的脸还是看上去很讨厌,邵玖别过头去,脸色通红,是又羞又急,沈旭初用咳嗽代替笑声,拍了拍邵玖的肩膀,邵玖扭过头,不去理会他。
“好了!是师兄错了!师兄不该笑的,要不这样,师兄偷偷带你去捕鱼,好不好?”
八年后,北朝洛阳
邵玖看着手帕上歪曲扭八的几个字,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涌出了眼眶,邵玖抽泣着问沈旭初:
“当时你不是很嫌弃的吗?为什么要一直留着?”
“你送的,一直舍不得扔,再说,这帕子陪了我这么多年,也有感情了,你别说,虽然绣的很丑,但看久了,竟然还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说着就让邵玖破涕为笑,沈旭初再次为邵玖擦泪,一边还抱怨道:
“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小哭包。”
“师兄不也是吗?”
邵玖注意到沈旭初的眼眶里也有着泪水,只是不曾掉落,却还是笑了。
“北朝的红梅开得艳丽,比东山的红梅要好。”
“东山的红梅是阿爹亲手种的,除了还活着,冬日只能见到零星绽放的几朵,阿爹还宝贵得很,从来不让我们碰。”
邵玖想到东山的红梅,想到了阿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也不知阿爹如今身子如何了?阿爹的腿素来不好,一到阴雨天……”
邵玖没有说下去,她站起来,看向了故乡的方向,对于那个地方她有着太多担忧的人,有着过多她忧虑的事,她所有的思念、牵挂都源于此。
“老师如今是在江州担任太守一职,治下有方,有达幽隐之贤,去祝鮀之佞,立德于上,受分于下,颇受敬重。
几位世兄也相继在朝中任职,驻守四方边域,司一方土地,惠及州民,司为善政,敦学为教。九方之士,莫不称焉。”
沈旭初没有说的是,临汝邵氏,经学久传,其祖邵浚,博学洽闻,理思周密,前朝时曾担任中郎将,为永州太守,封临怀公。
邵氏自前朝起就一直在朝中担任重职,家学传世,素有雅名,相比于寒门出身的沈旭初而言,邵氏就是真正的士族,邵氏兄弟入仕,直接以中上品入册,最低都是一郡之首。
邵玖并不意外,临汝邵氏历来都有出仕做官的,她的父亲,年少时也曾入仕,后因朝中昏聩,奸邪当政,就辞官归隐,于东山教学为业。
她是几位兄长,年少时便立下宏伟壮志,又是青年才俊,在家中时,就曾多次被州府长官征辟,当邵玖离开临汝之时,她长兄已经被察孝廉,除郎中,担任司马参军;她的二兄被辟公府掾。
“当年你失踪后,老师曾派人去司州、兖州两地寻你的踪迹,只可惜杳无音讯,彼时正值北朝魏国和燕国作战,两国交战,边域混乱得很,有传闻说你丧生于乱军之中。”
“终究是玖对不住他们,不仅无法膝下尽笑,反而令他们饱尝白发送黑发之忧虑。
父母在,不远游。若是当日我不曾离开临汝,或许……”
沈旭初来到邵玖身边,他懂得她的遗憾,却也明白她年少时的志向,邵玖是个如同风一样的人,她追求的是极致的自由。
“可即使再来一次,你依旧会选择远游,父母在,不远游,可你忘了后半句,游必有方,师妹,我了解你,你或许会懊悔曾经的选择,可终究你只会作出一样的抉择。
若是重来,你我的选择可会有什么不同的吗?”
邵玖侧头望去,她心里堵得厉害,一滴泪顺着脸颊留下,无声落泪,她不得不承认沈郎是最了解她的,她心慕之人,本就是与她心意相通的少年。
风卷重帘,红梅混着雪花飞舞,一叶红梅落在邵玖云鬓之上,翠颜花饰,沈旭初盯着邵玖,久久不曾言语,伸出手落在邵玖发间,捡起那枚红梅,收藏在手心之中。
邵玖从怀着掏出一个锦囊,从中拿出一缕青丝,用红丝线捆绑着,沈旭初也从怀着拿出了一个锦囊,囊中仍旧是一缕青丝。
两人相顾无言,泪落千行,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只有满腹心酸,无法诉说。
寒风凛冽,邵玖的身子承受不住经久的寒风,泪落千行,禁不住打了一个冷噤,沈旭初没说什么,只是脱下自己的狐裘,披在邵玖身上。
“师妹,对不起,答应带你回家的,我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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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总是难得自在35
“我明白。”
邵玖嘴角上扬, 笑了笑,只是笑容中满含着无言诉说的悲伤,邵玖别过头, 将身子面向亭台之外的红梅,欢笑之下,指甲已经深入血肉,眼眶充盈着热泪,强忍着不让其落下,可是心中的隐痛却是如此的明显,泪水模糊了视线。
“故国难归,这是北游者的宿命。”
“魏主予我两个选择,若是强求师妹,便需留在北朝为官, 若是执意回南朝, 便只能舍弃师妹。
无论我是否留下,我终究无法带你回家了。”
沈旭初看向邵玖的目光中含着泪, 他强忍着心中的无奈,一步步走近邵玖, 伸出手想去触碰这个自己魂牵梦萦很久很久的姑娘, 却在临近的时候, 顿住了, 只能看着心爱之人强忍着泪光。
“沈郎, 阿玖不怨你, 是这世道不公, 造成了你我的别离。”
邵玖伸出手握住了沈旭初犹豫不决顿在半空的手, 邵玖含泪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决绝, 她的手抚上邵玖的脸, 一点一点描摹着沈旭初的轮廓。
“沈郎,阿玖回不了家了。沈郎可以替阿玖回去看看吗?东山的景色真的很好,人道草木无情,可于阿玖而言,东山草木却是人间深情。”
邵玖知道刘瑜是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的,可她没想到,刘瑜竟然会这样对待她,他将选择交给了沈旭初,可无论沈旭初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她和沈旭初的缘分都尽了。
“对不起,阿玖师妹,对不起,是旭初辜负了你,你打我骂我吧,是我无能,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护不住。”
沈旭初抓着邵玖的手朝自己身上招呼,他心中对邵玖有愧,更有对于命运的愤懑,沈旭初怨恨这不公的命运。
想到因为寒门出身屡屡碰壁的仕途,想到在建康的处处碰壁,想到壮志难酬,想到故土难以收复,想到邵玖被迫远离故土,此刻的沈旭初恼恨的不只是命运的无常,还有这世道的昏聩。
“阿玖,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定有那么一天,师兄可以接你回家,到时候我们不用任何了的允许,不需要再有任何顾虑。”
沈旭初的目光渐渐有哀伤变成了怨恨,他的目光看向了宫城的最高处,目光坚定着,心中升起了一团火焰,他要做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唯有如此,才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阿玖相信沈郎,却不相信命运,沈郎,少年时,我们曾期许白首,可我们终究无缘,沈郎,洛阳很美,年幼时读班孟坚的赋,尤为喜欢那句‘于昭明堂,明堂孔阳’。
东都之秀丽繁华,玖少时就心向往之,如今有幸能够亲眼得见,何尝不是一种人生之幸,昔日班孟坚咏叹盛世当是如此,礼乐兼备,‘优游而自得,玉润而金声’,昔日东都无我,今日之东都必将有我。”
邵玖的话落在沈旭初的耳中,并不只是单纯地在叙述一件往事,《东都赋》的确令人对东都心生向往,但那是盛世之下的东都,是王朝强盛的象征,如今都东都陷落在异族手中,礼崩乐坏,可还能见到半分赋中风俗井然的模样?
少年时读《东都赋》,沈旭初除了对东都产生几分向往外,还有对于东都沦落异族的心痛,从那时,他便立下誓言,终有一日他将让东都重归南朝。
可如今不仅他收复东都的理想离他越发遥远了,东都甚至困住了他心爱之人。
一座城,一个少年的志向,一份有情人的恋慕,终究是消散在乱世之中了。
“沈郎,回去吧,回到南朝,去追寻你年少时的志向,我已经没机会再回故土了,注定要被困在这高墙之内,可是沈郎,我的郎君,你还有机会,你还可以振翅高飞,带着我的梦,去飞翔。
阿玖相信,终有一天,你不再被出身所束缚,你能实现凌云之志,立于高山之巅,届时阿玖会为沈郎而高兴的。”
邵玖笑了笑,她不忍看着她心爱的郎君痛苦,她的郎君,真骨凌霜,是鳞羽中的龙凤,是音乐中的琴笙,不应因出身被困,不该因私情而折断羽翼。
邵玖和沈旭初同窗六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沈旭初的志向?正因为知道,她便只能舍弃,她不希望她的郎君为了私情做背义忘恩的事情,而她也知道沈旭初必将作出的选择。
正因为太了解彼此,邵玖才更清楚沈旭初的痛苦,既然早知彼此的选择,总有一人要率先捅破窗户纸的。
乱世之中,强权之下,芸芸众生,皆是不得自由。
“琼之师妹,若我们不是生在这离乱的世道,是否可得半分自在?”
沈旭初感叹着,他的恨与怨在这乱世,如此的微不足道,他的情与义,在权势之下,被碾压得粉碎,沈旭初看向邵玖的坚韧而隐忍,心中纵有万般情,终究是说不出。
“心灵被身体所束缚,自在一词,离我们太远了。”
邵玖是看不到未来希望的,她所有的情意都留在了南朝,曾经她期盼着,终有一日她的郎君来接她回家,她总以为她的郎君会是那个能救她于危难的盖世英雄。
可如今她发现,那个与她心心相印的郎君亦不过是一个在乱世之中挣扎的可怜人,他的志向、抱负、情意同样被这个世道给辜负,他们都是不得自主的人,注定要被这世道潮流推着向前。
或许是不再抱有希望,邵玖反而平静下来,在与沈旭初分别后,她独自踏上了回含章殿的甬道,抬起头,只能望见四面的宫墙,邵玖总有一种虚幻的感觉,她总是不切实际的希望,北朝的一切,不过浮梦一场,当她一觉醒来时,仍旧身处东山。
刘瑜批阅奏疏的速度较平日要焦躁不少,他开始有些后悔,让邵玖和沈旭初叙旧情了,此刻的他迫切地想知道两人到底谈论了些什么,他二人本就有着年少的情意,时隔多年,再叙昔日情意,肯定会旧情复燃。
更何况,他二人的感情并没有因为三年时光而淡漠,反而越发爱恋着对方,就如同烈火烹油一般,必然是热烈而危险的。
刘瑜无法想象两人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论述多少故日旧情,又会怎样含情脉脉看着对方,说着数不清的呢喃情语。
这些都是刘瑜所难以忍受的,但他必须强压着内心的不安,他很清楚,以他二人年少的情分,若是不让二人相见,只会令邵玖越发牵挂,越发上心,愈发情深。
感情宜疏不宜堵,唯有让邵玖清醒地认识到现实,让她不再满怀希冀,不再对沈旭初怀着不该有的希望,当希望破灭,便只剩下失望,只有邵玖对沈旭初失望,她才会真正放下。
刘瑜明白自己的手段有多卑鄙,但他并不会后悔,他很清楚,无论是邵玖,还是沈旭初,他们都是才高傲骨的人,对于她们来说,心中的坚持是远胜过自己性命的。
他想让两人心甘情愿留在北朝是很困难的,邵玖心心念念所期盼地回到故乡,无论北朝给予她的权势地位多么显赫,她都不会选择留下。
沈旭初是闻名天下的才子,他的确欣赏他的才气,也可以许他高官厚禄,可这些事没法令一个壮士改变志向,若沈旭初愿意留下,那他就不是邵琼之所爱恋的人。
这个忠贞节义的青年,年少就立志北伐,要收复故土的青年,纵使前途受到桎梏,他也不会屈身侍奉北朝国君的。
刘瑜或许对沈旭初不够了解,但他应该相信邵玖三年来所为之思慕的,绝不会是一个忘义的小人。
沈旭初的官职不显,但他的名声在南北二朝却是极为显赫,一是因为他才气奇高,骨气凌绝,诗赋都为当世所传颂;二是因为他仗剑任侠,曾一人击杀贼寇十数人;再次因为他貌若好女,为建康贵女意中之人。
沈旭初在北朝传颂的不过是诗文而已,他的诗文,一旦传至洛阳,便是洛阳纸贵,人人争相模仿他华丽文辞、凌霜骨气。
这样的人物,无论如何,刘瑜是希望将人留下来的,北朝文气荒芜,正需要这样文采斐然的人才来点缀。
可沈旭初当真会为邵玖留在北朝吗?刘瑜以为不会,若是旁人,或许会选择留下,但那人是沈季安,便不会。
若是留在北朝,高官厚禄,前程似锦 还可以和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相守,人生当再无遗憾;可若是回到南朝,前程扑朔迷离,与恋人此生难聚,可谓糟糕透了。
看起来利弊如此清晰的选择,沈季安只会选择后者,也只能选择后者,他肩上所担负的不只是个人的兴衰荣辱,还有一个时代的屈辱与希望。
“启奏陛下,温夫人求见。”
刘瑜微一愣神,对于邵琼之的求见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此刻的邵玖会沉浸于悲伤和失望之中的,毕竟自己期盼三年的希望被生生打破,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但刘瑜不想去猜测邵玖的想法,他只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邵琼之的态度,他想这会的邵玖希望沈旭初怎么选择。
“宣。”
“夫人,陛下有请。”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阿玖好可怜!!!
第68章 靡日不思36
邵玖站在逆光中, 夕阳将她的身影拉长,橙色的橘阳投在邵玖身上,绛色的三重衣如同染上鲜血, 鬓间的艳色的海棠绢花,刘瑜呆呆看着邵玖来到自己面前,在距离自己十步的时候停下,他看不清楚她的脸,只是觉得邵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圈橘色的光晕中。
刘瑜看着邵玖郑重地向自己行九拜的大礼,急忙从上位奔走来到邵玖身边,伸手将人扶住,道:
“夫人这是何意?先起来,有什么事情先站起来再说。”
邵玖执意行完大礼,刘瑜不明白邵玖的意思, 他在邵玖郑重的神情看出, 这个礼他是非受不可,隐隐间他有一种预感, 这个礼和沈旭初有关,刘瑜看向邵玖的目光有些犹豫, 可他到底还是松开了意图扶起邵玖的手, 站直了身子, 缓缓开口道:
“邵琼之, 今日这九拜大礼, 朕便一定要受吗?”
作为一国之君, 刘瑜可谓是常受三跪九叩的大礼, 他兴儒学、复礼法, 九拜虽是大礼, 身为君王他也是受得起的, 可这人是邵玖便不同了。
乱世之中,礼崩乐坏,即使再过倡导,在实际生活中,往往也是简约的,除非大型朝会或者初次会面,大多是简礼而行,邵玖在刘瑜身边多年,对于刘瑜来说,邵玖就是身边人,大多数时候,邵玖行礼都只是简单的屈膝。
邵玖没有用言语回答,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刘瑜答案,看着叩拜自己的邵玖,刘瑜捏紧了拳头,转过身去,背对着邵玖,生生地受了这九拜大礼。
“陛下,既然您要让妾留在北朝,妾便斗胆请求陛下放师兄归国。”
刘瑜猛然转身,他果然没有猜错,邵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沈旭初,心中就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刘瑜感受到了一种喘不上气的难过,可是身为帝王,这种名为难过的脆弱情绪,他无法向任何人诉说,更何况这种情绪是因为一个女子而产生的。
刘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身为年少有为的君主,他本该是骄傲的、自信的、一往无前的,在刘瑜所受的教育中,大丈夫当流血不流泪,当勇猛一往无前生死无惧,曾经的刘瑜绝不会流露出这种忐忑不安的情绪。
刘瑜以为自己这一生当为国、为义、为礼、为民,曾经他的确是这样做的,他学的孔孟之道,践行的是以战止戈、早日平息北朝近百年来的丧乱,他可以痛苦、可以失败,可不当因一女子而难受。
儿女情义是身为君王最不该拥有的,在史书之上,他学到的是红颜祸水,学到的是牝鸡司晨,刘瑜知道一个女人不会有这样大的本事,不过是无能的男人将罪名推到了无力的女人身上。
可刘瑜到底还是告诫自己不能沉溺于儿女私情中,女人如衣服,美丽的女人不过格外精美一些罢了,对于女人,他不该投入太多的精力,他该征服的是整个天下,他可以与后宫的女人软玉温存,可以赏赐金石美玉,可以给她们的父兄升官加职,却唯独不能有真心。
可是这一切都在遇见邵玖之后悄然发生着改变,刘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个身影就一直印在他的脑海当中,让他压根没法做到视而不见。
或许是在某个深夜,他见到那个伏案注经的单薄身影;或许是在太学,他听到的那个言辞激烈和太学博士争论古文经学和经文经学的脆语;又或许是在某个春日,他看到的那个仰天感叹着‘驾言出行,以写我忧’,抒发思乡之情的倩影……
刘瑜早已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格外关注邵玖的,他不忍心这个远离故土的孤女蹙眉,便让人特意找来了南朝的杂耍班子,在邵玖生辰那天为他表演南朝的杂耍,当看见邵玖眉头舒展,莞尔一笑的时候,他心中也是高兴的。
在不知不觉间,他早已被这个表面柔弱、内心坚强的南朝姑娘所吸引,刘瑜无数次告诉自己,自己不该这么宠爱邵玖的,盛宠必生骄,这样会招致其他姬妾的怨恨,自己是应当雨露均沾的。
可是每次踏入后宫,他的脚步就会不由自主地朝着含章殿走去,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远远看上一眼都是好的。
以前他总是觉得后宫女人就该是贤良的,不争不抢,不嫉不妒,和睦相处,亲如姐妹,可是当邵玖真的为他安排美人的时候,他竟然会感到愤怒和委屈,他发现自己竟然希望邵玖能为自己吃醋,能够主动将自己留下,而不是推出去。
他竟然是不希望邵玖是贤良的,邵玖的贤良,让他凭空有一种失落感,对于邵玖他总是不安的,无论她的目光有多么温柔,刘瑜总觉得那目光不属于自己。
如今刘瑜知道邵玖心中的那个身影到底是谁后,心中反而有一种释然,他终于可以不再忐忑不安、患得患失,不曾拥有,又怎会失去。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名为不甘的情绪,刘瑜不明白自己有哪里不如沈旭初,他承认沈旭初的才华,可他不认为一个白面书生能够胜过自己一代雄主,他可是帝王!!!
“为了他,你愿意留在北朝?”
刘瑜知道邵玖对于回家的渴望,多少次的落寞,多少次的长叹,多少次午夜梦回,邵玖最大的盼望就是回到故土,可是如今为了沈旭初,她竟然说她愿意留在北朝,刘瑜不明白,沈旭初对于她来说,真的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为之牺牲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事。
刘瑜承认他是希望邵玖留下来的,为了让人留下来,他不惜做一个卑鄙的小人,可当他听到邵玖留下来的要求竟然是让沈旭初离开,他内心是震惊失望的,他不明白沈旭初当真值得邵玖如此吗?
“北朝留不下他,师兄的心在南朝,强留无益,难道陛下要看昔日徐庶的悲剧再发生一次吗?”
“沈旭初的心在南朝,那你呢?邵琼之,你的心在什么地方?南朝?还是北朝?”
刘瑜完全不给邵玖任何犹豫反驳的时机,直逼邵玖的内心,刘瑜知道邵玖的答案,可他还是要强求一次,哪怕只是虚妄,只是欺骗,也在所不惜。
邵玖沉默了很久,她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个问题对于邵玖来说不难回答,难的是如何将答案说出口,邵玖不确定自己是否该实话实说,她的心坚定地告诉她,她是想回家的,可她同样不忍将这个答案告诉给刘瑜。
她在害怕,害怕真话一旦出口,便再没有反悔的余地,她害怕刘瑜一怒,沈郎就再也无法回到故乡了,她已经注定被囚在北朝,她希望沈郎应当是自由的,他们之中,总该有一人去实现年少时立下的志向。
可邵玖以为刘瑜是知道答案的,欺骗毫无意义的,她对于故乡的贪婪早已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刘瑜面前,一个彼此都知道答案的问题还有必要用欺骗吗?若是不说,便是欺君,欺君同样会引起刘瑜的不悦。
邵玖不明白刘瑜为何要问出这样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邵玖害怕刘瑜,害怕帝王的滔天权势,可以轻易决定人的一生,可是邵玖更不愿欺心,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若是连最后心的自由都失去了,与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何差别?
“有怀于卫,靡日不思。”
这是出自《诗经·邶风》中的一句诗,讲述的一位远嫁诸侯的卫女,思恋自己的故国,故国人事变换,想要归宁回乡去探视,却碍于礼法无法回到故国,因而感到无限委屈。
邵玖以此诗句来回答刘瑜,其含义是再明显不过的,她终日所思恋的都是故国,她的心不属于北朝。
刘瑜长叹一声,心中的那股酸楚愈发地清晰,自幼接受儒学教育的刘瑜,在听到这句诗的那一刻,心中便明白了邵玖的答案。
刘瑜内心苦涩,邵玖终究也没有如他所愿,她没有选择为了让他满意欺骗他,若是旁人,大概会为了向他表忠心,而违心选择另一个答案,但这人是邵玖,她又怎么为了讨好他而选择欺心呢?
刘瑜不知是该感叹邵玖的真诚,尽管不爱自己,到底没有选择欺骗自己;还是应该自嘲,对于邵玖而言,她连一个虚妄都不愿意留给自己。
“南朝就真的那么好吗?”
“南朝或许在很多地方比不上北朝,比如吏治、比如任人唯贤,比如忧患意识,但南朝始终是妾的故乡,妾生于斯、长于斯,妾的父母亲人均在南朝,妾虽低微,亦不敢忘却生养之恩。”
邵玖每说一句,刘瑜的心就下沉一层,邵玖说的在情在理,以至于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来反驳,他可以用帝王的权力将邵玖的躯体囚在北朝,却无法让她的心同样归属于北朝。
刘瑜朝中不说没有来自南朝的臣子,他们或是被俘虏后留在背后,或是为了实现北朝安宁、结束战乱,挽救濒危的民族而来到北朝,这些人无论是自愿的或是被动的,他们都是北朝的臣子,都在为朝廷尽心尽力。
可邵玖不一样,男儿好歹还有功名利禄可以追求,她却失去了所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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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嫁》
文案:
年轻的贵妃死了,享年不过二十五,她死的那天正值立春,冷宫角落的一枝春梅正含苞欲放。
年轻的帝王疯了,他抱着贵妃的尸首,在蒲泽宫呆坐了三天,最后一把火烧了她曾经居住过的蒲泽宫。
虞淳曾喜欢过一个少年,虽只是惊鸿一瞥,却埋藏在心底很多年,直到有一天,她再次见到了他,只是彼时她早已为人妻。
后来她的丈夫死了,她被夫家献给他,做了他的妾,用她一人,换满城百姓,没什么愿不愿的,只因她是虞氏一族的姑娘。
她知道他喜欢温柔贤淑的女人,于是她努力扮演贤良的模样,可她终究留不住他。
后来,她眼见着他成为帝王,身边美人环绕,再没有她的位置,直到最后郁郁而终,她终是没能见到帝王最后一面。
帝王薄情,更何况她二人直接本就是一桩孽缘——
刘安临死时,还是会想起当年竹林的偶然一瞥,从此半生浮沉都系于那一人。
“孤知道她冷酷,自私,无情,知道她所有的卑劣与不堪,可是孤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
“孤想留住她,哪怕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年轻的太子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人动心,即使那个女人早已为人妻。
他知道那人不喜欢他,只是在利用他的权势,可他甘之如饴。
他知道,只要有权势,那人就一定会等着他的。
直到那场瘟疫,夺走了她的性命,他才知道,自己真的彻底失去了她。
他追封她为皇后,可那人却不会再回应他了——
重生一世,他在城破的那一刻再次见到了她,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了。
却等来那人要嫁给他兄长的消息。
他看着虞淳与自己的兄长谈论诗词,浅笑的唤自己:
“将军”
而这一声“将军”,竟是重生后她对自己的第一句话——
虞淳早已认了自己工具人的命运,既然注定要做世家与豪强的牺牲品,是兄是弟,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次,她情愿选择已经称王的刘安兄长,至少五年之后,她就可以分金卖履,回到自己的家中,重新追求新生活了。
但她没想到,在她即将被封为侧妃的前一个晚上,她会遇见刘安,并再一次与之纠缠不休。
只不过,这一次,她是长嫂,他是小叔。
第69章 立下誓言
“邵琼之, 值得吗?”
刘瑜不甘心地问道,他想不明白邵琼之一个傲骨凌霜,连死尚且不避的人, 会为了沈旭初牺牲至此,明明是沈旭初为了归国,放弃了邵玖,邵玖对此却没有他想象之中的怨恨,反而愿意为了促成沈旭初归国而来亲自做说客。
“值得。对于邵琼之来说,沈季安就是值得的。陛下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让妾留下来吗?如今妾愿意留在北朝,但求陛下允许沈季安归国。”
邵玖的话就像刀子一样落在刘瑜的心头,刘瑜看着邵玖,明明那么娇艳的面容, 眼神却如此坚毅, 毫不退缩,刘瑜有些后悔给沈季安出的这个选择题了。
他以为无论如何输的都会是沈季安, 可现在,他却认为是自己输了, 无论沈季安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邵玖都不会责怪沈季安, 她满心满意珍视的, 全是沈季安。
原来一开始他就出局了, 只是他自以为自己有一搏的机会, 对于邵玖和沈季安来说, 他刘瑜始终是个外人。
“若朕不同意吗?”
刘瑜终究还是不甘心的, 他不想答应邵玖的请求, 他后悔了, 他不仅要留下邵琼之,就连沈季安,他也要留下,良臣美姬,一个他都不愿意放弃,他是帝王,如何不能都留下呢?
“噌!”
刘瑜刚赌气说完这句话就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循着声音看去,就看到邵玖抽出匕首,锋利的刀刃正对着自己的喉咙,刘瑜从未见过这样决绝的邵玖。
自入北朝以来,邵玖一直在努力活着,为此她不惜委身贼寇,曲意逢迎,忍受着被当做礼物送来送去的命运,被非人的手段凌虐,她舍弃了尊严,舍弃了身体,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无论再苦再难,邵玖都要求得一线生机。
她心中还有希望,哪怕是面临必死的局,她都要赌上一赌,她知道刘瑜容易心软,欣赏有气节的人,故而当初在揭露她心中另有他人之后,她选择了以退为进,她知道刘瑜必然会不甘。
以刘瑜自负的性子,他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心中没有自己,所以他不会杀掉对自己不忠的邵玖,反而会留下她,他要让邵玖心甘情愿爱上自己。
这是一个男人好胜心,一个帝王都好胜心。
邵玖知道自己是在走钢丝,可她明白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心中另有其他人的事情瞒得了刘瑜一时,瞒不了刘瑜一世,唯有将这一层温情的伪装撕开,刘瑜才会真正正眼待她,而不是将她作为后宫之中随时可以丢弃的妃嫔。
邵玖费尽心机让自己活得自在一些,不用在曲意逢迎,去伪装爱情,让自己的心机、谋略、残忍、不甘尽数袒露出来,她不喜欢这种带着假面的日子,她要的是真实。
可如今她却为了沈季安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决绝地、毫不犹豫地拿自己的生命和自由作为赌注。
“邵琼之,你要干什么?”
刘瑜急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和邵玖的距离并不远,不过三尺,以他的身手,他可以轻易上去夺走邵玖手上的匕首,可是刘瑜不敢,也不能去赌,他害怕自己一旦失误,邵玖真的自戕在自己面前,哪怕只有很小很小的概率,他都不能去赌。
“妾知道妾身份低贱,无法令陛下回心转意,但妾仍然恳求陛下,放沈季安归南朝,沈季安不过一书生罢了,陛下非得留下他不可吗?
今日陛下若执意留沈季安在北朝,妾自知命如纸薄,不足以令陛下记挂于心,但妾愿以命来成全陛下的惜才之心。
北朝,沈季安和妾,陛下只能选择一个。”
刘瑜听到邵玖执意为沈季安求情,心如刀绞,他不明白,沈季安到底有什么地方好,值得邵玖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宠爱了邵玖三年,却换不来邵玖的半分真心。
“琼之,你这是在威胁朕?”
刘瑜不得不承认邵玖的威胁是有效的,他压根就没办法看着邵玖伤害自己,但他不甘,自己就这样放沈季安离开,和他刘瑜抢女人,既然不能为他所用,还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吗?
“妾不敢,妾不过是一介命运浮萍的女子罢了,如何能威胁到北朝的君主,妾只是在恳求陛下,恳请陛下放沈季安归国罢了。
沈季安不属于北朝,即使陛下强留下沈季安,不过是另一个苏武罢了,陛下不过是在白费力气。
沈季安虽有‘建康小陆云’的美名,可他终究不过是一书生罢了,他沈季安读过的书我邵琼之都读过,甚至读得更多,陛下与其要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徐庶,不如让妾来全心全意辅佐陛下。
沈季安能做的事情,我邵玖也可以做。”
邵玖的话落在刘瑜的心上,他心中明白邵玖的话没说错,一个心不在北朝的人,强留无益,他就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自己的失败。
他不甘心自己励精图治,大兴水利,轻徭薄赋,亲自率领将士征伐天下,复兴礼乐,自己为天下安康太平做了这许多,却比不过南朝那位昏聩的,只知享乐沉迷酒色的昏君。
他不甘心三年宠爱,诚信相待,雄才伟略,相貌雄伟,文武兼备的一国之君,比不过一个出生寒门、职位不过太子舍人的白面郎君。
身为君王,他无法令贤才归心于自己,身为丈夫,他无法令姬妾倾慕于自己。
刘瑜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挫败感,他看着眼前这个拿着匕首威胁自己的女人,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从邵玖的眼神中,他看到了决绝,他知道以邵玖的性子,她是绝对可以做出来自戕这种事情的,刘瑜不想去赌。
“琼之,若今日朕如你所愿,答应朕你的请求,你当真愿意留下来?”
“妾愿立誓为证,只求陛下能够说到做到,放沈季安离开。”
“好!朕答应你,放沈季安离开。”
其实有一点邵玖说错了,一个心不在北朝的人,强留下来未必无益,刘瑜要的不是沈季安对自己的忠,一臣不事二主,背主的人用着也不安心。
他要的是沈季安的诚,沈季安的义,只要沈季安有令天下安康的心,那么他就可以是有用之人,沈季安不缺诚,他怜惜乱世的百姓,沈季安不少义,他从未忘却丢失的国土。
这样的人,留在北朝,也可以是有用之人,他可以说治理一方的郡守,可以是整治吏治的御史,可以是传承经学的博士,可以是劝谏君王的大夫……
只要不牵扯到南朝,沈季安就是贤良之臣。
他并非没有驭臣之道,哪怕没有心,只要有能力,任人唯贤,不求真心,他也可以让沈季安尽情的发挥他的才能。
可刘瑜到底还是答应了邵琼之,他怎么忍心拒绝她拿性命要挟的恳求呢?她是他藏在心中珍视的,只要她愿意留下,一个沈季安又何妨?
刘瑜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吧,才会同意这么离谱的请求。
一个沈季安,一个邵琼之,明智的人都知道应该怎么选择,可他却做了个不明智的选择,刘瑜强压着心中的痛苦,他看着邵琼之手中的匕首,道:
“如今你可以放下了吧。”
“妾恳求陛下拟旨。”
“你不信我?”
刘瑜瞪大眼睛,他无法相信邵玖竟然不相信他,刘瑜以为自己已经做出了如此巨大的让步,邵玖该知足的,他是君王,君无戏言。
“妾相信陛下,妾只是不相信自己罢了,妾对于归宁的渴望早已渗透到妾的骨髓了,妾不知道妾能否真的坚持下来。
妾请陛下拟旨,不是用来约束陛下,是用来约束妾自己的,白纸黑字,立下誓言,这样玖…就再也不能后悔了。”
刘瑜愣住了,他没想到邵玖的答案竟然会是这样,无论邵玖的答案有几分真几分假,在他心中,都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刘瑜不再拒绝,很快他就拟下旨意,盖下印玺,当他将旨意的内容念给邵玖的时候,邵玖笑了,笑中带泪,手中的匕首也放下了,邵玖从刘瑜手中接下旨意,自己又看过一遍,终究是落下泪来。
刘瑜蹲下身拍着邵玖的肩,真要从邵玖手中夺过匕首,却发现邵玖仍旧用力握着,刘瑜不敢去刺激邵玖,只是默默拍着邵玖的肩膀。
突然一道血色从刘瑜眼前滑过,刘瑜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抓住邵玖拿刀的手时,才发现她已经拿刀割伤了自己的掌心,刘瑜慌乱从刘瑜手中夺过匕首,看着从掌心涌出的鲜血,目眦尽裂,神色交集,低吼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
“陛下!妾今日立下血誓,愿意永留北朝,否则永世不安,死于非命,也请陛下立下誓言,愿意放沈季安平安归南朝。”
“你!”
刘瑜指着邵玖,怒到极点,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不知道邵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可他到底是只能妥协。
“邵琼之,你便这般信不过朕吗?”
“妾只是信不过自己罢了。”
第70章 君子重诺38
刘瑜从邵玖手中夺过匕首, 朝着手心狠狠就是一刀,顿时鲜血喷涌,刘瑜拉起邵玖的左手, 紧紧握住她的手掌,疼痛,两只血手紧握,鲜血通过指缝往下流淌,十指连心,可刘瑜察觉不到手中伤口的,目光紧紧盯着邵玖的眼睛。
“如此,夫人可是满意了?”
邵玖承认她的确是在逼迫刘瑜,但她必须这么做,她需要为沈旭初寻得一份可靠的保障, 她太知道刘瑜的手段了, 为了留下沈旭初,他必将不择手段, 从一开始,刘瑜就没给过他们选择的机会。
所谓的选择, 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强权之下, 弱者是无法反抗的, 刘瑜从一开始, 就没打算放他二人离开, 他既不会允许邵玖离开自己, 也不会允许沈旭初回到南朝。
帝王心术, 诡谲算计, 邵玖知道唯有如此, 她才可能为沈旭初赢得一线生机,刘瑜到底是有他不同于其他帝王的地方,刘瑜重义重名,一旦逼他立下誓言,刘瑜便不会轻易违背誓言。
比起帝王的信誉,一个沈旭初就算不得什么了。
“妾叩谢陛下!”
邵玖再次行叩拜大礼,只是这次刘瑜没有去将人扶起,他冷眼看着邵玖,心中只觉得寒冷,同时从心底涌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纵使身为帝王,他也有无可奈何的事情。
“朕乏了,你退安吧。”
刘瑜挥挥手,他已经没有气力再去纠结邵玖对他的真心了,他只是感到很累,这种乏累是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的,他甚至不愿再去看邵玖一眼,只是背对着邵玖。
“陛下,妾还有一事请陛下恩准。”
“邵琼之,你不要得寸进尺!”
刘瑜转身指着邵琼之吼道,他不知道邵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但他已经不想再从邵琼之嘴里听到半个字,此刻的他胸口中憋着一股气,却无处可以发泄。
“妾之所求,与北朝有关,陛下想听吗?”
听到刘瑜的怒吼,邵玖的确被吓得一瑟缩,但她很快镇静下来,她太知道刘瑜的脾气了,刘瑜即使再生气,他也是做不出打女人这种事情的,抬起头直面刘瑜的怒气,强压着内心的不安,鼓起勇气对刘瑜道。
刘瑜想不明白,为何邵玖可以如此坦荡地看着自己,毫无畏惧,他难道不知道,天子一怒,可浮尸千里吗?又或许她是知道的,只是她知道自己对她下不了这个手,邵玖这人太过聪慧,也太能看透人心。
刘瑜不相信邵玖会不知道自己待她的感情,邵玖心思敏感,连秋风冬月都能让她发出感叹,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明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思,可是她不在乎,甚至还在利用这份感情。
“与北朝有关?”
刘瑜其实不相信邵玖会这样好心,纵使邵玖答应会永留北朝,她的心仍然牵挂着的是南朝,他不相信邵琼之会真心为北朝谋利,即使她从未伤害过北朝。
“陛下可以不信妾,可陛下不妨姑且听之,若是陛下以为妾言之失当,再拒绝又有何不可?”
邵玖笑了笑,她不在乎刘瑜的冷淡,也不在乎刘瑜对她的不信任,对于刘瑜,邵玖本来就不曾抱过太多的期望,如今她已经断绝了归路,就只能前行,她只是不想空负了这岁月,白白辜负了这一生。
“你说吧。”
对于邵玖,刘瑜永远所能做的只有妥协,也唯有妥协,才能让他们和平相处下去,夫妻之间,总有一个是需要妥协的。
“妾想请陛下允许妾向南朝使臣求得古籍经典。”
“什么意思?”
“北朝丧乱百年,毁于战火的古籍不知多少,当年南迁,不少世家都携带家族传世的经典古籍,陛下总是忧心北朝文化荒芜,不如趁此时机,留下些南朝古籍。
师兄博古通今,所阅古籍经典何止千卷,陛下大可让师兄将他所知古籍经典尽数默写出来,以增兰台藏书,供后世之人传阅,如此世代传颂经典,何愁文化不昌盛?”
“沈旭初当真有此等本事?”
刘瑜的确没想到这一层,他想用的是沈旭初个人的能力,却没有想过沈旭初闻名天下的可是诗赋,他的赋素来就是凭借着几乎没有一字不用典而传颂的,凡是诗赋皆有出处,他没有详细阅读过沈旭初的诗赋,却也听人说过,沈旭初是爱用典故的。
如此爱用典故的人,自当是学富五车,这样宝贵的财富,纵使他要放沈季安回南朝,也该让他留下些什么,他的人可以离开,可他脑子里的东西必须留下。
刘瑜看着邵玖,他想不明白邵玖宁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沈季安的自由,可她却又为北朝提出这样一个建议,她为北朝要留下沈季安最有价值的东西。
“师兄过目不忘,当日父亲将衣钵传与他,家中藏书尽数让他阅读,后又去建康游学,曾在秘书监担任过郎官,对于古今典籍均有所涉猎。”
“你说这些不怕朕反悔吗?”
“君子重诺,陛下不只是君子,更是帝王,君无戏言,妾相信陛下。”
刘瑜默然无语,他不得不承认邵琼之的话让他很受用,他的确不愿意放沈季安离开,可他也不会留下沈季安,立下誓言,便是天地所共同见证,他纵使心有不甘,他也将履行诺言。
“这件事琼之以为让谁去办合适?”
“唯妾一人而已。”
“你?”
刘瑜怀疑地看向邵玖,他不得不怀疑邵玖是存了私心的,纵使邵玖愿意留下,而沈季安必将离开,两人极有可能此生都不会再见,可是邵玖对沈季安的这份情分,还是让刘瑜心惊,若是让邵玖去做这件事,谁能保证两人不会发生些其他的事情。
对于刘瑜审视的目光,邵玖并没有逃避,反而直接对上刘瑜的眼睛,她是不畏惧审视的,刘瑜在邵玖眼中看不到半分不安心虚。
“邵琼之,你别忘了你的身份,既然许诺留下来,就别忘了自己是北朝的夫人。”
“妾从未忘却,亦不敢忘却,请陛下放心,妾的确是存了私心,可放眼整个北朝,陛下难道还能找出比妾更合适的人吗?”
刘瑜语塞,整个北朝并非没有大儒,可是能让沈季安放下心来,将心中所知尽数吐露的,却唯独邵琼之一人,邵琼之本身就是研究经学的,她能轻易辨别出沈季安所言真假,而沈季安对于邵琼之也不会隐瞒。
“你需要多长时间?”
“这要看陛下和南朝使君订下盟约需要多长时间。”
刘瑜一惊,他没想到表面上一直沉溺于儿女私情的邵琼之,其实一直知道他在做的事情,邵琼之并不像他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单纯,刘瑜看向邵玖的目光充满的审视与疑惑,他甚至忍不住想,或许这一开始就是邵玖的一个局。
可惜刘瑜没有证据,邵琼之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透明的,他并非有意要监视邵玖,只是邵玖身边几乎全是他的人,他想知道邵玖的所作所为太简单了,而他并不希望邵玖脱离他的掌控。
可邵琼之到底没有成为他的掌中之物,他从未走进过邵玖的心,以至于最终明白过来时,自己早已深陷其中,邵琼之的心始终都不曾属于过他。
“是沈季安告诉你的?”
这是刘瑜所想到的邵琼之能获取消息的渠道,很多时候邵玖都表现得对于朝政毫不关心,她极少主动过问政事,她对刘瑜无所求,朝廷政务、权势地位都非她所求,甚至自南朝使者到洛阳后,她就一直纠缠于和沈季安的感情中。
“陛下要想坐稳这天下,就不可能和南朝交恶,南朝是天下读书人所认为的正统,陛下要恢复礼乐,就不可能不顺应天下人之心,以南朝为正统,情愿俯首称臣,以换取南朝的支持。
这次南朝使臣之所以会来到洛阳,不正是因为一年前陛下曾派使臣到南朝求和吗?
以南朝为正统,陛下征战便是代天子征伐,出兵便有了正当的理由,北朝那些反抗陛下的世家也没有理由再反对陛下了。
南朝天子虽有天子之名,距离北朝却是山高水远,不过是徒有虚名、有名无实罢了,对于陛下而言,除了没有天子的称号,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听着邵玖的分析,刘瑜感到这话甚是熟悉,不就是王蒙曾经劝谏过他的话吗?难道当真是巧合?
对于王蒙,刘瑜可谓是全心全意的信任,刘瑜相信王蒙不会做伤害他的事情,看着邵玖侃侃而谈的样子,刘瑜知道邵玖对于时局的通透绝对不输于王蒙,他朝中多少人,赞同尊南朝皇帝为天子的却没多少人。
多少壮士男儿,竟然比不过一个后宫女儿。
“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吗?”
“足矣。”
邵玖笑了笑,刘瑜喜欢这样的邵琼之,她的眼中是自信而得意的,刘瑜要留下的不可能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邵琼之,他欣赏邵琼之的才华,更希望这才华为他所用。
刘瑜毫不怀疑,他日邵琼之会带给他更多的欣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