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郎君只是妾的郎君


    “妾邵氏叩拜魏朝君主。”


    这大概是刘瑜第一次见到如此硬气的邵玖, 她总是浅眉低笑,看起来如同带露的海棠,温婉柔情, 收起了所有的尖刺。


    可是在这一刻她展现出了她所有的傲骨,纵使一身素衣,不施粉黛,身形单薄,她的脊梁依然挺直。


    “陛下!”


    杨如芮大惊失色,自知事情已无法善了,她害怕刘瑜一怒之下会杀了邵玖,上前挡在了两人之间。


    “梓潼,你先出去,这是朕和邵琼之间的恩怨。”


    “陛下!妹妹她只是一时口不择言, 请陛下念她年幼, 不要怪罪于她。”


    杨如芮还想着再劝,刘瑜如今给人的威压甚为强大, 饶是陪伴在刘瑜身边十多年的杨如芮,也不由心惊肉跳。


    “出去!”


    刘瑜终于发怒了,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邵玖, 并不去理睬, 还意图在劝他的元后, 元后只得带人出去, 却并未离开, 而是守在殿门外, 以防不测。


    “这便是你的真心话吗?你心里有别人!”


    “是。”


    “既然你心中另有其人, 当初又何必跟了朕?”


    “陛下当初给过妾选择吗?”


    邵玖抬起头直视着刘瑜的眼睛, 她明明是跪在地上的, 可刘瑜却觉得邵玖的目光分明是在居高临下地质问他。


    “你心中那人较之朕,如何?”


    “不如。”


    邵玖的回答让刘瑜一惊,惊吓中还带着一丝窃喜,他看了邵玖一眼,发现那神情很冷静,并没有带着讨好的意思。


    “那你?”


    “陛下很好,却不是他。他有很多缺点,却实在是妾心仪之人。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这是他。


    朝野盛文物,衣冠何翕赩。厩马散连山,军容威绝域。伊皋运元化,卫霍输筋力。


    这是陛下。


    陛下和郎君是不一样的,陛下雄才大略,是一代雄主,能辅佐陛下这样的君主是多少良才毕生的心愿。


    郎君只是妾的郎君,于桑田嬉戏,于田野唱和,于素娟神交。”


    刘瑜伸出手将邵玖扶了起来,邵玖说得这样明白,他反倒不知道该从何责备了,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他只是觉得心冷得很。


    “你身子弱,别跪着了。”


    “陛下若是要治罪,妾并无怨言,这三年能得陛下庇护,妾知足了。”


    邵玖笑了笑,站在了刘瑜面前,她背脊挺直,眼中有着一种释然。


    刘瑜不知道这份释然是出自什么,但他不想看到这样的邵玖,他以为的邵玖应该是温婉而倔强的,她可以不计较,却不能真的不在乎。


    “邵琼之,这三年来,你当真信任过朕吗?”


    “陛下何出此言?”


    “三年来,朕竟然从不知你竟是如此痛恨吕茨,你步步为营,不过就是为了铲除吕茨,为你自己报仇罢了。


    你若是信任朕,难道朕不能为你报仇雪恨吗?”


    刘瑜硬朗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痛苦惋惜的神色,邵玖抬起头看着这位年轻有为的君主,心中竟有些许愧疚。


    “妾不是不信任陛下,妾只是不喜欢将刀子递给别人,自己的仇妾得自己报。


    陛下是要做明君雄主的人,不能因私情而损大义。”


    刘瑜最痛恨的就是邵玖这一点,却也最为敬佩她这一点,她可以将所有的私情都掩藏在公义之下。


    刘瑜一把搂住了邵玖,感受着从孱弱身躯上传来的温度,明明两人的近在咫尺,却又相隔天涯。


    邵玖被刘瑜紧紧搂着,有些喘不过气来,仰面看君王,泪珠悬欲泣,芙蓉含玉颜,邵玖发现运筹帷幄的君王竟然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邵玖看见刘瑜的神色,心下也有些酸涩,她不知道自己对刘瑜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她并讨厌刘瑜,却也谈不上喜欢。


    比起男女之情,邵玖对于刘瑜更多的是感激之情,她不是草木,这些年刘瑜待她的好,她都是知道的。


    只是她给不上刘瑜想要的那一份情意,她不愿再继续欺骗下去了,吕茨已死,她也注定难归故国,她似乎已无所求。


    “陛下后宫佳丽三千,何必执着于妾一人?”


    刘瑜实在是有些恼怒了,他相信邵玖是知道他所求的,但她仍旧选择拒绝了,这令身为帝王的刘瑜非常不忿。


    一个皇妃,心中恋慕着别人,这是任何一位帝王都无法容忍的,但刘瑜忍了下来,他不在乎邵玖的曾经,他只求邵玖的现在和未来。


    刘瑜松开了搂着邵玖的手臂,被一个女人接二连三地拒绝,这实在是一件屈辱的事情,但刘瑜却没有任何办法。


    这样的事情刘瑜不会让旁人知道,他有着身为帝王的高傲。


    这口恶气,这能他独自吞下,人都说帝王一怒,可伏尸百万,刘瑜不是个嗜杀的君王,更何况去杀害一个无罪的女人。


    回想着三年来的那些恩爱时光,刘瑜竟然惊讶地发现,邵玖从未对他说过半句爱慕的话语。


    她的忠诚,她的感激,她的仰慕,却唯独没有爱。


    多么讽刺的事情,他宠爱了三年的女人,原来从未爱过他,只有他满心期待。


    刘瑜本可以处死这个心猿意马的女人,可他做不到,他的心已经被这个女人牢牢握在手中,他已经没办法放下了。


    既然没办法得到邵玖的爱,又不可能杀掉她,刘瑜唯一的选择则是逃避,逃避这段他束手无策的感情。


    这一逃避,便又过了一月,此时正值魏国和北凉交战之际,刘瑜一直忙着前朝战事,对于后宫未曾踏进一步。


    等到对北凉战事告一阶段,北凉国君派人送来降书,已经是入冬一月后了。


    打了胜仗,自然是要庆贺的,刘瑜让人朝堂设宴,元后作为天下之母自然是要一同出席的,与此同时,刘瑜还特意宣了邵玖作陪。


    宴席之上,推杯换盏,歌舞升平,邵玖看着眼前的热闹情形,又看了一眼正沉醉于歌舞之中的刘瑜,不太清楚,他让自己来的意思。


    “陛下,美酒佳酿,不可无美人作陪,久闻温夫人天姿国色,今日一见果然非比寻常,不如让温夫人为我等斟酒如何?以谢陛下皇恩浩荡。”


    说话的是一个羌族的大将军,秦禄,他的姐姐真是当朝太后,他的侄女便是不久前入宫的秦婕妤。


    “秦禄,你好大的胆子,温夫人乃是一朝皇妃,岂可为臣子斟酒!”


    这话立马就被王蒙反驳了,王蒙太清楚这般夷狄私下是如何议论邵玖的,再加上昔日在吕茨府中之事,觊觎邵玖美貌的并不在少数。


    “无妨,朕与诸位君臣一体,又何必吝惜美人乎?不过斟酒罢了,邵氏,你去为群臣斟酒一回。”


    刘瑜满不在乎地说道,杨如芮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了,开口唤了声“陛下”,还没继续往下说,就被刘瑜打断了。


    “梓潼,北凉进献了几匹良驹,你去瞧瞧,可有喜欢的,等雪化了,咱们去狩猎去。”


    杨如芮明知道刘瑜是在转移话题,偏偏无可奈何,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太过分驳了刘瑜的面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邵玖起身一一为那些将领斟酒。


    王蒙作为丞相,首当其冲,面对邵玖的斟酒,王蒙直接抬手按住了酒壶,对邵玖道:


    “夫人是君,自古岂有君为臣斟酒的道理?”


    “丞相是兄,琼之是妹,妹为兄斟酒是尊孝悌之义。”


    王蒙虽不知刘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邵玖脸上并无屈辱之色,心中也便放心了。


    自王蒙一下一一斟过一回,其间有不少大臣都在觊觎邵玖的美色,却又忌惮刘瑜的怒火,只得压抑住自己那点龌龊的心思。


    刘瑜本以为邵玖那么清傲的人,对于斟酒这种舞姬般的事情,只会觉得屈辱,可刘瑜眼中看到的是邵玖的泰然自若。


    她没有流出半分屈辱的神情,因为有了王蒙的表率,对于邵玖斟酒这种行为,没有多少人敢流露出轻视的表情,反而都恭敬得谦让。


    刘瑜说不清自己到底想看到的是什么,当邵玖真正站起身的那一刻,他心中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只是出口的话收不回来了,更何况他是天子。


    在斟酒的过程中,刘瑜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邵玖,唯恐她受到半分欺辱,可另一方面,他又痛恨自己如此在乎邵玖。


    这场庆功的宴会,刘瑜一直是如坐针毡,却还是强颜欢笑地进行下去,待邵玖斟酒结束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让邵玖退下了。


    他不喜欢那些臣子盯着邵玖的眼神,邵玖是他的,哪怕她的心不属于自己,邵玖也只能为他所有,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他的人。


    直到邵玖离开,刘瑜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刘瑜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乎的是什么,明明已经知道邵玖的心思,可他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她,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下贱。


    刘瑜传召秦脩仪陪侍,可单单是这样还不够,似乎是为了向邵玖证明些什么,刘瑜还传召了邵玖来为他二人弹琴奏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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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辞颜谢君王


    邵玖虽然没有说什么, 刘瑜的心中却是莫名的心虚,他不太敢去看邵玖的眼睛,也不知为何, 对于邵玖他总是有几分不忍。


    琴音清越,带着南音特有的缠绵旖旎,凤栖梧桐,明明是上好的古琴,听来却只觉空谷流转,哀啭久绝,天地空旷,唯此孤寂一人。


    邵玖手中之琴名唤“清绝”,是当日刘瑜为讨她欢心,特地让人仿制传闻中的“凤尾琴”而做, 实在是一柄上好的良琴。


    邵玖之琴技也不可谓不高超, 指尖翻转间,便是一首清曲, 邵玖不喜繁缛,也不惯与人合奏, 她常言“琴音, 心声也。”


    明明邵玖的琴音与往日并无任何不同, 可刘瑜听来却只觉哀婉得有些过分, 他松开握着的秦脩仪的手, 只目光决绝地看着邵玖。


    “停!”


    邵玖似是没听到一般, 依旧闭着眼睛, 手中的指法不曾停歇, 刘瑜最终还是不忍听下去, 站起身来, 一步步来到邵玖面前,目眦尽裂,将手按在琴弦上,低声吼道:


    “朕让你停下!”


    邵玖抬起头,仰头看向刘瑜,平静得宛如千年的古井水,刘瑜最恨邵玖这幅置身事外的表情,他想将邵玖拖入红尘之中,为他而喜怒哀乐。


    刘瑜反手打翻了琴,在场的宫人将君主盛怒,纷纷跪下请罪,秦脩仪虽然明白刘瑜的盛怒与自己无关,却也跪下请罪。


    “你们都滚!”


    刘瑜撵走了其他人,秦脩仪唯恐牵扯到自己身上,一听说可以走,马上就起身快步离开,半分犹豫都没有。


    本来听到刘瑜传召自己还挺高兴的,毕竟这个是数月以来刘瑜第一次传召后宫,而这次传召竟然是自己,这意味着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秦脩仪对于刘瑜这个名义上的表哥并没有太多的情意,她不过是奉家族的命令入宫,求的就是荣华富贵、权势地位,而这一切都与刘瑜的恩宠息息相关。


    当她盛装打扮,陪刘瑜饮酒欢歌,听到刘瑜要宣温夫人时,她心中就顿感不妙。


    如今这宫中人人皆知陛下厌弃温夫人,虽不知是何原因,但都不愿去蹚这浑水,毕竟温夫人受宠多年,谁也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会回心转意。


    “邵琼之,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妾蒲柳之姿,蜉蝣之命,朝生夕死罢了,纵死不过五步之血,何必惧焉?”


    刘瑜看着邵玖,他对她毫无办法,孤身在北,她的亲友俱在南朝,因而她无惧无畏,她可以坦然面对君王。


    “你……你……”


    邵玖确实有不动声色气死人的本事,刘瑜指着邵玖,怒气淤积心中,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脸色涨得通红。


    邵玖看着刘瑜,眼神中坦荡得很,似乎她真的无怨无愧,似乎错得那人并不是她,只有她傲然可立于天地间。


    她目下无尘,即使面对盛怒之下的君王仍旧面露常色,眼神睥睨,在刘瑜看来,这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刘瑜怒而抽出腰间佩剑,横立在邵玖的脖颈之上,邵玖似乎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她拱手对刘瑜作揖,道:


    “妾故土在南,生而不得归乡,愿面南而死,身既死兮魂为灵,归故乡兮终不悔。”


    “邵琼之啊!邵琼之!只可惜你非男儿身,若是男儿,我必征你入幕府。”


    邵玖闭上眼睛,面南长跪,她已经不在乎刘瑜说些什么了,此生此志,她似乎并没有太多可以说的。


    刘瑜挥剑砍向了邵玖,没有邵玖预料之中的疼痛,反倒感觉一道寒气滑过脖颈,睁开眼睛,一缕青丝落在地上。


    刘瑜收剑入窍,背对着邵玖道:


    “今日之后,南朝的邵玖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朕的温夫人,朕不在乎你曾经和谁定下私情,但从现在起,你的命你的情只属于朕。


    是朕给了你新生,你得记住你的命是朕给的,你的心也得给朕收回来,朕可以给你时间,但朕不会等你太久。


    朕希望一月后,陪在朕身边的是那个才华横溢的温夫人,是典学的司学,是丞相王蒙之妹。”


    邵玖看向了刘瑜,他的背影宽阔而高大,风姿英秀,常年带病打仗,使得他的身上总是萦绕着几分杀戮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陛下不杀妾吗?”


    “朕已经杀掉了那个背叛了朕的邵琼之了,如今活着的是朕的温夫人。朕暂时留下你的头,不是朕原谅了你的背叛,朕不过是惜才罢了。


    邵琼之,你可千万不要让朕后悔今天的选择。”


    刘瑜握着剑柄,昂首阔步地离开了。


    邵玖看着刘的背影,却是陷入了沉思当中。


    刘瑜竟然会不杀她,这是她没有料到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不一定会为世俗所容。


    要是刘瑜杀了她,她一点都不会惊讶,她知道刘瑜的傲气,这种傲气是源于他对于自己能力和威信的绝对自信,他太自傲,也太自负了,以至于他压根无法想象有人会背叛他。


    尤其是在感情领域,他对于自己的魅力有着充足的信任,他自以为这天下的女人没有谁会不臣服于他,没有那个女人会不爱慕他,天下女人都该为他而折腰。


    所以他从不会真正去了解哪个女人,后宫的女人就像花一般,无论她们多么千娇百艳,最终都会等待他的垂青。


    哪怕是骁勇擅战的元后,也都折服于他,哪怕文采斐然的南朝才女也会为他低眉,纵使娇艳妖娆的西胡女也会臣服。


    邵玖让刘瑜意识到这世上也有他征服不了的女人,也有不爱慕他的女人,也有他爱而不得的人,而这人恰恰是他真心宠爱过的女人。


    邵玖忽然低声笑了,她捡起被刘瑜掀翻在地的琴,被刘瑜这样一弄,琴弦都断了几根,可想当时刘瑜用了多大的力气。


    邵玖发现自己之前小瞧了刘瑜,她看向刘瑜离开的方向,这个北狄的君主远比她想象的能容人。


    以前她说刘瑜是明君多少有几分奉承之意,可现在她觉得,或许这个人真的能成为化解胡汉仇恨的一个关键人物,或许他真的能做到他口中所说的统一北方,还百姓安宁。


    邵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是自到北朝以来,她真正地放下心里的一切,坦然地面对自己,她不必再去怨恨什么,也不必再去期待什么了。


    邵玖知道自己的确给不了刘瑜爱慕之情,但她愿意做刘瑜的臣子,去为了刘瑜的理想而努力。


    温夫人失宠仿佛只是一场浮梦,转眼之间,她依然是宠冠后宫的温夫人,只有刘瑜和邵玖知道一切和以往有所不同了。


    刘瑜在灭北凉的过程中俘虏了北凉的大将军姚琮,这是一位久负盛名的大将,当刘瑜看到姚琮的那一刻,他感到了一种宿命感。


    “来人,赶快为姚将军松绑。”


    在面对姚琮时,刘瑜心中升起了一个想法,“这个人一定要为我所用”,因而他对这人极为礼遇,打算劝降姚琮。


    邵玖赶往军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刘瑜在辕门等候她,马车一到辕门,刘瑜就迎了上来,一把将邵玖抱下马车。


    “琼之,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让陛下这么高兴?”


    邵玖也有些好奇,自从复宠之后,刘瑜会拉着她商量很多政事,让她帮着出主意,反倒是在男女之情上忽略了很多。


    他这是拿她当谋士用了。


    “北凉大将军姚琮,朕有意让他臣服归顺于朕,你以为如何?”


    “陛下,若妾没记错的话,姚琮出生北凉皇室,是当今北凉君主的亲弟弟吧?”


    “正是。”


    “陛下以为姚琮能真心归顺吗?姚琮在北凉亦是深受信任,作为北凉大将军,陛下难道能够给予姚琮胜过北凉的东西吗?”


    “那琼之的意思是?”


    刘瑜有些懵,他兴冲冲和邵玖分享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却没想到一出口就被邵玖泼了一盆冷水。


    “与其养虎为患,不如杀之以绝后患。”


    刘瑜陷入了沉默了,他确实吝惜姚琮的才能,不愿杀掉这样一个大将。


    经过吕茨一事后,刘瑜并不意外邵玖会给出这样的建议,邵玖不是个嗜杀的人,她手中未沾过一滴鲜血。


    可这并不意味着邵玖就是软弱,相反她坚定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论是对于敌人还是对于自己,她都足够得狠。


    经过这段时间与邵玖相处,让邵玖为他出谋划策,他才真正发现自己之前真的是小瞧了她,她远不止是一个学识渊博的经学家那么简单。


    “子慎也是这般说的,有时候朕都会怀疑,你二人是不是商量好的,总能提出相合的意见。”


    “陛下不忍杀?”


    邵玖避开了刘瑜这句无用的感叹,转而关注起如何处理姚琮的问题上。


    尽管邵玖提出了数十条必须杀掉姚琮的理由,最终落在刘瑜的头上,他总是心有不忍。


    刘瑜是惜才之人,他有自信自己能够降服这位大将,让他为己所用。


    【作者有话说】


    第十九章的内容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出自《诗经.卫风.淇奥》)


    朝野盛文物,衣冠何翕赩。厩马散连山,军容威绝域。伊皋运元化,卫霍输筋力。(出自李白《君子有所思行》)


    文中多处诗词有自己改写的,有引用古诗词的,都是为了人物剧情服务。


    第53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


    “陛下, 您见过南国的雪吗?”


    邵玖站在中军军帐幕下,身披着一件银朱色的鹤氅,雪色的肌肤在胭脂色重衣的衬托下更添了娇媚, 皓腕凝霜雪,伸出手去接飘落的雪花,纤纤素手,宛如葱白。


    “从前不曾见过,或许以后会见,夫人希望为夫见到吗?”


    刘瑜翻动着手中的奏报,看向了赏雪的邵玖,眼中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柔情,美人与雪景相融,留下了一个清冷的背影。


    刘瑜不知道邵玖是否真的放下了曾经, 但他早已无可奈何, 对于邵玖,他总有着太多的不忍, 他只能这样固执地坚守着。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邵玖能够真的放下,刘瑜无法想象, 邵玖那么清傲的人, 也会全心全意爱慕一个人, 哪怕世殊事异, 她的心中仍旧固守着那一段情意。


    刘瑜很钦佩这样痴痴守望着的痴情人, 他只是哀伤那人是邵玖, 而邵玖心悦的那人并非自己, 他只能做个局外人。


    他本可以杀掉邵玖的, 一个无权无势的姬妾, 一个在情感上背叛了自己的妃嫔, 他的确没有理由留下她,可他到底是希望他留下的。


    “南朝风月虽好,于陛下却是无缘。”


    “怎么?夫人不希望朕去夫人的家乡看看吗?”


    邵玖回过头,肌肤如雪,黛眉齿白,云鬓高耸,步摇微颤,眼神总含着一种清冷却又悲悯的情绪,即使是看向刘瑜,她眼中的疏离淡漠都未曾减少半分。


    “南朝虽孱弱,却也非陛下能够肖想的。”


    刘瑜微怔,略微失神片刻,或许是没想到邵玖会这般直白,刘瑜眸色微沉,雪色映照着刘瑜硬朗的面容,久经沙场的风霜在他的脸上刻画出岁月的痕迹。


    刘瑜不是那种面如冠玉的白面小子,在这个男子以白为美的时代,刘瑜的身体内有着胡人的血统,他的胡髭格外茂盛,反倒是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尽管刘瑜本身是个脾气很好的君王,崇尚儒家文化的刘瑜,身上总有种儒雅的气质,但这并不影响沙场上的杀伐决断。


    在他低头沉思的那一刻,那种处于权力顶端,傲视睥睨天下的气势就会自然而然释放出来,使得和他对话的人往往会被他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给威慑下去。


    邵玖看不清被烛台遮挡的刘瑜的面容,那被髭须遮挡的面容下隐藏着的是一位君王的野心,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那句话是在挑衅帝王的威严,可她依然是淡淡笑着。


    在一旁伺候着的宪忠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早已经吓得头冒虚汗了,同样的话,若是旁人说出来,早已经被拖下去了,可这人是温夫人,那么一切都是未知数。


    宪忠不知道两位主子这种剑拔弩张的气势是怎么形成的,明明只是一两句闲聊,可是在两人的交谈中总有一种腥风血雨的味道。


    “夫人怎知朕不是那天选之人?”


    “天下虽丧乱,人心到底是归南朝的,陛下朝中有多少儒生,陛下自己不知道吗?陛下以为南朝和陛下,他们会如何选择?”


    邵玖看向了辕门外的南方,远山苍苍,覆了厚厚的一层白雪,雪峰与山云相融,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天与地的界限,似乎一切都陷入混沌之中。


    “更何况如今都魏朝内忧外患,内有贵族与儒生之间的争斗,外有北凉虎视眈眈,陛下难道以为打了几场胜仗就真的能一统天下了不成?”


    邵玖的语气算不上有多恭敬,再加上她本身清冷的语气,使得听的人感觉就像是在嘲讽一般,刘瑜看着邵玖的嘴一张一合,知道不用怀疑,她就是在嘲讽。


    刘瑜对邵玖招招手,让邵玖来到他身侧,当她真的来到自己身侧的时候,刘瑜一伸手就将人拉到了自己的怀中,让邵玖坐在了自己的腿上,附在邵玖的耳边,原本针锋相对的气氛一时间竟然暧昧起来。


    宪忠还没反应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老脸一红,事情发生得太快,让人来不及反应,不过宪忠到底是经验老到,带在帐中侍候的几人退到了外面。


    “不知夫人可愿与朕一同征伐天下?”


    刘瑜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耳廓周围,邵玖感觉自己脖颈处痒痒的,刘瑜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是用气声在说话,但他的话语却极为有力量,反而让本该旖旎的气氛多了几分肃穆。


    邵玖还因为刘瑜的暧昧而激起心中滴点涟漪时,刘瑜已经伸手拔掉了邵玖头上的累丝金凤簪,邵玖回过神来就要来夺刘瑜手中的簪子,刘瑜趁机将簪子藏在了袖中。


    邵玖本就在刘瑜的怀中,这一抢夺,刘瑜翻身就将邵玖完全抱在了怀中,这一下邵玖的重心全部都在刘瑜的手上了。


    被刘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邵玖才发现这个年过而立之年的年轻帝王,眼神原是这般炙热,逼得她避无可避,她不由得被这目光吸引,就在邵玖忍不住要沉溺在这眼神中的时候,刘瑜却突然道:


    “夫人以为如何?”


    邵玖有种自己被戏弄的感觉,推开刘瑜,从刘瑜的怀中挣脱开,她感觉自己的脸色发烫,心也跳得很厉害,虽然这段时间她与刘瑜日夜不离,却并不亲近,刚刚发生的这一幕,却是在她心中引起了一丝异动。


    “陛下神武,何必问妾?天下是陛下之志,却非妾之志。”


    “夫人难道不想归乡吗?”


    刘瑜低声笑出了声,似乎刚刚一切都旖旎都不曾发生,他看向了邵玖,伸出手替她理了理在玩闹间被弄乱的发丝,语气同样轻柔,却不同于刚刚的轻浮,而是多了几分戏谑。


    “你什么意思?”


    也许是因为被戏弄后的恼怒,邵玖知道刚刚那一刻自己的确动情了,直到刘瑜说出那句话后她仍旧能感受到心尖的那一抹痒意。


    又或许是因为刘瑜那话的潜台词,邵玖的脸色并不好看,她没有一如往常的云淡风轻称呼刘瑜“陛下”,反而透露出几分恼怒地称呼为“你”,毫不留情地质问。


    “如你所想,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朕会去看看夫人故乡的春雪。”


    刘瑜抬起邵玖的脸,低下头,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在这一次目光对视中,邵玖感受到了一种很强的压迫,这种压迫让邵玖有些喘不过气来。


    “朕可是一直期望能够与夫人共赏建康的春雪。”


    邵玖的眉头紧锁,她其实不太相信刘瑜的话,她并非不相信刘瑜的野心,身为一代雄主,他有这样的野心实在是太过正常了,她不相信的是刘瑜的实力,刘瑜确实是一代雄主,他能够在短短几年就稳固魏国国内朝政,灭掉势均力敌的东燕。


    但也只是雄主罢了,北朝乱得太久了,凭着短短几年的休养生息就想灭掉盘踞在南方甚久的南朝,未免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南朝虽贪图繁华,不思进取,却也并非缺少良将大才,虽说无法收复北朝失掉的土地,凭山溪之险偏安一隅还是不成问题的。


    刘瑜松开手,抚摸着邵玖的脸颊,一直到耳后,将她额头上的碎发理了理,明明是温柔到极点的动作,邵玖却听见刘瑜道:


    “夫人确实是秋水伊人,西施之貌,只可惜朕不是夫差,夫人也做不了蛊惑人心的西施,夫人这性子,做朕的爱妾都勉强。”


    “陛下怎知道妾就要做西施呢?西施之义,想来是足以千古传诵的,妾不过是一小女儿罢了,可没本事求得青史之名。妾所求的不过是一箪食一瓢饮,颜回之乐罢了。”


    邵玖似乎又恢复到了万事不关己的态度中,刘瑜知道自己的威胁对于邵玖没用了,或许在那么一刻他的确激起了邵玖的怒气,但也只是那么一瞬。


    邵玖伸出手反过来抚上了刘瑜的额头,轻抚他的眉间,从刘瑜的视角看来,邵的眼神是那么深情,她的眼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他听到邵玖深情缱绻的话语。


    “陛下别总是皱眉,看着让妾心疼。”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刘瑜却只觉得寒冷,若是往日他大概会沉溺在这样的温情中,可是现在他清楚地知道邵玖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


    明明是个无情人,偏偏展现得比任何人都深情,看着她的眼睛,刘瑜相信没有一个人会不相信,这个人是爱慕自己的。


    甚至还能在那眼中读出爱慕的痛苦,爱慕的委屈,似乎她才是那个被辜负的人。


    刘瑜捉住了邵玖抚平自己皱眉的手,拉着她的手放下,他不愿意要这虚假的温情,在感情这出戏中,在邵玖的面前他的演技还青涩得很。


    刘瑜若有所思地走出了帐篷,邵玖看着刘瑜的背影,若有所思,刘瑜最近的表现实在是太反常了些,明明是刘瑜先调情,最终却也是他抽身最快。


    邵玖不确定刘瑜是否是在戏弄她,或者是一种报复,为她曾经的欺骗而报复自己,可邵玖又觉得这种报复太过小气了,实在是不像刘瑜的作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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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谋反(一)


    邵玖感觉今日的营帐有些奇怪, 可又具体说不来是什么,她在营地附近转悠,发现营外的车辙印有些散乱, 早早的刘瑜就召她在身边陪侍了。


    刘瑜并非一个贪图享乐的君王,他沉溺于后宫的时间有限,这段时间,他巡视龙吟军,索性就在营地住了下来,将朝中事务尽数交给你王蒙。


    刘瑜本就是军旅出身,宿在军营本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这次他召幸邵玖后宫妃嫔随侍,却很奇怪,并非他平日的作风, 整个军营看起来也比平日要松懈许多。


    邵玖名义上是照顾刘瑜的生活起居的, 可邵玖那身子,不让人照顾她就很难得了, 刘瑜只是让人陪在自己身边,与自己谈论些经学文章, 偶尔也会向她询问政见。


    与部将商量行军部署的时候, 也是毫不避讳邵玖, 似乎对邵玖并无防备。


    邵玖对于刘瑜的那些军事行动并没有什么兴趣, 反而带了两箱子的诗书过来了, 平日都是捧着诗书独自一人看着, 看起来似乎是来军营消遣的。


    “夫人, 你说朕要是将你留在乱军之中, 会发生什么了?”


    在刘瑜和那些部将开完会后, 刘瑜转身就将正在炭火旁看书的邵玖从背后抱住, 明明是很暧昧的动作,刘瑜的话可一点都不可爱。


    乱军之中,一个女子,还是一位貌美的女子,会发生什么,是不言而喻的。


    刘瑜的恐吓并没有吓到邵玖,她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刘瑜,浅笑着翻动着手中的书页,看起来云淡风轻,反问刘瑜道:


    “陛下难道忘了?妾本就来自乱军之中。”


    刘瑜愕然,但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邵玖在北朝的经历她是清楚的,可他没想到邵玖再次提起这段经历却是这样平淡,似乎曾经的痛苦都已经烟消云散一般。


    他不知道邵玖是真的不在乎了,还是只为了和他斗气假装自己不在乎,但无论是哪种可能性,刘瑜都无法再忍受邵玖身边有别的男人。


    刘瑜不是一个拘于小节的人,他并没有执着于邵玖的答案,试探得一点点来才有意思,他没有忘了自己更大的目标。


    “今晚有一出好戏,夫人可要看吗?”


    邵玖疑惑地看着刘瑜,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结果来,遗憾的是,刘瑜只是大笑,却不肯再往下说,他甚至不待邵玖回答,就转身出去巡营去了。


    邵玖在帐中看了一天的书,刘瑜是晚间回来的,喝得醉醺醺,被两个士兵搀扶着,邵玖让他们将人放到了榻上,打来了一盆水,来给刘瑜擦脸。


    等两个士兵出去后,邵玖就将帕子扔回到水中,看着闭上眼睛鼾声如雷的刘瑜,皱着眉头推搡着刘瑜。


    “别装了,人都走了。”


    刘瑜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完全没有入账时那副踉跄迷离的模样,从榻上坐起身子,刘瑜看了一眼帐门,见外面的人的确已经走了,才笑嘻嘻地道:


    “夫人如何得知朕并没有醉?”


    邵玖给了刘瑜一个白眼,坐到了榻上,因为低着头看了一天的书,脖子酸痛得厉害,一面自己捏着脖子,一面回答着刘瑜的话。


    “妾在陛下身边三载,陛下是否酒醉妾还是知道。”


    刘瑜笑了笑,他并不指望这事情能够瞒得过邵玖的法眼,她很聪慧,能够一叶知秋,从细微处得知整个大局的发展,但又有趣的是,很多时候邵玖明明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却并不阻止。


    “陛下何故要装酒醉?龙吟军营可是陛下亲军,陛下难道还不放心吗?”


    “夫人如此聪慧,想必已经知道了吧,何故再问朕?”


    “……”


    邵玖很想对刘瑜表示,你真的是高看我了,但她很快意识到,刘瑜的目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下去了。


    “陛下还真是胆识过人,竟然拿自己做诱饵。”


    龙吟军确实是刘氏皇族的亲军,在刘氏尚未篡位之前,这支军队就一直掌握在他们手中,可以说龙吟军是刘氏一族亲手创立的,自然也是当今天子除禁军外,最为信任的军队了。


    龙吟军忠于刘氏皇族,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忠于刘瑜这个君王,其中有不少将领就是曾经琅琊王刘沅的亲信,刘沅作为刘瑜的亲弟弟,是有资格一争这魏国的。


    “夫人也不遑多让。”


    邵玖知道刘瑜指的是当日饮下那碗有毒的羊肉汤的事情,只是笑了笑,看向了营帐大门。


    忽然听得外面隐约有嘈杂之声,邵玖正要起身去看看情况时,刘瑜将人拉住,自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翻身而起,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着一柄利剑。


    当世北朝男子多喜欢腰间佩剑,无论富贵贫寒,都是要佩剑随身的,一是因为乱世之中盗贼众多,出门在外,防身之用;二是北朝有古者遗风,佩剑能增加英雄气概,平添风流意气。


    刘瑜将人护在自己身后,对邵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只手握着邵玖的手腕,另一只手提着利剑,小心翼翼地向帐门移去,眼神中的杀气毫不遮掩,屏息凝神,似乎已经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走水了!走水了!”


    那一小阵嘈杂声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嘈杂,邵玖听见外面有士兵纷乱的脚步声,这些士兵似乎都奔向了一个地方。


    邵玖心中惊骇,像是在寻找认同感一般看向了面色凝重的刘瑜,刘瑜松开握着她的手,自己藏身于阴影中,给了邵玖一个眼神。


    邵玖掀开营帐的门,见宿卫校陈煜正手执长槊护卫着中帐,将邵玖出来,陈煜拱手施礼,邵玖微微屈身还礼,看着西南方冲天的火光,问道:


    “外面这般嘈杂,可是出了什么事?”


    “回夫人话,是粮仓走水了,护军校尉已经带着人去了,请夫人放心。”


    “有将军在,妾自然是极为安心的,陛下现下正在安睡,还请将军费心宿卫陛下,莫让贼寇扰了陛下好眠。”


    “是。”


    邵玖盯着那火光,见四下较刚刚安静得有些可怕,晚风一吹,抬头看天,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雪来,邵玖伸出手去接,发现落在手心的除了有白色的雪花,转瞬融化为水珠,还有黑色的灰烬。


    “将军,是所有人都去救火了吗?”


    “嗯,大部分将士都去了,毕竟冬日天干物燥的,一旦走水,若是不及时扑灭,只怕会酿成大祸。”


    陈煜一开始没能明白邵玖问这话的意思,可是很快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就明白了邵玖的意思,可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是带着宽慰自己的语气道:


    “不会的,京都之外怎么会有人敢偷袭皇帝亲军龙吟军呢?这是不要命了吗?”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皇权的诱惑,恐怕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忍得住。将军,做好准备,准备迎战吧,妾希望将军不会辜负身上的这件铠甲。”


    “请夫人放心,末将定会誓死守卫陛下和夫人的。”


    邵玖笑了笑,她能感知到这个二十出头大男孩的一腔赤城,只可惜在这场皇权争斗中,他注定是牺牲品。


    邵玖不确定陈煜是否也是刘沅的人,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刘瑜对于这个宿卫校尉是有多保留的,邵玖很好奇陈煜知道今晚的事是一个圈套吗?


    突然杀出的一群手臂绑着红巾的龙吟军从未曾着火的侧翼杀出来,此刻拱卫在中账的士兵并不多,不过数十人,这些人因为是刘瑜的亲信,而守卫在中军帐附近。


    “末将请夫人先行回账,这里一切有末将,莫要血污了夫人的眼睛。”


    邵玖没有拒绝,在这种情形下,她一个弱女子只会拖后腿,转身进入帐中,刚一进帐,就被刘瑜来到他身后。


    营帐之外的杀声渐渐清晰起来,在一片嘈杂声中,邵玖清晰地听到外面兵戈相交的声音,还有刀刃砍进血肉的声音。


    “诛昏君,杀妖妃!”


    外面的口号喊得震天响,邵玖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刘瑜,这里的昏君和妖妃应该指的就是他们两人吧。


    刘瑜并没有回应邵玖疑惑的目光,而是目光坚定地站在了沙盘旁边,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邵玖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她知道刘瑜在营中留守的人并不多,而听外面的声音,少说也有数千人,这并不是一场容易的战争。


    这个时候,护军校尉孙祥进来了,邵玖和刘瑜都看向了来人,奇怪的是外面打杀得这样激烈,孙祥的铠甲却是如此干净,没有沾染上半点血污。


    孙祥看到站着的刘瑜也是一惊,他似乎没想到刘瑜还清醒着,不过很快孙祥玖反应过来,他顺势半跪在地上,拱手道:


    “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无妨,说说外面的情况吧。”


    刘瑜似乎对于孙祥的出现一点都不意外,在黑暗中,邵玖看不清刘瑜的表情,但她能猜出来刘瑜对于孙祥是持怀疑态度的,毕竟孙祥进帐的表现太奇怪了,可一点都不像是来救驾的。


    “陈将军正在奋力厮杀,贼寇寡不敌众,相信不久就会被陈将军给绞杀。”


    “那孙将军呢?孙将军为何不去帮陈将军一同杀敌,反而带利刃入中帐,敢问孙将军意欲何为?”


    邵玖的目光紧紧盯着孙祥,她的语气步步紧逼,不留一丝余地,孙祥的确被邵玖质问得慌乱起来,他连说了两个“末将”后,终于放弃狡辩,抬起头直接看向了逼问他的邵玖。


    孙祥自顾自站起来了,在听到外面的杀声渐渐停歇时,孙祥呵呵笑了起来,他的神情变得倨傲,似乎刚刚那一瞬的卑躬是不存在一般。


    “原本还打算装一下的,没想到竟然被你们看出来了,陛下,莫要怪我等不忠心,陛下重用汉人儒生,何曾将我等放在眼中?”


    刘瑜依然是未发一言,邵玖将孙祥这副模样,可见是积怨日久,才会作出今日的举动。


    “呸!逆贼!陛下待尔等恩重如山,尔等却背主忘恩,如今不思己过,反归罪于陛下,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有何面目生于天地之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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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谋逆(二)


    孙祥被邵玖骂得恼羞成怒, 抽出剑来就要来砍人,邵玖眼看着刀就要来到自己面前,本能地朝后一缩, 却见那剑悬在了空中,顺着剑望去,邵玖看到了一双骨节有力的手握住了锋刃。


    “陛下!”


    邵玖着实吃惊,借着透镜进中军帐中的火光,她眼看着一滴滴猩红的血液渗出指缝,顺着锋刃,滴到了地上,血液裹上了尘土,在黑暗中看不出颜色,但她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血液滴到尘土中的声音。


    那声音和清泉滴在石头上的声音很类似, 但更为沉闷, 似乎空气中都有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那不是错觉,帐篷上已经撒上了一道又一道血痕, 鲜血喷洒出来的嗤嗤声,刀剑相击的声音, 还有那从心肺处发出的嘶吼声, 这是一场极为惨烈而悲壮的屠杀, 是龙吟军内部的自相残杀。


    邵玖看向了自己身侧的刘瑜, 他的脸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邵玖猜测那张脸一定是非常严肃的, 但她知道此刻刘瑜的目光一定是落在孙祥身上的。


    孙祥似乎也没料到刘瑜会拦下这一剑, 他想抽回自己的剑, 却纹丝不动, 刘瑜像是察觉不到手心的疼痛一般, 死死地握着锋刃,孙祥已经感觉到一道蔑视的目光在看着自己。


    对于刘瑜,他有着一种出于本能的畏惧,刘瑜十几岁就带兵打仗,当初是他亲自带领着龙吟军杀入洛阳的,战场上的杀伐决断让这些跟随在他身边的将领有着一种来自灵魂的畏惧。


    刘瑜的威慑,从不在于杀戮,他和他的伯父不一样,他从不嗜杀,每次攻打城池,他都会安抚城中父老,严格约束自己手下的将领,他从不喜怒无常,杀戮随心,他是个讲礼法的君主。


    他也不同于他的父亲,贪图享乐,疏于政务,任人唯亲,对于狄族贵族完全的妥协,对于汉人儒生极度的仇视,他不好严刑峻法,甚至在他在位期间,废除了不少前朝遗留的酷刑。


    刘瑜的威慑就在于他太有原则了,他讲求礼法,追求制度,对于一切无序混乱的东西极度地厌恶,凡是违背律法的,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贵族功勋都会被他严惩。


    刘瑜治军严明,赏罚分明,因此他在军营中是非常有威信的,他能年纪轻轻,就亲率十万军队灭了与魏国国力相当的燕国,就足见他在军事上的才能。


    孙祥的畏惧不是平白无故的,他知道在刘瑜这样的君王面前,自己是应该自惭形秽,不过当他想起自己这次的计划时,他又有了信心。


    “刘瑜!你不要太得意,这次你的亲信大多去聊城辅助剿灭贼寇了,你身边如今不过百余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孙祥的话并没有在刘瑜心中激起太多的波澜,他伸出一脚,就将孙祥踹翻在地,孙祥不曾防备刘瑜,直接一脚踹到了心口上,吐了一口血。


    刘瑜握着剑在孙祥被踹开的时候也松开了,刘瑜将那染血的剑扔在地上,气定神闲地来到孙祥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


    “朕自问不曾亏待过你,让你做朕的中军校尉,将朕的龙吟军交给你,你就是这般回报朕的?”


    孙祥无言以对,但人心总是不足的,他在刘瑜手下只能做一个校尉,但是刘沅许给他的却是左将军的位子,他知道凭他自己的本事,他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左将军的,为了权势地位,他决定赌上一赌。


    “罢了!终究是朕识人不清,才让你这样的逆贼出现在朕的龙吟军中。”


    “的确是兄长识人不清!兄长,别来无恙!”


    一个声音从帐外响起,接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锦衣华服,头戴羽冠,身披着一件黑色的鹤氅,腰间配着的是一柄弯刀,来人相貌和刘瑜有七分相似,只是两人的气质却迥乎不同。


    刘瑜身上的王者之气是内敛的,他身上有着一种亲近之感,而他本人也是一个比较乐观的人,在他身边,不会有太大的压力。


    但是来人不同,他身上有一种阴郁的气质,那是常年隐藏在黑暗中才有的,他身上有着一股特别浓厚的杀伐之气。


    若说刘瑜是虎,那么来人就是蛇,被这样的眼睛盯着,会让人本能地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气。


    “琅琊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你不是在滁州吗?”


    邵玖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伴随着琅琊王一同进来的还有一队十数人,这些人带着一个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人进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宿卫校尉陈煜。


    刘沅让人点亮了帐中的烛火,刘沅的目光在刘瑜和邵玖的脸上掠过,最终落在邵的脸上,伸手打算摸,就被刘瑜捉住了手腕,正是那只流血的手。


    刘沅笑了笑,暂时打消了想要调戏邵玖的打算,反而将目光落在刘瑜的身上,上下打量,他的目光像是淬毒一般,眼神中的恨意与得意都毫不掩饰。


    “兄长,这是受伤了?”


    “刘沅,你意欲何为?”


    “孤意欲何为不是很明白吗?当然是谋反啊!这帝位本来就该是我刘沅的,当初你们父子谋朝篡位,孤不过是效仿你们罢了!


    不!准确说,应该是拨乱反正,这帝位本来就该是我的,是你们父子二人当初谋反,杀了我父亲,篡了我父皇的皇位,如今我不过是让你将皇位还回来罢了。”


    邵玖是见过琅琊王的,在刘瑜登基的时候,当时刘瑜大赦天下的时候,释放了这位被幽禁的前朝皇子,念及血脉亲情,封他说了琅琊王,兼滁州刺史,让他到滁州上任去了。


    如今一年不到的时间,刘沅就谋反了。


    不得不说,这算是狠狠打了刘瑜的脸了。


    刘瑜自以为的宽宏大量,为显示自己的仁义,当初并没有斩草除根,不想对方完全不领情,反而养虎为患。


    “当初是你父亲嗜杀乱政,朕非为自己,而是为天下百姓。”


    “呸!刘瑜你这套说辞骗骗那群儒生也就算了,别想拿来骗孤,孤还不知道你们父子俩的心思,不过都是为了皇位罢了,别把自己说得多么冠冕堂皇。”


    刘沅对于刘瑜那套仁义的说辞持完全鄙视的态度,他压根就不信儒家的那一套,争夺天下就得用拳头,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硬道理。


    至于老百姓,一群蝼蚁罢了,虎豹争斗会在意脚下的蝼蚁吗?


    杀了一批,还有下一批,要是敢反抗,一律杀了算了。


    “琅琊王,姑且不论当年往事,您可别忘了,是陛下放你出来的,是陛下给了你王侯的尊位,当初也是陛下一力保下你等的性命,你就是这样回报陛下的吗?”


    邵玖走出来为刘瑜辩护,她不知道刘瑜到底是怎么安排的,但现在很明显,自己这边已经完全处于劣势,她不得不为刘瑜拖延时间。


    “那是他心慈手软,凭什么要感念他的恩情!是他要实行汉人的那一套,为了显示他的宽宏大量,孤不稀罕!


    当初不是他们父子,孤现在早已经是皇帝了,哪里会被幽禁这么多年,还琅琊王!孤要做的是皇帝。”


    刘沅很明显完全不信邵玖的那一套,他完全不觉得刘瑜对他有恩,在他看来,真是因为当年刘瑜父子篡位谋逆,才导致他被幽禁多年。


    什么琅琊王!他压根就不稀罕!


    “你这逆贼,陛下待尔等恩重如山!若非陛下,当日你早已命归黄泉,而今你这逆贼恩将仇报,必将死无全尸,鬼魂难安!


    你这畜生,忘恩负义的鼠辈,狗娘养的……呜呜……”


    陈煜不知什么时候将口中的布吐了出来,即使被扔在地上横卧着,陈煜仍然被骂得起劲,但他还没骂两句,嘴巴就又被堵上了。


    “来人,给孤把他的舌头割了,喂狗!”


    刘沅被骂得神色很不好看,如果说邵玖的话还是在讲道理,没什么侮辱性的词汇,那么陈煜就是纯粹情绪的发泄,短短几句话,将让这个素来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黑脸。


    “慢着!”


    眼见着自己的亲信就要被割舌头,刘瑜终于开口了,他看着刘沅,眼神中那股被内敛的王者之气被他完全释放出来了,他本就是猛虎,是在尸体堆里杀出来的人物,刘沅禁不住后退了两步。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也无需再多言,朕如今有一些事情想和琅琊王确认,希望琅琊王如实相告。”


    刘瑜不动声色,将邵玖护在自己身后,到这个时候,他并不需要邵玖为他冲锋陷阵,但他很满意邵玖今天维护他的态度,至少当危险降临的时候,邵玖和他是统一战线的。


    “什么?”


    “聊城的盗贼作乱,是你安排的,是吗?”


    “是,孤让人联系聊城的山贼,让他们去掠夺几个富庶的镇,洗劫几个村子,将人都杀光,一个都不留。


    同时聊城去镇压的官兵中也有我的人,我让他们故意打败仗,在给朝廷的奏章中,夸大贼寇的势力,同时由朝廷中的人提议,让龙吟军前去镇压。


    因为聊城距离龙吟军的驻地最近,再加上龙吟军的战斗力,孤敢肯定,你肯定会让龙吟军去平叛的。”


    “那你怎么敢肯定朕一定会留下中军,而不是让中军去平叛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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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谋逆(三)


    “中军历来就是护卫陛下是亲军, 非紧急时刻,陛下是不可能让中军离开身边的,这一点孤还是知道的。”


    “你是否还联系了并州刺史、秦州刺史, 约定一同反叛?”


    刘沅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看着刘瑜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震惊,他发现不知何时,外面的厮杀声停止了,从灵魂深处顿时涌起一股惧意。


    “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怎么会知道?不!不会的!你怎么可能还清醒着?


    我应该意识到的!应该意识到的,怎么会那么巧合?你怎么可能将所有龙吟军都派出,只留下中军。


    那杯酒你压根没喝!你是故意的!”


    刘沅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迟了,王蒙早已率领禁军赶到,就在刚刚, 几人交谈的片刻, 王蒙就已经控制住了局势。


    王蒙掀开帐门,身边只有两人, 但这两人身材高大,力大无穷, 还没等那些士兵反应过来, 这两人就已经解决掉了外围的几个士卒。


    等到那些士卒反应过来的时候, 已经只剩下一半了, 刘瑜没有片刻犹豫, 就在这一刻, 用手中的剑杀掉了离他最近的两个士卒, 只是放过了刘沅。


    眼下的局面已经很清楚了, 刘沅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他怔怔看着冲进来的王蒙, 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陛下,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王蒙还没来得及跪下,就被刘瑜扶住了,此刻的刘瑜完全不见刚刚严肃的神色,看向王蒙的眼神中,分明是欣赏愉悦的,刘瑜直接拉住了王蒙的手,感慨道:


    “此次辛苦爱卿了。”


    此刻邵玖已然明白了一切,此前她知道刘瑜有算计,只是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谋算,如今看到王蒙带着禁军杀到,她心下了然,抬眼正好对上了王蒙的眼睛。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便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在整个北朝,最值得邵玖信任的,从来都不是刘瑜,她的夫君,魏国的君主,也不是照顾她良多,与她姐妹相称,多次救她于水火的元后。


    而是眼前这个儒生,王蒙,王子慎,这种信任是一种出于灵魂深处,他们研究着相同的文化,他们有着共同的志向,尽管他们之间有着很多很多的不同,但他们却有着相同的道。


    道之所存,人之所感。乱世之中,能有一个持着相同信念的人,太过难得。


    “陛下,叛军已尽数伏诛,请陛下圣裁。”


    刘瑜点点头,看向了已经被解绑的陈煜,陈煜还没从眼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他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实在不明白,丞相是怎么出现的。


    “陈煜,这次委屈你了,这次你平叛有功,着赏钱千贯,布千匹,自今日起,你便是龙吟军的中军校尉了,好好干,朕不会亏待你的。”


    刘瑜在说完赏赐后,还看向了王蒙,像是在寻求认同感,王蒙捻须笑了笑,他看着陈煜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欣赏。


    “陈将军这是高兴傻了,哈哈!还不快谢恩。”


    还是王蒙的话让陈煜回过神来,叩谢皇恩,陈煜因为在刚刚的那一场战争中受了伤,让士卒搀扶着退下去了。


    刘沅看着他们君臣和乐融融的场面,恨得牙根都咬碎了,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无法完全明白自己是如何落败的。


    “刘沅,到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事到如今,只怪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刘瑜反而面露痛苦的神色,邵玖看着他们兄弟二人的互动,这种时候,他们这些外人是不适合掺和的,她默默走到了王蒙身侧,挑了个好看的视角来观看这出兄弟相杀的戏幕。


    王蒙向她投来了一个眼神,很明显,他和邵玖持完全相同的态度。


    看戏!


    王蒙并不在意刘瑜会和刘沅说些什么,因为无论他们的谈话内容如何,都不会妨碍到他的计划,他只在乎自己的谋算能否成功。


    “还记得小时候吗?我们俩是血浓于水的兄弟,朕难道待你不好吗?朕给了你权势地位,给了你荣华富贵,朕甚至没有杀了你,作为一个君王,朕已经尽可能给了你最好的了。”


    刘瑜蹲下身,他与刘沅面对面,他实在是无法明白刘沅为何要背叛他,又或者,他其实是明白的,只是他不太愿意明白,他感到自己一直坚信的东西,似乎是那么脆弱。


    “刘瑜,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当初杀死我父皇的时候,没有连着我一起杀了,你的心太软了,皇权争斗,你竟然会顾念亲情!


    哈哈哈!这简直是个笑话,你竟然问我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你不明白吗?当初你们父子二人是如何谋逆造反的,天下人可一直记着的。


    凭什么你刘瑜可以?我却不可以!都是谋逆造反,谁又比谁高尚?不过是你赢了而我输了的区别。


    若今日赢的是我,那么今日卑躬屈膝、苟延残喘,匍匐在我脚下的就是你了,刘瑜,你不要以为你真的能坐稳这魏国的江山。


    告诉你,不可能!你早晚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不!你的下场还不如我!你的心肠太软了,可你的敌人都是蛇蝎,他们不会因为你的仁慈而感恩你,你终究会因为你的仁善自食恶果。”


    刘沅的状态已然有些疯癫,多年谋划一朝功亏一篑,对谁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但他的话却像一个巨大的诅咒,从这一刻开始就一直笼罩在魏国的上空。


    邵玖和王蒙对视一眼,邵玖并不认为刘沅的话说错了,他的话或许疯癫,却指出了刘瑜皇位的一个巨大的弊端,那就是得位不正。


    虽然整个北朝近百年来,就没有一个得位正的,依然不影响他们争权夺利,打得热火朝天的,但刘瑜若想真正一统北方,做个名正言顺的君王,的确需要解决这个问题。


    一瞬间,邵玖在王蒙眼中看到了解决办法,她知道王蒙和她想到一处去了,他们一同看向了刘瑜,那个此刻正被自己的兄弟气得表情痛苦的帝王。


    邵玖用眼神询问王蒙,“陛下会同意吗?”


    王蒙挑了挑眉,捻须自信地笑了笑,对邵玖点点头。


    “朕给过你机会,刘沅,朕一直念着你是朕的兄弟,是慜帝一脉中仅存的两支血脉,朕不忍心将慜帝一脉绝脉,才一再对你施恩,不然你以为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朕当真不知道吗?


    延康十年,你便开始暗中联系并州刺史王戎,劝说他与你一同谋划,当时王戎顾念慜帝的知遇之恩,没有给你回信,却也没有上报朝廷。


    结果天和元年五月,你乘我大军正在和北凉作战之际,再次联系王戎,王荣不从,你便绑架了他的父母妻儿,逼他谋反。


    这件事,是与不是?”


    刘瑜已经被刘沅失去了信心,他站起来,缓缓诉说着这几年来刘沅的所作所为,包括他是如何联系前朝旧将,又是如何威逼利诱这些人跟随他造反的。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自己是如何失败的吗?这一切还要归功于你的狠毒。


    当日你去聊城上任时,曾借着故旧的名义去拜访秦州刺史姜涵,姜涵昔日乃是你的伴读,自然与你感情深厚,盛情款待于你。


    而你却一心要鼓动姜涵与你一同谋划,姜涵不从,你便用过往的情谊要挟于他,姜涵仍是不从,你便祈求他代你写一封信给并州刺史,意图嫁祸于他。


    不想你二人商讨谋划的事情被姜涵的夫人给听见了,为了避免消息泄露,你当即打算杀人灭口,却被姜涵阻止,碍于姜涵的面子,你没有立即发作。


    后来你还是趁着姜涵夫人上香的时候,将人暗杀于寺庙之内。”


    “你怎么会知道?”


    刘沅猜到有人泄密,但他没想到这人会是姜涵,姜涵是他的伴读,与他情谊深厚,可是如今却背叛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姜涵?他明明答应我的!”


    “当然是姜涵,琅琊王可能还不知道吧,你以为的,京都一乱,趁机一同起事的并州刺史王戎和青州刺史姜涵,早在两个月前就暗中给朝廷密报了你的谋逆罪行。


    只是陛下一直念着兄弟之情,才没有当即治罪罢了,只是一直派人监视你罢了。


    谁知你竟然不知悔改,当真存了谋反作乱的心思,竟敢勾结龙吟军,刺杀陛下,实在是罪不容诛。”


    邵玖之所以对这件事这么清楚,是因为那两份密报,她是看过的,当时她给出的建议是暗中调查,若属实,则当按律治罪。


    刘瑜采纳了她调查的建议,当得知密报属实的时候,刘瑜却没有采取行动,从现在都结果来看,并非刘瑜坐以待毙,而是没有将这一切告知邵玖罢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出卖自己?明明他们都是父皇最信任的人啊!他们明明答应过我的?”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无情无义,当你琅琊王杀掉秦州刺史姜涵夫人的那一刻,姜涵和你的情意就断了,当你拿家人威胁并州刺史王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背叛你了。


    慜帝的确对王戎和姜涵有恩,但这并不是你强迫他们与你一同谋反的理由,你忽略了一样东西,人性。


    人是会变的,恩情在每个人心中的价值是不一样的。


    孟子曾云:‘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仇。’当你觉得伤害他们的家人来达成自己目的的那一刻,你们就注定渐行渐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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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谋逆(四)25


    琅琊王刘沅谋反一事很快就被平息下来, 邵玖在为刘瑜包扎伤口时,发现那刀已经深入血肉之中,看着就十分令人心惊, 心中微微被触动。


    “陛下,何故为妾挡那一剑?”


    刘瑜本来正在看王蒙呈上来的关于叛军处理的奏疏,忽然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他低头看向了正在认真包扎伤口的邵玖,露出一段白鹅细颈,线条流畅宛若天成,心神荡漾起来。


    “济危救困,本就是君子所为,是朕将你拉入局中的, 朕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


    “仅此而已?”


    邵玖愣神片刻, 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没有想象中的浪漫与独特, 但这的确是刘瑜,今日若是其他的妃嫔, 邵玖毫不怀疑, 刘瑜也会这样做的。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乱世, 刘瑜的确算得上是个好人, 但好人不该是用来评价帝王的, 帝王无情, 不该有太多私情的。


    “夫人希望是什么?”


    刘瑜似乎看出了邵玖的希冀, 没有人是不希望自己不被偏爱的, 哪怕邵玖不爱这个男人, 她仍然会期冀那份独特性, 她知道自己的无耻,但她并不认为这是错误的。


    人性如此而已,邵玖从不自以为是圣人,她只是这世间无数庸碌之一。


    “陛下谋划几日,当真是机巧。”


    邵玖避而不谈,转而说起了刘沅谋反的事情,她已经知晓事情的全部,对于宗室对于皇位的争斗,邵玖是无意评价对错的,或许对于波诡云谲的皇位争斗来说,本就无什么对错。


    当日刘瑜父子起事谋反,篡夺了慜帝的皇位,如今慜帝之子琅琊王谋反篡位,不过是因果循环罢了,只是在这皇位争斗之下,刘瑜确实算得上是一位有德的君主了,这在丧乱百年的北朝来说太过难得。


    “看来夫人已经全部都猜到了。”


    刘瑜一点都不奇怪邵玖能够猜出来事情的真相,邵玖无心于权谋,可不代表她无能于权谋,她心思澄明,看事情往往能够一针见血。


    “陛下在得知琅琊王谋反的计划后,将计就计,将龙吟军派去剿灭盗寇,只留下中军和一小部分自己的亲军护卫,同时召妾陪侍左右,显示出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另一方面却暗中派王蒙带领禁军,早已暗中埋伏在了军营附近,只等时机一到,就里应外合,将叛军尽数歼灭。


    琅琊王为了谋反也算是费尽了心机,一方面勾结并州、秦州两位刺史,打算一同起事,另一方面策反陛下的亲军龙吟军,打算让陛下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


    同时为了增加篡位成功的几率,还在陛下的酒中下药,打算直接毒死陛下,致使群龙无首,一劳永逸,就算陛下没有被毒死,在孤身被擒的情况下,也是可以达到目的的。


    只可惜琅琊王的谋反计划一开始就出了纰漏,他说信任的两位刺史,很早就背叛了他,为了让他的狼子野心昭示天下,才故意配合他表示愿意合作。


    琅琊王的每一步计划都在陛下手中,陛下的确是算无遗策。”


    对于邵玖所说,刘瑜并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让人拿来六博棋,要与邵玖玩个一两局,邵玖并未推辞,两人面对面下起棋来。


    “子慎建议朕杀了琅琊王,夫人以为如何?”


    邵玖就知道刘瑜留自己下棋没那么简单,从刘瑜身侧将王蒙的奏疏拿过来,看了一遍。


    这件宗室谋反是案件,王蒙就没打算善了,他要杀鸡儆猴,借用杀戮来彻底震慑那批有谋反心思的宗亲。


    “陛下仍旧是不忍心吗?”


    王蒙的提议虽然残忍,但却是最为有力的措施,刘瑜父子得位不正是事实,若不能以杀戮震慑,这般宗亲谋反的心思是不会停歇的。


    狄族皇室宗亲可不会管什么君臣伦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套对于他们来说,别说有没有用,很多人压根就没听过。


    在他们看来,这皇位你刘瑜父子通过篡位坐的,我自然也可以通过篡位来获得,至于得到皇位之后,要承担怎样的责任,要心怀怎样的志向,则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


    这对于正处于内外交困,想要实现统一大志的魏国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必须尽快采取措施,他们不能将太多的经历花在镇压谋反上。


    王蒙要的不是一个狄族的君主,他要的是一位出生狄族,但心向汉室的,能够一统北方,结束如今分裂局面,真正心怀天下苍生的主公。


    放眼整个北朝,这个人就是刘瑜,也只能是刘瑜,尽管他有着诸多不足,但无法否认的是,他的确在努力成为一位合格的君王。


    血腥镇压谋反,这样的决策对于帝王来说是极为理智的,但邵玖还是看出了刘瑜的犹豫,刘瑜确实有着心软的这一面,他总是太过相信人性良善的一面。


    “琅琊王被处死,确实是罪有应得,可子慎呈上来的那份名单是否牵涉太广了些?这里面大多是朕的亲人,朕实在是有些不忍。”


    “陛下还真是生错了时代。”


    “什么意思?”


    刘瑜以为邵玖毕竟是个女子,又一向良善,该会同意他的看法,却没想到邵玖确实这样不冷不热地一句,说话时语气让他很不舒服。


    “陛下该为盛世之君,不该为乱世之王。盛世之下,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君王仁善是百姓之福,乱世之中,礼崩乐坏,不合时宜的良善往往会自食其果。


    陛下仁善是好事,可妾想问陛下,到底是要做天下之主呢?还是要做宗室宗主呢?陛下若是庇佑天下万民,有些时候就必须做那执刀的刽子手。陛下若是在意宗室,当日又何必起事呢?


    既然做了这乱世的君王,就当有君王的魄力,陛下当为万民之王,而非狄族一姓之主,当为天下大宗之君,而非一家小宗之主。”


    邵玖的话在刘瑜的脑子一直盘旋着,邵玖虽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但她的态度倾向却是非明显,他有些不明白,邵玖这一个看起来文弱的小姑娘,心中竟会这样果断狠辣。


    “若是你该当如何?”


    刘瑜很好奇,这样理智的邵玖,若是她面临同样的情况,这能下得了这个决心吗?毕竟这里面可牵涉着上百条人命,而其中大部分是他的亲人。


    “若妾是陛下,可能会和陛下同样的犹豫和不忍,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可妾终究是可局外人,局外人是没有感情纠结的,因而往往会更果决,给出的答案往往理智而冷血。


    但当局外人成为局中人时,或许他们所做的选择还不如当事人。


    陛下原是询问妾是如何看待丞相这份奏疏的,妾私以为若是为陛下江山计,陛下该舍弃掉自己身为个人的私情。”


    刘瑜陷入了沉默中,他常常会惊叹于邵玖的坦诚,但也因为这一丝坦诚,才让邵玖显得更为难得,邵玖的话是那么在理,可情感上的挣扎到底会让他苦闷。


    “夫人当真是豪杰。”


    刘瑜盯着刘瑜,心中感叹着这样的奇女子怎就叫他遇上了!


    刘瑜以前单知道邵玖在经学上颇有见解,对于诗文也是通晓的,他赞赏她的才能,却也只以为她是个文人。


    如今才知道她也有着这样一份果决,虽然她身娇体弱,可她的见识却不逊色于他幕府中的任何一个谋士,这样的人物,不该拘于宫闱之中的。


    刘瑜纵然惋惜,却没有要放邵玖离开的意思,这样的人物,本就该属于他。


    邵玖并不关心刘瑜对于琅琊王谋逆一事的处决结果,她之所以给刘瑜提出建议,不过是他问了,她便答了。


    至于其中有多少私情,就连邵玖自己都不明白。


    邵玖从营帐中走出,留下空间,让刘瑜自己决定。


    漫无目的走了一段路,邵玖抬起头就见到一身儒袍的王蒙站在自己面前,见到自己那一刻,他长揖一拜,举止间尽显儒雅风流,邵玖盈盈一拜还礼。


    在狄族贵族眼中,王蒙是名副其实的煞星,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昔日担任洛阳令的时候,死在他手中的贵戚不知有多少,他从不畏权势,为了他心中的公理,他什么都可以牺牲,包括他自己。


    在邵玖眼中,王蒙就是一个纯粹的读书人,他所坚守的始终不过是孟子的“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他想在乱世开创一个盛世,这太难了,可他毫不畏惧。


    为了这个志向,他从不介意让自己手染血腥,他不介意尸山血海,他不介意万民唾骂,他不在乎自己的身前身后名,他只要亲眼看到他心中的那个时代出现在自己面前。


    “夫人。”


    “丞相是特意等候妾的吗?”


    “是。”


    “丞相是有话要对妾说吗?”


    “夫人聪慧,无须臣多言。”


    邵玖一步步走近王蒙,来到王蒙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尺的距离,王蒙只是静静看着邵玖,他似乎笃定邵玖不会伤害他。


    “丞相,那是你的志向,与我何干?”


    “难道那不是夫人的志向吗?”


    王蒙眨眨眼睛,歪着头眯着眼睛看着邵玖,眼神毫不掩饰自己的笃信,邵玖对上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这样明亮的眼睛,邵玖曾在南朝一位故人身上见过。


    “丞相,你太自负了。”


    “不是臣自负,是夫人本就是这样的人。正如陛下一般,本性如此,又岂是外物能够改变的,夫人难道不想看看变革后的北朝吗?”


    “我更想看看南朝如今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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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谋逆(五)26


    “丞相以为陛下会答应你的请求吗?”


    两人并肩行在营帐后的山路上, 天色阴沉,飘着雪花,雪色映照, 遮掩着才发生不久的厮杀,血色被白雪覆盖,似乎一切都未曾发生。


    “不会。”


    王蒙背着手落后邵玖半步,他的目光缥缈,落在了不远处被白雪覆盖的洛阳城,那里有他年少的志向,有他立下誓言要守护的人,王蒙目光坚定,他可以为之放弃一切。


    “陛下到底是心软。”


    邵玖停下脚步,两人站在高岗上, 遥望夜色中的洛阳城, 在百年的战乱中,洛阳城经历了一次次的摧毁与重建, 如今都洛阳城是十年前,仿照昔日曹魏的都城而重建的, 几乎连名称都一般无二。


    “可就是这样的陛下才难得, 陛下仁善, 是好事, 乱世之中, 从来都不缺乏杀伐果决的君王, 心软才会顾念百姓。”


    王蒙无奈地笑着, 刘瑜心肠太软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可陛下是他立誓要追随的人, 他欣赏的也真是他仁善的这一点, 知人善任,用人不疑,这是刘瑜的优点。


    “或许这就是刘瑜值得追随的原因吧,有他在,至少百姓可以安稳过日子。陛下这些年修建了不少灌溉水渠,妾看过大司农上奏的奏疏,今年的收成较往年又有所上升,想来明年攻打北凉的粮草是不必发愁了。”


    王蒙点点头,他并不奇怪邵玖会得知这些,他和邵玖都是经学出身,对于民生总有格外注意,况且刘瑜对于邵玖从不设防。


    刘瑜自担任东宫太子的时候,相比于沉迷于享乐的父亲,他则一直关注着民生,皇帝不爱理会政事,将内政尽数交给你太子和丞相。


    太子重用儒生,选贤任能,对旧有多官吏进行考察选拔,分为三等,分别考察其政事、民生、诉讼,三者具其一者,为下等,三者有其二者,为中等,三者俱有者,为上等,三者都不合格的,罢免官职。


    另有徇私枉法,贪赃害民者,按律追究其追责。


    “劝科农桑水利本就是我等应该做的事情。臣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丞相说的是陛下皇权的正统性吗?”


    邵玖与王蒙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他们甚至有着不小的矛盾,抛开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的争论,两人的追求也不一样。


    邵玖受南朝玄学的影响,尚虚谈,喜好老庄之学,性子于内敛之中,有着一种不管不顾的任性,她天性喜爱自然,最不喜的就是被拘束。


    王蒙是务实之人,不求虚名,刚明清肃,善恶著白,在他的倡导下,北朝虽崇尚南朝文学繁盛,却禁止虚谈,□□齐俗。


    一个尚虚,一个务虚,两人本该是不对付的,在北朝这个动荡特殊的时代,却奇迹般的彼此相融,最了解王蒙志向的人,不是旁人,却是邵玖。


    “夫人猜得不错,夫人以为让陛下臣服于南朝,可行吗?”


    “可行。”


    邵玖猜测的不错,王蒙的确是存了这个主意,北朝纷乱,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没有法理的正统性,若是北朝归附南朝,的确是一个解决刘瑜正统性的办法。


    邵玖向前走了一步,看向了南方,目光渺渺,蕴藏着无尽的哀伤,她记忆中那个采桑浣纱的水乡,究竟是只能梦中再见了。


    “陛下若是能以南朝为正统,尊南朝陛下为天子,甘愿自贬为王,虽无天子的名分,却也是名正言顺的一方诸侯,我心下自然是很欢喜的。”


    邵玖最怕的是刘瑜和南朝开战,无论她是否承认,这三年,她的确受了刘瑜诸多照慧,她虽无情,却无法做到无义,忠义两难全,邵玖不愿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我虽辅佐刘瑜,心却是向着南朝的,夫人,臣毕竟也是受着孔孟之道教诲长大的,怎会忍心叫胡人据我汉室正统。”


    这些话王蒙是不好对刘瑜明说的,整个北朝,只有邵玖,是他唯一可以袒露心际的人,他知道,邵玖与他存了一样的心思。


    他可以辅佐刘瑜称霸北朝,却永远不会帮助刘瑜攻打南朝,南朝待他不仁,身为汉室儒生,他却无法做到无义,对于南朝他始终是存了几分情谊的,终不背汉,是他的底线。


    邵玖回头看向王蒙,目光灼灼,拱手便拜,王蒙还没反应过来,就生生受了邵玖的大礼,王蒙只得还礼。


    “妾代南朝百姓感念先生大义!”


    “蒙生为汉人,安敢受此大礼。”


    刘瑜远远便看见邵玖和王蒙两人彼此行大礼,心中很是奇怪,他不知两人具体商讨了些什么,但他清楚这两人都是聪慧之人,商量的事物不会那么简单。


    走近一听,两人谈论的竟然正是处置刘沅的事情,他最终还是没能下这个狠心,不愿牵连太广,但对于已置身其中的人,就全按照王蒙的奏疏去办,全权交于王蒙处理。


    临近年关,因为发生了刘沅谋反的事情,刘瑜也回到了宫中,邵玖自然也跟随在刘瑜身侧。


    听说刘沅谋反一事,元后见两人都平安回归,心里才放心,这几日她一直日夜不安,召集了她皇后的卫士三千人,打算随时出兵去救援刘瑜。


    还是王蒙及时告知元后,刘瑜平安的消息,她才安下心来,处理内宫事务,邵玖不在的日子,就由徐淑媛辅佐她处理。


    因为王蒙受命带领禁军埋伏在龙吟军驻地邙山,与刘瑜来了个里应外合,在这段时间,诸多政事都交由女尚书郑氏处理,郑尚书在刘瑜身边日久,处理寻常政务,并不感到为难。


    故而刘沅谋逆一事虽大,造成的影响却很小,尽管刘瑜和王蒙都不在都城,政务却没有耽误。


    这次回宫,刘瑜封赏了郑尚书,特此擢拔她担任中朝女官,虽仍是女尚书之职,却是实实在在行走在御前的正经官职,有代天子处理政事的权力。


    此前郑秋月虽有尚书之名,却只是内宫女官,归根到底也只是服务于皇室内部的,属于高级一点都宫女罢了。


    但如今的郑秋月却是名副其实的女官,有官职、品阶、印绶,中朝官员虽不同于外朝,到底是入了官册的。


    而徐淑媛因为管理典学和辅佐皇后有功,再加上其自身才学卓著,品行端正,封徐氏为淑妃,位比丞相,爵比诸侯王。


    而对于跟自己一同深陷危难之中的邵玖,刘瑜却无任何表示,邵玖的确期待过,不过见刘瑜并没有任何表示,她自己自然不可能主动提及。


    邵玖为了给郑秋月庆贺,特地备下酒席,郑秋月一见邵玖就跪拜行大礼,邵玖忙让翠微将人扶起。


    “今日本就是为庆贺尚书高升,无序拘于常礼,快快请起。”


    郑秋月这才起身,告罪后才坐到邵玖给她备下的座席上,这几日来为她庆贺,拜访她上门送礼,和邀请她过门赴宴的都不少。


    郑秋月不喜爱热闹,再加上她本身谨慎的性子,使得升职后的她反而愈发小心翼翼,对于不相关人的拜访通通推辞了。


    但有一人是她无论如何都必须感谢的,当她得知自己升职之后,第一个要去感激的就是邵玖,但她自以为和温夫人交往不深,又听闻温夫人深居简出,拒绝无关人员的拜访,遂不敢去拜访。


    没想到温夫人竟然会摆下酒席来邀请她,这是她万万不敢领受的,心中既是惊讶,又是欢喜,沐浴打扮一番后,才刚去赴宴。


    “上次我妾中毒一事,劳郑尚书费心,才揪出这幕后真凶,论理早就该设宴感谢尚书只是,只是典学事务繁杂,一时没顾得上,是妾的过错,还望尚书莫要计较才是。”


    说着邵玖举起酒盏,一饮而尽,邵玖的身体其实是不适宜饮酒的,若是夏秋两季,地气和暖,她与常人无异,只是身子略弱些罢了,可若是冬春两季,旧病复发,她便整夜整夜地咳嗽,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常感觉心口针扎般疼痛。


    果然一口酒下肚,邵玖便咳嗽了起来,郑秋月喝完盏中的酒,手中拿着盏,见邵玖咳嗽,眼神中的关心之色毫不掩饰,碍于礼法,只能关切地唤了声。


    “夫人?”


    邵玖在翠微是服侍下吃了暂时止咳的药丸,感觉喉头略微好受了些,摆摆手,缓和了些后才笑道:


    “让尚书笑话了,妾这身子一到冬天就不耐寒,本不该饮酒的,但尚书升迁乃是喜事,焉能无酒,就叫人将酒热了再拿上来,不想还是让尚书看笑话了。”


    “夫人严重了,奴何德何能叫夫人如此看重。”


    郑秋月闻言感动,直接叩拜在地上,邵玖让她身边的宫人将人扶起,正色道:


    “尚书如今为中朝官员,岂能为内宫妇人所挟制?妾虽于尚书有恩,但尚书并非为妾之家奴。


    尚书来说朝廷的官员,当为社稷计,为百姓谋,而非为一家一姓。”


    郑秋月没想到邵玖会告诉她这个,她抬起眼睛悄悄看了邵玖一眼,只觉得那表情端然肃穆,不容半点侵犯,她隐隐觉得自己那点隐秘的心思被发现了。


    “奴谨记夫人教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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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谋逆(六)27


    “郑尚书向夫人示好, 夫人何故如此疾言厉色,反而训斥尚书?”


    翠微不理解,虽然他们含章殿一向与郑尚书没有什么往来, 但郑尚书毕竟是皇帝亲信,是应该拉拢的,如今正是圣恩眷浓的时候,这前朝后宫想要与其交好的人不可胜数。


    “正因为她意欲与我交好,她拒绝了前朝后宫多少人的拜帖宴饮,却偏偏来赴我的宴,她这是要干什么?告诉天下人,我温夫人和她郑尚书狼狈为奸、结党营私吗?


    她郑秋月不是一个普通的宫人,她如今是中朝的郑尚书,她不是第一位女尚书, 但她当她踏进太极殿到那一刻, 她就处于权力的漩涡中。


    身处那个位置之上,不知有多双眼睛正盯着她, 她必须小心,小心, 再小心, 稍有行差踏错, 你以为死的会只有她一人吗?”


    翠微端来了一杯蜜水, 放在邵玖的面前, 穆青青听了邵玖的话, 一时间忘记去理手中的丝线, 真是怔怔地看着邵玖:


    “郑尚书真有那么危险吗?”


    “旁人只见其中的繁华, 却不见繁华背后的陷阱, 这便是权力的诱惑。


    青青, 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没有代价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才是天命。


    秋月,她今日来见我是存了私心的,我感念她还能记得我,心里念着就只够了,若是表现出来,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住了,只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是穆青青第一次听邵玖为旁人担心,也是她第一次听邵玖提及帝王身边的危险,她不明白眼见着繁花似锦,哪里来的万劫不复。


    “夫人是不是想多了?”


    “不是我想多了,而是历史之上太多的前车之鉴了。


    青青,烈火烹油,身处其中,是由不得自己的,秋月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我绝不容许有心之人算计于她,她可以是孤臣,也必须是孤臣,但我绝不容许她只是孤臣。”


    穆青青和翠微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没明白邵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们都默契地没有再问,毕竟夫人一直都不是她们能够看懂的。


    “我让你们准备的饭菜准备好了吗?”


    “都按夫人的吩咐准备好了。”


    邵玖点点头,她将穆青青和翠微都留在了含章殿,而是带着石兰,让她提着食盒跟着自己离开了内宫。


    石兰没想到邵玖带她来的地方竟然会是廷尉府,石兰扶着邵玖下马车,当她看着邵玖要进去时,伸手拦住了邵玖,但又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收回了手臂,躬身站在一旁。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奴只是觉得夫人还是不要去的好,廷尉府属于外朝,夫人难道忘了上次的事情吗?”


    石兰不清楚上次邵玖骤然失宠的原因,当然真正知道真相的只有元后一人,在石兰看来,真是因为邵玖擅用私刑处置了吕茨,才招致了陛下都厌恶。


    “上次?”


    邵玖的确愣了一下,她没觉得上次的事情有什么问题,看了一眼石兰,发现她眉宇间担心的神色不像是作伪,于是道:


    “你放心,这次不会了,是去见一位故人。”


    进了廷尉府,邵玖并没有掩饰身份,廷尉也早就在大堂迎候着,一见邵玖,就要行大礼,邵玖微微颔首道:


    “府君不必行此大礼,此次妾出行乃是低调行事。”


    “下臣知道,丞相大人都嘱咐过了,夫人这边请。”


    邵玖这次来廷尉府见的不是旁人,正是因为谋反被拘押在廷尉府中的琅琊王刘沅。


    刘沅看到邵玖的时候并不吃惊,似乎早就料到邵玖会来见他,见到邵玖的时候,刘沅整理一下衣袍,从茅草堆站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


    邵玖只是笑了笑,示意狱卒打开牢门,石兰有些担心,毕竟刘沅可是谋逆的重犯,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与琅琊王乃是故人,无妨。”


    打开牢门后,邵玖从石兰手中接过食盒,将食盒中的酒菜拿出来,摆在刘沅面前的案几上,刘沅看着面前精美的饭菜,问道:


    “这是断头饭吗?”


    “琅琊王说笑了。”


    邵玖顺道给刘沅斟了一盏酒,刘沅跪坐在邵玖对案,神情看起来颇为淡然,完全没有刚刚失败时候的疯狂,或许是一件接受了这个结果。


    “你放心,当日我没有供出夫人,今日也不会。”


    “对于琅琊王妾自然是放心的。”


    邵玖笑了笑,将手中的酒盏递到琅琊王手中,琅琊王接过,却没有马上喝,而是盯着邵玖一言不发,邵玖被琅琊王盯着,如同芒刺在背,很不舒服。


    “琅琊王何故一直盯着妾?”


    “本王在怕,温夫人在酒中怕是下了穿肠烂肚的毒药。”


    邵玖一愣,却没有被激怒,而是继续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显得有几分无辜的楚楚可怜。


    “琅琊王言重了,王爷是宗亲,犯的又是谋逆这样的重罪,玖一介女子,实在是没这样的胆量。”


    琅琊王并不相信邵玖的话,只是似笑非笑盯着邵玖,邵玖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当着琅琊王的面,一饮而尽。


    尽管这猛烈的一饮,让她喉头燥痒,极度需要用咳嗽来疏解,可邵玖还是忍住了,只是看着琅琊王,不发一语。


    琅琊王这才就盏中酒一饮而尽,邵玖又为他添上酒,琅琊王看着邵玖那张姿容艳丽,胜却牡丹芍药的容颜,伸出手想摸一摸,却被邵玖侧头躲开了,琅琊王只是呵呵一笑。


    “看来如今都温夫人是早忘了当日的缱绻蜜意了,夫人以为,若当日本王从吕茨处将你要了过来,你是否还会有今日荣华了?”


    “看来妾还要感谢王爷当日饶恕妾,没有开口讨要了。”


    邵玖的眼神对上刘沅的,眼神中充满了戏谑,两人都很清楚,即使是重来一次,刘沅依然会在一夜风流后转身离去。


    当日的刘沅对于一个南朝俘虏不会有什么感情,即使她长相貌美,却也只当是床笫玩物罢了,刘沅不能忍受的是,当日他瞧不起的人转身却成为当朝最受宠的夫人。


    “为什么?刘瑜能给你的本王也可以给你,本王甚至许诺,若他日本王登基,你就是皇后,难道一国之母不比一个夫人好吗?”


    “王爷这话你自己信吗?”


    邵玖反问道,刘沅对上邵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神,就知道自己那套甜言蜜语压根没能蛊惑到邵玖,他小瞧了这个南朝女子。


    “当日是你蛊惑本王谋反的,如今你却背叛了本王,邵琼之,你到底要干什么?”


    刘沅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邵玖的目的,当日吕茨被杀之时,是她通过廷尉府的狱卒给他传递消息,鼓动他谋朝篡位的,甚至还贴心为他规划好了谋反名正言顺的口号。


    他的确一直有谋逆的心思,却一直没那个胆量,毕竟刘瑜和王蒙都是一等一的狠角色,他不想白白送死。


    可是邵玖为他规划好了一切,是她的那封信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邵玖在信中说,刘瑜早有了铲除宗室贵戚的心思,若是他不反抗,那么下一个被杀的就是他。


    当时他的确被梁琛一案给吓住了,他素来知道王蒙心狠手辣,对于狄族贵族又是格外痛恨,说王蒙要对宗室下手,他是毫不怀疑的。


    王蒙这个汉臣位高权重,深受刘瑜信任本来就引起了很多宗亲贵族的不满,梁琛一案之后,王蒙更是一跃成为魏国丞相,尚书台尚书,真正可谓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得到邵玖信件之后的琅琊王曾设法联系过邵玖一次,那时正值邵玖失宠期间,他许诺邵玖皇后之位,想要邵玖做他的后宫内应。


    邵玖虽然一直没有给他回信,但他自信,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拒绝皇后之位的诱惑,更肩两人曾有一夜风月的情意。


    “妾与王爷不过一夜夫妻,与陛下却是长达三年的夫妻,若论情意,王爷以为妾会怎么选了?”


    “你!贱人!”


    刘沅将酒盏摔在地上,那陶土做的酒盏在地上滚了两圈,并没有碎裂,邵玖弯身捡起杯盏,笑了笑,并不在意刘沅的侮辱之词。


    “王爷适才问妾想要干什么,妾当然是想要王爷的命呀!这三年来,妾无时无刻不记得王爷的恩情,因而一直筹谋着要送王爷一份大礼。


    也多亏王爷看不起我们这等小女子,三年前就曾流露出谋反之意,王爷一直在等待着谋反的机会,妾也一直在等报答王爷的时机。


    王爷知道,您谋逆的奏疏,可还是妾呈给陛下的,要不那么多奏疏,何时才能看到呀?”


    “你!毒妇!贱人!”


    刘沅将案几上的饭菜全部扫落在地上,邵玖站起身,很有预见性地避开了,看着刘沅疯魔的模样,邵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在石兰的搀扶下,离开了牢房。


    临走时,邵玖忽然又回头对着刘沅道:


    “妾给王爷的那封信,还真不是骗将军,陛下的确要对宗室下手了,您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滚!滚!你这个贱人!毒妇!”


    邵玖没有理睬脏话连篇的刘沅,一个活不了几天的王爷,实在不值得再占用她的情绪了。


    在监牢门口,邵玖遇见了早就等候着的王蒙,两人相□□点头,擦身而过的那一刻,邵玖听见王蒙道:


    “南朝使者不日就要进京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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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南朝使者(一)


    天和一年, 南朝使者访洛阳,见天王,天王于太极殿设宴, 九卿同列,以国士之礼待之。


    天和一年的雪下得很大,邵玖的旧疾在琅琊王谋逆一案结束后就复发了,她生了一场很重的病,连着昏迷了三天,醒来的时候南朝使臣已经进洛阳了。


    “青青,你想家吗?”


    邵玖披着鹤氅站在廊檐下,她捧着汤婆子,倚靠着漆红的柱子,眼中看着的是院中的红梅, 她知道南朝使臣进洛阳的, 可她却没有勇气去见一见。


    “夫人……”


    穆青青看着黯然神伤的邵玖,不知从何说起, 她不像邵玖那样心思细腻,悲春伤秋, 听到邵玖的问话她只是一愣, 随即淡然地答道:


    “奴已经没有家了, 奴的家早已经丧生于战火之中了。”


    邵玖微怔, 每当她为自己命如浮萍的命运而不甘伤感时, 她恍然发现这世上比她悲惨的, 多的是芸芸众生。


    乱世之中, 众生皆苦, 皆是命不由己。


    邵玖伸出手握住了穆青青的手, 两人紧紧握着彼此, 看着对方,在这异国他乡,她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原来妹妹在这儿,倒让我们好找。”


    元后突然出现在梅林之中,她直接走上前拉住了邵玖的手,还没等邵玖行礼,就拉着人到显阳殿去。


    元后已经备下了点心,徐淑妃、郭淑媛、莫昭华、宇文昭仪等人皆在,既然围在炭火周围,中间滚烫的炭火上架着一个铁架子,架子上放着烤肉,上面还有一个铁壶,里面热着的正是羊奶。


    “叡儿见过邵娘娘,叡儿好想邵娘娘,邵娘娘抱。”


    一见到邵玖,广平公刘叡就踉跄扑了过来,刘叡今年不过才三岁,小孩路都还走不稳,就扒拉着邵玖的裙角,宇文昭仪忙将刘叡抱在怀里,满脸歉意,同时轻声哄刘叡,


    “叡儿,别胡闹,你邵娘娘病还没好,不方便抱你,等邵娘娘病好了再说,好不好。”


    “可是叡儿真的好喜欢邵娘娘。”


    “没事儿,叡儿过来,邵娘娘抱你。”


    邵玖笑了笑,并不计较,从宇文昭仪手中接过孩子,抱着坐了下来,众人倒也是其乐融融,说些后宫趣事。


    刘叡正是当年宇文玥所怀的那个孩子,刘瑜登基之后,作为刘瑜仅有的几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被封了广平公。


    这孩子也算是邵玖看着长大的,她自己没打算孕育子嗣,却是对刘瑜其他的孩子颇为疼爱,特别是这个刘叡,就连名字都是邵玖提议给起的,因而宇文玥同邵玖关系极为亲密。


    “你们听说了吗?这次来的南朝使者,有一位副使可谓丰神俊朗、仪态翩翩,据当日在太极殿侍候的宫人说,那容貌把女子都比下去了。”


    郭淑媛一面烤着鹿肉一面十分八卦地和众人分享。


    “你莫要骗我们,怎么可能会有男人比女人还好看?”


    莫昭华一脸不信,手忙着将烤好的鹿肉放在盘内,对上来伺候的宫人道:


    “你们自去玩吧,这东西得自己弄的才好吃。”


    “你们可别不信,当日皇后娘娘也在,你们若是不信,大可问问皇后娘娘。”


    郭淑媛一脸不忿,向皇后投去了求助的眼神,众人也都看向了元后,元后被众人盯着有些不自在,笑笑道:


    “确实好看,依我看,在座的恐怕也只有邵妹妹能与之相比了,好像姓沈,沈旭初,对!就是这个名字。”


    砰!


    突然一声巨响打断了众人都八卦,循着声音看去,竟然是一向端庄自持的邵玖,她翻手打翻了宫人递来的蜜水,好在蜜水温热,并没有烫伤。


    邵玖将孩子交还给了宇文昭仪,她的脸色苍白,依旧强颜欢笑对众人道:


    “皇后娘娘,妾身体不适,容妾先行告退。”


    众人摸不着头脑,元后看着邵玖神色慌张的模样,分明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元后来不及细想,先答应了,并嘱托含章殿到宫人好好照顾邵玖。


    邵玖才走几步,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邵琼之!”


    刘瑜下朝后听说一众后妃聚集在元后这儿烤肉,便也想凑个热闹,没想到刚一踏进显阳殿到大门,就看到了邵玖晕倒的这一幕。


    刘瑜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就朝内殿走去,同时宣医官前来诊治,听元后讲述了邵玖晕倒前后的经过,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得耐心等待医官诊治。


    “如何?”


    “夫人这是气脉郁结,血不归经,以至于昏倒,不妨碍的,待臣施完针,便可苏醒。”


    医官施完针留下药方,就带着药童下去熬药了,刘瑜守在邵玖身边,寸步都不愿离开,其他妃嫔知道现下自己是不适合留下的,纷纷告退了。


    “季安…季安…不要走!”


    刘瑜没听清邵玖喃喃说了些什么,只握着邵玖的手,这段时间邵玖一直忙着帮他处理政务,一直操心典学是事情,她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邵玖身子骨本来就孱弱,这一劳累,刘瑜看着昏迷中的邵玖,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原本瘦削的人,越发地瘦弱了,不由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


    当他挨近邵玖,想听听邵玖到底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到邵玖怯生生地喊道: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害怕!我害怕!”


    刘瑜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邵玖,三年来,他见过低眉温顺的,见过壮志凌云的,见过果毅勇敢的,见过阴狠毒辣的,见过心灰意冷的……他见过邵玖很多很多面,却唯独没有这般脆弱不安的。


    “朕不走,夫人,朕不走,朕不会丢下你的。”


    刘瑜轻轻拍着邵玖,看着邵玖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才松口气,为邵玖掖好被子,等医官送来药,刘瑜让宫人扶起邵玖,打算喂药。


    这个时候邵玖已经悠悠转醒了,睁开眼睛见到刘瑜的时候,不知为何,邵玖心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这抹失望很快被她掩饰过去了。


    “陛下怎么来了?妾这是怎么了?”


    “下朝了,来看看你,你身子弱,就不要到处乱跑。”


    邵玖低眉歉意地笑了笑,她隐约记得在刚刚的梦中曾见到了那个着青衫的少年郎,她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有没有说漏嘴,小心翼翼观察刘瑜,但在对方的表情中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陛下,妾听闻南朝使者到了,是真的吗?”


    邵玖迫切的想知道是不是那人真的来洛阳了,但邵玖明白自己不能直截了当地询问,只能强压下心中的焦急,佯装镇定。


    “夫人真是消息灵通,确实如此,朕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次来洛阳的使者,有一个你一直盼望着想要见到人。


    朕想着等你身体略好些,就在宫中设宴,为你引荐,也好全了你一直以来的心愿。”


    刘瑜兴致勃勃地为邵玖介绍,这次南朝使者访问他是颇为满意的,南朝文化鼎盛,实在是令人心向往之,而这次来访的使者,都是些年少英才,刘瑜动了要将人强留下来的心思。


    “什么人啊?”


    邵玖假装毫不在意地喝着药,似是不经意地一问,但只有她自己才清楚此刻她的心跳得有多快,她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又害怕真的是那个她一直期盼的消息。


    “就是有着‘建康小陆云’的沈旭初,沈季安,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他的诗赋吗?这次有机会可算是见到真人了,怎么样?高不高兴?”


    “高兴!高兴!妾自然是高兴的。”


    邵玖不知道怎么强牵起两边嘴角,露出一个比苦还要丑的笑,元后已经察觉出异样了,但是刘瑜还沉浸见到良才的兴奋中。


    “夫人,你知道那沈旭初,当真可谓是男生女相,好看极了,朕平生所见,就没见过这样美的男人,就连女人和他相比都要逊色。


    只是一个男人生得太美了,总感觉缺少些男子气概,不过他那文采朕算是见到了,果然是词采华茂,出口成章。


    夫人,你说我将他留在北朝,可好?这样的人不能为我所用真的是太可惜了。”


    “不可!”


    刘瑜还在津津乐道地和邵玖分享见过沈旭初的感受,没注意到邵玖的神色,忽然被邵玖打断,才回过神看向邵玖,却发现邵玖的脸色不好看。


    “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来人!宣医官!”


    邵玖拉住刘瑜的手,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周遭的声音是一句都听不清楚,可她还是强打着精神,死死拉着刘瑜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


    “陛下!不可!不可以将沈旭初留下!不可以!”


    刘瑜完全没明白邵玖这过于激烈的反应是为了什么,但他看着邵玖紧皱着眉头,满脸痛苦的模样,只得先安抚邵玖。


    “你放心,不要太激动,先治病,有什么事等病好了再说。”


    “不可以!陛下绝对不可以!”


    邵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死死拉着刘瑜的手,刘瑜从未感受到邵玖如此强的力量,他不敢抽出手,被邵玖如同饿狼的眼神盯着,刘瑜毫不怀疑,要是自己不答应,邵玖一定会和自己纠缠下去。


    刘瑜抱着先安抚病人的想法,不情愿地点点头,邵玖这才像失去全部力量一样,瘫倒在榻上,再次昏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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