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
偏偏,萧辅国手中的权力都是他自己给出去的。
“如果失去了皇位,那我的任务怎么办?我要怎么回家?”
季无双有些崩溃。
但问题是,胡人入京后,杀掉了一部分宗室。
等他坐稳皇位后,为了完成任务,又暗示萧辅国杀掉了剩下的男性宗室,甚至连这具身体同父同母的弟弟都给杀掉了。
这样一来,皇室男性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一旦有人杀了他,摇摇欲坠的朝廷失去最大的一面旗帜,顷刻间,天下就会大乱。
无论是贤臣还是奸佞,无论是要匡扶汉室还是要祸乱天下,都必须保住他性命;等到了他非死不可的时候,也就是到了国家灭亡的边缘,那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不用时刻担心任务未成,宗室就来一出玄武门政变。
系统看着被封印了记忆,那张素来明艳高傲的脸,现在却露出一丝恐惧,从而显得楚楚可怜的恋人,就像一块完美的白玉,被摔到地上,裂开一条细缝,顿时心疼极了。
它根本不敢告诉季无双,他们是被主世界地府通缉的恶鬼,永远也回不了他们的故乡了。
只能用季无双最爱的声音哄人。
“别怕,你看,刚刚萧辅国不是来给你请罪了吗?”
“你是皇帝,大安就是因为还有你在才没有分崩离析。萧辅国出身卑贱,绝对得不到诸多节度使和世家的承认与臣服,只要他不想被围攻,就得好好地供着你。”
季无双逐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认真地听着。
比当初治国都认真多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不能完成任务,你也顶多不能回家,但你在这里,依旧可以钟鸣鼎食一辈子。”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当个无权的皇帝,季无双想了想,也能接受,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他仰头,露出自己精致的五官,微微一笑,笑容带着些天真的邪恶,“系统,萧辅国没用了,不如我们趁着他的孩子还没长成,先下手为敬吧?”
季无双自然是做不到的,但他知道系统能做到。
而且,他能感觉到系统对他的宽容。
果然,系统听了没反驳,“如果他威胁到你的生命,我会杀了他。”
季无双脸上的笑容扩大。
等季无双睡下后,系统飘到门口,静静地看向南方的天空,瞳孔里满是漠然。
当初为了摆脱鬼差的追踪,无双身受重伤,险些魂飞魄散,为了给他疗养神魂,才封印了他的记忆。
让无双做皇帝,是为了利用大安的气运稳住他的伤势。可惜大安的气运已经在走下坡路,不能完全治愈无双的神魂。
真身去南方,也是为了掠夺蛟龙的气运,等蛟龙北上,吞噬掉大安这条老龙,再一举化龙,到时候他以新朝皇帝之名,迎娶无双,与他共享气运,蒸蒸日上的气运必然能彻底治好无双。
只是萧辅国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隐隐有失去掌控的危险?
系统有些头疼,他本来就不是很擅长谋略。
还是随机进入的小世界等级太低了,除了气运,根本没有其他治愈神魂的好东西。
他开始想念从前的日子了,堂堂捉妖师世家季家族长不介意他只是一只水鬼,甚至愿意俯身就他,想尽了办法复活他,只想着和他恩爱一世。
那时候,他们多快活啊。
都怪那个该死的愣头青天师多管闲事……
想到这里,系统脸色扭曲。
唉,如果有那种大功德之人就好了。
可惜,大安就是个垃圾场,根本找不出大功德之人,什么高僧大德,全是骗人的,身上没有功德不说,还有人命。
真恶心。
比他这个恶鬼还恶心。
萧辅国、皇帝这些话题制造者,只需要做自己的事就行了,不像那些八卦的搬运工和加工者,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很快,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人们神神秘秘地和亲朋好友交流。
“听说萧大将军的侍妾怀孕了。”
“什么?萧大将军不是宦官吗?宦官还能要孩子?”
“听我八大姑的七大姨的表弟的儿子的邻居那个进了宫的儿子说,说是大将军净身没净干净,又长出来了!”
“天哪!”
“但我怎么听说,大将军其实是个扮成宦官的女郎,真相是大将军怀了龙种呢?”
“胡说,真要这样,圣人还能不认这个孩子?要知道,圣人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孩子呢,他家可是有皇位要继承的。”
“还是我听来的消息靠谱。”
“什么消息?”
“据说,圣人有龙阳之好,所以后宫才迟迟没有好消息。那大将军生得十分美貌,被圣人看上了,他伺候得好,人又忠心,所以才被封为大将军。”
“那孩子哪来的?”
“别急啊,听我说,是圣人不忍心大将军断了香火,才赐他一个妾室延续香火的。”
“圣人还大度的咧。”
“听着好像那些生不出孩子,给丈夫纳妾的大妇啊。”
“噗……”
等京城的八卦,不是,是情报源源不断地传到萧轩这里,再传到莫惊春这里时。
饶是来自信息大爆炸时代的莫惊春也惊呆了,深深敬佩人民群众的想象力。
“我知道野史不保真,但这也太野了吧?”
萧轩以折扇挡脸,有点不想承认这些八卦是从某些闲得蛋疼的世家子弟那里传出来的,他甚至觉得,其实世家这块牌子也不是那么亮了,甚至有点发黑。
他抽回了情报,向莫惊春汇报工作。
一切进展顺利。
“所有死亡将士的抚恤金已发放到位,也让他们的同袍时不时探望将士家属,以免家属的抚恤金被人侵占。”
“所有妓院已全部取缔,女郎们安置在青鸟坊,已有人归家,其余人正在由医师看病,身体康健者已经开始学习。”
“学堂已经建立,只是,都是年纪小的才来,年纪稍大一些的都在家中干活,父母不肯让他们来。”
“那就让学堂提供一顿午餐,粗粮即可,凡七岁以下,不入学者,给他们父母十鞭,不改,再加十鞭。”莫惊春挥手,封建大爹就是这点好,才不用管什么人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别人想当他爹,他肯定要控诉强权压迫。
但他当别人的爹,就很爽。
咳,他也是为百姓们好,等孩子们长大了,会明白他的苦心的。
“是。田地已经统计完毕,目前预计幽州隐瞒田地预计有三成。”说到这里,萧轩的脸色隐隐发黑。
“很好,要注意保护那些揭露豪强不法之事的奴隶、平民,不要让他们被豪强报复。敢报复的,通通抓进大牢,谁要是找你说情,让他来找我。”
话音一落,萧轩狠狠地松了口气。
没办法,他一个柔弱的纨绔子弟,实在很害怕半路被套麻袋啊,但节度使就不一样了,这个杀得草原人头滚滚的杀星,他不找别人麻烦就不错了。
当夜子时,莫惊春在签到前,再次不切实际地许愿,来个诸葛亮吧。
他的运气素来很好,说是欧皇也不为过——没有诸葛亮,来个萧何、张良、周瑜……也成的。
古希腊掌管运气的神,保佑我吧。
系统不得不告诉他,“我们是正规系统,不是人贩子。”
果不其然,一阵特效闪过后,莫惊春只得到了戚继光所著的《纪效新书》、《练兵纪实》、《莅戎要略》、《武备新书》。
好吧,兵书也不错,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及时雨。
目前,他很缺系统性的军事知识。
之前能用闪击战打败胡人,全靠自己有看史书、带小弟的经验,上辈子也在战场观摩过,但等到来年,胡人有了防备,就未必还会这么好对付了。
与一般兵书的云里雾里全靠悟不同,戚继光这些兵书言语通俗,喜欢结合实际,具有很强的实操性,就差把饭喂到读者嘴里了。
实在很适合莫惊春这样的新手看。
他看了一章就有点想通宵,但一想到萧轩哀怨的眼神,还是老老实实地修炼了几个小时,躺下了。
早睡早起身体好,养生达人人设至今不倒。
第二天,他将书本树立在餐桌前面,边吃早餐边看书,吃完把碗一扔,捧着书看得目不转睛,连每日勤练不缀的剑术都放到一边了。
虽然说的都是沿海抗倭战事,但里面练兵、带兵、布阵、作战的思路都很值得参考。
一个月后,休假的将士们回来,莫惊春也开始和将领们一起练兵。
观看了一段时间的训练之后,莫惊春打散了士兵,将他们重新分组,免得抱团,按十人一火,百人一旅重新组建组织,每日训练,彼此竞争。
胜者有肉,全旅上下可以和莫惊春一起吃饭见面。
败者不但没肉吃,还得去做劳动,倒夜香。
对于将士们来说,有肉吃不算什么,但赢了就能和节度使一起吃饭见面还是很新鲜的,大家积极性提高,每天嗷嗷叫着训练。
第一天的训练结束后,是第十二旅胜出。
当考功司当众宣布胜者时,十二旅上下的欢呼声、怪叫声快将天空都给掀翻了,全然不顾附近那些同袍漆黑的脸、翻白的眼。
第62章 卖炭人20
◎训练◎
“给某等着,明天就让你们去挖大粪!”
十二旅中,有人做鬼脸,有人对着输了的同袍扭屁股。
十二旅旅帅眉开眼笑,完全没把手下败将的狠话放在眼里,“那我们等着。不过我们现在急着去见节度使,就不跟你们多说了哈哈哈!”
嚣张的笑声传出去二里地。
莫惊春听了,都担心地对系统说:“好嚣张,这家伙不会被揍吧?”
系统说:“emm……你可以送他点金疮药。”
“有道理。”
其他旅帅的脸,一个比一个黑,看着手下的兵,就差拿起小鞭子揍了,咬牙切齿,“明天都给我拿出吃奶的力气!绝对不能让十二旅再赢!否则……我饶不了你们这些兔崽子!”
吃完油水丰厚的晚餐后,莫惊春、李明光等高层将领与十二旅围坐在一块空地上。
他先做自我介绍。
“虽说我来幽州上任也有些时候了,只是大多数人只怕并不认得我,今天就让大家来认认脸,在下李璟,出身雍州万年县。”
“在下李明光,雍州万年县。”
“在下张奇,也是出身雍州万年县。”
……
“在下王武,出身幽州望平县。”
“在下陈安,出身幽州清水县。”
……
天色微黑,夜幕挂上弯月与群星,军营里火把闪耀,围坐在一起的士兵们都跟现代人看熊猫似的看莫惊春,从头到尾只见莫惊春跟向日葵一样,脑袋跟着说话的人转,眼神专注,神态认真。
咳,那是莫惊春在暗搓搓地将人名和脸对上号呢,将来还要一起出战,他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能平安归来,但他能记住这些在史书上找不到名字的士兵。
一轮自我介绍下来,莫惊春见大家都很拘谨,完全没有跟同袍耍赖斗嘴的活泼,打算和众人玩个破冰游戏。
“在我老家有个好玩的游戏,人越多越好玩,接下来我们玩一会游戏吧?”
顶头上司发话,下面的人哪有不同意的,何况是玩游戏诶,大家的好奇心顿时被调动了起来。
“这个游戏就叫——猜猜你做过什么,我先来!”
莫惊春指向王武,“我猜你以前做过牧童,因为在草原上打胜仗之后赶牲畜回来的时候,我记得你赶牛赶得最好,我猜得对不对?”
其他人都顺着他的手看向一个士兵,只见那个叫王武的,脸都烧红起来。
旅帅十分羡慕,这是被节度使记到心上了呀,将来只要有战功,还用愁前途吗?看来以后得多关照这小伙子,说不定将来他还要靠王武。
此时位于众人视线焦点的王武又惊又喜又羞涩,他自小就不出众,相貌一般,嘴笨舌拙,在人群中最不起眼,只会默默做事,不会请功,没想到居然被节度使给记住了。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曾经所付出过的努力,也是会带来回报的。
激动了好一阵,他才结结巴巴说:“节……节度使猜得对,我小时候做……做过放牛娃!”
众人顿时欢呼,黑漆漆的营地里只有这一角爆出欢笑声。
其他士兵看向这个方向,抓心挠肺的,只恨不得明天赶紧到来,他们也要赢,也要搞清楚到底说了什么,又在笑什么。
莫惊春宣布,“好,我赢了,到你了。你猜下一个,不准猜熟人,只能猜不认识的。”
王武看了看周围,犹豫了一会儿,指着一个身高腿长的汉子说:“我猜你做过弓箭手。”
“哦,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王武伸出双手,指了指一些位置,“这里是用来拉弓射箭的,你手上这里有很厚的茧子。”
“你猜对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弓箭手。”
“好!王武好样的!”
其他人纷纷叫好,只觉得这个游戏既有趣又好玩,恨不得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一百来人的队伍,一个个轮下去,终于轮到了旅帅,他看向莫惊春,火光下的眼睛亮亮的,“我猜节度使!”
莫惊春大笑,“来,猜对了有奖!”
士兵们都在叫好,一些本地的将领也满怀期待地看着。
旅帅认真地看着莫惊春,他觉得节度使仪容仪表干净整洁,甚至身上还有说不出种类和名字的香气,一看就十分讲究。
再到他的言行举止。
在旅帅眼里,莫惊春是个相当慷慨大方的人。自他上任以来,军饷就全部足额发放,再也没有克扣过。打仗的时候,战利品里那么多牛羊骏马,要是换成其他人,能有一半给底下人喝口汤就算不错了。
但据旅帅所知,那些羊一半赏给了将士,一部分拉到了矿上,一部分低价卖给了平民百姓,让几乎家家户户都能吃上肉。
那些牛好像要留到明年春耕,马也全部拉到了军营,估计要扩建骑兵,明年大约还要出征。
这样算了一手,旅帅就知道这一场仗打下来,他们这个新上任的节度使估计没能捞到太多好处。
这种事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吗?
家里没钱的肯定不会这样做,家里有钱,本人没抱负的,也不会这样做。节度使又出身雍州,雍州李氏天下闻名啊……所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在旅帅思考期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旅帅和莫惊春。
最终旅帅胸有成竹,自信一笑,“我猜节度使出身雍州李氏,吃过山珍海味,穿过绫罗绸缎,胸怀天下而兼济苍生。”
说到最后,旅帅还小小地拍了个马屁。
不知道莫惊春底细的将士都恍然大悟,是了,不是出身世家怎么会一上任就是节度使?
从前可没人听过李璟的大名。
不知道为什么,本地将士感觉心中有些莫名,也不是嫉妒,就是有点不舒服,但又不知道为何不舒服,只觉得出身高贵就是好啊,想当节度使就当节度使。
就像前任节度使,自视甚高,又没有本事,最爱下乱命,导致边军防守失利,胡人进关。
他倒好,拍拍屁股死了,留了一堆烂摊子给幽州人。
最后还是他们这些幽州儿郎拼命赶跑了胡人。
结果这个狗屁节度使还得了朝廷封赏,恩荫妻子。
不像他们这些边塞泥腿子,拼死拼活守护大安,最后顶了天也不过五品武官,更倒霉的连命都丢了,还要被朝廷责难没有保护好节度使。
啊呸!
李明光微妙地感受到了他们的心情,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心里只觉得好笑,很快又将目光放在莫惊春身上。
只见莫惊春噗嗤一笑,朗声道:“猜错了,放假之后罚酒一杯。”
旅帅愕然,“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那您是怎么当上节度使的?”
“此事说来话长,我出身雍州万年县岩泉村,和大家一样,出身农家。”
众人哗然。
等大家安静下来后,莫惊春才继续说,“我家本来也有几十亩良田,彼时阿爷阿娘俱在,又有妻子儿女,这日子胜过神仙。可惜,族长无德,用低价强行买走我家的良田,只剩下几亩薄田,我阿耶受不住,半夜就去了。”
“我阿娘病重,我卖了家里的田地去求医问药,还是没能留住她,也一并去了。”
说到这里,莫惊春语气沉痛,这都是李璟记忆里发生过的事情。
要不是还有妻子儿女,李璟估计早就撑不下去了。
众人闻言,都默然不语,眼里隐隐带着同情,他们以为自己在边塞已经过得很苦了,但雍州就在京城旁边,也过这样的日子,真是太惨了。
“后来,我为了赚钱买粮,就去南山烧炭,烧了一个秋天,烧出了足足一千斤的炭,拉去京城卖,结果被宫里的宦官瞧上,只花了几匹红绡就把炭和驴车都买走了。”
众人的眼神更同情了,该死的狗官!该死的世道!
“再后来,我回家路上,蹿出一只老虎,我想着,我不能死啊,我死了,我的儿女们怎么办?于是我就拼命打死了老虎!”说到这里,莫惊春握紧拳头一挥。
有人高声道:“节度使好样的!是个英雄!”
莫惊春笑,抱拳一礼,“多谢!”
然后他拍了拍李明光的肩膀,“再后来,就是我这二弟,介绍了一个大商人给我,卖了老虎得了一笔大钱。”
“有了钱,我就想,不能这样下去了,万一又有人要来欺负我家,可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
众人听着这故事,可太有代入感了,这也是他们身边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全都炯炯有神地看着莫惊春。
“我就和兄弟们带着卖老虎的钱,到了京城,遇见了骠骑大将军,他对我一见如故,十分赏识,知道我有打虎之勇,最终举荐我做了这个节度使。”
——至于中间那些筹谋算计,就不必多说了,给大家编一个梦吧。
本地将士大声说好,全都与有荣焉,仿佛看着邻居家的小伙子一步步从受欺负的农家子,走到了节度使之位。连知道莫惊春底细的兄弟们,都莫名感动。
简单来说,开挂的人生,爽了。
当然,也有聪明人能看出,中间肯定还有事。但这些能查证到的事,肯定不会作假,比如,他们这位节度使是真的出身农家,而非世家。
有人鼓起勇气问:“还有呢?”
莫惊春:“?”
“哎呀,节度使,你们族长怎么样了?”
第63章 卖炭人21
◎谈话◎
“对啊,节度使,可不能放过这个坏蛋!”
莫惊春知道他们好奇这件事也不完全是出于八卦,也是出于人民群众朴素的善恶观——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他说:“也是报应,去年冬季,折冲校尉召集本地男丁军训,后去剿匪,那匪徒十分凶恶,老族长之子废了,后来老族长就一命呜呼了。”
人民群众终于彻底爽了。
“活该!”
“都是报应!”
“所以说,还是不能做亏心事。”
能从话语中看出不妥的聪明人顿时凛然,看来节度使不只是有一腔武勇,也有心计谋略。
不过也好,只会打仗,哪怕是兵仙降世也容易被坑死。
但再加上足够的智慧,就是值得追随的主君了。
最终,莫惊春总结,“正因为我是这样的出身,又遇到过诸多不公之事,所以一被任命为节度使,我就发誓,今后我治下绝不叫人求告无门!”
“诸位家中,或邻家,若有不公之事,或有蒙冤之苦,尽可来告知我,我一定为苦主做主。”
“若是不敢来告知我,也可悄悄告诉你们的长官,让你们的长官来向我禀报。”
说着,莫惊春用平静的目光一一看过各个将官,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想必军中也没人敢欺上瞒下,要是有人敢,我就把他绑到营地示众,让他颜面扫地,大家说好不好?”
“好!”
士兵们声音如雷,用看信仰的目光看着莫惊春。
瞧,民心其实并不难得,可惜,有些统治者就是一点希望都不给人留,非逼得人反了,还要说人是乱民。
不同于内地世家子的养尊处优、自矜身份,像幽州这种四战之地的世家子,也必然要弓马娴熟,大多要上战场厮杀,故而将领里面有不少人是世家子。
他们看到这一幕后,有点见识的,都瞬间背后一寒。
完了。
接下来,莫惊春又问大家生活里有什么困难。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最后有人推了推王武的后背,谁叫他开始时出的风头最大?
王武犹豫了。
莫惊春笑,“放心说吧,难道我还能因为你们家中有事就打你们一顿吗?”
这话有理又俏皮,众人都笑。
王武也开口了,眉头皱着,“我阿娘病了,前些日子请了驱邪符水,还是没好,我有些担心她。”
莫惊春说:“我从京城带来了不少名医,回头我让医师去给你母亲看看吧。”
对了,顺便开展医生下乡运动,不能只让上层人享受医疗服务。
好在医师们要么是孙思邈式圣人,要么是一心钻进钱眼里的葛朗台,都不是太在乎体统的人,应当不会介意下乡义诊。
等军队终于放假时,王武回去之后,就见阿娘病全好了,还在用一筐没有腥膻味的羊毛纺线。见他回来,王武阿娘先是大喜,然后亲自下厨,煮了一块平常舍不得吃的羊肉。
边吃饭,王武阿娘就边把事情告诉了王武。
“是你有本事让节度使记着,也是节度使好心,才叫医师把我治好了。以后你可一定要好好在节度使手下做事,绝不能忘恩负义,人家可救了你老娘一条命呢。”
王武无语,“瞧您说的,我是那种人吗?”
“难说。”
王武低头默默扒饭,这是亲娘,不能打也不能骂。
还是将镜头拉回来。
王武之后,就轮到别人。
有人不愿说,就说家里没事。
有人说了其他事,莫惊春也一一提出帮助或建议。
轮到一个圆脸胖子时,他扭捏了半天,声如蚊蝇,“我家里没啥困难,就是……差个内人。”
莫惊春见他长相有点显老,就多问了一句,“你今年几岁了?”
被问话的士兵顿时不扭捏了,声音也不夹了,就是语气有点生无可恋,“二十九了。”
大安人十五岁就能婚娶了,三十,都能做爷爷了!
难怪这个人急着娶妻。
莫惊春额头滑下一滴汗,“那你家中什么条件?”
这个盼妻哥一点也不打磕巴,“阿耶阿娘已去,和兄长们已经分家,平日多有来往。我现在是个队正,虽说只是个九品小官,但也算有个官身。”
“家里盖了三间青砖房,买了一匹驴,多年从军,也攒了一笔钱,愿出十吊钱做聘礼。”
“你条件不差啊,之前怎么没娶到妻子呢?是你眼光高,看不上人家?”
莫惊春可不认识多少好女郎,要是这人眼光太高,那他肯定没办法。
盼妻哥急了,“哪能啊?之前也托媒人谈过几次,只是每次一见面就没有下文了。”
系统悄悄插话,“太丑了,晚上看到会做噩梦的。”
莫惊春忍笑,严肃脸,“那你想要娶个什么样的女郎?”
盼妻哥又羞涩起来了,“是女的就成。”
“没别的要求了?年龄呢?相貌呢?”莫惊春简直不敢信要求这么低。
就,这么想脱单吗?
感觉单身了两辈子的自己有点不合群。
大概是他自己也觉得*离谱,于是加了一句,“活的。”
众人顿时爆笑!
正在燃烧的火把都晃动起来,仿佛被人类给逗得生出了灵智,笑了。
莫惊春也笑,笑完就说:“回头有空了给你介绍。”
那些从良的妓女有不少是想嫁人的,毕竟这个时代,独身的女人想要活下去,太难了。
如果成了,是一桩好事,没成,就是缘分没到。
总之,不是他办事不利,咳。
活动结束后,世家出身的将官顾不得疲惫,连夜写信给家主。
次日亲卫来向莫惊春禀报,“昨夜,马氏、梁氏、何氏……这几家都送信出去了。”
莫惊春只说了一句,“很好。”
要是本地豪强愿意知错就改,他也不是非要下手不可,甚至愿意树立几个典型,用来千金买骨。
就是在现代,以当时发达的监督手段和技术,推广廉政政策仍然是困难重重,更不要说是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古代了。
所以他也做好了稍作妥协、和光同尘的准备,免得手中无人可用。
但他们要是想顽固抵抗,他也奉陪到底!
一个月后,所有旅都轮了一次,莫惊春顺利达成“众望所归”成就,即将开启“民心所向”任务,就是感觉嘴皮子都磨薄了。
从萧轩那里收到更多消息的莫惊春,当众向士兵们揭露了本地豪强掠夺田地的数据与恶行。
“就是因为他们强取豪夺,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无地可耕!他们兼并土地,还拒不纳税,所以税赋徭役都分摊到了你们头上!所以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兄弟姊妹、你们将来的儿女,才会辛辛苦苦劳作一整年,却连肚子都填不饱!”
“战士们,你们现在手里有马、有刀,难道还怕他们吗?谁人不是只有一条命?”
“难道要让这些人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以后继续骑在你们头上作威作福吗?要不要?”
“不!不要!”
先是零零星星的反对,随后的声浪越来越大。
莫惊春:“打倒恶人分土地!”
众人随之高呼:“打倒恶人分土地!”
明明正值秋高气爽之际,许多世家子出身的将官已经汗如雨下,感觉每一个人看向他们的目光都充满了仇恨。
不过很快他们就不用担心了,因为大半将官都被同僚被关押起来了。
最终,莫惊春拔出雪亮的长剑,直指天空,“战士们,拿起刀,骑上马,跟我走!”
点燃了怒火的士兵们看着那道信赖的身影,对他说的所有话都深信不疑,成群结队,披坚执锐,追随在红色的披风后面,马蹄声连成片踏出营地。
——不枉莫惊春天天蹲军营和大家谈心。
当然,没有他当初当机立断出征草原,又赢得战争的威望在,也没那么容易成事。
人都是慕强的。
骑兵营的将士们风一样越过泥土路,扬起阵阵灰尘。
田边耕种的农人抬起头,看到旗帜的模样,知道是节度使出行,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却没有太多恐惧。
“这是又要去打谁?”
“节度使在此,难道今年还有胡人敢进犯?”
“我看这方向不对啊,不像是要出关,倒像是要进城。”
进城后,列装整齐的武侯们在前方带队,莫惊春让李明光和张奇分别带队,堵住城门,免得人跑了。
然后他才亲自带队,包围住了黑名单上的府邸。
莫惊春坐在神骏的大马上,下令,“活捉罪人,敢顽固抵抗的,全部,格杀勿论!”
朱门大开,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人带着心腹走了出来,明明怒上心头还要做出一副带笑的模样,“敢问节度使到此有何指教?”
莫惊春知道这些人不到黄河心不死,也懒得和他废话。
“进攻!”
令旗转动,收到命令的士兵们顿时如猛虎下山,攻入了府邸,将大叫“住手”、“目无王法”等内容的某些人一把揪住扔到一边,就有人麻利地用绳索捆住这个家主和他的心腹。
显然,不论豪强豢养了多少打手,对比起在战场上杀进杀出的猛士们,都是渣渣。
半个时辰之后,所有人已经捉拿完毕。
莫惊春正要带人去下一家,萧轩骑着马气喘吁吁地来了。
第64章 卖炭人22
◎审判◎
毕竟是自己的心腹,他颇有耐心地等萧轩说话。
“节度使,我知道你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只是世家一体,这样做会得罪世家,将来恐怕不好。”
其实,身为世家中的一员,萧轩已经相当委婉,他觉得莫惊春的吃相有点太难看了,办事办人都可以,咱们不动声色地来不好吗?为什么要明火执仗,搞这么大阵仗?
传出去你名声何在?还有人愿意来投靠吗?
说实话,莫惊春可以说很多道理,甚至可以说出心里话,但他知道,他在乎的那些东西,很多这个时代的人是不在乎的。
得利阶层又怎么会俯首聆听底层人民的哭声?
只怕嫌弃难听。
于是他假作愤怒,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萧轩的嘴。
“本地豪强隐匿的田产田税,本该属于我!”
其实,本来莫惊春也是打算徐徐图之的,毕竟在政治上,他只是个新手,走路太快,怕摔到。
只是得知那些原本打算低价售卖给百姓的羊肉都有豪强敢伸手后,莫惊春就不打算再忍了,他辛辛苦苦打仗,士兵们拼死卖命,可不是为了给世家上供的!
萧轩目瞪口呆,且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莫惊春带队远去。
没错,按律按理,幽州所有税赋全部归节度使所有。
而且,事前莫惊春和他都给过本地世家机会,然而都一个月了,除了几个小世家来找他投诚之外,其他世家岿然不动,直到现在还毫无表示。
于情于理,你可以指责莫惊春做事没个体统,却不能说他做错了。
萧轩也早就做好了莫惊春会动手的准备,这么大一块肉被人抢走了,谁也忍不了,但他万万没想到手段竟然如此简单直接粗暴。
什么也不说,直接抓人。
这和土匪比起来,大概就多了一个节度使的职位……吧?
天黑后,城内所有涉事世家全部捉拿归案。
三日之后,幽州上下,所有涉事世家都在牢里团圆了。
有系统和莫惊春这个修士盯着,一个也没跑掉。接着,他就直接在在衙门召开公开审判大会,允许所有平民百姓入内观看。
掌管司法审判的司法参军战战兢兢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堂下衣衫凌乱的世家子弟们,身后是捧着大安律虎视眈眈的节度使,心里直叫苦。
事实上,萧轩能查到那么多东西,并不是他神通广大,而是这些事情虽然不至于摆在明面上,但也只盖了一层布,轻轻一揭,就能看到底下的真相。
甚至连证据都不必费心去找,因为人家本来也没想过要隐瞒,就是这么嚣张,就是这么坦荡。
大家都是这个系统里的,谁不知道谁呢?
就是桀骜不驯如前任节度使,也不敢掀盖子,谁也没想到,一个农家出身的节度使居然有这样的勇气掀盖子。
之前他要粮要马,大家不是老老实实地给了吗?
就连他一口气端了幽州上下所有的非法娱乐场所,大家也都含泪配合了,后面的节目不应该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了吗?
结果你节度使倒好,过河拆桥啊!
咱们之间那不诉诸于文字的默契呢?
且不说世家子弟们在牢里骂得多难听,被衙役带上堂还对着莫惊春怒目而视。
萧轩已经麻了。
他现在就想看看莫惊春还能做到哪一步。
只有莫惊春头铁地表示,谁跟你说好了?先礼后兵,敬酒不吃吃罚酒吧。
本身就属于世家这个阶层的司法参军已经开始审判了,他倒是想不干,也想掺杂私货,但莫惊春已经明确地告诉他。
“但凡你的审判有一处与律法不符,我就把他们没受到的刑罚放到你,以及你家人身上。”
司法参军……微笑着开了庭,一点也不敢赌呢。
他喉咙滚动,面露歉意地看着昔日的亲朋好友们
对不起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接受审判的世家子弟:“???”
接下来就是幽州上下最高法官——司法参军的个人秀。
审判流程公开透明,接受人民监督,证据充足,人证物证俱在,证据链完整,甚至判决都完美符合大安律例,绝不轻判,也绝不重判。
判例都是能放到教科书上当例子的……如果朝廷出书愿意采纳这些案例的话。
连一开始群情激愤的百姓们,听了之后都心服口服,没再和刚开始一样乱扔石头、垃圾、羊粪等物,充分遵守了法庭秩序,展现了大安人民良好的个人素质。
当然,这可能也跟百姓们已经喊得声音发哑、手上带来的“武器”已经扔完了有关。
从早到晚,司法参军一条接一条的签发判书。
“秋后处死。”
“斩立决。”
“绞刑。”
“死……不对,流放三千里。”
……
他们幽州就是流放之地,还能往哪流放?往胡人地界吗?
旁观的百姓不懂,听了一天的审判甚至有点麻木,只有苦主们都在睁大了眼睛看加害者受到审判,又哭又笑。
没人指责他们扰乱秩序,都很理解他们。
等今天最后一个案子审判完毕时,司法参军来向莫惊春请示,是否结束审判,明天再继续。
莫惊春起身,答:“可以。”
司法参军刚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就听到莫惊春说。
“今日事今日毕,来人!把判了死刑的通通拉去刑场,今天就处死他们!”被一个个案子恶心到的莫惊春报仇不隔夜,他当场就报。
司法参军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就连李明光都用看新大陆的眼神看了莫惊春一眼,但一想到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他也抖擞精神,准备去长长见识。
百姓和士兵们才不管他怎么想,一听到命令,全部精神振奋。
百姓要去观刑,士兵负责押送。
刽子手擦亮了自己的大刀,掏出结着血块的绳子。
于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幽州第一次为了行刑而暂时取消了坊市制度。
原本还想赶紧回家吃饭休息的人们也不急了,饿着肚子都要去看这些坏得头上长疮、脚下流脓的坏人们受死。
那一夜,许多人都没睡。
第二天,司法参军来衙门时,看到来观看审判的百姓们更多了,人山人海,摩肩擦踵,挤得衙门水泄不通,他挤了半天都没挤进去。
因为消息传出去后,许多山村旮旯的百姓都连夜进城了。
直到莫惊春到来,人高马大的士兵在前头开路,“节度使到!”
百姓们才自发地让出了一条路。
司法参军也跟着挤了进去。
到了堂上,他坐下,扶了扶帽子,继续昨天没审完的案子。
还是跟昨天一样,苦主上庭诉冤,句句含泪,字字泣血。加害者在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有的干脆直接地认罪,有的嘴硬,被打板子之后再认罪。
司法参军按律判决。
苦主含泪而笑,看着仇人的目光都痛快了许多。
莫惊春跟个学生似的,边听边记。
史官也提起笔,运笔如飞,刷刷刷地记载。
大约过了半个月,这场涉及幽州上下的大案特案才终于完结,刑场的地面都变红了。
忙碌许久的司法参军告假,回去就病倒了。
莫惊春遵守诺言,当场宣布,“从这些罪人手中收回的土地,被强取豪夺来的,会归还给原主人,其余土地,会分给无地或少地百姓。”
在场的百姓鸦雀无声,面面相觑,根本不敢信莫惊春说了什么。
只有那些士兵相信莫惊春,从营地射箭赏金,到足额军饷,再到军训比赛的每日面见……一桩桩,一件件,都证明了莫惊春的守信。
当李明光带头高呼“节度使万岁”时,一个个士兵顾不得还在当值,立即跟上,激动不已地欢呼,“节度使万岁!节度使万岁!”
百姓受此感染,也逐渐相信了要分田地。
连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都审判了,难道还能为这点事骗人?
从一开始的从众,到发自内心的欢呼,呼声越来越高,一浪接一浪。
万岁声不绝于耳。
挥动的手臂像密密麻麻的树林,要撑起一片天。
随行的萧轩看着这一幕,陡然战栗起来,他明白莫惊春为什么不在乎世家了,民心可用,胜过世家万千。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众人欢呼之时,系统也贴了贴莫惊春的脸颊,“惊春,你好厉害。”
莫惊春笑,“谢谢,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
许久没有松动的修为也发生了变化,识海里的神识更加凝实了,隐隐有种要发生蜕变的感觉。
等莫惊春回过神时,现场已经欢呼许久,他伸出双手往下一压,黑压压的人群很快就安静下来,一双双灯泡似的眼睛发着光,注视着他。
他在草原的胜利,在幽州的改革,都离不开幽州人民的支持,这些人在说“节度使万岁”,他却觉得是“人民万岁”。
莫惊春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忍不住想起风咏之爷爷。
他当初看到那些人那些事,又是怎么想的呢?又是怎么踏上那一条满是荆棘的道路?
莫惊春想说话,想对大家说,感谢你们的支持,有今天的成果多亏所有人的齐心协力,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样说有些轻浮。
沉默良久。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看着他,耐心又沉默,没有一丝厌烦,只觉得看不够。
《昭史本纪》卷一:七年秋,太祖令彻查幽州不法之事,伸万民之冤。时年太祖性直且急,死者不过晚。案止,曰分地。民曰:君万岁。君曰:民万岁。是故世人曰:君爱民如子,则民事君如父也。
第65章 卖炭人23
◎改革(捉虫)◎
许多人只觉得热泪盈眶,他们大多没读过书,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种感觉。
只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百姓万岁”呢。
一张张平凡的、粗糙的脸涨得通红,一张张嘴声嘶力竭地高呼“百姓万岁”。
有些人至今才知道,原来自己并非草芥。
原来自己也是人。
原来也会有人将他们看在眼里。
李明光等人在笑、在欢呼,他们本身就是出自底层,完全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只觉得这正合他们心意。
萧轩面上在笑,神情却有些恍惚。
百姓……万岁吗?
那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又算什么?
于是,幽州分地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莫惊春也明白了好事多磨的道理。
他从前从来不知道,原来分东西还能扯出这么多事。
田地肥瘦远近、水源多少都是很复杂的事情,平时温顺的农民到了这件事争得特别厉害。
一开始,莫惊春坐镇城内主持改革一事,清理完豪强只是开始,接下来要重新建立行政系统,选拔、安插自己的亲信、族人进入本地官吏系统,才算是彻底掌控了幽州。
此外,还要改革经济体制,煤矿、铁矿、铜矿、铸造铜币、医师下乡等事也等着他处理。
每日处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牵扯住了莫惊春的全部注意力。
一日傍晚,就在莫惊春头晕脑胀地骑着马下班时,有农民拦路哭诉官吏分地不公,请求莫惊春作主。
算是当街被啪啪打脸。
莫惊春的表情从疲惫茫然到愤怒,再到镇静,他对李玄女说:“今晚你安置好他们,明日查清真相。”他倒要看看,谁敢闹事。
李玄女点了几个人出来,“你们带他们去客舍安置,明日我要看到全须全尾的人。”
“是。”
然后她才跟上莫惊春,低调地在护卫身侧。
回到家,用完晚餐后,莫惊春抱着李树到书房询问孩子们的学习进度,两人学习进度是一样的,但很显然李芝学得更好,背书流利,答题也快。
莫惊春笑道:“不错,今日课文背得流畅,答题也好。”
随即他嘱咐管家,“明日送一份礼物给先生。”
到李兰背书时,就有些磕磕碰碰的,李芝在一旁时不时给点提示。
莫惊春也不拦着。
一是姐弟情深,他没必要去做这个坏人,二是李兰学习态度很端正,这就够了,不论学得如何,为了完成李璟的心愿,都有李兰的一世富贵,没必要鸡娃,身心健康最重要。
等李兰终于背出课文之后,他自己都松了一口气,耳朵红得跟烧红的炭似的。
莫惊春也赞扬了他,“不错,今日背得比昨日快。”
闻言,李兰露出了一个略带腼腆的笑。
李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弟弟,今天的课文比昨天的短,要是背得比昨天还慢,她非给他一巴掌不可。
再到李玉,才几岁,笔都抓不稳,一天下来能认几个字就不错了。
莫惊春抓了一把瓜子给他。
急得李树哇哇大叫,扭着身子就要下地,“我也要我也要!”
李玉分了几颗给他,脸上心疼极了,又问了问兄姊要不要,李兰说不要,李芝才不管,直接从他手里拿走几颗瓜子,然后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吓得李玉赶紧抓紧剩下的瓜子,然后塞进嘴里。
李树吃得最快最香甜,吃完还想吃,又向李玉伸出一双肉乎乎的小手。
李玉干脆躲到了李兰身后。
见此,李树有些失望,但并没有生气或者耍赖,而是转身抱着莫惊春的大腿要抱,“王戎简要,裴开清冬。孔明瓦龙……王导公公。”
声音很好听,摇头晃脑的样子也很可爱,但问题是莫惊春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他听李树背完后,忍不住笑,“王导公公是什么?我只听说过太阳公公。”
李芝笑道:“三弟是在背<蒙求>啦,树郎也想要阿耶奖励的瓜子对不对?”
“对,阿耶,给瓜子。”李树看着莫惊春,伸出手。
“咳,那小树背得对不对呢?”
“对。”李树坚持。
李芝说:“三弟好聪明啊,二弟正在学都还没会背呢,三弟听着听着就会背了。就是读音不准,内容倒是没错。”
既然如此,莫惊春也抓了一把瓜子给李树。
李树得了瓜子后,先分莫惊春几颗,就迫不及待地下地,分了李芝、李兰、李玉各几颗。
他人小手小,本来就拿不了多少瓜子,这样一分,自己手上倒是不剩几颗了,他看着手心里孤零零的瓜子,呆住了,转过身给莫惊春看,“阿耶,没有了。”
莫惊春一把吃掉刚刚被分掉的瓜子,把空空如也的手掌给李树看。
“没有了,你分给别人的,不能再要回来了。”
“嗯。”李树鼓着嘴巴嚼嚼嚼,嚼完也不咽下去,就含在嘴里,直到瓜子的香味都没了才咽下去。
靠着这种珍惜的吃法,李树吃了一个时辰才吃完。
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莫惊春见李芝、李兰又长高了许多,心中想了想,“幽州分地一事出了个意外,你们谁愿替我去查查?”
李芝举手,“阿耶,我愿意!”
李兰忧心忡忡,“可是,阿耶,我们还要去上课啊。”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话音一落,二人互相看了看。
“我可以替你们向老师告个假。”
李兰想了想,说,“我想在家里好好读书,可以吗?”
“当然可以。既然芝娘去,明日起早些,去了多听多看多思考。”
李芝反应过来,这就不是换个地方学习吗?立即高高兴兴地应是。
她转头就去给芸娘请安,见芸娘正在纳鞋底,心疼地说:“阿娘,这些事交给婢女们做不就好了?”
“你懂什么?外人做的鞋底你根本穿不惯,一穿就说不舒服,我这么辛辛苦苦的,还不是为了你?”
芸娘坐在几支孩童手臂粗的牛油蜡烛旁边,在明亮的灯火下,咬牙用力地将小锥子穿过几层鞋底,看都没看李芝一眼。
李芝无话可说,撅嘴自闭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笑着跟芸娘说了今天的事。
芸娘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李芝,神色却十分不悦,开始对李芝大批特批。
从她管教弟弟们,到监督管家们管家,再到整天往外跑,没点淑女样,将来恐怕没有哪个男子愿意娶她。
这些话李芝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垂着头假装在听,手里不停地捏着装了绢人的香囊,左耳进右耳出。
偏偏芸娘见李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起了火,用食指戳着她的额头,“这些都算了,你年纪还小影响不大。但是你学习怎么不让让弟弟?弟弟学习比你这个做阿姊的差,这像什么话?”
说别的事就算了,说到学习这个令李芝十分骄傲的事,她是一点就炸。
“学习这种事,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哪有叫人让的道理?在家里叫我让着他,难道出了门也叫别人让着他吗?”
噼里啪啦一顿输出,顶得芸娘一把大火往头上烧,“好啊你,我是你阿娘,说你几句怎么了?还敢顶嘴?这世上有你这样不孝顺的女儿吗?”
李芝的脸顿时白了。
她跟过老师学习,自然知道不孝是个多大的罪过。就是在乡下,一个不孝的儿女,也是要被乡里乡亲戳脊梁骨的。
她心底发寒,牙关冷得直打颤,阿娘就这么恨她吗?
但她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能做,多做多错,只能大哭,嘴里说着:“这是阿耶吩咐我的,女儿没有不孝。”
说完就哭着跑去找莫惊春。
她知道,这时候,只有身为父亲的莫惊春能保住她的名声。
莫惊春知道之后,拍了拍小姑娘发抖的后背,“别怕,洗个脸,我带你去见你阿娘。”
一脸懵逼,还不知道发生的事情有多严重的芸娘等来了名义上的丈夫和眼睛红肿的女儿,心里有些恼怒这孩子一点也不懂体谅她,但她硬生生地忍下了,挤出一个笑。
“郎君。”
“家里事多,得用的人也少,难道我不用自家人反要用外人吗?芝娘过几年就要议亲了,不趁着还在家好好学,难道以后再学?”
闻言,芸娘自觉地在“以后”二字后面加上“嫁人了”,顿时服气,怒气也散了,“郎君说的是,芝娘这孩子连话都不会说,脾气又臭,是得好好学。我要不是她阿娘,都要被她气死。”
莫惊春无语,我才是要被气死。
他深呼吸,“还有学习一事,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兰郎是男子,学习过得去就行,人品才是最重要的,他将来也不靠学习吃饭。芝娘是女子,才要有个好成绩。”
芸娘将这句话理解为,将来节度使这个位置是要传给李兰的,自然不必在意学习如何。
但李芝是女孩,也要有点文化提高身价。
她顿时定了心,笑了起来,“是,我明白了。”
这件事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只是人心哪有那么容易平息呢?
第二天李芝穿上男装出门,跟着莫惊春手下和武侯们清查小吏,当天就出了结果。
不出意外,又是顶风作浪的大聪明。
这也是大安自有的国情,各地那些累世的小吏,职位代代相传。
虽然比不上一般的官员身份清贵体面,但他们都是地头蛇,与豪强勾结,彼此联姻,有时候,连来就任的官员都要受他们摆布。
对百姓,他们就更过分了,欺压百姓,办事拖沓,收受贿赂。
这些动作听起来好像罪过不大,但每个小动作落到百姓身上都是一座大山。
莫惊春二话不说,干脆把幽州小吏也全查了一遍,该关的关,该杀的杀,清理干净后任用退役或伤残士兵为小吏。
然后他开始亲自主持分地,因为知道李芝跟芸娘有矛盾,干脆这段时间就一直带着她,以至于许多幽州百姓都认得了李芝的脸。
为了防止贪污腐败,莫惊春又效仿御史制度,建立了督察部门,专门监督官吏。
且督察部门直接对莫惊春负责,不受其他部门限制。
此外,还改革武侯制度,建立流动武侯队伍,让武侯们轮流巡视乡野,保证底层人民求告有门,防止本地宗族侵占节度使的权力。
第66章 卖炭人24
◎坏消息◎
消息传到其他地方时,已经是冬天了,其他节度使得知消息,只觉得莫惊春愚蠢,是自绝于世家,不足为患。
京城,骠骑大将军府。
萧辅国原本是歪坐在坐塌上看从幽州传回来的情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眼神越来越认真,坐姿也越来越端正。
看完情报后,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转瞬间他表情就是一变,将案上的东西一扫而空。那张明丽的脸上五官扭曲,狰狞如恶鬼附身。
听到动静的婢女不敢进来,只敢在门外询问:“将军!怎么了?可需要婢子进来服侍?”
“不许进来!”
“是。”
在剧烈的动作下,萧辅国的发冠掉落在地,头发披散,更显得容貌阴森秀美,他死死地盯着掉落在地上的情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良久,他才去捡起情报,放到案上,将纸展开,抚平褶皱。
然而,不管怎么抚平,还是不能完全去除褶皱。
萧辅国最后停下了无用功,盯着无法复原的纸张,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当初朝廷上下不是你这样的人呢?”
反倒由一群鼠辈忝居高位。
最终害惨了黎民百姓。
也害惨了……他的家人和他。
萧辅国合上了眼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疲惫。滴漏的声音响起,他才睁开眼,拿起情报凑近了烛火。
纸张易燃,很快就化作灰烬。
火光明灭间,萧辅国漠然的脸上已再也看不到一丝软弱和动摇,只是私下加快了动作。
人只有见过光,才知道什么是黑暗。
等季无双和系统收到消息时,他们瞬间感到了红色风暴带来的恐惧,然而想要对莫惊春下手,也来不及了。
一个手握兵权的节度使已经不是朝廷可以随便摆布的了。
何况朝中还有萧辅国力保他。
朝中百官也只能叹气。
谁会想到一个农家子到达幽州后会在短短几个月内干成这样?
其实朝野上下当初接受乱命,也有要看莫惊春笑话的意思,等莫惊春这边出来差错,他们就可以接机攻击萧辅国,将他拉下马,到时候再去抢幽州节度使的位置不迟。
何况,上任节度使就是死在了胡人手中。
再安排人,万一又重蹈覆辙怎么办?幽州节度使的死亡率太高了。
不管外界是怎么传的,幽州上下倒是热火朝天地开展改革。
待雪花飞扬,如梨花满天,改革已初见成效。
幽州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蜂窝煤,穿上了官府低价售卖的羊皮和羊绒衫,度过了一个最少人被冻死的冬天。
次年春。
莫惊春再次带领大批人马出征草原。
出发前,他交待了李芝、李兰几件事。
一是,以后每日上午在家跟着先生学习,下午跟着萧轩学习如何主持改革。
二是,以身作则,释放节度使府邸奴婢,鼓励成年奴婢恢复自由身,参与幽州的开荒运动。
三是,他们要监督耕牛和种子廉价出借农民一事,防止好好的政策被执行坏了。
其实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但他们作为节度使最年长的孩子,本身就能代替莫惊春安抚人心,算是起个吉祥物加长见识的作用。
出于气候,幽州一年一熟,其中春耕尤其关键,绝对不容有失。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通过签到,莫惊春得到了许多古代黑科技。
比如之前推广的羊毛清洗和纺织技术。
此外,还有古法青霉素提取技术。
他从医师中选出了医术最好、威望最大的医师作为统领所有医师的医正,并将这个技术交给了这位医正。
医正将信将疑地看着方子,但看着莫惊春一脸不容置疑的表情,只能表示自己一定尽力。
花国古代西周时就已经有了用豆类榨油的记载,只是受限于榨油工具和提炼技术,植物油才一直没能成为百姓的主流食用油。
大安就是因此,流行的烹饪方式还停留在蒸、煮上面。
你敢信吗?在大安,动物油比植物油还便宜。
张屠户就曾跟莫惊春说过一个奸商做假的道道。
这个奸商是卖油的,他卖植物油,为了赚钱,他就跟张屠户购买肥肉炼油,然后把动物油掺和到植物油里,高价卖出去。
跟莫惊春说起这事时,张屠户直拍大腿大骂奸商。
莫惊春不由得猜测,他也上当了。
植物油提炼技术一突破,百姓肚子里就多了油水,无论是身体营养和健康,还是菜肴味道,都能得到极大的改善。
而且植物油来源更广,像是花生、大豆、芝麻、菜籽、油菜、葵花子……都能榨油。
除了用来吃之外,油还可以用来制作油灯,等植物油提炼技术推广开,价格打下去之后,平民百姓也能在漆黑的夜晚点起油灯。
莫惊春前脚将榨油技术交出去后,后脚人还没出山海关,榨油的小作坊就跟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了。
坊市里很快就多了许多售卖油炸食物的食店和小摊,馋得顾客们直流口水。
可见人类对高脂肪食物刻在基因里的追求。
对了,还有来幽州之前提到过的晒盐法。
这个技术他交给了几个李氏族人和本地官员一起到海边的城市主持。
幽州上下,就像启动了发动机的整齐火车,呜呜呜鸣着长笛启动了,顺着轨道,即使没有莫惊春坐镇,也能顺利前行。
去年冬天没用完的羊毛被勤劳的妇女孩童们清洗、梳理、纺线、编织。
余江兰氏的海船扬起白帆,开往渤海。
受到莫惊春邀请的文人,有的趁着天暖开始北上,有的通过驿站传来婉拒的书信。
莫惊春站在巨大的沙盘前面,看着高低起伏的地势,上面嵌着蓝色的丝绸代表河流,他用一根笔直的木棍沿着河流画*出一条行军路线,直指胡人王庭。
在祁连山和焉支山插上两支红色的小旗。
这是这一次出征的目标。
他已经提前跟军中将领阐述过战争目标和战术,也得到了将领们的认可,现在大家都在为了武将的最高荣耀做准备——封狼居胥,燕然勒石。
败则马革裹尸,为国而战。
看着鲜红的小旗,莫惊春心情复杂,既有激动,也有忧虑,只是不敢露出来让人看到,面上永远装得风轻云淡、胸有成竹。
他原本的目标并不是这个,而是清扫一遍幽州外部,等待改革成功,积累更多优势之后,再考虑扩大征战范围或者转移目标。
刚起步就想以一州之地硬抗胡人,未免也太看不起胡人了。
但他没得选。
还没开春就有一个从胡人王庭逃回来的勇士传递了一个相当关键的消息——胡人萨满得到了白狼神的预言,今年冬天草原必有雪灾,所以胡人王庭已经计划召集各个部落的勇士,等秋天一到,膘肥马壮,必然要南下大安。
且不说这个沦为过胡人奴隶的猛士是如何千里迢迢地逃回来吧,这个信息足以让所有边关人心生寒意。
莫惊春更是连夜翻出那个离谱的命运线,从季无双激情满满的剧本抠字眼,硬生生抠出了一点边角料。
这个冬天胡人确实南下了,所有边郡深受其害,损失严重。
胡人在边郡抢夺粮食财物,掠夺了几十万青壮男女北上做奴隶,让大安北方各州哀鸿遍野,无一幸免。
但只要胡人没有再度进京,对京城百官和皇帝就没有太大影响。
甚至对季无双而言,反而暗合心意。
北边局势糜烂,帝国的财政收入就只能依靠东南地区,在这种情况下,必然要提高税赋,导致东南地区的百姓怨气深重,以致于几年后,系统真身在东南起事,一呼百应,一路北上,直接干翻了大安。
莫惊春看得几乎吐血。
随即就用双马铜车法器飞到草原上空,观察云层、水汽和风向,利用忘记得差不多的地理知识试图推算冬季的气候。
——最终能算出来,也多亏了能和主世界联网的系统的帮助。
算完之后,感觉天都塌了。
为了减轻痛苦,莫惊春还飞书传信给萧辅国。
都不指望他信,只是为了自己的良心着想,结果萧辅国不但信了,还大手笔地调动了大批粮食武器金银到幽州,搞得莫惊春有种不干掉胡人都对不住萧辅国的感觉。
还好幽州将领基本都信了这个消息,也愿意为此出力出血,只是私下回去都改了遗书。
有了萧辅国的支持,莫惊春咬牙将原本定好的一万骑兵增加到了两万,基本把自己签到得到的家底都赔进去了,幽州金库也空得能跑马,老鼠来了都得留两颗米下来。
也不是不想搞更多骑兵,而是这已经是极致了,因为马这种动物实在太过娇贵,骑兵出战最低限度也要配上一人双马。
不然,人跟得上消耗,马都跟不上。
去年出战,要不是莫惊春每晚偷偷摸摸用灵石化作灵气洒在营地里,就他们带的那点粮食,人和马都熬不住。
在百姓充满信任的欢送中,沉重的铁蹄跨过官道,跨过小路,出了山海关后,莫惊春忍不住回首南望,只见在清晨的阳光下,关口如同黑色的巨人站在那里,牢牢地扼住了胡人南下的脖颈。
守卫关卡的将士们已经化作一个个沉默的影子,融入了巨人身中。
莫惊春心中轻叹,这一次他还能将大部队带回家乡吗?
失落的情绪只在一瞬间,一看到前面精神昂扬的士兵,他也提起了精神,露出一个振奋的笑容,“出发!”
第67章 卖炭人25
◎葬礼◎
出草原前,莫惊春还派出过信使到幽州附近的邻居地盘——征兵。
在大刀的阴影下,不少部落哭着送出了战士和战马。
什么,你说这样做不就是胡奸吗?
笑话,我大草原自有国情在此,谁拳头大听谁的!
去年这幽州节度使就带了几千骑兵就把俺们打得哭爹喊娘,今年骑兵还翻倍了,他不一定能干掉王庭,但一定能把不听话的部落全给收拾了。
听王庭的话?怎么滴,是王庭能保护我们还是能给我们报仇?
给我们出殡还差不多。
王庭太远,幽州太近啊。
因此进入草原没多久,就陆陆续续有胡人士兵加入进来,等离开去年到过的最远的部落附近时,军队已经膨胀到了两万多人。
自此,军队不再等人,开始加速。
这一天傍晚,军队驻扎在水源附近,后勤正在埋锅造饭,火红的太阳坠落草原,炊烟袅袅升起。
一个胡人将领经亲卫通传,带了几个衣着朴素的胡人进来。
“见过英勇的节度使。”几人齐齐行礼,用口音浓重的大安官话道。
莫惊春略带无语,不过这段时间他也习惯了胡人那种淳朴的夸赞方式,真是一点都不委婉,点点头,叫人起来。
为首的大胡子胡人身穿陈旧的羊皮,自我介绍,“我是塔塔部落的首领,我们部落也有可以射雕者,请求伟大的节度使,准许我们的勇士加入你的军队,做你最英勇无畏的先锋。”
塔塔部落?莫惊春发誓,他去年绝对没有打过这个部落。
他沉吟了一会儿,干脆直接问道:“你们这是要背叛你们的王庭?”
没想到这个首领刷地眼泪就下来了。
莫惊春睁大了眼睛,不是,讹人讹到我头上了?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在塔塔部落首领一番车轱辘话的解释下,莫惊春也得知了许多消息。
不是胡人喜欢做胡奸,而是草原上的底层胡人快要活不下去了。
众所周知,几十年前,胡人的最高战绩是打到了大安京城,把当时的皇帝和世家当兔子一样撵来撵去。
然而,众所不周知,安逸的生活最容易腐蚀斗志。
几十年下来,当初踌躇满志的可汗早就死了,为了继承可汗之位,几个继承人斗得不可开交,最终有人胜出、有人败落,导致的后果就是分裂,现在的草原就是一盘散沙,只有在进攻大安时才会短暂地团结在一起。
因此,他们只能打顺风仗,一打逆风仗就满脑子自保,免得损失太大回到草原直接被讨厌的死对头吞并掉。
这样一来,许多小部落和底层胡人的生活就过得极为凄惨。
不但平时要忍受胡人王庭和上层贵族的剥削,战时还要被推出去当炮灰,许多胡人早已敢怒不敢言。
那位从王庭逃回来的勇士不但有勇,也有谋。
他一路回来,一路传播预言,这样的恩惠让他得到了许多小部落的感激,才顺顺利利地横跨千里回到了家乡。
也让胡人王庭拼命隐瞒的预言传遍了草原。
以前没得选就算了,但现在冤大头……不是,是莫惊春来了。
所以知道他要进攻王庭之后,塔塔部落的首领和战士们商议过后,心一横牙一咬,就过来想要加入大安的军队。
无他,就是为了活下去。
首领话说得很诚恳,“只要在打败王庭那些大部落之后,节度使能允许我们的族人进入焉支山和祁连山放牧、过冬,我们的勇士就是你最忠诚的战士。”
“王庭已经在派遣使者出来征兵了,很快就到我们塔塔部落了。”
当然,这个部落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反正大安人总要回去的,一时的臣服不算什么。
莫惊春也能看出他们的小心思,但想了想,伟人说过,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于是同意了他们的加入,反正只是一个小部落,加入进来也不算什么,反正也不会让他们接触军队里关键的消息和物资。
他没想到的是,这只是第一波。
源源不断的部落还在后面等着呢。
也不是所有胡人都想投靠莫惊春的,一路上边打边收人,等到焉支山下时,队伍已经到了五万人,真正是胡人比大安人还多、还积极。
笑死。
飞在高空中的系统远远地看到了王庭生活的痕迹,莫惊春让己方军队暂停步伐,补充体力,顺便派遣斥候前去探明王庭的军事安排。
正在休息时,几只海东青在天空中盘旋了一会儿,就往焉支山飞去。
有经验的射雕者见了,“不好,是王庭的信使,它们要回去传消息了!”
射雕者们拿出弓箭,干脆利落地射下了几只海东青,也不再休息了,莫惊春直接让军队开拔。
王庭反应很快,离焉支山不到三里,王庭的斥候就已经发现了莫惊春之部。
金色的营帐被打开,带着尖顶帽子的可汗神情不耐地从营帐中走出,开始召集将士们开始准备进攻。
双方的碰撞,就像两头巨大的钢铁怪兽撞到了一起,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嘎吱声。
敌众我寡,只能开挂。
成千上万个火球从天空降下,砸落胡人阵地。
不少胡人神情惊恐,有的甚至跪下求饶。
“这一定是白狼神的惩罚!”
莫惊春灵力耗尽,空间里的灵石也耗费了一波,但体力没被损耗,他利用自己超越凡人的身体素质,手握马槊,一路上划出星星点点的血花,极大地鼓舞了幽州士兵的士气。
只是苦了一直想要跟上莫惊春的亲卫们。
莫惊春的马跑得太快了,直接冲入了王庭的前军之中。
胡人的前军也是轻甲兵种为主,有三千人,以速度见长,见莫惊春穿戴出众,都以为是碰上了死耗子,一个胡人将领直奔莫惊春而来,想要率先吃下这块肥肉。
莫惊春向前挥出马槊,想要把人击落马下。
那将领手持长刀,不敢和看着就很沉重的马槊硬碰硬,他马术高超,直接用右脚扣住马蹬,身体往左边一矮,整个人几乎都藏在了马身左侧。
按道理,用这么快的速度藏在马身后面,一般人应该是伤不到他的。
因为骑马带有强大的惯性,武器一出,旧力已去,新力未生,无论如何也不能调转方向来攻击他了。
然而莫惊春就不是一般人,他远远地注意到了那将领的动作,稍稍转变用力方向,马槊的攻击轨道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往马前腿关节处一砍。
马儿嘶鸣声和轰然倒塌声响起。
死前,胡人将领还在迷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莫惊春没回头看,而是看着眼前的敌军,捕捉着每个人的动作与神态,最后直接在马镫上站了起来,空出双手,转动右手手腕,挥动足足四米长的马槊,像战神降临一样,槊锋一出,所到之处,无不人仰马翻。
后面的胡人看得肝胆俱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天上是火球,对面是战神。
完全没活路。
直面槊锋的胡人,不是被刺穿身体,就是被扫落马下,被踩踏死,或是脊椎断裂而死。
与胡人的恐惧不同,幽州将士看到莫惊春像装甲车一样碾压过胡人前军,只觉得神清气爽。
加入了幽州一方的胡人先是心生恐惧,接着就是反应过来,“不对啊,我已经是伟大的节度使的手下了。”随即狂喜。
太好了,是自己人。
有莫惊春这样一尊杀星在,胡人士气大跌,被火球惊吓到的中军、后军士兵深信白狼神的惩罚,即使有胡人贵族督战也吓破了胆子,有些贵族都感到了信仰的动摇,大军开始溃败。
一仗下来,幽州军杀敌四万余人,俘获了可汗与胡人贵族、王庭将相共计一千七百余人。
焉支山的妇女老幼只得投降。
幽州将士狂喜,士气大涨,莫惊春没有在焉支山停留太久,趁祁连山还没有反应过来,再度闪电出击。
祁连山,败。
得知这条消息之后,胡人可汗自尽而亡,一些有骨气的胡人贵族也追随他而去。
这样的人,即使是敌人也值得尊重。
莫惊春让人将他们以礼下葬,对着幽州将士们说:“以此为鉴,绝不可令大安百姓也落入如此境地。”
幽州将士皆肃容应是。
敌人的葬礼是小事,己方将士的葬礼才是大事。
军队列阵,按出征时的顺序排队,一看过去就知道里面空出了许多位置,每个位置都意味着一个人的死亡。
莫惊春看得眼眶一热,两行泪水蓦地落下。
说真的,他并不是爱哭的人。
可是,这是接近四分之三的战损啊。
出塞时是两万人,人人踌躇满志,因为信任他才跟着他走,现在只剩下了五千出头,几乎人人带伤。而且,战时很难好好收敛战友的尸骨,每次都是找个空地挖个坑把人埋了就走,军情紧急时连尸骨都来不及掩埋。
他的亲卫也只剩下了个位数。
莫惊春擦干眼泪,发誓一定要好好治理草原,不让这样的悲剧不断上演。
他在祁连山上筑坛祭天祭英烈,又让人立起巨大的石柱,记录下这一战的起因、经过、结果和功绩,顺便刻下所有牺牲者的姓名。
留下警告:此柱乃大安人所留,不可毁伤,否则,虽千万里,犹可往也。
此后千年,世事变迁,石柱被尘土掩埋,又被考古学家挖出,但始终没人敢毁伤石柱。
没办法带同袍回家,但可以让同袍史书留名。
千百年后,有后人到此祭奠,也能为他们上一柱香。
打完后,莫惊春没急着回幽州,而是在草原召集所有部落前来确认地位,敢不来的直接出击。
他打败了王庭,就是草原上实质上新的可汗。
安排好种种琐事之后,秋季来临了,他再度率领大军,带着数万牛羊骏马、内附的胡人将士和一串俘虏返回幽州。
人马还没到山海关,黑水部和新罗表示臣服的使者就已经到达了幽州。
又是一次凯旋,百姓们箪食壶浆,喜迎王师。
庆功宴上,比起去年,多了几张异域风格的胡人脸庞。
第68章 卖炭人26
◎后院◎
宴会开始前,黑水部和新罗人献上礼物——各种神骏的海东青。
这原本是要献给朝廷的贡品,莫惊春当然不能收,只能说会带他们前往京城献给朝廷。
李玄女作为莫惊春的亲卫队队长,立下了大功,已经受封将军,获得了独立领军的资格。
在实力与权力的簇拥下,脸上的青斑都焕发出了别样的魅力。
觥筹交错间,一些单身郎君看着她的眼神含着爱慕。
芸娘作为节度使夫人,坐在上首,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一哽,一个女郎,不在家待嫁,好好地相夫教子就算了,还混入军营,整天与一帮男人搅合在一起,真是……不知羞耻。
她转头一看,她名义上的丈夫,不但对此熟视无睹,还大加赞扬,称玄女是女中豪杰、古之恶来,心里更堵了。
往儿女那边一看,李芝还算乖巧,但李兰……居然跑去给李玄女敬酒!
芸娘顿时胸闷头痛,猛灌了自己几杯酒。
随后她面颊通红,说要去醒酒,几个夫人就陪着她一起去了后花园,刚想转过假山时,就听到了有人提到她。
“节度使夫人真是好命啊!”
“是啊,据说当初只是一个村妇呢,结果节度使发达之后,也没有抛弃糟糠之妻。”
“瞧她那礼仪,疏漏百出,哪里比得上名门贵女?也亏得节度使那般风流倜傥的好人物,居然独守她一人。”
“嘻嘻,我听说啊,这节度使夫人是醋坛子转世,不许节度使纳小呢!”
芸娘怒火中烧,手都在发抖。
胡说!明明是山神不愿与凡俗女子亲近!她才不是妒妇!
“真是妒妇!我就没见过哪家高门大户的郎君,只守着一个老妇的,也不瞧瞧她那张大黄脸,她配得上节度使吗?”
“怎么?你在嫉妒节度使夫人吗?难不成,你也想给节度使做妾?”
“难道你不想?给这样的大英雄做妾,我心甘情愿。”
“也是,薄姬也曾是妾,最后却位居太后,谁看了不羡慕呢?”
人声渐渐远去,变小。
一旁的夫人看着节度使夫人已经气得满脸涨红,顿时暗中叫苦,不敢作声,只有李明光之妻黄四娘好心安慰她一声,“节度使夫人,这些小娘子只是嫉妒您才口出恶言罢了,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幽州上上下下,谁不羡慕您与节度使举案齐眉,琴瑟与鸣呢?”
这些话就像一桶冷水泼到芸娘身上,是啊,她和山神根本不是夫妻,她有什么资格生气?
她冷笑一声,“是啊,我度量小,容不了人,谁比得了你度量大,亲自为夫君张罗美妾?”说完转身就走。
留下黄四娘在原地脸色红了又青,眼中露出一丝凶光。
她膝下有儿有女,个个都已经长大成人,又牢牢掌握住了家中的财政大权,丈夫对她尊重有加,身材样貌也不行了——她也是看脸的,都老菜帮子了,怎么睡得下去?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必要冒着死亡的危险再去生儿育女?
罗芸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就多余去安慰她!
她也承认,一开始为丈夫纳妾,心里不是不酸,但只要一听到那些妾室生育时的惨叫声,她就一点也不酸了。
你罗芸娘是不酸,但为什么人家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是妒妇,你都不敢吱声?
你自己也心虚!
黄四娘冷哼了一声,默默回到了席上,只见酒席间花团锦簇,热闹得很。
如今节度使府用的都是高脚桌椅,坐起来是不太合乎礼仪,但比传统的坐榻舒服多了,尤其是她生了最小的孩子之后,就落下了腰疼的毛病,不能长时间跪坐。
这种从胡人那里传进来的椅子有靠背,她累了还能偷懒靠一靠,舒服多了。
还是节度使体谅人。
为了避嫌,莫惊春和芸娘的接触不多,见芸娘离席,他就招手把李芝叫到身边,指向几个年轻俊美的胡人,“芝娘觉得他们怎么样?”
这些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全是草原胡人中的贵族。
要身份有身份,有相貌有相貌。
言行举止都派大家出身的文人去教导过,现在还不到出口成章的地步,但看起来也有模有样了。
李芝看过去,只见到一群黄发碧眼的胡人少年,虽穿着大安人的服饰,一举一动仍然有种无法言说的别扭感,只能委婉地说:“他们相貌与我们中原人看起来不大一样。”
“毕竟是胡人。”
见莫惊春的酒杯空了,李芝边贴心地为他倒酒,边皱着眉,“阿耶,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你也十二岁了,虽说若是你不愿嫁人,家里也能养你一辈子,只是这条路太少人走了。”莫惊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勇气。
在现代,这种年龄的女孩还在学校里,天天愁作业愁试卷呢。
但在这里,一般十五岁左右就要出嫁了,愁人。
他是可以养李芝一辈子,但外面的流言蜚语就不说了,家里的芸娘和弟弟们能真心接受吗?
未来的弟媳妇和侄子侄女们能接受吗?
好吧,还有一点是,胡人就像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花国上下几千年,对草原治理得最好的竟然是清朝。
因为清朝的和亲是真正的血脉交融,不是拿宫女来糊弄。
到了清朝末年,仍然有蒙古亲王率军支援大清,就是出于这个号称满蒙一家的制度。
当然,他不会搞那种屈辱的和亲,他要嫁女,就一定会陪嫁军队,让女儿到草原上做女王,做草原的实际统治者,而非只能被动等待命运青睐的后妃。
女人要想在中原掌握实权,太难了,还不如去草原。
草原上实力为重,女人在那里反而更自由。
如果李芝不愿意的话,那他就会在剩下的三个弟弟里选一个,嫁到草原。
反正,不论如何,他都要试着融合胡人和大安人,埋骨草原的战士已经够多了。
年年防着胡人南下,对财政和民力都是一种极大的消耗。
李芝抿了抿唇,垂下眼眸。
她懂这件事的含义,因为阿娘就常常为她还没出现的舅姑和丈夫教训她。
什么女郎要文静贤淑,不然不讨丈夫欢心,女郎手脚要勤快、对舅姑要孝顺、对小姑要顺从,这样才是好新娘。
可是,李芝无数次悄悄告诉自己,阿耶是节度使啊。
她都是节度使的女儿了,还要受这种委屈吗?
“你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郎君,只要阿耶在,绝不会叫你受委屈,也可以嫁给阿耶的手下,就是为着阿耶,人家也会把你高高地供起来。”
李芝还没到会对异性心动的时候,下意识摇头。
见此,莫惊春轻笑,目光转向那些胡人少年,“那些人会在幽州长大,学习大安的礼仪,接受大安的文化。你要是有看中的,我会给你陪嫁一万人的军队。”
“婚后,你的丈夫会成为统治所有胡人部落的可汗,而你就是他唯一的妻子——可敦。若是不习惯游牧生活,你可以在草原上建城。如果你的丈夫对你不敬——”
莫惊春看向李芝,轻轻抚摸她柔软的发,声音变轻,语调依旧温柔,内容却透出一股杀意。
“你就指挥你的士兵,杀了他。你换一个丈夫,胡人就换一个可汗。”
“如果你有了孩子,无论男女,ta都会是下一任可汗。”
因为莫惊春喜欢光线好的白天,所以宴会是在白天举行,在阳光的映照下,李芝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莫惊春带笑的眉眼,恰如画中人。
然而双唇翕动间,吐露出来的,却是关乎另一个族群命运的话语,仿佛只要他想,这个世界的命运,就会被他的话语支配。
这一切令李芝目眩神迷,仿佛透过这短短几句话,她窥见了另一个世界。
那里多姿多彩,又充满了鲜血和危险。
她瞳孔扩大,舔了舔干涩的唇,已经跃跃欲试,想要踏入这个正在被阿耶征服的世界。
“阿耶,我想先去认识他们。”李芝站了起来,看向少年们的目光锐利,身姿挺拔,就像一条即将开展第一次狩猎的小狼。
莫惊春轻轻一推她的肩膀,“去吧,阿耶会看着你。”
“我去了。”李芝深呼吸一口气,走向了胡人少年们。
这些被层层选拔而来的贵族,没有一个是傻子,就算是傻子,经过一段时间的教育后,也隐隐明白了自己的任务。
因此他们一看到一个女郎从节度使身边走向他们时,所有人都立即起身相迎,不动声色地整理仪容仪表,露出最和善的笑容。
见此,李芝忐忑的心情顿时平静了下来。
对,她阿耶才是最厉害的那个,她完全不必害怕。
宾客们看着节度使的女儿走向这些少年,心里若有所悟,都自以为莫惊春知道频繁用兵的坏处,打算嫁女和亲。
有人目露赞叹,就有人目露不屑;
有人心生同情,也有人心生愤怒。
像李明光、张屠户、萧轩……这些跟莫惊春通过气的心腹,都囧囧有神地看着那些喜不自胜的少年,好像看见鸡给黄鼠狼拜年。
心生同情……呸,是心生看笑话的心情。
一个个憋着笑,就等着嫁妆名单出来后,去看世人目瞪口呆的表情。
第69章 卖炭人27
◎起火◎
人类的悲欢总是不相通的。
芸娘回到席上看见这一幕时,再听到别人的谈论,险些昏倒过去。
胡人卑贱,他们李家虽不是世家,但如今出了一个节度使,也算是大户人家,要是跟胡人结了亲,那他们李家怎么抬得起头?
再说这么多年下来,幽州上下,几乎家家户户都挂过白幡,跟胡人有血海深仇。
她的女儿嫁给胡人,那她的儿子怎么办?
不会被这些世家嘲讽、敌视吗?
再看到李玄女这个贱人给莫惊春敬酒,莫惊春还脸上带笑地接受了,顿时一股热气就往脑上冲,芸娘莫名悲愤。
真是狗屎,你们这对奸夫□□搞在一起就算了,还死活不把人娶回家,硬要我来背黑锅。
芸娘认为,莫惊春之所以不受她引诱一定是因为他的审美不同凡人,他就喜欢像李玄女这样丑的、壮的。
今天她就是跟山神拼了,也绝不叫她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胡人!
以她的智慧,根本想不到什么叫迂回婉转和家丑不外扬,只想着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抖落出来,让众人评评理,这样即使莫惊春是山神也不能轻易将她女儿许人。
她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就像一头愤怒的母老虎,身后跟着一群想拦都拦不住的婢女。
但越靠近莫惊春,理智回归她就越害怕,脑子里想起了这个人空手打死过老虎,又北上杀死过数不清的胡人。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和李玄女说话的莫惊春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看了过来。
连宾客们都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事。
正在和胡人少年交谈的李芝看了这边一眼,见无事发生,又继续把注意力放在胡人少年身上。
芸娘开始思考,乡下人都会打媳妇,山神会不会?
他要是一拳打死了她,再娶一个,那她的孩子怎么办?
思索中,她的勇气慢慢泄去,人却已经走到了莫惊春身边。
莫惊春问:“怎么跑这么急?出什么事了吗?”
不应该啊,后院的事,他从来没有全权交给芸娘,因为芸娘根本不懂管理,也不懂来往应酬,他没时间教她,让人教她,她又说学不会。
最后只能将后院的事交给了几个管事管理。
再由李芝、李兰从旁监督。
“没事。”芸娘僵着脸摇摇头,看向李芝,就见李芝被一个胡人逗得笑了起来,再也忍不住了,鼓起勇气大声道。
“郎君,我知道你跟李玄女情投意合,我是个大度的人,绝非不讲理的妒妇!不如我今日我就替你纳她进门,明天就摆酒,免得你们天天待一块,却叫人家一个女郎没名没分的……”
明明是她自己胡说八道,坏人清誉,脸上却莫名悲愤,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莫惊春看着都快气笑了。
一旁原本还挂着笑容的李玄女也不笑了,高挑健壮的身躯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然而从脸到耳朵,再到脖子,都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她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来反驳,脑子里的思绪却被一道接一道的惊雷劈得焦黑。
很想说,她不是,她没有。
她是亲卫,所以才天天跟着节度使。
她跟节度使是同姓啊,同姓不婚,怎么会有私情?
有那么一瞬间,李玄女很想大逆不道地一拳打过去。
在场听到劲爆发言的宾客们都恨不得自己没带耳朵来,哈哈,来上司家参加宴会,却意外得知上司和下属的丑事,他们的仕途还好吗?
就朝廷这破样,很难说它对幽州的人事还有几分话语权。
显然,以后幽州官吏的前途,大半要看节度使眼色。
莫惊春二话不说,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捏住芸娘后颈,用灵力攻击进去,芸娘就不甘地闭上了眼睛,软软地倒了下去。
心惊胆战的婢女们立刻接过了芸娘,祈祷节度使千万不要迁怒她们,她们不知道节度使夫人会说这种鬼话,不然死也会拦住节度使夫人。
外人都在传节度使和夫人有多么情投意合,不纳二色。
只有她们这些贴身服侍的才知道,节度使跟夫人别说同床了,他们连房都不住同一间。
她们也很心虚,就怕哪天新人进门,她们这些服侍节度使夫人的,就要倒大霉。
打断了芸娘的施法后,莫惊春安抚地看了一眼李玄女。
然后就神情很歉疚,语气有些尴尬地对宾客们说:“真是让大家见笑了,拙荆……唉……”他指了指酒杯。
“她酒量不佳,没想到今日才吃了几杯酒就醉了。打扰了诸君的兴致,是我的不是,来!我敬诸位一杯。”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宾客们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信了这个说法,纷纷起身饮酒。一时间,席上好不热乎,没人再注意被婢女抱下去的芸娘是怎么回事。
李兰茫然地跟着饮酒。
而李芝又羞又怒又担忧地看向芸娘远去的方向,心里想要跟上去,手上却跟着举起了酒杯。
李玄女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喝了好几杯酒才压下受到的惊吓。
放下酒杯后,莫惊春面露笑意,看向李玄女,“我当初也是有过两个妹妹的,只可惜天不假年,她们都早早地去了。现如今,我看着你,就像看到了我的亲妹妹一般。”
“若是你不嫌弃,不如咱们今日结拜为兄妹,就请在场的宾客们做个见证!”
宾客们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
李玄女一愣,被骂一顿还有这样的好事?早说啊。
她知道莫惊春不是喜欢假客气的人,毫不犹豫地跪下行礼,“阿兄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莫惊春离席去扶起她,“妹妹快请起,今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恭喜节度使家多一麒麟子,恭喜恭喜!”
“梧桐叶茂,有凤来仪,大喜之兆啊!”
宾客们纷纷道喜,场面热闹极了。
李明光带着黄四娘走来,语气有些抱怨,却显得十分亲昵,“阿兄多了个好妹妹,可把我给忘到后头了。”
“是我的不是,妹妹快来见过光郎。”
“小妹见过二兄。”
“好好好,我从前便瞧你面善,想来是因为咱们有缘,注定是一家人。”说着,李明光摸了摸身上,摸了个空。
黄四娘知道他心意,就从腰间摘下一块羊脂白玉,塞到李玄女手里,笑吟吟地道:“这是郎君和我给妹妹的见面礼,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妹妹不要嫌弃。”
李玄女不客气地收下了,一块玉佩而已,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瞧我这脑子,竟把见面礼给忘了。”莫惊春也从身上取下一块鸟形玉佩递给李玄女,“今日太过仓促,委屈你了,过两日,咱们一家人吃顿便饭*,好好聚一聚。”
见李芝和李兰一起走过来,他招呼他们,“快来给你们姑母见礼。”
几人重新见礼之后,才回到席上。
李明光见黄四娘一直笑得合不拢嘴,心下疑惑,悄声问道:“今日怎么这般大方?连你最喜欢的药师佛玉佩都拿来送人了。”
黄四娘翻了个白眼,“我在你眼里,就这般小气,连个玉佩都舍不得?”
“当然不是,四娘最大方了,只是那玉佩是你心爱之物啊,你不心疼,我都心疼了。”
“哼,看到节度使夫人看不惯的玄女过得好,我心里痛快。一块玉佩而已,有什么舍不得?”
李明光闻言脸色一肃,他知道自己妻子的心胸,轻易不会和别人计较,也从妻子那里知道了芸娘的心性脾气,知道她肯定是受气了。
“出什么事了?”
黄四娘知道,自己丈夫的前程如果说有三分是靠自己的本事,就有九十七分是靠莫惊春提携,不愿他掺和这件事。
把事情闹大,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罗芸娘再不济,她也给节度使生下了好几个孩子,现在眼看着大的两个已经长成了。
节度使就四个孩子,全是罗芸娘生的。
还非说天下男女都是有定数的,他已经娶妻生子,每多纳一个妾,就有一个男子少一个妻子,所以绝不纳妾。
现在得罪罗芸娘没什么,可放长远来看呢?等她的孩子继承了节度使的位置,得罪过她的人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孝道大过天,不要指望别人为了你一点功劳,就跟自己亲妈干上,人家才是一家人。
所以黄四娘只摇了摇头,“别问了,事情都过去了。”
“在你这儿过去了,在我这儿可没有,你要是不说,回头我就去问阿兄,阿兄肯定愿意跟我说。”
“你……”黄四娘简直要气死,最后见死活打消不了他的主意,只好把后花园的事情挑挑拣拣地说了。
但李明光仍然气得脸色铁青,最后语气沉沉地说:“你放心,等着吧,天长日久的……”
“你可别干傻事!”
“放心,”李明光捏了捏黄四娘的手,“我心里有数。”
庄公和武姜,最后不也走到了“不及黄泉,无相见也”这一步吗?庄公受颍考叔劝谏,也只做出了一副“遂为母子如初”的假象,糊弄世人罢了。
孝道这件事,面上说得过去和放在心上可不是一回事。
罗芸娘也不止一个儿子。
他看阿兄,好像更喜欢小儿子呢。
真巧啊,比起孝顺的李兰,他也更喜欢聪明伶俐的李树。
第70章 卖炭人28
◎回京(捉虫)◎
宴会之后,给死伤者分发好抚恤金,掌书记王瑞发给朝廷的公文也得到了回复,朝廷派遣了使者到幽州宣莫惊春参与献俘礼。
毕竟当初胡人打入大安国都,可谓刻入骨髓的耻辱。
如今有人一雪前耻,京城上下已是满目期盼。
莫惊春也没有道理反对,带上大批心腹,押送一千余男女俘虏上京。
进京之后,需要先随皇帝宗亲、文武百官到太庙、太社告礼,然后再到兴庆宫外举行献俘大典。
在大典之前,莫惊春去拜访了萧辅国。
比起上一次见面,萧辅国的脸色红润了许多,狐狸眼闪烁着精明,看向莫惊春时,却露出了真挚的笑容,“璟郎就职不到一年就已封狼居胥,当真是才比卫霍,武超吕布啊。”
莫惊春笑笑,谦虚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若无伯乐,千里马也只能骈死于槽枥之间罢了,世人又岂能知千里马之名?”
闻言,萧辅国朗声大笑起来,心中暗暗点头,十分满意。
看来他没看错人。
如果莫惊春因为有了大功就将他抛到脑后,他也能理解,毕竟他名声实在太差。
莫惊春有这样的才华,出头是迟早的事。
但莫惊春用韩愈的《马说》来应答,就是表示他记得萧辅国的举荐之情。
当然,也有人说莫惊春是给了续肢丹作为报酬,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应该的。
话不是这么说。
当时一人是大安的骠骑大将军,一人是身无官职的草民,就是萧辅国拿了钱不办事你又能拿他怎么样?
——莫惊春的修为不算入考虑范围。
退一步说,就算萧辅国愿意交货,但给什么样的货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吗?
想也知道,就算当初萧辅国权势滔天,想要抢到这个节度使之位也不容易,不论他是出于什么想法才做下了这个决定,后来又大力支持他出征草原,莫惊春还是记着他的人情的。
萧辅国举杯向莫惊春敬酒。
二人对饮。
北风忽起,金色的轻纱打在屏风上,发出了奇特的声响。
萧辅国被声音吸引,扭头往背后看去。
看了一眼又转头过来,他笑道:“上次你来这里,吹的还是东风,如今已然是北风将起了。”
莫惊春也明白他的意思。
上次来,是他求萧辅国,可现在情势逆转,恐怕就是萧辅国要求他了。
在命运线中,萧辅国出场的机会不多,但始终表现得忠心耿耿,就像季无双门下一条疯狗。
一个吃尽苦头,有能力有野心的人,只因为受人所救、受人所用,就忠心不二。
怎么想怎么违和。
但也许就是这种美强惨小狼狗被你治愈心理阴影,然后一辈子忠于你的戏码比较爽吧。
但莫惊春第一次见到他,却觉察到了他心中那难以掩饰的怨恨和颓唐,那不是一个权臣应有的心理状态,更不是被“治愈”了心理阴影的状态。
那时他就有所猜测,所以才送上了续肢丹。
看样子,他的挑拨很成功嘛。
于是他顶着萧辅国隐含试探的视线,目光不躲不避,笑容坦荡如砥,“风向虽变,但人未变。”
“我再敬你一杯。”萧辅国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他也像是摘下了什么面具一样,脸上的表情都真实了许多,“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瞒你了,你此次立了大功,献俘大典后,陛下打算封你为秦国公。”
在先秦时期,秦国最为强大,此后封王封爵,“秦”这个封号都是最高一等的。
皇帝倒是大方。
“然后再将永安公主嫁给你。”
莫惊春皱眉,大觉离谱,“在下已有妻子。”
萧辅国挑眉,他倒是没想到莫惊春竟然拒绝得如此干脆。
换了旁人,就算因为种种计算不欲迎娶公主,听到这个消息也会犹豫,他有些嘲弄地说:“有妻,也可纳妾。”
莫惊春觉得皇帝疯了,让公主当妾,认真的吗?皇室的颜面都不顾了?
“我不纳妾。”
“嫁你儿子也可以。”
莫惊春一噎,脸色一变,半晌淡定道:“犬子已经订婚了。”
萧轩家里就有女儿,回去就跟他对口供。
萧辅国沉默良久,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我的心意你也明白,我就开门见山了,若我为帝,你为亲王,你的女儿为皇后,或你的孙女为太子妃。”
正堂内一片寂静,只有轻纱打在屏风上的声音在回荡。
只是有一点莫惊春不明白,“我听闻令公子尚且年幼,将军何必如此心急?”
“我怀疑陛下是妖邪所变,他迟早会毁了大安。”萧辅国握拳锤了一下案几,瞳孔露出一丝茫然和痛苦,“我知道这很荒唐,但我就是这么想的,你不信也是……”
“我信。”
恶鬼可不就是妖邪,季无双也确实想当个亡国之君,你的直觉太对了。
“什么?你信了?为什么?”萧辅国有些语无伦次。
“年初我传信给将军,将军又为什么信了?”
萧辅国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淡淡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好吧,将军是想趁献俘大典一举拿下所有节度使吗?”
“不错。”
“恐怕会天下大乱。”
“一时痛,总好过钝刀子割肉。”
也是,新开总比重建容易,命运线里,季无双和他家系统不可就是这么做的吗?
等等,说到季无双……
“圣人身体康健,为何一直无子?”莫惊春神情严肃,还是控制不住落在萧辅国身上的眼神的八卦。
作为骠骑大将军——禁军数年的掌控者,萧辅国自然也听过种种有关他的谣言,他一般不管,主要是想管也管不了,反正也没人敢舞到他头上。
此时他为曾经的乐观和松懈付出了代价,脑海瞬间划过种种字眼。
女扮男装、是君臣又是夫妻、要美人不要江山……
萧辅国浑身一僵,良久,才露出个死亡微笑,“圣人受过暗伤,不利子嗣。”
“哦——原来如此。”莫惊春点头,话头一转,“圣人后继无人,就不能收养个儿子吗?还是说,养子不可承继皇位?”
萧辅国眼睛一亮,也许他不用那么急了。
跟萧辅国告别之前,莫惊春将签到得到的护身符送给了萧辅国。
希望他不要那么容易就死在系统手里。
阿弥陀佛。
几天后,筹备已久的献俘大典举行得十分隆重,上百乐师奏《破阵曲》,俘虏们身穿白衣受人牵引进场,兵部尚书恭请皇帝下令裁决。
这是彰显皇权的重要手段之一,季无双自然不会缺席。
他接受百官称贺后,下令诛杀罪大恶极的俘虏,又开恩释放了一些俘虏,有些甚至封了官职。
随即如萧辅国所言,封莫惊春为秦国公,芸娘为秦国公夫人。
莫惊春被宦官领着,走近皇帝,领旨谢恩。
隐藏在季无双身后的系统也终于见到了莫惊春,顿时大喜,这就是他遍寻不到的大功德之人,只要吃了他,无双便可即刻恢复,甚至能更上一层楼。
系统也顾不上现在的场合,语气急促地跟季无双说:“一定要杀了这个人!只要杀了他,便无需完成亡国之君的任务!”
季无双心中一片慌乱,“你在开什么玩笑?这个人比吕布还猛,又刚刚立下不世之功!我用什么理由、用什么办法去杀他?”
系统冷静下来,“没跟你开玩笑,杀他,亡国,二选一。”
位于下首的莫惊春十分无语,拜托,当着我的面说想要杀我,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
大典结束后,季无双才找到时间询问系统,“我不明白,这个人的重要性为什么能跟一个国家相提并论,系统你说清楚!不要骗我!”
他语气带着被隐瞒的不悦和委屈,系统听了也受不了,“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吗?哪怕真相难以接受?”
“是,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我不想被你隐瞒,更不想被你欺骗,你就告诉我吧,好吗?”见系统动摇,他不断加码,凄婉哀求,“求你了,好哥哥,告诉我吧。”
良久,系统长叹一口气,还是解除了季无双记忆的封印。
之前封印,是为了使季无双可以静心修养,现在系统他也有些顶不住了。
季无双的神魂受大安气运蕴养这么久,也算是稍稍恢复,可以承受这些记忆了。
果然,季无双恢复记忆后,很自然地接受了现实,还对着系统挑眉,笑道:“宝贝,我们果然是天生一对,即使失忆了我也忍不住对你心生欢喜呢。”
激动的系统忘记了自己没有实体,扑过去想要拥抱季无双,结果直接从季无双身上穿了过去。
季无双悻悻地收起双臂,“你现在的实力还剩几成?”
系统明白季无双的暗示,只能摇头,“为了进入小世界已经耗费了大部分力量,后面夺舍、分身……现在我剩余的力量不足半成,杀个普通人不难,但想杀个被世界钟爱的大功德之人,恐怕……不太行。”
季无双沉思起来,如果搞个鸿门宴,安排上百八个刀斧手,不知道可行吗?
但禁军在萧辅国手里。
萧辅国想要皇位。
如果拿皇位跟萧辅国换呢?
之前,李璟虽然也算是萧辅国的人,但现在这李璟平定胡人,受封秦国公,两人的关系一定已经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拿一个外人换个皇位,相信萧辅国会知道怎么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