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姬泊雪步伐一顿。
当即转身望向阮桃桃。
阮桃桃承认,说这话的时候她是带了些别的情绪,想故意激怒他。
可话甫一说出口,她又开始后悔,纵是激怒他,又能怎样?
不待姬泊雪开口询问,她便下起了逐客令:“我累了,想休息了。”
“师尊若有疑问,待我歇息好了,自会用传讯的方式来与您解释。”
她根本没打算要给姬泊雪说话的机会,自顾自说了一大通话,又自顾自地回到了屋子里。
姬泊雪便这般拧眉立于原地,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
月华似水,洒落一地斑驳。
前来送羹汤的胡不归满脸狐疑地望着姬泊雪。
心道:这小子究竟是怎么了?
都已发了半个时辰以上的呆了,身前的羹汤非但凉透了,桌上的奏章亦是一封未动。
这般消息怠工,着实有些异常啊。
于是,胡不归清了清喉咙:“你这是在作甚?思春了还咋地?”
姬泊雪恍若未闻,仍是一动不动。
好半晌以后,突然站起,没头没脑地道了句:“还漏了几条鱼,我出去一趟。”
胡不归:???
什么情况?
他慌手忙脚地追了出去,哪儿还见姬泊雪的身影?
只能满头雾水地回到书房,收走那碗姬泊雪从头到尾都没碰过的羹汤,碎碎念道:“当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反观阮桃桃,这一夜睡得极好,直至日上三更方才醒来。
睡得好,脑子便清醒,脑子清醒头脑就开始变灵活。
经此一睡,她仿若打通了任督二脉般灵光一闪,突然想起鲁轶姝姐弟二人昨日给她展示的那堆奇葩玩意儿中,还真有个能好好开发的沧海遗珠。
迫不及待想验证自己想法是否正确的阮桃桃随意清洗了下,正要往小旭峰赶。
然而,有句话叫做什么来着?
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甫一出门,便发觉自个院外围满了人,细细望去,俱是在前两日的竹林授课中见过的师兄师姐。
见阮桃桃目光扫来,这伙人连忙推出个代表阐明来意。
原来,他们是来“请”阮桃桃继续回竹林授课的。
看着师兄姐们真挚且热忱的目光,阮桃桃心中亦是有所触动。
但也仅仅只是触动。
她非圣贤,比起授业解惑这种利他性的事,她更想优先考虑自己,遂婉拒。
师兄姐们虽失落,倒也知晓此事勉强不得,便也就不再强求,转而又问起了阮桃桃总赛时的组队一事。
经过那场七连胜,现如今是人人都想与小师妹一同组队参加总赛。
阮桃桃不假思索道:“都行,反正我也没什么相识的熟人,你们不若自己去商量,抽签也好斗法也罢,最后不论是筛选出哪四人,我皆无异议。”
语罢,麻溜赶往小旭峰。
让阮桃桃灵光一闪的“沧海明珠”是个鸡蛋大小的吸盘。
对阵时将这玩意儿抛出,它会牢牢吸附在对手身上,源源不断地吸附对方身上的灵气,以达到使其动作变缓慢的作用。
阮桃桃先前之所以觉得这玩意儿鸡肋,原因如下。
一是鲁轶姝姐弟俩至今都未攻克的技术难题——太耗灵石。
二是这玩意儿着实太过显眼,这么大个玩意儿,你朝人家丢过去,除非是人家眼下,否则不可能不会躲开。
三则是,花这么多灵石,折腾出这么大的仗势,所要达到的目的竟只是让对手动作停滞几下,着实有些小题大做。
于是,阮桃桃朝牛敦提出如下建议。
“我觉得师兄你可以试着做下这几个方面的改良。”
“首
先是这玩意儿的体积,将其做得越不显眼越好。”
“再便是这玩意儿的功效,师兄你看不能不能想法子增强它的威力,譬如说,甫一贴上修士的身,便能使其动作减慢。”
“再厉害的招式,若猝不及防被减速十倍乃至百倍都必输无疑。”
“至于灵石消耗方面……”
阮桃桃已不对这两姐弟抱任何“节能”方面的希望,稍稍思索一番,道:“尽可能地减少消耗,最好是能让此次参加比斗的弟子们咬咬牙也能买得起。”
是了,她此番的目标正是来参加宗门比斗的各派弟子,便也就不用费劲巴拉地到处跑,替自家产品做宣传。
语罢,她难掩激动地道:“年轻弟子的宣传能力可比咱们强,若真能铸造出符合我说要求的法器,兴许,你们便能打响第一炮!至此,在筑器界小有名气!”
鲁轶姝姐弟二人闻言俱是满脸激动,很快便又重新忙活了起来。
上午的时光在仿佛未有停歇的敲打声中悄然流逝。
午时刚过,鲁轶姝便急匆匆拿来了2.0版本给阮桃桃过目。
2.0版本已然缩至指甲盖大小,虽仍未达到阮桃桃一开始设想的芝麻大,却已不知比初版好上多少倍。
外形方面倒是勉强过关,接下来便该开始测试2.0的威力。
至于该如何测试……
阮桃桃与鲁轶姝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将目光投向某处。
于是,本还好端端趴桌上思考喵生的妙玉便无端遭了殃。
她没由来得感到背脊发凉,下意识抬头望向阮桃桃与鲁轶姝。
但见这两姑娘直勾勾望着自己,笑得分外不怀好意。
妙玉瞬间炸毛,正要逃。
倏忽间,有个什么东西落在了她脑门上,吓得她使劲甩头。
然而,降速器2.0已然稳稳黏她脑门上,她甩头的动作瞬间被减缓一百倍,整只喵犹如定格动画般,脑袋逐帧逐格地向右挪动。
花了近半盏茶工夫,方才完成一个甩头的动作。
随着她动作的完成,降速器2.0骤然化作齑粉散开。
没错,这玩意儿还是一次性消耗品。
在阮桃桃看来,非但不是缺点,还是个优点。
否则,于修士的修行定然不是好事,指不定得沉迷于此物。
再者,一次就消耗完,也更利于阮桃桃挣灵石。
实验既已做完,那么接下来便该找个“托”,替他们好好宣传宣传。
阮桃桃盯上了本门一个实力稍弱,但在此次比斗中运气爆棚,侥幸进入第三轮比试的弟子。
弟子名唤锦里,是个与阮桃桃年龄相仿的清秀姑娘。
她资质极其普通,能入仙羽门已是侥幸,却不知怎得,误打误撞拜了个师父,自收她为徒以后,她那位半桶水师父亦是运气爆棚,莫名其妙突破瓶颈不说,还突然就被提拔为一峰之主。
锦里便这般一跃成为亲传弟子。
与她相识之人皆知,她就是个踩了狗屎运的废物,此番宗门大比本想看她出丑。
哪知,她仍是一路运气爆棚。
初赛时,还未开打,她的对手便因睡过头,而惨失上场机会。
次日,复赛中,她那位来自阴尸宗的对手又因控尸不当,惨遭反噬。
第三场比试更为夸张,她对手甫一上场,便因对空气过敏而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抽搐不停。
而今是第四场,她的好运似要见底。
抽到了臭名昭著的合欢宗少主柳飞絮。
柳飞絮这厮无疑生了副好皮囊,白衣胜雪衣襟拂地,端的是一副世家公子的矜贵模样。
若不知其底细,定然要被他这副皮囊给骗了去。
然而,这厮出手却极其狠辣。
与其对战者,姿容若胜于他,定会被他毁去容貌。
姿容若不如他,轻则断胳膊断腿,重则脏腑俱裂,纵是不死,也需得在鬼门关走上一遭方才能捡回一条命。
除合欢宗以外的仙门弟子可谓是苦他已久,皆想看看,当蛇蝎郎君遇上气运之女将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这场比斗可谓是万众瞩目。
仙羽门演武场很大,足有五万平,场中设有擂台五十座,可供五十对弟子同时进行比斗。
平日里没多少人关注区区两个炼气期弟子的比斗,今日炼气期弟子所在的区域早早便被堵得水泄不通。
连阮桃桃这个赞助商都费了好大的劲,方得以挤进前排。
眼看比斗就要开始,她朝明显有些紧张的锦里招了招手,示意她加油。
锦里深吸一口气,朝对面比自己高了足有一头的柳飞絮拱拱手。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这场比斗正式开始。
柳飞絮对锦里之名亦是早有耳闻,他这种在“常在河边走”的邪门歪道自是不信邪,毕竟,他自己就是最“邪”的那个。
柳飞絮当真不负毒蛇郎君之“盛”名,在他面前,连锦里的气运光环都不甚好使。
前两招他有意试探,尚未使尽全力。
纵是如此,仍叫锦里挂了好几处彩。
也就是这时候,柳飞絮方才意识到,眼前这姑娘是真全靠气运进入复赛,一点实力都无。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谓的气运又算得了什么?
柳飞絮冷笑一声,决定速战速决。
殊不知,他摸清锦里底的同时,锦里亦已摸清他的底。
她不再犹豫,知眼前之人是自己不论如何都胜不过的,当即祭出那枚指甲盖大小的降速器2.0。
由于已然知晓锦里是废材的缘故,柳飞絮甚至都未设防,直至降速器2.0牢牢黏在他握扇的那只胳膊上……
众目睽睽之下,柳飞絮的动作突然慢如蜗牛,光是一个挥扇的动作都耗了近五分钟。
满场哗然,锦里亦是瞪大眼盯了他足有五分钟之久。
眼看降速器2.0就要化作齑粉散开,锦里连忙举剑抵住他脖颈。
“当——”
锣鼓声一响,胜负已决。
围观群众愣了足有十息之久,旋即,全场都沸腾了起来。
谁不想看毒蛇郎君吃瘪?
围观群众只觉神清气爽。
阮桃桃则在台下疯狂给锦里使眼色,提醒她“广告时间”已到,该履行承诺来替她做宣传了。
锦里当即会意,正要收剑入鞘。
毒蛇郎君柳飞絮眸光一暗,藏于衣襟中的手动了动,密切关注台上动静的阮桃桃察觉到不妙,连忙喊道:“锦里小心!”
可也几乎就在阮桃桃尾音落下的那一霎,柳飞絮突然打了个喷嚏,手一抖,被他藏于衣襟中的毒针便这般插入了自己胸膛。
待锦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厮已然口吐鲜血,直挺挺栽倒在地上。
莫说没见过这等大世面的阮桃桃,已然观了锦里三四战的熟人俱是目瞪口呆,气运之女果然名不虚传。
好在锦里反应了过来,连忙替阮桃桃打起了广告。
“这一战还得多亏小师妹你所赠的法器,否则,我纵是能险胜,怕也伤得不轻。”
此言一出,瞬间激起千层浪。
围观群众们纷纷扭头去看阮桃桃,露出个了然的表情。
原来是有小师妹在暗中协助。
怪不得那毒蛇郎君动作突然慢成了蜗牛。
也是,任锦里气运再逆天,也无法改变柳飞絮实力胜过她数倍的事实,纵是有气运加成,遇上这么个人怕也够呛。
阮桃桃见气氛炒得差不多了,当即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神神秘秘道:“若想知晓锦里的取胜秘诀是什么,随我来演武场外的竹林走一遭。”
第52章 第52章“分赃”
凑热闹,本就是人之本性。
此言一出,瓜友们全都一窝蜂跟着阮桃桃跑了。
鲁轶姝与牛敦则早早便在竹林中候着,支了个摊,摊位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他们今日特意赶制出的第一批降速器。
数量不多,只有五十个。
故而,优先售卖给仙羽门
的同门,其他门派弟子若是想买,需得交定金预约。
有了先前那场比斗作为宣传广告,阮桃桃与鲁轶姝姐弟二人再次挣得盆满钵满。
以至于接下来的几日,演武场上随处可见降速器的身影。
又因几乎人人都在用,放眼望去,擂台上的比斗就像是两只乌龟在打架,着实有碍观瞻。
到最后众门派长老不得不召开紧急会议,一致赞同要禁了这玩意儿。
谁都没想到减速器竟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偏生阮桃桃手中还压了一大批货,未能赶在被禁前卖出去。
前一刻还在笑嘻嘻展望未来的仙羽门合伙人们瞬间愁云惨淡。
阮桃桃粗略算了下,他们手中这批货光成本都有近百万上品灵石,若能成功卖出去,至少能有个八九百万上品灵石的毛利。
办法总比困难多,阮桃桃稍稍思索道:“定不能让这批货烂在手里。”
“它既能在仙门比斗上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外界定也有所耳闻,咱们得趁热打铁把最后一批货脱手卖出去,指不定能卖出更高的价。”
她在搞钱这条路上向来风风火火,说走便走,纵是鲁轶姝姐弟二人在后面追,劝她歇会儿也不好使。
阮桃桃去的第一站便是曾与她合作过多次的某家拍卖行。
行长对仙羽门所发生之事亦是早有耳闻,他早早便联系过阮桃桃,有意与她合作,奈何那时价钱没谈拢。
现如今降速器被禁一事已然传遍兖州大地,人的劣性便也就显露出来了,理所当然觉得这玩意儿定然是有何过人之处,否则也不会无缘无故被禁。
普通群众倒还好,那些个见惯了奇珍异宝的豪客显贵偏生就吃这套。
越猎奇越难得到的东西越能彰显他们的尊贵,故而今日有不少人与行长打探过此物,并明确表达出了自己想要购买此物的意愿。
如此一来,也算因祸得福。
到最后,阮桃桃以比上次议价时高出三倍的价钱将这批货卖了出去。
细细算来,赚了近一个亿。
行长将灵石袋摆在阮桃桃面前,看她的眼神比看亲闺女还亲切。
“仙子若还有好东西,千万要记得第一个来找老夫啊!”
阮桃桃忙不迭点头应好。
却只收了一半的灵石,并在行长不解的目光中缓声道。
“我既选中你,皆因你这儿如今是整个兖州最大的拍卖行,而你之所以愿意与我合作,皆因我这儿有许多旁人都没有的好货。”
“合作这么多次了,我所售的货成色如何,你心中定然十分有数。”
“既如此,咱们何不联手捧出位只与您合作的筑器大师?”
阮桃桃虽铁了心要走,却还仍惦记着,要将鲁轶姝姐弟二人打造成人尽皆知的筑器大师,让他们二人的才华得以施展。
若直接狮子大开口让行长出力捧人,他定然不乐意。
可现如今,阮桃桃都这般有诚意了,加之她背后之人也的确是才华横溢,若真能捧出一个筑器大师,且能保证,此后都优先与他合作,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买卖。
行长心中虽有所松动,面上却表露半分,只淡声道:“你想让我以何种方式来捧?”
阮桃桃:“很简单,只需在售卖他们的作品时,与大师的作品一样,对他们的生平做个简短的介绍。”
行长闻言满脸惊愕:“就这么简单?”
阮桃桃颔首:“对,就这么简单,无需整些花里胡哨的,他们的作品便是最好的宣传,你所需做的,仅仅是把他们的名字说出去。”
这事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毕竟拍卖行场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灵石,故而,也就只有成名已久的炼器大师会有这个待遇。
其他无名小卒所铸的作品能被拍卖行选中已是大幸,故而也就不奢望什么能借此机会名扬天下。
而阮桃桃要的,偏生就是让他们姐弟二人名扬天下。
行长斟酌许久,方才收下那一半灵石,郑重其事地道了句:“好。”.
待阮桃桃回到仙羽门,天色已暗透。
她如往常那般,走得距玉华峰较近的东侧偏门。
偏门外有一片茂密到堪称遮天蔽日的树林,纵是白日从那片树林中经过,亦会莫名觉得心里发毛。
阮桃桃为了抄近道,倒是走惯了这条路。
然,今日却不知怎得,她莫名觉得心里发慌,总觉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中会突然蹿出个人。
她屏住呼吸,在黑暗中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越往前走四周的树木越是密集,枝叶交错间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
栖息在林间的老鸹因阮桃桃的靠近,而发出几声凄厉的嘶鸣,冷风不知从何处漫来,吹得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纷纷钻出手臂。
阮桃桃已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了节省时间而选了这么条破路,奈何现下已无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
眼看就要抵达山门,她搓平不断冒出鸡皮疙瘩的胳膊,几乎是用跑的,一路向前猛冲。
随着密林的消失,她的视野也开始变开阔,远远便瞥见山门石阶前立了道修长的人影。
人影颀长且挺拔,纵是只裹着一袭黑漆漆的斗篷,亦能让人联想到气宇轩昂、意气风发等诸如此类的形容词。
阮桃桃举目望去时,人影似也有所察觉,微微侧目,看向了这边。
明明隔得这么远,甚至都无法看清他的脸,阮桃桃却觉得,此刻的他定然在笑。
笑得阮桃桃只觉头皮发麻。
她又盯着那抹人影愣了片刻,旋即,头也不回地往那片能吓死人的密林中跑。
悲催的是,阮桃桃才跑不到半米远,又被揪住了后领,只能绝望地在原地瞎扑棱。
大哥那散漫的嗓音悠悠自头顶传来:“你跑什么?”
阮桃桃:“……”
实不相瞒,我现在宁愿撞见鬼都不愿意看见你么?
当然,话不能这么讲。
在大哥面前,还是该保持应有的礼貌。
阮桃桃毅然转身,决定直面大哥。
于是,几乎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又愣住了。
大哥也不知抽得哪门子的疯,二话不说往她手中塞了个沉甸甸的灵石袋。
阮桃桃简直一脸懵逼。
虽然她做梦都想发一笔横财,可当财真来了,她又莫名感到不安。
直至大哥超她弯了弯唇,柔声道:“打开看看。”
大哥有令,桃桃莫敢不从,麻溜将神识探入其中愉快地数起了灵石。
然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十……十亿上品灵石?”
她只觉脑瓜子嗡嗡作响,手中的灵石袋突然就成了个烫手山芋。
待她缓过神来,连忙塞回大哥手中:“我!不!要!”她一字一顿,“谁知道你这是打哪儿弄来的赃款!”
开玩笑,不是十万也不是百万,这可是整整十亿上品灵石!一个子儿都没少。
他姬泊雪若是个不偷不抢不贪的清官,打哪儿才能弄来这么多灵石!怕是不吃不喝攒个四五百年都不一定能攒够。
既如此,这灵石,她能要吗!
大哥:“……”
他甚是无语地望着阮桃桃:“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脑子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
语罢,他不答反问道:“你可知九州大陆中有多少无主的仙家洞府?”
阮桃桃稍稍思索一番,如实道。
“不知道,但若以修仙界十万年的历史来计算,怕是多不胜数。”
姬泊雪颔首:“故而,九州的规矩是,只要能凭本事进去,想拿多少便拿多少。”
确切来说,不仅仅是仙家洞府,修仙界向来以实力为尊,只要实力够强,不怕被报复,一切能抢得到的东西统统都能合法使用。
素尘仙君那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倒也不完全是装出来的。
他本就是个无甚物欲与野心之人,之所以走到今天这步,皆因“责任”二字。
故而,他对这些个身外物从来都不甚上心。否则,就以他这么个“杀”法,所积攒的身家怕是早已跻身九州富豪榜前列。
就拿前段时间才被他一刀削平的暗域摘星楼来说,仙盟足足从残迹中搜出了近亿上品灵石,若将其他被损毁的宝贝核算在一起,怕是能折算出近两亿上品灵石。
一个摘星楼便如此,而姬泊雪每年至少得销毁掉三四个这种
规模的魔窟。
他若想以此发家致富,怕是不消百年,九州第一首富就得移位。
阮桃桃自是不知其中缘由,但不妨碍她能不懂装懂。
她点头似小鸡啄米,复又道:“所以说,你特意跑去洗劫了几个仙家洞府,就是为了来和我分赃?”
尾音才落,阮桃桃便觉不对。
怎么觉得……这话说得怪暧昧的。
甚至,她还发散性地想到了很多东西,如此说来,她好像是有许多天都没见到姬泊雪了。
原来是偷偷跑去敛财了……
可他为何要一下塞给她这么多灵石……
答案其实很明显。
阮桃桃的心突然又有些乱了。
她努力控制住胡乱飘飞的思绪,让自己别再瞎想。
姬泊雪却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分什么赃?这么难听。确切来说,我是来贿赂你的。”
阮桃桃:???
你认真的?确定贿赂不比分赃更难听?
她对姬泊雪所作所为是愈发摸不着头脑了,只能一脸茫然地望着这位大哥。
大哥亦俯身望着她,逐渐与她视线齐平,柔声道:“我想知道,你为何不练剑了?”
“仅仅是因为缺灵石?”
第53章 第53章坦白
姬泊雪之所以这般笃定地认为阮桃桃缺灵石,共有三方面原因。
他曾看过她的手札,知她一直在攒灵石,想要回去。
再结合牛牧野与她之间的种种异常,故而得出此结论。
阮桃桃闻言,心情分外复杂。
他既觉得她是因为缺灵石才放弃练剑,那便真当是缺灵石罢。
她脆声应道:“是。”
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又补了句:“但也不完全是。”
阮桃桃反应着实有些异常。
姬泊雪盯着她看了半晌:“那你可否告诉我,你因何而不想练剑?”
“你师尊……”
他忽弯起唇,笑了笑:“似正在为此事头疼。”
“他还会为我头疼?”
此言一出,阮桃桃当即愣住,连忙替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似他这般繁忙的大佬,又岂会为我这么芝麻点儿大的事上心?”
姬泊雪道:“你既为他选定的扶危剑传人,他对你自是比对寻常人更上心。”
“既如此,因你而伤神岂不是很正常?”
事已至此,阮桃桃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对她究竟是种怎样的感情,怕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而阮桃桃却能隐隐透过“大哥”,感受到他对她定然不止是师徒之情,具体是什么,阮桃桃仍不敢细想。
她害怕自己会因此而动摇。
她沉默了许久,在姬泊雪耐心将要耗尽时,直视他双眼,一字一句道。
“倘若我告诉你,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继承扶危剑的想法,完全是被迫无奈,才开始学剑,你有何感想?”
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再这般让自己不停摇摆,不如早些绝了他的念头。
她终究是要回去的。
既如此,她自是挑不起继承扶危剑的重任,再拖延下去既是浪费自己的时间更是浪费姬泊雪的时间,不若让他去找个更合适的人。
姬泊雪神色微怔,显然未料到阮桃桃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并未责怪阮桃桃,下意识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给了她太大的压力?
师徒关系本就有着一定的不对等性,她又如何拒绝得了他的指令?纵是不喜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学。
强人所难非姬泊雪所愿。
他亦不想以师尊的名义强迫她去做她所不喜的事。
况且,继承扶危剑这种事,从来都不是“合适”二字便能胜任,需得发自内心喜欢乃至认同,方能扶危济困仗义行仁。
姬泊雪稍稍沉吟道:“倒是我倏忽了,只一味觉得你合适,却从未考虑过你是否喜欢。”
月色倾泻,如水一般泼洒在他身上,他又俯身,向她靠近了些,揉了揉她的脑袋,漾出一抹阮桃桃从未在大哥脸上见过的温柔笑意。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未能顾忌你的感受。”
银白月光在他发梢与眉眼间跳跃,使得那张原本平淡的脸皎如皓月,阮桃桃一时看傻了眼,好一会儿才发觉,此时的他们竟离得这般近。
近到她只需稍稍抬头,便能与他鼻尖相抵。
意识到这一点的她心跳忽又乱了节奏,垂着眼睫,不敢再去看他。
好在这个姿势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他收回了轻触她发丝的手,仍在笑。
“你无需因此事而困恼,我自会替你去与素尘仙君说清楚。”
阮桃桃紧攥成拳的手终于得以松开,她悄然松了口气,仰头望向已然与自己拉开距离的姬泊雪:“还有你的灵石……”
“如你所言是分赃。”
他唇角笑意又扩大了些:“就当是耽误你这些日子的补偿。”
随着他尾音的落下,灵石袋又被重新塞回阮桃桃手中,而他,则似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
阮桃桃怔怔望着自己手中这袋灵石,突然有些难过。
如果她就是阮萄,从一开始便注定回不去,会不会比现在这样要好上很多?
奈何世间从来都没有如果。
她既选择了这条路,便该摒弃一切,心无杂念地走下去。
阮桃桃回到家,已是半盏茶工夫之后的事,她隔着大老远便瞅见四个笋一样杵在自家院门口的同门。
那四人分别是李玉书、尤情、锦里以及白敛。
这么诡异的组合,阮桃桃还是头一回见,心中犹自纳闷着,尤情便已挥着手与她打招呼。
“明日就是总决赛了,你怎一点也不上心,还慢悠悠跑去外面闲逛?”
阮桃桃愈发摸不着头脑。
“所以……?”
与她半生不熟的锦里连忙接话。
“所以,我们四人脱颖而出击败其他同门,成为了你的队友。”
正如锦里所说,今日便是半决赛里的最后一场。
已然选拔出了包括阮桃桃在内的前二十强,前二十强中,又几乎人人都想与阮桃桃组队。
既都是前二十强,实力自都不弱,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且能以最佳状态应对明日的团队赛,大家决定用抽签的方式来“定生死”。
轮运气,锦里从未输给过任何人,自是如愿以偿地抽到了与小师妹组队的机会。
李玉书打一开始便与阮桃桃捆绑好了,至于尤情和白敛……
尤情愣是靠威逼利诱,换来了与阮桃桃组队的名额。
白敛更是早早就做好了要与阮桃桃组队的准备,故而,他是第一个提出要通过抓阄来做决定的人,亦主动提供了抓阄所要用到的工具,便理所当然地抓到了这次机会。
当然,他才不会承认这种事。
在阮桃桃用狐疑的目光扫来时,心口不一地道:“你这什么眼神?你以为我很想和你组队不成?还不是看大家都在抓阄,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去试了一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用一种“你当我们是瞎了还是失忆了”的眼神对他的话表示质疑。
他也知自己这番话说得漏洞百出,索性就不说了。
反正目的已达到,他开心就好,旁人才管不着。
尤情看他的神色尤为复杂。
虽说他早就在她心中塌房了,可到底也曾是真心实意喜欢过的,见他这般赶着往曾经的死对头身边凑,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阮桃桃继续选择性无视白敛,十分敏锐地发现,李玉书果真依她所言,把遮挡住眉眼的额发统统都梳上去了。
他本就生得极其清秀,这般大大方方把五官都露出来,简直比寻常姑娘家都秀丽,看得阮桃桃一愣一愣的。
许是阮桃桃目光太过直白,他登时又羞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小,小师妹你说得对,这样的确要好很多……”
好到从师尊到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在夸,只可惜,未能在第一时间让小师妹看到他把额发梳上去的模样。
他见阮桃桃半晌没说话,只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紧张到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下意识伸手去扒拉那簇额发,却捞了个空。
于是,他发觉小师妹眸中笑意更甚,心也渐渐静下来,不再扒拉那簇已然不存在的额发。
默默在心中想,她既笑得这般开怀,想必是不会觉得难看的罢?
他以为掩饰得很好,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统统都落入了白敛眼中。
而白敛打量他时的神色,又一点不露地被尤情看在眼里。
这群人中最靠谱的还得是锦里。
主动与阮桃桃说起了明日团队赛的规矩。
团队赛乃今年新增项目,其目的是为了考验众弟子的道心,与各门派之间的协作能力。
既已角逐出前二十,明日的团队赛便不再考验武力值,而是进入“问心”环节。
即,五人一组进入幻境,历经人性五毒,贪、嗔、痴、慢、疑等重重考验。
每个人的心魔与执念俱会通过幻境呈现出来,他们非但要打破自己的妄念,还必须在幻境中协助自己的组员,但凡有一人没能在规定的时间内醒来,整个组都将会被判出局。
值得一提的是,因这是今年新设的考核项目,故而,无人知晓幻境会以怎样的方式呈现出来。
第54章 第54章问心
阮桃桃听完锦里的话,稍稍沉吟道。
“听起来像是所有人都会进入同一场幻境,此番二十七个门派,共五百四十人,能负荷得过来么?”
密切关注着她动静的李玉书连忙接话:“自,自是能!”
眼见小师妹目光又扫了过来,他声音瞬间低了下去:“毕竟咱们宗门中有豢养蜃妖。”
阮桃桃目露疑色:“蜃妖?”
白敛瞥仍在结结巴巴的李玉书一眼,赶紧抢过话茬,只是他依旧没能学会好好说话,面露讥诮地望向阮桃桃:“也就只有你不知道蜃妖……”
话才说至一半,尤情的声音又插了进来,皮笑肉不笑道:“呦呦呦,就你知道得多,你总这般针对她作甚?谁知道你存得是什么心思啊”
白敛已经忍尤情很久了,终于在此刻爆发:“我还想问你存得什么心思呢?总莫名其妙针对我!”
“我针对你?”
尤情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了罢?”
白敛亦不客气地反击:“同样的话也送给你,别动不动就瞎揣测!”
“我可没瞎揣测!你分明就是……”
“停!停!停!”
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阮桃桃忙不迭喊停:“你们的私事我管不着,但若是要吵,麻烦去外面吵。”
语罢,继续问李玉书关于蜃妖的事。
李玉书摇摇头,不断摩挲着指节,情绪也渐渐稳了下来,说起话时不再磕磕绊绊。
“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它们是一种形似蛤蜊,能吞吐雾气引人入幻的妖物,传闻修为高的蜃妖有偷天换日之神通。”
“蜃妖本就罕见,又曾因它的内丹可致幻,而遭人大肆猎杀,现如今世间就只剩两只蜃妖了。”
“小师妹你若想了解更多,可去藏书阁翻阅山海册,其中定有详细记载。”
说至此处,他动作极快地瞥了阮桃桃一眼,垂下眼睫。
“那个……时间不早了,明日还需早起,小师妹你也早些歇息,我便不继续打搅你了。”
阮桃桃笑着道了声:“好。”
复又补充道:“晚安。”
目睹这一切的白敛暗自磨着后牙槽,狂瞪李玉书,心道:男子汉大丈夫的,装什么纯啊!
他眼风似刀,简直想一片一片将李玉书的脸皮给刮下来。
但不知怎得,莫名觉得背后一凉。
扭头一看,尤情果真在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眼神中赤裸裸写着“还说你不喜欢她?”
吓得白敛赶紧收回目光,轻咳一声道:“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我也该走了。”
语罢,还不忘殷殷切切瞥阮桃桃一眼,哪知,阮桃桃就跟没听见一样。
气得他当即瞪大眼,正要出声质问,尤情又找到机会了,瓮声瓮气道:“怎么?你这是想要人家也跟你说声晚安?”
白敛的心事就这般无情地被人戳破,他脸瞬间涨得通红:“你少在这儿给我胡说八道!”
“我才不想听她说什么晚安呢!”
说完,看也不看阮桃桃,一把将尤情拽走。
远远的,阮桃桃好似还听见了他气急败坏的声音。
“给我好好说说,你这人究竟怎么一回事?这么针对我到底是想要作甚?”
……
二人逐渐走远,锦里也笑着与阮桃桃挥手说再见:“那么,我也走了,咱们明日再见。”
至此,这鸡飞狗跳的一天可算要过完了。
同时间,离霜苑。
姬泊雪自打回来后便有些心不在焉,胡不归也跟着长吁短叹。
“真真是一报还一报啊,你现在知道见殊当年为求你学剑,有多不容易了罢?”
“你那小徒弟既不肯继承扶危剑,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咱们是否该开始物色新的人选?”
姬泊雪神色郁郁:“凉拌。”
胡不归一脸无语:“我跟你说正经事呢!少贫嘴!”
“不急,走一步看一步。”
姬泊雪是不急,可胡不归他急啊。
急得就像那催婚的七大姑八大姨似的:“什么叫做走一步看一步?你这副散漫的态度对得你师父,对得你师祖,对得你们这脉的列祖列宗吗?”
姬泊雪充耳不闻,权当他在放屁,却突然放下手中奏章,站了起来。
胡不归见之,忙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姬泊雪神色淡淡:“明日是宗门比斗的总赛。”
胡不归不明所以:“所以呢?”
“也不知她可曾备好了防身物品。”
说话间,姬泊雪便已推门往外走:“我去给她送些东西。”
胡不归:“……”
他一把扣住姬泊雪的肩,义正言辞道:“你觉得你现在这副模样像个当师父的么?”
姬泊雪不答反问:“如何不像?”
这话听得胡不归险些要被气笑:“你莫不是忘了,除她以外,你还有好几个弟子都将参赛,你为何只记得她,却不记得他们?”
此言一出,姬泊雪如遭雷劈般僵于原地。
隔半晌,复又道:“她既是我所选中的扶危剑传人,我对她自是要比旁的弟子上心。”
胡不归冷笑着松开搭在他肩上的手,一连道了三个好。
“现如今,你既已被她所拒,她便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扶危剑传人,你为何还要去见她?”
姬泊雪没理他,但也不似方才那般急着要出门,心乱如麻地坐回了书案前。
偏生胡不归仍在他耳旁絮絮叨叨念个不停:“再这般执迷不悟下去,你迟早会害了自己。”
姬泊雪烦不胜烦,堵上耳朵,将他“请”了出去,盯着书案上密密麻麻的奏章。
又是一夜未眠.
次日,天一亮,众人便来到了豢养蜃妖的碧青潭外。
碧青潭不单单是指一个小水潭,而是仙羽门中一处占地近十平方公里的禁地。
阮桃桃属于平常可以懒散,可一旦有正经事便会分外上心、绝不拖人后腿的那类人。
故而她此番特意提前了近半炷香工夫在碧青潭外等着。
哪曾想,李玉书竟比她来得还要早。
今日的他头发仍梳得一丝不苟,大大方方地露出了光洁的额头,远远瞧见阮桃桃便已带上七分笑意。
待阮桃桃走近了,那七分笑意反倒被敛得只余三分,颇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袖口:“小师妹早。”
阮桃桃亦回之一笑,大大方方道:“早。”
阮桃桃本就生得分外明艳娇憨,笑时愈发璀璨夺目,李玉书只瞧了一眼,便如触电般收回目光。
借低头找东西来掩盖自己的慌张:“师,师尊昨夜来找我了。”
“他给咱们送了些东西。”
语罢,拿出一个簇新的储物袋递给阮桃桃:“这个,是他叫我转交给你的。”
阮桃桃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拿着储物袋久久未语,连白敛是何时来的都不知道。
白敛狐疑地盯着他们二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眼角余光瞥见尤情也来了,连忙挪开目光。
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就是不看阮桃桃。
纵是如此,他仍努力支棱着耳朵尖尖去偷听他们二人的动静。
锦里则是最后一个到的,就时间来说,她并不算迟到,却因他们都到得太早,而使得她生出了一种自己分外散漫的既视感,莫名有些心虚。
此番参加宗门比斗的皆是金丹期以下的弟子。
筑基期弟子上午进碧青潭,炼气期则要等到筑基期的全都出来,方能进去。
对此,阮桃桃颇有怨言,轻声嘀咕着。
“咱们炼气期明明要下午才开始,干嘛这么早就把我们拖过来?”
好不容易起了个早床的锦里深有所感,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忙不迭点头。
这么早把他们拖过来就算了,还抠门到连碧青潭里的时事“投屏”都不给看,就这么让他们干坐着。
好在除了不能乱走以外,也没别的限制,他们不论聊天也好睡觉也罢,都没人管。
于是阮桃桃便与锦里闲聊了一上午。
这姑娘也是个很神奇的存在,看似文静实则是个话痨,是个话痨,但又依旧文静。
除此以外,还是个厨艺绝佳的吃货,别人储物袋里装的都是保命法器,她则不然,非但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零嘴,甚至还有刚出炉的热乎烤鸭与冰镇饮料。
在众人或是震惊或是惊讶的目光下,她怡然自得地讲述起了烤鸭的十一种做法。
阮桃桃震惊之余心生感慨:原来你是这样的锦里。
闲聊一上午,阮桃桃也算对队友们有了初步的了解。
又过近半炷香工夫,筑基期弟子们的问心方才结束。
结果,也正如所有人预料的这般,正统仙门弟子的道心明显要比修偏门的稳,这场比试分明就是正统仙门单方面的碾压。
筑基期弟子们陆陆续续出场,终于轮到阮桃桃这群练气弟子入场。
阮桃桃只觉眼前倏地一花,闪现在她脑海中的画面宛若电脑死机般。
下一刻,她便与众队友现身于一片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中。
这里每棵树都高达数丈,放眼望去藤蔓虬结,树影重重,每挪动一步,脚都会陷入及膝深的腐叶之中。
不远处,似还有薄如轻纱的瘴气自密林深处飘来。
从未见过这仗势的五人面面相觑,不是说好的会进入幻境之中么?
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的他们就这般杵在原地发愣。
打破这片死寂的,是一只拇指粗细的旱蚂蟥,它如同水滴般“啪嗒”一声落在尤情额上。
不明所以的尤情只觉额上一凉,抬手一摸,竟摸了片冰凉黏腻。
她整个人都僵了僵,将吸附在额上、不停蠕动的柔软物什猛地一拔……
“啊——”
尖叫声如利刃般划破宁静。
阮桃桃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安抚她:“是旱蚂蟥,别紧张,这玩意儿没什么好怕的,南方潮湿的林中常有分布,只需撒点盐,便可使其溶解。”
阮桃桃是个在cctv10看着《自然传奇》栏目长大的孩子,尤爱看蛇虫篇,故而懂得不少这方面的知识。
语罢,她望向众人:“你们谁身上有带硫磺?将此物涂抹于身上可防包括蚂蟥在内的绝大多数蛇虫。”
一般情况下,哪个修仙的会带这玩意儿?
李玉书却突然应道:“师尊给咱们准备的储物袋中似有此物。”
他尾音才落,阮桃桃便翻找了出来,当即分给众队友。
众人才涂抹好硫磺,密林中便“沙沙沙”落起了雨。
不,确切来讲,是密集如雨的旱蚂蟥雨,它们有如一群嗅到腥味的苍蝇,源源不断向他们五人涌来。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尤情偏偏就怕这些个黏腻软乎的软体动物,当即被吓得失了智,口不择言道。
“你这玩意儿究竟是拿来防蚂蟥的还是引蚂蟥的?我们都要被你害死了!”
随着她尾音的落下,她脑海中骤然刺入一把冰冷的女声:“疑。”
短短一个字,带着无尽的威压与凛然,当即将尤情定于原地。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她的身形便已消失在密林间。
带着“疑”心融入蜃妖精心为她所编织的幻境中。
第55章 第55章大哥(2.0)
随着尤情的消失,队友们亦接二连三地沦陷,不消片刻,这片瘴气弥漫的森林中就只余阮桃桃一人。
到底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
阮桃桃有些许慌乱,亦有些许迷茫。
此后,又过约莫两息。
她听见一把熟悉的嗓音在唤自己的名字:“桃桃,桃桃你在哪里?”
阮桃桃循声望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唤了声妈妈。
随着她尾音的落下,弥散在林间的瘴气倏地被风吹开。
一道修长纤细的人影破雾而来,直奔向阮桃桃,一把将其搂在怀里。
用仍带着颤音的声音说。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乱跑?吓死妈妈了。”
被搂在怀里的阮桃桃猛地一颤。
原来真的是妈妈……
直至此刻,她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莫名其妙缩小了。
需得把头仰很高,方能看清妈妈的脸。
妈妈双眸噙泪,又哭又笑地望着她,一如既往的温柔。
可不知为何,阮桃桃总觉眼前之人瞧着有些陌生。
明明是她朝思暮想的妈妈。
为何她心中泛不起一丝波澜?
她盯着妈妈看了许久,方才知晓,违和感究竟是出在哪里。
眼前的妈妈音容笑貌与她记忆中一般无二,可偏偏穿着古装。
不仅仅是妈妈的衣着,此时此刻,呈现在她眼前的场景也分外抽象,有种洋不洋土不土的扭曲丑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活在了某国费尽心思偷来的中华元素所拼凑的MV中,乍一看似有点奇怪,细细望去,处处皆是漏洞。
阮桃桃瞬间明了,这定然是蜃妖为她所编织的梦境。
倒也不能怪蜃妖技艺不精,毕竟阮桃桃是穿来的。
蜃妖既对阮桃桃原来的世界一无所知,便只能通过她的潜意识、再结合自己的理解,构建出了这样一歌违和感满满的场景。
既知自己身处幻境之中,阮桃桃便不动声色戒备起来。
同时在心中想,为何她总觉这个场景莫名有些熟悉,好似她八岁那年曾走丢过一次,甚至因此而惊动了全家。
几乎就在阮桃桃这念头冒出的一瞬之间,迷雾之中又走出了好几个同样身穿古装的妇人。
其中一名妇人直奔阮桃桃而去,捂着胸口,带了几分真心:“还好找到了。”
旋即,眼风一扫,落在阮桃桃妈妈身上,神色骤变:“你这个妈是怎么当的?连自己女儿都看不好!”
妯娌之间亦是欺软怕硬的。
谁性子软,又无丈夫撑腰,便会沦为人人皆可欺的底层。
阮桃桃妈妈显然便是
这样一个软弱可欺之人。
有人起头,其他人纷纷跟着数落起来。
或是说她这母亲当得如何不称职、平日里又是如何如何懒惰,又或是借踩低她来抬高自己……
每张看似“为你好”的面孔后皆包藏祸心。
妈妈却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
只垂着脑袋,紧紧抱着她,什么也没说。
多数情况下,沉默都换不来尊重,只会叫人得寸进尺。
那些数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明知一切皆为假象的阮桃桃都按捺不住。
她挣脱妈妈的怀抱,伸手指向第一个出来数落妈妈的妇人:“根本不是我妈妈的错,我之所以会走丢,分明是因为姑姑你!”
“是你让我妈妈……”
她嘴里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就被姑姑粗暴打断:“你什么你?是谁这么教你跟长辈说话的?”
“长辈?”阮桃桃没由来被逗笑。
“你既知道你是长辈,就别当着我这种小孩的面继续颠倒黑白。”
“分明是你不想伺候奶奶,故意指使我妈去。”
“你嘴上答应我妈要照顾我答应得好好的,到了饭点还跑出去打牌,要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走丢?”
许是没料到阮桃桃一个刚满八岁的小姑娘怎这般牙尖嘴利,姑姑愣了许久,长达十息的沉默之后,她开始胡搅蛮缠,倒打一耙。
阮桃桃自也不是个吃素的,姑侄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眼看姑姑就要落下风,一旁围观许久的姑父终于按捺不住,抄起凳子,就要打阮桃桃。
始终保持沉默的妈妈终于“活”过来,径直冲向人高马大的姑父,咬牙道:“你今天要是敢动我女儿,我要你死!”
空气有着一瞬间的凝滞。
那一霎,所有人都惊愕地望着妈妈。
谁都不曾想,平日里低眉顺眼,对谁都温声细语的她气势竟能盖过人高马大的姑父。
短暂的沉寂之后,看戏的亲戚们终于意识到,不能让这件事继续发酵下去,于是,自发分成两拨人拉架。
饭桌上,姑姑边抹着眼泪边诉说自己这些年有多不容易。
一张嘴机关枪似的“哒哒哒”说个不停,旁人根本寻不到插话的契机。
入夜后才到奶奶家的爸爸只是沉默。
既没替妈妈撑腰,也没偏向姑姑,阮桃桃则躲在房门后听着屋外的动静。
眼看姑姑那张嘴终于停下了,很快便有不知其因的搅屎棍开始胡说八道,先将委屈到无法自理的姑姑安抚好,再振振有词道。
“今天这件事显然是桃桃不对。”
“不过她还小,你这个当姑姑的当然不能跟她计较,都是一家人,吵吵就过去了。”
阮桃桃在房中听得直磨牙,在听到姑姑虚情假意地道。
“我这做大人的当然不会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我就是越想越委屈啊我,街里街坊谁不知道我的为人?我……”
余下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便被阮桃桃刻意折腾出的推门声所打断。
她边抹着眼泪,边向姑姑走去,抽抽搭搭道:“姑姑,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我只是不想看着妈妈被欺负。”
猝不及防被将了一军的姑姑愣了愣,自是只能选择原谅。
阮桃桃则借由此机会开始指桑骂槐,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又复述了一遍。
大家看姑姑的眼神变得十分微妙。
但也仅仅只是微妙。
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审判员来替你主持这所谓的公道。
只要事情不波及到自己身上,很多事情的解决方式,往往都是让老实人继续吃亏,以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此事依旧不了了之。
待所有人都走以后,沉默了一天的妈妈终于对爸爸说出心里话:“你为什么一声不吭?你难道不知道你那个妹妹是什么性格?”
爸爸长叹一口气:“你也知道她是我妹妹,你们两个的事,我怎么好插手?”
“怎么就不能插手?”
“谁对谁错,你心里难道就没一杆秤?”
“你明明知道每次都是她起的头,我吵架又吵不赢,为什么就不能偏向我一次?”
她越说音调拔得越高:“这些年你在外面做生意,常年不归家,一分钱都没挣回来,我有没有说过什么?”
“当年全家都不让我嫁到你们这穷地方来,我不听,我就图你对我好,到现在我是真后悔!”
阮桃桃看见爸爸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黑。
她记得那个夜晚。
爸爸给了她五块钱,把她支开去买零食吃。
再回来,爸爸已然消失不见。
妈妈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哭,哭了很久很久,又像个没事人似的和她闲聊。
当她躺在床上时,听见了屋外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知道,是妈妈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娘家。
记忆里的她跌跌撞撞追在妈妈身后,一直哭一直喊。
而今再回顾这一幕,她只静静躺在床上流眼泪。
长大后的她也时常回想起这个夜晚,不停问自己,倘若那一夜她没有哭着跟上去,妈妈是不是就不会心软?是不是就不会被耽误这么多年?
她宁愿至此孤身一人,也不愿让妈妈继续重复这样的人生。
屋外的窸窣声在某刻戛然而止,紧闭着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只差一点就要走出家门的妈妈丢下行李箱,紧紧拥抱着她。
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怎么办?妈妈还是舍不得你。”
明知是幻境,阮桃桃仍止不住落泪,却在努力将她推开:“别管我,你有你的人生,本就该为自己而活。”
“倘若因我的出现而束缚了你,我宁愿我从未出现。”
只闻咔地一声轻响。
一个“痴”字彻底在阮桃桃头顶散去,蜃妖所编织出的幻境正在寸寸龟裂,四周的景也在以极快的速度重组。
当然,这只是碧青潭外姬泊雪等旁观者的视角。
姬泊雪望着“投屏”中的一幕幕神色不明,倒是胡不归一直晃着脑袋啧啧称奇。
“一个性情软弱的妈,一个毫无作的爹,怪不得你那小徒弟会养成这种性子。”
“不过,话一说回来,这姑娘是何方人士?他们那儿的风土人情瞧着还怪别扭的……”
阮桃桃所不知的是,她已然通过第一轮考验。
第一轮考验的场景是蜃妖通过她心中残念所编织出的,主体既是她母亲,或多或少都会沾些现代的影子。
故而也就让阮桃桃生出了些许违和感。
接下来这个场景则彻彻底底变为古代背景。
短短几息之间,身陷幻境之中的阮桃桃脑海中已似流水般划过匆匆数十载。
幻境中的她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为了不耽误妈妈,这十年她一直跟在爸爸身边,却未断掉与妈妈的联系,时常书信往来。
明日便是休沐日,既,休假日。
刚从私塾放学的她,一回家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隔壁镇见妈妈。
与爸爸和离后的妈妈并未回娘家改嫁,自立门户做起了小生意,而今已是隔壁镇小有名气的贾人。
活得比从前不知快活多少倍,时不时托人给阮桃桃送些金银细软,让她年纪轻轻也活成了个旁人高攀不起的小富婆。
收拾好行囊,小富婆桃桃如往常那般登上了前往隔壁镇的马车。
马车很宽敞,除她以外,还坐了五六个同样要去隔壁镇的熟面孔,阮桃桃一一与他们打好招呼,乖巧地坐在自己座位上。
明日恰是上元佳节,已有不少按捺不住的富人打今夜开始,便已放起了烟火。
车轮轱辘碾过开满雏菊的乡道,阮桃桃趴在窗口,出神地望着不断在夜幕绽放的璀璨烟火。
上元佳节本是男女互诉衷情的好日子,如阮桃桃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大多都有心仪的男子。
偏她是个例外,她一心只想读书,将来能入京考取功名当个女官,带妈妈一同搬入更大更宽敞的宅子,最好是能替她讨个诰命的称号来傍身。
阮桃桃犹自胡思乱想着,原本匀速前行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正当所有人都在诧异,拉车的马突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
再往后,阮桃桃好似听见了水流迸射的声音,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腥甜气息隐隐在空气中浮动。
车厢内的人面面相觑,前一刻还在说笑的他们不知何故突然就静了下来,如临大敌般地盯视着前方。
长达十息的沉默之后是死一般
的寂,就连不断在夜幕中绽放的烟火也突然熄灭,狭小的车厢内,众人皆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无人敢探出头去看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反倒是阮桃桃这个年仅十六的小姑娘鼓起勇气,将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
马车已行至荒郊野岭,高悬于顶的月只堪堪照亮车厢前方那匹生生被啃去头颅的马,与显然被吓破胆、已然陷入昏迷的马夫。
除此以外,四周一片黑暗。
可阮桃桃明显能听到某种自野兽喉中散溢出的低吼。
它可能躲在前方十米处,也可能就藏在马车后面的阴影之中,想到这点,阮桃桃只觉头皮发炸。
她咽了口唾沫,正要将身子再往外探出些,黑暗中突然现出一只手,盖住她头顶,生生将她塞回车厢之中。
阮桃桃一惊,正要把头再探出去。
一柄泛着寒芒的弯刀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怔了片刻,视线顺着刀尖一路向上移,恰与一双微微上挑的凛冽丹凤眼相撞。
寒意顺着脊椎骨直往上蹿,被那人目光冻得一哆嗦的阮桃桃连忙缩了缩脖子,低呼:“大哥饶命!”
第56章 第56章敬重
碧青潭外共设有百余枚“投屏”。
即,各门各派长老身前各有一块两掌大的法器,名唤水棱镜可随时观看幻境中弟子们的实时情况。
大哥的脸甫一在月色中显现。
莫说姬泊雪,连时刻关注着阮桃桃动静的胡不归都是一愣。
作为姬泊雪亦父亦友的好伙伴,胡不归自是知晓他闯荡江湖的马甲小号长啥样。
当即缓过神来,用胳膊肘捅了捅坐在自己身侧的太上长老。
太上长老这厢正忙着看自家徒儿牛牧野。
牛牧野这娃拳脚功夫平平,欲望倒是大得很,看得太上长老直皱眉,生怕他挺不过第一关。
眼看到了关键时刻,太上长老正烦着呢,突然被胡不归这么一捅,险些骂出声来。
可当他看到胡不归身前水棱镜所展示的内容时,双目倏地睁大,瞬间忘却烦恼,乐呵呵地吃起了瓜。
作为姬泊雪的半个师父,他是除胡不归与阮桃桃外,世间唯三知道姬泊雪马甲小号之人。
现如今出现在幻境中的那位“大哥”,乍一看与姬泊雪的马甲小号砍一刀生得一般无二。
可若细细观察,便会发觉这厮的脸明显是被阮桃桃的记忆美颜过的。
虽说乍一看平平无奇,但若盯着看久了,可别说,竟还有股子迷之帅气。
蜃妖织梦之所以容易让人沉迷,皆因它只负责构造场景,剧情走向乃至各个细节,皆由“入梦者”自己编造。
说白了,它就是个能将人困在欲念中的造梦者。
云见殊所在的时代,也曾是妖皇麾下一员猛将,而今却沦落成了考验低阶弟子心智的工具妖。
太上长老与胡不归的区别在于,他实力更强,且更贱兮兮。
姬泊雪之所以会养成这般恶劣的性情,可以说有一半来自他的言传身教。
既如此,他自是不会放过这个能光明正大排挤姬泊雪的好机会。
笑眯眯道:“想不到你们竟还有这样的缘分。”
说至此处,他忽又自言自语般地呢喃了句。
“怪不得了……”怪不得他总觉他们师徒之间有什么猫腻。
太上长老与胡不归第二个不同的地方在于,没有确凿的证据,定不会轻举妄动,就更别说似胡不归这般搅得满城风雨。
他盯着幻境中“大哥”的脸看了许久:“不过,你那脸是怎么一回事?”
“该不会是你那小徒弟嫌难看,特意美化了一番罢?”
不巧,还真让太上长老蒙对了。
幻境中的“大哥”的确被阮桃桃的记忆美化过。
可纵然是经美化过的脸,当事人阮桃桃仍觉他普。
幻境中,待她的目光映着皎皎月色看清眼前这位“大哥”的脸时,脑海中只划过一个念头。
——她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虽说这位大哥生了张让人转瞬即忘的路人脸,夸张到闭上眼睛再睁开,都想不起他长啥样的程度。
但她也是真真切切看见了这位大哥的脸。
画本子里那些个杀人如麻的恶人,十有八九会在自己的相貌被暴露后,选择杀人灭口。
阮桃桃越想越觉后怕。
竭力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恐惧,一瞬不瞬盯视着大哥。
车窗很小,也就堪堪够让阮桃桃这么个纤瘦的小姑娘钻出去。
现如今这位宽肩长腿的“大哥”大喇喇往窗前一堵,几乎挡去了所有的天光。
阮桃桃看不清他的表情。
故而,也就猜不透他没事杵在这儿究竟是要作甚。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阮桃桃双手紧攥成拳,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不仅仅是她一人紧张,车厢中其他人亦是大气都不敢出。
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阮桃桃的性子,她大脑飞速运转,犹自思索着,要怎样才能打破困境。
却忽见大哥身后现出一双拳头大小的赤瞳。
“小心”二字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大哥便已拔刀出鞘。
她甚至都不知大哥何时出的手,那个瞬间,她只觉眼前有道白光闪过,下一刻,便有血雨兜头洒落。
紧随而至的,是一声震耳发聩的坠落声。
想来是那双生着赤瞳的妖兽倒在了地上,也不知它究竟有多大,这般轰然倒地,连阮桃桃所在的车厢都震了好几震。
大哥仍立于窗前,身形微不可查地向右移了些,不动声色遮挡住那些在夜风中飘零的血雨。
虽说如此,仍有星星点点的血雨溅落在阮桃桃身上。
随夜风一同灌入窗的浓郁血腥味熏得阮桃桃几欲作呕。
阮桃桃头晕脑胀之际,大哥却不知何故,突然倾身上前。
明知他大抵没什么恶意,阮桃桃仍忍不住瑟缩,捂着唇,强行止住想吐的欲望,颤声道:“别,别杀我……”
阮桃桃怂得着实太过外放。
大哥止住前进的动作,闷笑一声,当即收刀入鞘,淡声道:“你自行了断罢,我不杀无用之人。”
随着他尾音的落下,这位哥已然潇洒离场,徒留阮桃桃一人杵在原地纠结,她是不是被他给轻看了?
现如今,阮桃桃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在想,她十有八九是被他给嫌弃了。
一会儿又在想,他的声音原来是这样……
该说不说,这哥们生得平平无奇,倒生了副好嗓音。
入耳低沉,极具磁性,是那种能让人浮想联翩的撩人声线,偏生语气又极其淡漠,两相结合,生出一种分外勾人的割裂感。
阮桃桃脑海中莫名生出了股“兴许,他本不该生成这副模样”的荒谬念头。
可他若不生成这样,又该是怎样呢?
阮桃桃没纠结多久,待确认外面没有危险后,方才鼓起勇气下车巡视一圈。
阮桃桃甫一推开车门,便瞧见一只大到骇人的妖兽。
那瘫倒在地的妖兽形似蜥蜴,浑身披满硬甲,加上被大哥生生削去的脑袋,近丈余长(约三米长)。
腥膻黏稠的血仍源源不断从它断颈处淌出,几乎就要浸湿阮桃桃的绣鞋,吓得她连忙往马车上跑。
说起这马车,车虽没事,马却已被那妖兽啃去大半个头,就连车夫也已陷入昏厥不省人事。
阮桃桃思索一番,还是决定要将车夫摇醒,与大家一同商议,是否该弃车而走。
大伙儿今日所受的惊吓不小,都不敢继续在此停留,免得又会引来旁的妖兽,好在此处离城镇不远,他们一伙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此番的目的地——盐香镇。
阮桃桃母亲便是在此镇做生意,已然是个小有名气的商贾。
假期共有两日,这两日期间母亲一如既往地忙碌。
阮桃桃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得了,会时不时想起那位相貌平平的大哥。
用膳时,母亲见她魂不守舍,笑着调侃道:“我们家桃桃这是有心上人了不成?怎总心不在焉的?”
母亲此言一出,险些惊掉阮桃桃下巴。
她并未急着去否认,反倒因此而陷入了沉思。
如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思春倒是常事。
可她不是一贯喜欢生得好看的么?又岂会对这么平平无奇一张脸生出旁的心思来?
但若不是,她又为何满脑子都是那人的身影?
也不知他姓甚名谁,瞧他这副模样,想来二十好几了罢?
这个年纪的男子大多都已娶妻。
倘若她对一个年纪一大把的有妇之夫起了心思,又该如何是好?
时光在小姑娘的胡思乱想中飞快流逝,很快便到了要上学的日子。
阮桃桃所在的私塾是镇上最好的一家,她爹虽常年不归家,于物质方面倒也不算亏待她。
一大早阮桃桃便顶着两个厚重的眼圈来到了私塾,屁股还没坐热,她那讨厌的同桌就凑了上来阴阳怪气。
“呦?这么疲倦?”
“你昨晚该不会是做贼去了罢?”
同桌名唤白敛,光看相貌,是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奈何性子分外招人嫌,没事总爱招惹她。
阮桃桃一如既往地视他为空气,他还没完没了了,又凑近了些,一瞬不瞬盯着她眼底乌青的眼圈,说着心口不一的话。
“你本就生得不好,还顶着两颗这么大的眼圈。”
“这下好了,谁还敢娶你啊?”
阮桃桃:“……”
她磨了磨后牙槽,正要开口反驳,上课铃声便已响起。
前一刻还在追逐打闹的同学们瞬间安静,正襟危坐,静待夫子的到来。
夫子名唤姬泊雪。
人如其名,从头发到眼睛乃至衣服与鞋履皆是雪白。
他为人严厉,不苟言笑,看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架不住相貌着实生得好,纵如高岭之花般难以接近,仍是绝大多数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阮桃桃偏对这种冰块脸无感。
她不喜热脸贴冷屁股,甚至无法想象,常年和这样一块万年玄冰生活在一起,得多无趣。
和她抱着同一想法的人少之又少。
迄今为止,也就只遇见一个锦里,许是兴趣相投的缘故,她们二人成了最好的朋友。
夫子姬泊雪一如既往地准时掐点而来,身后还跟了个名唤李玉书的转校生。
身处幻境中的众弟子尚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幻境外的胡不归与太上长老甫一瞧见夫子竟生着姬泊雪的脸。
神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纷纷扭头去看姬泊雪本尊。
他们虽不知姬泊雪马甲小号与那名唤阮萄的女弟子有何瓜葛,可眼下的场景,连傻子都能看出来,女弟子对马甲小号“大哥”心有所属。
至于夫子姬泊雪……
瞧着……倒也有那么几分敬重。
幻境外的姬泊雪本尊神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面上虽依旧淡定,心却已彻底乱了。
他从未这般清晰地意识到。
阮桃桃所喜欢的,从来都只是大哥,是与师尊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第57章 第57章兄弟
幻境中的故事仍在继续……
李玉书本就是个欲念淡薄之人。
某种程度来讲,他与鲁轶姝姐弟一样,乃至纯至性之人。
能将世间绝大多数人困囿其中的五毒六欲七情八苦九难,于他而言根本不是障碍。
他几乎只花了半个时辰,便已彻底从这场幻境中醒来。
作为本场比试中第一个醒来之人,李玉书自是早早便踏上了寻找队友之路。
然,这个找队友之路却比他想象中还要艰辛。
起先,他在休沐日的集市上遇见了白敛。
他们二人不熟也就罢了,偏生他还得遵守幻境中的规矩。
不得出声提醒尚未清醒的队友,他们身处幻境之中的事实,需得想法子让队友自行醒来。
否则,他们二人都将被“请”出幻境外,他们这组也就直接输掉了。
万般无奈之下,李玉书只能四处打探李玉书的消息,并以最快的速度转学来了这家私塾。
也就是刚刚,他方才知晓,小师妹竟也在。
大喜过望的李玉书眼睛一眨不眨盯视着阮桃桃,离阮桃桃最近的白敛自是有所察觉,当即生出危机感,面色不善地瞪着李玉书。
李玉书却丝毫无所察觉,仍目不转睛望向阮桃桃。
他想法很简单,比起一无所知的白敛,有过几次交集的同门师妹相处起来自是更加方便。
恰好阮桃桃身侧有个空位,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的李玉书主动问夫子:“夫子,我是不是要坐在那儿?”
夫子尚未回答,白敛便已按捺不住地道:“后面不是还有个空位?你安的什么心思?非要坐这儿作甚?”
李玉书脸刷地一下涨红,难得硬气一回,朗声道。
“学生眼神不好,坐后排定然看不清,所以……”他稍稍停顿了下,加重语气道:“恳请夫子让我坐前排。”
白敛闻言冷笑连连,咄咄逼人道:“你是来念书的,又不是专程来盯夫子的,要看这么清作甚?”
结果可想而知,他被夫子训斥了。
参加此番比试弟子的幻境是共通的,故而,这间私塾是基于阮桃桃与白敛两个人的想象。
蜃妖从白敛的执念中提炼出,他想成为姬泊雪弟子,并与阮桃桃关系更近一些。
而阮桃桃的欲念又是回到妈妈身边,既是回到她母亲身边,又怎会继续修仙?
于是,蜃妖十分上道地将他们二人的执念融合在一起,构造成了现在这副场景。
既弥补了阮桃桃未能回家的遗憾,又弥补了白敛未能拜姬泊雪为师的遗憾。
这幻境虽是蜃妖根据人的欲念所编织出的,但又分外符合逻辑。
在白敛心中,素尘仙君便是这样一个刚正不阿的君子,故而,哪怕身处美梦之中,夫子人设照样得稳稳立住。
白敛心中虽不忿,可到底还是敬重这位夫子,当即选择乖乖认错。
第一节课很快就过去。
这期间,白敛一直在思考,该如何才能自然而然地接近阮桃桃。
他尚未展开行动,锦里便已提着食盒来找阮桃桃。
阮桃桃爹常年不在家,私塾又只提供午膳,需得走上一两里路方能在隔壁街买到早膳的阮桃桃十分简单粗暴地选择不吃。
美食大户锦里着实看不下去,索性大手一挥,包揽了她的早膳。
这厢,她又来给阮桃桃送吃的。
锦里爹娘在城里开了间分外奢华的酒楼,她自己也天赋异禀,家中所有畅销的新鲜菜式几乎都是她捣鼓出来的。
趁着休沐日,她昨日又捣鼓出了新的菜式,可自己尝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忙不迭端来给阮桃桃品鉴。
她家不缺钱,用的食盒也是专程托人从修仙界买回来的,瞧着才十来寸大,却内涵乾坤,能装下七八道菜。
她径直走向阮桃桃桌前,一下从食盒中掏出三个碗碟。
今日的菜式较平日里更为浮夸,头一道便是鱼翅蟹粉,第二道是鸡米鹿筋,第三道则是松茸肉包。
阮桃桃觉着,这么吃下去,她非得狂流鼻血爆体而亡,遂,十分委婉地道了句:“大早上的吃这些,会不会太补了点?”
锦里闻言,摇头似拨浪鼓。
“不会!不会!你晚上基本都不吃,早上自是得吃好点。”
语罢,她双手合十,可怜兮兮瞅着阮桃桃。
“实不相瞒,这些都是我昨日所研发的新菜式,可我怎么吃都觉不得劲,你随你娘外出走动得多见多识广,从前提的每一次建议都分外中肯,不若再替我尝尝?”
阮桃桃长叹一口气
:“这都不用尝,首先第一道菜鱼翅与蟹粉的搭配上便已出错。”
阮桃桃自不能白蹭锦里的早膳。
故而,为了替她尝味,阮桃桃也是煞费苦心,每逢休沐日与母亲一同外出游玩,都会尝遍当地美食。
若是糕点肉铺这等好携带的小食,亦会当做手信,带给锦里品鉴。
除此以外,她闲暇之时亦不忘读上一读前人所著的典籍,当即脱口而出。
“袁枚在《随园食单》中便已说过,‘味太浓重者,只宜独用,不可搭配。”
“并着重强调‘蟹粉之味,不足以与海参、鱼翅共享,鱼翅之不正之味却足以污染甲鱼与蟹粉。’”
锦里如醍醐灌顶,忙不迭点头。
“原来如此,怪不得不论我如何烹调都觉这个味不对,原来从食材的搭配上便已是错。”
二人交谈时,白敛与李玉书一左一右地看着,都想找机会插话。
然而上课铃声已然响起,锦里跑回自己教室前还不忘叮嘱道:“千万记得要吃早膳!”
接下来这堂课是君子六艺中的骑射课,按规矩,大家要先去换衣裳。
眼看阮桃桃起身要走,不明所以的李玉书连忙追上去,盯着阮桃桃看了许久,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嗫喏半晌,方才捏着衣角涨红着脸道。
“这位同窗可否慢步?我,我不知更衣室在何处。”
见李玉书这般羞涩扭捏的模样,阮桃桃只觉有趣。
眼前的少年明明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瞧着却像只惴惴不安的白兔。
她笑着道:“刚好我也要去,你随我来便是。”
李玉书闻言,忙不迭点头道好,心中亦在想,果然不论幻境中还是幻境外,小师妹都一如既往地好。
他还没高兴多久,忽觉得背后刺刺的,莫名有种如芒在背的局促感。
扭头一看,白敛正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并磨着后牙槽恨恨道:“好一对臭不要脸的奸夫□□!”
从未见过这架势的李玉书简直呆若木鸡,阮桃桃则顿时就怒了,一脚踹在白敛膝弯上,踹得他一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你再给我胡说八道试试?”
这阵势,跟要打起来了似的,吓得李玉书都已做好了劝架的准备。
岂知,挨了揍的白敛非但不生气,反倒眉眼俱弯,俨然一副心情良好的模样。
他强行压下不断往上翘的唇角,嘴里依旧吐不出什么好话,每个字的尾音却都在上扬,难以抑制的雀跃。
“不是就不是,这么凶作甚?”
尾音才落,他又扭头,甚是得意地瞥了李玉书一眼。
李玉书不知是自己眼花了还怎得,竟莫名从他眼中得出如下信息。
看什么看?她也会像这样打你吗?
李玉书忙不迭摇头,愈发肯定白敛定然是喜欢小师妹。
这可就难办了,要怎样才能既唤醒小师妹,又不与白敛起冲突呢?
要不,还是先将目标定在白敛身上?
李玉书身随心动,又忍不住扭头看了白敛一眼,岂知,白敛看他的眼神就跟防贼似的,满脸戒备。
他见之,连忙收回目光。
颇有些挫败地在想,算了,还是小师妹罢,反正白敛都已经被他得罪透了。
理清思路后的李玉书便只能顶着巨大的压力,硬着头皮上,继续黏在阮桃桃身边。
白敛见之,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几番用眼神警告皆无果,索性跟在他们二人身后走。
气氛莫名变得有些诡异。
三人就这般沉默不语地走了一段路后,阮桃桃着实遭不住了。
扭头对阴魂不散跟在他们身后的白敛道:“你什么意思?干嘛一直跟着我们?”
被戳穿心事后的白敛冷哼一声,言不由衷道:“路是你家修的不成?这么宽,我还不能走了?”
白敛这厮就跟脑子有坑似的,阮桃桃苦他已久。
偏生打也打不跑,骂也骂不走,这小子就跟狗皮膏药似的老贴着她,还时不时刺她几句以刷存在感。
阮桃桃决定不理他了,加快速度继续向前走,白敛那厮甩都甩不掉,仍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
阮桃桃终于忍无可忍,转身,朝他大吼一声:“滚开!”
这声吼,犹如一阵强劲的风暴,以阮桃桃为圆心,横扫方圆数百米。
始终不敢吱声的李玉书仿佛看见了一道道有如实质的音波,震得阮桃桃头顶那树琼花都开始猛烈颤动,“簌簌”落了她一身。
她正要抬头去看,李玉书与白敛同时出声:“小心!”
随着他们尾音的落下,一黑衣男子骤然从枝头坠落,直突突往下砸,险些摔在阮桃桃身上。
好在最后一刻,睡眼惺忪的他突然清醒,及时调整姿势,平稳落在阮桃桃身侧。
阮桃桃被吓一跳,待看清他脸时,双目瞪得溜圆:“是你!”
字虽短,白敛却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不加掩饰的欢喜,下意识拧紧眉。
刚被人从睡梦中惊醒的黑衣男子亦扶额望向阮桃桃,声音懒洋洋的:“原来是你在这儿练狮吼功。”
这话说得……
阮桃桃莫名有些窘迫,方才那嗓子的确吼得太大声了些。
她当即致歉:“抱歉,扰你清梦了。”说至此处,她稍稍停顿,又补充了句:“还有那日……多谢你了。”
白敛突然生出极大的危机感,只想插话打断他们二人。
想来是上苍也感受到了他的急切。
下一刻,已然换好骑装的夫子也出现了,冷然凝视着那名黑衣男子:“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阮桃桃三人倏然愣住,先是恭恭敬敬唤了声“夫子”,再又将目光移回黑衣男子身上,明晃晃在脸上写着。
也不知他们二人是何关系?
不仅是幻境中的他们,就连幻境外手持水棱镜围观的姬泊雪、胡不归等三人都在纳闷,他们俩儿能是什么关系?
直至那黑衣男子朝顶着姬泊雪脸的夫子唤了声“大哥。”
“噗……”
胡不归终于忍不住喷了,锤着大腿狂笑:“好家伙!居然是兄弟关系!你这小弟子可真敢想!”
第58章 第58章入幻
胡不归笑得着实太过猖狂。
姬泊雪斜斜睨他一眼,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水棱镜。
万万没想到这小子竟会用抢的胡不归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却是敢怒而不敢言,只能盯着他干瞪眼。
一旁看热闹的太上长老显然要比胡不归机灵。
在姬泊雪眼风扫来前,便已麻溜切换“频道”,继续观察自家那不成器的首徒牛牧野。
然,姬泊雪的视线仍在他身上梭巡。
他顿觉浑身一激灵,忙自言自语道:“牧野这小子也不是一事无成嘛,这才多久,竟一口气突破第三关了。”
至此,太上长老方才感受到姬泊雪的视线已然从自己身上移开。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重新将目光放回牛牧野身上。
牛牧野的执念无非也就这几个。
——见不得光的生母、无法宣之于口的暗恋。
现如今,他已险险过完前三关,所剩的执念也就堪堪一个鲁轶姝。
幻境中的鲁轶姝与真实的她无甚区别,同样是个分外热衷于撸铁的姑娘,唯一不同的是。
她终于肯给他机会,不再避他如洪水猛兽。
他们之间虽仍隔着很远的距离,可好歹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牛牧野仍在想尽一切办法来引起她的注意。
今日,他无意间听到鲁轶姝与牛敦的对话,知她正在寻域外玄铁。
这名唤域外玄铁的玩意儿极其难得,纵是以牛家的财力,亦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其寻来。
越珍贵难得,越能体现送礼之人的诚意,牛牧野心一狠,索性踏上了寻找域外玄铁之路。
奈何这玩意儿只存在于九州以外的荒域。
而荒域之所以叫荒域,盖因它既偏僻又荒凉,藏了不知多少危机。
这不,全副武装的牛牧野才抵达荒域,便好死不死撞见某仙门弟子在做坏事。
那弟子生了张一看就很淳朴的老实人脸,所行之事却与“老实”二字八竿子打不着。
甫一瞧见孤身只影的牛牧野,便目露凶光。
可怜牛牧野都还满头雾水,尚未弄清他在作甚,便被追杀上了。
正密切关注着牛牧野动向的太上长老一眼便认出了,此子乃剑宗长老前些日子白捡的便宜徒弟。
这便宜徒弟来得也是分外离奇,据闻是剑宗长
老在外游历时,不小心将与他相依为命的大黄狗当做恶妖给除了。
大黄狗甫一倒地,剑宗长老便对上了此子绝望的目光。
但见此子一个箭步冲来,跟死了亲爹似的,抱着它小山般高大的尸体哀嚎不止。
也就这时候剑宗长老方才知晓,这赤目獠牙长得跟地狱犬似的大黄狗竟是条品性纯良的好狗。
它非但品性纯良,还是眼前这散修相依为命的狗亲人。
为了让那大黄狗能活得久一点,散修平日里对自己抠抠索索,从嘴里省出来的丹药统统都拿来喂此狗了。
也正因如此,大黄狗方才会长成这副模样。
理清来由后,剑宗长老那叫一个愧疚,不得不收这散修为徒,以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痛。
正因剑宗长老这徒收得分外勉强,故而也不愿在他身上花多余的心思,连带他此番进入幻境,都无要追看他的行踪意思。
如此一来,倒方便了他在幻境中行事。
纵是已知前因后果,没头没尾看到这段剧情的太上长老亦有些摸不着头脑。
起先,他还以为牛牧野与那剑宗弟子有私怨,才会被一路追杀。
直至他发现那弟子与牛牧野并不相识,只是纯粹想杀人灭口。
至此,太上长老方才发觉不对劲。
他当即做出应对措施。
众大能原本透过水棱镜看自家弟子看得好好的,突然之间,所有人水棱镜中的画面都被切换成了剑宗弟子追杀牛牧野。
好在牛牧野财大气粗,出行时的准备做得足够充分,千钧一发之际,他花重金雇来的高手终于派上用场。
眼看那名对牛牧野穷追不舍的仙门弟子就要被生擒。
那弟子却充分利用此番比试的规则,冷不丁道破,一切都是假的,他们二人是在幻境之中。
随着那弟子尾音的落下,他的身影霎时从幻境中消失,而莫名其妙被告知这一切的牛牧野则被清空记忆,需得从头来过。
……
看至此处,太上长老收起他一贯和煦的笑容,冷声质问剑宗长老:“敢问你这弟子是为何意?”
剑宗长老简直一脸懵逼。
他又如何得知那小子究竟想要作甚?
某种程度来讲,他与这便宜弟子甚至都称不上熟。
他稍稍斟酌一番,还是决定说实话。
“实不相瞒……这弟子是我新收的,我与他并不相熟。”
“他上个月才入我剑宗,如今想来,的确许多地方都有些蹊跷。”
剑宗长老也不是个傻的,又岂会到现在都发现不了,他那便宜弟子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思及此,剑宗长老神色骤变。
“此子若真是有备而来,又好巧不巧盯上了贵派豢养蜃妖的禁地,该不会是妖族派来的细作罢?”
剑宗长老所言不无道理。
蜃妖在仙羽门碧青潭中封印百余年,在此之前,甚至都无人知晓它的存在。
也就是今年,太上长老突然受了某人的启发,与掌门提议,利用半死不活的蜃妖来给弟子们炼心。
那弟子特意挑着这个时候混入剑宗,妖族该不会连他都算计上了罢?
太上长老阴恻恻瞥胡不归一眼,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道。
“放眼整个仙羽门,就你不是人,快说,是不是你……”
胡不归仍是那副一脸呆滞的蠢样,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拿自己开刷,当即叉起腰,正要骂街呢。
下一刻,所有人手中的水棱镜都黑屏了。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几乎就在电光石火间,在场所有大能俱被一股未可知的能量卷入幻境之中,无一幸免。
每个人都有执念,纵是修为高如姬泊雪,亦不例外。
而这股子未可知的能量,便是封印被解除后,蜃妖拼尽全力所发出的一击。
在云见殊的时代,这只蜃便已是威震天下的一方大妖。
而今,它虽被封印百余年,却有妖族细作趁此机会混入碧青潭替它解开桎梏。
如此一来,幻境中的诸位仙门弟子都将成为它解封后恢复元气的滋补品。
不,不仅仅是那些弟子,就连方才被卷入幻境中的大能若无法破除执念,亦会永久留在蜃妖所编织的幻境中,化作滋养它的养料。
当不断在耳畔呼啸的风声散尽时,姬泊雪看见了阮桃桃的脸。
他有着瞬间的迷茫,好一会儿才想起眼前的少女是何人。
他们曾有过两面之缘。
第一次相遇,是在盐香镇与兰泽镇交界的荒郊。
第二次相遇是在昨日。
她用狮吼功,愣是将正在小憩的他从树上震了下来。
而今,是他们的第三次相遇。
他正要翻墙翘课,她又冷不丁窜了出来,正站在墙角下张望。
翻墙翻至一半的姬泊雪手中动作一顿,没好气地睨她一眼,隐隐带着警告之意。
阮桃桃一下就看懂了他的警告,翻译成人话约莫是在说。
敢告密,就弄死你。
他眼神凶得要命,换做别的姑娘怕是早就被吓跑了,偏生阮桃桃是个胆肥的。
她非但没跑,还气淡神闲地与他攀谈了起来。
“你也要翘课吗?介不介意拉我一把?”
许是怕他误会,她说着,又补充了句。
“我在这附近找了很久,既没找到梯子,也没能找到能用来垫脚的石头,只有一条破板凳,不够高也就算了,踩上去还摇摇晃晃的,怪吓人。”
言下之意,现如今,只有你能帮我啦。
姬泊雪:“……”
他本该干脆利落地拒绝,却不知怎得,对上她隐隐带着期盼的目光后,半晌都说不出口。
如此墨迹,所导致的结果是……
错失了最佳翘课时机。
远远地,姬泊雪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人影正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逼近。
他也顾不得阮桃桃了,当即就要翻墙离开。
却不想这等关键时刻,阮桃桃竟一把拽住他,放声大喊:“学监快来呀!有人要翻墙翘课啦!有人要翻墙翘课啦!”
她看似纤弱,力气可一点也不小,竟生生将姬泊雪从围墙上拽了下来。
待那名学监赶来时,姬泊雪正扶额瘫坐于地上,不紧不慢道:“我也要告状。”
说至此处,他抬眸,神色不明瞥阮桃桃一眼。
“这个人贿赂我协助她翻墙未遂,竟恼羞成怒将我从墙上拽了下来。”
阮桃桃自是早已做好准备,正要张嘴狡辩,忽又闻姬泊雪道。
“证据就在这树灌木丛后,她藏了条板凳,只可惜……”
他说罢,长叹一口气,甚是无奈地摇摇头:“太矮了,踩着板凳都翻不过去。”
于是,百口莫辩的阮桃桃就这般被提溜着与姬泊雪一同受罚。
这厢,二人正高举戒尺,并肩立于檐下一同罚站。
而今正值暮春时节,阴雨绵绵,整个世界都好似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前些日子开得花团锦簇的琼花在这场春雨的浸润下,透出一股子颓靡的凄艳感,是与晴日里截然不同的景。
阮桃桃一瞬不瞬盯着檐外被雨水沾湿的花,姬泊雪在看她。
他目光本就锐利,这般不加掩饰地盯着一个人看,很难不被发觉。
有所察觉的阮桃桃当即扭头,与他四目相撞,又飞快挪开眼,昂起下巴,只从鼻腔里发出个单音节:“哼!”
姬泊雪当即收回目光,也寻了枝琼花,百无聊赖地赏起来。
未过多久,下课铃声便已响起。
然,阮桃桃与姬泊雪离刑满释放还差半个钟。
雨
仍在下,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刑满释放后的阮桃桃颇有些苦恼地看着檐外的瓢泼大雨。
她没带伞,只能继续站在原地,等雨小一点再走。
可恨的是,姬泊雪竟带了伞。
当他撑着伞,故意从他身边经过时,阮桃桃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
眼看他眼风扫来,阮桃桃当即收回目光,假装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
姬泊雪倒也没戳破她,只用平淡的语气阐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这场大雨至少还要下两个时辰。”
阮桃桃下意识接话:“所以呢?”
“所以,你若求我,我也不是不能考虑捎你一程。”
阮桃桃:“……”
她狠狠磨着后牙槽:“做你的春秋大梦!”
语罢,就要一头扎进大雨中。
她非莽撞之辈,这雨下得着实太大了,纵是能与他共撑一柄伞,怕是也得被淋湿,倒不如不怄这个气。
阮桃桃步子尚未迈开,便被姬泊雪揪住后领,强行拖了回来。
他莫名有些烦闷,不论说话语气,还是神色皆不复先前生硬:“昨日还在谢我,今日怎就把我当仇人来看了?”
雨声太嘈杂,他说话声又分外轻,与其说是在质问阮桃桃,倒不如讲是在喃喃自语。
阮桃桃没听清,神色茫然地“啊?”了声。
“没什么。”
随着姬泊雪尾音的落下,阮桃桃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柄素白的油纸伞,是被他强行塞来的。
她不由得一怔,甚至都还没能反应过来,他的身影便已融入滂沱大雨之中。
刺骨的风将他的声音与蒙蒙水雾一并送来。
“伞借你,明日记得还。”
第59章 第59章喂药
“真是个怪人。”
阮桃桃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撑伞走入大雨中。
雨势太大,使得这柄本称得上宽敞的伞变得分外逼仄。
她纵是小心翼翼,身上仍被斜斜飞来的雨水所沾湿。
而今正值暮春时节,气候尚未回暖,寒风刺骨,直往骨头缝里钻,冷得阮桃桃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不知怎得,她忽又想起那怪人蒙头钻入大雨中时的场景。
她撑了伞都尚且冷得瑟瑟发抖,也不知那人就这般冒雨跑走,会不会冻出点毛病来?
她甚至还无端生出了个让自己面颊发烫的念头。
兴许……他不是不想与她共撑一柄伞,只是担心伞面太小,两个人共挤在一块时候,会让她淋湿?
否则,又该如何解释他的种种异常行为?
这念头甫一打脑海中冒出,阮桃桃便忍不住暗啐自己一口。
阮桃桃啊阮桃桃,你未免也忒自恋了罢!
为了不让自己有多余的时间想东想西,她连忙加快步伐,飞快往家里跑。
阮桃桃家离书院很近,可今日这场雨下得着实太大了,愣是比平日里多花了一倍的工夫方才到家。
她家是间一进式小院,是爷爷留下的房产。
当年爹娘都还在的时候,她总嫌自家院子小,现如今娘走了,爹也常年不归家,她一个人住着又觉未免也太空荡了些。
回房前,她习惯性地往爹娘房间看了一眼。
今日爹依旧没回来,她倒是早就习惯了,当即收回目光,直奔柴房去灶台上打热水。
她家没大人,厨屋里除却柴禾与一堆待洗的碗,什么也没有。
往日里,她在私塾用完午膳,便会找机会偷摸溜回家一趟,提前将热水烧上。
经过无数次调控,她添柴的技术已经把控得炉火纯青。
既不会让火烧得太旺,从而将锅炉里的水熬干,也不会因添少柴,而使灶火提前熄灭。
总之,这个度把控得刚刚好,能让放学回家后的她正好用上热水。
而她今日之所以会要翻墙翘课,皆因她突然想起,自己今天中午添的这捆柴是从一家新店买的。
较上一户人家售卖的柴相比较,少了近半两。
有道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她今日中午走得急,都忘了这回事。
果不其然,她中午添得那捆柴根本不够烧,灶里的火灭了,锅炉里的水自然也就凉了。
被雨淋得湿哒哒的阮桃桃哀叹一声,只能穿着那身湿衣裳马不停蹄跑去隔壁邻居家借热水。
去的路上阮桃桃心里其实很没底。他们这儿着实有些偏远,除却离私塾近,可谓一无是处。
故而她家附近统共就两户人家。
另一户人家是位年事已高的老妪,她儿女在镇上做工,若非孙子也在这间私塾读书,她早就搬去镇上住了。
现如今她家孙儿已然考上秀才,一双儿女早早便筹备好了,要将她接去镇上享清福。
阮桃桃三日前便瞧见隔壁在搬东西,也不知到今日人还在不在。
直至她远远瞧见邻居家窗中透出的昏黄烛光,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地。
只是阮桃桃想破头也没想到,给她开门的竟会是系着围裙拿着锅铲的夫子。
夫子纵是这身打扮,乍一看去,仍像个不慎跌落凡尘的谪仙,这般突然地闯入眼帘,连这场萧瑟的夜雨都染上了几分缥缈仙气。
怪不得他光凭这张脸,便能成为无数怀春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阮桃桃一时间也有些看痴了,凭心而论,她还是挺喜欢看这张脸,直至他银色的发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抚过她面颊。
她方才找回几分真实感,颇有几分感慨地道:“原来是夫子你将我家隔壁院子买了下来。”
也是,除了书院里的人,还有谁会愿意买这么偏的院子?
夫子眸中亦有几分惊愕,却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只淡声道:“原来隔壁那户是你家。”
语罢,他又拧眉看向阮桃桃身上明显被雨水所沾湿的春衫。
“淋湿了,怎不换身干衣裳?着凉了该如何是好?”
阮桃桃实话实话:“嗐,回家发现没热水了,这不,急着找人借热水么?便忘了换。”
不待阮桃桃主动开口讨,便闻夫子道:“灶上正炒着菜,我现下走不开,热水在厨屋隔壁的水房,你要多少打多少便是。”
阮桃桃应了声“好”,便提着桶欢欢喜喜跑去打热水了。
毕竟是常来蹭饭吃的地方,故而阮桃桃对这儿也算是轻车熟路。
她一下就找到了水房,甫一推开门,氤氲热气如烟似雾般飘散而出,模糊了视野。
阮桃桃一手提桶,一手挥散不断自她脸上涌来的水汽。
待迈入水房,遮住她视线的雾气散尽,又是另一番光景。
惊得她手中桶“哐当”一声落地。
瞠目结舌地瞪着浴桶中的姬泊雪。
正在沐浴的姬泊雪亦无端被吓一跳,与她四目相对时,还不忘捂着胸。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阮桃桃她倒是想跑,可一想到自己还没借到热水,又生生止住了欲夺门而逃的步伐。
捡起桶,边硬着头皮往水房深处走,边解释道。
“那啥……我不是故意的,我打完热水就走,你别管我,这澡该泡咱就继续泡。”
一开始阮桃桃的确很慌。
可待她瞅见这厮全程默不作声,俨然一副比她还紧张的架势,她突然就淡定了。
没穿衣服的是他。
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理清思绪后的阮桃桃非但不紧张了,打完热水,临走时还不忘回眸,朝他盈盈一笑。
本就有些心慌的姬泊雪被她这么一笑,顿觉毛骨悚然,却仍在强装淡定,抿着唇不发一言,只冷冷瞥她一眼,以做警示。
光看脸,倒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酷哥,奈何被那双手捂胸保贞操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慌张。
阮桃桃见状,愈发觉得好笑,要走不走地在门口徘徊。
“哎呀~既然这么巧,那我要不还是先还你伞罢?”
阮桃桃十分敏锐地发现。
自她尾音落下的那霎,他整个人都往水里缩了缩。
于是,她生生止住前进的步伐,强忍住笑,继续逗他玩。
“嗳?方才该不会是我眼花罢?你往水里缩什么呀?莫不是在躲我?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躲什么呀?”
姬泊雪此刻落她身上的目光,几乎可以用“怨毒”二字来形容。
阮桃桃见好就收,当即改口:“你别紧张,别紧张嘛,我这人呢眼神一贯不好,其实什么都没看到,就是想逗逗你,谁叫你害得我没热水洗澡。”
此言一出,姬泊雪果真暗自松了口气,然,他终究还是高兴地太早了些。
下一刻,关门声响起。
阮桃桃杠铃般
的笑声亦随之传来:“水那么清,我又不瞎,怎可能什么都没看到?”
最后还不忘给个中肯的点评。
“小伙子身段不错。”
姬泊雪:“……”
待他洗完澡,已是半盏茶工夫之后的事,夫子灶上炖的菜恰也要出锅,见他黑着张脸从厨屋经过,便道了句。
“你来得正好,去隔壁唤阮桃桃一同来用晚膳,小姑娘一个人住也挺不容易。”
夫子以为姬泊雪会拒绝。
然,他却十分反常地应下了,笑得还分外鬼气森森,无端让人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向来有仇必报的姬泊雪自是不会放过这等好时机。
当即气势汹汹地杀去了隔壁。
可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那可恨的姑娘便已不省人事地倒在了浴桶旁。
原本白皙的皮肤因高烧而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姬泊雪睚眦必报是真,但也不屑趁人之危,一把将阮桃桃打横抱起,带回家。
他哥略通些医术,退烧药很快便煎好了,该如何给牙关紧闭的小姑娘喂药倒成了个难题。
他哥踌躇不定时,始终盯视着阮桃桃的姬泊雪幽幽开口。
“这种事还不简单?先卸掉她下颌关节,待喂完药,再给她接上便是。”
他哥:“……”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对待女孩子能否温柔些?”
姬泊雪话是这么说,倒也没真打算要这么做。
他心中自然有一番计较,俯身捏住阮桃桃鼻子,她便自然而然地张开了嘴呼吸。
姬泊雪回头朝他哥挑挑眉。
“这不就张开了?”
语罢,姬泊雪又补充道。
“今日你刷碗,我来喂药,如何?”
作为夫子,自不好与学生太过亲密,他哥当即一口应下。
殊不知姬泊雪之所以主动提出要喂药,正是为了报今日的“失身”之仇。
他冷笑着再次捏住阮桃桃鼻子,趁她张嘴呼吸的空当,将药灌了进去。
眼看阮桃桃苦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他心情却不似想象中那般愉悦,心道:真有那么苦?
他一个要报仇的才不管这么多,这药自是越苦越好。
最好是将来一想到他,便能与这碗苦药联想到一起。
理清思绪的他正要捏着阮桃桃鼻子灌第二口。
她便已将先前喝下的药统统都吐了出来,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是你?”
他冷笑一声,没好气地道。
“怎就不能是我?”
可她没听见,又睡着了。
那张总能笑得分外可恶的脸泛着病态的潮红,既孱弱又可怜。
他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见她不舒服,非但不觉畅快,反而从所未有的烦躁。
到头来,只能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捏着她鼻子,继续喂药。
这次他动作明显温柔了许多。
不再直接用碗灌,而是用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喂送。
这药也不知是有多苦,眼看她又要吐,他连忙伸手去捂住她的嘴,这般折腾之下,她方才咽下了今日的第一口药。
无端被折腾出一身汗的姬泊雪丝毫不敢松懈,继续捂着她嘴。
很是认真地观察一番,待确认她真将含在口中的药咽了下去,方才松了口气。
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脸竟生得这般小。
就这么一个捂嘴的动作,都险些遮住她的眼。
他如同鬼迷心窍般舒展开手掌,轻轻盖在她脸上。
一番对比下,她脸甚至都还没他巴掌大,当真小得可怜。
恰在这时,她轻咳一声,又眨了眨眼,纤长的睫轻轻刷过他掌心,似羽毛挠过般。
他如同触电般收回手,那股子痒意却已渗入掌心,随着血液的泵动,蔓延至全身。
他猛地攥紧方才被她眼睫划过的掌心,垂下眼帘,屏住呼吸,竭力忽视掉这股子来得分外强烈的悸动,继续低头给她喂药。
这次,他明显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也不再盯着她的脸看,只专注喂药。
她这人醒着的时候折腾人,昏迷不醒时是愈发折腾人。
只喝了几口,便不肯再喝,嘴里直嘟囔着苦。
姬泊雪想再喂,她扭头一躲一个准,还险些将他手中药碗打翻。
姬泊雪耐心都要被耗尽,他拧着眉将方才溅到手背的那滴药,送到舌尖尝了尝,当即放下碗,满屋子去给她找蜜饯。
他们家没有女孩,两个大男人哪会备着这种东西?
自己家既找不到,便只能冒雨去她家找。
他一贯知道,她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姑娘,却不知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房间竟能草率成这样。
被褥单薄得根本不像是能过冬,衣服也没几件,与其说是姑娘家的闺房,倒不如讲是个临时搭建起来、随时可撤退的棚。
看得姬泊雪心中分外不是滋味。
他不知怎得,又莫名想到了,她时刻挂在脸上的狡黠笑颜。
心中颇有些感慨:过着这样的日子,也亏她能笑得出来。
房中既找不到蜜饯,他又马不停蹄去了厨屋。
厨屋愈发草率,米缸里没有米,水缸中没有水,除却水槽里堆积如山的碗与小半屋子柴,再也找不到半点生活痕迹。
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姬泊雪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好在壁橱里还有一块未拆封的蜜饯,他拿起蜜饯,匆匆忙忙赶了回去,均匀地将其分割成数十块。
喂她一口药,再塞一小块蜜饯,如此折腾大半宿,姑奶奶桃桃终于喝完了这碗药。
阮桃桃再次醒来,已是翌日辰时。
她恢复了大半精气神,可脑子依旧有些不灵光。
记得自己昨日淋雨后没及时换掉湿衣裳着了凉,洗完澡不久后便失去了意识,再往后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只隐隐有些印象。
有人将她打横抱走,还絮絮叨叨灌了她半宿的药。
到现在她口中都隐隐发苦。
思绪尚未回笼的阮桃桃正要掀开被子,从这张陌生的床上爬起。稍稍起身,便瞧见了那个灌了她大半宿药的人。
那人正以一种分外奇特的姿势歪倒在脚踏上,眼睫颤了好几颤,俨然一副要醒的架势。
第60章 第60章笨蛋
阮桃桃见状,连忙躺回床上。
就在她躺下不久,头顶传来了姬泊雪的声音:“醒了?”
虽未睁开眼,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他直勾勾盯视她时的神情。
说这话时,他唇角兴许还染着些零星笑意。
否则,他的尾调不会似这般向上扬。
这死是一点儿也装不下去了。
阮桃桃只能揉揉眼睛,假装刚醒,嘴里还不忘嘟囔着:“奇怪?我怎么在这儿?”
她这演技非但不精湛,甚至还能称之为拙劣。
姬泊雪选择性忽视掉她拙劣的演技,强行压下不自觉上翘的唇角。
并瞥了眼她已然恢复成正常肤色的面颊,淡声道。
“精神不错,看来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正如姬泊雪所说,阮桃桃烧的确退得差不多了,可不知为何,她仍觉面颊发烫。
她就这般垂着脑袋,捏着衣角,半晌没说话。
主要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谢谢,莫名有些难以启齿。
可若不说,又觉自己未免有些过分。
人家先是借她伞,再又救了她一命,若连句谢都不道,连她都要唾弃自己。
况且,这恩当真是一个谢字能用以概括的?
有没有什么更实际的报恩方式?
阮桃桃兀自纠结着。
原本好端端的床骤然向下陷了陷。
阮桃桃思绪就此被截断,颇有些懵怔的扭头望去。
恰与姬泊雪四目相对。
许是没料到阮桃桃会突然转头,姬泊雪也愣了小片刻。
旋即,便见阮桃桃满脸戒备地从床上弹起,鞋袜都没来得及穿,便蹭蹭蹭一下与他拉开两米以上的距离。
姬泊雪仍保持着方才的动作,眼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阮桃桃只觉自己面颊越来越烫
越来越烫……从而未发觉姬泊雪明显有些失落的情绪。
待她将自己状态调整好,姬泊雪已然舒展开手脚,大喇喇瘫倒在床上。
见她眸光扫来,当即敛去外露的情绪,手掌搭在眉骨上,遮去大半张脸,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这本就是我的床。”
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的阮桃桃瞬间焉了,要说出口的话就这般生生被咽回肚子里。
她有些懊恼地瞥了姬泊雪一眼,不发一言地跑了。
姬泊雪仍懒懒躺在床上。
直至关门声响起,阮桃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
他方才自言自语般地道了句:“就这么讨厌我?”
姬泊雪所不知的是。
在此之前,阮桃桃对他的感觉定然称不上是讨厌,但现在可就说不准了。
她只觉这个叫姬泊雪的,当真是全世界最最最讨嫌的人!
阮桃桃气归气,临走前也不忘与夫子打声招呼。
这厢,夫子犹在厨屋与灶上的炖菜做斗争,围着围裙举着锅铲,俨然一副贤良淑德良家夫男的形象。
见阮桃桃要走,他当即开口挽留:“你今日要喝的药还未煎好,需饭后服用,不若用过早膳再走?”
正如夫子所说,阮桃桃烧虽退了,病却未好彻底,需得再喝上几碗药,细细调养两日。
阮桃桃向来懂得该如何爱护自己,这病既还没好彻底,自是不会拖着病体去私塾,如此一来,今日的早饭便成了问题。
平日里她根本不用考虑这种问题,锦里会提着食盒,准时准点来投喂。
现如今她有病在身,坊市还离得这般远,这等情形下,有人主动邀她吃饭,她自是一口应下
笑盈盈道:“那就麻烦夫子了。”
语罢,又补充了句。
“我先回趟家拿点东西,稍后就来。”
阮桃桃要拿的东西是她前些日子从自家亲妈那儿带回的瓜果。
是个稀罕货,据说产自西域,不说价值千金,却也是寻常人家难得一见的珍品。
阮桃桃回家拿瓜果的同时,夫子今日所烧的第一道菜也已出锅。
他便趁这空当去了趟姬泊雪房间。
姬泊雪正瘫在床上发呆,仍未入眠,自家老哥来喊吃饭,他起先是拒绝的。
直至老哥又意味深长地道了句:“隔壁的小姑娘一会儿也要来吃饭,你确定不起来?”
彼时的姬泊雪尚未听出他哥话中的深意,身体先一步反应,登时从床上弹起,并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
直至被他哥用揶揄的目光瞥了眼,他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未免也太积极了些。
有些事不能细想。
他扭头避开自家亲哥的目光,语气生硬地道了句:“我去熬粥。”便逃也似的跑了。
此后,又过半炷香工夫。
阮桃桃端来了她切好洗净的瓜果,恰与端着砂锅的姬泊雪在走廊间相遇。
两个相隔不到半米远的少年人皆是一愣。
彼时恰好起了阵风,扬起阮桃桃散落在鬓角的发,晨时的阳光如碎金般洒落在她光洁的面颊上,明媚璀璨到令人不敢逼视。
姬泊雪喉间动了动。
旋即,如火灼般移开视线,扭头望向灰墙黛瓦之上的湛蓝天空。
猝不及防撞见他,阮桃桃亦觉分外别扭,几乎是与他在同一时刻移开视线,并在心中纠结着,该如何与他道谢。
阮桃桃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姬泊雪便已调整好情绪,瞄了她一眼,殊不知阮桃桃恰也在此刻偷偷抬头望向他。
四目相对之时,二人又愣了好几愣,阮桃桃正要说些什么,姬泊雪便已最快的速度挪开了目光。
冷声道:“你待会儿最好忍住,只喝粥。”
阮桃桃:“啊?”
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她莫名其妙,再结合他此刻无比生硬的表情……
阮桃桃觉着。
这狗比定然是在威胁她!
不是,这人没病吧?只给喝粥不给吃菜?哪有这样威胁人的?
阮桃桃犹自忿忿,正要出声回怼,夫子已然在堂屋中朝他们二人招手,阮桃桃遂只能作罢。
餐桌上已然摆了三道菜,加上姬泊雪手中的粥与阮桃桃端来的瓜果,共有五大盘。
这顿早膳不可谓之曰丰盛。
用膳前,夫子特意告知二人,他用过早膳便要去私塾上课,会替他们二人请好假,他们不必赶时间,只需好好在家养病即可。
也就是这时候,阮桃桃方才得知,姬泊雪竟也染了风寒。
她满目惊愕地望向姬泊雪,纵是什么都没说,姬泊雪亦能从她脸上得出如下讯息。
——不是吧?你竟也会生病?
姬泊雪眯了眯眼,目露凶光。
心道:她这表情几个意思?他就长得这么不像个正常人?
昨日又是淋雨,又被她这般折腾了大半宿,到最后都困到直接趴在脚踏上睡着了,连个被子都没得盖,他又不是铁打的,怎就不能染风寒了?
他心里越是委屈,表情反倒越凶,嘴上什么也没说,只直勾勾盯视着阮桃桃。
好在阮桃桃是个机灵的,能透过表象看见本质的她从善如流,连忙抄起公筷,给他夹了块桌上最荤最硬的菜——炖肘子。
“辛苦!辛苦!生病了就该好好补补!”
不知是不是错觉。
阮桃桃总觉他看那块炖肘子的目光分外微妙,若没看错,他眼角似还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察觉到这点的阮桃桃下意识在想,他是不是不喜欢吃肘子?
倘若真是这样,又该如何是好?
阮桃桃犹在纠结该不该把他碗里的肘子夹走。
下一刻,姬泊雪已然面不改色地吃掉了她夹来的肘子。
阮桃桃松了口气的同时,趁这机会将自己一直未能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先是与夫子道谢,再又郑重其事地感谢了他昨日的照顾。
语罢,说到口干舌燥的她也往自己碗里夹了块肘子。
这肘子从外形上来看,烧得红亮诱人,且肥瘦适宜,一筷子戳下去,便可使其骨肉分离,软烂糯弹,真真是色香俱全。
只是那味道……
阮桃桃一口咬下去,人都险些要没了,她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膻的猪肉。
偏生咽又咽不下去,吐又不好意思吐,那一刻,阮桃桃只觉自己口腔中仿佛汇集了上百条猪的冤魂,它们在她口腔中横冲直撞,犹如索命般。
此时此刻的阮桃桃表情几乎可以用“狰狞”二字来形容。
夫子早就见怪不怪,神色自若道:“你若实在觉得难以下咽,就吐出来罢。”
阮桃桃果断将那口肘子吐了出来,同时还不忘猛灌一壶茶,用以漱口。
待口中的猪骚味彻底被冲淡,她方才抽出空去偷瞄姬泊雪。
他早已将那口骚猪肉咽下,正面无表情地在吃别的菜。
阮桃桃简直叹为观止。
都不知该说他是味觉迟钝,还是心理素质强大。
阮桃桃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她可是亲眼目睹了他对索命猪肘的嫌弃。
时刻关注着姬泊雪面上微表情的阮桃桃见他神色自若地夹了一大筷青菜,而那青菜又炒得分外苍翠油亮……
不信邪的阮桃桃也跟着夹了一筷,这菜虽不似猪魂索命那般上头,却也依旧难吃得够呛。
且是字面意义上,正儿八经的呛。
阮桃桃被夫子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加入菜中的辣根呛得泪流满面。
她忙着擦眼泪,正用眼角余光偷瞄她的姬泊雪唇角微不可查地向上扬了扬。
经此一折腾,阮桃桃总算明白了姬泊雪那句
“你待会儿最好忍住,只喝粥。”是什么意思。
这哪里是威胁?分明是善意的提醒,说来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有了前面的经验和教训,阮桃桃再也不敢去吃别的菜,只埋头喝粥。
好在这粥的确煮得分外不错,每一粒米都熬开了花,入口软绵黏稠,自带谷物的清香。
虽说阮桃桃喝粥也能喝饱,可难免会怀念锦里投喂的十全大补餐。
夫子赶时间,早早便放下了碗,现如今,桌上就只剩阮桃桃与姬泊雪二人。
阮桃桃见他将除肘子以外的菜统统都吃完,由衷地敬佩。
她虽未发一言,姬泊雪却一眼就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淡声道:“为了活下去,别无他选。”
这话说得不可谓之曰悲壮。
平素里阮桃桃若猝不及防听人说起这种话,定会觉得那人脑子有坑,现如今,感同身受的她只觉姬泊雪当真活得凄惨至极。
她隔了老半天,方才憋出一句:“你活得也挺不容易。”
姬泊雪耸耸肩:“谁说不是呢?”
短暂的对话之后,两个半生不熟的少年人你看我,我看你,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还是阮桃桃先打破的沉寂。
她清了清嗓子,道:“你既不舒服,便先去休息罢,我来收拾。”
姬泊雪没客气,果真去休息了。
起先,他还没觉自己病得有多重,自打吃完他哥做的菜,头是晕得愈发厉害了,几乎沾床就睡。
姬泊雪呼呼大睡的同时,阮桃桃也已收拾好碗筷,正要回家,便瞥见了堆积在厨屋里的新鲜食材。
瓜果蔬菜皆为上品。
阮桃桃见之,顿觉悲从中来,好端端的食材,落入夫子手中怎就变得这般有杀伤力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她突发奇想。
她要不要也试着来做下菜?不管怎样,都不会比夫子的手艺更差罢?
于是,当天下午阮桃桃特意叮嘱夫子勿做次日的早膳,并勤勤恳恳与锦里学了一整晚的艺。
次日清晨,顶着两个黑眼圈的阮桃桃早早便来到了私塾。
她先是大喇喇地往夫子书案上放了个食盒,再又伙同锦里一同潜入姬泊雪所在的教室。
这厮也不知什么毛病,竟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像根笋似的杵在座位旁,瞧这架势,像是在等人。
见此状,阮桃桃突然就怂了。
朝锦里挤挤眼:“要不,你替我去送?”
锦里摇头似拨浪鼓,当即表示拒绝:“你倒是有正当的理由去送,我去送像什么话?指不定得被他误会我喜欢他。”
倒是这么个理,可阮桃桃仍觉别扭,莫名地没有勇气去直面他。
说来也怪,她从不是扭捏的性子,怎到了这厮面前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不待阮桃桃细想,锦里已然想到了应对之策。
她道:“你若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送,要不这样?我想法子去引开他,你便趁这空当,把食盒放他桌上?”
阮桃桃当即点头道好。
二人分头行事,一个声称有事,故意引开姬泊雪,另一个则趁机偷偷溜去他座位上放早膳。
待大功告成之时,阮桃桃仍未走远,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的她继续蹲守在窗外的草丛间偷看。
刚完成任务的锦里也悄咪咪摸了过来,蹲在她身侧,压低嗓音道:“你只在食盒中放了一截桃枝,他能看出来送餐之人是你吗?”
“万一他不知道是你送的,那你岂不是还得再跑去告诉他?”
阮桃桃一下被问懵了,隔了好半晌,才拍着脑门道:“是哦……我还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名字呢。”
这话虽说很绕,却是个客观事实,与他相识都这么久了,他们说过的话怕是都没超过二十句,
着实是种堪称奇怪的关系。
几乎就在阮桃桃尾音落下的瞬间,莫名其妙被锦里带着兜了一大圈的姬泊雪也回到了教室。
进门的那刻,他便发现了那个凭空出现在自己桌上的食盒。
尚未来得及打开,晚他一步进入教室的同桌甲便如同发现新大陆般嚷嚷。
“你竟也有来得这么早的时候!!!”语罢,他推开窗,望了望天,一脸夸张地道:“我寻思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姬泊雪没搭理他,仍神色专注地望着桌上的食盒。
同桌甲阖上窗,又凑了上来,心领神会地朝他嘿嘿一笑:“哦~你今日之所以来得这般早,该不会是为了等这个罢?”
“谁送的啊?”
“该不会是你心上人罢?”
姬泊雪面无表情地推开他凑得过分的脑袋,又拿帕子擦了擦碰过他脑袋的手,方才打开食盒。
食盒不大,共有三层。
第一层用精致的瓷碟装了三枚桃花酥,并以一根拇指长的桃枝作为点缀。
这个季节的桃花尚未绽放,用结着花骨朵的桃枝点缀桃花酥也算是相得映彰。
同桌甲还不死心,又伸长脖子来看,姬泊雪当即小气吧啦地盖上食盒,目光瞥向阮桃桃藏身的那扇窗。
唇角微不可查地向上扬了扬。
“大抵是一个叫桃桃的笨蛋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