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桃桃一听这话可来劲了,连忙放下喝到见底的红糖水碗,就要下床。
足尖尚未触到脚踏,便被姬泊雪戳着脑门推回床上,没好气地道:“想什么呢?这是以后的事,你现在先养好伤再说。”
况且,他对整一个半死不活之人也不甚感兴趣。
阮桃桃果然乖乖躺在了床上,见姬泊雪要走,又连忙拽住他袖子:“师尊,你要走了吗?”
姬泊雪回头,一脸了然地望着她:“还有何事?”
“那个……就是……”阮桃桃欲言又止:“我昏倒前好似听你唤我桃桃?”姬泊雪面不改色:“幻听。”
阮桃桃闻言点点头,觉得挺有道理。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复又指着姬泊雪面颊上那几道浅浅的晒痕:“还有,师尊你脸上这是晒出来的痕迹吗?”
这次,姬泊雪没否认,从鼻腔里发出个单音节:“嗯。”
阮桃桃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朝他笑笑:“好啦,没事了,师尊你忙你的去罢。”
嘴上这么说,阮桃桃却始终对那声“桃桃”耿耿于怀。
忽又想起,自己的手札还在姬泊雪那儿,连忙起身,正想要追上去,便闻“啪”地一声响,原来手札早已被他还回,压在了枕下。
她连忙弯身将其捡起,不自觉吁出一口浊气。她依旧相信姬泊雪的人品,不至于做出偷看小姑娘日记这般没品之事。
昏了四个小时的阮桃桃已无半点睡意,奈何身子依旧虚,做不来别的事,便只能继续躺在床上发呆。
呆了会儿,她忽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房间是这个样子的吗?
原主日子过得简朴,闺房中东西少到像是被人洗劫过般,她虽喜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可到底是个心心念念要跑路的人。
故而,也没添置什么东西,省得走的时候舍不得。
可现在不一样,一眼望去满满都是少女心。
被褥、床单、枕套、床幔是搭配和谐的粉色系,窗前、梳妆台与桌上摆着新折的花枝,还有甫一推开窗,便“泠泠”响的风铃。
阮桃桃僵了几秒,直奔衣柜。
果不其然,连衣柜里的丑衣裳都被清了出去,放眼望去全是些色彩明媚的衫裙,或是鹅黄、或是苏梅、又或是暮山紫……倒都是些适合她的颜色。
就连妆奁盒里都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饰品,钗環耳珰璎珞手镯一应俱全。
阮桃桃懵懵地坐在镜前。
不知怎得,忽又想起了姬泊雪在大比前夕对她说的话。
“你要不要像别的小姑娘那样,试着穿些漂亮衣裳?”
阮桃桃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不大好的念头,他该不会是……
有一个女装大佬梦罢?
藏得倒还挺深。
为了保全姬泊雪的颜面,阮桃桃决定不戳穿他,认真欣赏起了他留在这里的小裙子和饰品。
谁会不喜欢漂亮小裙子和精致首饰呢?
更别说,他眼光还真挺不错。
阮桃桃开始快乐地试穿。
最先被排除的,是苏梅色,毕竟,她已经看姬泊雪穿过了。
既如此,那便从最左边的鹅黄色开始吧~
阮桃桃换完小裙子,又给自己搭配了套珍珠嵌葡萄石的发钗。
站在水镜前,甚是满意地点点头。
浅绿与鹅黄果真乃绝配,衬得她就像一枝刚抽芽的嫩柳。
阮桃桃怔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舍不得脱下。
都快忘了有多久没穿这么漂亮的裙子了。
她思索再三,终还是决定要给姬泊雪传讯:「师尊,在吗?在吗?」
姬泊雪消息回得很快:「何事?」
阮桃桃:「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一下~那些裙子和饰品你还要吗?」
姬泊雪:「看心情。」
阮桃桃:???
不是,看什么心情?你个大老爷们要这些小裙子做什么?
该不会……
真是个隐藏的女装大佬吧?
那她还是不要夺人所爱了……
正当阮桃桃犹豫不决之际,姬泊雪又问了句:「你想要?」
阮桃桃仍有些纠结。
一开始她是挺想要的,可一想到,这些统统都带不走,便又不那么想要了。
毕竟,从未属于自己和曾经拥有却失去,怎么看都是后者更让人心碎。
不待阮桃桃回话,传讯玉简又亮了。
「不对,你只喜欢穿丑衣裳,既如此,还是统统都打包还给为师罢,纵是穿不了,也能挂着欣赏。」
阮桃桃:“……”
她磨了磨后牙槽:「谁说我只喜欢穿丑衣裳了?」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晌。
审美这种东西,是无法用灵石来买的。
外衫与内衫的配色,暗纹与绣花的搭配,乃至不同质感的布料与颜色放一起是否和谐……统统都在考验一个人的功底,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阮桃桃当真没见过这般适合自己的裙子,仿佛每个暗纹每朵绣花都是为她量身定制。
她终是觉得难以割舍这些漂亮小裙子,当即回道:「师尊你又没女装癖,留着这些衣裳作甚?」
“不如送给我呀”六个字尚未发出去,姬泊雪的消息便传了过来:「你想要?」
阮桃桃这次没再犹豫:「对,我想要!」
姬泊雪:「晚了,你方才若老老实实说想要,便也就送给你了,现在,我又没那个心情了。」
阮桃桃:“……”
敢问您老是什么品种的狗逼?
她一时气极,恶向胆边生:「你不想送也得送!反正它现在是我的了!我就不还,有本事你来抢!」
发完消息,她“啪”地一声收好传讯玉简,又从妆奁盒里翻出对配套的耳珰,哼哼唧唧道:“我不但要穿你的衣裳,还要把身上都戴满!”
同时间,德政殿中。
各派掌门均是一脸莫名地盯着姬泊雪。
其中,刀宗掌门是个藏不住事的直肠子,坦言道:“素尘仙君方才笑什么?”
“没什么。”
姬泊雪不动声色收好传讯玉简,正色道:“只是不甚赞同汪掌门所言。”
……
阮桃桃戴好耳珰,又翻找出一条同色系珍珠璎珞,站在镜子前欣赏了许久,正要将首饰一件件拆下,回床上继续躺着,敲门声蓦地响起。
原来是鲁轶姝姐弟二人来探望她了。
门被拉开的那一刻,二人同时看直了眼,其中鲁轶姝反应最为夸张,摇着阮桃桃的肩,道:“快说!你是打哪儿来的仙女?我小师妹呢?”
阮桃桃“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拉着她去看姬泊雪留下的小裙子与首饰。
纵是见多识广的鲁轶姝都不禁感慨:“师尊眼光是真好。”
阮桃桃手一挥,财大气粗地道:“反正都是从师尊那儿薅来的,若有喜欢的,你拿走便是。”
鲁轶姝盯着那些衣裳与首饰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摇摇头:“还是不拿了,这些衣裳虽好看,却不适合我。”
鲁轶姝所言不假,她虽也生得好,却完全穿不来阮桃桃的衣裳。
阮桃桃比她高了小半个头,明明不属于很瘦的类型,却因骨骼细,而
显得整个人都很纤弱,实则不论脸颊还身上俱藏了不少肉,瘦而不见骨,加之她肤色又极白,配上那双大且圆的杏眼,当真只能用娇憨明艳四字来形容。
而鲁轶姝,忽略她胳膊上扎实的腱子肉,不论脸还是身形,皆能用楚楚可人四字用以概括。
鲁轶姝既不拿,阮桃桃也不勉强,二人坐在梳妆台前聊起了天。
鲁轶姝先是问阮桃桃身上可还有不舒服之处,旋即,又意兴盎然地道,姬泊雪是如何替她讨回公道暴揍奉正宫掌门王霸天,奉正宫又是如何找借口开溜。
“哼,鬼才信他们所说的门中有要事不得不提前走,分明就是因为举全派之力都敌不过师尊一根指头,无颜留在咱们仙羽门继续参加大比罢了。”
阮桃桃与鲁轶姝聊得热火朝天之际,牛敦正忙着哄“少爷”。
春天到了,少爷又开始发情,到处找小母猫,以防它走丢,牛敦特意连夜赶制了个防走丢项圈,现如今,正稳稳当当套在妙玉脖颈上。
她但凡离牛敦超过五百米,便会被定住身形,不消片刻,牛敦就会顺着“导航”找来,把她强行抱回去。
一连逃了三次皆无果的妙玉心如死灰,只能一动不动地瘫在桌上装死。
天色渐黑,鲁轶姝见阮桃桃依旧活蹦乱跳,不见半点病容,便提议一同去外面逛逛,今日是宗门比斗第一天,武陵街道上定然热闹非凡,指不定能找到什么新商机。
德政殿中的会议仍在继续,两个时辰后方才结束。
此时,夜已深。
姬泊雪回到自己寝宫,正要沐浴,却习惯性地拿出了那根用以覆眼的白绫。
他怔了好几瞬,方才想起。
错位的一切俱已归位,他们皆已回到原轨。
不知为何,总觉有些心神不宁。
他揉了揉太阳穴,浸入浴池之中,伸手去拿皂角,到手才恍然发觉,皂角已然被她换成兑了花汁的香胰子。
不仅如此,就连叠放在托盘中的丝帕都被换成了藕粉色。
她大抵是喜欢边泡澡边吃东西,右后侧一臂远的位置多了个摆放糕点零嘴的小柜子,打开还能看见好几块未用完的糕点。
这间浴室处处皆可看见她所留下的痕迹,姬泊雪已无心沐浴,草草清洗一番,回到了寝殿。
寝殿倒是一如从前,无甚变化。
他的睡眠质量也一如从前,辗转反侧近半宿都睡不着,索性不睡了,换上那身他穿惯了的黑斗篷,融入夜色之中。
……
今夜的武陵果真很是热闹。
许是今日穿得分外好看的缘故,阮桃桃头一回生出了,“暂停搞灵石,放缓脚步去逛逛”的念头。
人潮汹涌,她挽着鲁轶姝胳膊,龟速向前挪动:“快了!快了!马上就要到那家馄饨铺了,我没骗你,它当真比咱们食堂中常排起长队的徐氏馄饨还好吃!”
尾音才落,天幕之上骤然绽开一朵绚丽的烟火,本就汹涌的人群瞬间分成两拨。
一波继续向前,一波改道往回走,想找个好地方赏烟火。
不巧的是,阮桃桃与鲁轶姝恰立于中间位置,便这般生生被人群冲散。
彼时的阮桃桃就好似一叶漂浮于海面的孤舟,不断被人浪拍打拥挤,重心一个不稳,径直向前扑。
眼看她就要与大地亲密拥抱,一只修长的手及时拽住她后领,将她从茫茫人海之中打捞出来。
阮桃桃捂着胸口,长吁一口气:“多谢这位……”
话才说至一半,阮桃桃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大哥?”
“啾砰砰——”
又是一朵烟火升空,照亮半个夜幕。
他面露不虞,两瓣唇开开合合,似在说什么,却又那么恰如其好地被烟火所遮盖。
阮桃桃听不清,只隐约看见他眸中一闪而逝的……欢喜。
第42章 第42章选择
阮桃桃:“……”
你欢喜个毛线球球!
想着,她拔腿就跑,却被姬泊雪一把揪住后领,他语气散漫道:“跑什么?既来了,不吃碗馄饨再走?”
阮桃桃不知他怎就能这般淡定,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
“可是,我师兄师姐不见了。”
姬泊雪恍若未闻,已然揪着阮桃桃走进馄饨铺,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这般出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传讯告诉他们你在馄饨铺,等着便是。”
阮桃桃:“哦……”
连忙低头给鲁轶姝姐弟二人发传讯。
她发完传讯,便耷拉着脑袋。
双手交叠,板板正正地坐着,从始至终都未抬头去看大哥一眼。
心却很乱,直泛起嘀咕。
奇怪,明明知道他与姬泊雪是同一人,为何一面对大哥,便这般手足无措?
就连心跳,也快得像是随时都能冲出胸腔。
他突然叫我来吃馄饨,是有何居心?既叫我来吃馄饨了,又为何从始至终都没说话?此时此刻的他究竟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
阮桃桃还是忍不住抬头,偷瞄了大哥一眼。
他恰也在看她。
两道视线不期然相撞,连空气都凝滞了。
尔后,他笑了笑,平平无奇一张脸似闪着某种奇异的光芒,耀目得让人挪不开眼。
阮桃桃听见他说。
“小姑娘本就该穿得似这般朝气蓬勃。”
阮桃桃:“啊?”
大哥当即敛去笑意,神色如常:“你馄饨来了。”
阮桃桃:“哦……”
她视线不知该往哪儿放,还好,还好这碗馄饨来得足够及时。
她越吃越觉耳廓发烫。
头都快埋进了碗里。
他方才……
大抵是在拐弯抹角地夸她好看罢?
不是!她在想什么?!
突然察觉到自己心思的阮桃桃恨不得甩自己一耳光。
心乱跳个什么呢?
世间本无大哥这个人,他分明就是你师父!
阮桃桃拼命拉回自己胡乱飘飞的思绪,当大哥与姬泊雪的脸重叠在一起时,她那颗怦怦乱跳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也是,她与姬泊雪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事,早就视他为亦兄亦父亦友的师父了。
既是师父,又怎会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阮桃桃的心终于静了下来。
姬泊雪既没说话,也没再看她,安静地望着屋外的烟火,也不知在想什么。
馄饨很鲜,屋外烟火璀璨夺目,点燃整个夜幕。
师徒二人就这般静默无言地对坐着,谁也没说话。
未过多时,姬泊雪的馄饨也来了。
端盘子的老板娘记不住大哥的脸,但记得住他给的灵石,与身边那个漂亮到堪称扎眼的小姑娘。
遂笑着与阮桃桃调侃着。
“又和情郎一同来吃馄饨了?”
闻言,师徒二人皆是一愣。
不待姬泊雪说话,阮桃桃便已开口反驳:“你见过年纪这么大的情郎吗?”
姬泊雪挑眉,睨她一眼。
“没错,我是她爹。”
阮桃桃又岂能让他占了自己便宜,狠狠瞪了姬泊雪一眼。
“呸!哪儿来的活爹,我还是你娘呢!”
老板娘:“……”
这年头打情骂俏都时兴拿爹娘来开涮了吗?
自觉跟不上时代潮流的老板娘十分自觉地溜了。
阮桃桃却不知怎得,看见大哥这副贱兮兮的模样便觉窝火,十分不客气地道。
“不是说,让你离我远点吗?”
姬泊雪未接话,朝她伸手。
阮桃桃一脸莫名:“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泊雪神色自若:“我救了你一命,给多少灵石你自己看着办。”
阮桃桃气得直瞪眼,一巴掌呼他手上:“给个屁!”
倏忽间,姬泊雪又笑了。
阮桃桃持续炸
毛中:“笑什么?”
姬泊雪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你我二人当真是有点缘分在的。”
否则,又怎会一低头便在茫茫人海中瞧见快要跌倒的她?
阮桃桃不置可否,沉默片刻,也忍不住点头:“是有那么点子孽缘在的。”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
说这话时的姬泊雪似也有些许迷茫,旋即,朝她做了个敬酒的动作。
“不过是想告诉你,这碗馄饨之后,你我二人便就此别过了。”
阮桃桃有些费解地看着他,只觉他这人当真奇怪极了。
既答应了不再出现,又突然冒出来救她,救完她又不让她走,不让她走又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就此别过便就此别过!
好似她有多稀罕他似的!
不仅是阮桃桃,连姬泊雪也觉得自己很奇怪,可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
绝不能再以大哥的身份与她相见,一切都该止在这里。
……
鲁轶姝姐弟二人赶来的时候,阮桃桃早已吃完馄饨,正托着下巴发呆。
迟钝如牛敦都看出来了她的不对劲。
于是,姐弟二人同时开口:“小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阮桃桃恍若未闻,自言自语道。
“人生的道路上布满了选择题,且还往往都是单选,不能既要又要。”
“我既想要得到某样很重要的东西,就必须得学会放弃相对而言不是那么重要的那项,不是么?”
终于将自己说通了的阮桃桃拍拍脸颊,朝鲁轶姝姐弟二人笑了笑。
“我没事,这里的东西都好好吃,你们随便点,我买单。”
语罢,又朝老板娘招招手。
“老板~再给我来一份虾仁馅儿的小馄饨,就照方才那位活爹吃的那样做,去香菜多葱,不加辣子。”
人生的道路上大多时候都只有单选。
可美食的道路上就不一样了,往往是取决于你的胃和钱袋子,想怎么选就怎么选。
……
暴饮暴食所导致的结果是……
阮桃桃撑到扶墙出,再也吃不下别的东西,只能满脸艳羡地看着鲁轶姝姐弟二人继续吃吃逛逛。
大半夜撑到睡不着的她,索性也不让鲁轶姝睡了,缠着她一同在玉华峰山脚下遛弯。
皓月高悬于顶,洒落一地清晖。
这个季节的玉华峰简直美得不可思议,从山脚到山顶,不同品种的花卉次第盛开,一路延绵到天边。
阮桃桃只觉奇怪,明明这些花一直都在,为何她从前像是没看见般?
鲁轶姝也觉奇怪,不过是觉得今日的阮桃桃奇怪,从前她们二人虽也算得上是亲近,却总觉得像是隔了层什么。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会与她一同分享漂亮裙子和首饰,会拉着她一同逛街,还会缠着她一同遛弯消食。
隔在她们中间的那层东西好似正在一点点消失。
鲁轶姝仰头凝视着正在四处张望的阮桃桃,而她,仿佛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二人又溜了近半炷香工夫,正要散伙各回各家,恰与姬泊雪迎面相撞。
许是刚砍完人回来的缘故,他身上气息有些凌冽,目光扫来的那一霎,不论阮桃桃还是鲁轶姝俱觉背脊一寒。
许是两次相遇的时间太短,未能彻底把身份转换过来的缘故。
姬泊雪看见阮桃桃的第一反应竟是要躲,倒是阮桃桃,大大方方朝他唤了声师尊。
没错,大哥是大哥,师尊是师尊。
看见大哥她会心神不宁,会小鹿乱撞,会胡思乱想,可师尊不一样,她只莫名觉得心安,就像……在妈妈身边一样。
鲁轶姝也跟着唤了声师尊。
这才让姬泊雪彻底从“大哥”的身份中剥离出,他面色如常地朝自己座下两名弟子颔首:“这么晚了,你们怎还在此闲逛?”
语罢,目光重新落在阮桃桃身上。
“既能到处乱跑,岂不是说明,你身上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
阮桃桃没听出姬泊雪话中的深意,潇洒地摆摆手:“本就没伤得多重,又有二师姐妙手回春,自是活蹦乱跳吃嘛嘛香。”
姬泊雪弯了弯唇:“既如此,你早些做好准备,明日戌时三刻,记得去演武场外的竹林给师兄姐们解惑。”
阮桃桃:???
不是说好的你去教他们么?怎就变成我了?我又能懂个啥?
自知拗不过姬泊雪的阮桃桃决定换个策略拒绝,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后退两步,精准跌倒在鲁轶姝怀里。
“哎呀,头好晕,我好像又不行了……”
傻乎乎的鲁轶姝还真信了她的邪,撸起袖子,就要将她打横抱起。
“小师妹!你要挺住啊!我马上就送你去二师姐那儿!”
阮桃桃忙不迭摇头:“不了!不了!师姐你送我回房便行。”
语罢,一脸娇弱地望着姬泊雪:“咳咳,师尊,那我就先回去了……”
姬泊雪:“既如此,那你便回罢。”
阮桃桃直觉不对劲。
他怎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闻姬泊雪一脸惋惜地道。
“为师本想着,你若能以这种方式将功补过,便免了每日诵读情书之罚,你身子既不利索,也罢……”
若非要在当众诵读自己亲手写的情书,与替人解惑之间选一个,怕是傻子都会选择后者。
阮桃桃觉得自己非但不傻,还很机灵。
当即挣脱鲁轶姝的怀抱,右腿微屈,前展双肱二头肌,做了个健美先生展示腱子肉的动作。
“啊~师尊,我好像突然又行了。”
阮桃桃与姬泊雪打哑谜般的对话听得鲁轶姝满头雾水,当即压低嗓音问道。
“小师妹,你和师尊这是在说什么呀?”
鲁轶姝又不是外人,阮桃桃略去某些不方便透露的信息,将师尊为何要罚自己抄写情书及诵读;师尊又是因何答应那群师兄师姐,要在演武场外竹林中传授他们心得……统统都告诉了鲁轶姝。
鲁轶姝闻言,也来了兴致。
“是在明日的比斗结束后开始吗?那我也要去听?”
阮桃桃一口应下“好呀,好呀,那你今晚干脆别回去了,有些地方我还需向师姐你请教。”
“我那地方虽不大,床却不小,睡咱们两个绰绰有余,且才换了新被褥,香香软软的,睡着可舒服了。”
“衣裳的话……反正才打师尊那儿薅来了这么多新的,满满一柜子呢,总有一件是你能穿得来的。”
……
她们的身影渐渐消弭于夜色之中,姬泊雪亦收回目光,正要转身离去。
耳侧突然传来一把阴嗖嗖的声音:“还看!还看!你该不会是真对那小姑娘动了歪心思罢!啊?”
原来是胡不归不知打哪儿窜了出来,恰好瞧见这一幕,便理所当然的误会了。
喋喋不休地在姬泊雪身后一直念叨,对自家弟子心生邪念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云云。
姬泊雪嫌胡不归聒噪,故技重施,又封住了他的嘴,并淡声道:“你所担心之事,绝不可能会发生。”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师父二字意味着什么。”
胡不归:“呜呜呜……”
那你倒是别封我的嘴啊!
换做平日,姬泊雪或许也就放他一马了,很不巧,他今日心情不大好。
目光怜悯地拍了拍了拍胡不归的肩:“瞪我也没用,谁让你这么多年依旧没点长进,连个腹语都学不会。”
胡不归:“……”
你小子到底要用这个嘲讽我多少遍???
第43章 第43章噩梦
纵是折腾到这个点,姬泊雪仍无法入眠,索性唤出扶危剑,如过去的无数个夜晚般,抱着它,坐在院中最大的那株琼花树下。
这般扭曲的姿势反倒让他有了些许困意,只是这个觉依旧睡得分外不安稳。
他又梦见了从前。
那是他来到仙羽门的第五个月。
云见殊见他已然融入玉华峰,终于按捺不住,开始绞尽脑汁劝他学剑。
起先,她也曾一本正经与他讲着世俗间的大道理,郑重其事地道。
“你想不想救世人于水火之中?就像拯救曾经的你那样?”
壹零五七二九柒七一八
姬泊雪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想。”
没有人比他更
清楚,被圈养于地下斗兽场的那群孩童真实面貌是怎样。
纵是被救出来又如何?
还不是似他这般,剥去一身人皮,内里仍与妖兽无异。
云见殊愣了一下,见此招行不通,便开始用哄的:“你难道不觉得为师握剑的样子很是帅气?那你要不要也……”
姬泊雪仍是面无表情:“不要。”
本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接下来的日子,云见殊仍在换着法子循循诱导。
连带着玉华峰上的师兄师姐们都开始演上了。
最爱带他量体裁制新衣的大师姐阴魂不散地在一旁晃荡,与迎面走来的二师姐打着配合,一唱一和道。
“大师姐何故满面愁容?”
“此事说来话长。”大师姐边拿眼角余光偷瞄姬泊雪,边叹道:“听闻师尊近些日子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
“啊呀呀~这可该如何是好?听闻是在为找扶危剑传人而犯愁?”
二师姐背完台词,便与大师姐一同斜着眼偷瞄姬泊雪。
但见那小子依旧老神在在,丝毫不为所动。师姐妹对视一眼,连忙撤下,换第二波人上。
第二波人早早就蹲守在了姬泊雪的必经之路上,远远瞧见小师弟走来便演上了。
“咦,这不是33师兄吗?你怎也改行练剑了?”
“师弟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这年头漂亮小姑娘都喜欢英姿勃发的剑修,师兄我啊从前压根没有女人缘,自打练了剑,我这是腰杆也直了,人也精神了,小姑娘们都排着老长的队偷瞄我哩!”
姬泊雪:“……”
他闻言,隔着大老远便拐弯跑了。
身后还隐隐传来两位师兄闹内讧时的争吵声。
“都怪你出的馊主意!小师弟才多点大?他这个年纪,拿吃的诱哄他,都好过那所谓的漂亮小姑娘!”
“这下好了,他跑了,后面的还怎么演啊?”
……
演是没得演了,于是,又有师兄大半夜跑去姬泊雪卧房,蹲他床头催眠。
“快去和师尊学剑……快去和师尊学剑……”
施了半天法的师兄直泛起嘀咕。
“咦,小师弟,你怎半点反应都没有?”
姬泊雪:“……”
他果断将这半吊子师兄赶了出去。
好巧不巧,云见殊恰又从此经过。
理清来龙去脉后,她哭笑不得地将肇事弟子统统都罚了一遍。
并郑重提醒他们。
不得再骚扰小师弟,做怎样的选择,该由他自己来决定。
一直隔岸观火的太上长老又岂会放过这等趁火打劫的好机会?
他趁云见殊不注意鬼鬼祟祟将姬泊雪拉至一旁,压低嗓音道。
“你与其跟她学剑,倒不如跟我学。”
“他们这一脉啊,修得是同悲道。”
“同悲道,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玩得啊是普度众生的那一套。”
“你看她一天天的,像个老妈子似的,非但要一口气养197个娃,还时不时得下山去度化几个凡人,这日子,一般人是真没法过。”
“你还是来我天机峰吧。”
“同悲道那玩意儿你修不来的,你这种黑心肝的小鬼哪有所谓的慈悲心?还不如来我天机峰,随我一同吃香喝辣。”
姬泊雪深以为然,觉着这是太上长老说得一堆废话中唯一有道理的。
莫说那所谓的慈悲心,他甚至都无法理解,云见殊与玉华峰上的师兄姐们何故要做到这种程度?
他这条命既是云见殊捡回来的,胁迫他学个剑岂不是轻而易举?
强者为尊,弱者没有反抗的资格。
这是他在地下斗兽场被圈养八年学来的真理,可在玉华峰上显然不适用。
云见殊从未强迫过他任何事。
哪怕,她强大到一根指头便能碾死他。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方才适应这边的规矩,于是,当云见殊再次来问他时。
他不答,反问:“为何别的师兄姐可以学他们喜欢的东西,偏我不能?”
云见殊收的弟子大多资质绝佳。
然,他们资质好归好,却仍未达到她心中能继承扶危剑的标准。
除此以外,玉华峰上还有不少天赋佳却不适合修剑的弟子。
是云见殊惜才,将他们统统都捡回了仙羽门。
她本意是想替门中其他长老觅良才。
奈何,被她捡回来的弟子大多都固执得很,宁愿耽搁自己也要留在玉华峰。
云见殊向来心软,既舍不得赶他们走,又不愿耽搁他们,便只能将他们继续留在玉华峰,做他们名义上的师父。
实则,每个不适合学剑的弟子她都一一找好了相对应的师父。
如此一来,便也导致了她座下纵有196名亲传弟子,仍无一人能继承扶危剑。
云见殊便是这样一个人。
从不勉强任何弟子,哪怕她明知自己再也找不到比姬泊雪更合适的人选,仍打心底里尊重他的选择。
虽失望,她仍勉力在笑:“那你可有想学的东西?”
姬泊雪思索片刻:“刀。”
剑乃百兵之君,可他既非君子,亦无救世之志,只想潇洒恣意地度过此生,比起剑,刀显然要更适合他。
“好。”云见殊一口应下。
奈何姬泊雪天赋异禀,纵是云见殊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适合他的师父。
出乎云见殊意料的是,不过稍稍耽搁了数日,他便照着藏经阁中的典籍学得有模有样。
许是仍对他抱有一丝期许,云见殊生生止住了要为他另觅良师的念头,转而找来了不少修刀术的秘籍。
彼时的她想法很简单,刀剑本就相通,故而九州大陆上同时修刀与剑的修士也不在少数,只要她持之以恒,定能等来他愿意继承她衣钵之日。
只是,谁都没想到,变故竟来得这般快。
那一年,姬泊雪尚未满十九。
蛰伏一甲子之久的妖皇正式向人族发难,仙羽门金丹期以上弟子皆要出战。
整个玉华峰,除了筑基期的他与胡不归,俱要出征。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艳阳天。
云见殊仰头望着已然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姬泊雪,笑如初见。
“再过半月,便是冬至,为师自当提前凯旋来为你庆生,你与胡不归切莫乱跑,要好好守着玉华峰。”
他看似乖戾冷僻,可云见殊知道,他其实比谁都盼着过生辰。
第一年,刚到玉华峰的时候,每逢别的师兄姐过生辰,他皆神色冷淡地看着。
尽管想装得不在意,可一个八岁稚童的心事又怎瞒得过她这个当师父的?
于是,那年冬至,他刚醒来,便发现床头多了把簇新的伞。
再掀开床幔一看。
云见殊与众师兄姐将他那间小小的卧房挤得水泄不通,就连窗外与檐下都满满是人。
在他目光扫来的那霎,近二百人一同齐声高唱:“小师弟,生辰快乐~”
师兄姐们太过热情,挤得云见殊都快摔在了床上,她只能勉强稳住身形。
与姬泊雪解释道:“今日乃冬至,冬至在人间素有团圆之意,为师既不知你生于哪一日,那么,从今往后,冬至日便作为你的生辰可好?”
她说罢,又拿起姬泊雪床头那把簇新的伞:“凡间赠人油纸伞亦有团圆美满、吉祥平安、消灾辟邪之意。”
“这伞上的每一根竹骨,皆由为师亲手所劈;伞上的每一片油纸、每一针每一线俱由你师兄姐所裁所缝。”
“愿你所行的每一步皆顺遂,愿我们能似这柄伞般能替你遮风挡雨。”
她笑着将这柄新制好的伞撑开,递给姬泊雪一支笔:“而今,只差最后一步。”
“由你亲手绘出锦绣前程。”
姬泊雪不会画画,便有擅丹青的师兄自荐,握着他的手在伞面上绘出一枝红梅。
他这么一画,便有人不乐意了。
“红梅报喜?这么俗气的东西又怎衬得上咱们粉妆玉彻的小师弟?”
“照我看,该绘兰,兰高洁典雅俊雅脱尘,小师弟长大后定然会是这般好相貌。”
“绘什么兰?这么清苦?小师弟年岁尚幼,就该花团锦簇富贵吉祥!”
“哪有男孩子顶着一伞花开富贵出门晃悠的?绘竹,自是得绘竹!竹高洁,性雅朴,清泠泠一片,瞧着也清爽,再适合咱们小师弟不过了!”
……
众师兄姐们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谁也不服谁,直接上手画了起来。
不消片刻,姬泊雪便收获了一把五彩缤纷的大花伞。
他嘴上说着,谁会要一把这么花里胡哨的伞,却走哪儿撑哪儿,连吃饭都不愿放下。
冬至在一片喧闹中悄然流逝。
眼看夜色渐浓,年纪最小的姬泊雪最先撑不住,抱着他的大花伞沉沉睡去。
云见殊将他送回卧房,盖好被子,转身朝其他弟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同熄灯离去。
自那以后的每个冬至日,云见殊都会提前与其他弟子共制一把素白的新伞送给姬泊雪,再由他亲手绘上各式各样的花纹。
第一年,他尚未学会丹青,伞面上乱七八糟挤满了师兄姐们的画。
第二年,苦练丹青初有小成的他在伞面绘了一枝青竹。
第三年,教他绘画的师兄,将他的山水画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他迫不及待地绘了副山水图,四处与人显摆。
第四年,他沉迷于写意画,在伞面上画了几条谁也看不懂的线,与若干瞧着分外抽象的墨点。
胡不归也是意外从他口中撬出,这画得竟是玉华峰上的师尊、狐狸与玉华峰上的196名师兄姐。
……
而今,是第十一年。
他需好好想想,该在伞面上绘些什么。
他笑着与云见殊道了声:“好。”
复又补充道:“弟子祝师尊与众师兄姐连战皆捷大获全胜。”
冬至日的前一夜,前线上果真传来了云见殊凯旋的消息。
姬泊雪高兴地近半宿没睡,早早便梳洗好在离霜苑候着,甫一踏入院门,便瞧见了同样失眠,已然化身为盼“妻”石的胡不归。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坐在了院中最大的那株琼花树下等。
一直等啊等,却只等来一把素白的伞与留影石。
伞,是云见殊留给姬泊雪的。
留影石亦如此。
太上长老沉着脸把东西转交给姬泊雪,却在他指尖即将触到留影石时,徒手将其捏碎。
他冷笑着道:“留影石中所储的影像没什么好看的,她这个人啊,仍是这般无趣。”
“她说,你虽是她捡回来,你的命却不属于她,你想过怎样的人生,从来都取决于你自己。
“她还说,不论你想或是不想继承扶危剑,皆有此段留影为证,无人能强迫于你。”
说至此处,他定定望向姬泊雪。
“可我若告诉你,她是为了能提前回来给你庆生,才会中妖皇的埋伏,你又当如何选?”
……
“师尊,师尊~”
姬泊雪是被一把熟悉的女声给唤醒的。
当眼前那团朦胧的光影逐渐汇聚成型时,他眼瞳中倒映出了一个紫衣少女。
少女撑伞立于琼花树下。
雪白的伞面微微倾斜,替他遮挡住自枝头倾泻而下的日光。
见他睁眼,她俯身贴近,发梢轻轻扫过他面颊。
很痒。
他怔了一瞬,大脑慢半拍接听到她的声音。
“是做噩梦了吗?”
第44章 第44章夸夸
姬泊雪恍若未闻,银灰色眼瞳中仍泛着些许空洞与迷惘。
纵是什么都没说,光凭姬泊雪一个眼神,阮桃桃便已确定,自己所猜测不假。
他定然是又做噩梦了。
她曾亲身经历过,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下意识道。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师尊您定然是太执着于过去了。”
说这话时的她正逆着光,微风拂过,雪白的琼花在她头顶招摇,有种令人心定神安的美感。
姬泊雪瞳孔微缩,不动声色挪开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望向那枝不断在她头顶摇曳的琼花枝,开始转移话题。
“你竟也有起得这般早的时候,倒是稀罕。”
阮桃桃斜着眼觑他,没好气地道:“师尊,你这话题转得未免也太过生硬了些!”
“生硬吗?”姬泊雪扯了扯唇:“那你一定是没见过更生硬的。”
说至此处,他眸中笑意又加深了几分,目光也终于重新落在了阮桃桃身上。
“何故来找为师?可做好了竹林授课的准备?”
这可不巧了么,阮桃桃刚好是为此事来找姬泊雪的。
姬泊雪倒是成功转移开了话题,可阮桃桃一点也不觉得被为难。
她当即脆生道:“昨夜,我提前做了功课,虽与鲁师姐请教了几处地方,仍有些不确定自己的思路是否正确,又不敢误人子弟,故而,特意早起来请教师尊您~”
话一说完,阮桃桃方才反应过来,他们方才明明是在说噩梦来着……
可她大早上的不睡觉,特意跑来找姬泊雪,也的确是为了竹林授课一事。
阮桃桃尚在纠结,要在何时将话题重新拉回来,姬泊雪已然开始替她解惑。
这下,哪儿还有时间去纠结别的?
生怕漏掉一个知识点的阮桃桃连忙掏出纸和笔,开始做笔记,已然将还要与他继续掰扯“噩梦”一事抛之脑后。
姬泊雪看着阮桃桃一脸认真地在簿子上做着笔记,亦是甚感欣慰。
他之所以这般大费周章让阮桃桃去给师兄姐们授课,自不是为了躲懒。
说白了,是想让她对这方世界有着更强的参与感,不再似从前那样,像个过客般对一切都置身事外。
唯有亲身参与,她才会对这个世界生出感情。
阮桃桃自是不明白姬泊雪的良苦用心,做完笔记,她仍未离开,直勾勾地盯着他。
“还有一事,弟子也有些不解。”
“弟子昨晚想了一整夜,着实想不通,师尊您何故就这般看重我?”
甚至,她都想不明白,姬泊雪究竟是看上她哪儿了,为何会这般执着于让她继承扶危剑?
起先,她都不曾深想,只理所当然的觉着,这便是所谓的主角光环。
觉得男主看重女主,实乃天经地义之事,从而忽视了背后的逻辑。
直至现在,当她真正融入这个世界,方才发现有很多地方都说不通。
论天资,她也没好到让姬泊雪觉得非她不可的地步,还一天到晚瞎折腾,闯下这么多祸。
既如此,姬泊雪又为何对她这般另眼相待?
姬泊雪不答,反问。
“你觉得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问题着实不好回答,阮桃桃思索许久,方才如实摇头:“不知道……”
姬泊雪又问:“你觉得怎样的人才适合继承扶危剑?”
阮桃桃这次思考了更久。
“首先,得看修剑方面的天赋,其次……心性与人品俱要在线?”
姬泊雪闻言颔首,说了。句让阮桃桃感到分外震惊的话。
“你便是这样一个符合标准之人。”
“但论天资,你或许不是最佳的,可扶危剑剑主看得从来就不只是修为这一项。”
“你看似胆大妄为,实则心思细腻,行事有自己的底线与原则。”
“最难能可贵的是,你能正视自己所犯下的错,并愿意为之付出代价。”
“善良而不失锋芒,勇敢而不莽撞,既如此,为师为何不能看重你?”
阮桃桃简直瞠目结舌。
她都不知自己在姬泊雪心中竟这般优秀。
说得她都怪不好意思的……
然而,阮桃桃所不知的是。
姬泊雪还藏了许多未能说出口的话。
起先,他的确是对她存了些私心,被她的性子所吸引,想让她来弥补他年少时的遗憾。故而,才对她青眼有加,一再包容她。
真正对她改观,是在暗域。
那日,她踏入暗域遭人围观时,他恰巧从一旁经过。
于是,原订的计划便因她的出现而发生
偏移。
他本该因她的胡来而感到生气,却不知为何没揭穿她,反倒鬼使神差地跟了她一路。
结果很是令人欣喜,这个姑娘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出色。
哪怕是在暗域这等鱼龙混杂之地,仍能守住本心,未做任何出格之事。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临时起意,邀她一同去摘星楼。
她总能一次次给他惊喜,如果说,从前他还有些动摇。
那次以后,他便坚定了信念,要让她继承扶危剑。
……
谁会不喜欢被夸夸呢?
阮桃桃被姬泊雪夸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干起活来,是愈发有动力了。
她昨日才挨了王霸天一掌,尚未完全养好伤,又有姬泊雪替她创下的七连胜记录,便破格拿到了进入总赛的名额。
故而,无需与人打架的她整个白天都很闲,将精力俱花在了戌时三刻后的授课准备上。
从未做过这种事的阮桃桃越准备越觉紧张,早早便去了演武场外的那片竹林,想提前踩个点,最好是能排练几遍。
哪成想,竹林中早就堆满了人。
自她出现的那刻起,便有好几十双眼睛直勾勾往她身上盯。
这些显然就是昨日与姬泊雪约好的那群弟子。
阮桃桃顿觉压力山大,下意识想跑出竹林透透气,下一刻,鲁轶姝的声音便从左前方传了过来:“小师妹!这里!”
有熟人作伴,阮桃桃的紧张终于得以缓解,她缓缓吁出一口浊气,步伐一顿,当即朝鲁轶姝走去。
哪成想,阮桃桃甫一调转方向,那些弟子竟也亦步亦趋跟在她屁股后面走。
压力瞬间给到鲁轶姝,从她的视角望去,分明就是一群雄赳赳气昂昂的修士在朝她逼近。
鲁轶姝连忙朝阮桃桃使眼色,示意她注意身后。
阮桃桃当即停下脚步,转身望去,与离她最近的那位师姐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
半晌以后,方才憋出一个相对而言不那么尴尬的笑。
“不知这位师姐于剑道方面,有何不解之处?”
这位师姐也是早早就做好了准备,阮桃桃话音才落,她便祭出剑,当着她的面舞了一套剑法。
这位师姐也是筑基期修士,属内门弟子,资源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总之,就很缺一个能给自己指导迷津之人。
不待师姐发话,阮桃桃一眼便看出了她的不足之处。
“师姐的剑极快,以快制胜无疑是种好战略,然,太过依赖瞬间的爆发力,若遇上了耐力与防御皆高的对手,难免要落下乘。”
“故而,我的建议是,适当加强体能方面的锻炼,先将‘不持久’这一短板补上,再求突破。”
师姐当即满脸感激地道了声谢。
很快,又有一名弟子上前,与阮桃桃诉说起了自己练剑时的困惑。
见阮桃桃被缠住了,鲁轶姝便托腮坐于原地等,时不时与牛敦发上几句传讯。
“没事,不用担心,小师妹一开始瞧着是有些紧张,可现在,显然已入佳境。”
她又和牛敦闲聊了两句,身后竹林突然簌簌做响,似来了一阵风。
她正要扭头望去,视野中赫然闯入一抹白,鲁轶姝见之,正要起身唤“师尊”。
姬泊雪便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藏身于暗处,望着阮桃桃。
天色已然不早,金乌将落未落地垂挂于天边,眼看最后一缕天光也要散尽,被内门弟子团团围住的她却如朝晖般耀眼夺目。
鲁轶姝看了眼阮桃桃,又看了眼姬泊雪,心道:师尊对小师妹果真是有所偏爱的。
换做旁人,或多或少会有些眼热。
可鲁轶姝不一样,她天生少根筋,见姬泊雪这般看得起自己喜欢的小师妹,与有荣焉。
当即收好传讯玉简,蹭蹭挪至姬泊雪身边,压低嗓音道:“小师妹很厉害!明明一开始还很紧张来着,这么快就适应了。”
姬泊雪微微颔首,侧目望向鲁轶姝:“你也很厉害。”
“你虽对剑道不甚感兴趣,于筑器方面的确颇有建树。”
猝不及防挨了顿夸的鲁轶姝先是一愣,旋即热泪盈眶,当即发了条文字传讯给牛敦。
「叫你不来陪小师妹,天天蹲在小旭峰撸猫,方才师尊夸了我!」
「说我是个聪明且厉害的姑娘!」
牛顿见之,以最快的速度回了两个字:「羡慕……」
又接着去哄他家“少爷”了。
……
阮桃桃虽做好了齐全的准备,可难免也会遇见自己不懂的。
就譬如说眼前这位名唤李玉书的师兄所问的问题。
若没记错,他应当是她亲师兄。
所以,放着那么大个师尊姬泊雪不问,跑来为难她个当师妹的作甚?
然而,李玉书压根没看出阮桃桃的窘迫,仍殷殷切切望着她。
阮桃桃犹自纠结着,该不该破罐子摔破,说她不会,脑海中突然响起姬泊雪的声音。
她下意识扭头望去,恰迎上姬泊雪的目光。
他正望着她笑。
那一笑虽短如昙花一现,却似新雪初融般,用温柔二字来形容都不足为过。
阮桃桃只觉大脑白了一瞬。
这下好了,姬泊雪方才与她说啥来着,全都不记得了。
她当即冲李玉书努努嘴,示意他大胆去找师尊。
却不想,下一刻姬泊雪便已消失不见,她“呀”了一声,正要提着裙子追上去,又有变故横生。
许久未露面的尤情出现了,展开双臂,拦在她身前。
这架势,显然是要来找麻烦。
阮桃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阮桃桃了,纵是要掐架,她亦奉陪到底。
当即拿出十二分的气势来,也学着尤情的模样,昂着头,拿鼻孔来看人。
心中却在想,从以前的经验来判断,尤情定然又是为白敛而来。
也不知白敛这厮又折腾出了什么幺蛾子,着实令人心烦。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便闻尤情道:“你给我离白敛远一点,不要以为他近些日子总来缠着你便是好事。”
不待阮桃桃反应过来,尤情忽又凑近,压低嗓音,贴着她耳朵说。
“他是秃子,在月色下后脑勺都能透光的那种秃子!”
语罢,便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原地,继续昂着下巴,明明是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却不知怎得,声音有些发虚。
“用这个秘密作为交换,所以,所以我下次也能来请教你剑术吗?”
她越说,表情越扭捏。
“你昨日……当真很厉害!”
阮桃桃:???
第45章 第45章胡搅
开玩笑,原著中尤情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病娇,时时刻刻都想替白敛干掉原主来着。
阮桃桃才不想和尤情沾上半点关系,当即开口婉拒。
“你爷爷不是太上长老尤靖?既如此,怎还轮得到我来教?”
尤情闻言,耷拉着脑袋,嗓音又压低了些:“他是教过我,但我学得不好,不管怎样,我今年都要进入决赛……”
况且,又不是亲爷爷。
确切来说,尤靖是她亲爷爷的弟弟,乃整个尤氏家族天赋最出众之人。
尤情打小便视他为毕生偶像,甚至,因此而敌视处处皆压过他一头的姬泊雪,也正因敬重他,故而,才不想被他看轻。
阮桃桃才不管这么多,换了种方式继续婉拒。
“这个秘密我早就知道了,你下次换个我不知道的再来。”
尤情当即双目圆瞪:“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来找茬的?还是说,你在故意找我茬?”
阮桃桃两手一摊,笑眯眯道。
“是不是找茬,我不知道,总之,你得想法子拿出诚意来打动我。”
“若打动不了我,我也没办法。”
“况且,我可是很忙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愿救济。”
尤情顿时被怼得哑口无言:“你!”
不待她发话,一旁围观许久的鲁轶姝当即撸起袖子走
了过来,秀了秀自己胳膊上的腱子肉。
“你怎么还不走?想打架啊?师姐我可从没输过。”
没有哪个要“脸”的弟子敢疯到敢去招惹体修。
毕竟,他们揍起人来是拳拳到肉,一场架打下来,被揍得鼻青脸肿是小事,时有整张脸都被揍歪的修士。
偏生还是用丹药也调整不回的顽疾,得丑到下次升级,重塑肉身后方才能恢复原本的相貌。
尤情吓得花容失色,是半刻都不敢停留,麻溜跑了。
她自是不会这般轻易放弃,总之,一切仍需从长计议。
至此,这场竹林授课便这般结束了。
见危机已解除,鲁轶姝也挥着手与阮桃桃道别。
昨夜她陪阮桃桃做了一晚上的准备,以至于都没空去撸铁淬体,总觉着浑身都不得劲。
与阮桃桃打完招呼,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竹林中只剩阮桃桃与李玉书。
阮桃桃颇有些头秃地瞥了眼仍杵在原地的李玉书,实话实说道。
“师兄方才所问之事,我不太清楚,还是去问师尊会比较好。”
李玉书垂着眼睫,面色颇有些苍白。
“可是师尊嫌我愚钝……”
阮桃桃可算是看明白了,这位李师兄的心态大抵就和尤情一样,越是在意越小心翼翼。
她不禁叹了口气。
“师尊又岂会是这种人?他平日里忙得像个陀螺似的,又收了这么多弟子,你若不主动去找他,他哪儿还记得了这么多?”
李玉书仍犹犹豫豫的。
阮桃桃着实看不下去了,当即给姬泊雪发传讯。
“师尊,在吗?在吗?你有空吗?”
“我在演武场外的竹林中遇见了李师兄,他说有事要找你。”
她尾音才落,李玉书脸色便已涨红,下意识去抢传讯玉简:“小师妹你!”
“我什么我?”
阮桃桃微微侧身,轻巧躲过,并拿着传讯玉简在他眼前晃。
“看见没?师尊回复了,他有空。”
语罢,不待李玉书反应过来,便已拽着他御剑升空,前往离霜苑。
李玉书既期待又紧张,不停问阮桃桃:“似我这般突然找上门,会不会对师尊造成困扰?”
“我……我要不还是改日再登门罢,都已经这么晚了……”
阮桃桃只觉头疼,仍耐着性子道。
“安啦,别担心,你就该似我这般脸皮厚一点,不管怎样,脸皮厚都总比脸皮薄好。”
话一出口,她又莫名有些恍惚。
‘脸皮厚总比脸皮薄好’这话是大哥说得还师尊说得来着?
算了,不管了,阮桃桃再次强调一遍:“总之,师尊他就喜欢脸皮厚的!”
李玉书这才稍稍安心,既有些奇怪,又有些诧异地低头瞥了阮桃桃一眼。
怎会有小姑娘这般坦然地说自己脸皮厚呢?
不过,师尊大抵真的很看重她罢……
那日她被王掌门重伤,师尊竟这般失态,还露出了他此生从未见过的表情。
李玉书胡思乱想间,二人已然抵达离霜苑。
比起李玉书的拘谨,阮桃桃如入自家庭院般闲适,隔着老远便对书房中的姬泊雪道:“师尊,李师兄来啦~”
音落,抬手拍拍李玉书的肩,将其往前一推,笑吟吟地道。
“胆子大一点,想要就去争取,既成全了你自己,也成全了师尊。”
李玉书踉踉跄跄前进两步,又回头看了阮桃桃一眼,终还是鼓起勇气进了书房。
阮桃桃没走,她还有话想要对姬泊雪说,便这么在院子里等着。
院中琼花堆积似雪,刚与太上长老喝完酒的胡不归哼着小调回到了离霜苑,正要吊着嗓子嚎一声小姬。
却猝不及防看见了立于花丛间的阮桃桃。
他一个急刹车,连忙躲在暗中观察。
只觉,一日不见,这女弟子好似又变漂亮了些。
不对,不对,非常不对!
她平日里不是总穿得灰扑扑的么?怎突然盛装打扮了起来?且还大半夜的穿成这样来找自家师尊?
胡不归越想表情越惊恐。
瞬间脑补了十万字师徒断禁文学,且还是充斥着大量脖子以下描写,一大片口口的那种。
于是,胡不归整个人都不好了。
又凑近了些,想将这女弟子看得更为仔细。
心想,这女弟子漂亮归漂亮,但也没到摄人心魄、能扰乱小姬心智的地步罢?
胡不归有些不确定。
忽又回想起她与小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被他撞破时,那小子是什么表情来着?
惶恐?对!
那日小姬非但在蔷薇花架后强抱了这丫头,被撞见后,那做贼心虚般的惶恐表情才更令人寻味啊!
哪怕小姬后来再如何抵死不从,都无法洗脱他下意识的反应。
语言能骗人,但眼神不会!
一说起眼神,胡不归又想到了这女弟子被王霸天所伤后,小姬的种种异常行为。
竟衣不解带地照料了她整整一下午!又是煲粥又煮红糖水,他这未过门的师公都没这等待遇,这小丫头是何德何能?
胡不归眼神着实太过炙热,阮桃桃只觉自己背上像是被人给盯出了个洞,想要假装不知道都难。
偏生她又不知道胡不归是想要作甚,只能继续仰头望天,假装不知道。
然而,胡不归仍在眯着眼步步逼近。
眼看都要怼至自个跟前了,阮桃桃再装瞎未免也太假,索性猛地一抬头,佯装出一副惊愕的模样。
胡不归当即轻咳一声,拿腔作调道:“惊讶什么?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狐狸精吗。”
阮桃桃也没反驳,当即乖乖点头。
胡不归甚是满意:“还挺有眼光的,你们这些个新入门的弟子想来也没见过我几次,便唤我胡长老罢。”
阮桃桃乖乖唤了声:“胡长老。”
随着她尾音的落下,书房中姬泊雪与李玉书的谈话也已结束。
紧闭着的房门被打开,李玉书从中走了出来,与阮桃桃对视一眼。
悬在檐下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摇晃晃,忽明忽灭的灯火映在他脸上,他眸光晶亮,望向阮桃桃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笑意与几分感激。
阮桃桃亦回之一笑,视线在他那张过于清秀、而略显女气的脸上停留了好几瞬,突有所感。
“师兄,你额发若能短一点,别遮着脸,兴许会很好看。”
不曾料到小师妹会突然夸上自己的李玉书一时无所适从,紧张到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只能不停扒拉遮挡住自己面颊的额发。
他终是什么都没说,只“嗯”了一声,便慌不择路地跑了。
阮桃桃简直一脸莫名。
她的思绪是被姬泊雪的声音给拉回来的:“这么晚了,还有何事?”
阮桃桃当即将李玉书之事抛之脑后,兴冲冲地冲进书房。
姬泊雪见她这副欢喜的模样,亦不自觉弯起唇角:“何故笑得这般开心?今日竹林授课可还顺利?”
阮桃桃道:“自是顺利的,师尊你不是亲自去看了么?”
“师兄姐们都很热情,能帮到他们,让我觉得很有成就感。”
姬泊雪唇角弧度又扩大了几分:“如此甚好。”
“你平日里只与鲁轶姝姐弟二人有来往,不若借此机会多结交几个朋友。”
阮桃桃突然反应过来。
“师尊,你该不会是看我朋友少,担心我在八日后的团队赛上找不到人组队,故才让我竹林授课广结善缘罢?”
八日后的团队赛,是在比出各宗门前二十的基础上新增的项目,成绩将会并入这次大比的个人考核之中,可以说是非常重要。
姬泊雪不置可否,只问:“你可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阮桃桃如实摇头:“没有。”
鲁轶姝与牛敦俱为筑基期弟子,自是不可能会与炼气期的她组成一队。
姬泊雪稍稍沉吟:“若无合适人选,可考虑你李师兄,他悟性与资质皆不差。”
旋即,又道:“自明日起,你卯时来离霜苑练剑,戌时三刻仍去演武场外的竹林替师兄姐们授课解惑,能否找到合适的伙伴,便看你自己了。”
阮桃桃点点头,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便闻姬泊雪道:“夜深了,你也该回去歇息了。”
他说
这话的时间卡得极好,尾音才落,阮桃桃还真感受到了阵阵困意,当即“咦”了声。
“师尊,你怎知道我该犯困了?”
姬泊雪笑而不语,再次示意她快些回去歇息。
阮桃桃前脚才走,胡不归后脚便溜了进来,直勾勾地盯着姬泊雪。
姬泊雪直接视他为无物,垂着眼帘开始办公,鲜红的朱砂笔在奏章上勾勾画画,语气平淡未起一丝波澜。
“偷看这么久,还嫌不够,开始光明正大地盯了?”
胡不归演都不演了,哼哼唧唧道。
“我偷看一下怎么了?这不是担心你会犯下滔天大错?我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见殊么?”
“明日开始,她要来离霜苑练剑对吧?你若问心无愧,便老老实实放我来盯着!”
姬泊雪都懒得搭理他。
只懒懒道了句:“你随意。”
胡不归似还嫌不够,又摸着下巴思索半晌,突然一拍大腿,道:“哦!险些忘了!”
“还有那个叫李玉书的娃娃,你不若将他一并喊来。”
“我瞧他与你那宝贝女弟子似看对了眼,你这个当师尊的,不若趁此机会撮合他们?”
“一个年方十六,一个年方十九,正值青春年少,有道是青涩年华情意长,年轻人本就该和年轻人在一起,不是么?”
姬泊雪手中动作一顿。
鲜红的朱砂滴落在纸面上,层层晕染开。
他掀起眼帘。
神色不明地瞥了胡不归一眼。
第46章 第46章好骚
胡不归无端被姬泊雪眼神吓一跳。
立马大声嚷嚷:“好啊!你瞪我!你瞪我!心虚了是吧?啊?”
姬泊雪懒得搭理他,收回目光,继续批阅奏折,轻描淡写道。
“我只是不喜,你用给牲口配对般的口吻说着这种话。”
“她的事该由她自己决定,她若真有心上人,我这个做师父的定不会阻拦。”
“至于练剑之事,李玉书亦是我徒儿,她若愿再多加一人,加便是。”
于是,次日清晨。
阮桃桃刚到离霜苑,便瞧见胡不归笑吟吟地盯着自己。
她顿觉头皮发麻。
心道:这男狐狸精究竟怎么一回事?笑得她心里莫名发慌。
然而,下一刻,胡不归便冷不丁道。
“小萄萄啊~你要不要让你李师兄来陪你一同练剑啊?”
阮桃桃:“啊?”
这又是抽得哪门子的疯?
她当即扭头去看姬泊雪。
姬泊雪只神色淡淡望着她,没说话,一副“要或不要,俱由你来定,与我无关”的淡漠模样。
阮桃桃着实不懂他们二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又盯着姬泊雪看了好一会儿,下意识摇头。
“不要!我跟那李师兄又不熟,一起练剑什么的,多尴尬啊?”
况且,她年纪轻轻,不想给人当妈。
而这位李师兄,显然属于要被人不断提供情绪价值的类型,偶尔鼓励他两句倒无伤大雅,可若时时刻刻都需如此,得多累啊。
也算意料之中的答案。
姬泊雪一改先前那副冷淡的模样,无意识弯起唇角。
他的微表情统统都被胡不归看在眼里,胡不归心想:好啊!又被我发现了罢!
他正要张嘴说些什么,忽闻阮桃桃道。
“若非要找人陪我练剑,那我推荐牛牧野!”
姬泊雪与胡不归同时开口:“牛牧野?”
阮桃桃点头:“对!牛牧野!”
“也就是太上长老前些日子新收的那名男弟子。”
牛牧野此人,姬泊雪自也有所耳闻。
是个吊儿郎当的阔少,愣是靠砸灵石砸成了太上长老首徒。
前些日子明明都请假回家拜太公了,又靠砸灵石拿到了仙羽门前二十的内定名额。
姬泊雪对这种事颇有些反感,偏生太上长老执拗得很。
张口便道,今年收了多少新弟子,又要新建多少房屋,新购多少装备云云。
总之,就是说没牛牧野不行。
仙羽门当真需要这样一个财大气粗的金主爸爸来为门派做贡献,造福大众。
也正因如此,姬泊雪对牛牧野印象不甚好,当即问阮桃桃:“你与她很熟?”
话一出口,姬泊雪又觉得自己这话多少有些逾矩,他本不该干涉弟子的私生活。
阮桃桃却不知想到什么,垂下眼帘,粲然一笑:“以前是和他不熟,但现在……”
我和他的灵石很熟!
时光回溯到六个时辰前。
阮桃桃才离开离霜苑回到自个洞府,便被堵在门口的牛牧野给吓一跳。
他仍趿着木屐,穿成一副松松垮垮的浪荡子模样,那张俊脸却像是无端被人给吸干了精气,憔悴二字都不足以用来形容。
见此状,阮桃桃只觉晦气,目不斜视从他身边经过,正要绕过他进门。
他便已开始抱头痛哭:“我爹非逼我去相亲,你若不帮我,我就死给你看!”
语罢,直挺挺趴地上,咬破指尖,在门槛上写下四个触目惊心的血字。
「凶手是阮……」
阮桃桃:“……”
她默默把刚要迈过门槛的腿收了回来,并一脚踩在牛牧野背上,狠狠碾了碾,阴恻恻道:“要死死一边去!”
牛牧岂能轻言放弃?野猛地一翻身,死死抱着她小腿,继续放声大哭。
“你不是鲁轶姝的好姐妹吗?就忍心看着她与幸福擦肩而过?就忍心看着她失去我这么一个集美貌与财富于一体的金龟婿?”
阮桃桃丝毫不为所动,笑眯眯道:“自是忍心。”
“毕竟,她值得更好的,所以,劳您死远点。”
牛牧野:“我不!你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我非但不死远,我还要拖着你来垫背!”
溶溶月色下,两个修为旗鼓相当的菜鸡一个使劲抱大腿,一个拼命甩开,愣是折腾了近半炷香工夫。
半炷香时间后,困得无以复加、只想躺床上呼呼大睡的阮桃桃着实顶不住了。
“好,好,好,你赢了,你把来龙去脉给我说一下。”
牛牧野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开始说人话:“实不相瞒,轶姝乃我表妹,
她因爹娘早逝,自幼养在牛家村,与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从很小的时候,看见她的第一眼起,我便喜欢她。”
阮桃桃:“……”
“劝你放弃吧年轻人,近亲结婚不会有好结果的。”
牛牧野恍若未闻,仍在絮絮叨叨。
“若她有心上人便也就罢了,可偏偏……”
他的最大竞争对手是撸铁!
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牛牧野又开始放声大哭。
“为何她就不能丢开那些破铜烂铁,多看我一眼?”
“这些年来,为引起她的注意,我什么法子都用过了。”
语罢,他定定望向阮桃桃:“你一定要帮我!”
阮桃桃一时语塞:“我拿什么帮?”
“毕竟,连我都觉得你是个不守男德水性杨花的渣男。”
牛牧野闻言,突然静了下来。
那双仿佛时时刻刻都噙着笑意的桃花眼中满满都是落寂,良久,他牵起唇角,自嘲般地笑了笑:“是么?”
“可我分明就是因她而活。”
他嗓音轻得仿佛风一吹便会散,阮桃桃一时没听清,愣了许久,方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她长叹一口气,勉力撑着因犯困而频频往下耷拉的脑袋。
“说吧,你和她之间的故事,看能否打动我。”
牛牧野开口便很炸裂:“我是私生子,曾是所有人都不齿的存在。”
就连牛奋这个名字,也是带着侮辱意味的,否则,谁家爹娘会缺心眼到给自家孩子取这么个糟心名字?
说罢,他又露出个发自肺腑的笑。
“唯独她,待我一视同仁。”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萤火漫天的夏夜。”
“她像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打跑了所有欺负我的人
,牵着我的手,在开满雏菊的乡道上走了很远很远……”
那是他们的初见,始于十二年前某个燥热的夏夜。
自那以后,他生命中便多出了一个名唤轶姝的姑娘,她勇敢强大,永远挡在他身前。
“是她告诉我,挨打要还手,也是她告诉我,想要便去争。”
“于是,我争了整整十二年,终得以成为我爹最疼爱的儿子。”
“只是她从不知晓……”
“我所做一切,俱是为了能够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
听完此话,阮桃桃颇有些动容,又忍不住叹息:“可感情这种东西呢,就是很不讲道理,你虽能打动我,但未免能打动她。”
“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只能说,你加油咯。”
牛牧野又笑笑:“无妨。”
“只要你能替我在这次比斗中夺得前三甲,我便有底气拒掉那门亲事。”
“至于报酬……”
“我家那老头说,我若能夺得前三甲,非但不会再逼我与人相亲,还额外给我送五亿上品灵石。”
“这五亿,统统都给你!”
阮桃桃:!!!
她眼睛瞪得溜圆,顿时就不困了,当即一口应下。
“你这个忙,我帮定了!纵是上刀山下火海亦在所不辞!”
……
阮桃桃一想到那五亿上品灵石,笑得着实有些荡漾,很难不让人多想。
姬泊雪不动声色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语气有些冷淡:“他非我弟子。”
胡不归一听这话可就不乐意了。
“尤靖难道是外人?你忘了当年是谁教你用剑的?又是谁扶你上位的?他弟子还不是你弟子?嗯?”
阮桃桃闻言,也连忙跟着附和。
“对!对!对!如此一来,牛牧野自也不算不得外人了!”
毕竟,他的灵石和我可亲了。
从未见阮桃桃这般偏向某个人的姬泊雪不禁皱眉:“你这么想和他一起练剑?”
阮桃桃为了那五亿上品灵石,是真豁出去了,选择性无视姬泊雪明显变难看的脸色,点头似捣蒜。
“他乃弟子千挑万选选出来的绝世好搭档,若非要找个人一同来练剑,自是非他不可!”
“弟子除他以外,谁也不要!”
胡不归也没闲着,趁他们师徒二人说话的空当,已然开始给太上长老发传讯。
“尤靖在吗?你那个叫牛牧野的弟子啊,小姬很是看好他!想让他来趟离霜苑。”
阮桃桃见之,也马上给牛牧野传讯:“你快来离霜苑,我师尊要教你练剑!”
起先,她还不确定能让牛牧野夺得前三甲,现如今有姬泊雪亲自指导,这五亿上品灵石岂不是妥妥进入她口袋了?
光是用想的,阮桃桃嘴角都止不住上扬。
只是,她尾音才落,便没由来得感到背脊发凉,抬头一看,恰对上姬泊雪的眼。
阮桃桃当即反应过来,朝姬泊雪甜甜一笑。
“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况且我知道,师尊深明大义知恩图报,定然不会吝于给恩人之徒授课!”
“故而,便自作主张,将他一并喊来了。”
“是师尊你教我的,要广结善缘多交朋友,所以,你一定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姬泊雪:“……”
于是,不消片刻,牛牧野便现身于离霜苑。
他今日穿得更招摇,脚上仍趿着那双价值连城的木屐,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件绛紫色绣凤尾蝶外衫。
光是站着不动,便已露出大片胸膛,随便抬个手,连腹肌都清晰可见。
阮桃桃见他的第一眼,便忍不住吐槽:“你好骚啊,赶紧把衣服给我穿好。”
他则趁机朝阮桃桃抛了个媚眼,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波光潋滟:“常言道,男人不骚,女人不爱,我偏不好好穿~”
阮桃桃白眼都快翻破天际:“赶紧穿上吧大哥,我怕我长针眼,你再多动几下,怕不得出现一大片口口了,会被锁章的。”
牛牧野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地望着她:“你既这么在意,那亲自动手来帮我啊……”
他这股子骚劲连正儿八经的男狐狸精胡不归都自叹不如。
拍着姬泊雪的肩叹道:“我当年若有他一半的风骚,怕是早已上位成为你正牌师公了。”
太上长老对他所说之话不甚苟同,目露鄙夷:“我那师侄纵是再无趣,也瞧不上你这种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狐狸精。”
他语罢,无视胡不归的怒火,饶有兴致地望着姬泊雪。
“你不觉得他们二人很是相配吗?”
他细致入微地看着姬泊雪的神色变化,眸中笑意更甚。
“我那徒儿虽骚了点,可他家有矿啊,既是牛家村第一首富,更是九州第一首富,你徒儿和他一起倒也不亏。”
姬泊雪恍若未闻,一瞬不瞬盯着正与牛牧野拉拉扯扯的阮桃桃。
此刻的他撑着伞逆光而立,看不清表情,可尤靖能感受到,他撑伞的手似比方才握得更紧了些。
第47章 第47章异样
牛牧野犹自缠着阮桃桃,非要给她展示自己的腹肌。
“你不看一眼怎知道是不是好东西?”
“这可是你鲁师姐最爱的,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给它练成八块,若不时时刻刻把它展露出来,我岂不是白费这个劲了?”
阮桃桃着实被缠得没办法了,忍无可忍道:“亏你还记得鲁师姐啊……”
她尾音才落,忽觉头顶一暗,原本绚烂的阳光似被什么给遮挡住了。
抬头一看,方才发觉是伞。
一柄伞面素白,什么都没绘的伞。
她愣了片刻,视线顺着伞面向下移,首先跃入阮桃桃眼帘的,是姬泊雪银白的发,再是比发色略深一些的眼。
明明离得那么近,却一点也看不穿他眸中的情绪,宽大的伞面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在阴影之下,莫名有些压抑。
他来得突然且突兀,像是故意横在她与牛牧野之间,偏生表情又很自然。
似是不经意从此经过般。
可谁会信,上一秒还在十米开外的他莫名其妙就“经过”了这里,且还跟瞄准好了似的,恰好挡在了她与牛牧野中间。
尔后,轻描淡写瞥牛牧野一眼。
“你去换双鞋,穿木屐定然是无法练好剑的。”说至此处,语气稍顿:“还有这衣裳,也需好好穿。”
突然被素尘仙君搭话的牛牧野受宠若惊,连忙拉好大敞的衣襟,板板正正地站好,恭声应了句“是”,便乖巧跑去偏殿换鞋。
牛牧野到了姬泊雪面前竟这般乖觉,可把一旁围观的太上长老给醋坏了。
不禁碎碎念道:“你小子这么听他话作甚?到底谁才是你师父啊!平日里叫你好好走路你都不听,现在他叫你换鞋,你还真去换?”
牛牧野浑然不觉自家师尊已然喝上醋,犹在傻乐中。
哪个正经剑修会不仰慕素尘仙君?
更别说,打一开始,牛牧野其实是想拜在姬泊雪门下的。
奈何他家老头拿灵石也搞不定,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拜在太上长老门下。
太上长老自不知其中曲折,犹在生闷气,便也就无暇去盯阮桃桃与姬泊雪。
牛牧野既已换鞋去了,现下院中便只剩阮桃桃与姬泊雪二人。
阮桃桃神色颇有些不自然,既是因为姬泊雪的突然出现,更是因为他们此刻离得太近。
倒是姬泊雪,夷然自若地问了句。
“在发什么呆?”
虽只有短短五个字,阮桃桃却不知怎得,突然从他身上看到了些许大哥的影子。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虽说,姬泊雪从前与她的相处中也会隐隐透出些大哥的影子。
可自打上次与大哥一别后,她能明显感受到,他已然藏起一切与大哥有关的特质,不再与她嬉闹,只像个普通的师者般督促她修炼。
阮桃桃压下心中的异样,大抵是错觉罢,她不动声色拉开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神
色如常地道了句:“没什么。”
姬泊雪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本该说出口的话在舌尖一转,变成了:“能否告诉为师,你为何偏要选牛牧野?”
阮桃桃不答反问:“师尊不喜牛牧野?”
“倒也不是……”
姬泊雪神色如常:“我只是觉得你李师兄比他更为合适。”
阮桃桃:“这还不简单,那把李师兄也一同叫来便是,反正离霜苑这么大,也不怕容不下他。”
姬泊雪一时无语:“离霜苑又不是教养所。”
阮桃桃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还真与他杠上了。
“反正,我只要牛牧野一人,师尊若不想教他,那我也不来了。”
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觉着这话说得着实任性了些,连忙替自己找补:“师尊,你别带着偏见去看他嘛~”
“他这人呢,表面上看着是有些孟浪,但人其实挺不错的,多接触接触,你定然会发现他的好!”
她不说倒好,越说越觉周遭气温在悄然变冷。
当即闭嘴,惴惴不安地盯着姬泊雪。
他抿着唇没说话,也没看她。
似是……生气了?
这可就难办了,阮桃桃本还想替牛牧野解释几句,他便已换好鞋回来了,分外热情地望着姬泊雪:“尊上,我回来啦!”
姬泊雪只冷淡地瞥他一眼,没接话。
这可把一直紧张兮兮盯着这边动静的胡不归给乐坏了。
连忙扯着嗓子嚷嚷:“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想法,你自己多大年纪心里没点数?非要插手年轻人的生活作甚?”
他嫌没说够瘾,本还想再冷嘲热讽几句,下一刻,便发觉自己嘴又被封上了,只能发出几声破碎的“呜呜”声。
太上长老前一秒还在幸灾乐祸,下一秒,姬泊雪眼风便扫到了他身上,他当即将气得直跳脚的胡不归给拖走。
笑吟吟道:“此处已然没什么好看的了,走,陪我喝酒去!”
胡不归哪肯走?仍在他的桎梏下使劲扑棱,并恶狠狠传音道:
「你拉我作甚?我家小姬若从此走向了一条不归路,我绝不轻饶你!」
太上长老又岂会怕他区区一只狐狸精?仍笑眯眯地拖着他往院外走。
“什么饶不饶的,你先打赢我再说。”
眼看就要拖着胡不归走出离霜苑,他还不忘回头朝牛牧野挤挤眼,意有所指地道:“为师很看好你啊牧野。”
牛牧野简直一脸莫名,他不过换了双鞋,回来怎就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他刚想凑上去问阮桃桃都发生什么了,还未来得及迈步,姬泊雪便侧目扫来,吓得他一激灵,腿都在打颤,自是不敢再与阮桃桃交头接耳。
不喜归不喜,姬泊雪倒也没刻意为难牛牧野,只是从头到尾都端着素尘仙君的架子,连阮桃桃都没能收到个好脸色。
好在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战战兢兢练了一早晨剑的阮桃桃若还感受不到姬泊雪对牛牧野的不喜,那她当真是个傻的。
她收剑入鞘,犹自纠结着该不该与姬泊雪解释两句。
可转念一想,这种事也不知该从何解释起,总不能说,她这是在收牛牧野的灵石替他办事罢?
她踌躇不决地望着立于琼花树下拭剑的姬泊雪。
似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他手中动作一顿,微微抬头,与她目光相撞。
而此刻,又恰有一阵风自院外吹来,拂过堆满琼花的树梢,似雪一般“簌簌”落了他满身。
也不知可是被落花给迷了眼,阮桃桃隐约感受到,他目光变柔软了些,望向她时似带着几分隐秘的期盼。
阮桃桃当即不再纠结,正要上前,身后便传来了牛牧野的声音。
“走咯,回家!”
于是,阮桃桃又止住了要上前与姬泊雪解释的念头。
若被姬泊雪知晓她收灵石替牛牧野办事,指不定得挨罚。
也几乎就在她转身的那刻,姬泊雪突然启唇唤了句:“阮桃……”
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
生硬且突兀。
阮桃桃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
又回头看了姬泊雪一眼,他似也有些惊愕,隔半晌,方才言笑自若:“别忘了,今日戌时三刻还要去竹林授课。”
阮桃桃乖巧点头:“知道啦,多谢师尊提醒~”
立于她身后的牛牧野又凑了上来:“竹林授课?谁授课?不会是你罢?那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阮桃桃闻言,没好气地道:“你这半桶水去什么去?给我好好待家里练剑,不把我师尊今日教的学会别想出门!我可是会请鲁师姐时刻盯着你的!”
……
戌时,三刻,演武场外的竹林中。
阮桃桃一脸无语地看着早早便在此处占了座的尤情:“你怎又来了?”
尤情下巴一昂,甚是倨傲地道:“不是你说的要拿出诚意来?我可是没那么容易被打发的女人!”
阮桃桃点点头,又望向正霸占另一侧的白敛:“那你呢?你又是个什么情况?”
“我啊……”两日未见阮桃桃的白敛边在暗中观察她身上的伤可有痊愈,边目露不屑地道:“听闻你重伤……自是来看你死没死。”
话虽这么说,他其实是亲眼目睹阮桃桃受的伤,却碍于死对头的身份,一直未能寻到合适的机会来看她。
今日清晨又听某些内门弟子说她会来演武场外的竹林授课解惑,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来。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重伤初愈后的她瞧着有些不对劲。
也不知可是换了穿衣风格的缘故,她看倒是比从前好看了,却少了那股子凛然不可犯的冷傲感。
于是,他决定坐下来再好好观察观察。
至于尤情,他们二人很是默契地视对方为空气,谁也没跟谁说话。
毕竟,一个深觉自己受骗,尚未扫尽自己暗恋多年的美少年竟是个秃子、需得靠假发片来维持颜值的阴霾。
另一个,则被对方的冷漠无情伤透了心,小小年纪便看透世间冷暖,遂立誓,被薅掉的头发长出来后定要在那个女人面前倒立洗头,一洗雪耻。
曾经牢不可破的盟友便这般形同陌路,还一同盯上了阮桃桃。
对此,阮桃桃只觉头秃。
然而,更令她头秃的,还在后面。
说好了会在家好好练剑的牛牧野也偷偷摸了过来,身后还套娃似的跟了个姬泊雪……
第48章 第48章冷落
这厢,牛牧野已然狗狗祟祟靠近竹林,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使劲给阮桃桃使眼色。
阮桃桃对他视若无睹,不禁皱起眉,扭头望向别处。
清了清喉咙,朗声道。
“关于劈剑的技巧,我昨日已说得差不多,你们若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一一提出来。”
今日来得皆是些新面孔。
一部分真想和小师妹学点东西,另一部分则如白敛这般是想来凑个热闹。
偏生,真想学东西的弟子大都内敛,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肯做那只出头鸟。
尤情自也属于真想学点东西的那批,她倒是想问,然,在座的大多都是普通内门弟子,她这么个精英弟子若是头一个开口去问,岂不是得掉价?
再三犹豫纠结之后,她终还是鼓起勇气,把手举了起来。
也是万万没想到,竟半路杀出个牛牧野。
自牛牧野现身的那刻,阮桃桃视线便牢牢定在了他身上,压根没发现尤情也举了手。
牛牧野这厮依旧风骚的很,见这么多人盯着自己,亦是恨不得直接将上衣敞到肚脐,弯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笑意盈盈望向阮桃桃。
“都不问是吧?那我恰好有一事想问小师妹。”
阮桃桃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子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便闻他道。
“不知小师妹可否告知,倘若我喜欢的姑娘身边围了一圈心怀不轨的男人,当如何应对?”
牛牧野尾音才落,便已掀起轩然巨波。
在场的各位既有男也有女。
男的下
意识代入自己,并莫名其妙开始心虚,怀疑自己是否是他口中那群“不怀好意的男人”。
女的则纷纷支棱起耳朵尖尖,饶有兴致地吃起了瓜。
如此一来,谁还有心情听课?
倒也不怪吃瓜群众们会误会。
牛牧野这般气势汹汹地杀了出来,还笑得这般暧昧不明,望向小师妹的眼神俨然都快拉出丝来,任谁都会下意识以为他口中的“那位姑娘”是指小师妹。
也就只有当事人阮桃桃听出来了,那个“她”定是指鲁轶姝。
此情此景,阮桃桃只觉头秃。
毕竟,她只答应替牛牧野拿到前三甲,没答应要帮他追求鲁轶姝。
阮桃桃又怎知晓,她就愣了这么几秒的工夫。
吃瓜群众们便已在心中将此事盖章,认定她就是牛牧野口中的那位姑娘。
奈何牛牧野才来仙羽门不久,又是个连宗门比斗初试都没参加的关系户,在座的内门弟子们多数不认识他。
只能通过他那身一看就很贵的穿着依稀判断出,定然是哪位峰主的亲传弟子。
唯一认识他的尤情已然恨得牙痒痒。
她好歹也是太上长老血亲,连她都没找后门去当太上长老的亲传弟子,老老实实从精英弟子做起,想着有朝一日定然会被太上长老看上收为首徒。
哪儿知竟会半路杀出个牛牧野!愣是靠砸灵石砸成了太上长老首徒!
尤情那叫一个恨啊,她本就看牛牧野不顺眼,碍于没机会发作出来,现如今这厮还变本加厉,连她的发言机会都要抢?
有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尤情当即冷嘲热讽道:“我道谁呢?原来是牛家村里出来的大少爷。”
“怎得?又想给谁送灵石了不成?也是,你除了拼爹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了。”
牛牧野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反击道:“呦~我道谁呢?原来是那个整日缠着我家师尊的‘孙女’啊。”
“怎么?都这么久了,他还是没能生出要收你为徒的念头?看来,你还是不行啊。”
被戳中肺管子的尤情怒不可遏,“锃”地一声拔出剑,横在胸前。
“我再不济,也比你这个除了灵石一无是处的败家子行,有种和我打一场!”
牛牧野才懒得搭理她,一把扼住阮桃桃手腕往竹林外拽。
“此处说话不方面,走,咱们换个地儿详谈!”
见此状,前一刻还在淡定看戏的白敛也稳不住了,急匆匆起身,拦在牛牧野身前,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阮桃桃。
“随便来个男人都能把你牵走?我都替你爹娘蒙羞!”
阮桃桃是真觉白敛这厮脑子有坑。
说他喜欢她吧,他偏又绞尽脑汁来针对她;说他对她没意思罢,他偏又总阴魂不散地缠着她。
对待这种正值中二期的别扭少年,最好的方式便是不搭理,否则,越理他,他怕是得越来劲。
阮桃桃索性视他为空气,但也不打算就这么跟牛牧野走,至少得先给鲁师姐发条传讯问清来由。
她当即甩开牛牧野的手,并朝白敛翻了个白眼,一副老娘都懒得搭理你的架势。
阮桃桃既已表态,这可给尤情提供了个“拿出诚意”的好机会,当即将炮火对准白敛,阴阳怪气道。
“你算老几?还替人家爹娘蒙羞上了?该不会是醋上了罢?故而才这般口不择言?”
单单一个“醋”字,便叫白敛脑瓜子嗡嗡作响,只觉浑身血液都往头上涌,他当即否认道:“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有没有瞎说,怕是没人比你自己更清楚。”
此言一出,众瓜友的目光又齐刷刷落在了阮桃桃身上。
无辜躺枪的阮桃桃:“……”
她就知道,跟这几人搅合在一起准没好事。
现下,牛牧野是真顾不得这么多了,一想起鲁轶姝身边正围着一群肌肉盘虬的猛男便心急如焚。
又扣住了阮桃桃手腕,想趁乱将她带走。
然而,他才迈出左脚,上一刻还剑拔弩张的前盟友便已停战,开始一致对外,异口同声道:“放开阮萄!”
牛牧野正急着带阮桃桃去赶跑那群围在鲁轶姝身边的野男人,哪儿肯轻易放手?
于是,白敛、尤情二人的对峙瞬间变成了他们三个人的混战。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胡乱飞舞的剑气险些将这片竹林削平。
围观群众早已保命弃瓜而去。
唯独阮桃桃,仍在斟酌,可有劝架的可能?
毕竟,眼下已然从三个人的混战发展成有组织有目的的二打一。
牛牧野显而易见的是挨打的那个,阮桃桃既要收他灵石办事,自不能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这般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阮桃桃犹在思索,该如何加入其中。
又有一道剑气跑偏,直朝她面门袭来,她就愣了小片刻,便有罡风擦颊而过。
身体的本能反应使得她纵身向后一跃,险险避过这一击。
危机关头,没多余的时间环顾四周,阮桃桃便也就不曾发觉,自她跃起的那刻,恰有一抹白向竹林逼近。
某个瞬间,她嗅到了一股子熟悉的香,好似……是她用惯了的苍兰香胰子?
她正欲扭头去看,下一刻,便已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略带冷感的苍兰香似一张密网,自后向前兜来,将她整个人都笼在其中。
这下,嗅得更清晰了。
没错,的确是她最爱的那块苍兰花香胰子,与姬泊雪互穿的那段时光,她都不忘将其带走。
那么,身后之人是……
阮桃桃正要回头去看,姬泊雪便已松手,轻轻将她往前一推,不露声色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纵是早已猜到身后之人是谁,阮桃桃仍欣喜地道了句:“师尊!”
姬泊雪含笑望着她,尚未来得及说话,牛牧野的传音便已传入阮桃桃脑中:「你还杵在那里看什么戏?我若被打死了,你一块灵石都拿不到!!!」
阮桃桃:!!!
也顾不得姬泊雪了,她连忙向前冲。
哪成想,她步子还没来得及迈开,就已被拽住后领,半寸都不得前进,只能杵在原地瞎扑棱。
她当即回头,费解地望着姬泊雪。
此时,天色已然黑透,他仍撑着那柄伞,伞面压得很低,从阮桃桃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见一截形状优美的下颌,与他隐隐抿成一条直线的唇。
明明看不见表情,阮桃桃却莫名觉得他在生气。
她又唤了声:“师尊?”
姬泊雪仍未松开拽住她后领的手,待牛牧野被揍得鼻青脸肿时,方才出声止住这场闹剧。
不知怎得,阮桃桃总觉姬泊雪是故意的,可当她对上他的目光时,又觉自己约莫是想多了。
连忙收回试探的目光,奔向牛牧野,轻声叹道:“完了,你本就只剩这张脸能看了,现下连脸都没了。”
牛牧野疼得边抽气边还要骂骂咧咧:“你以为我是因为谁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阮桃桃心虚地闭上了嘴,并偷偷给他传音:「行,那我就将功补过,陪你走一趟。」
牛牧野这才哼哼唧唧应了声好。
也顾不得身上疼了,拽着阮桃桃便要跑。
阮桃桃才将步子迈开,下一刻,后领又被人拽住了。
不用想都知道,定然是姬泊雪,只能回头,朝他甜甜一笑:“师尊,麻烦你替我收下尾,我与小师叔还有要事要处理。”
不待姬泊雪说话,她便已挣脱桎梏,火急火燎地朝小旭峰奔去。
姬泊雪方才那只拽住阮桃桃后颈的手缓缓垂落下来。
他仍撑着伞,微微倾斜的伞面遮挡住了他的眼,辨不出情绪。
许是月色太过皎洁,白敛莫名觉得他撑伞的手握得分外紧,好似……连指骨处都微微泛着白。
不待他深思,姬泊雪眼风已然扫来,很冷,不带一丝温度。
私下斗殴暴揍同门的惩罚就这般降下。
听闻此讯的尤情当即哭丧着脸哀嚎:“都怪
你!我非但没学到剑,还要跟你一起在这里种竹子!!!”
白敛没接话。
只若有所思地望着姬泊雪逐渐远去的背影。
方才,约莫是错觉罢?
第49章 第49章勾引
夜色渐浓,月华似水般淌入窗格,洒落满地斑驳。
与过去的无数个午夜般,姬泊雪亦未眠。
时间缓慢流逝,直至月上中天,堆积在他书案前的奏折仍是纹丝未动。
他犹豫许久,终还是拿出传讯玉简,给阮桃桃发了条传讯:「在否?」
消息发出已有半炷香之久,向来秒回的阮桃桃却迟迟未回。
姬泊雪迟疑片刻,又道了句:「你与牛牧野的事可否办好了?」
依旧无人应答。
院外更声响了三回,与呼呼灌入门窗的风声交叠。
姬泊雪便这般握着传讯玉简,垂着眼帘,一动不动枯坐至天明。
次日清晨,卯时刚到,阮桃桃便行色匆匆地赶来了离霜苑。
她昨晚被牛牧野纠缠了大半宿,非但替他赶跑了围着鲁师姐的那群男人,还被迫与他闲扯到深夜。
聊来聊去都围绕着一个鲁师姐。
牛牧野目的很简单,无非就是想再出笔灵石,让阮桃桃做助攻,替他追到鲁轶姝。
纵是再缺灵石,阮桃桃也不会随意应下这种事,偏生与牛牧野拉扯了大半夜,仍未扯出个所以然来。
二人最后不欢而散,折腾到后半夜的阮桃桃是又困又烦,故而也就漏看了姬泊雪发来的传讯。
直至晨时洗漱完,方才恍然发觉,自己竟一直晾着姬泊雪未搭理。
意识到这点以后,阮桃桃突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照她家师尊那小心眼子的程度,怕是又得整出点什么幺蛾子来折腾她。
于是,阮桃桃连头发都来不及束,便匆匆赶来离霜苑。
彼时的她颇有些忐忑地望着姬泊雪。
如实说道:“弟子不是故意要晾着师尊您的,昨晚着实太累了,故而抽不出空来看传讯玉简。”
姬泊雪一下便抓住重点,一字一顿道:“昨晚,太累?”
他语气严厉,眸光泛着些许寒意:“你们到底做什么去了?”
被他这般审视着,阮桃桃莫名觉得背脊发凉,可她该如何解释昨夜之事呢?
牛牧野展开行动前,定然不想被人知道他对鲁轶姝的心思。
加之,她已对那五亿上品灵石发誓,绝不会将此事透露给第三人。
可姬泊雪的眼神越来越冷……
阮桃桃已不仅仅是觉背脊发凉,整个人都如坠冰窖般。
她索性把心一横,拽着姬泊雪袖子撒娇:“师尊,你该不会这般小心眼罢?我才一个晚上没回你传讯,你就气上了?”
姬泊雪凉凉瞥她一眼,冷酷无情地将袖子从她手中抽走,嗓音与脸色皆有所缓和:“岂止是昨晚?自前日清晨你便……”
阮桃桃腆着脸又拽住他袖子,仰头巴巴瞅着他:“前日清晨我便……怎么了?”
“你便……”说至此处,姬泊雪自觉失言,当即止住话锋,生硬地转移开话题。
“你近些日子可还睡得好?”
阮桃桃虽不懂话题咋转得这般突然,仍乖巧点头:“自是睡得极好,师尊你呢?”
姬泊雪又把袖子从她手中抽了出来,面无表情地道:“不好。”
“啊?师尊你这是又失眠了不成?”
阮桃桃垂着脑袋,正想着该说些什么甜言蜜语来将功补过。
很快,便听见姬泊雪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很轻,轻到她险些以为是幻听。
“我借你肉身才睡了几个好觉,再换回来便已觉无法适应,向来躺着便能睡着的你那些日子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阮桃桃也是万万没想到,姬泊雪会突然提起这个,下意识朝他摆摆手。
“还好啦,我这人最大的优点便是能屈能伸,故而,再险恶的环境亦能适应,失上几日眠罢了,着实算不得什么。”
语罢,把头仰得更高了些,直视他双眼,朝他露出个讨好的笑。
“师尊既这般心疼弟子,那昨日之事,定也不会再追究了罢?”
姬泊雪闻言,一本正经地颔首。
“你倒是提醒了为师,宗门比斗非儿戏,自是得配一把好剑。”
阮桃桃当即满头问号,心道他今日说话怎这般颠三倒四?
直至小黑剑携着阵阵恶臭,横空出世。
阮桃桃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分明就是话中有话啊!
将其翻译成人话,约莫是在说:我本来都要忘记了这茬,是你非要提醒我还未惩罚你,那便如你所愿,罚你用恶臭尚未散尽的小黑剑参加宗门大比。
理清思路后的阮桃桃那叫一个惊慌失色,连忙捂住鼻子,忿忿不平地道。
“师尊!你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
姬泊雪早已闪至十米开外的檐下。
他双手抱臂,神色坦然地点点头:“是又怎样?”
这一瞬之间,阮桃桃好似又从他身上看见了大哥的影子。
然而,这点痕迹却稍纵即逝,消失的速度快到阮桃桃险些要捕捉不住.
因昨夜睡太晚的缘故,牛牧野今日请了假,没来练剑。
阮桃桃一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得了。
眼看就要到戌时,消失一整天的牛牧野忽又出现。
他今日倒穿得挺良家,非但没袒胸露乳,就连脚上那双万年不变的木屐也换成了正经的皂靴。
只是神色依旧风骚,花蝴蝶似的在阮桃桃跟前转了一圈:“好看么?”
不知他又在抽哪门子疯的阮桃桃满脸冷漠:“起开,你当着我路了。”
牛牧野当即啧啧称奇:“你凶什么?不就是没谈妥么?我若能进前三甲,那五亿上品灵石自不会少你的。”
“可你真觉得你想要做的事,五亿上品灵石便能达成?你有没有算过,迄今为止,你们在那生魂转换器上究竟花了多少灵石了?”
“呐,你看,你刚好缺灵石,而我呢,最不缺的便是灵石,就偏偏缺一个能在轶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我也不强求你替我在她面前做什么,今晚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可你若不去,她便也不会去。”
“故而,想请你帮个忙。”
语罢,他掏出个沉甸甸的灵石袋放于阮桃桃掌心:“这三千万上品灵石作为定金,事成后,我会再付你另一半灵石。”
他见阮桃桃仍有些犹豫,又接着道:“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做半点出格之事,就想和她一同去街上逛逛,再不济,你时刻盯着便是。”
他见阮桃桃仍无反应,又眯着眼磨着后槽牙道:“你若不答应……哼哼!那我便从现在就开始追求你!保证不消半日便能闹得人尽皆知!!!”
阮桃桃:“……”
她现在是真后悔搭上了牛牧野这条贼船,半晌才憋出三个字:“算你狠……”
宗门大比期间的武陵街道上,不论何时皆很热闹,道路两侧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鲁轶姝挽着阮桃桃的胳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停穿梭。
这可气坏了特意花灵石雇阮桃桃来当电灯泡的牛牧野。
莫说与鲁轶姝单独相处共赏他提前备好的烟火,现如今是直接视他为空气,全程只顾着与阮桃桃姐妹情深,压根不搭理他。
这厢,他又费了老大的劲方才扒拉开密密麻麻的行人,追上这两姑奶奶。
姑奶奶们仍手牵着手,在一家卖酥酪的店铺前排起了队。
眼看就要轮到她们二人,姑奶奶桃桃却纠结上了,在樱桃酸牛乳酥酪与桂花蜜糖酥酪之间犹豫不决。
她都想吃,偏生胃容量有限,得多腾出些地方装别的美食才是。
遂,弯起眼角望着鲁轶姝:“鲁师姐,你想吃哪种口味的?”
鲁轶姝纠结片刻:“桂花蜜糖。”
阮桃桃嘴角弧度又向上扬了些:“那我买樱桃酸牛乳味的,咱们待会儿换着吃。”
鲁轶姝闻
言一喜,也笑弯了眼。
“好呀!好呀!我刚好在这两个口味之间纠结呢,这样,咱们就能同时吃到两种不同的酥酪啦~”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两姑奶奶言笑晏晏你侬我侬之际,杵一旁充当电灯泡的牛牧野险些气红了眼。
阮桃桃自己都还没开始吃,便舀起一勺混了碎樱桃果肉的酥酪往鲁轶姝口中送:“师姐,啊~”
牛牧野冷笑一声,一个瞬移闪过去,“啊呜”一口吞掉阮桃桃勺中的樱桃酥酪。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得阮桃桃手里的勺都掉了,已然被妒火焚尽理智的牛牧野却不管不顾,将呆若木鸡的阮桃桃揽入怀中。
并朝鲁轶姝挑挑眉,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不好意思,我要先将你小师妹借走了。”
阮桃桃当即反应过来,一把将其推开:“发什么疯呢你!”
牛牧野似笑非笑地勾起唇:“我发什么疯,你难道还不知道?”
他嗓音中带着几分狠劲:“你若再这般视我为无物,我会让你明白,什么才叫做发疯。”
他这话说得十分暧昧不明,也的确达到了他想要的目的。
阮桃桃听出了他的画外音,已然陷入沉默之中。
而鲁轶姝也显然有所误会,欲言又止地望着阮桃桃。
她见阮桃桃表情逐渐变复杂,当即判断出,定然是牛牧野对小师妹做了些什么。
她撸起袖子,就要去揍牛牧野,却被阮桃桃一把拽住。
阮桃桃已然陷入两难的困境之中。
五亿上品灵石她也不是挣不到,然,所花费的时间需得以“年”为单位计量,可能是五年,也可能是十年,甚至……若时运不济,兴许还得花费个五十年。
她当真等得了吗?
眼下有条捷径摆在眼前,她只需装上半个月的孙子,便可毫不费劲地得到这笔灵石。
到底该如何选?
此刻的阮桃桃当真心乱如麻。
牛牧野显然已将她的沉默视为默认。
他这人心眼倒不坏,说白了就是个被宠坏的大少爷,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个世界就该围着他转。
他也不想将自己与阮桃桃之间的关系弄得太僵。
见好就收,当即又给阮桃桃传音道:「方才我是有些冲动,可你难道就没错吗?你既收了我的灵石,自得好好替我办事。」
阮桃桃甚是无语地回了他一个白眼:「我只答应替你争得前三甲,至于今天晚上……」
「首先,我是被你威逼利诱来的,其次,你那三千万上品灵石只能买到我出场,除此以外,我可没答应你任何附加条件。」
「至于鲁师姐为何不搭理你,你就不能在自己身上找找问题?」
牛牧野倒还算有自知之明,没反驳。
旋即,又一把扣住阮桃桃手腕:「我就是找不到问题,才需要你帮忙。」
“总之你跟我过来一下。”
语罢,他又直勾勾盯着鲁轶姝:“轶姝师侄想必是没意见的罢?”
鲁轶姝有没有意见不知道,阮桃桃是半点也不想和这脑子有坑的大少爷独处。
阮桃桃正要将牛牧野手甩开,忽觉头顶的灯光暗了暗,她下意识侧目望去,眼角余光中只来得及瞥见一抹黑。
似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她身边经过,挡住了自头顶传来的光,故而才会忽明忽暗。
阮桃桃没太在意,回过神,想继续与牛牧野对峙。
然而,下一刻,那男人便像算计好了般,不偏不倚撞在牛牧野肩上。
牛牧野身量也算高的那批,可这男人比他还要高出小半个头。
纵是不言不语,牛牧野亦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所散发出的威压,无端让人感到窒息。
牛牧野已然开始觉得喘不过气,竭力稳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在鲁轶姝面前出丑。
他能从私生子跻身为他爹最宠的儿子,自不会是个傻的,瞬间反应过来,此人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牛牧野不敢轻举妄动,一番斟酌后,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总之,出门在外,切莫逞一时之强,遇见打不过的,还是先装把孙子,待回家再找回场子也不迟。
于是,他连忙松开扼住阮桃桃腕骨的手,诚惶诚恐道:“晚辈多有冒犯,还请前辈莫怪。”
男人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微微侧身,目光状似不经意般落在阮桃桃身上。
说话语气亦是他一贯的散漫:“又见面了,好巧。”
阮桃桃:“……”
巧个锤子,鬼才信你不是故意的。
他左手边还有那么宽的路不走,非要擦着她的肩而过也就罢了,最后这一撞,着实匪夷所思。
阮桃桃若不认识这位大哥,怕是也得似牛牧野这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大哥见阮桃桃半晌没接话,又凑近了些:“怎么,不认识我了?”
阮桃桃:“……”
当初是谁莫名其妙窜出来说,他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来着?
阮桃桃都懒得揭穿他。
他也不知究竟是抱着何种心态,仍在拉近他与阮桃桃之间的距离。
从隔着一臂远逐渐缩短到近在咫尺。
阮桃桃大脑有着瞬间的空白,一动也不敢动,当即屏住呼吸,瞪大眼看着他逼近。
街道上那些喧闹的嘈杂声统统都散去了,与她雷鸣般的心跳混合在一起。
他实在太过高大,这般俯身袭来,压迫感如影随形。
阮桃桃眼睫不停地颤,手早已不自觉紧攥成拳。
她向来是个藏不住事的,紧张全都写在了脸上,一丝遮掩都无。
可若问她为何紧张,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像眼前这位“大哥”亦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想靠近她。
只觉梳着道髻,头发乱糟糟的她像极了某种小动物。
她此刻的表情亦是分外生动有趣,五官都挤作一团,尚未褪尽婴儿肥的面颊鼓鼓囊囊,像颗软乎的糯米团子。
看得他喉间发痒,想伸手去戳一戳。
阮桃桃不知大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忽闻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闷闷的,但又极轻,以至于阮桃桃都在怀疑,是不是幻听。
她皱做一团的脸终于松开了,下意识循声望去,却未见他眸中噙有半丝笑意。
阮桃桃不禁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他抬高快要戳到她面颊的手,俯身探向她发间,神色如常道:“你发簪歪了。”
阮桃桃:???
她一脸莫名地看着大哥替她“扶正”头顶那枝根本不可能会歪的木簪,又一脸莫名地看着他转身离去。
仿佛这真只是一场不其然的偶遇。
牛牧野与鲁轶姝亦是满目惊愕,扭头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得出以下讯息:
「那男人怎么回事?看小师妹/她的眼神可一点也不清白。」
不仅仅是旁观者,连阮桃桃这个当局者都有所察觉。
于是,向来好眠的阮桃桃破天荒的失眠了。
她半夜睡醒,猛地从床上弹起,眼睛瞪如铜铃。
“不是,他该不会是特意跑来勾引我的吧?”
第50章 第50章逃避
阮桃桃越想越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大哥回眸时望向她的眼神。
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那个眼神呢?
阮桃桃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个合适的形容词。
只觉自他望来的那一眼,万籁俱寂,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似统统都消失不见。
她在他眼中只能看见她一人。
除此,再无旁物。
先前还不曾注意,直至夜深人静,摒除其他杂念、脑子彻底静下来时,阮桃桃方才回想起许多从前被她所忽视的细节。
他为何总能在汹涌的人潮中,一眼精准找寻到她?
为何从初识到现在,他仿佛无处不在,是偶然还是早有预谋?
为何他明明和她说了这么多次再见,却还要一次次贴上来?
他在她面前不再端着师尊的架子,逐渐嬉闹成一团,究竟是因为混太熟,不慎暴露了本性?
还
是说,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她面前,他更愿意做“大哥”而非师尊?
与其说他是来勾引她,倒不如讲,那是他不受控的真情流露。
理清思绪后,阮桃桃突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又不敢去细想。
只能抱着膝盖,不停在心中默念。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别想了,别想了,什么都别再去想了……
她是一个迟早要回家的人,莫说搞断禁师徒恋,哪怕大哥不是她师父,他们之间亦不会有结果。
既是注定没结果的事,又何必去做那只扑火的飞蛾?
可很多时候,想是一回事,真正落实下来又是另一回事。
倘若每个人都能说到做到,世间便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痴男怨女。
阮桃桃便这般抱膝坐于床上,睁眼至天明。
眼看卯时将近,窗外灰蒙蒙的天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她却不知如何面对身而为自己师尊的姬泊雪。
“大哥”昨夜那缠绵悱恻的目光,与那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仍挥之不去地在她脑海中萦绕。
她思索再三,终还是拿出传讯玉简,给姬泊雪发了条传讯。
「师尊,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就不来练剑了。」
姬泊雪消息向来回得很快,几乎在她消息发出的第二秒,便有了回应。
阮桃桃却不敢看,躺回床上,把自己闷进被子里。
她脑瓜子向来灵活,很多事只要稍稍一想,便能找到正确答案。
唯独眼下这件事,她完全没有深思的勇气,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逃避。
未过多久,牛牧野也发来了传讯:「你今日怎不来练剑?」
「嘶~素尘仙君看我的眼神有些许吓人,该不会是你对他说了些什么罢?」
「阮萄!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还不回消息,我就来找你了!」
阮桃桃被他吵得愈发心烦意乱,当即回道:「你别来。」
末了,又补充一句:「老娘不干了。」
消息甫一发出,她便将传讯玉简丢至一边,并掀开被子,甩了甩脑袋。
目光逐渐由迷茫转为清明。
没什么可纠结的。
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回家。
不论是谁挡在她身前,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推开。
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够阻拦她回家,大哥不能,姬泊雪不能,这无聊的感情游戏更不能!
她一定会回去!
还有,牛牧野那边的灵石她也不要了,靠人终不如靠己。
不论五年还是十年,亦或者是五十年,她都一定有办法挣到这笔灵石。
阮桃桃说干就干,当即将一切烦恼都抛至脑后,动作利索地开始收拾自己,准备去小旭峰看看,能否再想一个挣灵石的新路子。
光靠卖盒子,定然无法在五年内赚够回家的路费。
奈何计划跟不上变化。
牛牧野的执着全然超乎阮桃桃的想象。
他竟二话不说,直接从离霜苑杀了过来,正气喘吁吁地堵在她洞府前。
甫一瞅见阮桃桃便拔高音调,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不能这样!”
阮桃桃现如今是看见牛牧野便忍不住皱眉,不答反问:“我怎就不能这样?”
“你那五亿上品灵石,恕我是真没这个命来挣,所以,老娘不干了,你自求多福吧。”
语罢,还不忘送他一句忠告。
“念你出手还算大方的份上,我再劝你一句。”
“你若真喜欢鲁师姐,最好少折腾些有的没的。”
“似你昨日做得这种事,非但追不到鲁师姐,还会将她越推越远。”
牛牧野闻言,神色骤变。
少顷,冷冷笑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与她相识这么多年,该做的全都做了,偏她是个不解风情的,满脑子只有修炼。”
阮桃桃是真不懂他的脑回路,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倘若你所谓的‘该做的’是故意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姑娘暧昧,那你还不如别做。”
“不是我说你,正儿八经地和她告个白就有这么难吗?”
牛牧野仍是那个表情仍是那句话。
“所以!我都说了,你什么都不懂!”
“你以为她爹娘是怎么死的?”
“她爹本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是慑于牛家村的权势,不得不娶她娘。”
“强扭的瓜能甜到哪儿去?”
“她爹始终忘不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二人一直有往来,直至那未婚妻暗结珠胎,他们决定一同私奔。”
“结果,你猜怎么着?”
“临近约好的那一日,未婚妻没来,地上只有一个血淋淋的死胎。”
“也就是那个晚上,她爹把她娘给杀了,复又自尽,给已故的未婚妻殉情。”
“听我爹说,那年轶姝才六岁,藏于窗后,目睹了全程。”
“不然,你以为她生得这副模样,岂会无人觊觎?”
“牛家村中,曾有个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玩伴,那哥们虽是小门小户出身,相貌与人品俱不俗。”
“因没按耐得住与她告了个白,她便连夜收拾东西,与牛敦那个榆木脑袋一同离家出走,被尊上捡回了玉华峰。”
“她分明就是惧怕情爱之事,若知晓我也喜欢她,必然也会躲我躲得远远的!我们之间怕是连表面上的关系都无法维持。”
听闻此话,阮桃桃久久未缓过神来。
竟不知,看似万事皆不上心的鲁师姐有着这样的过往。
她忽又想到了自己,同样是原生家庭不幸,可她好歹还有个相依为命的母亲,鲁师姐却什么都没有……
牛牧野见她神色有所松动,趁热打铁道:“也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走寻常路,去与她告白。”
“你信我,我当真是有苦衷的!”
我信你个鬼……
阮桃桃丝毫不为所动,并默默朝他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本想说:追求鲁师姐的正确方式应当是,默默守护在她身边,直至陪她走出阴霾,让她不再畏惧情爱之事。
可转念一想,牛牧野这厮脑子有坑,根本讲不通,便神色冷淡地道了句。
“你和我说再多也没用,这是你们的私事,既是私事就该自己去解决,反正我不掺和了!”
她说完,拔腿就跑。
牛牧野本还想追上去,却不知怎得,忽觉背后一凉。
这种感觉就像是燥热的三伏天突然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冻彻心扉。
他下意识扭头,朝某个方向望去。
竟是素尘仙君!
他何时来的?
牛牧野整个人都为之一震。
也不知方才的话被素尘仙君听去了多少。
偏生牛牧野又不敢贸然开口去问。
只能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杵于原地,眼看着他徐步迫近。
他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神色是一如既往地疏离淡漠,撑着那柄素白的伞,一步一步,如闲庭信步般迫近。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随着他的步步迫近,牛牧野只觉骨寒毛竖,无端生出一股千军万马踏境来般的压迫感,压得他双膝发软冷汗涔涔,几乎就要栽倒在地。
眼看牛牧野就要因支撑不住而跪倒在地,他终于停下了,停在了两米开外的那株桃树下。
敛目望来,嗓音与神色皆很淡:“作为一个师父,本座希望你能离我弟子远一点。”
牛牧野只觉耳膜隆隆作响。
待他缓过神来,已是
汗流浃背,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骨头般软瘫在地上。
素尘仙君方才是在警告他,莫要再纠缠他的弟子。
不知其中是否也包括轶姝……
倘若真是这个意思。
那他又当如何?
与此同时,阮桃桃已然抵达小旭峰。
牛敦正忙着绘图,想赶在宗门大比总赛前替阮桃桃炼制出几套有用的法器。
鲁轶姝正忙着打铁,抡着铁锤挥汗如雨。少爷(妙玉)则趴在桌上,焦虑地舔着毛,仍在苦苦思索脱身之法。
虽许久未来,但小旭峰上一切如故。
比起竹林授课那种高调引人注目的行径,阮桃桃还是更喜欢找个舒适的地方,安安静静做自己喜欢的事。
重新找到目标的她,心情雀跃地走进筑器室,清了清喉咙,朗声道。
“接下来,我要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
“自今日起,我就不再去竹林授课了,需得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能否造出比盒子销路更好的法器。”
当当当的打铁声骤然消弭,鲁轶姝当即停下手中动作,面露喜色:“真的?”
比起那所谓的竹林授课,她自是更想让小师妹多来小旭峰上待待,可师尊的心意她也明白,纵是再不舍,也只能放手让小师妹去物色团队赛的队友。
牛敦更是欢喜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连连拽着阮桃桃去品鉴他的最新发明:“小师妹,你快来看这个!”
“不对!”鲁轶姝闻言,也跑了过来:“你该先给小师妹看那个!这几件法器相互之间都是有关联的,弄混顺序可就不妙了。”
……
时光在鲁轶姝姐弟二人的更唱叠和下悄然流逝。
转眼间,天色已暗。
关于新品的铸造,阮桃桃虽尚无头绪,心情却分外得好,一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回到自家洞府。
玉华峰虽大,因弟子众多,平均分配到每个弟子头上的房屋面积便也只有个千来平。
就拿阮桃桃如今住的这间小院举例。
一室一厅的小平楼只占了百来方,余下的都是院子。
但她又没空去侍弄花草,故而,她这院中除却一株不知何时便已出现的野生野长的桃树,放眼望去光秃秃一片。
正因如此,阮桃桃才会一回来便瞅见了立于桃树下的姬泊雪。
清明一过,天气逐渐转暖,眼看三月将至,桃花也快开了,他一身雪白立于桃树下,当真扎眼得紧。
阮桃桃脚下一顿,生生止住自己想跑的念头,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方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过去。
“师尊,您这是?”
姬泊雪挑了许久,方才挑中一枝含苞待放的桃枝。
稍作修剪,将其插入陶罐之中,又耐着性子调整了几遍花枝倾斜的角度。
待做完这一切,方抬眸望向阮桃桃。
“我瞧你窗上的花开败了,便自作主张替你换了枝新的。”
语罢,不着痕迹打量她一番,缓声道:“看来你身子好利索了,既如此,为师便回去了。”
阮桃桃半晌没接话,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他,似是想从他脸上寻出点大哥的影子。
很遗憾,这厢他神清气正,俨然一副德高望重的慈师模样。
寻不出半点破绽的阮桃桃终于收回目光,垂下眼帘,盯着自己鞋尖,在心中暗骂:好你个道貌岸然的狗男人,精分很开心是吧?
演戏这种事,又不是独他一人会。
阮桃桃当即朝他扬起笑脸,神色自若:“弟子恭送师尊。”
眼看姬泊雪就要走出她的小院,她忽又补充道。
“啊~险些忘了,接下来这几日我都不去练剑了,师尊只管教牛牧野一人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