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划江而治?不,划半球而治!◎
金朝的亡国,以一种十分惨烈的方式落幕,堪称历代亡国场景中最悲壮的一个。
金朝皇位传九代,计一百二十年。
最后的二十年岁月,自野狐岭之战爆发以来,一直在抗击蒙古。
宣宗南渡,弃燕京而走,南迁至汴京。
完颜珣是远枝庶子即位,卫绍王之侄,没有受过一天正经的帝王培训。
本来吧,这皇位的大馅饼万万掉不到他的头上,还是因为权臣胡沙虎行废立计,才侥幸一登大宝。
古来叔叔抢侄子皇位的不少,但侄子抢叔叔皇位的……还真是罕有听闻。
即位之后,韬光养晦,翦除权臣,开始了励精图治。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传来了一个惊天噩耗。
成吉思汗分兵三路攻金,势如破竹,几乎荡平所有河北郡县,金朝只保留了中都、真定、大名等十一座城池还在掌控范围内。
好在成吉思汗只是来打秋风,掳掠一遍,挣点钱花花,来年还是要回草原上去的,并无长期驻扎之意。
所以,金宣宗谦词厚礼一求和,成吉思汗眼看有利可图,也顺理成章退了兵,带着战利品潇洒离去。
这次蒙古退兵了,但下次呢?
亡国之危迫在眉睫,金宣宗很勤奋,一下支楞了起来,试图振作国祚,每天处理政务直到深夜,通宵达旦,史称“勤政忧民,躬亲细务”[1]。
奈何实在是脑子笨,能力有限,越努力情况就越糟糕,越糟糕就越急,越急就越进行完全错误的努力。
导致一错再错,错上加错,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加上又性情多疑,对臣下极尽猜忌苛刻,出了事还毫无担当,特别喜欢让臣子背锅,搞得朝野人人自危。
下一款类似金宣宗的君王,已经是明末的崇祯帝了……
如此瞎忙活,结果可想而知。
一通操作猛如虎,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非但没把金国从亡国深渊里拽出来,反而飞起一jio,把国家踹得更深了。
属于是挖好了坟,还特意往坟头多添了点土……
眼看国家江河日下,内忧外患蜂起,宣宗急得五内俱焚,一蹬腿,归天了,将满目疮痍的局势留给了继承人。
第三子完颜守绪在灵前即位,是为金哀宗。
完颜守绪是个混血,母亲明惠皇后王云,是金国百年来唯一的汉人皇后。
开局即绝境。
刚登基就发现,如今只剩半个河南、三分之一的陕西、以及山西的一点边角料,加起来才二十多万平方公里。
这已经不能叫帝王了,只是一个稍大点的地方太守。
金国传统的猛安谋克武装,也已全部腐朽,根本不堪一击。
更为糟糕的是,金宣宗之前搞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北丢南补”战略,在北方蒙古那边丢的土地,打算从南宋补回来,同时与蒙古、宋、西夏三线开战。
结果,三线全部惨败。
外交关系也因此搞得很僵硬,其他势力眼看金国亡国在即,都急不可待地准备落井下石,压根不打算联合抗击蒙古。
一句话,都是老皇帝犯下的孽啊……
面对如此亡国绝境,完颜守绪不甘于坐以待毙,决定放手一搏。
结果,还真被他找出了一条中兴之路。
——至少在当时,金国人真有那么几年,看到了中兴的希望。
完颜守绪招纳黄河以北的归正人,建立了一支亲兵,“忠孝军”。
这支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来自已经沦陷的蒙古境内,千里迢迢,投奔过来。
他们的成分极其驳杂。
有不甘家乡沦陷、不愿事敌的汉人或女真族青壮,有被蒙古人从中亚地区掳走,运到中原来当炮灰、侥幸逃脱的中亚人,还有因为不服蒙古明目张胆的民族歧视,不愿屈膝为奴,决心为自己一战的回纥、羌人、党项各族[2]。
虽然身份各异,但也有两个共同点。
因为是归正人,所以都很了解蒙古敌军的作战方式。
同样也因为是归正人,所以,忠孝军的每一名成员,心里都很清楚,自己被蒙古一方恨之入骨,余生只能绑在金国这条船上,冲锋陷阵,至死方休。
不可以被生擒,也不可以投降。
在蒙古人看来,这些归正人都是变节者,一旦被抓,将会遭遇地狱般的悲惨待遇。
忠孝军这样的特殊武装群体,只能出现在末世年代。
也只有真正的末世,才会将这样一群已经家破人亡、无亲无故,甚至已经被国家抛弃的人,重新团结在一处。
横刀立马,不求功名,唯一的归宿就是死亡,要在死前再为自己一战。
金末战争二十年,造就了一批经历惨痛的归正人。
他们的去向,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是就近投金,比如忠孝军,另一种,则跋涉了更远也更艰险的路,选择去投宋,比如张世杰。
张世杰在崖山死战,和十万军民一道殉国。
忠孝军在三峰山和蔡州为金国就义,面对敌人的屠刀,杀到只剩最后一人,也没有后退。
无论如何,绝不会再投降蒙古。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在被蒙古征服的地区,有尊严地活下去,他们是蒙古军的奴隶、是炮灰、是任意屠杀玩乐的对象,但不是「人」。
要么选择屈膝跪下,要么就再度拿起刀剑,亡命出走,无尊严,毋宁死。
当然,即便跪了也不一定能活。
比如有一次,成吉思汗在大胜班师途中,嫌弃投降的八万汉军累赘,直接想把他们全部杀死。多亏耶律楚材在军中随行,第一时间赶来劝阻,才救下了这八万人[3]。
同样是一死,何不奋力一搏?
心知必死,故决然不畏死。
唯不畏死,方可所向披靡。
忠孝军最巅峰时,也只有区区数千人,不曾满万,但作战极其精锐彪悍。
提控官陈和尚,小时候和哥哥一道被蒙古军掳掠到北方。
后来,兄弟二人归正投金,护送母亲一路南下,冲破蒙古追兵的包围圈,合力拖着一辆板车,硬是将母亲运过了黄河。
陈和尚带领忠孝军,打出了许多漂亮的反击战。
在大昌原以四百骑大破蒙军八千,收复太原,解围卫州,大胜倒回谷。
一时间,俨然成了这个国家的大英雄。
加上完颜守绪为政勤俭宽仁,肃清吏治,广开言路,数年之内,朝野风气为之焕然一新。
金国上下一片欢腾,所谓“举朝刻日期中兴”,都认为天子英明,国家中兴有期,收复山河已经在望。
……
然而,蒙古人没有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
国力的悬殊之别如同天渊,也远远不是完颜守绪的勤政,和数千忠孝军的奋勇作战,所能够弥补的。
正大八年,蒙古三路大军分兵灭金,金国的亡国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一路上,蒙古军遭遇到了至为激烈的抵抗,河中战场更是成了绞肉机。
河中地处险要,乃是通向关陕之地的门户,早在金宣宗时期,就被蒙古人攻占过一次。
当时,汉人守将侯小叔——原是当地一名船夫的儿子,结坞堡抵抗蒙军,金宣宗闻讯,特意授以将职,以示嘉奖。
他深感帝王恩义,决定倾身报国,阵前斩杀了劝他降蒙的亲兄,以示死守决心:“我舟人之子,致身至此,何故出降!”最终持节战死[4]。
四个月后,金国又夺回了河中城。
这一次,蒙古军再度大举来攻。
守将完颜讹可在城破后,率军民展开了最后的巷战,力竭被擒,宁死不降,被分尸杀害,河中遂陷落,汴京门户大开。
另一边,拖雷已经带着蒙古兵借道南宋(强行借道,虽然对方没同意,但直接打穿的那种),一路飞奔,即将兵临汴京城下。
在外驻守的陈和尚收到战报,带着忠孝军出发,另一名将领完颜合达,也带着金国的其他军队主力,北上回援汴京,一道来救金哀宗。
援军与蒙古兵连日鏖战,行军进度大大减缓,在行到三峰山的时候,携带军粮已经全部告罄。
此时,他们距离汴京只剩不到百里。
陈和尚带头冲锋,振臂长啸,激励众人奋勇作战,一鼓作气杀出三峰山,直抵汴京城下。
这一下,真的起了效果,援军大为振作,居然反过来将蒙古逼入下风,打得对方嗷嗷叫,并把拖雷等人合围到东面一块高地上,准备一波全歼。
因为血战太久,人马疲惫,实在是无法再继续支撑支撑,陈和尚选择了就地扎营,信心满满,决定明日再战。
然而。
当一个国家走到了穷途末路,就连天意都不会站在它那边。
当夜,下起了一场剧烈的暴风雪,天气转为剧寒,积雪浩浩荡荡,一直到齐腰深。
也有人说,这是蒙古的托雷请一名巫师作法,向上天祈雪,所换来的……
这是河南一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大雪,偏偏发生在了这个国运的转折点上。
金兵僵立在大雪中,已经很久没有进食,四肢也没有一点暖意,许多人纷纷冻毙,面无人色,根本无法握弓作战。
而蒙古人却早已习惯了如此极寒的天气,顿时如鱼得水,策马长驱,化为死神的镰刀,无情收割着毫无抵抗力的金兵。
这一战,完颜守绪苦心经营多年的金国精锐主力,全军覆没。
不仅忠孝军荡然无存,就连高级将领也无一幸免,陨落如雨。
「铁枪」张惠为诸军断后,慷慨赴死,高英与其夫人一同战死。
骑兵主将杨沃衍,拔剑斩杀了蒙古的招降使者,望汴京拜且哭曰:“无面目见天子,惟有一死耳”,随后自缢殉国[5]。
主帅完颜合达被蒙古军俘获,因拒绝投降被杀害。
陈和尚知道,今日就是为国捐躯之时,却不愿就此不明不白地死于乱军之中,于是挺身而出,告诉蒙古兵:“我金国大将,欲见拖雷。”
托雷接见了他。
陈和尚昂然道:“汝可速杀我!”
“我忠孝军总领陈和尚也,大昌原之胜者我也,卫州之胜亦我也,倒回谷之胜亦我也!”
“我死乱军中,人将谓我负国家,今日明白死,天下必有知我者!”
托雷见他如此忠烈,很欣赏,想要逼降他。
但陈和尚不肯下跪,于是命人砍断他的腿,又一刀削开脸,裂口从嘴角一直划到耳边,欲令他屈服,陈和尚却始终噀血痛斥,至死不绝[6]。
……
前线的战报传来,完颜守绪在汴京为死难将士举办了一场大祭,痛哭甚哀。
他没有过多的时间哀悼,因为此刻,蒙古大军已然兵临城下。
蒙古现在已经换成了窝阔台大汗,这回,大汗本人御驾亲征,给完颜守绪开了一封劝降书。
要他“黜尊号,拜诏书,称臣,去冠冕,剃发易服,自领西京留守。”[7]
每一项都极尽侮辱之意,但最侮辱的,莫过于这一条“剃发易服”。
蒙古人是剃发的,叫做“改易巾髻”,金朝初年也曾推行过类似政策,后来很快终止。
但眼下,这群过了一百年,已经完全被中原汉文化改造渗透,彻底汉化的金人们,却根本不剃发。
不仅不剃,反而将此视为奇耻大辱。
蒙古大军一路南侵,到处逼人剃头,引发群情激愤,许多金人宁可自杀,也不愿剃头、改换衣冠。
徐州守将徒单益都,拒绝蒙古人的招降,并疾呼:“今大事已去,岂有改易髻发、夺人城池以降外方乎!”而后战死。
汴京陷落,一名狗汉奸崔立为了讨好蒙古主子,以便效仿从前的张邦昌,当一个傀儡君主,便开始满城推行剃发。
世袭谋克蒲察琦断然拒绝:“今日易巾髻,在京人皆可,独琦不可。琦一刑部译史,袭先兄世爵,安忍作此?”而后自缢。
另有,汴京留守乌古孙奴申、御史大夫裴满阿虎、户部尚书完颜珠颗、奉御完颜忙哥、大睦亲府事乌古孙仲端、大理裴满德辉、右副点检完颜阿撒、参政完颜奴申之子麻因……[8]
一干人等,因为不愿剃发受辱,全部自杀。
这些女真人,虽然名义上还拥有一个女真名字,但在文化认同上,已经和汉人没有任何区别了。
普通人尚且不愿剃发易服,何况完颜守绪一国之君?
蒙古一方开出如此的投降条件,与亡国何异?
满朝文武群情激愤,攘袂奋起,汴京军民更是开始上街游行,纷纷表示蒙古欺人太甚,跟他拼了!
一百年前,同样在汴京这个地方,同样有一群忠愤填膺的大臣与百姓。
但徽钦二人接亡国条款的时候,还接得怪爽快的,一点羞耻之心也没有。
金国百官正打算叩首上书,让陛下千万不要学徽钦这两个反面典型,却惊闻一个消息——
蒙古使者唐庆一行人全部死了!一个不留!
百官:???
厉害了我的陛下!
虽然名义上,蒙古使者是被几名士兵闹哗变所杀,但是……几名士兵事后不仅活蹦乱跳,没任何处罚,反而还受到褒奖,连升三级,摇身一变,成了完颜守绪的亲卫。
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吧。
就很有一种掩耳盗铃的美。
好似侯安都手一伸,咕嘟咕嘟,把前朝帝子推进江心喂鱼。
陈蒨:他杀了人?和朕有什么关系?
结果一个反手,就给侯安都升官封了侯。
完颜守绪做掉了蒙古使者,决定死磕到底,绝不向敌人低头。
此时,又发生了两件事,更加坚定了所有人的死战之心。
一是,蒙古人久攻不下,开始焦躁起来,为了搜刮战利品,掘掉了他母亲王皇后的陵墓,并且开棺戮尸。
二是,汴京南面有一条护城河,极其易守难攻,蒙古人驱赶着八万无辜的俘虏和妇女老幼,命他们背负干草,填平沟渠。
甘草不够,就拿人命来填。
这些俘虏有的来自中原地区,也有的,是蒙古西征时期抓住的各色中亚人,被一路驱赶运送过来。
城下哀嚎连天,尸横遍野,城中的汴京居民看在眼中,皆为之悚然。
一名乐妓张凤奴,也在被裹挟的炮灰队列之中。
在生命的最后一息,她扬起声音,对着城墙上的所有守军大喊道:“我倡女张凤奴也,许州破被俘至此。蒙古军不日去矣,还望诸君努力为国坚守,无为所欺也!”[9]
言毕,纵身投濠而死。
完颜守绪亲自来到西门外,酹酒祭奠,并为她撰写了祭文,哭之甚哀。
是日,每一条街巷中都挤满了送行的百姓,哭声震地,面露悲愤之色。
他们知道,现在只能抗争到底了,一旦战败落到蒙古人手中,所有人都会堕入地狱。
汴京依旧沿用北宋时的城墙,土脉无比坚固,后来又被金国海陵王重新修复,更是坚不可摧。
该墙一直到李自成时期,依旧巍然挺立。
明末时期,炮.弹已经大为先进,李自成埋下炸.药,打算放倒城墙,却完全没能轰碎扎实的地基。
反而因为巨大的反震,炸死了守在墙边的几百名骑兵,全部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然而,守军一方虽然有着城墙上的优势,但坚守汴京绝非易事。
金国主力都陨灭在了三峰山,余下的,不过是些残兵败甲,城内虽然有一些民兵自发走上城墙,填补空隙,却是杯水车薪。
人数不够,只好从战斗意志上来凑。
而这,恰恰是完颜守绪最擅长的领域。
他这个人,因为天资所限,所以执政能力称不上第一流。
但却有一种奇特的人格魅力,让下属如飞蛾扑火一般,甘愿为他冲锋陷阵,身赴险境,甚至为他决绝赴死,万死不悔。
他虽然身体不好,不能亲自作战,但每逢战事起,必定亲自前往第一线,见到士兵受伤,辄亲为敷药,包扎伤口。
曾在雨中出行,百姓不顾地上淤泥,拖家带口前来观望,到御驾前欲行礼,完颜守绪立刻将人扶起:“勿拜!恐泥污汝衣!”
也经常轻装上城楼视察,所到之处,军民皆山呼万岁,声震云霄。
且他生活简朴,经常散出宫中资财犒劳将士,从无吝啬。更有士兵被他一接见,霎时热泪盈眶:“臣为陛下战死,无所恨矣!”[10]
这些事,其他帝王也做过,可放在完颜守绪身上,效果却格外明显。
很难搞清楚,他为什么如此受到下属的欢迎。
真是一种玄学呢……
他有很多的死忠,从登基开始便誓死追随,直到他亡国自缢,焚于滔天烈火,依旧陪伴他走到了最后。
忠孝军尽是一群豺狼虎豹,桀骜不驯的归正人,在完颜守绪面前,却一向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三峰山上,面对绝境,面对蒙古人的刀锋和长矛,那些他亲手提拔的名将们,陈和尚、合达、杨沃衍等人,无一例外选择了战死,没有任何一个向蒙古投降。
恒山公武仙,著名的二五仔,投降蒙古之后,一度升到了元帅的高位,居然被他几封书信招抚策反,又叛蒙投金,而后终身没有再复叛,直到为他战死。
他到河南,河南父老携食物及牛酒自发犒军,络绎不绝,得他亲自出面感谢,尽皆为之感泣。
他到蔡州,当地百姓欢欣鼓舞,所谓“公私宿酿,一日俱尽”,所有贮藏的美酒都在一夕之间欢庆喝完了。
如果说,这些人如此。
是因为对完颜守绪抱有指望,盼着他能振作起来,成为中兴之主,多多少少都有所求的话。
那么,还有一群人,就算他亡国陨身,一无所有,也没有抛弃他。
退守蔡州孤城后,完颜守绪面对蒙宋联军的围城,坚守数月,明白大势已去,遂决意行「国君死社稷」之事,自杀殉国。
事已至此,有死而已。
天子可死而不可辱,他绝不可能像徽钦二帝一样毫无廉耻,腆颜乞降,只能是一根白绫,自缢于幽兰轩。
身边数十亲卫都随之自尽,刹那之间,幽兰轩就被滔天的烈火吞没,将圣主尸体焚烧成灰,免受敌人侮辱。
大将军完颜仲德在城破后,率军展开了最后的巷战,遥见幽兰轩的火光,于是决然道:“吾君已崩,吾何以战为?”言讫,赴水死。
众人纷纷表示:“相公能死,吾辈独不能耶?”
这五百余名最后的金国将士,上至参政、宰相、总帅,下至普通士兵,一齐跳入了汝水。[11]
内侍绛山,面对蒙古军的刀锋不避不闪,要为完颜守绪收敛遗骸。
蒙古军嘲笑他:“你自己都性命不保了,还要管别人的尸骨如何吗?”
绛山盎然不屈,厉声道:“先帝在位十年,中兴大业未成而身死社稷,我不忍看他的尸骸暴露于荒野,草草收葬!我自知今日必死,为先帝敛完遗骨之后,就算千刀万剐,我也凛然无恨了!”
蒙古军深为叹息,遂允许他收敛余烬,将之安葬在汝水旁。
绛山葬好故主,悲恸号哭,三拜之后,投水死。[12]
南门守御乌古论镐,城破后被生擒,蒙古军将他押至另一处息州城下,命他告知天子已死的消息,招降守军。
乌古论镐对守军大呼:“天子犹在,诸君毋忧!”而后被乱箭射死。
泗州守将毕资伦,城破后被宋军俘虏,系之下狱,宋理宗爱其才,欲逼降之。毕资伦每日在狱中大骂宋廷,不曾屈服,如是数年有余。
这日,宋人带来了完颜守绪驾崩、金国覆灭的消息,准备消磨掉他的斗志,让他快快投降。
毕资伦说,降可以,请让我临江祭祀一下先主吧。
宋方同意了,屠牛羊设祭镇江南岸。
毕资伦祭祀完毕,伏地大哭,趁宋人疏于防备,纵身一跃,投江而死。[13]
会州守将郭斌,小字郭虾蟆,在金亡之后三年依旧驻守孤城,毫不动摇。
最后被蒙古大军层层包围,城破,巷战多时,以门扉自蔽,发二三百矢无不中者。最后箭镞皆用尽,投弓剑于火自焚。
城中还有近千人,都战到了最后,无一人肯降者。
古来山河破碎,改朝换代,殉国者数量以金末为最。
上至高级官员,下至农乡小民,捐躯赴难多矣,而变节投敌者寥寥。
这其中,固然因为蒙古军不干人事,逼得所有人只能与他们死磕到底。
但完颜守绪本人,也占了非常重要的因素。
其他朝代的慷慨殉国者,遗言大多都是“国家怎么怎么样”,“社稷怎么怎么样”。
只有金末这一群殉难者,口径非常统一,都是“吾君怎么怎么样”。
面对危难绝境,无数人放弃了苟活,在绝境中最后一战,而后追随自己的帝王去了九泉。
《金史》说,这一段岁月——
“在朝者死其官,守郡邑者死城郭,治军旅者死行阵,市井草野之人发愤而死,皆其所也。”[14]
正是最真实的写照。
……
那么问题来了。
完颜守绪是一位仁君,麾下又有那么多的忠义之士,对他无比推崇爱戴、甘愿效死。
甚至满朝官员都真正做到了,“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面对入侵者前赴而后继,折首而未悔……
为何最终还是亡国了呢?
答案很简单,就是打不过。
这世上有些事,不是单靠努力就有用的,即便竭尽所能、粉骨碎身,战至了最后一息、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却依旧回天无力。
金朝全盛时,五京十九路的京、府、州,合计有一百七十九座。
完颜守绪登基时,仅剩下不到十分之一,实控面积仅有二十万平方公里出头。
而他对面的敌人成吉思汗,一统蒙古,消灭西辽,万里西征,身经六十五战,覆灭三十二国,疆域面积多达1407万平方公里。
以20万对1407万。
他从登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亡国,任何挣扎、任何努力,都无法改变既定命运。
此乃无罪天诛,无错亡国。
无关乎他是不是一位仁君,无关乎他做了怎样的决策,甚至无关乎三峰山上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与其说,这座王朝在他手中覆灭。
倒不如说,在这样朝不保夕的绝境下,完颜守绪居然还能为金国续命十年,中间甚至一度在大昌原、平阳,太原等地,打出了几场漂亮的反击战。
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然而,正所谓“明知不可而为之”,命运的悲壮与风骨的坚韧,也正体现于此处。
知道必亡,难道就可以直接投降放弃吗?
前方无路,再进一步就是深渊,难道就可以跪下给敌人当狗,腆颜求生吗?
何况即便跪了,到头来还是逃不脱一个死字?
汴京保卫战打响了,完颜守绪颁布了罪己诏,言辞沉痛,感人至深,巷陌间皆能传颂。
国家的主力已经葬送在了三峰山,便以民众来凑,全民皆兵,就连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学生都上了战场。
一名亲历者王鹗,在他的回忆录中说,彼时,“民情踊跃,视死如归,皆以不得出战为愧。”【15】
汴京之外,还有若干城池被蒙古大军围困,形如「孤岛」,依旧在坚守,信使冒死将诏书送到各地,所到之处,往往满城失声痛哭。
各处「孤岛」虽然大多自顾不暇,但还是竭力凑出了援军,准备支援汴京勤王。
但他们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最被给予厚望的中、西两路援军,都是刚出发没多久,尚未行过百里,居然就遇见了速不台率领的蒙古精锐主力,大败溃散。
而东路援军完颜仲德——也被称作金国最后的名将,麾下只有一千多名死士。
他们抛弃了辎重,粮草带的也不多,日夜兼程前行。
然而,汴京城外三百里,已经被蒙古军大掠之后又进行焚烧,彻底夷为平地,并无一井一灶。
完颜仲德等人只好一路采撷野果为食,历经艰难险阻,终于抵达汴京城下时,队伍死得只剩两百多人。
而这时,已经是八月末了。
从三月份蒙古围城至今,守军一直在坚守。
蒙古人最擅长攻城,抬出了回回炮等利器。
但金国也有高人坐镇,丞相张天纲擅于战略谋划,也能制作防守器具,加上守军众志成城,一拥而上,居然顶住了一波又一波的迅猛进攻。
蒙古人没有办法,只能暂时撤围,决定改日再来。
终于击退敌兵,汴京百姓欢呼雀跃,却不知死亡的阴影,已经将这座城完全笼罩。
瘟疫爆发了。
这场瘟疫找不到源头,不知从何处开始,短短数日内就席卷了整个汴京城,并造成了毁灭性打击。
彼时,二百年间最杰出的医学家、金元四大家之首的李东垣,恰好在汴京城中。
在完颜守绪的任命下,他第一时间走马上任,深入疫区,医治病人。
然而,即便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医者,也对这场大疫束手无策。
因为这场疫病,又叫鼠疫或黑死病。
汴京城只是一个开端,在未来的半个世纪中,它将席卷整个欧亚大陆,并带走数百万人的性命。
有人说,疫病是四处征战的蒙古人带来的,蒙古草原上的土拨鼠就是鼠疫杆菌的自然宿主。
可能是,汴京居民在出城打扫战场,清理尸体的时候,接触到了蒙古病人身上的鼠疫杆菌,将之带了回来,并进而引起了大爆发。
从染病到死亡,只需要几天时间,而且药石罔治。
李东垣和他的团队尽了最大的努力,却没有一点效果。
每日,都有少则一千、多则数千的死尸被运到城外,就地埋葬。
当这场疫病终于落幕,情况初步稳定下来的时候,朝廷统计了死亡人数。
“死者九十余万,贫病不能葬者,不在其数。”
完颜守绪散开了帝王府库,抚慰受灾百姓,并没有待在深宫里,而是一直奔走在第一线。
群臣上行下效,张天纲等人也纷纷捐献家财,尽可能地为受难者做点事。
……
但情况到了如此地步,一切注定要滑入无可挽回的深渊,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了。
汴京经历了大疫的洗劫,满目疮痍,也不可能再守住。
完颜守绪不愿坐以待毙,决定最后奋力一搏。
他手中的军力很有限,仅剩三四万人马。
这个数据看似可观,但精锐已经全部死绝,都是新招募来的民间义勇,战斗力非常有限。
若要类比一下,大约就类似于后世崖山时期,追随张世杰的二十万军民。
纸面数字是一回事,实际战力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他们其实也已经无路可退了,再一退就是亡国,要么死,要么被蒙古人抓走当奴隶。
完颜守绪和张天纲等人决定,孤注一掷,前往河南境内蒙古军的大本营汝州,进行决战!
“存亡在此一举,外则可以激三军之气,内可以慰都人之心。”[16]
在汴京守军的怆然目送下,帝王带着最后的主力亲征。
应该说,这个决策本身没什么问题,是当时唯一有可能的活路,然而命运却在此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既然是突袭决战,理应保密行军,兵贵神速为计。
不料,河南百姓听说王师前来,个个踊跃来到路边,箪食壶浆犒师。
张天纲觉得不妥,还想着隐瞒敷衍过去,奈何完颜守绪见百姓如此,深为感动,觉得不能让人白跑一趟,亲自*出来感谢大家。
众人欢天喜地,“人人为之感泣”。
人群中,当然少不了一二蒙古的探子。
完颜守绪一路行来,行踪被打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圈套都给他挖好了,就等人跳进去。
所以说,有时候太受欢迎也是一种错……
好在,同时也获得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正面buff,那就是亲征军团经历了百姓们的一番慰劳,本就很坚定的士气更是大大提升了,争相奋进,视死如归。
正月初一,亲征军在广陵冈登岸,准备渡河。
岸上的蒙古铁骑早就等待许久,未等亲征军站稳脚步,就发动了一通劈头盖脸的暴击。
亲征军士气如虹,凛然无畏,指挥官贺都喜身中十六七箭,还在挥舞旗帜,奋勇作战,居然完全压过蒙古军的气势,占据了上风。
蒙古军暂时撤退。
万万没想到,就在此时,天色陡变,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惊天动地。
且这个风向完全是朝南吹,停留在河边的亲征军战船无法稳住,全部被吹到了河南岸,也就是蒙古军大本营。
士兵们还没反应过来,狂风吹得他们一动不能动,就被纷纷杀掉,或是踩踏入水中淹死。
这一战,亲征军惨败。
足足折损了三分之一的兵力。
更糟糕的是,无法渡河,就去不了汝州。
西进路断,完颜守绪君臣一行人,只能改道前往归德,并辗转抵达蔡州,在那里迎接最后的落幕。
……
另一边,汴京城。
蒙古军听说完颜守绪出城亲征去了,趁此机会,再度袭来,发动了最后的猛攻。
四月十二日,汴京陷落。
蒙古元帅速不台,本打算进行屠城,幸好耶律楚材这次也在军中,多番制止劝说。
他是当朝中书令,位同宰相,速不台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最终卖他一个面子,放过了汴京城的大部分居民。
当然,按照蒙古传统,小范围的恣情杀戮,以及大范围的全城洗劫,必定是少不了的。
比蒙古人更可恨的,是给蒙古人当狗的大汉奸崔立。
此人还做着效仿张邦昌伪齐事迹的皇帝梦,为讨蒙古人欢心,不仅掘地三尺,大肆抄掠金银,还将城中的寡妇、未嫁女全部聚集在一处,以供挑选。
更是主动在全城进行剃发易服,所有人都要剃头,改佩髻巾,一个也不放过。
汴京居民视为奇耻大辱,不管是汉人,还是高端汉化的女真人,都完全不能接受,痛斥这是“由中国入夷狄”。
从世袭谋克蒲察琦开始,无数人因为种种原因,不甘受辱,纷纷自杀。
有女儿在葬父后随之自尽,有夫妇二人相约自杀殉国,有战死忠良的幼子闻变投井,更有众多官员和义士不愿屈服崔立及其党羽而自尽……
一时间,惨如人间炼狱。
有人甚至羡慕那些死在疫病中的人,死得一了百了,不必再面对如此惨痛的折磨和剧变。
金国皇族自然不可能被放过,五百多名男女老少,被押送到郊外的祭天斋宫,谓之“青城”。
除了少数几位继续北上以外,其他全部血溅当场,成了刀下亡魂。
一百零七年前,同样是在青城这个地方,金国元帅接受了徽钦二帝的投降,并裹挟着北宋皇族北迁。
有人作诗感叹道:
“天兴(完颜守绪的第二个年号)初年靖康末,国破家亡酷相似。
君取他人既如此,今朝亦是寻常事。
君不见二百万家族尽赤,八十里城皆瓦砾。
白骨更比青城多,遗民独向王孙泣……”[17]
世间的因果轮转,又汇聚在了同一处。
生在帝王家,生在乱世,生若蜉蝣而命如草芥,最大的不幸莫过于此。
……
蔡州城。
在完颜守绪看来,蔡州临近南宋边境,只是一个暂时的驻跸之所,他希冀能够从此西进,取宋之兴元,以图巴蜀,振兴金朝。
这个计划本身的成功率有多高,不太好说。
因为它还没来得及执行,就中道夭折了。
一方面,众人为了抵达蔡州九死一生,沿途苦不堪言,都想着稍微歇歇,喘一口气。
另一方面,热情的蔡州百姓抬出了所有的美酒,狂欢庆祝,多年的贮藏一天就喝完了。
就这样耽搁了几天,蒙古人追上来,收紧了包围圈,便再也没能冲出去。
蔡州成了一座孤城。
坚守到十二月,城中已经弹尽粮绝,被寄予无限厚望的援军武仙也在途中溃败。
面对重兵压境,难免有人动了歪心思。
有一个叫乌古论先生的游方道士,平日靠四处行骗混口饭吃,现在觉得机会来了。
他想起赵宋汴京围城之旧事,觉得不如效仿郭京,到御前行骗,捞一波就走,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计划很完美,唯独有两个漏洞。
一是完颜守续根本不上当。
他听着这狗东西满嘴厥词,简直被气笑了,心说朕是到了绝路,唯有一死,但特么不是赵桓那样的傻逼,信你个鬼啊。
当即挥挥手,示意把人拖出去斩了。
二是……就算完颜守续真的不幸被忽悠瘸了,那也没用,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钱。
他一向勤俭,生活相当朴素,还总喜欢到处散财慰问百姓,犒劳士兵,宫中并没有余钱。
有人就要问了,既然没有钱,蔡州城如何维持正常运转呢……
当然是去对面抢一波了!
直接硬刚蒙古人,肯定是刚不过的,完颜守绪灵机一动,策划了一次斩首行动。
彼时,蒙古打头的一批高级军官都在王家寺住宿,而蒙古速不台的支援大军还未至。
四百五十名忠孝军——这是三峰山战后新选拔出的队伍,在夜色的掩护下,划小船越过护城河,绕到了王家寺背面,发动偷袭。
三千五百余蒙古士兵被杀,或是掉下河淹死,忠孝军取得了一场小胜。
而这,也是金国最后的高光了。
张天纲依旧当着他的宰相,和大将完颜仲德成为了搭档,每日主持城防,安定人心,查漏补缺。
因其“赏罚明信,号令严整,故所至军民为用,至危急死生之际,无一士有异志者。”[18]
这一将一相的配置,被脱脱称为是庙堂之才,“将相文武,忠亮始终无瑕”。
若放在太平年代,想来也是能开创盛世的人。
完颜守绪亲驭六辔、抚巡三军,出器皿以旌战功,杀厩马以充犒赏。
所以蔡州城中,人百其勇,视死如归。
为了提升士气,完颜守绪询问过一位向来信任的钦天监官员武亢,城下的兵马何时能退。
武亢说:“正月十三日,城下无一人一骑矣。”[19]
蔡州军民无不大喜,觉得退敌有望,完颜守绪也松了口气,将粮草以正月十三日为期,重新分配,鼓舞众人奋勇作战,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他做这些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武亢在身后垂着眼眸,一直沉默,目光惊痛而哀悯。
十二月十八,西面城墙沦陷。
从这一日开始,城中的男女老少,连同完颜守绪本人都来到了城头作战。
正月初一,孟珙和塔察儿一起欢庆新年,在营帐中喝酒烤肉,并约定来日进行攻城竞赛,宋军攻南门,蒙古军攻西门。
正月初五,蒙古军在城墙上冲开了五处通道,守军血战一整日后,击退敌人。
正月初六,塔察儿过生日,又来找孟珙喝酒。
蒙宋两军停战一天,为主帅庆祝生日,士兵们视蔡州城为落入网中的猎物,欢声笑语,提前开始了庆功狂欢。
正月初九,守军又一次击退了蒙古军,塔察儿感到很烦躁,前来找孟珙问计。
孟珙怂恿这位便宜义兄率蒙古主力前往西边,正面迎战守军,自己则率一支奇兵悄悄绕到南门,发动突袭。
破城后,他会第一时间按照约定,把蒙古军放进城。
二人达成共识,于次日发动最后的总攻。
也就是在这一个深夜,完颜守绪召见百官,他的容色很苍白憔悴,眸光却锐利而坚决,告诉所有人:“朕意已决。”
“古来亡国之君,多为人所囚困,或如怀愍二帝青衣行酒,受辱虏庭,或如徽钦二帝孝服拜庙,闭之空谷。朕绝不至于此。”
东元帅完颜承麟跪伏在地上,含泪劝说道:“陛下想想武亢的预言,正月十三未至,还没到最后末路之时……”
冥冥之中,完颜守绪对明日即将发生的事早有预感。
但他想起那句话,心中到底还是浮现出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于是,将帝王玉玺递给完颜承麟:
“朕身体不好,近来时常咳血,已无法再骑马驰骋,唯有死在这里一途。”
“朕现在传位给你,你素知兵机,又能征善战,倘能顺利逃出生天,东山再起,江山社稷不曾自我而断绝,朕死而无恨矣。”
当年辽国覆灭,耶律大石曾在重围之中,单枪匹马出逃。
后来前往中亚地区重建辽国,登基为辽德宗,万里西征,再振契丹国祚,史称“西辽”。
作为中亚地区唯一的霸主,西辽国力之强盛,地域之宽广,并不弱于辽国全盛时。
完颜守绪希望,武亢的预言能够应验一次,到正月十三日那天,完颜承麟可以借此机会成功逃出去,成为下一个耶律大石。
而自己这一生,便只能到此为止了。
在百官的震天哭声中,他摘下帝冠,换上素服,长发披散,走入了幽兰轩深处,自缢而亡,死时年仅三十六岁。
为免于尸体落入敌手,横遭侮辱,他还立下了遗诏,死后即焚。
近侍们纷纷随之自杀。
正月初十,天刚蒙蒙亮,孟珙和塔察儿便按照约定的计划,发动了最后的总攻。
塔察儿进攻西面,大将完颜仲德浴血奋战数个时辰,眼看城池将破,回眸又见幽兰轩上空浓烟滚滚,知道君王已去,于是纵身一跃,跳入汝水。
五百余名战士一齐跃下,随之殉国。
孟珙进攻南面,作为奇兵,轻而易举就破入城中,转头发现塔察儿等人还在苦战,赶紧放下吊桥,把蒙古军接进来。
二人在进城路上,就战利品的问题扯皮了一番。
孟珙说,要把完颜守绪生擒回南宋太庙,以报靖康之耻。
塔察儿说,完颜守绪的曾爷爷、金世宗完颜雍,对我们蒙古进行了减丁灭族政策,百万人因此而死。
这是无法消泯的血海深仇,必须要把完颜守绪抓回蒙古,好好折辱一番。
虽然完颜守绪压根没见过这些先祖,也没享受过一天祖上的荣光,反而被迫背负起了无人愿意承担的家国千钧重担。
但是,谁让他姓完颜呢……
在孟珙和塔察儿两人看来,他出生在这个世上就是原罪,就是要给祖宗们背锅的。
塔察儿还说,必须对蔡州进行屠城,以震慑其他负隅顽抗的金国残余势力。
孟珙坚决不同意屠城。
塔察儿嘟嘟哝哝,很不高兴,最终还是退让了一步,答应不动普通百姓。
至于战利品,那就各凭本事了。
结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完颜守绪和整个幽兰轩都被烧成了灰,蒙宋联军什么也没得到。
完颜承麟率众进行了巷战,死于乱军,金亡。
塔察儿带走了完颜承麟的一只手,孟珙带走了完颜承麟的大部分尸体,各自拿回去报捷。
城中没有了任何贵重之物,全部都在之前被完颜守绪散出,赏给了军民,几乎都焚毁于烈火。
城中也不剩下了任何百姓,所有人都追随君王上了战场,都战死了,这里已是一座彻头彻尾的空城。
众人争相赴死,前赴后继,仅有张天纲等少数几人,在欲投水殉国时,被早有准备的宋军捞了起来,装进囚车,押送回朝。
孟珙和塔察儿一商议,觉得这里已经是空城,没必要再派人驻守。
加上本次征伐也没得到什么战利品,将士们都等着回朝报捷,论功行赏,于是决定全军撤离。
正月十二日开始,宋军陆陆续续撤离,正午往后,蒙古军也开始了拔营启程。
正月十三日,蒙宋联军各自归家,全部撤了个干净,整座蔡州城空空荡荡,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武亢的预言终究还是应验了,“正月十三,城下再无一人一骑矣。”
然而,预言家本人已经看不到这一幕。
作为擅长卜算的大师,武亢名气很大,属于蒙宋两国争相抢夺的高级技术人才。
窝阔台大汗也对他很感兴趣。
因此,塔察儿开出了很高的价码,成功压过孟珙,抢走了武亢,带着他一起北上。
途中,武亢趁看守之人不备,紧握着从前完颜守绪赐给他的天官符节,投水殉国。
以自己的生命,为这条预言划上了最后的尾声。
……
完颜守绪死后,有人说:“先帝勤俭宽仁,图复旧业,有志未就,实是可哀”,故上谥号“哀宗”。
亦有人取「义之所至,国君死社稷」之意,改谥「义宗」。
他在位十年,未尝妄戮一人,未尝营造一殿,“是致家余蓄积,户益丁黄,虽未治于太平,亦可谓小康小息者矣”[20]。
麾下文武官员,亦人才济济。
陈和尚骁勇盖世,完颜仲德忠贞体国,张天纲沉谋多断,还有许多仁人义士,各司其职,尽忠职守。
一个国家,同时聚集了仁君、贤臣、名将,最后却仍旧不能力挽狂澜,只能流尽最后一滴血,而后壮烈死去,与社稷同葬……
哀宗登基时,只剩二十万平方公里的地盘,对面却是横扫欧亚的上帝之鞭。
三峰山国运之战,却遇见百年未遇的暴风雪。
守汴京生死存亡,爆发了死伤惨重的大型疫病。
亲征赴汝州的决战路上,又有飓风吹得船只倾覆,军队溃散。
桩桩件件,皆如此不济。
也只能道一声,「天命如此,王朝兴衰自有定数,非人力可图」了。
……
此刻,张天纲在陈朝营地中,为所有人讲完了这个漫长的故事。
自亡国之后,他就一直被囚禁在宋廷,因为发出了那一句振聋发聩的呐喊:“我金之亡,比汝徽钦二帝如何!”从此名震大江南北。
他名气太大,宋理宗反倒不敢妄杀他。
本想严刑拷打,让他翻供,不料,张天纲就算被打得奄奄一息,也是一个字不肯改,最后没有办法,只能把他放掉。
从此,他便开始隐姓埋名,流亡江湖。
陈朝众人相与叹息。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原来命运竟是有这种惨法的。
其实,若单论金国的亡国史,未必会带来这么大的震撼。
可是,仅仅是忠孝军一支军队,就集中了二十多个不同的民族。
在那个年代,面对入侵的蒙古外敌,汉人、女真人、契丹人、党项人、甚至是被掳掠流浪过来的中亚人、突厥人、鲜卑人……
那么多人并肩站在了一处,写下了一段血泪斑斑的抗争史。
这就已经不是一家一姓王朝的社稷存亡问题了,而是所有有骨气、有血性的人,为尊严而战,宁死不愿为奴。
如此,谁可不为之动容?
陈蒨也随之叹息了一声:“观哀宗平生,可谓仁主矣。”
侯安都挠了挠头,也深表赞同地说:“唉,真可惜,多好的人,偏偏不幸生在了完颜家。倘若是个普通宗室也就罢了,偏偏不幸阴差阳错成了皇帝。”
话音未落,他又收到了两道惊讶的视线,天真茫然,还带着亿点点鄙视。
小幼崽们:天啦噜,侯司空的脑子难道是摆设吗?
侯安都这回不忍了,留到窗户下边,一手一个,把偷听的两个小不点揪起来,怒气冲冲地问道:“你二人今日必须讲清楚,我又是何处说得不对?”
先前,陈蒨觉得这个话题过于沉重,不太适合小孩子听,就将两个小幼崽赶了出去,让他们自己玩。
但小幼崽平日恃宠生娇,横行霸道惯了。
区区几个侍女哪里看得住他们,两人转了一圈,就冒着腰偷偷溜回窗户底下,挤在一块偷听。
哎呀,被发现了。
“舅舅/陛下……”
小幼崽们根本不看气得张牙舞爪的侯安都,只是朝着陈蒨伸手,试图萌混过关。
陈蒨含笑问道:“就这么喜欢听?能听懂?”
小虞世南诚恳点头,小沈婺华点点头,又摇摇头。
“司空大人说得不对”,小虞世南大声道。
“哀宗皇帝其人刚烈如此,只要还生在那个年代,只要面对蒙古入侵。不管投胎到哪一家,哪怕是到南宋成了宋皇赵守绪,或是到大理成了大理国主段守续……到最后都会「国君死社稷」,不可能变成徽钦!”
小沈婺华说:“司空大人应该去怪蒙古入侵者,为什么要怪哀宗皇帝的出身呢。若他是个普通宗室,或许他就会成为历史上的完颜仲德,或完颜承麟。就算他只是个普通人,也会以自己的方式抗争到底。”
侯安都哑然。
是啊,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要么溅血一战,要么跪下苟活,没有第三条路。
陈蒨招招手,示意两个小幼崽坐过来。
同样是亡国之君,把完颜守绪和他的好大侄陈叔宝换换,也不至于搞出什么胭脂井、玉树□□花,让本朝沦落为千古笑柄。
哦,不对,把完颜守绪换过来,很可能根本不会亡国……
不是每个人都像陈叔宝一样,成天作大死的。
一想到陈顼无了,陈叔宝也无了,心情顿时就明媚了起来呢!
陈蒨拍了拍张天纲的手以示安慰,正色道:“先生羁旅多年,如今来投本朝,可有什么打算吗?”
毕竟是前金国宰相,能力和口碑都很不错,稍稍培养一番,便可以直接干活了。
他本以为对方定然做好了规划,或是有计策要献,再不济也要劝谏自己一番。
谁知,张天纲沉默许久,那双碧海般沧桑深沉的眸中,泛起了一缕茫然之色:“臣只想来见陛下一面罢了。”
言下之意就是,见面归见面,之后要干啥还没想好。
陈蒨:“……”
这家伙可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呢。
张天纲确实很茫然。
他是蔡州那批人中,唯一幸存到现在的,所有同袍故旧,一应葬在了当年的漫天烽火里。
这些年,作为前朝遗民,他孑然一身,漫无目的,行尸走肉般地四处漂泊。
要追随陈蒨灭亡蒙古,为故国复仇吗?
或许吧,但这只是他所想做之事的一部分。
金国灭亡了,永远停留在了天兴年间。
可是,所有亲历者心中的创伤,却一生都不能抚平。
蒙古入侵的前一年,卫绍王时期,金国境内共有8,413,136个家庭,53,532,151位居民。
然而,到了金国灭亡的第二年,也就是蒙古窝阔台七年,北方原金国地区的人口仅剩下873,781户,4,754,975人。
也就是说,有足足四千九百万人,因为瘟疫、虐杀、劫掠、饥荒……等各种原因,永永远远地葬身在了这场战争中。
张天纲深吸一口气:“这些年,臣在世间四处行走,看尽哀哭悲苦……”
他没有细说自己看到了什么,是怎样一幕幕家破人亡、众生流离的惨剧,陈蒨却叹息一声,无比感同身受地说:“朕都知道。”
侯景之乱所造成的劫难,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是平乱的主将,也见证过最深的黑暗和动荡。
太阳底下无新事,从来是千古同此悲。
室内一时寂静下来,只有长风穿院,震得庭下松竹铿然摇曳,哗哗作响。
张天纲轻轻地道:“臣生来就逢乱世,登科金銮殿时,已是贞祐南渡之年,不曾见一日无烽火,更不知道传说中的太平盛世究竟是什么模样……”
陈蒨温声说:“在未来。”
张天纲惊讶地望向他,青年帝王坐在粲然的日光深处,眉目如画,垂望远处的人间,仿佛温柔而清悯,亦自有一种断玉摧锋的锐利。
十年扬鞭宇内,揽辔湖荆,他看遍世间苦楚,而丹心未改,历遍朔漠风雪,而此志弥坚。
“所谓盛世,就是让我辈所经历过的苦楚,下一代的人,从此都不必再受。”
在这一刻,张天纲忽然就不由自主地相信,并期待着:战乱将在不久后的未来终结,终有治世清平的一日。
好好活下去吧。
追随在这位君王的身边,替那些埋骨泉下的同袍与战友们,看一看来日的山河。
你们埋骨在了黎明前的永夜,但黎明终究会到来的。
张天纲一振衣衫,跪在陈蒨身前:“陛下既有此念,孰不思为陛下效死!”
……
攻克临安城后,赵宋宗室大多被全部处斩,相关之人也讨不了好,囚禁的囚禁,去职的去职,前途一片惨淡。
但也有一个特例,那就是宋理宗的谢皇后。
谢皇后是前任丞相谢深甫的孙女,系出名门,与理宗并无子女,本来打算立宋理宗的侄子当太子,也就是著名的青楼皇帝宋度宗。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关键在于……
谢皇后……芳名谢道清,是陈郡谢氏的后人,而且是谢安的直系孙女,中间隔了25世。
如今观众们都知道,陈郡谢氏是最不能得罪的势力之一。
这身份就注定了,只要谢皇后不去作大死,完全可以在万朝横着走。
在祖宗们的劝说下,谢皇后也很果断地结束了这段塑料婚姻,决定独美去了。
什么宋理宗,拜拜吧您嘞!
她可不想继续当宋廷的傀儡,像历一样成为亡国的背锅侠!
见她能拎得清,祖宗们也很满意,表示你别难过,以后要是还想谈恋爱,对象有的是,就算找十个八个面首也不成问题。
谢皇后如此配合,陈朝这边自然态度也很好,允许她带走平日爱用之物,以及一个小团队,还客客气气把人送到江边。
这个小团队里,有同样去见祖宗的谢枋得。
还有南宋宫廷琴师、文天祥的好友汪元量,准备去找桓伊一同探讨音乐。
以及其它一些权衡利弊之后,决定投奔刘宋,或者追随谢安、褚蒜子一道效力之人。
韩子高将众人送上船,笑吟吟地说:“我们陛下向谢太傅问好,还望代为转达。”
谢道清点头应下。
韩子高又道:“我们陛下说了,陈军不打算过江,可与彼方划江而治……”
只不过,这个划江的范围可能得扩大亿点点。
不如就一南一北,划半球而治吧!
【作者有话说】
蒨蒨:机智如我!
这章详细写了哀宗皇帝以及金朝亡国之事,不知大家读后什么感觉呢。
反正我看完《金史》是非常震撼的,真的是掩卷叹息,热泪盈眶,唉,这段历史的关注度实在是太低了
由于这章涉及到较多的史料,就用角标标一下:
[1]《金史.宣宗本纪下》
[2]元好问《赠镇南军节度使良佐碑》
[3]《元史.石抹孛迭儿列传》
[4]《金史.忠义传二.侯小叔》
[5]《金史.忠义传三.杨沃衍》
[6]元好问《赠镇南军节度使良佐碑》
[7]《大金国志校正》
[8]《金史.忠义传四.蒲察琦》
[9]《金史.列女传.张凤奴》
[10]王鹗《汝南遗事》
[11]《金史.完颜仲德列传》
[12]《金史.忠义传四.绛山》
[13]《金史.忠义传四.毕资伦》
[14]《金史.忠义传.序论》
[15]王鹗《汝南遗事》
[16]《金史.白华列传》
[17]郝经《青城行》
[18]《金史.张天纲列传》
[19]《金史.方技传.武亢》
[20]王鹗《汝南遗事》
52
第52章
◎你不要乱认祖宗啊!!!◎
谢道清乘船北上,带着一行人,准备去见陈郡谢氏的老祖宗们。
半路上,忽见天幕一闪,谢安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后边还附着一张曲谱。
谢道清看完之后,转身招呼汪元量过来:“水云,正好路上还有一段时间,安石公让你先将这首曲子学会,好好练熟。”
汪元量是南宋从前的宫廷琴师,名冠京华。
宋末多才女,昭仪王清惠擅长诗词文墨,杨淑妃、也就是宋末帝赵昺的生母,精通琴艺,家学渊源,图史有闻。
就连谢道清本人,也经常在宫中举办雅集聚会。
理所当然的,汪元量永远是这些雅集聚会的内部成员。
他弹得一手好琴,温温柔柔,低眉拂弦,流出来的音调绮丽而空灵,仿佛收尽了西湖畔明净如莹、纤毫无尘的月色与柔波。
若是没有那场天崩地裂的改朝换代的话,他大概会一直这般不知愁地弹奏下去,与世无尤。
但无常的命运,将他推到了刀刃之前,注定要见证所有的繁华破碎与凋谢。
历史上,在宋末的这一批人中,汪元量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替每一个逝者,承受那些生离死别,黍离之悲。
赵宋灭亡,幼帝、太后两宫被掳北上,汪元量与王清惠在太后身边随行。
途径当年北宋旧都,汴梁夷山驿站。
王清惠中夜无寐,披衣起身,推窗远望。
但见一片风物寥落,哀草离离,数点萤火照亮了苍茫一片的夜空,远处月色依稀,描摹出一线远山如眉。
天地风景原无异,山还是那时的山,月还是当年的月,只是人事改。
这座汴梁故城,见证了周宋易代,北宋帝业,靖康之耻,海陵建都,贞祐南渡,数次被攻破,又数次从废墟上再度兴起。
最近的一次,它经历了金哀宗时期的战火与瘟疫,随后被蒙古军放弃,夷为平地,早难觅昔时光景。
王清惠抚今追昔,百感交集,落泪在墙壁上题了一首《满江红.太液芙蓉》。
“龙虎散,风云灭。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百二,泪盈襟血。客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碾关山月……”
这是一个亡国之人,捧心泣血、长歌当哭之作,很快就传遍了江南各地,人人能唱。
汪元量也在墙壁后边,跟着题了一首:
“……人去后,书应绝。肠断处,心难说。更那堪杜宇,满山啼血。事去空流东汴水,愁来不见西湖月。有谁知、海上泣婵娟,菱花缺?”
“愁来不见西湖月。”
这时的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一语成谶,这么多人当中,竟真的只有他活到了回归江南,重见那一轮西湖月。
宫人们继续北上,先是到燕京,后来,又去了积满冰雪的苦寒之地,上都哈拉和林。
汪元量一直陪伴在故主身边,一如当年在临安宫中那样。
他本不必如此,因为忽必烈很喜欢他的琴,待如上宾礼。
忽必烈甚至觉得,他是南人中最惊艳的那一个,任命他为使者去主持三山五岳的国祭,并说,“如朕亲临。”
但汪元量拒绝了入仕元朝。
他在燕京,时常去探望狱中的好友文天祥,并为对方抚琴一曲南国乡音,聊表寸心。
他在迁徙北往的路上,始终守住着太后幼主四处流离。
他将很多的行中见闻写成了诗,长吟处,一字一泪,百感成灰。
从兰台锦宴的青灯倦客,到关山万里的浪迹之人,风住尘香花已尽,人间唯剩云边秋。
后人比他为杜甫,将他的诗称为「诗史」,因为每一行文字中都有太多的亡国遗恨。
到后来,十余年过去了,宋这个时代已经成为了历史,一切都已然尘埃落定。
汪元量向忽必烈辞行,一身风霜,负琴回归了江南去。
走前,包括昭仪王清惠在内的十余位故宋宫人为他送行,作十首《望江南》词,让汪元量将这些带回南方的故园去。
她们今生今世注定只能终老于北地,极目所见,唯有积雪满燕山,万里长城横缟带。
那些六街灯火,烟雨阑珊,故园的一切景色,都只能向梦里一见。
梦醒后,依旧隔着永远不可跨越的时间洪流。
忽必烈觉得很可惜,极力挽留,然而,汪元量去意坚决,宁死于南国乡土。
这不是出于对宋廷的忠贞,毕竟他只是个琴师,从未在宋朝正式为官。
但他知道,自己有一件使命,是必须要去完成的……
在浩荡的王朝易代中,没有人会关注到一群北行的宫女在想什么,这些小人物有过怎样的悲哀。
但汪元量记得。
他从燕京南下渡江,跋山涉水,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江南。
这一条路,古往今来,很多的亡国之人都走过。
金亡以后,元好问不愿入元为官,独自南下,行经哀宗皇帝的行宫。
见此地早被付之一炬,唯有砖瓦残存,想起当年西山晴雪,与帝王赋新诗的时节,不觉潸然泪下。
“焦土已经三月火,残花犹发万年枝。他年江令独来时。”
江令就是陈朝的尚书令江总。
昔时锦袍玉带,名冠陈宫,亡国后随陈后主北上,年近七十,终被允许归乡,已是两鬓霜雪,重来如隔世。
亡国的悲痛遗恨,从来是一寸山河,一寸血。
更多的人,却连踏上这条回归之路的机会也没有。
吴亡后,陆机、陆云北上入洛,后来被卷入八王之乱,就死在了洛阳,华亭鹤唳终成绝响。
梁亡后,王褒被掳掠到北方,宇文邕喜爱他的才华,将他强行留下,终年郁郁,流寓异乡,就连死都葬在北境,一生都成“心悲异方乐,肠断陇头歌。”
陈朝宣帝年间,吴明彻北伐战败,被北周生擒,虽待之以礼,他却不愿为其效命,不久便忧郁而终。
为他写墓志铭的庾信,是世人尽知的「暮年最萧瑟」,平生哀江南。
人说,“南冠西河,旅人发叹,乡关之思,皆寄于江南一赋。”
更悲惨的,还有梁末的颜之推,本为梁臣,先被迫入北齐,又在晋阳之战中,因齐后主的昏招频出,失陷于北周。
晚年回忆平生,写过一卷极尽凄凉的《观我生赋》:“予一生而三化,备荼苦而蓼辛。”
“在扬都值侯景杀简文而篡位,于*江陵逢孝元覆灭,至此而三为亡国之人。”
在最后,更是说:“而今而后,不敢怨天而泣麟也。”
今生今世凄凉至此,咽泪吞声,平生皆饮恨,不知命运何以捉弄人至此,也不知还能再怨谁。
还有梁末殷不害,漂泊北境多年,后来虽被陈蒨接回江南,儿子家人都被周武帝留在了关中。
直到周隋易代,隋又灭陈,年逾八十的殷不害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殷僧首。
别时,他还是翩翩少年郎,如今已经两鬓斑白。
可是,就在殷僧首从长安赶来接父亲的途中,殷不害去世了,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父子二人到死都没见上最后一面。
没有一个真正可以为悲剧而负责的人,可是千家万户,一幕幕刻苦铭心的破碎和别离,就这样发生了。
乱世人所经历的心酸艰险、悲恸长诀,是太平时代的人完全无法想象的。
古往今来,这样的遗憾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春秋只载要事,在新朝明光万丈的功德之下,哪里有人愿意理会亡国旧人的惆怅与悲哀。
如果不是有诗文流传下来,他/她的故事将会永远被遗忘。
就比如,这一批宋亡后北上的亡国宫女。
汪元量回到余杭之后,行走在江南各地,每到一处,时常抚琴高歌那些《望江南》的曲子,以至于经岁以后,杭人皆能传唱。
许多年后,元成宗时代,章丘李生自元都,还在唱着这一支歌。
当年为汪元量送行的宫人,早已在岁月中凋零殆尽,只有金德淑尚在,与李生相认,对方告诉她,此调此曲,在汪元量的歌咏下,“已声满江南。”
与十首《望江南》并传于世的,还有十位女子的名字。
她们是,王清惠,金德淑,章丽贞,袁正真,张琼英,连妙淑,黄静淑,陶明淑,杨华淑,杨慧淑。
这一段掩藏在亡国裂缝里的杜鹃啼血声,深宫里不为人知的故事。
被汪元量传播开来,终于写入了史册,抵达了后人耳中。
面对家国社稷,他无能为力,但他把余生都用来完成了这一件小事。
只要他还记得,就不容许世人遗忘。
这怎么不是一种成全呢?
……
此刻,谢道清把琴谱抄录了下来,递给对面人。
汪元量抬眸一扫,发现这是一首相当古老的曲目。
风格整肃,音律齐穆,乃是宗庙仪典所奏的雅乐正声。
古琴的基本形制虽然在汉代已经完备,但千年更迭,在弦数、弦长、琴板的厚度和式样上都有巨大差别。
是以,一名优秀的琴师看着乐谱的韵律走向,就能大致判断出这支琴曲的发源时期。
汪元量轻声道:“这是汉时的雅乐文字谱。”
“正是”,谢道清看着祖宗给她发来的天幕消息,眉心似乎跳了跳,“安石公说,要让你在那谁的认祖归宗仪式上演奏这首曲子。”
汪元量徐徐扣出一个问号:“谁认祖归宗?”
谢道清一瞬间仿佛戴上了痛苦面具:“就是那位忽必烈……错了,人家现在是刘必烈了。”
这等发展,饶是她已经听过多次,依旧觉得惊叹无比:“先前,不知是谁说黄金家族有刘氏血统,汉武帝与安石公一拍即合,现已强迫忽必烈改姓刘氏,还要去茂陵拜天地,开皇庙,告祖宗。”
汪元量:“……”
天幕前的观众们:“……”
好家伙,我们也是直呼好家伙!
谢道清又道:“说来这刘必烈,本来的封地就在长安京兆府,恰好是汉时都城,去茂陵就好像回老家一般容易。”
当初,蒙哥大汗给刘必烈分地的时候,允许他在汴梁与京兆之间二选一。
谋主姚枢劝他说,“汴梁河徙无常,土薄水浅,舄卤生之,不若关中厥田上上,古名天府陆海。”
所谓「古名天府」,就是说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关中千里帝王乡,王气所钟之地。
刘必烈一听,好特么有道理啊,从了从了。
于是收拾包裹,兴冲冲地驻扎到了京兆府,开始在这里大刀阔斧地搞生产。
立屯田,兴农业,建学校,遣将校,戍诸州,印交钞,据说“使关陇大治。”
虽然这个大治,就好像司马家对洛水发誓一样,充满了水分。
但长安确实被刘必烈经营得还可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刘彻没有直接把他噶掉,而是觉得这家伙还有一定的利用价值。
毕竟,他们只是来参赛的,不能在这个位面久留,很有必要扶持一个代言人。
这样以后可以源源不断地为他们输送资源。
刘必烈至少有点脑子,而且认识到形势比人强,该低头就低头,很听话。
总比北方草原上那个成天跳来跳去的大憨包阿里不哥好些吧。
刘彻一言九鼎,说扶持刘必烈,那是真扶持。
什么阿里不哥、宗王昔里吉、窝阔台一系,加起来都不够卫青霍去病摧枯拉朽一顿打的,很快就扫平了所有障碍。
唯一比较棘手的,就是伊利汗国那边的旭烈兀。
倒不是他能打,而是他太会逃命了,在草原上来去如风,本方又没有定位器,他打不过就跑,还真很难抓到他。
好在李存勖和朱厚照那一路军,正在中亚地区撒欢,横冲直撞,倒是自告奋勇地背负起了这个重任。
“啊这”,汪元量问,“汉武帝做了这么多事,不担心刘必烈日后起了贰心捅刀吗?”
谢道清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你没事吧。
“刘必烈有这个胆子吗,传送门随时开着,大汉军队朝发夕至。他今天翻了脸,晚上头颅就能泡在昆明池里,给莲花当养料了。”
汪元量:“……”
行吧,这就是狠人的世界吗,他大受震撼。
现在就是心情很复杂,没想到兜兜转转,他竟然还是要给刘必烈弹琴。
哦,这该死的宿命感.jpg
他看向天幕,只见评论区有个叫赫连勃勃的胡人君主,受到刘必烈事件的启发,正在上蹿下跳,疯狂@汉武帝刘彻:
“祖宗,朕是你的后人刘勃勃啊,朕也愿意四造大汉,你快来帮帮我!”
刘彻一怔,正琢磨着这厮是何来路。
还没来得及回复,吃瓜观众们早就你一言我一语,把赫连勃勃的老底揭得干干净净。
“武帝莫要信他的鬼话,他是匈奴铁弗部的,右贤王去卑的后代,和刘渊是同族!”
刘彻:!!!
说别人他可能不知道,说刘渊他可太熟了。
这厮僭建大汉,霍乱中原,早就上了他的黑名单。
等这次奖励结算拿到传送门,他迟早要去五胡乱华时空,把刘渊给活剐咯!
刘渊最近学乖了,压根不敢在评论区冒泡,唯恐什么时候又被群起而攻之,骂得狗血淋头。
刘彻找不到人,一腔怒火霎时尽数转移到了赫连勃勃头上,逮着就往死里怼。
面对气势全开的汉武帝,赫连勃勃抖如鹌鹑,嗫嚅了几下,说了几句辩驳之辞。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匈奴怎么就不能算正统大汉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之类。
吃瓜观众都哄笑起来,评论区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本以为,赫连勃勃会就此消停,万万没想到,人家转头又盯上了另一个祖宗,在评论区使劲@苻坚:
“祖宗,朕是你的后人啊,我娘是苻秦皇室女,朕愿改姓苻氏,为你再造大秦!”
苻坚:???
感觉自己好像被晦气的东西给粘上了!
此刻,前秦王朝和大明景泰朝的联军正在攻打法兰西卡佩王朝。
他们先进行了外交斡旋,与阿拉贡王国的国王海梅一世达成了协议,拿下了卡佩王朝的两个海外宗主地盘。
而后以此为跳板,开始逐步蚕食法国本土。
海梅一世是一位少见的英主,一直致力于征服南方和地中海,与摩尔人交战,重建一个能够跨越比利牛斯山的帝国。
但人家卡佩王朝也不是吃素的,他一直以来,收获不大。
外来势力的介入让他看到了振兴西班牙的曙光,为此,他不惜与虎谋皮,向前秦军队借力,以挪走卡佩王朝这块巨大的绊脚石。
卡佩王朝正值摄政女王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卡逝世,路易九世亲政,新旧交迭,局势动荡之际。
虽说按照华夏传统,「礼不伐丧」,但大家的道德底线都是灵活的,我们要入乡随俗,跟着本土风俗来!
先打了再说!
今天又是收获满满的一天,苻坚收兵后,才发现赫连勃勃见他一直没有回复,在评论区发布了一长串消息。
“祖宗,你看看朕,朕愿意为大秦门下走狗啊,求你捞我一把吧!”
“朕虽然现在还很弱小,但朕的志向很远大!”
“朕创造的赫连姓氏,意味着与天相连。朕建造的统万城,统一天下,君临万邦,故曰统万!”
“统万城的四座城门,东门叫招魏,南门叫朝宋,西门叫俘凉,北门叫扫朔!”
“朕还在城前用尸骨十万,筑起了一座人头京观,夸耀帝国的武功!”
苻坚眉峰微蹙,心想宋武帝怎么还没动手把这人拍死?
今天真是开了眼了,比姚苌还癫的人他也是第一回见。
一旁,邓羌发出了啧啧感叹的声音:“还好金哀宗完颜守绪,没有学会赫连勃勃这种超前的思维。”
否则万一金亡的时候,他在天幕上大喊一声王导当祖宗,那画面太美,简直不敢想象。
苻坚赞同地点点头。
朱祁钰却说:“朕觉得这么评价赫连勃勃,多少有些狭隘了。”
苻坚眉头一皱,正寻思着,这几天海梅一世总是上门打交道。
这位也是个著名的圣母皇帝(咦,为什么要用也。)
对孩子溺爱至极,更是干出了同时分封两子当国王的奇葩事迹,直接导致了帝国的分裂,本就不大的地盘愈发雪上加霜。
海梅一世博学多才,颇多著述,甚至修了一本编年史书《Crónica》。
景帝也是精通才艺之人,和他还聊挺好的,不会是受到什么负面影响了吧?
就听见朱祁钰语气平静,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不能因为赫连勃勃想得美,就忽略了他长得丑。不能单看他在战争中极度残忍杀人无数,也要看看他平时暴政的罪大恶极。他虽然乍一看望之不似人君,但仔细一看,他其实是望之不似人。”
苻坚:“……”
这就是传说中的欲抑先抑,一抑再抑吗?
很好,景帝还是这么会说话,那他就放心了。
53
第53章
◎某千古一帝竟直播带货!◎
同样是参赛,有人在欧洲大陆横扫南欧,有人在茫茫中亚驰骋草原,有人在泉州府直捣临安。
还有人……
开局被投放到了美洲大陆。
说的正是柴荣和他的大周天团。
万朝观众:“……”
好端端的一个千古一帝,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柴荣刚穿过传送门,一睁眼,便处在了一大群满嘴乌拉乌拉的土人的包围圈中。
土人们棕红皮肤,头上扎着羽毛,脸上画着条纹,风格十分粗犷,嘴里叽里呱啦不知在说些什么。
手上紧握着投枪、涂满彩绘的弓箭,却迟迟不敢瞄准。
太可怕了!
这样一群衣冠齐肃、光鲜亮丽的人忽然凭空一闪,竟出现在他们的领地门口,难道是天上的神仙吗?
大周这回远道而来动兵,自然做了万全的准备,士兵人马威壮,皆披锦绣,五色具铠,长刀短炮寒意森森,简直就是烨然若神人。
土著们盯了半晌,眼神也从警惕变为了震惊,再变得充满了狂热,好似在呐喊着什么!
柴荣虽不解其意,但仔细聆听,却觉得对方语音奇异,抑扬顿挫,似是自成一个语言体系,并非没有任何意义的满嘴胡咧咧。
他不禁松了口气。
有语言就好,既然讲语言,可见此地已经初步发展出了文明,最怕的就是那种还停留在钻木取火风格的老古董。
一旁,老岳父、魏王符彦卿也暗中长出了一口气。
不管周围是什么品种的人类,只要不和祖宗苻坚一起同框就好了……
否则,少不了一顿收拾。
他都一把年纪了,还当着女儿女婿的面被祖宗教训,面子往哪儿搁?!
苻坚望着天幕,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他觉得,周世宗开局就来到了蛮荒之地,着实有些惨。
万朝观众也都同情无比。
然而,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是太图样图森破了。
这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噩梦的开始,但对于柴荣来说,那就是纯纯的天胡开局!
……
柴荣听土著人说了半晌,不解其意,反手就在天幕上@小延平王郑经,让他赶紧翻译一下。
郑经一脸懵逼。
世宗皇帝,究竟是什么让您产生了错觉,认为我会懂美洲土著的语言?
“至少你父王生前应该懂这门外语吧”,柴荣有点嫌弃,合着他是一点都没学到?
郑经:不,我家的业务还没开展到那么远!
柴荣早年经商出身,四处漂泊,往返于中原和江南一带,从小本生意开始,不断做大做强,甚至被后人奉为财神。
这他有经验,到新地方经商嘛,肯定会语言不通,这都是小事,多讲讲就会了。
可以先使用国际通用“语言”——金钱攻势!
大周出征,自然带了不少财帛金钱,柴荣手一挥,下属立即拿出绸缎、铁器、金银等物,送到了那些土人的面前。
土著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眼睛登时变得锃亮。
柴荣伸手比划了几下,意思是,这些都是见面礼,接下来问你们几个问题。
土著好似看到了天人,险些纳头就拜,忙不迭点头。
就这样,柴荣连猜带比划,时不时拿出佩剑,在地面上刻画几下,居然沟通得还挺顺畅。
过了一会,他回头对符彦卿招了招手:“朕说,你记。”
符彦卿掏出小本本,柴荣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单词,很快就有一百多个词,组成了一张初级词汇表。
天幕前的观众:“……”
等等,这就是天赋流选手吗,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他都搞出词汇表了!
柴荣让后周众人传阅词汇表,进行学习。
李重进、李筠二位大周节度使愁眉苦脸,盯着纸看了半天,脑袋学会了,但嘴巴完全没有。
这词就好像烫嘴一样,怎么都说不出口。
“根据纳瓦特尔语,面前的首领叫宗……宗特拉……卡”,舌头都快打结了!
观众顿时心里平衡了,看来智障的不止我们!
“宗特拉卡特尔”,柴荣说,“意思是,没有头发的人,此人是当地一个小型聚落对头目,周围像这样的部落,还有几百个。”
初来乍到,他还是决定稳一手。
先是以十分核平的手段,AKA亮肌肉,接管了这一支部落。
而后,以这里为中心辐射向四面八方,派遣了许多支小型探险队,勘察清楚情况。
画出简单的地图之后,他就开始琢磨了,自己这次来做任务,能少动兵就尽量少动兵,要尽量以小成本办大事。
毕竟,但凡打仗都是要花钱的,哪怕是装备精良的大周士兵打土人,易如反掌,那也得花一笔装备维护费。
还是干回老本行,通商吧!
从最简单的以物易物开始,用带来的宝具,从土著那里交易得到粮食、土地和劳动力。
有了劳动力,就可以在当地建各种冶铁、纺织、造纸的作坊,还有传授水稻种植、桑蚕养殖,使生产力得到一个飞跃。
时值阿兹特克帝国建立之前,当地贸易十分零星,数量有限。
陆地商队主要依靠人力运输,并没有马匹与车辆,水上贸易则是在墨西哥湾沿岸的地带使用独木舟,方式很原始。
最糟糕的是,他们没有实体货币,而是用可可豆进行小额交易,100颗可可豆可以换一只火鸡,大额交易则用棉布。
柴荣皱眉:十天半月才完成一场交易,效率太低,这怎么行呢!
改进,必须改进。
墨西哥河谷的土著们很快发现,一群披坚执锐的外来客,骑马来到他们的家园,带走了他们珍贵的奢侈品黄金、玉石、羽毛、胭脂虫染料,却留下了马!
河谷边,新的水利系统拔地而起,运河在太阳底下散发着闪闪的金光。
集市中的可可豆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笔大笔的铜钱。
从现在起,所有买卖都要遵循新的规则,使用金属货币。
每一处市场都出现了一批监督者,负责检查称重价格,杜绝欺诈行为。
用纳瓦特尔语写的商业公约,也被贴在了极其显眼的地方。
不是没有土著试图挑战这些外来客,但柴荣暂时追求和平贸易,不代表他就提不动刀了。
任何影响他商业版图的人,都会被无情灭杀。
很快,柴荣已经熟练地掌握了纳瓦特尔语和当地的若干种方言,招纳选拔了一波可靠的当地土人,与知根知底的大周士兵混在同一处,组成了一支专业商人团队。
这支团队骑着快马,在墨西哥境内四处奔走,交易着各种食物、奢侈品、工具,甚至是武器。
慢慢组成了一个覆盖大半个中美洲的贸易网络。
……
《世宗大帝的美洲日记》
新纪元1月1日,朕新开这本日记,也是为了督促自己来到新的大陆要努力争霸,获得高分。
顺便提前给狄青展示一下我们大周的武德充沛,让他安心。
……
1月17日,做生意赚钱,在南部山区发现了几个大金矿。
1月28日,做生意赚钱,北边的萨卡特卡斯找到了很多白银,好多好多钱!
3月19日,做生意赚钱,金钱对朕来说只是一个数字,等把这些钱财运回去,大概能买下好几个原来的大周了吧。
3月20日,柴荣啊柴荣,你怎么能如此堕落,沉迷赚钱无法自拔,先前订下的横扫欧亚的计划你都忘了吗!
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不可再这样下去了,要赶快回到争霸的正确赛道上来!
3月21日,做生意赚钱,橡胶是个好东西,赶快多交易一些回来投入工坊。
3月22日,继续做生意赚钱。
……
当这本日记写满一年的时候,柴荣向下属们宣布。
“小打小闹的热身已然结束了,下面,将走上真正的致富之路!”
众人:???
啥玩意,咱们的贸易网络已经遍布中美洲了,在陛下眼中竟然还是小打小闹?
李筠想到了什么,兴奋地说:“陛下,咱们是不是要建立远航大船,去找中原的陈文帝、欧洲的秦王和景帝他们一群人做生意?”
柴荣微笑:“目光要放长远一点,格局打开。”
他关掉镜头,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众人的神色从震惊,“这都可以”,再到茫然、敬佩,最后是高山仰止——
天呐,不愧是我们陛下,太神了!
同平章事韩通沉吟道:“事情的关键在于,宋祖他愿意配合吗?”
柴荣从袖中摸出一份《传送门租借协议》,微笑道:“那就有劳卿去刘裕那里走一遭了,朕许你便宜行事。”
……
美洲大陆娱乐匮乏,众人平日忙忙碌碌,但每逢闲暇下来,只能定期刷天幕,来打发时间。
好在,最近评论区风起云涌,倒也提供了不少笑料。
柴荣在筹备着他的大计划。
这日,他忙完了一天的事,却见李重进十分游手好闲,在外边闲逛,对着天幕哈哈大笑,不觉惊奇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李重进一转头,端的是眉飞色舞:“陛下快看,大新闻!”
“震惊!前秦的张蚝与大明的石亨每日吵架,大打出手,导致梁朝中书令沈约身价陡升,十分炙手可热,现已成为万朝第一抢手之人!”
柴荣:???
他发出了震惊的声音:不是,张蚝石亨吵架,为什么反而成全了沈约?
这三人之间有任何联系吗?
往前翻了翻,正好翻到前秦和大明在南地中海征战的联合录播。
原来,张蚝和石亨二人自从那天在西西里岛战役结下了梁子,几乎无日不吵闹。
哪怕是每天在外边攻城掠地,纵横如风,都丝毫没有消磨掉二人之间的敌意。
吃瓜观众邓羌对此大惑不解。
石亨虽然桀骜,却也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对他、对前秦所有将领,都还挺客气的,唯独每回碰见张蚝,就宛如吃了炸.药包。
最后,邓羌也只能归结于二人天生八字不合。
“这话我不是很赞同”,他的同僚杨安蹙眉道,“他二人要是八字相合,那问题更大了吧。”
邓羌:“……”
好像很有道理!
二人平均数个时辰一小吵,每日一大吵,这日,石亨又老生常谈,嘲笑起了张蚝在史书上的结局。
“呵,你的人生就像一个笑话”,石亨提刀磕了磕地面,不屑一顾地说,“也不知是被慕容永所害,还是被其他什么人害死,不明不白地死于乱军!”
张蚝勃然大怒:“该死的慕容永狗贼,回去一定把他砍了!”
石亨又讥笑道:“还说什么万人敌,你分明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连死亡都没有记载,谬矣!”
张蚝满头问号:“胡扯,史书写什么又不受我控制,你少在这里大放厥词了!我战死于乱军之中,周围一同战死的何止成千上万,尸骸枕藉,难以辨认,没有记载也适合正常的事!”
哪成想,石亨却自有一套奇妙的逻辑:“你瞅瞅人家金末的陈和尚,不知比你高到哪里去了!”
张蚝:???
因为天幕上,刚播过张天纲的金末亡国叙述,饶是石亨这等不学无术之人,也记得门儿清。
石亨大声道:“陈和尚面对的局面和你差不多,都是兵败如山倒,满城的大屠杀!”
“人家就是因为不想像你一样无名死去,死得毫无价值,才选择孤身冲入了敌阵,面见托雷,成了流芳千古的忠义之士!”
“要我说,你当时就应该假意投降慕容永,而后来个当面刺杀!名留青史的机会都交到你手上了,是你自己不中用啊!”
石亨一通暴论说完,自觉在道理上站住了脚,形成了压制之势,啧了一声,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张蚝:???
踏马的,就离谱!
要不是他不知道景泰朝接下来的历史发展,也不知道石亨本人的结局,非得将这厮骂出花来不可!
更让他生气的是,评论区有些观众,竟然还赞同了石亨的观点:
【凉王张重华:这个石亨看起来人品不咋地,但话倒是没毛病。反正穷途末路,横竖都是一死,在贼军主将面前不屈而终,显然远远好过沉默地死于乱军。】
【兵仙韩信:建议张蚝唱点什么四面楚歌……不对,鲜卑歌,冲入慕容永阵中,给他点颜色看看。】
【后汉高祖刘知远:效仿李从珂,举家登楼自焚,敌人都得捏着鼻子承认你的正统,不敢篡改历史。】
【承天太后萧绰:张蚝应该学习杨业,留几句名传千秋的遗言。】
【墨憨斋主人冯梦龙:可惜张蚝是一位名将,不是一位美人,不然可以学习苻训英姐妹,曲线报复回来。】
【辞官隐居的脱脱:趁这个机会,刚好复习一下我写的《金史.忠义传.陈和尚》,可以作为张蚝未来行事的模范。】
【上传文件.jpg】
张蚝看到这里,无语至极。
万朝观众只管凑热闹,压根不理会他的死活。
有没有一种可能,如今的大秦今非昔比,他完全不需要去死,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慕容永?!
【山谷道人黄庭坚:我想,各位可能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张蚝的死亡在史书中没有记载,也许,并不是因为他的死默默无闻,而是因为前秦官修史书的亡佚。】
【香雪阁主叶小鸾:啊,前秦还有官修史书?】
【山谷道人黄庭坚:前秦不仅有官修史书,而且有两本,一本是何熙仲的《秦书》,一本是梁熙、车敬的《秦国史》,至今早已全部消亡,一字无存。】
【南齐文惠太子萧长懋:不用到你的年代,在我们这个年代就已经没有了。】
【大宋司空谢晦:之前入长安的时候,我特意留意过,姚氏的图书珍藏里并没有这两本史书,可能是尽数毁于劫火。其他一些建元年间的文献,比如,昙摩难提翻译的106卷佛教经书,倒是都在。】
众人:!!!
哇,是小玉来了,好久不见!
再一看小玉的话,直呼好家伙,信息量好大。
那106卷佛教经书,正是淝水之战后、长安围城期间,一群僧人在极其艰苦卓绝的条件下,翻译而成的经文,可称佛教史上的绝唱。
佛经浩浩荡荡一百零六卷全都在,唯独两本史书不见了!
姚苌,你老实交代!
是不是你心里有鬼,占据长安之后,偷偷摸摸发动国史之狱(大雾),把史书毁了!
天幕前的许多观众顿时就感觉到了文字记录的不靠谱,很容易丢失,或者被篡改。
那么,把字刻在石头或墙壁上呢?
比如莫高窟的题铭与画像?
之前大家在天幕直播里,看过谢小玉在西夏莫高窟的考察,那些壁画也是一种珍贵的史料。
就比如张议潮的故事,正史记载可能不是很详细,壁画里有张议潮领军出行图,算是一种补充。
对此,谢晦直截了当地表示,壁画你们就别想了。
莫高窟虽然是从前秦开始挖凿的,但他去的时候,前秦的壁画已经一张不剩了。
要么因为长期屹立在野外,被风化剥蚀,要么被人为地清理掉,给后来创作的新画腾地方。
就算当时真有一位画工来到这里,在墙上画了苻坚与前秦群臣,几百年一过,后世人也不可能认出究竟是何许人也。
观众一听,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合着壁画甚至还不如文字记载靠谱!
也有观众觉得,话不能这么说,墓志铭就是十分可靠的史料!
毕竟,每一朝代的官修史书少则一百来卷,多则数百卷,空间极其有限,很多人落选了。
而即便是被列入其中,甚至大书特书的,也总会有某些方面被遗漏了。
比如羊侃,《梁书.羊侃传》已经算是篇幅详尽,厚爱之至,讲述了他全家三代的故事。
但也没讲羊侃的母亲崔神妃,好在崔夫人的墓志铭出土,填补了这块空白。
天幕前的少年羊侃:???
不是,你们不觉得很失礼吗!
墓志铭这种东西出土了,虽然对后世史学家来说是个重大利好,但同时呢,也意味着要挖开坟墓,打扰逝者的安眠。
为人子女,哪能不气?
【彭城才子刘知几:即便不考虑道德观念,以墓志铭作史料仍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
【很多坟墓或毁于战火兵燹,或因地质变动而漶漫沉陷,更有后来者,为了占据风水宝地,不断将前人坟茔迁葬。若坟墓豪华,更能遭遇各路摸金校尉盗墓贼大显神通,每逢战乱,就来你墓中化缘一番……】
【墓志铭能不能留存下来,即便留存下来,又能不能被后人顺利识别,这都是完全碰运气的事情。】
【张蚝这种情况,还是别太依赖墓志铭了。】
张蚝绝倒。
怎么话题转了一圈,又回到他身上了?
他真的不想思考如何才能光荣且青史留名地死去,这样的问题啊!
……
【金陵女史王贞仪:说了半天,由于史料匮乏,大家都是在推测张蚝的死法,并没有直接证据他就死在了慕容永的乱军之中。】
【北齐太子少傅魏收:正是如此。】
【北齐太子少傅魏收:我有一个想法,陈和尚之所以青史留名,而张蚝没有,差别并不在于他二人做了什么,而是什么样的人记录他们的故事。】
观众霎时来了兴趣,纷纷在评论区狂敲一通,追问魏收此话何解。
魏收眨了眨眼,淡淡道:“之前我看到,给陈和尚写传记的,是金代大文豪元好问。”
“我也看了评论区分享的他的作品,此人既是文学家,也是史学家,还是当世文坛宗主,才华放在整个万朝都能排到第一流。”
“正因为有元好问的推崇,才有陈和尚的扬名。”
脱脱不失时机地跳出来,捧了个场,表示自己修《金史》,确实有很多章节就是以元好问的国史资料为底本。
魏收一看,神色越发自得,感觉一切尽在掌握:“张蚝离名垂青史就差最后一步,那就是大文豪帮他写传,否则,即便是死得默默无闻,也能帮他写得轰轰烈烈!”
观众们恍然大悟,惊呼魏收大才,一席话好有道理!
魏收说到这里,差不多图穷匕见,循循善诱地引导道:“各位应当以张蚝为戒,提前找个大文豪,赶紧先把传记预订上,这样才在历史长河中占据一个重要席位!”
嘿嘿,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吧!
这个大文豪,除了我魏.北齐第一才子.二十四史之《魏书》作者.人称惊蛱蝶的翩翩风流客.收……
还!能!有!谁!
魏收修《魏书》的时候就收了不少钱财贿赂,谁给的钱多,他就使劲夸夸,就连尔朱荣都大大洗白了一番。
这种事情嘛,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希望来自诸天万朝的邀请快点砸过来,他一定照单全收!
他想得挺美,奈何观众们完全不顺着他的意思来,往另一个方向狂奔。
既是文学家,还是史学家,而且是当世文坛领袖——
这分明就是沈约啊,二十四史的文采天花板!
哈哈,你问为什么不找魏收?
观众又不傻,《魏书》被称作秽史,“高名”在外。
再者,魏收一贯是按钱办事,给钱就好好写,不给钱甚至还抹黑。
万一你和死对头一起找他,他让你两人直接同台竞价,价高者得美谈,价低者得恶评,这钱是掏还是不掏?
魏收:“……”
心,拔*凉拔凉的。
感觉这个人间再没有爱了!
评论区:
【凉王张重华:如果不是魏收的提醒,本王还没想到,@梁朝中书令沈约,阁下能否为我凉州张氏修一部家传?】
【承天太后萧绰:@沈约,脱脱的《辽史》处处疏漏,修得惨不忍睹,望沈侯拨冗前来,为我大辽修一部国史,必有重酬!】
【大周圣神皇帝武则天:@沈约,先前秦良玉参赛时,评论区提名了许多女性英杰,汝可为各位女性英杰各著一卷传记,合为一百卷。】
【延平王郑经:啊,沈相公,虽然已经有很多人给我父王写传记,但官方的传还没出,此位非你莫属!】
【唐文宗宰相贾束:@沈约,祖宗,你快看看我!我早亡的挚友沈传师是你吴兴沈氏的后人啊,他最近天天给我托梦,一定是有心愿未了!现在我知道了,他就在等你给他写传记,然后烧给他!】
……
青史留名,对于历朝历代的人来说,都属于刚需,再怎样超凡脱俗的人都不能例外。
沈约在这方面,具有不可替代性。
古往今来的史学家很多,大诗人也不少,文豪更是每个朝代都能出一两个,但是术业有专攻,能同时实现三项的可谓绝无仅有。
所以,顷刻之间,来@沈约的消息就有成百上千条。
约什么稿件的都有,个人传记、家传、王朝史这都属于正常。
此外,还有——
大唐好几个名臣,想给他们太宗皇帝约昭陵六骏的马传;明朝的嘉靖皇帝问他,能不能给宫里的一群猫写个猫传;一群名将问他,能不能给武庙所有上榜者写一个合集,当然,要把伊儿汗国的旭烈兀踢出去。
甚至,成汉的李雄问他,能不能写一本《成书》,替代《晋书》作为正统政权史书。
沈约无语。
你就是写一千道一万,也改变不了自己乱臣贼子的本质啊。
他看得一阵头晕,只觉眼花缭乱,不得已,暂时屏蔽了消息。
观众有些生气了,特别是一些手慢、还没来得及发送请求的,更是十分恼怒:我们上门来找你约稿、给你送钱,你居然还不乐意?
这什么人啊!
魏收看得酸极了,心里那个恨啊。
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百般苦心算计引导,到头来,白白便宜了死对头沈约。
是的,死对头。
虽然他和沈约年代错开,并没见过,但他单方面是沈约的超级黑粉。
主要是因为,从前的北方著名才子邢邵,是沈约的狂热粉丝。
魏收从前是个小辈,为了后来居上,跟邢邵争锋,扳倒对方,没少痛骂沈约。
此刻,邢邵特别得意,在评论区上蹿下跳,一边声援沈约,一边嘲笑魏收:
“我就知道魏佛助最没眼光,除了偷窃江南文章,还会做什么!而我们沈侯就不一样了,冠世之才,可见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沈约:“……”
很感动,但是先别冠世之才了,这么多约稿,就是把他关小黑屋不眠不休写到死都写不完!
他果断选择祸水东引:
【梁朝中书令沈约:指路@欧阳修,各位都看过他的文章,质量有保障,可自去寻他。】
【庐陵太守欧阳修:???】
这一句话出来,评论区先是短暂地一静,随即轰然炸锅。
观众七嘴八舌,吵成了一锅粥:
“欧阳修竟然回复了!”
“欧阳修平日装死,不理会我们的催更,现在居然还敢上线发问号!怎么着,你《新唐书》和《新五代史》都写完了?”
“不会吧,不会真有人半个月过去,一个字的新章节都没写吧?”
“欧阳修拖欠朋友陈舜俞父亲的墓志铭长达十五年,比钟繇还鸽!”
“谁敢找他约稿啊,就凭这位坑神的效率,搞不好大家人都没了,他的传记还没开始动工!”
更有人发现了华点:“为什么沈约一@,欧阳修立刻就回复了,难不成他一直在评论区待着,根本就没有去写文?”
欧阳修:噫,被你发现啦。
欧阳修给沈约发了句【能者多劳】,就心安理得地潜回去,继续默默窥屏。
既然沈约特别高产,那他就去多写点,反正跟自己没关系。
他是不可能写稿的,绝对不可能的!
沈约:“……”
跑路,必须立刻跑路!
然并卵,观众们被屏蔽了,没法找他,却可以继续找他的弟子萧统君主萧衍爷爷沈林子等一群人,继续围追堵截。
……
【唐文宗宰相贾束:@沈约,祖宗,救救救救救!你快给你们沈家的后人沈传师写传吧!】
【我跟他生前关系那么好,他现在竟然天天给我托梦,还在梦里打我,一定是有遗愿未了!】
沈约无言。
你姓贾,我姓沈,算是哪门子的祖宗?
贾束一连发了几十条,全是哭诉自己在梦里被好友殴打、撵着到处跑的,竟然以一己之力,形成了刷屏之势!
沈约被缠得没办法,到底是自己的后人,还是写一写吧。
他沉吟问:“沈传师是何人?”
评论区,一堆好事者闻风而动,立刻发了资料过来。
然而,沈传师虽然是个大书法家,被称为「中唐以后沈书最佳」。
为人却太过低调,官职也仅仅是个吏部尚书,并无太多故事流传。
沈约整理了一下素材,觉得太过呆板了,没法做一篇气韵清畅的文章,于是,又在评论区问:“他还有什么奇闻逸事吗?”
贾束都快哭了,天天在梦里被好友追杀,睡不安枕,这酸爽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
必须得赶快把传记搞出来!
【苏轼(我在牢里刷天幕):我还真想到了一个!】
【梁朝中书令沈约:木头兄请讲。】
木头兄是什么登西啊,苏轼一脸黑线:“我的朋友米苻米元章,乃当世书法大家。”
“他在书法这方面,平生自视甚高,从不赞赏别人,唯独对沈传师推崇备至。”
“为了得到沈传师的书法真迹,经常是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比如有一次,游湘西道林岳麓寺,沈传师从前恰巧在这里留过诗。米苻就从僧人那边借来了手书真迹,居然趁夜不告而别,一夕张帆携之遁去。”
“僧人第二天发现,急忙报官,发现他竟然已经跑到了几百里开外,好容易才追上,把沈传师的真迹拿了回来。”
沈约:“……”
观众们:“……”
一夜跑出几百里,这等速度即便是赵光义驾驴车,也不遑多让了!
果然,偶像的力量是无穷的!
其他位面,很快有人补充了信息:
【柳州刺史柳宗元:沈传师是我的好友,我们经常书信往来,上次退之说,他写了一篇与我有关的文章,要让沈传师刻碑。】
【中书舍人韩愈:我作证,那是我写的文,沈传师刻的碑,题为《柳州罗池庙碑》。】
【刘禹锡(我在玄度观看花):???你们什么时候交的这个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单瞒着我一个人?】
【柳州刺史柳宗元:啊这……】
【中书舍人韩愈:啊这……】
接下来,便是韩柳二人的翻车现场,以及刘禹锡生气的吐槽时间。
天幕前的观众,也是满脸同情。
可怜的梦得,大家该如何告诉你,就连柳宗元的墓志铭,那篇传唱千古的名文,同样也是韩愈写文、沈传师刻碑。
他们可“坏”了,根本不带你玩。
反正就,从头到尾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州司马白居易:沈子言与我、微之都是同榜进士,他的书法与治学,一向令我十分钦佩。】
【通州司马元稹:确实如此,我家中有一块亡者墓志铭就是退之撰文、子言刻碑。】
【西晋司空刘琨:看起来,韩愈和这个沈传师合作过很多次。】
【中书舍人韩愈:那是当然啦,仅仅是给子厚就写过三块,还有什么黄陵庙碑、文苑碑……很多很多,《顺宗实录》也是我和他一起修的。】
另一个位面,李德裕沉吟片刻,也发言道:
【大唐宰相李德裕:子言是我生平挚友,我与他有招隐山观玉蕊花之约,曾三度来此,共赋看花诗。而今斯人已逝,花木犹存,不尽怅然。】
【黄州刺史杜牧:沈公与我是通家之好,我祖父杜佑是他的老师,我少年时一直跟随他在江西,后来又去宣州,凡五年。】
【他离世之后,我就独自一人去了扬州。他曾托我整理李贺诗词,集之作序。】
【诗鬼李贺:啊,真的吗?谢谢你!】
【黄州刺史杜牧:不客气(笑)】
观众震惊,你不是跟李德裕一向不合吗?
杜牧对此很是振振有词:不合归不归,并不影响有同一个好朋友!
观众不禁惊叹,这人脉无敌了!
沈传师虽然自己很低调,但和他关系亲近的都是大佬。
他就是传说中的……宰相的至交,大诗人的白月光,以及,韩柳元白之间的万金油!
刘禹锡:感觉自己被孤立了.jpg
观众转念一想,沈传师是吴兴沈氏的后人,有沈约珠玉在前,无怪乎沈传师效仿先祖,走上当海王的老路。
比起沈约的日常操作,沈传师这一点也不算啥。
沈约:???
是谁在胡乱败坏他的名声!
此刻,他终于收集了足够多的素材,开始创作,文思如泉涌,很快便写好了沈传师的传记。
贾束终于长舒一口气:“多谢沈侯!”
这可是亲祖宗给沈传师写的传!
从今往后,沈传师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总不会再有托梦了吧!
欧阳修看到这里,眼看贾束的思维方向越来越偏,就连万朝观众都被他一路带到了沟里去……
倘若沈传师在天有灵,怕不是要被这憨憨气活过来。
他实在没忍住,冒着被评论区集火的风险,又一次上线发言。
【庐陵太守欧阳修:贾束,你以为沈传师托梦,是因为有心愿未了吗?不,他是想要救你。】
【庐陵太守欧阳修:算了,等我小半个时辰,我把文章写了直接发上来。】
小半个时辰过去。
欧阳修在一股激情的驱使下,有生之年,第一次写文章这么快!
这是鸽王的洗心革面,是他的一小步,却是万朝鸽子界的一大步!
他飞快地写完最后一个字,上传了全文:
【庐陵太守欧阳修:《新唐书.贾束传》,贾束你自己看吧。】
贾束第一反应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毛骨悚然。
到底发生了何等离谱的大事,竟然让欧阳修都不鸽了!
半小时写完一篇传记!
你能想象这种事会发生在欧阳修身上吗!
他颤抖着手,点开一看,瞬间脸色惨白。
万朝观众也几乎同时点开,紧接着,都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亲娘嘞!
贾束你小子,沈传师简直为你操碎了心,而你,也是真的完全带不动!
贾束,正是那位在甘露之变中,被宦官灭门的倒霉宰相。
他死之前的数月,沈传师多次给好友托梦。
在梦里,一见面,兜头便是一个大巴掌打在脑袋上,使劲把他往外撵,示意他赶紧走,离开这是非之地,或许还能保全一命。
没想到,贾束梦见亡友,一觉醒来,简直肝肠寸断,根本没领会到对方的意思,反而哭哭啼啼,给沈传师烧了一大堆祭品。
沈传师坚持不懈,托梦七八回,贾束也积极响应,一连烧了七八次祭品。
最后,见他如此执迷不悟,沈传师实在是无可奈何,知道他已经在劫难逃。
在事变的前一晚,给他托了最后一场梦:“事已至此,咱们黄泉见吧!”
就这样,甘露之变到来,贾束和他的全家,稀里糊涂地全部成了刀头鬼。
沈约:“……”
观众们:“……”
救命,贾束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专门往作死路上飞奔,沈传师拦都拦不住!
此情此景,王导给周的那句台词真是特别适合他:
“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然而,观众们很快发现了一件更为残酷的事实——
呵呵,原来欧阳修是可以高产写文的,半个时辰就能写好一篇传记!
他之所以一直拖稿,只是单纯犯懒而已!
欧阳修:你们才发现啊。
溜了溜了.jpg
……
美洲大陆,柴荣看完了天幕上的一出大戏,不由失笑,觉得观众们当真闹腾。
“说到史书——”
李重进想起一事,忽然间满腔怒火:“该死的脱脱,不知怎么修史的,竟然将我、李筠、韩通,全部放进了《宋史》!”
“一想到和赵匡胤这厮在一本书里,我就觉得晦气!”
“我是大周忠臣,至死不仕赵宋,为什么不让我进《周书》,配飨陛下的宗庙!”
他和李筠是起兵反抗赵宋而死,举家自焚,都死得很惨烈,韩通则是在陈桥兵变之中,抵抗而死。
三人与赵宋可以说是仇深似海。
死后居然进了《宋书》,脱脱这做的还是人事吗?
评论区,脱脱也很委屈。
淦,别的事赖我,这事你能赖我?
他之所以将李重进等人写进《宋史》,不是因为他偏爱赵宋,而是因为他没得选。
欧阳修的《新五代史》没有李重进等人的传记,而他们又是这个时代无比重要的人物,不能不写。
这事是有过特别严重的前例的。
沈约修刘宋的《宋书》,刚好一百卷,一些晋宋之交的人因为篇幅问题,或年代问题没有选入。
按道理而言,房玄龄的《晋书》在创作年代上,属于后继之作,应该将这部分人全部纳入。
但是吧,魔法晋书一堆纰漏,纳入是不可能纳入的,根本就不写。
所以晋末一堆重要的人物,比如北府的早期名将孟昶,压根就没有列传。
脱脱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史官,当然要极力避免这个问题。
所以,既然欧阳修没写李重进等人的列传,那他就责无旁贷,必须要把相关内容加上。
归根结底,源头都在欧阳修身上!
脱脱说了一大堆,李重进眉头一皱,觉得好像是这个理。
遂将他撇在一边,转头骂起了欧阳修:可恶,你这家伙为什么不给我列传!
欧阳修:笑死。
从天幕降临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在挨骂,属实是虱子多了不愁,早就习以为常,压根不在乎李重进这点毛毛雨。
李重进大声咒骂,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消停了。
柴荣无奈摇了摇头,转身走向了庭院外边。
今天,他要来做一件大事。
……
一个时辰之后。
其他参赛者惊讶地发现,他们那里的评论区安静了很多,观众们全都跑光了,浩浩荡荡地挤入了柴荣的参赛频道。
也不怪观众见异思迁。
就连有的参赛帝王本人都没按捺住好奇心,悄悄涌进去凑了一波热闹,而后惊呼——
天啊,世宗皇帝真是天才啊!
柴荣仪容俊美,风采如画,手持镜头,立在一处高台上,身前堆了一大堆新奇的东西,琳琅满目。
他扬眉,朗然笑道:“美洲大陆这个地方,遥远而神秘,富饶而丰垠,拥有许多宝藏。”
“经过一年的探索,朕找到了一些好东西,准备来分享给大家。”
观众:!
柴荣拿起一根黄澄澄的玉米棒头,在手中掂量了几下:
“这是玉米——”
“阿兹特克人的主食,可以在干旱的山地种植,适应性较强,用水极少,仅需水稻的六分之一。”
“经过本朝的测量,每市亩产量最高可达443市斤,最低也有239市斤。”
“生长周期短暂,一百二十天即可收获,可一年三熟!”
他甚至还叫了几个阿兹特克人过来表演一下,表明长期吃玉米也很健康,能跑能跳,一点问题也没有。
观众们:!!!
竟然有这种好东西,玉米不仅产量高还投入低,放在干旱灾年就是大伙的救星!
有些因为连年动兵,导致粮食歉收的地方,更是恨不得赶快种上玉米,好让大家填饱肚子!
大家现在只有一个顾虑:“玉米怎么卖?”
粮食乃民生大事,柴荣不打算靠玉米挣钱,能让万家有粮可吃,就是好事,遂报了个极低价。
评论区一片欢呼雀跃,赞美世宗皇帝大义。
柴荣见反响良好,含笑道:“朕已和刘宋签订《传送门租赁协议》,现在订购,按订单先后顺序发货,由我大周商队亲自送货上门,并领取各位的资金。”
观众们:买了买了!
这还等什么,赶紧下单!
柴荣上传了订购文件,凡是要下单的,必须各朝皇帝或实际执政者玉玺盖章认证。
他特别开了一个口子,如果是受灾地区,可以无需走官方购买途径,直接在评论区输入需要的数目,会优先发货。
大周经过培训的商人天团在旁边拿笔疯狂记录,因为订单太多,笔都挥出了残影。
柴荣等了许久,玉米的热潮差不多过去,又拿出了其他物品:
“这是可可豆,当地贵族人喜欢用它制作巧克力饮品……”
“这是番茄……”
“辣椒,作为佐料掺在食物里是无上美味……”
“从橡胶树上取下来的天然橡胶……”
“龙舌兰,可以用来酿美酒……”
“绿咬鹃鸟的翠羽,可作珍稀摆件……”
“还有大量金银矿藏,随时可以开采兑换”
总之一句话,直播带货搞起来!
这波直接起飞,把产品源源不断地销售往诸天万朝!
观众们:“…….”
世宗皇帝不愧是被奉为财神之人!
谁搞钱,谁能搞得过你啊!
【作者有话说】
贾束的束,其实是有食字旁的,但不知为何这个字打不出来,直接变成了问号,只能用束来代替了
54
第54章
◎提供对昏君的滴滴代打!◎
柴荣的美洲大陆直播带货,做得风生水起,直接抢走了九成的观众,让别的地方变得冷清无比。
其他参赛者都沉默了:同样都是人,汝何独秀?
甚至,他还创新性地搞出了捆绑促销手段。
参赛已经来到尾声,万朝投票即将开始,每名观众都拥有投票权,可以各投两票,将决定最终的分数走向。
观众投票占百分之四十,天幕评分占百分之六十,加权得出最后的得分。
这第一票嘛,大多数人肯定都会投跟自己关系亲近的,或者利益相干的。
比如,大唐许多位面就一致决定全投李亚子,希望庄宗皇帝能抱着丰厚的奖励回去,横扫天下,重整河山,再续大唐荣光。
但现在还多出来第二票,就属于可以争取的范围了。
柴荣向观众们宣布:“只需为本位面投上一票,购买美洲产品即可享受更低的价格!”
他手一挥,一张阶梯状优惠表出现在了评论区,上边赫然列着投票多少多少票,可以兑换到怎样的折扣。
那些一票一票的散票固然要争取,但是,各个王朝组织的集体投票才是大头!
能占便宜的美事,谁不爱呢?
有这么大的优惠摆在前边诱惑着,还怕那些帝王顾客不积极拉票?
果然,此话一出,万朝观众闻风而动,纷纷在评论区激情发言:
陛下一定要打折啊,等投票开了,我们妥妥第一时间赶来为大周捧场!
柴荣欣然一笑,拿捏住了!
他的操作还远远没有局限于此,很快,又介绍起了别的产品。
“阿兹特克的粮食之所以产量极高,主要得益于当地一种特殊的种植方法,名为三姐妹种植法,将玉米、豆类和南瓜混合在一起,能大幅减少虫害,提高产量。”
他将镜头移到农田边,观众们都清清楚楚地看见,田中玉米长势良好,绿叶郁郁葱葱,茂盛得很,几乎全然看不到虫斑。
哇噻!
看着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评论区开始吵吵嚷嚷:
“有何限制,能用来混种番茄、辣椒、稻谷,或者其他别的农作物吗?”
“世宗陛下,你旁边的水桥是什么?”
“为什么他们的农田是一块块浮在水上的岛?”
面对一堆问题,柴荣举起手中的厚厚一本小册子《阿兹特克农业智慧》,语气淡定地说:“本朝已将所有相关信息都整理进来,凡是购买一万斤粮种以上的,均附赠一本。”
观众满意了,又是好一番夸夸。
……
柴荣一连做了多日直播,热度丝毫不减。
“倒是给他起飞了”,法兰西境内,邓羌从天幕收回视线,闷闷不乐。
他算是看明白了,吃瓜观众都是墙头草,哪里有利可图就倒向哪里,再这样下去全要被柴荣拐跑了。
未来的投票结果很不乐观!
而且,柴荣拿出来的货物确实是很好,他看着也有些眼馋,不由问自家陛下:“本朝要不要也出钱去订购一批?”
李存勖都已经买了好多玉米粮食了,他们并不是第一个心动的参赛者。
苻坚转过头,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就在邓羌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陛下究竟何意的时候,忽听他语气讶然地说:“卿无恙否,咱们买他的东西还需要花钱?”
邓羌顿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说:“这样不太好吧……”
周世宗戎马半生,战功赫赫,看着就不好对付啊,不能轻易零元购的!
“这有什么不好的”,苻坚不以为然,摆摆手,“朕意已决,不日就派博平侯出海。”
“陛下!”
都派出杨安了,明显是要发生天大的战事啊,邓羌忧心忡忡,往前一步,语气激烈地指天控诉道,“贸然轻进实属不智,望陛下三思,慎之又慎,莫要妄行!”
高天辽阔,长风吹起城头的猎猎旗帜,苻坚抬手,指向原属于卡佩王朝,如今已打上了大秦烙印的土地。
万里山川皆映入眼帘,远处,海域茫茫,四通八达地延伸向远方。
他面色沉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城郭与山丘倒映在清澄的眸底,轻笑道:“你看,这一片疆域已经尽在掌握,为何不早日出海南下呢?”
丸辣,邓羌心中一凉,这听起来简直就是法兰西版本的淝水战前宣言啊!
在这种时刻,他觉得自己的话已经不管用了,决定来一招狠的:“陛下总该想想丞相的遗言,若他在此处,该有多痛心啊。”
苻坚被打断了思绪,无比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就是出海做一笔生意,情况有这么严重吗:“景略若在此处,想来也会支持朕的决策。”
邓羌大声道:“不,他不会!”
苻坚蹙眉,回想了一下从前种种,十分笃定地说:“他不仅会支持朕,还会组织进行更大规模的远航。”
才没有呢,邓羌握紧了拳头:“丞相死后化为星辰,此刻,就在天上看着我们!”
虽然知道他是在信口胡说,苻坚还是抬眸望了一眼,半晌,微笑道:“长途远航一路风急浪险,景略会成为启明星,为他的子民指明来路。”
邓羌气得发抖,远征这一茬就过不去了是吗!
就在他忍无可忍,准备当场背诵王景略遗书的时候,忽见杨安身披甲胄,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脸的跃跃欲试。
“陛下”,他兴高采烈地说,“铁器、玻璃、葡萄酒……所有的货物都已经装上船了,清单提交给了周世宗,那边也发来了反馈,额外增加了两千匹马的运量。”
“这次一共一百余艘船,跨越大半个地球,当真是前所未有的大动作!”
“等我从美洲回来,这条贸易航线彻底开通,就能源源不断地运转,持续赚到钱!”
他越说越兴奋,苻坚笑着拍了拍他:“辛苦了。”
本朝占据了法兰西、西西里乃至那不勒斯海域,地理位置上得天独厚,基本等于垄断了欧洲与美洲大陆的往来通道。
这种洲际贸易相当赚钱,利润高到天上去,柴荣当然不会拒绝合作。
他在整合了美洲资源的第一时间,就给苻坚发来了邀请,双方协商过后,可谓一拍即合,主打一个有钱一起赚,谁也别落下。
贸易只是合作的一个方面,美洲地貌广阔,许多地方都是无人区,有些已经发现的矿藏更是体量太大,柴荣仅凭后周的一朝之力,难以全部吃下。
因此,这回前秦、大明联军都要过去好些人,帮忙一起开发。
这都是富国强兵的资源啊,想想就笑出了声!
“其实还好”,杨安语气很坦诚地说,“有景泰位面的各位一起合作,帮了我们不少忙。”
苻坚又跟他商议了几句相关事项。
又给柴荣发了条消息,综合这边的天气情况,拍板定下了最终的出发时间。
他一转头,忽见邓羌神色萎靡,仿佛整个人都要碎掉了,不禁愕然。
“原来,竟然只是去做生意吗……”
他先前那么警惕到底是为什么!
苻坚:???
不做生意那还能干啥,你的想法很危险啊!
……
伊利汗国的王宫,在经历了一场艰苦卓绝的血战之后,这里已经全面沦陷,君王旭烈兀挥刀自尽。
很快,血迹被清理干净,又恢复了光新亮丽。
朱厚照和李亚子都来到了正殿,互相看看,而后露出了一个搞事的灿烂笑容。
嘿嘿,战争结束了!
既然安顿下来,是时候把那个计划提上日程了!
一旁,杨廷和面色复杂,斟酌半天,干脆眼不见为净地移开了视线。
……头好痛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一转头,正好看见郭崇韬正坐在李亚子身边,促膝而谈,听他讲着最终的计划,不时提出一两点改进意见。
杨廷和冷漠脸,这是铁定指望不上了。
看这架势,李亚子杀人,郭相公都要在旁边递刀,甚至还要夸两句干得漂亮。
在场的人中,唯有魏征到底还算良心未泯。
他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心口,挺身而出,说:“如此作为恐会引发战端,招致不良后果。”
“那没办法”,李存勖一摊手,“总比什么都不做好,朕背负着中兴大唐的期望,排名能高一点是一点。”
柴荣一拉票,就让所有人都被迫卷了起来。
除了刘宋王朝这波就是纯粹来玩的,不在意得分排名,其他人都对此不得不在意。
果然,魏征一听到“中兴大唐”,就赞同地点了点头,走过去,又仔细看了一遍计划书:“这边还能再修缮一下……”
杨廷和感觉自己看穿了一切。
什么拉票,全都是托辞,李亚子就是觉得好玩!
他不仅自己贪玩,甚至还带坏了我们陛下,朱厚照现在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最可气的是,就连家里的崽杨慎都被拖下水,成为了前去见刘裕的使者。
朱厚照对此振振有词——
众所周知,宋武帝是重度颜控,他既然对玉人谢晦百般爱护,当然也会对美仪容、善弹琵琶、浓丽婉至的少年杨慎高看一眼!
果然,杨慎不负使命地回来了,还带回一个好消息。
“宋武帝同意了租借传送门。”
刘裕饶是平日习惯了谢晦的搞事能力,也没想到李亚子与朱厚照两人合璧,竟然还能皮出新高度。
这俩能碰到一处,当真是天纵英才啊。
他的脸色十分精彩,终于挥了挥手:“去吧,朕拭目以待!”
……
此日,苻坚送走了远航的贸易船队,看向天幕,愕然发现:
居然有九成观众都集中在了朱厚照的参赛频道,火爆程度,甚至更胜于前几日的柴荣!
柴荣毕竟是直播带货,总有人不爱买东西的,但围观八卦之心,却是人皆有之!
“感谢各位观众的捧场”,朱厚照笑容灿烂,对着镜头抱了抱拳。
李存勖站在他身旁,二位年轻的英主都是神采焕发,意气飞扬,一派风采绝世。
面前,摆了一张长条桌案,上面有锤子、榔头、大宝剑等打击器物,一字排开,众人皆看得清清楚楚。
“我们已经和宋祖签订了传送门租借协议”,李存勖朗声说,“从现在起,将为万朝提供昏君代打服务!”
“只需要给我们两朝投票,就可以上门提供代打!”
“满一万票,可以用这个小纸锤,温柔地轻轻砸一下该名昏君——”
朱厚照配合地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头,捏起一个拇指大小的锤子。
观众不禁抽了抽嘴角,这玩意砸身上能有什么感觉?
“满十万票,可以用这个木头扒手,在身上抓一下——”
观众:嗯,稍重了点,但还是跟挠痒痒似的。
“五十万票,可以殴打该昏君一拳,大明武宗皇帝亲自动手,就问这个待遇还有谁!”
朱厚照竖起拳头,摆出健美先生的姿势,力道十足。
观众觉得这一拳下去可能会死。
“此后每加十万票,打击方式递增,包括但不限于铁拳进攻、飞起一jio、榔头砸、锤子锤等多种代打方式,包你满意的!”
这等滴滴代打的事情可谓是万朝头一遭,而且还是殴打皇帝!
虽然评论区,黄宗羲每天都在骂昏君该死,但大多数人还是以君为天,态度是比较拘束僵硬的。
这消息简直太劲爆了,吃瓜观众议论汹汹,有的惊讶,有的质疑,还有的纯粹就是凑热闹。
还不等讨论完毕,已有好事者众筹票数,预订了五十万票,要求穿越到靖康位面暴打赵家父子!
要打两个人,应该是一百万票,但朱厚照并不在乎这点细节。
他豪气干云地挥了挥手:“做生意都讲究开门红,这一次,朕直接把两个都揍了!”
评论区飘过一片666,全是在喊武宗牛逼,等会投票一定投你的!
传送门洞开,闪过一道光芒,朱厚照大步流星迈入,定位到了靖康位面的宋宫。
那一头,赵佶、赵桓父子也看到了天幕的消息,面色惨白,正打算逃命,没想到那个杀神已经来了!
“快抓住他——”一声尖叫被堪堪压回了喉中。
“昏君,今天你的报应来了!”
朱厚照单手将赵佶提起,拳头轰然砸下,说时迟那时快。
一拳油酱铺!
二拳彩帛铺!
三拳水陆道场!
而后,就像丢破布麻袋一样,把赵佶往旁边一丢,又将赵桓抓在手里,进行如*法炮制!
不得不说,朱厚照从前的武力值就很高,这段时间和战神李亚子一起打仗,四处征战,战力又咔咔上升了一大截。
万朝观众叹为观止:正是这个感觉,倍儿爽!
李存勖在旁边举着镜头直播,贴心地调整了角度,于是,在观众看来,朱厚照的身形赫然变得无比高大伟岸,有道是——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赵桓被他抡起来打,捏在手中舞得虎虎生风,很快,就两眼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
“朕还没玩够呢”
朱厚照小声嘀咕道,并没打算放过他,而是从袖中掏出一只墨笔,准备给这父子俩脸上都画满乌龟。
李存勖的画外音悠悠传来:“大家快来投票,每多一万票,就多画一只乌龟!”
观众们:画!使劲画!
朱厚照这一举一动,看着就有攻击力啊!
投票,必须投票,我们也要购买对昏君的滴滴代打!
终于,朱厚照将徽钦父子暴打完毕,拍了拍手,施施然回归任务现场。
此刻,评论区已经被一条条代打请求刷屏——
“考虑一下殴打李隆基!”
“拓跋焘在评论区上蹿下跳那么久,终于能被制.裁了!”
“请求去给晚年的萧衍几个大嘴巴子,最好啪啪左右开弓,把他打醒了!”
“武宗皇帝看看金宣宗完颜珣,这厮不仅给亲儿子完颜守绪留了巨大的坑,贞祐南渡更是害死数百万人!”
忽见一条消息:“朱祁镇能打吗,好像是武宗名义上的祖宗”
李存勖一心想拉票,见此,赶忙高声道:“没关系,他不方便出手,那就朕来打!只要票数到位,一定往死里打,你想打多重都行!”
有了他的保证,观众热情高涨,上涨的票数动辄以数百万计。
别的参赛团队却很烦心。
邓羌大皱眉头,没想到自从柴荣开了个好头,后边的拉票活动是越来越卷了。
他赶忙问苻坚:“陛下,我们的拉票计划是什么,不会没有吧?”
苻坚:“”
怎么办,他现在有点想出钱,让朱厚照去把历史上的那个后秦武昭帝姚苌暴打一顿!
55
第55章
◎万朝第一金牌幼师!◎
滴滴代打生意进行得如火如荼,万朝昏君全都糟了一遍殃。
最后,就连某些不是昏君的,都被大仇人上传了订单。
【北周开府仪同三司王颁:我找人众筹了票数,陈霸先狗贼,你等着!】
北周王朝,王颁精神一振。
该死的陈霸先老登,这么多年,可算被他逮到报仇的机会了!
啊这,李存勖蹙眉,移开镜头,压低声音对朱厚照说:“这一单还是别接了。”
陈霸先这个人吧,虽然人品很难评,一句“委公北门,何谓无备”可称千古笑柄。
但评价帝王从来不看道德素养,而是看功业贡献。
这家伙,无论从哪个角度来审视,都全然不符合“昏君”的标准。
他们主张替天行道(大雾),可不能反过来助纣为虐啊。
朱厚照赞同地点点头,随手将王颁拉黑。
王颁气得跳脚,在评论区里破口大骂:“说好的代打,怎么说话不算话,差评,简直毫无家教!你等着,我回头就把票全投给你们的对头!”
正满嘴骂骂咧咧。
忽觉头皮一阵发麻,可怕的凉意从后方蔓延过来。
王颁大惊,一回头,在万朝观众的惊呼声中,便看见一个巨大的纸锤子迎面砸了下来,DuangDuang作响。
朱厚照单手叉腰,冷笑道:“就算不接你的单又如何!”
“还说朕毫无家教,你王师当年洗劫建康城的时候,难道就有教养了?”
一面像打地鼠一样,举着锤子,对准王颁的脑瓜子使劲敲了几下。
这是纸锤子,几乎没有任何伤害性,但侮辱性极强。
王颁惊骇地瞪大眼,使劲往后闪躲。
观众竖起大拇指:一言不合就顺着网线打上门,就问你服不服!
朱厚照一通操作完毕,回归原位面。
正当观众以为他要到此为止的时候,忽见朱厚照反手掏出一个……大铁锥。
极其庞大的一团,观其重量,看着便沉重无比,好似要把人压垮,攻击力更是非凡,就算张良刺杀博浪沙的那个大铁锥,也不过如此了。
另一边,李存勖递上名单。
朱厚照呵呵一笑,将名单抖了抖,一边大声道:“下面,是来自宋祖陛下的特别委托!”
“宋祖将传送门租借给本朝,不求名不求利,真可谓高风亮节,只拜托朕将他那些不肖子孙,全部暴打一顿,朕当然要完成他这个愿望!”
榜一大哥刘裕笑着点了个赞。
如此老祖宗委托代打自己后人的事情,万朝观众当真是闻所未闻,不禁眼前一亮!
这热闹我们爱凑!
直播间里,朱厚照已经开始了行动。
从毫无人主之相的宋少帝刘义符开始,一个一个打击过去,将这群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出头的虎逼崽子,拍成了死狗。
刘宋群臣见天降正义,尽皆欢跃于色,拍手叫好。
唯有两朝帝师王彧,大约是不忍心见小弟子形容凄惨,微微阻拦了一下。
朱厚照对这位高名在外、一生风霜、最后结局苍凉的帝师,态度还是比较客气的。
他破天荒解释了一番,最后,还拿出了刘裕的手书。
“宋祖有令,明帝重伤期间,由阁下代理主持国政,一应大事可自行决断。”
王彧一时错愕,总以为按照刘裕雷厉风行、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将国柄托给宰相的。
何况宋明帝虽然智障了亿点点,骄奢了亿点点,但也是个成年人,丝毫算不上主少国疑。
朱厚照道:“宋祖说了,就算托付给宰相,导致大权旁落,总比给宋明帝一路作死,为亡国打下坚定的基础好吧。“
王彧:“……”
好像是这个理,根本无法反驳!
他默然,大约是意识到了事已至此,又想起这个不成器的弟子这些年来四处漏风,给自己添了不少堵。
半晌,他清俊面容上掠过了一丝叹息之意,敛衽一礼,随后让开了道路:“还望武宗皇帝手下留情。”
宋明帝感动得两眼泪汪汪,果然老师还是惦记着他的!
朱厚照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挑眉道:“怎么一说?”
王彧以仪容俊美著称,被称作琅琊王氏这一代的冠冕,经常被拿去和谢晦、谢庄比较。
他摇摇头,语气温和而平静:“莫让他丢了性命,举办帝王葬礼得浪费好多时间和资源,本朝实在是耽搁不起。”
身后,宋明帝瞳孔地震,爆发出一阵凄惨的叫声。
王丞相,你可真是我的亲老师啊!!!
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
新的一天开始了。
周世宗继续直播带货,明武宗也继续直播代打,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然而,某些参赛者的心中,却是拔凉拔凉的。
“这可怎么办呀”,临安城中,小幼崽虞世南有点发愁,托着小脸,唉声叹气。
别人都在使尽各种手段拉票,本朝什么都不做,岂不是落后了?
“我也要问问舅舅……”
小沈婺华压低声音说,正写着今日份的文书作业,有点闷闷不乐,提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圈。
两个小伙伴互相看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心里都很着急,想要即刻冲出去见陈蒨。
可是,作业还没写完呀。
“喂,张珪你怎么看?”
“……”
张珪小团子不言不语,只是一味抱着毛绒玩具,在地毯上滚来滚去。
这个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小沈婺华灵机一动:“要不,我们等下抢了他的玩具,让他大哭一场,趁情况混乱起来,偷偷溜出去找舅舅?”
“不可能跑掉”,小虞世南使劲摇了摇头,“会被卫士捉住。”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先生也会不高兴。”
小沈婺华听到后一句,十分发愁地叹了口气:“是啊。”
他们现在住在临安禁宫最深处,和陈蒨一道,周围防卫无比森严。
此前吧,陈蒨业务繁忙,一直是侯安都负责看管三个小幼崽。
这位当朝的司空大人,虽然看起来像个文盲,作风也像,但其实还怪有文化的,擅长隶书、能弹七弦、博览群书。
很适合给孩子做一些文武方面的早期开蒙。
不过,这并不影响小幼崽们觉得他笨笨的,不太机灵的样子。
很好糊弄,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忽悠过去,偷溜出宫去玩,逛一逛临安夜市什么的,侯安都甚至还会稀里糊涂地给他们当保镖。
可怜的司空大人,被小幼崽玩弄于股掌之中.jpg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很快到头了。
侯安都只是个代班的,如今,幼崽们真正的老师抵达了……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小陆先生来了!”小团子立刻嗖地一下,飘回到桌子前,坐得端端正正。
就连最幼小的张珪都不在地上爬了,打了个滚,把自己滚回座位前边,咬了咬笔杆子,低头写起了书法描红。
门敞开一线,照进来一地明亮温暖的岚光。
来人一袭青衣,风度清丽,仿佛亭亭静立的空山修竹,眉目轻轻垂落,看向案上的纸业,长睫似凤蝶轻轻摇动的磷羽,被日光洒落了一片金絮。
他的气质很温和,似乎看到了他,就自动理解了,什么叫做“陌上人如玉”。
声音也是极尽温柔明澈的,好似青山云溪、落花回风间,一声清淡的弦音:“今天的事都做好了吗?”
先前还在上房揭瓦的三个小幼崽,此刻,竟然一个比一个乖巧安分,排排坐,拿出作业纸。
小沈婺华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当然啦,请先生过目!”
小虞世南把书举得高高的,十分软萌可爱地说:“我已经把书都背完了,先生可以任意考我!”
小张珪慢吞吞地从袖中摸出描红纸,眨巴几下眼睛,大声说:“小陆先生,我写了好多好多呢,有这么——这么多!”
他竭力张开手臂,比划出了一个“这么多”的姿势。
而后,忽然失去平衡,摇摇晃晃,惊呼着向前一倒。
在他砸到冰冷的地面之前,小陆先生轻柔地伸出手,接住了他。
这只毛绒团子立即手脚并用,就像树袋熊一样挂了上去,把他抱紧了。又在对方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咯咯笑着,准备在那里扎根到地老天荒。
太心机了!
小虞世南和小沈婺华一齐对他怒目而视,飞奔过去,一左一右地伸出手:“先生,我也要!”
……
门外,来传旨的侯安都:心酸。
踏马的,这究竟是为什么!
现在的孩子一个个难道都纯看脸吗!
但本朝的韩子高也是知名美男子,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养崽效果……
陆秀夫是李庭芝在江淮当元帅时的故交,知之甚深。
此前,李庭芝三番五次,欲言又止,觉得陈朝反正人才短缺,正好可以推荐他去当宰相预备役。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张天纲临时插了一杠子。
这位金国老丞相素来作风严峻,立身持正,十分的雷厉风行,加上精通文武和各种城防技术,简直就是按照陈蒨的选材标准,用尺子专门量过一遍似的。
明君贤相一相逢,自然是皆大欢喜。
并且张天纲性情严惮,口碑甚好,平日的主持工作,也让陈朝上下一致敬服,就算毛糙如侯安都,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李庭芝不由心里犯嘀咕,觉得陆秀夫肯定是没戏了。
少年陆秀夫与文天祥是同榜进士,比他还小两岁,今年甚至还未举行及冠礼。
这个年纪,宋祖刘裕会很热衷收留,而后亲自培养,来一套千古名相的养成流程。
但陈蒨不一样。
他以方隅之地,博弈天下,面临着种种激烈的内忧外患,远不似江山已然初定的宋武时。
所以吧。
文皇陛下更需要的是直接就能过来干活,当场走马上任的那种贤臣,而不是“养成系”。
——至少李庭芝是这么认为的。
他情真意切地写了一封信,劝陆秀夫慎重考虑。
不料,信还在半路上,陆秀夫已经来了临安城,面见陈朝的HR……吏部尚书(代行版)沈满愿。
沈满愿能当上这等高位,没有一点水份,全凭借真才实学。
虽然,她的背景确实很强大:族姐是陈蒨感情甚笃的皇后沈妙容,族叔是陈蒨一向青眼有加的“小沈郎”沈炯,族侄女就是沈婺华。
陈蒨就是吴兴人,队伍里,自然而然有许多吴兴沈氏的同乡。
沈满愿博闻强记,过目不忘,最擅长从一些犄角旮旯的奇怪地方挖掘人才。
她一见之下,对陆秀夫惊为天人,更是仿佛幻视了她过世多年的爷爷沈约(大雾)
当即火急火燎进宫,将人引荐给陛下。
没人知道,那天陈蒨将陆秀夫留下,从午后至深夜秉烛夜谈,究竟聊了些什么。
反正第二天,小幼崽们就多出了一个老师,暂时挂上了太子中庶子的官职。
这个职位看起来不是特别高,但在陈朝意义非凡。
本朝自建国以来,仅出过一位太子中庶子,那就是虞荔。
虞世南的生父,陈蒨的挚友,本欲托以后事却不幸英年早逝的良才。
小幼崽们一开始听说这个官位被人占了,还有点不服气。
又发觉蠢萌好骗的侯司空离开了(侯安都:???),要换成陆秀夫,更是颇为生气!
结果后来,很快就……真香了!
怎么会有小陆先生这么好的人!
他真的好温柔啊,永远清澈如朗月,温温和和毫无烟火气,从不说一句重话,而且是个十分博学的天才!
不管犯了什么错,他都会包容我们,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一通指责,而是会陪我们一起解决问题纠正错误!
这一波,情绪价值直接拉满。
没有人能拒绝似水的温柔,没有人。
很快,陆秀夫就跃升至小幼崽们最喜欢的大人名单的前二位。
小幼崽也是一改从前的调皮作风,没事就喜欢粘着先生。
平日居住、学习的宫殿里,都被细心铺上了地毯,一些桌案尖锐的转角也被牢牢地包裹起来,以防在奔跑中撞伤。
此刻,小幼崽都眼巴巴地瞅着陆秀夫,甚至拽住了他的衣角。
陆秀夫想了想,干脆取过阅读材料,带着小幼崽们,在松软的地毯上就地一坐。
书籍在面前摆开,阳光下,墨痕灵动非凡,仿佛翩跹的蝴蝶轻轻舞动。
小幼崽们依偎在他身边,过了一会,就悄悄猫进他怀里,睁大眼睛去看上面的字,一边听他用好听的声音念着行文,做着讲解。
时不时,他会停下来,问小幼崽们自己的想法。
这种环节往往是大家最喜欢的,可以畅所欲言,总会得到鼓励!
文学课上完了,还有科学课。
陆秀夫拿出了一堆机械零件,今天的任务是要教会小幼崽们拼出一个完整的火□□型。
暖阳从窗口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为人物镀上了一层金边,镶嵌入画。
这一幕,看着很是温馨。
……
评论区,吃瓜观众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真的好温暖啊!
小陆相公好温柔,观众看了觉得尸体暖暖的!
天选的金牌幼师(bushi),我们也想拥有!
观众belike:取笑小幼崽,理解小幼崽,嫉妒小幼崽,好想成为小幼崽!
【北魏冯太后:我大魏就缺少陆秀夫这样的人才,想挖过来教导皇孙与小思政。】
【大顺皇帝李自成:不知能不能请他上门,陪伴小老虎一起成长。】
【德胜皇后李三娘:唉,设若我儿在幼时也能得到这样一位名师教导,此后又何至于那般昏招频出,身死国灭。】
【木兰花宰相钱惟演:同样是帝师,这不比什么刘宋的王景文靠谱多了。】
【刘宋帝师王彧:???我似乎不曾得罪过阁下吧。】
【南齐太尉王俭:族叔那是没得选,沙中淘瓦砾,宋明帝已经是唯一还像块料的了,不能怪他教得不好。】
【金陵女史王贞仪:看得我都有点想回到小时候,重温一次开蒙了。】
【女帝褚蒜子:丝毫不羡慕,朕的舅舅谢安是一位完全不逊色于陆秀夫的绝世老师。】
【万历皇帝朱翊钧:哈,陆秀夫朕没有,谢安朕也没有,哈哈,哈哈哈,朕真是太高兴了!】
【唐宪宗李纯:又疯了一个,不如请亚子带着锤头,上门亲切地问候一下。】
天幕前。
有人看到这一句,顿时无语,键盘一敲,啪啪怼道:
【梨洲先生黄宗羲:我说万历皇帝,人家几个幼崽都是历史上有口皆碑的英才,所以才和风细雨,宽松管理。】
【你扪心自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料吗?只恨板子打少了,应该每天把你吊起来打!】
观众精神一振。
好像有瓜,快细嗦!!!
黄宗羲对明朝皇帝,还是留了一两分微弱的面子,没有像面对赵宋皇帝一样,一口一个“昏君去死”。
最终,他保持了沉默。
不过,脱脱却给观众分享了他写的《宋史.陆秀夫传》。
众人发现,纵观陆秀夫的一生,可以说是情绪内核特别稳定,所以,走到哪里,很容易被别人视为主心骨。
历史上。
这个才思清丽,性沉静,从不苟求人知的人;
这个在满堂欢宴中,寂然静坐,独敛无一语的人;
这个以白衣文士的身份,久在兵间,知军务的人;
这个在崖山行朝,俨雅端立,凄然泣下泪满朝衣的人;
这个指着漫天风霜、十万兵甲,面对离散浮动的人心,神色沉静,淡然说:“天意若未绝,此岂不可为国邪”的人;
这个在流离动荡中,仍旧记得每日给小皇帝讲学,崖山军民都来围观旁听,以致纷然落泪的人……
终是在最后的终结时刻,沉眠于碧波狂涛之中。
质本洁来还洁去。
明知无济事,翻作有情痴。
是所谓,“成败利钝,非所逆睹”,怎不令人唏嘘怆然。
当下,就有观众暗戳戳地去问陈蒨:小陆先生能外借吗,应当和大家共享一下!
陈蒨若有所思。
说起来,本朝的拉票方案还没完成呢,别的朝代可都在卷了啊!
……
翌日。
陈朝代表韩子高上门,面见宋武帝,并提出了租借传送门的请求。
不得不说,大家对刘裕的颜控属性也是拿捏得很精准了。
大明的杨慎,陈朝的韩子高,来出使的,都是外貌值点满的翩翩美少年。
刘裕听韩子高说完了计划,不由陷入了沉思。
本以为柴荣代购、朱厚照李亚子代打,已经是搞事的极限了。
谁能想到,陈蒨还能另辟蹊径,又搞出一番大事啊!
本着看热闹的心态,刘裕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顺口问了一句:“那么多人,陆秀夫能忙得过来吗?”
韩子高神色微妙,显然也觉得这是个问题。
“尽量吧……”他含糊地说。
……
这天,邓羌又又又在为了本朝拉票的事情发愁。
他打开直播间一看,发现九成观众都集中在了陈蒨的频道。
“万朝幼崽园开业了!”
陈蒨宣布:“只需要给本朝投满一定票数,就可以送一名幼崽过来,接受小陆先生的陪伴式教育!”
“要求:品学兼优,历史上声名素著,形象正面,限时二十名,年龄不得超过8岁。”
“取投票数最多的前二十人,当然,如果你们朝代愿意按照小陆相公的标准,出一名幼师的话,可以额外进学!”
此话一出,观众瞬间热情高涨。
【大顺皇帝李自成:朕要给小老虎报名!】
【魏孝文帝元宏:啊,皇祖母说了,这次打算让朕和思政一起参加呢。】
【周世宗柴荣:这可太好了,正好让太子去。】
甚至,就连前往唐玄宗位面,平定安史之乱的李世民,也忽然闪现,发了个声。
这段时间,他已经发现,李隆基极其好大儿,属于是彻头彻尾的望之不似人君。
好在皇孙李倓,观察几番,还算差强人意,勉强能够入眼,倒也不是不能当成好圣孙培养一下。
孩子年纪还太小了,得历练一番再登基。
什么,你说幼主不能当国?
谁来质疑,谁敢质疑?
大唐众人三连:太宗皇帝说的永远是对的!
太宗皇帝就是大唐的天!
我们誓死追随且无条件支持太宗皇帝的任何决定!
【唐太宗李世民:为李倓预定一个席位。】
【苍水先生张煌言:就不能放松一下年龄标准吗,最好能把郑经送去,反正这孩子不学无术,正好从头再学一遍。】
【延平王郑经:???世伯,我敬爱的世伯,我年龄和人家陆秀夫差不多,你觉得我适合加入这个场合吗?】
【万历皇帝朱翊钧:能给自己报名吗,但怕先生打我,有没有地方先让我避一避风头?】
天幕前的张居正,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邓羌:“……”
这都已经有四朝加入卷的队伍了,他很是抓狂,转头问苻坚:“陛下,我们的拉票计划到底是什么,不会还没出炉吧?”
“不要慌,景帝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们已经在安排了”,苻坚语气淡定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