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辛弃疾:大慈大悲加.特.林菩萨!◎
辛弃疾从未想过,灭国之后居然有这么多事情要忙。
大理国毕竟是一个两百年王朝,如今改朝换代,首要之义就是维持局面的稳定。
一面露布告示,安抚民众,严禁官军侵扰百姓。
城内的坊市等活动都得如常举办,所有生产活动,也要尽早恢复到战前水平。
一面接受印玺,接见百官,接手处理地方政务。
大理国铜矿丰富,盛产马匹,井盐业发达,民间贸易混乱不堪,必须全部改用宋铸铜钱,纳入本朝经济体系。
还有什么留存名胜古迹啦,清点民族乐器和各类图书珍藏啦,安排和宋境本土的交流往来啦。
总之。
这真是灭国一时爽,战后忙成狗呢。
对此,谢晦淡定地表示:“一回生二回熟,你这是新手上路不太适应,以后多灭几个国家就习惯了。”
辛弃疾:“……”
请问小玉,你是如何做到把“灭国”说得像吃饼一样轻松的呢?
“不过”,谢晦也承认道,“大理国的情况确实比别处更复杂,以后灭金就不需要这么麻烦。”
金国只建立了六十年,且一直盘踞在中原腹地,汉文化始终占主流。
大理却已经建国了两百多年,虽然和中原偶尔有贸易往来,大部分时间却呈现出隔绝状态,通讯薄弱。
各地酋长土司更是早已习惯了半独立自治,山遥水隔,极其不服管教。
把他们打服容易。
但要想大搞汉化,将这个地区彻底变成刘宋帝国的一部分,无论是地理疆域上,还是文化经济上都不可分割——那就很难了。
要搞汉化,首先要确定人口数目。
谢晦重操先前在义熙变法时的旧业,厘清账目,核定户籍,却发现……
居然有大量人口隐藏在寺庙之中,长年不报!
大理佛教盛行,被称作「南天佛国」,全境共有大大小小的佛寺三千余座。
这些僧侣不仅地位崇高,不事生产,甚至还不用缴纳赋税,肆意兼并田产庄园,收纳了大量的男女奴婢,全都成了帝国户籍上的白户!
新一代青年人无论男女,都热衷加入佛门,每日吃斋念佛,好吃懒做。
更有大量伽蓝沙门被达官贵族引为座上宾,妄图操控朝政,许多政治事件背后都有他们活动的身影。
每年,大理皇室居然还自掏腰包,向寺庙进贡大量香油钱,支出额占到年收入的五分之一至十分之一!
谢晦一看,登时勃然大怒,心说这些人一个个怕不是嫌脖子太紧,想找人松一松。
“没有人能从我手里骗走钱”,他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人。”
“寺庙拿走了多少,我就要他们连本带利全部吐出来,一个铜板都别想少。”
辛弃疾忧心道:“莫要乱来,此事当徐徐图之,大理举国上下都皈依三宝,倘若手段过于激进,恐怕会激起民愤。”
谢晦微微颔首:“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他越这么说,辛弃疾越觉得要出大事,待要再劝,忽见谢晦怒气冲冲地一掷笔,拍案道:“贼子敢尔,我宰了他!”
仔细一看,整个国库居然都被寺庙搬空了!
大理作为茶马古道与南方丝绸之路的中心枢纽,四通八达,本该富庶繁华,积蓄充盈,利润怎么看都不该低于泉州市舶司。
然而,此刻的国库却是空空如也。
只因前代宪宗皇帝醉心佛法,仅仅一年就在全国建了上百所寺庙,大兴土木,将所有财产都挥霍一空。
“哼”,谢晦抱起手臂,语气凉飕飕地说,“战后建设处处都需要花钱,他敢给我挖坑埋雷,简直罪不容诛,直接斩首太便宜他了,拖下去剐了吧。”
什么叫用最温柔的模样,说出最残忍的话啊,辛弃疾算是见识到了。
他感叹道:“没想到,这次换了一个地方却还得继续搞钱,小玉有什么思路吗?”
谢晦沉吟未语。
如果处理皇宫财产的话,灭国后直接由专人清点就好了。
但寺庙平日向来都是不报账的,就算直接上门抄家,他们得到风声,也很可能提前转移财产,根本对不上数目。
怎样才能把寺庙的账本骗到手,摸清他们的老底呢……
他坐在窗前沉思,长睫轻轻翩跹,同霞光振羽,明净日光如水般流淌过眉间发上,照着唇间,一抹明艳之色点亮了流云与远山。
当他唇角微弯,眸光熠熠地看过来时,辛弃疾便知道,有人又要倒大霉了。
谢晦缓缓道:“我决定,先挑一个比较强势的寺院下手,但也不能像崇圣寺那样至高无上,不如就万佛寺,抄了他们的所有财产。”
辛弃疾觉得此计并不会那么简单,嗯了一声,静待下文。
果然,谢晦又道:“不同寺庙之间亦有道统之争,故而万佛寺蒙难,只要动作够快,其余寺庙未及反应过来,并不会在第一时间出手救援。待见了万佛寺惨状,势必心有戚戚,满怀惊惧。”
他一抚掌,微笑着说:“这时,我再于皇宫设宴,邀请各寺住持赴宴。”
辛弃疾疑惑道:“小玉是打算杀一批,拉一批,将不同寺庙分而破之?”
“怎么可能”,谢晦不高兴地瞥了他一眼,“这群恶贼从国库里掏了那么多钱,每一分每一毛都是我搞建设的资金,不当场宰了他们已是我心慈手软,还想让我请客吃饭?”
辛弃疾:“……”
这天底下最和“心慈手软”沾不上边的人,分明就是你吧!
他叹为观止道:“原来小玉想摆鸿门宴。”
“没错,就是这样!”谢晦笑吟吟地说,“届时,在帘幕后埋一批刀斧手,摔杯为号,一拥而上将所有人都绑起来,让各自的寺庙花钱来赎人,定价就……嗯,二十万两银子一个住持吧。”
辛弃疾在心中默默一计算,这虽然是一笔天价,但寺庙个个养尊处优许多年,积蓄如山,想必咬咬牙也能凑出。
“只是这样一来,算是和佛寺彻底撕破脸,下次再想从他们那里取钱,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谁说我要放过他们了”,谢晦支着下颌,语气散漫地说,“能拿出二十万两白银,说明资产丰厚,这些年没少贪,乃国之巨蠹,当然是先收了他的钱,再抄了他的家。”
“如果连二十万两白银都拿不出来,我看这佛法学了也没什么用,不如全部还俗,下田干活。”
辛弃疾:“……”
观众们:“……”
合着你是想两头吃,对方横竖都没有活路啊!
谢晦真情实感地叹息道:“有些佛寺啊,我看就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努力了吗?”
“同样是吃斋念佛,怎么人家就富可敌国,轻而易举就能凑够国家建设资金,到他这边就不行!资质如此愚钝,可见与佛无缘,倒不如下半生给帝国打工,搞搞基建,伙食偶尔还能加几个荤菜,总好过一直吃素,昏头昏脑。”
多笋呐,辛弃疾听得险些笑出声:“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有些住持借故推辞,不愿赴宴——哦,我懂了懂了!”
谢晦冲他飞快地眨了眨眼,与他相视一笑:“幼安果然知我。”
中途进来的虞允文:“……”
不是,你懂什么了。
他到底错过了多少剧情,怎么就啥都不明白?
虞允文见对面二人亲密地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俨然心照不宣。
他不愿显得自己很傻,好像在此格格不入,于是也没有再问,装作早就明白一切的样子,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辛弃疾颇为意外。
心想,不愧是虞相公啊,大宋名臣,领悟能力就是高绝。
境界更是高超,这么快就融入了北府作风,就算是他,当初还适应了好一段时间呢……
观众们也是满脸懵逼,只好憋着疑问,继续往下看。
果然,鸿门宴召开当天,以法真寺为首的三十四家佛寺拒绝出席。
宴席上,其他人不动声色,满堂高座,都在冷眼旁观事态发展,要看谢晦如何处理此事。
谢晦眉眼灼灼,盛装华服,立在高处举杯,神色平静地邀请宾客共饮。
有人便微微露出了鄙夷之色,似乎觉得他要吃下这口暗亏。
却见酒过三巡,辛弃疾神色冷冽,披了一身的夜色寒露,排闼而入,手中长剑犹在渗血,提着一人的头颅,掷在众人面前:“贼首已伏诛。”
定睛看去,正是法真寺的大长老。
一长列士兵紧随其后,手中要么端着、要么提着、要么捆着一群死人活人,全是今日缺席的众多寺庙领袖。
宾客们战战兢兢,噤若寒蝉,一转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士兵包围了。
谢晦上前一步,笑盈盈地说:“我请诸位来,是心怀善意,既然有人不愿意接受这份善意,只好送他去参见佛祖了。”
不会吧,不会真的有愚蠢的佛徒以为他会忌惮佛门势大,不敢动手吧。
只是缺一个看得过去的借口罢了。
谁让你不愿意出席宴会,这不是自寻死路,送上门来的活靶子?
辛弃疾向众人宣布:“三十四家佛寺,每一家的财产都已经回收入国库,首领也已全部枭首示众。”
“很好”,谢晦含笑一拍手,漫天灯辉落在他眼眸中,犹如一片星海翻澜摇曳,“诸位长老都愣着干什么,怎么不笑了?先前的宴会气氛不是很好吗,难道……”
他语气微微一顿:“看来,你们也不愿接受我的善意呢。”
众宾客眼见一片刀光闪过,骇得魂不附体,当即就在脸上拼命挤出一个微笑,开始吃吃喝喝。
谁料谢晦说翻脸就翻脸,丝毫不给任何的反应余地:“哼,你们先用左手拿杯盏,分明就是对我心怀不满!来人,统统将他们拿下,叫寺院内弟子拿二十万两白银来赎!”
观众们:“……”
很好,大家就知道。
当每次以为这就是谢小玉极限的时候,他总能搞出一些很新很绝的坑人操作。
领头的一个大和尚骇然道:“你一个外人胆敢如此!不,你不能……”
“你说,我胆敢如此……”
谢晦徐徐道,缓步下阶,走到他面前。
这人已被制服,谢晦居高临下地看过去,抬起剑柄,在对方肩上敲了敲:“似尔等辈,都敢成为硕鼠蚀空国库了,我有什么不敢的?”
大和尚汗如雨下,不敢回答。
谢晦并没有等待他的答复,铮然拔出剑来,寒光一闪,一颗头颅应声而落,鲜血如瀑飞溅,落满了衣衫。
他冷冷道:“本以为佛法修行得有多高深,已然羽化成仙了,不过还是肉/体凡胎而已。”
满座人不防他突然暴起杀人,皆惊恐地往下他。
谢晦抬眸扫过所有人,目光雪亮,犹如利刃疾刺,任何被他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心头一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
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既然还是凡人,生活在我大宋国土之上,食我大宋之食,衣我大宋之衣,就要服我大宋朝廷管教。”
“昔年天师葛洪成为道教祖师,曾披甲上阵,拱卫城池,获封伏波将军,直至战乱平定,才释甲息兵,归隐林泉。反观尔等,一事无成,为生民之巨害,留你们何用!”
“今日,我就是要告诉佛门所有人,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要么补交上所有赋税,献出所有财产,从此规规矩矩做人,把自己当成帝国公民,真正清心静气地禅修,要么——”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一丝凌然杀气在话语中蔓延开来:“我即日血洗你宗门祖庭,一个不留。”
一室死寂。
有人吓破了胆,魂飞魄散。
有人面色不忿,甚至想着反抗。
还有人心怀侥幸,觉得大理国三千多间佛寺,他不可能一一清算到底。
谢晦将全场的神色看在眼中。
没关系,他会粉碎掉所有的侥幸,从来没有谁能欠他的债还活得好好的,这绝无可能。
“三日内不做回应,视同第二条。”
他素白的手指在案前点了点,捧起杯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扬长而去。
……
虞允文执剑守完全场,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啊啊啊啊啊!”
原来是这种解决方案!
多危险啊,如此大的事,谢晦行动之前怎么也不告诉他一声!
他安排好善后工作,气冲冲地去找谢晦讨要过说法。
却看见谢晦比他还要崩溃,正在拎着自己的衣摆张牙舞爪:“啊啊啊啊啊!”
他!到!底!为!什!么!要当众拔剑杀掉那个混账!
现在可好,溅出来的鲜血都沾在自己衣服上,洗也洗不掉。
谢晦气急败坏,用指尖蘸了点血迹,糊在辛弃疾袖间:“一起受着吧你…….啊啊啊啊啊,我的礼服被毁了,我就不该穿它参加宴会!”
辛弃疾想起上回史浩的倒霉样,陡然拉响了十二级警报,小心翼翼地提议道:“那我们再去买一件新的?”
谢晦愤怒地瞪他:“这是能在外面买到的吗?我不管,都怪你一点没眼力见识,你当时为什么不替我动手?”
辛弃疾:“……”
这真是一口惊天大锅。
然而他知道,谢晦的生气并不总是有道理的,而且绝不能试图和气头上的小玉讲道理。
于是他灵机一动,将谢晦拽了出去:“那我们可以去买一些玉石。”
又道:“虞相公也一起吧。”
虞允文欣然同意。
大理生产翡翠,一向负有盛名,犹以腾冲河谷一带最为著名,他对此亦是久仰了。
“不妥不妥”,谢晦嘀咕道,“本小玉去买玉,总有一种在挑选自己同类的感觉……”
辛弃疾安慰他:“你看,每天岭南地区那么多人吃煲仔饭,也没人觉得在吃小孩啊。”
谢晦:???
翡翠是大理国的支柱产业之一,中心坊市就设在距离皇宫不远的闹市区。
彼时,夕阳西斜,天光将谢,黄昏从对面的苍山尖顶上缓缓滑落,浸入了一天的流云飞絮中,霞光翻飞。
在这种绚丽的光芒下,看什么翡翠都是美的,一片流光溢彩,晶莹剔透。
谢晦很快看中了一支振翅欲飞的凤凰发簪,一缕碧色雕得极细,薄如蝉翼,纤细幽微,展现出翱翔九霄的弧度,看着极尽精美。
辛弃疾见他喜欢,立刻捧场道,“哇,做工精细,美不胜收!小玉的眼光果然很好……”
“嘘”,谢晦立刻瞪了他一眼,“这话可不兴说。”
辛弃疾茫然打出一个问号:?
谢晦将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嫁衣原则」?”
辛弃疾茫然摇头。
谢晦告诉他:“小的时候,每逢乌衣巷里的那些姑姑姐姐出嫁,都会有专门的师傅上门做嫁衣。”
“因为我特别爱笑,每到这时,家里人就告诉我说,一定得克制住自己,千万不能乱笑,要面色淡定,最好冷若冰霜,否则制衣之人便会坐地起价。”
辛弃疾忍俊不禁,半晌挤出来一句:“令祖果然明智。”
“你知道就好”,谢晦对他做了个捂嘴的手势,威胁道,“等会不许再说话了,你方才那样,看起来就像是人家玉石贩子的托。”
辛弃疾:“……”
行吧,他闭嘴就是了。
过了一会,他见谢晦还在沉思,便试探着说:“但我已经特别惊喜地「哇」了一声,总感觉那个玉石贩子不会再上当受骗的样子,不然,我把簪子买下送给你?”
谢晦站定脚步,迷惑地看了他两眼:“你哪来的钱?难道不是我给你的分红吗?”
辛弃疾:“……”
算了,他还是自觉安静吧。
虞允文被一个赌石的摊位吸引住,上去小试一把,居然得了满堂红。
众人闹着起哄,要让他再来一次,却见他不假思索,随意选了三个看起来就歪瓜裂枣的石料。
怎么看都很寒碜,属于铺路都嫌寒酸的那种废石。
谢晦惊奇地问道:“虞相公,这里面真的能开出宝贝吗?”
虞允文微笑道:“我也不知道,随意一试吧。”
这时,谢晦还不明白虞允文这“随意一试”四个字的含金量。
只见翡翠师傅一刀切下,哗啦,石皮应声而裂。
下一刻,便看见了一道惊鸿夺目的光彩出现在眼前,迎着落日,万种翠华摇曳。
师傅神色越来越急促,飞刀也挥舞得越来越快,终于忍不住屏住呼吸,最后一刀落下。
尖叫声几乎掀翻了天幕。
好家伙,这居然是一块罕见的巨大整体翠玉,通体明净剔透,甚至看不见半点裂痕与瑕疵。
观众都惊呆了。
虞允文究竟是一位怎样的欧皇,光是这一下,差不多就把一座佛寺的收入赚回来了吧!
“啊这。”
虞允文本人也没想到运气会这么好,怔了半晌,早就被各路热情的玉雕师傅一拥而上,围在中间,热情地向他预约这块料子。
有的说要雕踏雪寻梅,有的要雕鹰击长空,还有的要雕各种珠宝挂饰。
那下刀的大师傅倒是被挤到了最外边,他见到谢晦头上的发簪,仔细端详了几眼,忽然道:“我记得这个,值不少钱吧。”
“确实不少”,谢晦点点头。
当然,也有好大一部分是因为辛弃疾这一声「哇」,所产生的溢价……
那切刀师傅又道:“我还记得,当初在四十多年前吧,也开出了一块巨大的料子,比今天这块还要好,更加毫无瑕疵,是我平生见过最好的。其中的大部分被拿去崇圣寺雕刻成风铃,剩下一小块,就做成了你的发簪。”
谢晦微感惊讶。
他想到自己的发簪是一块玉的边角料,顿时有些不高兴,将辛弃疾一扯:“走走走,去崇圣寺把主料要过来。”
崇圣寺毕竟是大理皇家寺庙,今日又刚闹过一场,辛弃疾点了一队甲兵跟随。
虞允文唯恐他二人闹出事来,连忙派人跟上。
围观人等还以为要对崇圣寺动手,当即浩浩荡荡,紧随其后,如同一条长龙。
于是,崇圣寺里的僧人正在忧心忡忡,住持被抓走了,就听见门外一个小沙弥急匆匆地跑进来,哭丧着脸大叫:“不好了!那个姓谢的魔头要过来灭门了!”
众僧人:!!!
待听闻谢晦道明来意,众僧几乎是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下一瞬,想起了什么,却是面色大变。
谢晦抱起手臂道:“怎么,你们不愿意?”
为首的一名僧人战战兢兢地向他行礼,几乎匍匐在地,道,翡翠风铃挂在三塔的檐角。
而三塔最中心的一座,是大理开国太祖段思平的骨灰塔,无法进行攀越。
谢晦听得眉头微皱。
但他到底不是不讲道理的,不至于为了一个风铃,就去拆了人家开国太祖的坟。
大理的其他皇帝虽然存在很多问题,但这位开国太祖确实统治有方,令人敬重,至今民间香火未绝。
他叹了口气:“也罢……”
辛弃疾忽然问:“小玉很想要风铃吗?”
“那当然啦”,谢晦拔下自己的玉簪,握在掌心,有点叹息地说,“一点余料都这么美,主料想来会更好看吧。”
辛弃疾道:“好。”
他指派了几个人,将一张网兜挂到下方。
“借弓箭一用。”
众人正不解其意,忽见他取来一旁卫士的弓箭,拨弦试了试,而后拈弓搭箭,在五百步开外瞄准了高塔的檐角。
虞允文也是箭术高手,忍不住上前一步,说道:“弓箭的射程没有那么远的,而且,骨灰塔立得太高了,足有数十米。”
“我知道”,辛弃疾神色平静地说,拉弓如满月,猎猎一箭射出。
这一箭,果然如虞允文所料,在半路就气力不竭,出现了下坠之势。
正在众人齐齐叹息的时候,他紧接着,又射出了一箭,如流星般激射而出,不偏不倚瞄准了前一箭的尾巴。
就这样,两两撞击,终于让前一箭急如星火般,再度腾空而起,不偏不倚地穿透了风铃的绑带,随着叮地一声清响,铮然下落。
观者一片死寂。
直至辛弃疾上前,将风铃拿起,他们终于如梦初醒,爆发出海潮一般的掌声。
谢晦无比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手都在发抖。
辛弃疾走到他面前,把风铃放在了他掌心,有点骄傲地扬眉说:“幸不辱使命。”
“天呀”,谢晦怔然握紧了风铃,缓缓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谢谢幼安,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虞允文看了看高塔上的箭痕,又看了看远处欢呼的万千行人,良久,不觉叹服道:“世间竟然真有这样的箭法……”
昔年羊侃舞槊,观者如堵,树枝都为之折断,今日始知非虚。
万朝观众只有一个念头,天啦噜,辛弃疾还是人吗,他是怎么做到将弓箭用出热武器效果的?
这一箭的功效也*很显著。
崇圣寺的僧人被吓破了胆,他们知道,就算大理太祖复生,也不可能比得过辛弃疾。
钱没了就没了,总比命没了好。
所以,为了活命,以崇圣寺为首的各大寺庙,麻溜补交了所有赋税,献上财产,从此闭门清修,甘作苦行僧。
谢晦对此特别满意。
解决了一桩心事,他开始继续向其他地方磨刀霍霍。
……
大理国最棘手的除了根深蒂固的佛门,还有驳杂的民族构成。
光主体民族,就有四十多个。
这段时间,各路土司酋长纷纷前来国都谒见新主,语言杂七杂八,宛如开了场大杂烩。
已经达到了「咫尺天涯」的效果,那就是,你和他面对面站着,如果没有向导,你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谢晦听了半晌,饶是他一贯智计百出,和别人手脚并用地比划了半天,也颇觉心累。
最后得出结论,汉化,必须汉化!
要在全境内推行汉语,这一代人往后,整个大理国境内必须以汉文作为唯一的同行语言!
试想,他们是要将大理融入大宋,成为密不可分的一份子的,如果连语言都存在天然隔阂,怎么能够彼此相连沟通?
因此,谢晦决定从临安调遣一批读书人过来,快速进行推广汉语。
语言改变要从最基层做起,从此,哪怕是街边的一块路牌,或是坊市的一块牌匾,都必须全部改成汉语。
一开始,为了方便大家理解记忆,还会加上当地小语种注释,等过渡期一过,统统只留汉语。
百姓不识字也不要紧,学几个关键词总是必须的吧?
比如汉语数数的一到十,汉语的一些生活常用字,务农的百姓要搞明白稻黍稷麦豆的汉语怎么说,经商的要搞明白「牙行」这一类的词汇用汉语怎么说……
大批读书人被源源不断地从临安拨过来,每个村都入驻了一个,教导当地百姓。
赵宋那么多冗官闲职,地小名头多,天天闲得发毛,这不得赶紧给他打发到边疆来,为刘宋帝国建设大好河山?
什么,你说不愿意?
笑死,人的九族只有一个,且行且珍惜吧。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编写一本汉语教材,作为当地所有人的必备资料。
为了最大限度进行推广,该教材已经被制作成了儿童小画书的看图识字版本,精选数百个常用字,制作成系列图书,进行免费放送。
赵宋别的不行,印刷术更新得嘎嘎快,抄了佛寺又得到一大笔钱,不缺乏资金,就这么开始推广了起来。
谢晦将编写教材这个重任交给了虞允文,并且叮嘱道:“你「随意一试」就好。”
懂不懂啊,这「随意一试」四个字的含金量!
虞允文:“……”
谢小玉,你使唤我的时候,是真没把我当外人。
但此事确实干系重大,他也没有推脱。
重新拿出了当年考取进士时,头悬梁锥刺股的作风,开始刻苦学习夷语,和酋长们交流。
主打一个学到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少年檀道济吃着新出炉的点心路过,见他一脸摇摇欲坠,于是加油打气道:“虞相公莫要气馁!你可是文武双全之才,不就是区区十几门外语吗,相信自己可以的!”
虞允文:“……”
谢谢你的信任,但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虽说大理王室都精通汉文,但偏远诸部落的汉化程度着实不太够,各自为政,地处荒僻。
不过,他们彼此既然能够交流,语言确有诸多共通之处。
都以僰文(白文)为核心,进行各种变体的演绎。
虞允文找了几个土人,一边交谈一边学。
他多少是有点语言天赋在身上的,仅花了大半个月,就熟练掌握了口语,已经可以自如地和部落酋长们交谈了。
酋长们很是感动,虞允文愿意学我们的小语种,可见很尊重我们,是自己人!
在一番促膝长谈后,尽皆表明了归顺效诚之意,其中甚至包括一项桀骜不驯的乌蒙三十七部。
不过呢,可能也有一方面的原因,是北府兵的练兵场地就在隔壁。
训练时杀声震天,直冲云霄,观者无不深感战栗,面如土色。
要了命了,这谁遭得住啊!
这日,虞允文在宫中送走了自蛮波丽国的国王,这是所有大型部落酋长中的最后一位。
段家人和高家人都被封为国公,运往临安,新的汉人官吏也即将到达。
南宋从前与大理的马匹交易频繁,并不缺乏了解行情之人。
如此一来,整个大理从此就彻底并入大宋版图了。
斜日西沉,彤云倾江,璀璨的神辉将远处整片苍山染成了金色。岁暮的风轻柔地吹过衣角,虞允文结束了一天的事务,独自立在殿前,遥望长空。
他半生已过,鬓角已有了第一丝星痕。
但身姿依旧挺拔,眸光也依旧清澈锐利。
就仿佛这些年的岁月,江流如箭月如弓,都在浮光掠影、宿草摇风间悄然逝去,再回首,犹是青衫登玉殿的少年人。
在这一瞬间,虞允文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最终迎向晚风,轻轻地说。
“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当年,曾有人告诉他:靖康之耻,朕当与圣相共雪之。
那个人对他无比信重,将他引为腹心,死生相托,他本以为会成全一段君臣佳话。
如今,漫漫征程已然迈出了第一步,前路可期,这个誓愿终有完成的一日,却是在另一个人身边实现。
“——但为江山社稷计,我绝不后悔。”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他知道,该听懂的那个人已经听懂了。
虞允文负着剑,青甲猎猎,走向了夕阳深处,再也没有回头。
……
第一本汉文教材很快面世,酋长们普遍反响很好,觉得通俗易懂,便于学习。
天幕前,观众们也是咔咔一顿抄,狂做笔记。
这教材好,匠心独运,编写巧妙,图片绘制得生动形象,门槛较低,非常适合大范围推广。
以后我大汉/大唐/大秦/大周等等向外征伐的时候,肯定能用上!
只需要把上边的当地大理国语言,换成未来即将要征伐地区的语言就行了。
就算攻打金国这样汉化程度比较高的国家,暂时不需要汉语教材,那以后进攻西域/印度/缅甸/甚至西班牙荷兰地中海这样一溜更远的地方呢?
开疆拓土之后,汉化教学势在必行。
谢晦、虞允文二人,简直功德无量,以后万朝征伐都要记你们一笔,感谢你们的贡献!
这时候,评论区便有人讨论了:“虞允文确实不简单呢,他是虞世南的后人!”
陈朝天嘉位面。
陈蒨倚在案前,捧着一卷舆图,细细勾划战略,两岁半的幼崽小团子伏在他膝上睡得正香。
“是你的后人呀”,他摸摸小虞世南的脸,温声道,“看来,你未来成了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呢。”
小团子看书累了,知道自己在陛下身边是最安全的,兀自安心地呼呼大睡。
在睡梦中,不忘时刻用一只小手紧紧攥住文皇陛下的手腕,像是生怕他消失不见。
“做个好梦”,陈蒨带着怜惜,含笑抚了抚他的鬓发。
看来,应该给小团子找一个老师了,到底找谁好呢……
评论区,又有人声称:“朕就知道,允文是个好名字,虞允文器宇不凡,朱允文当然更佳!”
朱祁钰正想着谁这么神金,凝目一看,发言者不是别人,正是本朝太祖高皇帝。
好家伙。
“朕忍不住想说点话,但又觉得,背后语人是非好像不太好”,他有些犹疑地对于谦说。
于谦:“……”
这些天,被自家陛下在评论区蛐蛐过的人还少吗?
吴大帝对此一定很有发言权。
他想了想,委婉地劝解道:“背后语人是非确实不好,所以,臣建议陛下当面说。”
嚯,朱祁钰眼前一亮,不愧是廷益,他说得好有道理啊。
反正各时空之间互不影响,又不能顺着网线找上门。
他也不管洪武位面的老朱爱不爱听,当即就这么原原本本,将朱允文做的好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讲了出来。
“太.祖爷爷有所不知,朱允文为人真是横压宋孝宗,远迈慕容宝,让阿斗甘拜下风……”
全文没有一点添油加醋,全是真材实料。
老朱听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听到最后直接七窍冒烟,面对吓到魂不附体、两股战战的朱允文,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鞋拔子。
打了一顿,还不解气,陡然想起朱祁钰的名字,又将杀气腾腾的目光瞄准了朱老四。
燕王朱棣:???
踏马的,哪个曾孙这么坑祖宗,你还是不是人!
伴随着小燕王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洪武众人都敬畏地让开了一条道。
然而,这和朱祁钰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是评论区一个平平无奇的八卦小天才罢了,曝光完朱允文,就快乐地回去继续吃瓜了。
吴大帝……错了,是老朱家的门卫皇帝,听到了老朱家故事,觉得自己又行了,想要一鼓作气,摆脱掉自己的门卫身份!
孙权:我呸,朱元璋后人磕碜到这份上,也配让朕去给他守门?
朱祁钰听了很生气,决定在评论区教吴大帝做人,手速奇快,分分钟打出一长串文字,6到飞起。
啥洪武朝的风波?
和他根本关系不了一点!
……
所有的寺庙都进行了整改。
崇圣寺因为捐款最彻底,态度最端正,反而存活率最高,除了那些来自段氏、高氏的僧人被杀掉以外,其他僧人都在闭关清修,活得好好的。
而被关押多时的来自吐蕃多康部落的使者,也终于被放了出来。
因为谢晦要准备图谋吐蕃了。
他本来在吐蕃和缅甸人的蒲甘王朝之间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先图谋吐蕃。
蒲甘王朝是全胜时期,无机可乘,吐蕃却正好在大分裂,完全可以用「非战之法」解决。
“什么样的「非战之法」?”辛弃疾感到迷惑。
“那就是佛法”,谢晦说。
辛弃疾眉心一跳,天底下谁都有可能信佛,就是谢小玉绝对不可能。
他想了想,尽量保守地猜测道:“你准备用火.药将他们超度?”
“非也”,谢晦摆了摆手,“我自有妙计。”
此刻,他们正在崇圣寺前,面前站着一大批被召集而来的北府精兵。
此地风景甚美,位于点苍山麓,洱海之滨。
从寺前远望,天穹澄明而高远,青山连绵而列岫,碧海凝黛而流波,望之一片风光明净,仿佛步入世外仙都。
难怪这里产生了很多灵验事迹,在整个佛教文化圈内都赫赫有名。
当然,再灵验的佛法,对于谢晦来说也什么都不是。
他前半生过得太顺遂,一向骄傲无前,又意气风发,从来只信自己,定可将命运握于己手,不信满天神佛。
随手就从神龛供品里拿了个果子,一口咬下去:“味道不错,幼安要吗?”
咣当一声,却是崇圣寺的僧人见到这个法外狂徒,直接昏了过去,重重砸倒在地。
“带下去休息”,谢晦意兴阑珊地挥挥手,正眼都没给一个。
随即,他咬着果子陷入了沉思:“听说吐蕃佛教盛行,如果派出一支精兵,扮成来自崇圣寺的佛教交流团,趁机进入藏地……”
他沉吟许久,似在思量。
辛弃疾也没有催促,只是在他果子吃完的时候,又慢条斯理地剥了一颗软籽石榴,放在对方掌心。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谢晦思虑已定,将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知他。
“吐蕃正值大分裂时期,处处各自为政,虽有唃厮啰之流横空出世,妄图效仿前人建立王朝,也不过昙花一现。”
“他们政教合一,共有塔波噶举的八小支,都是地方势力与宗教互相勾结形成的流派,各有祖庙,彼此之间谁也不服谁,自上而下信仰却都极其虔诚。”
“只需派一支五百人团队,打着交流佛教的幌子拜访各处祖庙,面见所谓的各处「活佛」,将其控制住,或威逼,或利诱,或改换傀儡。”
“为首者一归心,不怕麾下的这些部落势从此不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纵然辛弃疾一向艺高人胆大,闻此神来一笔,也不由惊讶道:“只有五百人?未免过于冒险。”
谢晦摆摆手:“人多不合适。”
他露出一抹微笑,清澈从容,与天边流动的绮霞皎然相映:“吐蕃又不傻,五百个人,还可以称是佛教浮屠使者、散花仪仗队之类的,再多一看就有问题。”
辛弃疾:“……”
重点难道是吐蕃傻不傻吗!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和谢小玉讲道理:“就算是北府最精锐的那批,个个都能以一敌十、甚至数十、上百,但毕竟只有五百个人,倘逢变故,庶几无葬身之地。”
很有道理,但,笑死,对面根本不听。
谢晦用计,一贯是以最小的代价搏取最大的收益,为此,不惜冒着巨大风险,生死孤注一掷。
他望着远处佛像森严的轮廓,无比自信地挥一挥衣袖:“不必担心,我们本不为战斗而去,只是发动政变,将对面的宗教领袖纳为己用而已,五百人绰绰有余。”
眼看辛弃疾眉梢微挑,似乎要反驳,谢小玉连忙恶人先告状。
“我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才将计划第一个告诉你,你为何频频向我泼冷水,莫非是不愿与我为友!”
辛弃疾连忙道:“我没有……”
“哼,还在狡辩”,谢晦抱起手臂,气势汹汹地说,“按照你的战力,以五百人包围几万落单的吐蕃士兵,难道还不够?”
辛弃疾迟疑:“够是够了,但是……”
“没有但是”,谢晦眉眼垂落,忽而轻声叹息,“为了尽快扫平叛逆,开疆拓土,多冒点险也是值得的——你明明有这样的能力,却又推三阻四,很明显就是嫌弃于我,不愿与我同行。”
“唉”,他说到伤心处,眸中波光盈盈,蓦地抬袖擦过眼前。
“自进攻大理以来,我与君出入同席,并辔征战,生死共赴,终究是错付了。”
“果然,这天下的交友都是有一未必有二,有始未必有终,当时情好欢甚,今日萧郎陌路。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负心薄幸之人古来多矣……”
辛弃疾张了张嘴,觉得自己简直百口莫辩。
他无比苍白地解释道:“我并不曾作此想法……”
谢晦不依不饶:“不,你分明就有!”
辛弃疾扶额道:“我真的没有……”
谢晦当即便用一种控诉的眼神看着他,语气幽幽道:“你作为当世英杰大丈夫,为何敢作不敢当!”
辛弃疾:“……”
祖宗,正话反话都被你说尽了,我还能说什么!
他无奈地敲了敲眉心,忽然想到一茬:“陛下还给你留了一个锦囊,何不拆开看看?”
谢晦嘀咕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才不管他写了什么。”
辛弃疾当作没听到,强行将锦囊拆开,见里面什么字迹也没有,只放了一朵花瓣,一片莺羽。
他展示给谢晦:“你看,陛下在催你回家呢。”
莺、花等物,向来是江南人思乡的象征。
比如梁朝时期,丘迟写信劝降将军陈伯之,就说,“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风景很好,你快回来看看,莫错过花期。
后来,陈伯之果然被这封信打动,率众回归了南方。
所以,这封锦囊,也是一种老父亲催促出征在外的崽,“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意思。
崽啊,打完大理国可以了,别继续浪了,快回来吧。
谢晦很明显接收到了信号,但他假装不知道。
而是指着那片莺羽,信誓旦旦地说:“这是什么?是鸟的翅膀,陛下的意思分明就是让我在外自由飞翔!”
辛弃疾:“……”
观众们:“……”
快听,风中是什么声音,是一位老父亲咔嚓心碎的声音!
辛弃疾眼见今天,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劝说谢晦回心转意了。
仔细一想,这计划除了风险大一些,其余设计却甚是严密,一环扣一环,堪称无懈可击,可行性很高。
就这么做吧。
终于,他放弃了挣扎:“说吧,吐蕃之行要做哪些准备。”
谢晦一改先前的控诉神情,神采奕奕道:“多谢幼安,我就知道你最好啦,我宣布你暂时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辛弃疾大怒,伸手将这家伙薅起来,“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居然只是暂时最好的朋友?”
谢晦微笑道:“没有呢,我的良心昨天就离家出走了。”
辛弃疾:“”
“那大不了给你续费一个月,可以了吧”,谢晦举起一只手,状似诚恳地说,“先让你当一个月最好的朋友,之后就再看我心情。”
辛弃疾无语,你甚至演都不愿意演我一下。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谢晦将事情一一交代清楚,又对他眨了眨眼,朗然笑道:“幼安放心,这些年间我行过种种冒险计划,但从未曾出错过一次。”
顿了顿,“这回也定会一战功成。”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骄傲又飞扬夺目。
像是日出时分林间一捧晶莹的枝上雪,流光璀璨地迎向日光,万顷山河都交映在眸中,明明灭灭。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骄傲自信,从未低头。
年少成名、扬名立万的天才,难道不该最惊艳,最意气风发么?
辛弃疾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世上为什么很少有朋友能拒绝他。
那么问题来了。
出征前,刘裕要他照顾好谢晦,还说要稳重行事。
如今两条都没实现,这让他回头如何向陛下交待啊。
……
另一边,汴梁城外。
陆游正在满头大汗地拉住刘裕的缰绳,连声劝阻道:“陛下,万万不可如此冒进!”
“汴京城高,贸然强攻,恐前途难测!我们已经连破数十座城了,不妨班师回朝,下次再徐徐图之!”
“出发之前,陛下曾经告诫幼安要稳健行事,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奏效了……还望陛下三思!”
刘裕惊奇道:“孤难道还不够稳健吗?”
陆游一口血涌到嗓子眼,正要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不,一点也不!”
就听见他无比疑惑地说:“孤这次只打了一座汴梁,把洛阳长安龙城燕云十六州都留给幼安下次一起征伐,这还不叫稳健吗?”
才不是!
陆游紧捂住心口,正要再劝。
轰,只听一声巨响,早已埋下的地雷轰然爆发,炸开一条通路。
“收复东京就在今日,北府及殿前诸将士拿好火器,随孤冲锋!”
刘裕一挥手,拔剑指向远处的城池,趁陆游不注意,一下就奔得没影了。
陆游:???!!!
后边紧跟着的王镇恶,一想到自己被迫上交的宝库,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打的是战争吗,分分钟都是经费在燃烧!
“杀杀杀!”
他爆发出一阵怒吼,“杀入汴京,抄了贼子的家!面前这么多金虏,全都是行走的赏金,杀一个少一个,你们还在犹豫什么!”
“杀金贼,发家致富!”
王镇恶的亲兵们个个喜笑颜开,恰如一阵狂风扫落叶,就这般扑了上去。
陆游:???!!!
【作者有话说】
受害人陆游:当时我就睁着眼,他们一个个从我面前飞过去打金人了!
还是陆游:算了,累了,抗拒不了就加入吧
幼安小玉的灭国进度(1.5/n)
小玉:佛法精深,但选择火.器物理超度,大慈大悲加.特.林菩萨.jpg
虞允文:每一次灭国行动后面,都有一个我为大家操碎了心!
27
第27章
◎来人,上扒皮楦草套餐!◎
过了好一会,陆游终于如梦初醒,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陛下——你等等我啊——”
事到如今,便是不冲也不行了。
陆游一咬牙,拿起火.枪,朝着周围的敌人一通横扫。
他虽然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但这还真是他第一次体会以一敌百的快乐。
不想单骑冲阵的文官不是好文官!
怎么不是一种“壮岁从戎,气吞残虏”呢!
汴梁守将完颜襄,本打算坚壁清野,严格据守,未料被宋军抢先一炮轰然击塌了承天门。
这下空门大开,便是不应战也不行了。
守军如潮水般涌出,挥舞着刀剑,正想和宋军交战,来个势均力敌……
结果发现,根本敌不动,敌不了一点!
不仅是热武器和冷兵器的差距,更是两边军队质量的天差地别。
刘裕带来的都是北府兵中最精锐的部分,个个身经百战,悍然无畏,而且追随他多年,如臂指使,随心意而动。
然而,对面的金国军队,早就不是当年追随金太祖开国平天下的猛安谋克强军了。
他们被腐化得很厉害。
不习骑射,不任军旅,甚至就连今年金世宗想选一些精锐充作侍卫亲军,都难以做到。
北府兵:我们不是歧视谁,而是平等地看不起所有敌人。
在场的金兵,全部都是垃圾!
王镇恶一边扔火瓶,一边奋展银枪,斩杀敌首,还不忘和陆游谈笑:“好多年没打过这么轻松的仗了,真好。”
陆游眼睁睁看着几步行来,他身前的尸首居然堆积如山,不由震惊失色。
“镇恶,史书里不是说你不擅长弓马吗,是走智将路线的吗?”
“啊这”,王镇恶恍然大悟,“好像是哦,我平时都是被阿和他们按着打的,也就谢小玉一个文人打不过我。”
一旁的金兵听见了这话,都觉得他是个软柿子,当即一拥而上。
“贼子看枪!”
王镇恶当即剑眉怒竖,暴喝一声。
霎时间,只见枪影与寒芒齐飞,挟火光贯彻长空,下一刻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躺了满满一地。
“呵,区区女真贼子”,王镇恶收回长枪,昂首四顾,微微冷笑,“竟没有一个能打的!”
陆游:!!!∑(Дノ)ノ
明明是你太凶残了好么。
果然是「镇恶」,镇压横扫一切邪恶,就没有叫错的名字。
余众诸如李显忠、毕进等人,各自蚁进冲锋,一路横推向前。
仅仅五千余人,却打出了十万大军的气势。
杀气如同阵云遮天蔽日,唬得金兵两股战战,毫无战意,疯狂溃散。
完颜襄见势不妙,连忙鸣金收兵,仓皇指挥下属遁入内城,还想休整再战:“速——”
退!
第二个字尚未说出口,忽见一骑如狂风骤雨般冲至面前,马上一人玄甲长刀,英姿绝世。
盔甲下,一道锐利的目光犹如森森悬戟,迎着灼烫的城边日光,刹那间穿云破雾,见血封喉,冷然打量着他。
刘裕忽然微笑了一下,这个笑冷漠睥睨,却又显得十分心平气和。
他当然很平和。
因为前方不管拦路的是什么,对他来说都只是一刀的事,毫无差别。
刘裕笑道:“听说你在金国,多少也算一个名将?”
这便是完颜襄此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刀锋如雪,划破了苍穹。
刘裕提起他血糊糊的脑袋,策马飞奔上城楼,目视四方:“首恶已死,降者不杀,尔等自行决断!”
于是。
还在半路的陆游等人,就看见自己面前的金人士兵,忽而一传十,十传百,如海潮般退散了下去,将手中武器掷在地上,表明了归降之意。
“这就赢了啊。”
王镇恶勒马回望来路,颇有些意犹未尽:“我感觉没打够,要不再去打一打洛都吧。”
唉,和主公一起出来打仗就是这点不好,回回都速战速决,没有足够的发挥空间!
他又补了一句:“洛阳也是金人重镇,国库里应该有不少宝物。”
陆游:“……”
后半句才是重点吧?
他坐在马背上休息,心情很是复杂:“陛下一贯都是这样身先士卒吗,其实很危险,就没有人能劝动他?”
王镇恶沉思片晌,笃定地说:“有。”
陆游一怔:“谁?”
王镇恶道:“穆之先生肯定是能劝动陛下的,但他一向坐镇后方,从不到前线,还有就是谢小玉。”
“以前有一回,敌军威势正盛,绝不宜正面撄锋,陛下非要开打,但小玉坚决反对。”
“眼看劝不动,他就从身后抱住陛下的腰,硬把人拖了回去,陛下无可奈何,只好不出战了。”
陆游:“……”
他想起来,史书上确实写过这一段,而且还附了八个字的前情提要。
说刘裕平日对谢晦,“(高祖)深加爱赏,群僚莫及。”
意思就是,如果不是“宠冠群臣”,千万别模仿,不然怕是会被暴怒的刘裕当场斩了。
王镇恶耸耸肩:“咱们就别想了,这种劝谏方法不是别人能学得来的。”
陆游深表赞同地点点头。
这一战,守军阵亡者不过一二,投降却有十之八九。
因着汴梁满目劫灰,处处疮痍,百废待兴,处处建设都需要人手。
刘裕留了所有俘虏一命,打发他们去搞城池建设。
陆游趁机问:“如今汴梁已复,陛下可有什么打算?”
这下总该见好就收,班师回朝了吧,他也算对得起刘穆之的交代了。
哪成想,刘裕目光悠悠,看向了天际烟尘尽头洛阳城的方向,语气凛冽道:“孤就简单试一试进攻洛都,就再往前打一点点……”
陆游:???
说好把洛阳和长安留给幼安呢。
你这是一点点吗,分明是亿点点!
陆游还想再劝说一下,于是搬出了谢晦:“宣明这个时候也该从大理得胜归来了,陛下难道不想回去见见他吗?”
果然,刘裕面色一变,来回走了两步,念叨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啊,宣明离开朕一去这么久,也不知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消瘦了,怎么才给他补补呢。唉,他一定也很思念朕吧……”
往前冲锋陷阵固然快乐,但宣明更是放在心尖上最重要的一个崽。
该不该回去看看呢,刘裕不禁有些犹豫。
就在这一刻,下属快马来报,声音迫切地高吼道:“陛下,是来自滇南的飞信!”
刘裕颇为感动,抹了抹眼泪:“宣明在外征战还惦记着朕,真好。”
不料伸手接过来一看,赫然是虞允文的亲笔,字字控诉,声嘶力竭。
“陛下!你快管管谢宣明!我一个没看住,他就飞奔到千里之外,现在已经杀进吐蕃了!他还说,到外边玩真开心,回家一点意思也没有,不灭掉五国绝不回去!”
刘裕:“……”
观众们:“……”
笑死,什么叫教科书般的自作多情啊,好惨一个老父亲。
陆游作为一名体贴的臣子,绝口不提班师的事。
而是十分善解人意地上前一步,主动递过缰绳:“陛下,走吧,攻打洛阳去。”
……
汴京失守的消息传到燕京,金国百官浑身冰凉,都觉得这是一场噩梦!
人的名,树的影。
金廷上下自从知道刘裕要来,见了北府军旌旗横空、兵甲连云的英姿,已是毛骨悚然,未战先惧。
现在败讯传来,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要收拾包袱跑路!
一干人等叩阙上书,请陛下迁回上都,暂避刘裕锋芒。
金世宗勃然大怒,当场以雷霆手腕,立诛几位提议迁都的老臣,门生党羽一概株连不放,由是人情畏服,堪堪稳定了局势。
尚书左丞相纥石烈志宁,也就是隆兴北伐大破宋军的那位主帅,也在此刻挺身而出。
他和金世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安抚众臣道:
“自从前废帝海陵王迁都燕京,于今不过十年有余,宫室华楼、街坊巷陌,无不是新制未已。”
“观城中之营造,延亘阡陌,上切霄汉,虽秦阿房、汉建章,不过如是。较之上都,更有天壤之别,舍此天堂而趋异土,恐为人所笑痴愚。”
好特么有道理啊。
百官一愣,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中都多么繁华富庶,习惯了中原的好日子,谁又愿意回到苦寒的辽东之地。
不如再等等吧,我们坐拥天险,万一刘裕打不过来呢,继续划河而治,岂不美哉。
眼看众议稍平,纥石烈志宁又是一通进言,摇弄唇舌,说得天花乱坠。
什么,“南都汴京残破,连年凋敝,就连建筑都被拆了大半,将材料运往上京建房子,刘裕孤军远来,乏地觅食,断无长久。”
什么,“两军相争,重在兵力,又不是斗将,刘裕纵有一人一剑的匹夫之勇又如何,宋军战斗力如此弱小,一旦与我大金交兵,定会败走当场。”
还有什么,“昔年岳家军亦称无敌,不逊于今日北府,最后还不是被我岳父一通摧枯拉朽地毁掉了,刘裕又有何惧。”
纥石烈志宁作为金兀术的女婿,现今大金军中的头号人物,在抗宋这件事上还是比较有发言权的。
如此一番逆天的言论下来,还真把大家给唬住了。
非但百官听得心悦诚服,心说这刘裕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就连金世宗也徐徐颔首,目露赞许之色。
左丞不愧是朕的肱股之臣,如此深谋远虑,一下子就洞察了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金世宗不再迟疑,单刀直入,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卿既然已经成竹在胸,可愿为朕征兵点将,亲往前线拒敌?”
纥石烈志宁从容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与其说是他为国尽忠,倒不如说他别无选择,只能绑在金国这条大船上,与国共存亡。
谁让他战功赫赫,尽是踩着宋人的尸骨得来的。
更曾多次屠城掠地,堆积人头铸造京观,彰显武功。
大宋放过谁,都不可能放过他。
金世宗加封纥石烈志宁为金源郡王,任命其为抗宋主帅,自选朝中众将随行出征。
纥石烈志宁见众将支支吾吾,面露难色,都在彼此推诿,不由提醒了一句:
“诸位莫忘了,刘寄奴广固之战灭南燕*,虽对汉人网开一面,却将宗室、王公及以下的三千余鲜卑贵族尽数斩杀,无一幸存。”
“今日不奋力抗敌,倘来日被他杀过江来,我们还能有命在?”
众将一凛,至此,终于坚定了对敌之心。
金世宗细品此言,却又品出了另一层意思。
金国的汉人官员可不少,刘裕对汉人向来较为宽容,他们自知死不了,会不会转头去投宋呢?
金世宗本就是个激进的女真本位主义者,对汉族、契丹、党项各族皆是一视同仁的防备和敌视。
他本来在大量迁徙女真居民,防备辽国死灰复燃,要求以每二女真户,夹居一户辽民,以作防备。
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便将汉人的威胁放到首位。
他毕竟御极多年,称得上手段老练,纵心中百般猜疑,也不可能直接将人全都杀了,徒然引发动乱,只是命人监视这些汉臣而已。
这一监视,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群人怎么老到一家名为「食为天」的酒肆去吃饭?
此地吃喝玩乐一应俱全,满是南国芳醇佳酿、各种美食,更有美人斟酒、清歌妙舞,端的是让人流连忘返。
更兼推出了一种会员制度,充钱多者即可升到大师级别,待遇尊享,荣光无限。
太子完颜允恭一掷万金,好容易升了最高级,又在几个美人的挽袖央求下,挥毫留下了丹青墨宝。
金世宗素知这个儿子沉迷绘画,眼见国事濒危,他还如此荒唐,直接气了个倒仰。
女真贵族见状也是有样学样,对酒肆趋之若鹜,疯狂氪金升级会员等级。
金世宗盘查几番,也没查出酒肆的异样,只得任他们去。
殊不知刘裕早就暗中授意「食为天」的老板沈复,伺机给那些被迫滞留金国、但依旧心向大宋的遗民们留信,安排他们过江。
至于是不是真的被迫,也很好分辨。
评论区,来自后世的热心观众提供了众多史料,互相参考佐证。
保证没有任何一个罪人,能够逃过观众们的法眼。
至于那些为了权位,在金国留恋不去的,只能说尊重,锁死。
……
南疆,大理国。
辛弃疾和谢晦商定主意,打算兵行险招,剑走偏锋拿下吐蕃。
这个计划,风险巨大,但收益同样也是惊人,很值得一试。
虞允文行事沉稳,向来谋而后动,对此自然是坚决反对。
任谢晦笑语晏晏,百般劝说,也没有松动一丝,反而正色道:
“宣明此言差矣!”
“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何况卿高才冠世,名驰当时,一旦逢变,悔之晚矣!”
“南疆初定,百废待兴,抽调不出太多人手。那吐蕃更是山高路远,民风悍勇,地形复杂,纵携十万大军前往也难以破关,讵能以区区五百人相搏!如此行径,不啻系万钧巨鼎于区区一丝,危急甚矣!”
谢晦:“……”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自己搞不定的人,心头惊讶反倒远胜于生气。
沉思片刻,决定先将虞允文支走。
“虞相公说得对,是我冒昧了,素闻大理擅长驯马养马,良驹众多……”
这不正是训练骑兵的大好机会?你赶紧的吧,别耽搁了!
虞允文深觉有理。
先前谢晦在朝中掀起腥风血雨的时候,他并不在。
所以,也不知道,谢晦每次这般语气温柔地与人说话,就代表着要挖坑了。
虞允文只看见,谢晦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对他微笑。
眉间冰雪清莹,一点松风掠过明月色,乌发点墨,笑颜如水,用温润好听的声音说:“期待虞相公练出更好的蜀军。”
一位清玉无暇、丽色绝俗的美少年,如此期待地看着你。
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虞允文干劲满满地离开,练兵去了。
此刻,恰逢临安朝廷诏书下发,任命他为大理总督,并派人进驻国都,协助处理事务。
来的人正是秘书少监周必大。
此人中进士比虞允文还早一届,品行刚直,立身清正,未来会成为誉满天下的贤相。
近来,他正在改良印刷术,进展喜人,又有丰富的地方执政经验。
刘裕把他打发到大理来,正是看中了他的文治能力。
大理王室虽然精通汉文,但疆域的其他地方,却是常年不沾王化,衣冠礼教大异于中原。
必须尽快进行汉化流程,将其有机地融入大宋国土,而不是一块孤悬在外的疆域。
周必大来了,带着他新研制的印刷机器来了。
要将虞允文用夷语新编好的《汉文读写教材》发送下去,各处大大小小的土司须得做到人手一本。
语言难关攻克之后,接下来还有文化、衣食、娱乐……
来自中原的美食、丝绸、家具、瓷器、乐器、歌舞、甚至话本子,都在源源不断地输入南疆,带来生活方式的革新巨变。
大理国同样采取科举制度,以明经科为主,儒释道三者皆考。他们被纳入了大宋整个开科取士的体系下,成为一个全新的考区。
一群来打工的太学生,还办起了民间八卦小报。
倒不似官府邸报的正经,负责载明政事施设、号令赏罚之类的重要讯息,反而专门搜集南疆奇闻逸事。
什么某年某月一官员院起火啦,什么滇南中路有人食蘑菇后逢狗就咬、逢人就亲啦,什么三月街瓷器商铺今日五折,欲购从速啦。
主打一个不靠谱,但全面。
当然,一切改变归根结底都少不了武力的支持,北府兵一位精明强干的老将傅弘之,也跟着过来了。
虞允文见到傅弘之,很是高兴,向他讨教练兵之法。
傅弘之素善骑射,勇冠三军,北伐攻入长安时,曾在数十里的御道上纵马飞驰,尽展英姿。
几千名胡人观者如堵,将道路两旁围得水泄不通,咸叹为天人。
面对虞允文的询问,他丝毫没有藏私,事无巨细以告。
虞允文放心地离开朝中,去训练骑兵去了,将本地事务尽皆托付给了傅弘之。
还不忘特意叮嘱他,注意一下谢晦和辛弃疾的动向。
这位老将军身经百战,一看就是端方可靠之人呐。
不过,如果他知道,傅弘之从前是江湖游侠出身,行事潇洒不羁,曾经孤身潜伏进京,刺杀篡位的皇帝桓玄……
大概就没这么放心了。
……
一个月后,虞允文练兵卓有成效,返回大理总督府,便得到了一个令人吐血的消息。
嘿嘿,虞相公,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宣明和幼安去吐蕃啦!
他们已经镇压了康区的首领,即将继续深入!
你来接管大理国的政务吧,我现在必须出兵去边境,随时准备进行接应了!
虞允文:???
他把傅弘之揪起来,神色不善:“傅帅,你也是沙场健将,深谙将略,岂不知他二人此举冒了多大风险?”
“倘若有任何一个出了事,甚至折在了吐蕃境内……”
刘裕怕是要把吐蕃整块地给犁了,涉事者全部挫骨扬灰。
虞允文越想越气,满心惊惧。
不料,傅弘之对此浑然不在意,挥了挥手道:“你太过虑了,哪来的风险?幼安武艺高强,自然可以保护好宣明。”
“再说了”,他一脸的理所当然,“宣明平日都在朝中,难得出来一趟,灭区区一个大理还意犹未尽,让他再玩一会怎么了。”
玩一会=顺手再灭一国。
这有任何问题吗?
明明再合理不过了啊!
要怪就怪吐蕃不长眼,挡住了宣明的路吧。
虞允文:???
夭寿了,傅仲道,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梦话!
这一瞬间,他险些气昏过去,傅弘之却完全没看出他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反而还热情招呼他坐下喝茶。
“虞相公,这「大理白族三道茶」特别讲究,有「一苦二甜、三回味」之说,你快来尝尝。”
尝你个大头鬼!
虞允文抄起剑,愤怒地在桌子上磕了磕,厉声诘问道:“他们只带了五百人就去灭一国,古往今来我就没听说过这种荒唐之事,你怎么还坐得住的?”
傅弘之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啊了一声,霍然起身:“只有五百人吗?宣明没告诉我这个,他只说,他心中有数,我就放心地让他自由发挥了。”
在这一瞬,虞允文简直恨不得把他脑瓜子拆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他说心中有数,你就不问一问?连情况都不查看一下?”
这人究竟怎么混上北府兵主将位置的?
难道就因为他特别憨?
他在这里气得发抖,不成想,傅弘之居然一派理直气壮:“当然不问啦,我出身豫州系,从前是玄帅的老部下。”
虞允文双目喷火地盯着他:“所以呢?”
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家伙是别想全须全尾地离开了。
傅弘之告诉他:“当年先将军谢玄不嫌弃我出身草莽,带着我征战淝水,往后,我就一直在谢家麾下,也算是一路看着宣明长大……”
谢晦和他是什么关系?
是大小姐和老奴(划掉),是素有恩义的谢家小族长和旧部。
傅弘之特别骄傲,大声说:“宣明一向最聪明,算无遗策,相信他的准没错。他说这件事可以办成,那就一定能够办成。所以你别急,先坐下来喝杯茶。”
虞允文:“……”
根本无法和这人沟通!
他算是看明白了,谢晦的性情如此无法无天,少不了这些熊家长多年如一日的纵容。
当然,此刻的虞相公万万没想到。
不久后,他也会成为这个倒霉行列中的一员……
傅弘之虽然对谢晦很有信心,但还是立即决定带兵去接应。
临走前,他特意留了一手:“虽然我管不了宣明,但我已经传书给能管他的人了,康乐公很快就会从京中赶来。”
天下都是一物降一物,对吧。
谁还没个克星了。
“是康乐公啊”,虞允文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即大惊,“康乐公谢灵运?”
“对,他是宣明的堂兄”,傅弘之见他这个反应,颇有些奇怪,“难道康乐公在本朝很出名?”
虞允文重重地点头:“世称「大谢」,和谢家的另一个小谢,谢脁并称。”
傅弘之挠头道:“这个谢脁我倒是不认识。”
虞允文扶额:“因为谢脁还没有出生,他是陛下的曾外孙。”
后世大约没有人不知道谢灵运,这都归功于他有一个狂热粉丝李白。
李白写诗,时不时就要cue一下谢灵运这个“谢公”。
含谢量高达数十首,态度万分殷切,主打一个望眼欲穿。
如果说,谢灵运潇洒热烈,是他的红玫瑰。
那么谢脁清新秀雅,就是他的白月光。
一会是“解道澄江净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一会是“一生低首谢宣城”。
一会儿“宣州谢脁楼饯别”,一会儿“秋登宣城謝脁北楼”,一会儿“秋夜板桥浦泛月独酌怀谢朓”。
就连墓地都选在了当涂大青山,和谢脁的府邸在同一处。
当然,李白写别的「谢」也挺多的。
什么谢安、谢尚、谢玄、谢惠连,全家人整整齐齐进了诗篇,一个也没落下。
傅弘之笑道:“康乐公若知自己数百年之后,能逢如此知音见赏,一定很高兴。”
二人正说着,忽见一名太学生自窗外路过,熟练地掏出本子记录。
“号外号外,千古诗人榜第一名、诗仙李白竟对二位偶像如痴如狂,生时追随脚步,壮游山河,死了都要葬一块!详细请见本报今日头条——”
虞允文:???
不是,这家伙在逼逼啥?
傅弘之瞥了一眼,神色淡定地告诉他:“此乃专业探报之人。”
让太学生兼职狗仔,极其物美价廉。
只需要支付极低的培养资金,他们就能在街头巷尾任何有新闻的地方即时出没,提供最新的资讯。
傅弘之觉得这笔钱花得很值当:“我已上书朝中,建议在临安推广,给每名太学生都提供类似的实践岗位。免得他们只知闭门读书,其余一事无成。”
虞允文沉默了许久。
让太学生去编八卦小报?冯梦龙都没他们野啊。
他也只能说,“你高兴就好。”
……
吐蕃,康区部落。
新任首领仁波切梭丹神色恭敬,侍坐在下首,满怀敬畏地打量着不远处的谢晦和辛弃疾。
谢晦正在翻阅吐蕃各政权的资料,思索下一步的动向。
偶尔眉头只是稍微蹙了一下,都让仁波切梭丹的心猛然揪紧。
生怕这位祖宗不满意,又来一次大开杀戒。
他哥、前任首领仁波切杰擦已经被宰了,现在全族就剩他一个活口了啊。
不久前,康区派去支援大理的将军终于大难不死,被放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位大理境内的神僧。
谢晦给自己的人设是:“国破寺亡后四处流亡大彻大悟破而后立一朝臻得妙法的当世少年神僧。”
当然,剃发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谢小玉一向以超凡的美貌著称,史书盖章的“眉目分明,鬓发如点漆”,谁动他的头发,他就跟谁拼命。
所以,还特意特给自己加了个“带发修行”的设定,说是佛门中本派教旨。
什么?你说不知道?
岂不闻佛法博大宏远,派别如云,窥一斑哪能知全豹,真是图样图森破!
万朝观众:“……”
我们信了你的邪。
仁波切杰擦也是将信将疑,不料召其入座,还未开口,便被谢晦的风姿所惊艳。
与其交谈,更觉字字珠玑,如灿莲花,分分钟惊为天人。
“阁下佛法精深,谈吐令人倾倒,耳目为之一新!”
仁波切杰擦热情邀请谢晦留下,别再离开了:“国师之位舍君其谁,还望勿要推辞!”
谢晦笑而不语。
能不佛法精深么,都是从评论区照搬的。
古往今来,各路佛子佛圣、禅宗天台宗净土宗的各个祖各个宗,全都集中在评论区发言。
别说谢晦本就天资聪颖,过目不忘。
就算他是个草包,一问三不知,观众也有办法你一言我一语,把他包装成佛学大师。
仁波切杰擦满意至极,又闻谢晦说,有祥瑞献上,需要斋戒布置十日,更是心中大喜:“那我便静候阁下的佳音了!”
辛弃疾觉得这十天的时间有点短,但也勉强够用了。
他将康区神庙前的土地掘了个底朝天,绕着殿宇埋了一圈火药。
淳朴的吐蕃人还停留在冷兵器时代,丝毫不知其中凶险,但见火药包装上尽画了些佛门的金莲、宝钏、佛陀等纹样,总道是为接下来的祥瑞做准备,丝毫不加过问。
加上谢晦不时去仁波切杰擦面前露个脸,虚与委蛇一番。
辛弃疾得以顺利瞒天过海。
到了仪式当日,谢晦借故托辞自己仍在准备,抽不开身,请仁波切杰擦并康区部落高层领袖一并移步场中,观看祥瑞盛景。
众人不疑有他,到了当场,方踏入正中心,便听见轰然巨响,破空连声,一片天崩地裂的剧烈动静。
霎时间,熊熊火光冲天而起,为首的仁波切杰擦等人早被炸得碎裂成片,尸骨无存,空气中很快弥漫起了烤肉的香气。
“呀”,谢晦一脸浮夸的惊讶之色,大声感叹道,“仁波切杰擦罪恶多端,祥瑞不愿现世,竟然演变成了天罚!”
其他幸存的部落领袖:…@&^#*(鸟语花香)
然而,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
只听轰隆连声,假扮作僧侣的五百名北府兵各自抽出武器,如猛虎下山般,冲入了毫无防备的人群,局势很快就变成了一边倒的清算。
战后一清点,好巧哦,首领家族只活下来了仁波切梭丹一个。
莫要推辞了,就是你,赶快上吧。
仁波切梭丹不是傻子,看出了谢晦独独将自己留下,就是视为傀儡,想以此来掌控康区。
很快他知道,谢晦并不是什么大理人,而是来自宋廷的征伐先锋。
答应了,虽然是提线木偶,但还能活。
不答应,只有死。
仁波切梭丹与哥哥的关系素来不睦,没有什么复仇之念,更是被谢晦招来的天罚吓破了胆。
当即将心一横,俯身拜倒:“愿归顺大宋,从此效命,以供驱策!”
“大善”,谢晦笑吟吟地抚掌,“我自会传檄朝中,为你旌功册封,从此你便是我大宋麾下一王臣。”
辛弃疾提醒道:“宜将横死当场之人皆送下去厚葬,再遣人作安息法事。”
仁波切梭丹闻言,无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有个体面的死法,总比当作叛贼暴尸街头来得好吧。
消息很快传开,当地百姓大字不识一个,乍闻换了领头人,还道是真佛降世,荡涤世间一切邪魔,愈加敬畏。
谢晦又开展了减轻赋税,招抚民众,赈济孤穷,统一钱币,鼓励与四川、大理等地展开贸易往来,等众多善后措施。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他还收缴了所有官印纹玺,将康区的变故严格封锁在境内。
而后如法炮制,以康区佛法交流团的名义出行。
吐蕃之地地广人稀,相去甚远,音讯阻隔极其难通。
加之以有心算无心,以热武器对冷兵器,很快拿下了几个邻近大部落,诸如安多、噶当、宁玛。
随后进入了古格王朝。
傅弘之原本在大理与吐蕃的边境横兵数万,严阵以待,这时,得到谢晦传讯,许多地方在名义上变成了自己人。
大军当即长驱无阻地驰入吐蕃,所过之处,即负责镇压一些叛逆火花和不稳定因素,推崇文教,保境安民。
他惟恐谢晦二人在远方有失,自领主力居后。
另遣年轻小将毕再遇率领一支轻骑,星夜赶往古格境内。
毕再遇年方十五,这还是第一次上战场。
他是武艺大夫毕林之子,若论资排辈的话,应该是岳家军二代将领。
傅弘之平生最喜欢拔擢后进之才,见他膂力过人,天赋异禀,时常在校场上切磋指点。
认为他前程不可限量,只待一遇战机,便可大展身手,乘势腾飞。
“小子好好干”,傅弘之大笑着拍拍他的肩,“斩将搴旗,戎马飞征,来日武庙必有你一席之地!”
毕再遇心中漾起一股壮志豪情:“好!”
……
古格王朝,号称继承昔年吐蕃之正朔。
在雪山草原上,它是疆域第一广阔的国家,面积约等于二分之一的南宋(完颜构版本)。
但实际人口仅有二十万人,基本等于江南地区稍大的一座村,或是较小的一座县城。
就是这区区二十万人,创造了极为华美的艺术和文化。
当年吐蕃内乱崩溃,一大批学者高僧西逃,最后都停留在古格王朝,就此扎根下来。
兼之此地位于交通枢纽。
北抵西夏、西辽,南邻印度,西边和西域一群小国时有交流,大批域外人士来来往往,颇有几分兴盛气象。
一行人抵达后,参加了古格王朝的国宴。
有一位西夏使者亦在席上。
历来,许多来自古格王朝的僧侣会进入西夏效命,被封为国师、帝师等。
西夏帝师,又称格西藏索帝师、仲帝师。
不同于中原地区张居正这种帝师,指的是给皇帝传法的佛教上师,掌管西夏境内的一切沙门僧刹,地位尊崇。
谢晦一路行来,见当地悬挂着许多色彩斑斓的漂亮唐卡,望之绚丽多姿,使人目眩神迷。
他一向很喜欢这种看起来灿烂明媚的东西,一掷万金,买了几车带走,甚至还准备挖几个画师匠人回去。
心中暗自决定,待会接手古格的时候尽量和平行事,可不能毁掉这些艺术创作。
席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谢晦将一杯沸腾的牦牛奶咕嘟咕嘟倒进茶盏中,诧异地说:“吐蕃人真奇怪,奶就是奶,茶就是茶,怎么能组合出这般奇特的口味。”
听他这么一说,辛弃疾倒是想起来一桩趣事。
两晋南北朝时期,南方喜欢饮茶,北方喜欢喝奶,饮食习惯互相对立,并由此引申出了长达百年的唇舌之争,吵闹不休。
“你外祖家,有个后人叫王肃”,辛弃疾告诉谢晦,“曾被南齐逼走,流亡北魏。”
“到了北方之后,他经常以茶代水。鲜卑人嘲笑他的饮食习惯,赠送一个外号「漏斗」,说他每天要喝好几斤的茶。还将茶取名为「酪奴」,意思是「给鲜卑人饮用的酪浆做奴仆」。”
谢晦:“……”
哼,鲜卑秃头氏好没品味,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喝甜甜的果茶!
但是,吐蕃奶茶也不好喝,甚至是咸的,他很快给自己换成了青稞甜酒。
酒过三巡,忽见几名宫廷侍从引着一位盛装华服的少女进门,在场中央的一只金盘上站定,身形笔直。
谢晦粲然一笑:“看来是要跳舞,不知我能否学两手回去。”
辛弃疾见他今日喝了不少酒,自发伸手,将他面前的杯盏移开:“小玉也会跳舞?”
“我们家的人,哪有不会跳舞的”,谢晦转头对他眨了眨眼,眸中流光闪烁。
“时人喜欢在宴会时即兴起舞,任意舒展,为「清商乐」。我伯祖、镇西将军谢尚,当年善作鸲鹆舞,桓温说他是世外仙人呢。”
他粲然一笑,仿佛暖日明霞光烂:“你想学的话,下次我教你。”
辛弃疾不由莞尔:“好。”
正说得高兴,忽见那少女神色木然地一拉衣带,霎时间衣衫尽褪,孑然一身,盈盈站在殿堂烛光下。
二人:???
万朝观众:???
哦,麦艾斯,吐蕃的舞蹈尺度这么大的吗?
辛弃疾第一时间就移开了目光,认真端详起面前的茶盏。
谢晦也对如此狂野的风格着实欣赏不能,捂住自己的眼睛,小声嘀咕说:
“本以为,那些服完五石散之后赤.身.裸.体到处乱跑的世家子弟已经够疯癫了,怎么还有当庭搞这种艺术的……”
感觉在吐蕃搞汉化之路,任重而道远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高纬来了”,辛弃疾叹气道。
二人互相看看,只觉度日如年,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刀剑刺下的声音,尖利地摩擦过瓷器。
谢晦感觉不对,抬头一看,倏然厉喝道:“住手,汝欲何为!”
他一把掀开座位,疾步走上前,眉目间积了一层凛冽的寒霜,脱下外袍盖住了那名少女,而后满怀愤怒地看向对面。
几名僧侣正分工合作,一人安装枷锁,另外几人手持刀剑,精准地刺入少女的皮肤,要将人皮取下。
在这个过程,少女始终安安静静,不曾说话。
到近处方才发现,她竟是被扎耳断舌,丝毫不能表达,唯有一双眼流露出惊恐之意。
僧侣们见谢晦忽然发作,暂停手中的刀,客客气气、一脸笑意地问:“贵客可有何不满?”
“问我有何不满?你方才在做什么,活剥人皮吗?”
谢晦怒极反笑,下意识伸手去摸佩剑,摸了个空,方意识到自己是解除兵刃上殿。
那名僧人完全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冰冷,反倒自豪地说:“是啊,贵客自东方来,本朝要为你们送上一份大礼!”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炫耀,得意洋洋地告诉谢晦:“这名少女未满十六,纯洁无比,自幼便扎耳断舌,与这个肮脏不堪的凡俗世界隔离开。”
“我们在她的后背常年涂抹一种特殊的药水,皮肤被剥离后,就会一直保持弹性,制成法器鼓,也可以敲奏出最空灵动听的音乐。”
古格国王听到此处,也补充道:“纯净处子所制成的法器,甚为难得,可以助人沟通阴阳两界,超脱生死轮回。因其代价巨大,我们平时也不经常做。”
言下之意便是,你别不识抬举。
要不是看在你代表东边几个大势力来访的份上,这人皮鼓,朕还不希得给你做。
万朝观众:???
真真是彻底跌破下限,令人毛骨悚然了。
众人或曰“西土蛮夷缺乏教化,理应迅速进行扫盲”,或曰“此等法门残忍至极,杀害无辜,必须将参与者全部处死。”
武则天更是勃然大怒。
吐蕃竟有这等灭绝人性的东西,看来王孝杰在青海收拾吐蕃将领和可汗的时候,还是收拾得轻了!
众人都在声讨,唯有北齐文宣帝高洋,望着直播屏幕,笑得十分荡漾。
吾道不孤啊!
本以为自己将妃子的头盖骨拆了做琵琶,已经是类人生物的极限了。
没想到这古格王朝技高一筹,竟然还搞出人皮艺术来了!
精神病的想法你别猜,高洋精神抖擞,眼神锃亮,紧盯着屏幕,迫切地想学一些作画小技巧。
……
谢晦望向全场,清冷的目光自一张张面容上扫过。
他们看着即将被做成人皮鼓的少女,神色中,有兴奋、期待、惊叹,和一丝丝被谢晦打搅的不满,唯独没有任何惊讶之色。
就好像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就连那位外来的西夏使者,也态度十分轻松平常,依旧在自顾自地饮着美酒。
而那名少女被沉重的枷锁禁锢着四肢,摆成一个虔诚拜佛的姿势,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魔窟啊……”
他澄炽的眸底猎猎燃起了一道愤怒的火焰,决心要毁去眼前的一切。
堂上高座的每一个人都是杀人凶手,绝不能轻易放过。
就在此时,辛弃疾迅速伸手将他一拉,挡在了身后:“我来。我们没带兵,等会打起来,你找机会先走。”
而后越过他,如一道惊电般掠出,衣衫翻飞,身影凌厉,在电光火石之间,迅速夺下了一名僧人的手中短刀,洞穿咽喉,将其一击毙命。
鲜血如瀑般飞溅出来,顷刻便洒满了宫砖。
古格国王大叫道:“拿下这个狂徒!”
宫廷侍卫如潮水一般涌过来,辛弃疾出手果决,持刀刺向另外几名侍立的僧侣,逼退对方,要将少女救下。
奈何他是解剑上殿,自己的兵刃不在身边,火.药又因为顾忌这少女的性命,暂时用不了。
此刀本为取人皮所用,算不上太锋利,砍了一下便已迟钝,不得不暂时将之丢弃,徒手与敌人周旋,以便夺来新的武器。
如此几番过后,僧侣固然全部被杀。
侍卫却也趁此机会,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过来,乱剑金戈一齐往此处招呼,堵得水泄不通。
谢晦忽而高声道:“幼安!”
辛弃疾见他还没走,不免心中一惊,随即就领悟过来他的意思,也顾不上自己快被刺中,刷刷几剑凌厉斩下,暂时逼退了敌人。
谢晦趁此一个空隙,立刻钻到台边,试图为少女解开锁链。
场中一片混乱,压根找不到钥匙在何处,他无可奈何,只得从发间拔下玉簪,就这么摸索几下,试探着朝锁眼里捅去。
……根本捅不动。
好在他急中生智,当即对着锁眼咔咔来了一通照片特写,上传到评论区:“各位,紧急求助!”
顷刻之间,观众中的许多开锁大师,比如鲁班,便在后方飞速地跟进留言,指导谢晦开锁,甚至还附上了说明草图。
辛弃疾持剑立在他身前,为他争取时间,仿佛巍然凝立的青山,挡住了所有四面八方刺来的刀剑。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晦一直半跪在地上,持续捏着发簪,不停地戳戳戳,感觉手都麻了。
忽听咔哒一声,锁开了!
“速走!”辛弃疾精神一振,当即伸手将谢晦踉跄拉起。
“好!”谢晦也赶忙拽起少女。
那少女既聋且哑,此前又一直被隔绝,从未与外界接触过,全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只茫然地被他二人拉扯着狂奔。
辛弃疾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多时就杀穿了一条道,来到宫殿外面。
古格国王在背后暴怒咆哮道:“放箭!将他们留下!”
辛弃疾面色一变,四顾见不远处有一条小巷,箭雨已至,只得拽住谢晦就地一滚,贴着砖石躲进了巷中。
谢晦出来后第一时间就放了信号筒,追兵们见了,愈发穷追不舍。
好在这一带街道曲折,地形复杂,有的地方只能一人容身,倒是将大部队卡在外面。
也不知奔了多久,发现有一间空房子,辛弃疾一剑劈开门上锁,带他、还有那名少女藏了进去。
到这时,借着窗外月光,他看见谢晦肩上中了很深的一箭,血色洇染开来,已然浸透了衣衫。
辛弃疾微微一惊,转思他可能从没受过这样严重的伤,将他按住,打算处理伤口。
“疼”,谢晦抗拒地摇头,下意识往后缩,“不要。”
见他实在很抗拒,辛弃疾无奈,总不能一直将箭扎在身体里吧:“小玉,方才你有没有听到古格国王说——”
谢晦身体向前倾,凝眉问:“什么?”
冷不防,辛弃疾趁他注意力转移,迅速出手,拔下了那支箭。
待谢晦反应过来,“啊啊啊啊啊”一阵惊呼,愤怒地瞪向他,仿佛要把他吃掉,蓦然一咬。
“小玉,不要咬我的手腕”,辛弃疾睁大眼,“……算了,你咬吧,别乱动就行。”
他尽量放柔了力道,谢晦还是疼得受不了,使劲咬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松开他,小声道:“陛下放在锦囊里的那朵花,就是「刘寄奴草」,碾碎后,外敷伤口有奇效。”
观众们:“……”
辛弃疾:“……”
这叫什么,我送我自己?
饶是此刻危机四伏,他还是被刘裕神一般的操作逗笑了,拿出锦囊一阵摸索,果然找出了那朵花,又给他上完药,包扎好伤口。
半晌,轻轻拨了拨他额前被汗水浸湿的乌发,温声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应该好些了吧”
谢晦眼睫轻颤,在黑暗中磨蹭了一会,拉上衣衫,忿忿地说:“哼,等会就动手,一定要让这个古格王室付出代价。”
辛弃疾赞同地点点头。
最好是在他们自己手中解决了,不然若是报给刘裕,整片古格王朝的地盘都要被犁了。
比起陛下的手段,他二人简直如同春风化*雨一般和煦。
外边追兵的动静越来越急,蓦然出现了一个人喊话,说他们如果再不出来,就放火烧了这一片居民区。
辛弃疾震怒。
不是,古格国王有病吧,拿自己子民的性命当儿戏?
他不欲牵连无辜之人,算算时刻,援兵也该到了,遂拉着谢晦,选择开门出去。
古格国王冷笑地看向二人,示意属下乱箭射死他们:“放——”箭!
就在这一刹。
一支金色羽箭摇曳着从身后射出,激烈破空,隔了百步开外,一箭穿透了古格国王的心口。
力道之大,在穿心而过之后甚至还余势不减,将人钉在地砖上。
辛弃疾回过头,见一位少年将军高坐在马背上,目光沉肃,还维持着那个拈弓搭箭的姿势,铁甲上一点寒芒摇曳,锐利无双。
正是毕再遇,身后还带着一大批北府兵。
毕再遇匆匆跳下马,飞奔到他二人面前,关切地问:“辛将军,谢司马,没事吧?”
“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
谢晦捂着肩上伤口,面容苍白,神色一瞬转为冷厉。
“将这些个不知所谓的古格王室中人尽数拿下,凡是之前做过人皮鼓,或有过类似行为的,通通抓起来。”
古格国王已经毙命,一名密宗上师被制服按在地面,大叫道:“你不能如此!这是我们的信仰!”
“是你们的信仰啊。”
谢晦徐徐走过去,用剑尖挑起了他的下颌,又在侧脸划过一道血痕,蓦然冷笑道:“信仰就是喜欢动刀子挖无辜之人的皮?”
“行,满足你,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拉下去扒皮剔骨……”
一顿。
本来还没想好,扒皮之后怎么处理,忽见评论区飘过数行大字:
【明太.祖朱元璋:唉,你这孩子还是太过仁慈了。】
【咱教你一个扒皮楦草的法子,先把皮完整地剥下来,再做成袋状,充满稻草,放在公堂悬挂示众。】
谢晦眼前一亮:“没错,扒皮楦草,就这么干!”
【作者有话说】
小玉: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裕总(向老朱拔刀):你谁啊你,别带坏我们家孩子
幼安小玉灭国进度(2/n)
虞允文:谁懂啊,每天我都是大冤种!
28
第28章
◎他死在最骄傲灿烂的年岁,遗恨千古◎
古格王室、以及一些牵涉在人皮鼓事件中的密宗僧侣,很快被尽数抓捕,并享受了一套扒皮楦草套餐。
场面过于血腥。
许愿墙提前给出预警,屏蔽了所有未成年儿童的光幕,不允许观看。
一些正在带孩子的家长,比如陈文帝陈蒨和小团子虞世南,更是连家长都一块屏蔽掉。
生怕被孩子不小心瞥见,造成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就算是成年观众,也有不少都看吐了的,直接将明太.祖列入了「绝对不能招惹的人」的范畴。
踏马的,究竟什么脑子才能想出这种刑罚?
谢晦本人也觉得有些受不住。
心理上能接受是一码事,视觉上亲眼见到如此有冲击力的景象,那又是另一码事。
他虽然面色苍白,还是坚持坐在那里,监督完了整个行刑过程。
辛弃疾本想让他先离开,自己留下,也被他拒绝了。
剥皮楦草惨吗?
当然惨了。
但比起那些自幼被刺瞎双眼、割去舌头、在十六岁之前处死,只为做成人皮鼓的少女,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呀”,谢晦看到最后,轻声道。
高原上,朔风呼啸,一捧捧血溅落在雪地上,很快就凝结成冰。
辛弃疾端来一杯热茶,摸摸他的指尖,但觉一片清冷,犹如寒玉,遂叫人送来毛毯给他裹上:“野外风大,回去吧。”
谢晦轻轻点头,应了一声。
他捧着杯盏,唇上毫无血色,茶烟袅袅升起,模糊了眉眼,唯露出了一线清瘦伶仃、洁白如玉的下颌,被毛绒绒的毛毯一包围,愈发显得单薄柔弱了。
看起来,一点不像杀伐果断发令者的样子。
起码那一位西夏使者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拦住谢晦,当众声称:“我乃大国使者,来自西夏,并非古格王朝之人,尔等不可动我!”
谢晦:“……”
这人要是不说话,险些忘了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他站住身,眸光清淡地扫了几眼:“西夏?嗯,比起昔日赵宋,确实是大国。”
就在西夏使者面露得意之色,以为他要服软的时候,却听见他语气恹恹地说:“拖下去,一起剥皮楦草。”
下属领命,正要准备动手,忽听见他一声:“慢着。”
西夏使者宛如一条死狗,伏在地上充满希冀地看过去,就见谢晦微微一笑:“记得做好防腐措施,莫伤了皮,等会将人原原本本给西夏送回去。”
西夏使者:???
就离谱!
这么漂亮的人,是怎么讲出这么狠毒的话来的!
“刚平定了吐蕃,正想着下一步该去何方,他倒是先跳出来了”,谢晦走在路上,抱怨道,“这西夏国,咱们少不得要派兵杀上一遭。”
辛弃疾语气幽幽:“我怎么感觉,你想说的不止是这个。”
“那当然了”,谢晦一抚掌,“西夏都动了,那么,西辽王朝同为吐蕃的友好邻邦,岂能厚此薄彼?”
他更是声称:“北伐北伐,西北也是北,不能放过它们!”
辛弃疾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最高端的战场,往往需要最复杂的作战方式。
自己的北伐灭金路线,是从大理出发,一路攻城灭国,在地图上打完整整一圈,最后再绕回金国!
……
古格王朝平定后,吐蕃全境业已归附。
纵有少数漏网之鱼不肯效命,伺机作乱,也很快被傅弘之带兵平定,掀不起什么大浪。
期间,西夏国收到还回去的草人版本的使者,吓得魂不附体,发出文书,严厉谴责。
从来只有谢晦让别人吃亏,还没有别人让谢晦吃亏的。
他向来报仇不隔夜,当天就写好了一封言辞犀利、字字如刀的回信,将西夏王室的祖宗十八代扒得干干净净。
西夏抄袭中原文字、照搬汉唐文化,真不愧为偷国!
汝等开国太.祖父子相残,有悖人伦,血统几易其主,堪称惨不忍睹!
西夏粗鲁野蛮,我们帮忙斧正,清肃风气,非但不心怀感激,竟还恶语相向,真是残民不通王化,愚昧至极!
我大宋军队即将过境,尔若知机,速割让甘州等十城求和通好,否则休怪我炮火无情了!
如此种种。
并让檀道济作为大宋使者,将这封文书送往西夏。
对此,辛弃疾持高度怀疑态度:“我观阿和的模样,着实不像是外交之才。”
“人不可貌相”,谢晦严肃地说,“阿和经历了这番历练,已然成长了。”
辛弃疾一凛,正后悔于自己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的时候,便听见他语气幽幽地说:“阿和虽然不擅长外交,但他擅长寻衅滋事啊。”
“……”辛弃疾由衷地赞叹道:“那确实是非常专业对口了呢!”
王师北上,不好贸然兴兵,总显得师出无名。
先把檀道济放出去,搞一通事。
把西夏朝廷闹得鸡飞狗跳,再送个完美的出征借口过来。
而后,我大宋王师奔驰千里,吊民伐罪,乃天命所归,长驱直入荡平西夏,岂不美哉!
谢晦拍拍檀道济的肩,亲切地鼓励他道:“阿和,你记住了,此行不为别的,就是专门去闯祸的。”
“闯祸也要讲究技巧,虽然是你惹的事,但要让西夏方面理亏,方便我们出兵,知道么。”
檀道济信心满满地点头:“小玉放心!我一到那里,就先搞死几个西夏宗室高层练练手!”
“很好”,谢晦微笑道,“你且去吧。”
辛弃疾:“……”
观众们:“……”
这就是传说中的钓鱼执法吗?
接下来,便是浩大的吐蕃地区汉化改造,与扫盲过程。
谢晦传檄全境,要求彻底肃清人皮法器一事,先命各地首领自查,而后再派督查人员走访。
如发现隐瞒不报,凡牵涉其中者,一律全家处斩,整整齐齐相伴黄泉路。
许多关押在密室里准备剥皮的少女,也都被解救了出来。
为了保持法器的纯洁,这些少女往往一生下来就被父母卖给僧侣,而后刺聋耳朵,弄哑嗓子,以便和外界长久地隔绝开,直到她们死去。
如今虽然重见天日,却对生活常识一概不通,并无一丝一毫的独立能力。
且她们的父母家人既然能为了一点银钱卖女儿,恐怕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这原籍根本回不得。
谢晦想了一招,在吐蕃各地设立官办慈善堂,抚恤孤老,赈济灾穷。
又命专人将这些少女收录其中,照料起居,并教授一技之长。
学成之后便留在慈善堂帮工,算是给这些苦命人一处容身之地。
冉冉——也就是那位他们在国宴上救下的少女。
她本来没有名字,谢晦给她取了一个,借了“日光冉冉东升”之意,希望她此后的人生阳光普照,再无阴霾。
冉冉之前虽从未受过任何教育,但性灵聪慧,所教之物往往很快牢记于心。
慈善堂的官员看着稀奇,尝试教她识字,结果发现她学过之后,几乎立刻就能熟读成诵,实是一块璞玉之才。
谢晦听下人汇报过来,微微一笑:“这是天生就该做文书情报工作,只要培养得当,未来定能成为一名府中贤吏。”
他索性将原定的计划扩了扩,在各地慈善堂中另开一教学班,招抚流离失所的贫家孤儿,授以汉字汉典。
未来择优选拔,进入公门。
不拘地域与男女,唯一的要求就是身家清白,不能与吐蕃佛教的各个宗派高层及本地贵族,存在任何关联。
吐蕃当地的政治格局,乃是百分之一的贵族,垄断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资源。
就有点像东晋时期的世家门阀政治。
谢晦从前和刘裕一起主持变法新政,推翻世家,拔擢寒峻。
吐蕃的操作也是这个思路,当地贵族根深蒂固,纵然迁徙一部分到建康居住,他们的影响力却并非短时间内能消泯。
唯有精心培养一批底层人士,待他们成长起来,掌控了足可改变命运的力量,才可搬开头顶上的贵族大山。
同时,因为他们从小受到汉文化教育,也会心向大宋,不至于复辟密宗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皮信仰。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谢晦只是最初的发起和倡议者。
他注定不会在吐蕃待太久,未来此地政局如何,那只能看下一代人的努力了。
……
吐蕃新近收复,不论是当地官吏治理,还是汉化教学、人才培养,都需要大量人手入驻。
消息传到临安,官员们一百个不乐意。
之前去大理也就算了,那边好歹天气温暖,生存没问题。
这青藏高原地势荒寒,动不动几千米高,九死一生,比金人的五国城更苦寒十倍,谁没事跑到哪里去受苦?
刘穆之在朝议上提出此事,居然无一人响应。
散场后,少年文天祥找到他:“先生,不如采用抽签制,强派官员进入吐蕃。”
刘穆之沉思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宣明与幼安孤身在外,正是需要臂助之时,强遣官员出发,必定心怀怨怼。若在吐蕃伺机生乱,反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中。”
文天祥赞同地点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了书房,他熟门熟路地在案前坐下,从厚厚的公文堆上揭下一本,开始批改起来。
余光瞥见刘穆之手中也拿了一册文书,顿时神色一变,抬头大声道:“先生别动,放着我来!”
刘穆之:“……”
行吧,你来就你来。
他端起茶壶,正要给自己斟一杯明前龙井,文天祥又是霍然起身,一声断喝:“先生,你坐这休息就行,放着我来!”
刘穆之:“……”
他望着空荡荡的手沉默了一会,神情微妙,叹息道:“为师只是有些身体虚弱,还没到这种不能自理的地步。”
文天祥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太医都说了让先生静养,莫要操劳,请先生遵医嘱行事。”
刘穆之摇摇头,都到这个地步了,又岂能在此刻停下。
窗前烛火摇曳,伶仃的光影笼罩上他的眉宇,明明灭灭。
模糊了那种向来如同利剑出鞘般的凌厉锋芒,反而犹如墨色晕染,淡抹出一痕清霜峻直,遥对天边王城起伏,星河清澈。
他拿起了手头的文件,轻声说:“我必须要在死前完成这些事。”
文天祥听到这个“死”字,很不高兴,直接就将文书夺了过来。
他自幼练习射艺,刘穆之当然争不过他,只得无奈叹气:“这就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吗。”
话虽如此,他心里是极其欣慰的。
这些天,他不遗余力为文天祥铺路,以便自己死后可以顺利完成中枢交接。
文天祥是个他生平仅见的天才,将一切都做得很好。
“先生大可不必如此急迫,”文天祥板着脸道,“你常教我,为国谋者,当计其深远,我观先生的一举一动与此殊为不符。我固然可以成为你的继承者,难道你就能放心离去么?”
刘穆之摇摇头。
这是他和刘裕共同开创的江山。
他还没看到天下一统,在原位面刘裕也没有登基,又怎能甘心瞑目。
文天祥又道:“先生,一起和陛下共历风雪、生死同赴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你这般做,让陛下心中如何想?”
“史书所载,陛下在你死后悲恸欲绝,每一念及,辄流泪追思,古今君臣少有过此者。”
他的语气很轻,却又有一种直指人心的洞彻:“丧亲失友已是人间至悲,你难道想让陛下再经历一次吗?”
刘穆之哑然,垂落的指尖忍不住颤了颤。
“自然是不想的”,他想着史书里字字泣血的记录,缓慢闭上眼,“……我一时执迷,多谢你点醒我。”
文天祥并不居功,微笑道:“先生只是当局者迷。”
刘穆之既然解开了这个心结,决定严格执行医嘱,回去休息。
临走前他叮嘱文天祥:“那个考成法的事,你要多留心,如有谁不膺服,直接让柳元景去打他。”
北府兵主力都出征在外,但京城也留下了两员悍将镇守。
一是沈林子,专门留下研究火.器的更新迭代。
二是柳元景,他现在年纪还很小,未来战绩却很强悍,在名将纷纷逝世、青黄不接的阶段,独自挑起了帝国大梁。
刘穆之鉴于此,便让柳元景总领禁军,守卫宫阙和皇城。
文天祥肃然点头:“我现在就去和他商量。”
这个考成法,还是评论区一个叫张居正的人分享的。
张居正平日看刘穆之百般忙碌,事必躬亲,颇有一种见到「世另我」的感觉。
这么卷的帝国宰相不多了啊。
眼看刘穆之颇有积劳成疾的趋势,他仗义出手,分享了「考成法」。
大宋官员的噩梦从此开始了!
……
同样一个政策。
放在大明推行,自然是议论纷纷,沸反盈天,时不时就有文官上书叩阙,甚至抬棺死谏,痛心疾首地高呼,“国将不国,此乃亡乱之策!”
放在本朝,却压根没人敢吱一声。
刘裕出征在外,朝中便是刘穆之一言九鼎,所有事务皆可自决。
他在朝会上说要推行考成法,并不是和众人商量,而是直接发布命令,一条一条公布下去,必须立刻执行。
谁敢不同意?
怕不是嫌弃九族太多,想给自己来个断亲大礼包!
所采用的政策并非直接挪用大明版本,而是他改良过的,更适合本朝国情,也更精确细致的官员考核方案。
百官安静如鸡,明知刘穆之在自己身上钝刀子割肉,也只有唯唯点首称是。
当刘穆之问“诸位可有疑义”的时候,众人扭曲着脸挤出一个笑容,齐呼“宰相圣明”。
不服不行啊。
最头铁的那撮人早就被杀光了,全家都能在地下凑好几桌扑克了。
单单死掉也就算了,偏偏评论区的观众嘴还特别毒。
死了都要把人钉在耻辱柱上,痛骂不休,时时刻刻在诸天万朝的面前裸.奔。
刘穆之一言既出,大宋朝廷这架精密的行政机器,便开始高效运转起来。
第二日,吏部尚书陈俊卿就拿出了考核表。
下辖十二个板块,三十六个细分的小条款,全方位无死角地对每名官员进行业绩评估。
评估结果,直接与官员的升迁考核、年终奖俸禄挂钩。
自评一份,同僚评价一份,来自中枢的考核人员评价一份,随机抽取一名朝廷之外的人士,如治下某百姓的评价,再来一份。
四份对照,即是最后的成果。
除去百姓评价,为了保护他们选择匿名,其余一切都是实名制。
倘若有人胡乱打分,与其他三者相距太大,远远超出了合理范畴。
特别是那种自评甚高,百姓评价却一塌糊涂的……
对不起,直接按照最低等第处理,贬官废为庶人,外加没收所有财产充公。
至于能不能保住性命,那就要看进一步调查结果了。
刘穆之核定无误,审批通过,官员考核机制迅速在大宋全境内推行开。
五湖四海的官员闻讯,顿时头大如斗。
其他都好说,就是这个百姓评价,天知道会有什么人被抓去给自己测评,若是抓个食不果腹的乞丐,由他瞎说一气,自己不是要完犊子?
一时间,大江南北的郡县,统统都在清新吏治,整顿风气,肃然纲纪,周济百姓。
盗贼抓捕了一茬又一茬,流民们都被塞进了同一住宅区安置。
府衙前的登闻鼓也赶紧悬了起来,日夜派人接应,使冤情有地方可申诉,民心翕然。
更有甚者,惟恐被属下连累,连夜一个个盘查过去,一遇不对,立即壮士断腕,抢先处理,投入狱中等待发落。
只求考核使到来时,看在自己态度还算端正的份上,能够网开一面。
如此煎熬,好容易到了年底。
百姓怡然拍手称快,心情大悦。
官员们却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过关,大好生涯就此断送。
饶是如此,考核结果一公布,也有足足三成的官员受到处分,贬黜各自有差。
围观全程的张居正:“……”
羡慕极了。
刘穆之这等说一不二,才叫当宰相。
反观自己,推行任何政策都受到掣肘,费心劳神,简直像个帝国高级打工人。
……
就在此时,刘穆之公布了一个消息。
只要愿意驻扎在吐蕃青藏高原地区、大理南疆边境、以及未来帝国许许多多新收复的边境地区,在那里待满三年——
就可以连续三年获得考核最高等级!
若是能够完成年度汉化任务目标,回来之后,保升一级起步!
如果干出些成绩来,还能够青云直上,入主中枢,从此官运亨通不是梦!
官员们一改从前对吐蕃蛮荒之地的抗拒,抢名额抢疯了,甚至为一些普普通通的基层职位吵得不可开交。
短短三日,报名人数居然超过了吐蕃所需官员的二十倍。
文天祥将名单整理好抱回来,想起方才看到的乱象,不禁心有余悸。
“先生,你是没瞧见他们有多狂热,个个都觉得抢到去吐蕃的名额就是赚到,乃是一条通天的捷径,这可真是……”
刘穆之:啊,对对对,他们都大赚特赚,只有我亏死了。
天下毕竟没有免费的午餐,吐蕃边塞荒凉、气候极端,比不得江南地区的温润烟雨,富庶繁华。
有得必有失。
至于说,有人抱着占便宜的想法去,打算混三年回来?
没事,谢晦会教他们做人的,让一些浑水摸鱼者分分钟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名单最终敲定下来后,刘穆之又添上了一人。
那便是年方弱冠的康乐公谢灵运,谢晦的哥哥。
此前,他听说谢晦只带五百人就进入吐蕃,气急败坏,就想过去将人收拾一顿。
然而,京中事务繁忙,谢灵运作为名垂千古的大文豪,被派以整理修订所有宫中古籍的重任,一直忙到现在才完工。
看着他气势汹汹离去的背影,刘穆之在心中默默给谢晦点了根蜡。
小玉啊,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
老将军傅弘之率军赶到吐蕃王城,堆了一肚子的话,要当面教训谢晦。
这小家伙真是太不应该了!
怎么能这样兵行险招的呢,万一出了事,自己又赶不上救援,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上司谢玄?
孰料刚到那里,就被谢晦发号施令:“你来得正好,跟我去巡视一圈。”
“噢”,傅弘之习惯性地听从命令。
走出两步,忽然反应过来,咦,不对,怎么又被他使唤起来了!
将脸一板,正要回头仔细说道说道。
谢晦上前一步,纤长手指捉住他的衣袖晃了晃,语气轻柔地说:“傅帅,我要去巡视,外面很多人在蠢蠢欲动,很危险的。老将军英气盖世,定能保护好我。”
傅弘之:……干了!
谢晦带着威风凛凛的傅老将军出门,一路耀武扬威,走遍全城。
吃瓜观众总感觉,好像看到了一只趾高气扬、骑着老虎出行的猫猫。
忙到很晚,但还是没逃过傅弘之的一通念叨。
唉,老将军什么都好,就是这嘴实在太碎了些。
谢晦在床上翻了个身,梦里都回荡着傅弘之的魔音穿耳。
辗转反侧,终宵难眠。
他的做人原则一贯是,我不高兴别人也别想高兴,我不睡别人也甭想睡,主打一个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披衣起身,溜进了辛弃疾的房间。
辛弃疾睡得正香,冷不防,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把他摇醒。
半梦半醒间,他懵逼地睁眼看去,就看见谢晦手持一盏灯烛,对他温柔地微笑,秀丽的眉眼笼罩在摇曳的光影中,明明如画。
还伴随着魔鬼一般的语调:“你醒啦,外面天气正好,我们快一起出去看月亮吧!”
辛弃疾:“……”
观众们:“……”
继祖逖强行闻鸡起舞,苏轼承天寺夜游之后,万朝又一个叫朋友起床的冥场面诞生了!
受害者刘琨、张怀民:???!!!
辛弃疾茫然地爬起来,仿佛魂魄出鞘,浑浑噩噩地被他拽出了门,冷风一吹,方才清醒过来。
“看、月、亮?”
他看了一眼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天幕,又扭头看了一眼满脸无辜的谢晦,咬牙切齿地问。
谢晦理直气壮地说:“幼安,别那么着相嘛,只要心中有月,处处所见都是天心月圆,你的境界还得再练练。”
“练不了一点”,辛弃疾无语。
高原地区感冒可是个麻烦事,他见谢晦随便披件外袍就出门了,不由眉头一皱。
把人拽进屋,三两下裹得毛绒绒的,最后手指绕到下颌处打了个死结,终于满意道:“走吧。”
谢晦:???
合理怀疑好友在挟私报复自己。
他气闷地挥了挥拳头,反被辛弃疾趁此机会,将提灯的手柄塞进他手心:“拿好了。”
“天这么冷,我才不要掌灯”,谢晦这一下更气了,张牙舞爪地扑腾一阵,反而牵扯到了肩上的箭伤,“嘶……疼疼疼。”
“知道疼还折腾”,辛弃疾没好气地说,还是伸手接过了灯。
转过这座山头,到中宵时,月亮竟真的升了起来。
雪山冰原在月色下静静地耸立着,万籁俱寂,如同大地的洪流潮水在此刻归于寂默无声。
远处,湖水泛着粼粼波光,空明剔透如镜,倒映着远处王城宫阙的轮廓,亘古茫茫,斯人如梦。
谢晦仰头望向山巅上的凉月,伸手迎向半空,仿佛要轻触一缕冰冷如霜的月光。
他轻声道:“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辛弃疾正要点头,忽然意识到不对:“这好像是我的诗吧。”
“拜托”,谢晦眨眨眼,语气轻快地说,“咱俩谁跟谁啊,用你两句诗怎么了,你不觉得和此情此景很是贴切吗。”
辛弃疾:“……可以。”
想起诗中乘风畅游星月深处的场景,当即伸手将他一拽:“走吧,去更高的地方看看。”
再往上走,整个世界一时都沉默下来,天地间,只有长风呼啸的声音,吹拂过千里林梢冻玉,莽莽雪原。
万朝观众都觉得这一幕很唯美。
人美,景也美,雪域风光,高原明月,别具特色。
有的掏出丹青开始画画,有的清夜煮酒邀友共饮,有的以雪山为灵感,制作了一批好吃的冷饮刨冰。
还有几位文学家,直接在评论区以「月」为字眼,玩起了诗词飞花令。
最终,李白以毫无争议的断层第一,喜提榜首。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
谢晦吟诵着这句诗,面露疑惑之色:“写下这首《月赋》的谢庄,是何许人也?”
“是你的——”
辛弃疾快速估算了一下他复杂的家庭关系,“是你的侄子,如今尚未出生,他很崇拜你,给你写了好多诗文。”
“噢”,谢晦矜持地颔首说,“那他品味不错,我也很崇拜我自己。”
辛弃疾:“……”
很好,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反应!
……
远远地,看到了一间古祠庙。
台木已朽,朱红半褪,就连牌匾也已经坠落,隐没于在乱山风雪、耿耿长夜深处,静默无声。
他推门而入,惊讶地发现,此地竟依旧留有香火参拜的痕迹。
神像是一名武将,铁甲光寒,执刀高坐,神坛下方的铭文全部以汉文写成。
谢晦借着月光辨认了一会,疑惑道:“这张议潮何许人也,吐蕃当地汉民至今不忘?”
辛弃疾告诉他:“是晚唐时一位民族英雄。安史之乱后,沙洲沦陷于吐蕃之手逾六十年,他率领沙洲汉民起义,收复十一州,驰归长安,号为归义军。”
百年左衽,复为冠裳;十郡遗黎,悉出汤火。
一位荒外孤臣,用一生带领自己的乡亲父老回归大唐,如何能让人不动容。
“好厉害”,谢晦赞叹道,“和幼安一样了不起呢。”
辛弃疾汗颜道:“我觉得,张议潮比我厉害许多,我可没有带着金国十一州回归大宋。”
“那不会”,谢晦在这种事上超级双标,“你和他的时代背景又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幼安在我心目中就是最了不起的人呀。”
辛弃疾不由莞尔:“多谢小玉青眼。”
谢晦望着字迹有些出神,忽然道:“不知千百年后,尘埃落定,后世人又会如何评价我。”
辛弃疾沉吟。
你的史书形象啊,恃美行凶的大权臣?
又或是,心忧天下、从容赴死的真国士?
他沉吟道:“史书说你,「美风姿,善言笑,眉目分明,鬓发如点漆」。”
“我早就知道啦”,谢晦一向对自己的美貌万分得意,听到这一句,顿然眉开眼笑,眸中一点流光浮动,如同夜幕下落满星子的湖水,“写书的人很有眼光!”
辛弃疾认可地点点头:“确实。”
“还有呢?”谢晦催促他,“快再说些。”
想起后来发生的事,辛弃疾笑容微敛,望进他清澈不染尘埃的明眸,忽然叹息一声。
隔了千秋万古,青史浩荡。
该如何从吉光片羽的碎裂中,描摹出谢晦的一生?
「晦」,是明月将尽之时。
「宣明」,是澄清玉宇,使漫漫长夜再度重光。
所以,谢晦谢宣明的一生。
就是在深渊中逆行打捞月亮,孤执决绝,想让清晖重新朗照人间。
很难想象出他白发苍苍时会是什么模样,因为像他这样炽烈的人,从来是一生只活在年少时,天地不许见白头。
他将自己燃烧成一团烈焰,骄傲又光彩灼然,永远都一往无前,直至在最巅峰处陨灭。
死在风华最灿烂的时候,又死得那般惨烈,那般令人痛惜。
所以,在后世人的心中,谢晦永是少年。
这个出生于世家门阀,却甘愿为黎民请命,主持变法新政,向世族公卿亮剑的人。
这个虽为文弱书生,战斗时却从来都在第一线,算无遗策,用兵如神,北府下属皆感佩归心、愿为效死的人。
这个在长安再度沦丧之后,遥望北国,吟诵“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悲恸落泪的人。
这个被刘裕一贯偏爱,从来都留在身边,不舍得让他出镇外藩,更是在临终以社稷相托,说“此后朝事一委任宰相”,成为顾命大臣之首的人。
这个痛心于幼主昏暗,山河飘摇,以铁血手腕斩杀小皇帝,废昏立明,迎立宋文帝刘义隆继位的人。
这个兼管文武,在内处理朝政,则庙堂肃然,纹丝不乱,在外镇守荆州,则凌压北魏,经年不敢来犯的人。
这个因功高震主为刘义隆所忌,不惜以北伐的名义诱骗出兵,将他逼反,费尽一切代价置于死地的人。
这个面对刘义隆的进逼,明明手握重兵,却因不愿再启战端、造成生民涂炭,所以解散旧部、从容赴死的人。
荆州是南方王朝的命脉。
东晋时,桓玄不过五千骑兵,就可以从荆州起兵,篡夺帝位。
而谢晦呢?
他位兼将相,掌七州之军事,带甲十万,控扼荆州上游,舳舻横江蔽日,就连长江水都为之断流。
而他对面的,是北府兵,个个都是昔日旧部,随时愿意倒戈加入。
他只需登高一呼,大军即可摧枯拉朽,长驱直入中枢朝廷,改朝换代,易如覆掌。
刘义隆是他一手扶立起来的小皇帝,威望、人心、军力俱不如他。
身后只有一座防守薄弱、空空如也的建康城,如何能抵抗?
可是,他不愿。
谢晦初时出兵,是因为信了刘义隆的北伐之言。
后来得知是内战,当即收兵勒马,临江北望久之,怅然叹息道:“有雄兵如此,恨不能以此为北上勤王之师。”
这江山,是他亲手平定的。
他不愿让它再度陷入烽火炼狱、四*分五裂之中,更不忍和昔日同袍刀剑相向。
于是解散荆州兵,单骑离去,没有再做抵抗。
刘义隆将他抓捕到建康,举家抄斩。
他因为主持新政,自绝于世家门阀,又被刘义隆恨之入骨,所以身后无殡葬,无谥号,无碑无坟。
但天下人记得他。
受刑之日,江左百姓尽皆落泪哀哭,称他的死是“蓝田玉碎”,奔赴刑场相送十里,为之罢市三日。
……
《宋书》一百卷,只有谢晦一人是单独列传。
他离去之后,满朝衣冠俱归沉寂,仿佛将这个时代所有的风骨都带走了。
从此,南朝一百五十年岁月,不曾再出过他这样的人。
这样的「生可傲冰雪,死能利栋宇。」
这样的「但愿天下人,家家足稻粱。我命浑小事,我死庸何伤。」
也是这样的,炽热烈火,难容于凉夜。
刘裕死前为了保护谢晦,已是费尽心思,尽可能地筹谋周全。
既留下了手诏,令后继之君善待他,“数从征伐,勿疑我相”。
又遗命让他改任荆州刺史,加都督,调离血雨腥风的中枢,前往上游掌兵。将大部分北府将士都留给了他,“精兵旧将,悉以配之”,只盼他能平安。
就连封地,都精心选择了武昌。
这里是兵家必胜之地,遥制建康,大江所隔,万一建康发生了什么变故,他能够有充足的反应时间,不至仓皇受戮。
然而,就算刘裕做了如此多的谋划,留下了如此多的护身符,谢晦还是免不了一死。
后来,南朝历任宰相身居高位,常以谢晦为戒:
谢晦英睿如斯,以开国元勋之尊,又得宋祖如此爱重,尚且不能自全善终,况是你我?
何必自讨苦吃?
于是,再也没有了心怀天下的宰相。
取而代之的,是褚渊、王俭、江总、何敬容之流,一群热衷于清谈文藻、丰姿雅艳、笔墨风流、一味退让得过且过的羁靡者。
檀道济在谢晦死后,满心怆然,交出兵权,杜门谢客。
却仍旧没有逃过刘义隆的屠刀,满门抄斩,死前长叹:“乃坏汝万里长城!”
而后,沈庆之被一杯鸩酒送上路,柳元景不仅自己遭戮,全家都连带受到清算,羊规被迫亡命江北。
沈林子因为病逝得早,侥幸逃过一劫。
儿子沈璞却被举族冤杀,满门仅有一个幼孙沈约,隐姓埋名逃了出去,后来在梁武帝时期当了宰相,也就是《宋书》的作者。
北府众将,无一个不是忠贞铁骨的良将,却被刘义隆及其好大儿屠杀得干干净净,至此殆无孑余。
结果呢?
名将全部死掉,元嘉北伐自然是大败。
非但丧权辱国,而且江南六州之地,惨遭鲜卑铁骑屠城,盘槊舞婴为戏。
史称,“所过郡县,赤地无余;春燕归,巢于林木。”
史书间的一笔血泪,是天下多少百姓经久不息的哀哭。
辛弃疾想到此处,心情沉重。
谢晦见他沉默了许久,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幼安?在发什么呆?”
辛弃疾握住那只手,心中叹息。
小玉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幸好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还来得及。
“我在想,你是不是该……”
他有心想劝小玉未来平定天下,就功成身退,但又知道,好友向来骄傲,绝不是轻易肯听劝的人。
再说,凭什么啊。
明明是刘义隆的问题,凭什么要毫无过错的小玉退让?
完颜构搞出一个「莫须有」来,已经得到了惩罚;
但如果,刘义隆及其子孙搞出了数十倍的「莫须有」,却还能安安稳稳坐上皇位,统治赵宋、刘宋两个位面的话。
这世上就真的没有天理了。
可是
废掉刘义隆容易,只需要让陛下看一眼《宋书》就行了,必定会选择清理门户。
但是,废掉之后呢。
陛下的其他儿子,似乎比刘义隆还不靠谱。
刘义隆都已经是矮子当中选将军,废昏立明,拥立即位的那个「明君」了。
就算是最年长的皇子现在也才十岁,似乎唯一的出路,就是让陛下自己上,续命为江山再奋斗几十年呢。
辛弃疾沉思半天,谢晦发觉他不理自己,不高兴地抬起指尖戳了戳他的脸,过一会,又使劲捏了捏。
“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你一直盯着别人的神像发呆。”
张议潮死后被封为地方神灵,至今香火不绝,似是颇为灵验。
辛弃疾并不信神,前些天,也没少惩治犯罪的寺庙。
但在此刻,他却放下灯盏,一正衣冠,面向神像拜了三拜,然后点燃了一炷香。
英杰鉴英杰,国士惜国士。
他在心中默念,如果张元帅真的在天有灵的话,就请保佑小玉这一生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善始善终吧。
辛弃疾直起身,青烟在风中飘散。
谢晦问他许了什么愿望,他想了想,轻声说:“希望我能和我的朋友同甘共苦,希望你一生都能如此时意气风发。”
谢晦十分感动,信誓旦旦地表示:“同甘共苦是吧,那行,以后我每次搞事,一定拉你一起下水。”
辛弃疾:???
等等,他说的明明不是这回事……
……
搞事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大批的官员抵达当地,开始建设吐蕃。
吐蕃汉文化推广和汉化工程的总负责人是羊欣,一位当世著名的大书法家。
此人和观众们都熟悉的羊侃同出一族,同时也是一位……
女装大佬。
他一身雪白钗裙、容貌甚美,秀秀气气地提着衣裾走来,一张嘴,却是一口浑厚沧桑的男中音。
辛弃疾:???
谢晦对此却是见怪不怪。
“「羊欣书裙」的故事流传甚广,他是七外公(王献之)的外甥,一向深得喜爱。”
“有一回夏天,七外公上门,见他正在穿着新作的白绢裙子午睡,模样鲜洁可爱,于是书兴大发,挥毫落笔,在他裙子上写满了诗文。”
“此事在整个江东传为美谈,无人不晓。”
“后来,大家无论男女老少,总喜欢穿着白裙子到七外公眼前晃荡,希望他能给自己题字。”
“据说还真有人成功赚到字了,但一出门,那件裙子就被好事者大打出手,撕成了碎片,最后只抢回了一只写满书法的袖子。”
辛弃疾:“……”
你们魏晋南北朝人,好领先的精神状态。
这个世界终究癫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羊欣一来,话不多说,直接把谢晦抓来诊脉,顺带看一看箭伤。
“啊啊啊啊啊”,谢晦回身,伸出手在空中乱抓:“幼安救我!”
辛弃疾下意识上前,握住他的手。
转念一想,羊欣医术精湛,著有药方十卷流传千古,来到赵宋后又新学了不少,是应该给谢晦看看。
于是不仅没救他,反而还点了点头:“有劳尚书大人。”
不成想,羊欣冷笑一声:“当不起这一声「有劳」。”
辛弃疾:???
他站那一会的功夫,羊欣已经明里暗里瞪了他好几眼。
这种眼神他特别熟悉,因为这几天,老将军傅弘之看他也是这样,充满了警觉。
傅弘之等人:离小玉远一点,一定是你带坏了小玉,他以前很乖的!
忽然背锅的辛弃疾:清汤大老爷,我好冤!
他灵光一闪,压低声音问谢晦:“这是你庞大亲友团队里的什么人?”
谢晦眨眨眼:“是我表伯。”
辛弃疾:“……”
很好,他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羊欣诊断了半晌,脸色稍霁,徐徐说道:“你伤口处理得很及时,恢复得也还不错,静养歇着就好,记得不要半夜出去吹风……”
说到这里,他又拿目光瞟了一眼辛弃疾,见他正在拿小本子记录注意事项,到底没做声。
羊欣带来了一批精明强干的能吏,还有一个噩耗。
“康乐也来了,正在后面清点文书,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就会过来,宣明,你好自为之吧。”
谢晦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攥住辛弃疾的手道:“堂兄如何来了!”
辛弃疾被捏得一脸懵逼,又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色,惊奇地问:“你和他有仇?可要找个刀斧手埋伏一阵?”
“哪里就用得上刀斧手了”,谢晦瞪他一眼,“也不是有仇……算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先避一避。”
表伯都这样了,谢灵运还不得把他念叨疯。
跑路,必须跑路!
他如一阵风掠出门去,随即,又以更快的速度卷了回来,惊呼道:“不好,他的车架就在外边!”
环顾四周,找来找去,最终发现了床帘后面可以藏身,当即闪身而入。
“借用一下。”
面对辛弃疾惊讶的目光,谢晦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是要和我同甘共苦吗,现在给你一个兑现诺言的机会,快去把我那堂兄应付走。”
辛弃疾高高举起手,仿佛要把他掀下来,但终究还是没忍心,长长地叹了口气:“此情此景,让我想到令祖安石公的一句话。”
谢晦茫然:“什么?”
辛弃疾微笑道:“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
噗,万朝观众绝倒。
好绝的一张嘴,好犀利的吐槽。
谢晦:“……”
再乱说,他可要生气了嗷!
当年谢安去拜访大司马桓温,谋主郗超就卧在榻上倾听,一阵长风吹过,帘幕洞开,恰与谢安四目相对。
谢安是什么人,没理都能占上三分,何况这么大一个把柄。
当场笑吟吟来了一句:“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
但这事还有个后续。
那便是郗超的养子郗僧施,辅佐桓温的儿子桓玄起兵篡晋,建立了大楚。
因为太过于倒行逆施,引起民怨沸腾,刘裕一怒之下京口起义,将其一股脑毁得干干净净。
真要细论起来,谢晦也是毁去桓玄势力的主谋之一。
“不会真的忽然出现一阵妖风吧”,他想到这里,心里有些犯嘀咕,下意识伸手将帘幕往下拽了拽。
辛弃疾提醒他:“衣袂露出来了。”
闻言,帘幕后伸出了一截莹白如玉的雪色手腕,纤长清瘦,挑开纱帐一线,如拂弦般缓慢摸索着。
腕底玉坠也随之晃荡起来,清光盈盈如水,好似湖边的翠柳轻拂着点过波心。
他一贯宽衣广袖,飘逸如云,摸索半天都没找到地方,气得一握拳,扯开帘幕张望。
辛弃疾险些笑出声,被他瞪了一眼,才做了个捂嘴的动作,示意自己不说话了。
余光瞥见谢灵运已经到了门前,忙把他整个人塞回去,拉下帘幕,盖得严严实实。
随后端容坐到案前,主打一个正经。
接下来,万朝观众便是见到了教科书一般的演技。
谢灵运本为兴师问罪而来,气势汹汹。
虽然他也知道谢晦是什么作风,一旦决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拦住。
但辛弃疾也算是谢晦的帮凶从犯,怎么着都得敲打一下。
结果他一进门,就看见辛弃疾放下手边书卷,对他朗然微笑道:“康乐公远道而来,我正要为你接风洗尘。”
说罢就将他带到隔壁,呼人添酒开宴,根本不给半点拒绝的机会。
谢灵运:???
不是,你还怪客气的,那浅浅吃一下吧……
这一喝,直到酒过三巡。
谢灵运对他的好感度却是一路upupup,很快就开始称兄道弟。
“幼安文武兼资,真是大才!后世竟有你这样的人,若是我爷爷(谢玄)与你在一处,真是连城玉璧,交相辉映呢!”
辛弃疾谦逊两句,复举杯道:“我亦敬仰阁下许久,请饮满此杯。”
谢灵运想着自己初来乍到,找弟弟算账也不急于一时,道一声“好”,也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就这样,一杯复一杯。
又菜又爱玩的谢灵运把自己喝断片了,头脑晕乎乎的。
他死死拉住辛弃疾的衣袖,借着酒意,一口气倾诉道:“我弟弟少年得志,太过光芒万丈,行事骄傲张狂从不计后果,望你多担待。”
“怎么会”,辛弃疾眉头一蹙,“小玉很好,哪有你说的这些问题。”
这人怎么嘴巴一张就乱说话啊,怎么当哥哥的,真不负责任。
谢灵运:“……”
这滤镜仿佛陛下当面,又一个被忽悠瘸了的人。
那他就放心了。
谢灵运的满心喟叹都被这一句话打没了,沉默许久,才接着道:“小玉才高绝世,又锋芒毕露,恐人间不许见白头呢。”
“我家几代人都短命,尽皆英年早逝,孰知早死不为幸事?”
从前的一个长夜,他曾这样苦劝过谢晦。
“收手吧,急流勇退,或许还能保全性命。”
“你义熙变法已经得罪了所有的世家,私议立储又得罪了所有的皇嗣,陛下能护你一时,难道还能护你一世吗!一日宫车晏驾,你又当如何?”
“自古以来,岂有开国元勋权倾朝野还得善终,未来的新皇必定视你如眼中钉,怎能容得下你!”
可是,当时谢晦是什么反应呢。
他昂着头,任性骄傲,又光彩万丈地说:“我不要善终,我只要得偿所愿。”
我要开创出一个不朽的王朝,我要我的王朝千秋万代。
自从落下第一步棋,我就没打算全身而退。
谢灵运伏在桌上,在醉中怔怔落泪,轻声道:“我救不了他,他也不想见我。”
“有时候啊。”
“我真想干脆喝到醉死过去,死于正寝,埋骨家乡,也好过来日,见他从高处坠落,尸骨无存……”
话到此处,归于寂然。
辛弃疾神色复杂,良久,忽而叹息了一声。
他忽然想起,历史上,谢灵运在临死之前,梦见了谢晦满身是血,坐在他床前,伸手要带他走。
世人都说,谢灵运旷达,浪荡山水,逍遥人间,是诗家仙人。
可是,在死前最后一刻,他想到的不是任何一片锦绣山水,而是自己早死的弟弟。
这份深深的愧疚和悔恨,必然已经在他的心底羁压了很多年,至死方休。
“我会保护好小玉的”,他垂眸说,仿佛一个誓言,“同样至死方休。”
……
这酒后劲十足,谢灵运第二日,昏睡了一整个白天。
晚上,虞允文又请他去新的宴会,继续设美酒佳肴相邀。
谢灵运对于这位文武双全的虞相公还是很敬佩的,看见他,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爷爷(大雾)。
虞允文的采石之战,和谢玄的淝水大捷,也有诸多共同之处。
更重要的是,虞相公为人沉稳可靠,是唯一能够阻止谢晦搞事的人。
虽然阻止得不太成功……
表伯羊欣也在座上,殷勤拉着谢灵运饮酒,一片灌醉之心昭然若揭。
都是自家人,他肯定不会坑自己吧。
三日后,谢灵运终于恢复清醒,摇摇晃晃,去找谢晦,却得到了一个惊悚的消息——
谢司马已经带兵去进攻西夏啦!
就连虞允文都斗志昂扬,带领蜀军和他们一起冲了呢!
什么,你问你表伯?
羊欣听说西夏境内的莫高窟壁画乃是艺术瑰宝,天下奇珍,奔得可快了!
谢灵运:???
……
吐蕃甘州边境,虞允文正在目光幽幽地盯着辛弃疾和谢晦,满脸都写着「我预判了你们的预判。」
这两个小子一刻不盯着,就又闹出事来。
还好他早有准备!
今天谁也别想绕过他出境!
辛弃疾也觉得,仅仅为了躲谢灵运就去西夏,好像不太靠谱,便劝说道:“小玉,你和康乐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
谢晦摆摆手:“我和他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是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才说不开啊。”
辛弃疾还要再劝,他顿时恼了:“不是,你到底站在哪边?”
辛弃疾本想说“我站在真理这边”,又怕他不高兴,只得含糊过去:“通常情况下是站在你这边,但是……”
谢小玉哼了一声:“没有但是。”
羊欣这回跟着虞允文一起来抓人,二话不说,就要将他拎回去。
谢晦试图拉表伯一起下水,极力引诱道:“西夏境内的莫高窟乃罕见的艺术奇珍,你也不想错过它吧?”
羊欣面无表情地说:“你以为我憨吗!”
“莫高窟是秦王苻坚始建的,都立在那儿近一千年了,这几日又不会跑掉,反倒是你……呵呵,跟我回去养伤吧。”
这一声呵呵,真是寒气四溢,听得人心肝一颤。
辛弃疾见他要强行动手,无奈之下,只得拿出了自己的卫将军令。
“这事怎么能怪小玉,谁让康乐公在朝中待得好好的,非要过来。再说,西夏国本就论罪当灭,留之无用……”
他是军中的最高将领,羊欣气了个倒仰,连说了三个“好”字,到底没办法:“你就惯着他吧,日后有你受的。”
他神色冰冷,但终究还是没离开,而是提上行囊,给他们当起了随行军医。
辛弃疾:“……”
此话出自阁下之口,简直毫无说服力!
正熙攘间,忽见一骑从天边飞驰而来:“最新战报!冠军将军已经得到西夏册封,成为了西南路大都督监宗主国使者!”
几人:???
不是,檀道济到底干啥了,不是让他去西夏朝廷寻衅滋事的吗?
“哦豁”,谢晦接过战报一看,顿时喜笑颜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现在即使不出兵也不行了!”
檀道济不仅完成了任务,而且完成得过于出色。
此时,西夏正逢权臣任得敬当国时期,想要列土封王,将夏仁宗赶到边境居住。
自己则霸占灵州等几个最富庶的中心地带,自成一国。
檀道济在朝廷上大放厥词,引得夏仁宗勃然大怒,任得敬却是眼神锃亮,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夏仁宗对金人称臣,有金国在背后活动支持,他急需引入另一方力量破局。
当即就私底下与檀道济接触。
两方各怀鬼胎,天雷勾地火,一拍即合。
檀道济掏出玉玺,就给他喀嚓盖了一个册封为夏王的文书印:从此之后,你就是我大宋认可的正统西夏国王!
随后非但假扮成任得敬的手下,直接把仁宗砍了,黑锅全丢给任得敬背。
而且,现在大宋还要以宗主国的名义,出兵平乱,支持任得敬夺权。
辛弃疾纳闷道:“阿和身边有玉玺?”
“当然是假的”,谢晦神色淡定地说,“介时我大兵开入西夏境内,发现上当受骗,此人竟敢伪造文书,将任得敬雷霆诛杀,以儆效尤,这不过分吧。”
辛弃疾:“……”
合着你是打算吃两头,一个都不放过。
如此良机,千载难逢。
西夏与吐蕃接壤的边境之地,正好是任得敬想要分裂出的地盘。
大军此刻开入,不仅不会受到阻碍,甚至还会被热烈欢迎。
当然,任得敬也不是傻子。
他的兵力比起北府兵,是有绝对数量优势的,完全不怕北府兵翻出什么浪花来。
但他没想到,北府兵本就能以一当十,现在还有火.器这样的bug存在……
“出兵,必须出兵”,谢晦斩钉截铁地说。
那么,问题来了。
该如何说服一向稳重行事的虞允文呢?
他正在思考这个问题,一回头,却见虞允文早已披甲上马,提着火.枪,一扬鞭,向着远处驰骋飞奔而去:
“今日战机难得,蜀军都随我冲锋,誓破兴庆府!西夏从前没少对本朝落井下石,一雪前耻就在今日!”
最后一个话音还飘在半空中,人已然没了踪影。
谢晦:“……”
辛弃疾:“……”
这个,应该不是受他们的影响吧?
还等什么,赶紧跟上,此战征伐必灭西夏!
……
不久后。
来自西夏的捷报传到了朝中,来自朝中的书信也抵达了西夏。
谢晦捏着刘裕的手书,神情惊愕,与辛弃疾面面相觑。
他熟练地忽略掉来自老父亲的一长串问候,和那么多催促快点回家的消息。
往后翻了十几页,手都快麻了,终于在最后一页看到了正文:
“什么?长安、洛阳、汴京,甚至中都燕京,全部被收复了,陛下正准备北上迁都,问我们想搬去哪儿?“
另一头,刘裕将捷报看了又看,神情恍惚。”朕大概是战斗太久累迷糊了,不然怎么就看到小玉说,不止是大理、吐蕃,他们连西夏都已尽数平定?“
要命。
心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这才过去多久,陛下/小玉你究竟做了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幼安小玉一路:灭国灭国灭国
裕总一路:我打打打打打
金人/西夏/吐蕃/大理等各个国家:呵呵呵呵呵呵
29
第29章
◎柴荣:秦王竟是我祖宗?!◎
刘裕近来颇感愧疚。
尤其是在连续收复三都,打入长安城之后,这种愧疚之情更是攀升到了顶峰。
唉,愁啊。
不知该如何面对幼安,说好的带他一起北伐复仇呢,自己一个人都快悄咪咪干完了。
谁能想到金人这么不堪一击呢。
他就是简简单单动手一试,这能怪他吗(猛虎咆哮.jpg)
刘裕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良心,难得反思了片刻,而后掉转马头,心安理得地继续往金国身上捅刀去了。
长安,即金朝所谓的京兆府,在这个年代算不上最重要的城池,并没有位列金国五都之一。
但对北府兵来说,却意义非凡。
这里自汉朝以来,始终是中原正朔的象征,王气所在,帝业所钟。
可以说是刘裕北伐最希望拿下的城池,没有之一。
金国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早就在此布下了天罗地网。
自从渡过黄河以来,刘裕每克一城,露布告捷,安抚百姓,修复生机。
对于原女真官员,降者不杀。
如遇负隅顽抗者,直接在城破后百箭齐发,将金人将领戳成一颗颗刺猬,挂在城头风干,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形同腊肉。
待大军汇集完毕,再作城下之盟者,等同此理。
一时之间,金廷谈「刺猬」色变,关于往北迁都的呼声再度水涨船高。
这特么谁能不怕啊。
他们早就被刘裕一通摧枯拉朽的进攻吓破了胆,草木皆兵,闻风逃蹿。
甚至远远地看见天边烟尘滚滚,知道大军将至,就忙不迭地不战而降,或是弃城出逃。
纵然沿途遇见几个试图抵抗的,也被长枪短炮硬生生轰成了齑粉。
打不过,根本打不过,输了就要全家老小一起上路!
不如赶快割地赔款,还能保留一命!
有人心中蠢蠢欲动,寻思着此刻倒戈,是不是能在新朝混到一个不错的位置。
就算是那些暂时没打算投降的人,也在筹谋着跑路。
反正我们不亏!
那些地盘本就是从汉人手里抢来的,搜刮完一遍之后,再吐回去就是了。
必须赶快搬回上京,只有巍巍长白山如天堑般的阻隔,才能带来一丝安全感!
刘裕再强,也不能跨越万水千山,直接飞过去吧。
一场议事会议开了整整一天一夜,金世宗听见臣下尽是这种投降主义的论调,大为震怒。
他当场发作,将一干提议者全部打入天牢,处以极刑!
“陛下不可!”
左丞相纥石烈志宁匆匆赶回,一脸急切地劝阻道,“如今,正是众心动荡、上下弥宁之际,理当怀德治人、示之以柔,不可再作杀戮,使朝野庙堂,人人自危!”
金世宗面如寒霜,冷冷地看着这位自己信重的老臣。
之前,好像就是他提议抵抗,才导致出现了如今兵败如山倒的局面吧。
但他也知道,大敌当前,不宜再起内讧了,当即将这一丝不满压下:“爱卿以为该如何?”
纥石烈志宁深吸一口气:“为今之计,切切不可再败,唯有大胜一场,方能彻底镇定士民之心,以坚抗战之意。”
金世宗:“……”
废话,人还知道不能吃屎呢,朕不知道要大胜?
问题是朕压根打不过刘寄奴那厮啊。
他的目光已然变得不善起来,觉得纥石烈志宁有意拿自己开涮。
却见纥石烈志宁话锋一转,不则不徐地说道:“刘寄奴对长安势在必得,臣建议,在长安布下重兵把守,举国之力,自幽、冀、梁、益、燕、辽阳诸地,十丁抽一,合四百万众,驻守长安。”
举国动员?!
金世宗吃了一惊,目光深深地审视着他。
现在大定年间人丁凋敝,不比海陵王完颜亮时。
强行十丁抽一,必定会招致民怨沸腾,动摇国本,这是将国运全都赌在了长安城战场上!
见陛下神色犹豫,纥石烈志宁上前一步,态度坚决地说:“陛下,这是最好的机会!”
“长安有刘氏帝陵,都是刘寄奴的列祖列宗,他打老鼠也怕伤着玉瓶,绝不会一开始就动用那些恐怖绝伦的火.器,我们的战机来了!”
被内涵成老鼠.的金世宗:???
妈的,你才是老鼠,你全家都是老鼠,这老东西究竟会不会说话。
看在纥石烈志宁是眼下朝中唯一支柱的份上,金世宗忍了:“刘寄奴纵然不用火.器,我们就能打过他了?”
就猛安谋克这个常年不知兵、不训练、吃空饷的战斗力,和原来的赵宋军队只能说再伯仲之间。
一旦对上北府兵,哪怕是冷兵器版本的北府兵,也是一面倒的屠杀。
如雪片般从前线飞来的败报,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纥石烈志宁却依旧神色淡定,对此早已胸有成竹:“臣有可靠的消息来源,一名内应告知了关于北府兵的排兵布阵安排,定能毕其功于一役。”
“倘若发挥得好,便可将北府精锐尽数歼灭,令宋国实力大大折损;若是走运,斩杀了几个精锐上将,甚至刘裕本人,从此江南便是我们的后花园,任意驰骋。”
他语气一顿,意味深长地笑了。
金世宗:嚯!
想想彼时扬眉吐气的场景,心潮澎湃,感觉自己又行了!
但保险起见,还是多问了一句:“是谁提供的北府兵内部消息,可信度高吗?”
纥石烈志宁信誓旦旦地说:“此人对刘寄奴恨之入骨,又对我大金一向颇具好感,值得信任。”
金世宗大为感动:“如此义士,回头定要重重嘉奖于他!”
君臣二人既打定主意,当下再不耽搁,动员全境,集兵百万,发往长安。
因为知道刘裕的舰队要通过渭河行驶过来,更是提前在渭河冶铁为锁,横断了整个水面,断绝了他们的前行之路。
然而,万万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百万大军分批出发,慢吞吞上了路,需要好些时日才能抵达,纥石烈志宁更是亲自率军前往前线坐镇。
金世宗在中都翘首以盼,急切等待着来自长安的消息。
每日三问:刘寄奴死了吗?是不是快死了?还有多久才死?
一个夜晚,他正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城中忽然警声长鸣,吹响了敌袭的号角!
嘹亮凄厉的声音大作,刺破了寂静的夜幕,整个中都皇城都为之骇然,金世宗一跃而起,更是一瞬间魂飞天外。
大军皆出征在外,如今城中防守空虚,突遇敌人,如何能挡得住!
他毕竟有几分胆色,知道此刻自己就是全朝廷的主心骨,万万不可流露出怯懦之色,当即披甲登城,亲执弓刀,前往督战。
来到城头,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夜幕之中,无尽的火光冲天而起。
火把密密麻麻,势如长龙,蜿蜒出去浩浩荡荡数十里,仿佛千军万马,更不知来了多少敌人。
中计了!
这一刹那,饶是金世宗久经战阵,一颗心也是坠入了冰窖中。
不敢想象,这一支大军究竟是如何穿越大片金国腹地,准确无误地出现在皇城门口,气势汹汹地擂鼓叫阵。
前线究竟出了多少叛徒,丢了多少土地,而他这个皇帝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金世宗甚至已经想到了最坏的一种情况,那就是中都以南的土地已经尽数陷落,只是被刘裕封锁了消息,就等着在这里给他一招狠的,来场斩首行动。
城下火光绰绰,一人横刀立马,越众而出,灿烂的光辉照在他冷峻锐利的面容上,慨然如烈日,正是刘裕。
金世宗一见到他,脸上血色登时褪得干干净净,再无一丝侥幸心理。
刘裕扬起手中利剑,遥指高城,厉声道:
“完颜雍!自神州板荡,诸胡入侵,残分中土,窃窥神器,幽燕之地失落在胡虏之手久矣!汝与汝祖之罪,毒暴关中,罹祸江表,有逾丘山,百死难雪!神州万里,谁人不发肤切齿,永怀叹恨,今日就是汝毙命之时!”
金世宗听完这一篇意气淋漓的陈词,不知为何,第一反应竟是——
刘裕好像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么没文化,这几句不就说得挺好的……
怼得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刘裕一挥手,北府大军迎风擂鼓,气势冲霄,喧哗而进,火光浮动着仿佛要灼穿天幕。
金世宗不敢再迟疑,很快就有近臣牵马过来,一脸急切地说道:“陛下速走!贼子势大,如今唯有退往上京暂避其锋,只要陛下还活着,来日犹可东山再起!”
“放肆!”
另一名白发老大臣却疾呼着狂奔过来,披头散发,脚上的鞋都跑掉了一只,在马前急急叩首。
“如今城中战意昂然,兵甲俱全,岂不可奋力一战耶?陛下一动,满城守军势必惊惶溃散,再无战意!”
金世宗听他说得也有道理,面露迟疑之色,离去的动作便为之一缓。
近臣顿时急了:“陛下,城池将破,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白发老大臣不甘示弱:“走?汝要裹挟陛下往何处去?中都营建多年,宫阙华美,又值战略要冲,舍此复将何为!”
那近臣心中焦急,倘若金世宗跟他一起上路,他便是御前第一人,恩威自操,何等快活,可比留下来死战好得多。
“陛下安危重于泰山,古时少康能以一旅一成中兴,况上京百官有司皆在,只需勤修善治,卷土重来之日不远矣!”
白发老大臣高呼道:“大谬!此举与宋室南迁何异,不过图一时的苟安快活!”
金世宗被他两*人吵得头痛不已,都觉得有道理,正踌躇不定间,却被近臣的一句话打动:
“陛下试想,宋祖一路打到中都城外却畅通无阻,外界已不知多少人降了宋!”
“唯有上京的本朝女真宗室,他们是城破之后,也会被宋祖杀掉祭天的人,绝不会遭到饶恕,所以也绝不可能背叛陛下——”
金世宗恍然大悟,对啊。
现在跑路回上京,表面上看是战略性撤退,实际上,却是对属下的一次筛选提纯,没准他还赚了!
他仔细复盘着本次行动,顿时发现了问题所在。
纥石烈志宁必定已经怀有贰心,有意引走了守卫中都的主力,所以才导致皇城外北府大军云集,城破近在咫尺!
该死的叛贼,回头定然饶不了他!
金世宗一咬牙,当即就决定了弃城出走,翻身上马,一扬鞭,在亲卫的护持下绝尘而去。
只剩那老臣还木然跪在原地,老泪纵横。
帝王可以弃城而走,臣子却愿意与城共存亡。
他和几位同僚商议着,佯请出降,暗中部署兵士,等刘裕等人进城后,来个瓮中捉鳖。
不料刘裕早防着他这一招,表面答应,实则趁他队列未整,直接示意北府兵云梯登城,架好火炮一通隆隆轰击。
直杀得人仰马翻,大门洞开,皇城随即陷落。
禁军首领完颜璋,乃是大金宗室,对本国衷心耿耿,城破之后还想巷战,不肯屈服。
无奈麾下士兵见金世宗都已逃走,早就战意全无,将他一缚,争先恐后抬进了北府大营乞降。
待天明后一看,才发现这支北府兵是彻头彻尾的奇兵,仅仅只有三千余人。
对此,刘裕也很无辜:“朕本来没想着一举攻占燕京啊,就是放两句狠话,搞点奇兵冲锋一下,谁知道他们这么不经打!”
万朝观众:“……”
逃亡路上的金世宗:“……”
他真的,我哭死。
明明可以单枪匹马直接冲阵,居然还来了三千人敷衍一下,真的好有诚意啊。
刘裕把主力大军都留在了长安城一线。
他本来的计划自然是攻打长安,而不是进攻上都。
却发现,长安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防备都及其森严,难以攻克。
虽然也可以直接强攻,但就这么上去硬碰硬,成本太高。
于是灵机一动,那就来支舰队,泛海直袭首都吧!
赢了血赚,如果输了……笑死,怎么可能!
他这一生从没打过一场败仗,字典里就没有输这个字!
陆游一听说陛下要御驾亲征,眉头先自蹙紧了。
待听说陛下要孤军深入,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等听见刘裕宣布他只带三千人、直取燕京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拍剑而起,叩马劝谏道:
“陛下万万不可!我大军自北上以来,战无不克,只需平平稳稳按部就班进兵,金国自可迎刃而下!陛下怎能以千金之躯,冒万钧风险!”
毕进也出列拜倒:“陛下三思!如今皇子们年岁尚幼,都还不到十岁,倘若圣躬出了什么意外,臣等百死难辞其咎!”
这特么,好不容易换来的英主。
万一皇位落到了刘义隆这狗东西手中,不就如同回到了完颜构当政时,甚至还要更昏暗百倍?
“此言甚是!”
王镇恶高声道,回想起这几日被陆游科普的刘义隆、刘义真等一群昏君昏主干过的「好事」,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情真意切地说道:“陛下冲锋陷阵之时,总该想想远方的宣明,他听闻陛下孤身犯险,该有多么忧心!”
不提到谢晦还好,一提到,刘裕倏然冷笑了一声,打马扬鞭道:“他忧心?朕看他一个人在吐蕃深入千里,快活得很!”
这小没良心的,一去好几个月,信都不知道往家里写一封!
速速拿下燕京,收复燕云之地,然后就去把谢小玉抓回来,看他还敢不敢再犯事了!
大凡圣明天子,都有极其刚强独断的一面,逆着众意而行——当然,后来的事实发展永远会证明他是对的。
就这样,刘裕一意孤行,率领三千精锐,驶入渤海。
陆游等人留在长安之外,合围这座坚城。
一路上,他并未遭到任何像样的抵抗,登陆后立即衔枚夜行,星夜掩袭上都。
又令士兵在马尾上绑缚石块,搅起尘土飞扬,又沿途点燃众多火把,一字排开十余里,作声势浩大状。
没想到,还真就诈到了完颜雍这个憨批。
金世宗浑然不知堕入圈套,反以为是有叛徒丽颖为何,对坑他至此的纥石烈志宁恨之入骨。
逃亡途中,不忘发出檄文昭告天下,此乃吾大金国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刘裕看完诏书都懵逼了,问属下:“这个纥石烈志宁真是我们安插过去的奸细?朕怎么不知道?”
属下尚未说话,评论区已经争先恐后地告诉他。
这人不仅不是奸细,还是金国眼下最忠贞无二的臣子,没有之一。
当然,被完颜雍这么神来之笔的一坑,他大概只能在黄泉路上继续当忠臣了。
……
上京既陷落,纥石烈志宁又被指认为叛贼,屯驻在长安的百万守军当即爆发出了巨大的内乱。
准确来说,并没有百万,只有二十万而已。
没办法,国家的动员能力有限,百万军队的开拨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剩下还在路上,尚未抵达。
驻扎在长安城下的王镇恶眼见城中发生变故,似有可乘之机,当即依照地利,挥兵直指,一鼓而进,趁机杀入了东城门,据住一角。
他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几百年过去了,城阙营造已然大变,山川地形却依旧如昨。
加上围城这么多日,他也已经侦察清楚了周围格局,早就胸有成竹。
如今占据上风,更不给敌人留丝毫喘息空间,如狂风暴雨一般率军疾射,猛攻上城头。
“汉民不杀!”
王镇恶追风掣电般穿过刀剑丛,高声疾呼:“女真、契丹及其余各族,降者不杀!”
守军猝不及防,如潮水般溃退,惊呼求饶之声此起彼伏。
他们中的许多本就是临时抽调过来的各省民兵,战力弱小,因为纥石烈志宁的举国动员策略,被迫背井离乡,迁徙千里,早已怨气浮动。
外城守军中,真正的金人很少,几乎都是北方汉人和契丹遗民,被派过来当炮灰,拦住北府兵第一波冲锋。
本就非我族类,心怀恨意,又怎会愿意死战到底?
这时听着一声声的“降者不杀”,争先恐后放下兵刃,更有甚者直接调转刀锋,裹挟在北府大军中,向内城发起了进攻。
他们也要复仇!
不多时,外城就已尽数平定。
王镇恶一身铁甲孤寒,肃然高立在茫茫天地间,望着远处熟悉而又陌生的城池轮廓,一时心潮如沸腾,下意识握紧了枪尖。
他仰天大笑,笑声凌厉中带着无限杀意,在亘古青山之间回荡。
“贼虏恶贯满盈,欺我百姓,亡我故园,掠我疆土,害我生民,今日三鼓之后,必斩汝元凶首恶之头颅,祭我父祖先王!”
这一刻,在他眼中,时光倒流,去如飞梭。
眼前的京兆府,仿佛和刘宋位面的长安城重合了。
那年长安沦陷,前秦帝国覆灭,他孤身南下,流离江左。
渡江只需要三十日,可想要重新打回这一座长安城,却用了整整三十年。
无人去纠正他的这个口误,又或许,北府兵也把眼前这座长安城,当成了他们自己的那一座。
长安十陵,是汉家坟墓;咸阳宫殿,是汉家宅室。
舍此欲何之乎?
这么多年了,北府人对于收复长安的执念,真是比天还高,比海还深。
王镇恶没有再作任何的战略部署,到了此刻,本也无需再讲什么战略部署,就是一往无前,奋力拼杀。
北府兵在咆哮:“让虏贼血债血偿!”
他们愿意对那些第一次上战场、从未杀过人的民兵们网开一面。
是因为,这些人本来就是普通百姓,只是迫于无奈,才拿起了武器而已。
但这些训练有素的猛安谋克,每一个都是金国竭力供养出来的战士,杀人无数,手中沾满了汉人的鲜血。
毕进挥戈跃进,想起从前追随岳飞征战时,所目睹的一幕幕金兵屠杀百姓的惨案,心中燃烧起了一股悲愤的烈焰。
“杀了他们”,毕进怒吼道,“一个也别放过!”
在历史上,他的儿子毕再遇大破金兵之后,曾召开宴会,当场剖取一批金人俘虏的肝和胃下酒。
真正做到了岳飞当年所说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七十六年后,率军灭金的孟珙将军,是岳家军第三代将领。
这等滔天绝地的国仇家恨,世世代代积压在骨子里,只能同样以鲜血来洗刷。
不到将敌人彻底杀死,封喉毙命,是不会终结的。
金兵饶是早有准备,严阵以待,也架不住他们满怀怒火的冲撞。
霎时间,星火飞溅,流炮长鸣,内城墙轰然倒塌。
众将士鱼贯而入,如流星飞纵,长虹席卷。
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以山岳将倾般无可匹敌之势,将金兵不同队列各自截断,展开了势如破竹的杀伐。
到夜尽天明时,城头尸骨堆积如山。
纥石烈志宁见事不成,在城破后,带着死士退入街道中,继续进行激烈的巷战,不愿被北府兵生擒受辱,遂慨然自杀。
大金已经没有希望了……
冒着巨大的风险,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如今赌输了,自然也得承受相应的代价。
主力军已经溃散,逃往上京的金世宗根本重聚不了多少兵力,只是在苟延残喘而已,终将迎来灭亡。
幸好——
纥石烈志宁闭上了眼,满怀庆幸,至少他不用亲眼目睹自己的国家灭亡。
一面“金”字大旗在黎明到来前轰然坠落,标志着一个时代的落幕。
……
旭日升起,朝阳的金辉洒满了大地,城头已换上了大宋的旗帜,猎猎迎风招展。
将士们三三两两,疲惫不堪,都在席地而坐休息,甚至有人直接昏睡了过去。
王镇恶作为主将,陆游作为军师,他们的任务还远远没有结束,各自都有许多的战后修复工作要做。
要严明军纪,安抚百姓,要与城中官员进行工作交接,要传檄四方,劝降其他城池……
好容易忙碌告一段落,已是这年春深,芳草萋萋,清明将至。
陆游难得空闲,带上自己的新爱宠,来到茂陵前的草地上踏青。
“真是一只可爱的大猫咪”,他笑着摸了摸身后的毛绒绒。
复又有些叹息:“镇恶怎么就那么没眼光呢。”
一开始,王镇恶听说他获得了新的宠物,兴冲冲闻讯而至,要来撸猫,然后就傻了眼——
不是吧,陆务观,你管这个数丈长、体型庞大的吊睛白额大虫叫猫猫?!
“难道不是吗”,陆游无比惊讶地说,一面伸手摸了摸老虎脑袋,“它这么乖巧听话,不正是一只毛绒绒软乎乎的大猫咪吗。”
大老虎乖顺地低下头,在他掌心轻柔地蹭了蹭,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小呼噜声,尾巴尖轻轻垂动,还随之摆了几下。
陆游热情邀请道:“它真的很乖,镇恶也来试试吧。”
王镇恶看着大老虎铁锤一般、仿佛能一下砸到脑袋开瓢的爪子,咽了咽口水,到底还是没抵得过诱惑,轻轻伸出手。
唰!
就在那一刹,大老虎对他猛地一龇牙,牙齿锃亮!
王镇恶吓了一跳,忙把手缩回来,定睛一看,大老虎又变得乖乖巧巧,吃着陆游递过来的食物。
嘿,你这个死老虎你还有两幅面孔呢!
陆游告诉他,金人喜好猎杀老虎,以彰显自己的勇武,有人学艺不精,便动了歪心思,将老虎提前抓捕起来,虐至奄奄一息,而后便可轻易杀死。
这只老虎就是关押了很久,然后被陆游救下。
“它真是一个小可怜”,陆游想到这里,痛心疾首地说,“我一开始见到它的时候,瘦骨伶仃,体型只有现在的三分之一,好容易才喂养得圆滚滚……”
王镇恶:就离谱。
看着大老虎庞大的体型,别说三分之一了,就是十分之一,也和“瘦骨伶仃”丝毫沾不上边!
他委婉道:“虎性凶悍,难以挟制,务观你要多加小心……”
不料,陆游怒目圆睁道:“什么话!小白只是体型大了一点,它的内心很柔软的,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孩子听了该有多伤心啊!”
王镇恶:???
陆游见他傻愣愣地杵在那里,不由一脸嫌弃,伸手就将他推了出去:“走开,你吓到小白了。”
王镇恶:???
今日清明,陆游带着大猫猫在草地上野餐,过不了多久,沈庆之也来了。
二人在春风吹拂中畅饮清酒,品尝美食。
陆游感慨万端:“据说,茂陵坟头上长了一棵特别好吃的杏子树,可惜现在并非成熟的季节。”
沈庆之一下来了兴趣:“竟有此事!”
他这人大字不识一个,且头脑简单,所恃唯满腔勇力:“不如把树拔了,带回家种?来年秋天就能尝到了。”
陆游:“……”
汉武帝本人就在直播那头看着呢,你是真不怕被写进记仇的小本本啊。
他与沈庆之并肩作战了一段时间,倒也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性情,不禁扶额道:“你也算是武庙名将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了。”
沈庆之假装没听出他的揶揄之意,掉头四处张望,对远处的毕进招招手:“毕将军,这边!你手里提的是什么东西?”
“是先将军岳武穆王的灵位”,毕进从篮子里把岳飞灵位,还有各种祭祀用品拿出来,“今日清明,理当薄酒相浇。”
他作为昔日岳家军的一员,今日在长安城的土地上完成这场祭奠。
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吧。
陆游一愣,蓦然热泪盈眶,也捧起酒觞,倾洒于地。
……
同样在清明这一日。
王镇恶叫上王修、毛德祖等几位昔日秦人,联袂出了城去,来到长安郊外。
这里是新平佛寺,也是秦王墓。
他们要来看望一位旧君王。
淝水之战后的第二年,羌人姚苌叛国自立,将秦王苻坚缢死于此,而后就近选址埋葬。
此地虽为千古帝王死后的长眠之所,却因墓葬规模较小,只能称“墓”,不能称“陵”。
王镇恶一身缟素,长发披散,翻身下马。
摇曳的春草已有半人高,蓊郁苍然,早已淹没了昔日的一切痕迹。
他怀抱一束槐花,在荒野长风中慢慢行走着,泪水渐渐从清瘦苍白面容上划过。
昔年前秦帝国全盛时,他的爷爷王猛辅佐秦王。
那是北方难得的好时代,也是乱世中短暂安定的一簇星火。
隐居山中的寒士,遇见了等待经年的明主。
尚且势单力弱的小国藩王,也终于遇见了未来那个将会在风雨刀剑中,与自己并肩而立的人,直至一起走到这天下的最高处。
千古一帝,与千古一相,初见便若平生,从此君臣同心,修文济武,一统北方。
街头巷尾传唱着:
“长安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
他们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平定天下,却独独终此一生都没能跨过。
王猛离世之后,前秦局势日渐紊乱,终于因为淝水之战的爆发,彻底分崩离析。
如今数百年已过,城池一如昔,槐花还如昨。
唯有故人故国皆不见,失落在青史罅隙、黄尘漫卷之中,残碑断碣,空留遗痕向万古黄昏。
王镇恶终于找到了苻坚墓,也看见了爷爷的灵位,配飨于帝王庙庭。
「秦世祖宣昭帝苻坚墓。」
「秦清河郡公武侯王公景略之位。」
他将那束槐花放到墓前,复又抱膝坐下,看了许久,直至一滴泪水坠落在碑痕深处。
“天王,我来看您了。”
“现在是七百七十六年后的长安,这个时代和我们那时有些像,同样是残破山河,黎民哀苦,您如果出生在这个时代,一定会像当年一样为护苍生,拔剑而起吧?”
“等我回家,就灭了羌贼、夏贼、鲜卑白奴来祭奠您。”
“有时候,我好恨”,他抬手摩挲着石碑,语气轻轻地说,“恨彼苍不公,亡国哀世,天下那么多昏君奸臣,甚至赵构秦桧之流,都能长命百岁,善始善终。”
“天王气吞山河,祖父才高绝世,方欲扫平四海,为何竟遭此劫难……”
凭什么呢。
凭什么姚苌、吕光、慕容垂那样的贼子都能有「陵」,天王却只留下了一「墓」呢。
又凭什么,晋朝皇帝全部都列入了帝王本纪,天王仅仅只写入了「载记」。
试问两晋十一帝,一百五十六年,有谁人堪比天王?
王镇恶在心中质问着,泪水盈眶,满怀恨意,恨得咬牙切齿。
可世间万事天道无常,向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是恨就有用的。
旷野之中,寂静无声。
并无人应答。
只有一缕清风抚过鬓角,让他想起幼年的时候。
正逢爷爷逝世,举国治丧,朝野百姓都在连日哀悼,他也伏在棺上哭昏了过去。
苻坚本是最受打击的一个,魂不守舍,但骤见这孩子昏倒,想到是景略生前最看重、唯一亲自教养的孙辈,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将他带回了宫中。
小孩再醒来时,就看见秦王单薄纤长的背影立在窗前,背对斜阳,仿佛沉沦在一团烈火中。
他还很年轻,只是刚过而立,但鬓边竟然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多年后,王镇恶翻阅史书,看见了这么一句话。
“秦王坚下诏曰:……往得丞相,常谓帝王易为。自丞相违世,须发中白,每一念之,不觉酸恸。”
他和秦王一起留在宫中守灵。
秦宫里堆满了各种祈禳之物,自王猛生病以来,苻坚寻遍世间名医无果,为他大赦天下,派遣使者祈遍三山五岳,多次亲自前往南郊开坛祭天,只求续上一命。
既然人已无能为力,只好求诸于神佛。
守灵的最后一个夜晚,小孩穿着孝衣,跪在地板上,竭力对抗着如同山海般翻涌过来的睡意,紧紧地盯着帘幕——
“动了!”他惊呼道,“是爷爷的魂魄归来了吗?”
苻坚秉着烛火的手也是微微一颤,下意识抬眸望去,唯见清风吹帘,影影绰绰而动,直至再无声息。
小孩等了一个晚上,直到东方既白,一颗沸腾的心终于冷了下去。
“景略不会再回来了”,苻坚告诉他。
他吹熄了烛火,在黎明前最深的暗夜中缓缓闭上眼,夜色隐去了所有神情:“从此千秋万载,大秦的路,只能朕一个人去走。”
王镇恶后来被送给了大伯王永抚养。
苻坚去世之后,长子长乐公苻丕于晋阳即位,试图重整山河。
王永在一片混乱中逆流而上,去给他当了丞相兼大将军,就像父辈们曾做过的那样,最终在太安二年,双双殉国战死。
到这里,王家人的故事在北方就结束了。
“我现在生活在一个很满意的地方”,王镇恶坐在苻坚墓前,将自己所有的事告诉这位长辈,“陛下是我生平见过最好的人,和您一样好,他会完成您的遗愿一统天下,终结所有的乱世纷争。”
他不是一个命好的孩子,因为生在了不吉之日,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
但他又是幸运的,先后遇见了这个时代最出色的两位君主。
辛弃疾、羊侃、还有许多北方归正人的惨痛经历告诉他,不是所有君王都像刘裕一样,愿意接纳遗民,毫无保留地付以信任。
王镇恶轻声说:“我现在也当上了「龙骧将军」呢,正是您生前的封号,陛下特意留给我的。”
“他打入关中,特意去祭扫了您的坟墓。”
“我们这里还有一位丞相刘穆之,他和我爷爷很像。”
像到后人每每谈起刘裕和刘穆之,也会联想起当年的他们,说一句,“似景略之弼谐永固(苻坚字)。”
王镇恶对着墓碑絮絮叨叨,一直坐到了天黑,才终于把一葫芦的心头话说完。
“我下次再来看您。”
最后,他站起身,潇潇洒洒地一挥衣袖离去,消失在了长安城的春深中。
万朝观众望见这一幕,尽皆被触动情思,不免相与长叹。
也有人在狂cue另一个位面的秦王苻坚。
你们家孩子都这么难过了,你就不出来安慰两句?
等了半晌,评论区一排排的刷屏都快把整个直播镜头盖过去了,苻坚终于姗姗来迟,蹙眉发问道。
“各位找朕,是有什么事吗?”
万朝观众:“……”
你说有什么事!
秦王陛下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上线了!
……
前秦位面。
苻坚一身披麻戴孝,仪容萧索,正身处在一间昏暗的宫殿深处,为王猛守灵。
窗外冷月如银,淹没过烛火,落满垂下的经幢与布幔,在夜风中簌簌飞舞。
这段时间以来,整个前秦帝国都宛如天塌了一般,混乱不堪。
境内百姓多承王猛的恩泽,号为“关中良相”,每日都有数不清的人走上街头哭灵。
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苻坚,他们的情绪都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至少现在还远远不行。
众人沉浸在伤心之中,暂时没有心力去关注天幕。
就连苻坚,也只是因为看见评论区大量刷屏提起了王猛,才抬眸匆匆扫了一眼。
万朝观众扶额。
秦王陛下,你究竟掉了多少剧情啊。
【墨憨斋主人冯梦龙:之前姚苌劝辛弃疾造反的时候,观众就已经把他扒了个底朝天,还有那么多慕容家的人活跃在评论区,秦王这是一点消息都没看?】
【梁朝中书令沈约:奇哉,迄今为止,几乎每个朝代都很活跃,只有苻坚和前秦的人完全没在评论区发过言。】
【大辽宰相韩德让:有些人实属是不必要的活跃,比如张居正,就应该直接给他禁言攘走。】
【陈朝司空吴明彻:可不,自从张居正分享了考成法,本朝的日子就没安生过,有一半官员都吃了文皇陛下的挂落。】
【大周女官上官婉儿:我们陛下金口玉言,即日起在朝中全面推行考成法,一个也别想跑。】
【竟陵王萧子良:有的人只需要一则考成法,就足以取代拓跋焘,成为万朝公敌呢。】
【太子少保于谦:我倒觉得考成法很好,六部办公效率翻了好几番,半夜奏折递上去,天亮就能出结果。】
观众们:“……”
来人呐,这里有卷王,快把于谦叉出去!
【章献太后刘娥:朕记得,秦王之前许过愿,说要复活王猛的。】
【东魏大丞相高欢:原来王猛已经去世了……那可以理解前秦上下为什么都不说话,估计还在给王猛举哀治丧。】
【后周宰相王朴:都散了吧,他们举国哀悼,没有三五十天回不来的。】
【秦昭襄王嬴稷:区区一个臣子逝世,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
【秦高帝苻登:区区一个臣子?昭襄王,看来你对我大秦的丞相、太子太傅、大将军、侍中、清河武侯、都督中外诸军事、中书监、尚书令,同时也是帝王之师、千古将星、变法强国的主宰者,金戈铁马平定北方的战神,披文握武啥都一手抓的常务副皇帝,和先皇同心同德历经生死两不疑的死生知己与挚友,功盖诸葛第一人的——王猛王景略,一无所知。】
嬴稷:“……”
观众们:“……”
这么长头衔,看来贵国的官职数目确实不少。
苻坚是秦王,嬴稷也是秦王。
每个以秦为名的政权君主都可以叫秦王,嬴政一统天下前也是秦王。
范围再扩大一些的话,李世民、符存审(柴荣夫人符皇后的爷爷,后唐名将)的封号也是秦王。
吃瓜观众一看,嚯,你们这秦王一脉着实有点东西啊。
有好几个千古一帝,还有一个武庙战神!
应该是万朝最强的王号了吧。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观众七嘴八舌,纷纷站出来维护自己中意的王号。
其中犹以“晋王”一脉的势力最强。
李治绝世仁君,又缔造了大唐疆域的最巅峰,是晋王吧?
李存勖英勇无双,用兵如神,荡平天下无人敢撄锋,是晋王吧?
司马炎宇量弘厚,勤俭治国,开创太康之治,是晋王吧?
柴荣作为五代第一圣主,神武明断,威震夷夏,是晋王吧?
李定国转战千里,一力独撑西南半壁,让满清鞑子闻风丧胆,顺治帝甚至一度想要割让七省议和保命,是晋王吧?
晋王党举了众多例子,一通操作猛如虎。
很是得意洋洋:就问你服不服?
秦王党不慌不忙,仅用一句话就把他们怼了回去。
“晋王这个封号虽然上限高,但它下限低啊,你们可是和高梁河车神,还有杨广共享一个封号的。”
说罢,就在评论区,将晋王&宋太宗赵光义、晋王&隋炀帝杨广的事迹,原原本本这么一说。
李治等人:???
什么叫「人自宋后少名桧」,这就是了。
赵光义和杨广这两个狗东西,居然以一己之力,拉低了整个晋王封号的含金量。
众人因为和他们同框,感到深深的羞耻!
然后还有提名吴王的。
战神慕容垂、武皇杨行密,能打吧?两个都是吴王系的。
明太祖朱元璋,驱除鞑虏重开汉家天,够牛逼吧?嘿嘿,也是吴王系的。
不得不说,大明皇帝一个个人还怪好的嘞,在帮自家太祖声援打call的时候,也没忘了捎上朱元璋的门卫。
虽然说,孙权经常在「吴大帝」和「大魏吴王」之间反复横跳。
但他只要奉表称臣,当过一天的吴王,那么他就是吴王!
大明皇帝们可热情啦,不仅将孙权划入了本方保护范围内,还愣是给他编出了好些不得不称臣的理由。
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同样都是战略性闪避,这不比高粱河车神优秀百倍”。
又是什么,“吴王品性优良,道德高尚,最爱助人为乐,合肥之战让张辽和所有吃瓜观众都感觉到了快乐。”
更有什么,“天真!吴王这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为了曲线救国!大魏可没有非曹姓不能称王的惯例,这一下退可以称王,进可以称帝,操作空间无比灵活!”
万朝观众都看得一愣一愣的,直呼大才。
孙权:“……”
天杀的,这群大明皇帝给朕爬!
特别是朱祁钰,别以为自己没看见,最后一句话就是他发的!
「门卫大帝」最初就是这家伙传出来的,每天都在评论区极度活跃,喊得可欢了!
汉武位面,刘彻见众人终于提名完了,不由长舒一口气。
还好没有提名「汉王」的。
不然,又要见到后世那些匈奴人沙陀人,刘渊、刘聪、刘粲、刘知远、刘崇……等一群虎逼崽子,真是想想就晦气。
……
苻坚翻到手酸,终于翻完了当天的评论区,弄明白了事情始末。
要命,我大秦就这样亡国了,连自己都死于非命?
来日九泉之下重逢,还有何面目见景略啊。
他眉峰紧蹙,抬眸望了望灵堂中苍茫摇曳的烛火,沉默许久,终于强打起精神,沉声问评论区:“朕到底是如何亡国的?”
【周世宗柴荣:一言以蔽之,就是你不听王景略的遗言,欲混六合成一统,强行召集百万大军进攻东晋,逆势而行,终至灰飞烟灭。】
【景泰帝朱祁钰:周世宗果然出现了,也对,严格来说,苻坚是你零点一六七份的祖宗。】
苻坚:“……”
柴荣:“……”
观众们:“……”
祖宗都能拆成零点一六七份吗,景帝你可真是个天才啊。
【作者有话说】
裕总:斩首行动的快乐谁斩谁知道!
就是说,符皇后和符彦卿一家人还真是苻坚后人,虽然这个苻/符字不一样。
符彦卿他五弟符彦能的墓志:府君讳彦能,字光义,代为陈人。父生于晋阳,家于彼,又为晋阳人也。公之祖祢(苻洪)自蒲氏而盛,代止秦主(苻坚),生有去文……
想想还蛮感慨的,苻坚只有墓,没有陵,之前修墓的相关工作人员甚至还把名字给写错了,写错了,写错了……
就连姚苌都有一座原陵呢,俗称灰堆坡(这称号倒挺适合他的)
30
第30章
◎帝若不弃,吾愿拜为义父!◎
柴荣目瞪口呆,忙问朱祁钰这个有零有整的数据,是怎么算出来的。
朱祁钰自有一套完美的逻辑,堪称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他告诉柴荣:
“你是养子继位,那么养父母、生父母的祖宗各是一祖,合为四祖。”
“符皇后父母、也就是你岳父岳母的祖宗也各是一祖,合为两祖。”
“苻坚是符皇后的父系祖宗,计六分之一祖,也就是你零点一六七的祖宗。”
也真难为他了。
柴荣看完之后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已经不认识「祖」这个字了……
符皇后倒觉得很有意思,握住夫君的手,嫣然笑道:“照此而言,秦王不应当是六分之一祖宗,应是五分之一祖宗。”
考虑到郭威是柴荣的姑父,柴皇后和柴荣生父属于同一家,又省掉一个名额。
柴荣:“……”
算了,梓潼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祖宗就祖宗,他还能反驳咋滴。
万朝观众都惊呆了。
不是,苻坚与周世宗的符皇后,这个“苻/符”完全不是同一个字吧。
这也能是一家人?
柴荣的老岳父、魏王符彦卿从容不迫地掏出族谱,告诉观众:“我们家只是中途因为战乱改过姓,但有族谱为证,绝无可能认错自己的祖宗!”
观众惊叹不已,转头就去恭喜苻坚。
“秦王陛下,你虽然失去了一个武庙丞相,但你的后人符存审也进了武庙啊,这波不亏!”
苻坚:???
好烦*,这群人到底会不会说话。
什么符存审符彦卿之流的,能比得上景略的一根手指么。
【周世宗柴荣:其实,你们秦国的问题也没有那么棘手,只要秦王严格按照王猛的遗言执行,就不会出问题,他都给你谋划好了。】
【兵仙韩信:所以,王猛究竟说了什么遗言?】
【陈文帝陈蒨:是这个,“晋虽僻陋吴、越,乃正朔相承。亲仁善邻,国之宝也。臣没之后,愿不以晋为图。鲜卑、羌虏,我之仇也,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
【大周女官上官婉儿:简单解读一下,共有四点要义。一是继续汉化,争取正朔;二是修睦邦邻,避免战争,延续治世;三是行事沉稳,不要伐晋;四是鲜卑羌贼,非杀不可,必然会威胁到社稷。】
【南齐女博士韩兰英:武侯遗言中的每一个字都千真万确,尤其是第四条,最后前秦亡国,就是因为姚苌、慕容垂、吕光几个原秦国大臣趁机篡位自立,倒戈攻秦。】
【宋哲宗赵煦:唉,秦王太仁慈了,视夷狄为赤子。殊不知,这些鲜卑蛮夷都是豺狼虎豹,岂能以德服之?如果像宋祖一样把投降的皇帝都杀掉,做成六味地黄丸,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
【北周武帝宇文邕:很显然,刘裕正是吸取了苻坚亡国的教训,才选择杀掉所有降君。】
【武安君李牧:可敬,却也可叹,倘易世而处,我愿追随这样的君王。】
【齐桓公小白:唉,王猛如此金玉良言,这位秦王竟一字不听,可知是自寻死路。】
万朝观众无语。
救命啊,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的?
在不听遗言这件事上,谁都可以吐槽一下苻坚,就是你姜小白不行。
你俩一个放飞自我去打东晋,最后惨死于新平佛寺。
一个宠爱奸臣偏听偏信,一代英主被困病榻活活饿死,属实是半斤对八两。
就连遗言都惊人一致。
齐桓公:“悔不听仲父之言!”
苻坚:“吾不用景略之言,使白虏敢至于此!”
历史真是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命运的轮转宛如镜像一般相似。
吃瓜观众只管凑热闹,哪里考虑给姜小白留面子,纷纷说道:
“小白啊,你死得老惨了!”
“不仅活活饿死,而且死后还暴尸67天无人收尸,喂饱了一群又一群的苍蝇!”
“仲父死前握着你的手,提醒你要远离易牙、竖刀、常之巫、卫公子启方这四个混账,合着你是根本一点都没记住。”
朱祁钰见此,忽然灵机一动,给众人分享了一则八卦:
【景泰帝朱祁钰:说起苍蝇,苻坚也有一个典故和苍蝇有关。】
【某天,他和王猛一起商议颁布大赦令,为了保密,特意找了一间密室,亲自起草诏书,结果一只巨大的苍蝇停在他笔上,第二天,这件本该机密的事居然闹得满城尽知。苻坚兴师动众排查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最后认定是苍蝇泄密的。】
【莫非,正是姜小白的苍蝇飞到了苻坚的笔上,所以才导致两人一起降智?】
观众们:“……”
齐桓公:“……”
别骂了,别骂了,我收拾一下就回去看仲父。
仲父救我.jpg
孙权见状倒是松了口气。
看来,朱祁钰不是针对自己,而是平等地在评论区创死每一个人,那他就放心了……个鬼!
他为什么能一直在评论区这么活跃啊!
孙权眼一瞪,发现朱祁钰有一种神奇的本领,不管在讨论什么话题,最后都能拐到他头上:
【景泰帝朱祁钰:吴大帝脑子不好的原因找到了,也与苍蝇有关!】
【从前,东吴画家曹不兴为他画屏风,误滴一滴墨水,便改画墨汁成苍蝇。吴大帝以为这是一只真苍蝇,使劲挥手,想将它弹走。】
【想必这只假苍蝇,与姜小白、苻坚的苍蝇都是亲戚关系,这才让吴大帝本就平平无奇的才智愈发惨不忍睹。】
万朝观众:笑死。
景帝也算是孙权的头号黑粉了,没事就把人拿出来遛遛。
孙权,你说说你,没事得罪他干什么,现在报应来了吧!
苻坚见到此处,也颇感好笑,复又问道:“道明后来到底做了什么?朕与他一见如故,观他风骨俊朗,不似怀有异心。”
噗,观众们纷纷吐血。
快醒醒啊秦王陛下!
慕容垂这时候已经在磨刀准备自立了,你可别继续憨了!
苻坚茫然道:“当年他为燕国所迫,亡命出走,朕在他最危难的时候收留了他,他一直对朕深怀感激……”
观众齐呼:“你清醒一点!心怀感激和想要当皇帝有什么冲突吗?!”
苻坚一顿,迟疑地说:“但他多年掌兵,佐朕灭燕,南征北伐,建立了赫赫战功。”
观众咆哮道:“正是因为他手握军权,战功显著,所以才会造反,你听说过秀才造反当皇帝的吗!”
苻坚沉默了许久,又道:“这么多年来,朕对他待以将位,礼以上宾,任同旧臣,爵齐勋辅,歃血断金,披心相付,唯望食椹怀音,保之偕老——他有什么理由背叛朕?”
观众:“……”
造反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难道还要讲究你情我愿?!
众人见他执迷不悟,也是无语,恨不得让王猛复活过来训他一顿。
【陈文帝陈蒨:秦王相关的史书是谁修的,快发上来,帮他醒醒脑子。】
【唐太宗李世民:此事正要问沈约。】
【本朝正在同时修北齐、北周、隋、梁、陈、南史、北史七本史书。唯有《晋书》,梁朝时沈隐侯已经修过一本,可惜失传,如能将所有章节分享过来,也可省去本朝再次修书。】
【庐陵太守欧阳修:赶紧分享,房玄龄这本《晋书》的质量之差,真是令人发指,全体史官应该联合上书抵制房玄龄继续写书。】
【唐太宗李世民:胡说,玄龄只是修了一本书,如何就令人发指了?】
【庐陵太守欧阳修:《晋书》记载,王珣劝降王国宝,结果王国宝大怒,要把王珣杀掉,但是王珣最终以过人的才华说服了王国宝,他们之间究竟交流了什么呢?】
【让我们翻到《王珣传》,房玄龄说:语在王国宝传。让我们翻到《王国宝传》,房玄龄说:语在王珣传。】
【于是,我们到现在仍未得知,这两人在那个晚上到底说了什么。】
观众们:“……”
李世民:“……”
啊这。
就算他对房玄龄有无比深厚的滤镜,也不得不承认,房玄龄被后世史家抵制,确实不冤。
沈约感到很为难。
他的修史顺序是先《宋书》,后《晋书》。
如今,《晋书》只写了一半,刚到衣冠南渡,还远远没写到淝水之战部分呢。
他思索再三,答应李世民,自己写完之后会把全文发在评论区,这样,房玄龄就不用再二次劳动了。
此话一出,后世被房玄龄魔法晋书毒害的各位学者们,齐齐松了一口气。
感谢沈郎君!
你真是个大好人!
北宋元丰位面,司马光见观众都嗷嗷叫着等待投喂,想了想,把新修好的《资治通鉴》相关章节发了上去:
【资政殿学士司马光:本书和苻坚、以及慕容垂、姚苌等人有关的章节就是这些。】
【……将军(慕容垂)不容于家国,投命圣朝,燕之尺土,将军岂有分乎?主上(苻坚)与将军风殊类别,一见倾心,亲如宗戚,宠逾勋旧,自古君臣际遇,有如是之厚者乎……】
观众们:???
一见倾心?这个司马光他写书正经吗?
别又来了一个冯梦龙吧。
苻坚眉心微蹙。
司马光到底会不会说话,怎么讲得好像他觊觎慕容垂的美貌一样。
虽然慕容垂作为前鲜卑吴王,确实是十里八乡知名的美男子,但架不住他小时候调皮摔下马,把大门牙撅了一块,人送外号「慕容缺」。
这等天残地缺的美,着实不是一般人能欣赏得来的……
苻坚继续往下看《资治通鉴.晋纪》。
读到淝水之战后,慕容垂打着「光复大燕」的旗号起兵叛乱,召集反秦联军,四处放火屠杀,不由微微冷笑。
再往后翻,就到姚苌的剧情了。
苻坚眼睁睁看着这位自己视如至交、委以重任的龙骧将军,非但将自己缢死在新平佛寺,更是搞出了一系列剥去衣衫、鞭尸掘坟的侮辱性操作。
最离谱的是,姚苌鞭完尸,还觉得自己会庇佑他,眼看战事不顺,又筑起了一樽他的神像,天天三拜九叩。
姚苌还说:“先帝啊,虽然我杀了你,但那是我死去的五哥上身附了我的魂,你一向对我那么好,就别跟我计较了吧。”
然而鬼魂压根不理他,姚苌一怒之下,就砍掉神像的头。
最后坏事做尽心虚,每晚梦见苻坚索命,一通拔剑乱砍,把自己砍成了太监,鲜血流尽而死。
苻坚:“……”
是放在整个历史长河,都相当炸裂的操作。
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遇上姚苌这么一个神经病。
随后,又看到吕光、杨定、乞伏国仁、秃发乌孤立一干人等纷纷趁火打劫,起兵动乱,自立为帝。
偌大的帝国顷刻间分崩离析,在秦国的废墟之上重新站起了七八个小国家,从此开始了无尽纷争。
他轻轻合上书,叹息了一声:“景略,你如何看这些事,你也觉得朕做错了吗?”
此话本是下意识一问,就像以往遇见帝国大小事务,他总是习惯去和王猛相商。
随后,一阵凉风穿过清冷空寂的灵堂,垂落了白幡飞舞,苻坚倏然回过神,不觉叹息了一声。
世间最悲是生离死别。
然而逝者如斯,侥幸活下来的人,却还要在这鼎镬刀剑、纷繁尘世中继续向前。
评论区的观众们很是同情,都在积极出主意。
前秦帝国现在这个情况确实棘手。
姚苌是个小角色,可以乘早杀之,但慕容垂手握重兵,已成气候,难以对付。
慕容垂是个超级能打的名将,平生除了临漳败给刘裕,其余没输过任何一场战役。王猛活着时,还可以压制他,但现在……
苻坚见状摆了摆手,从容谢过各位的好意,又说,不必了。
他是一统北方、天下九州据有其七的绝世帝王,又不是铁憨憨。
一旦被点醒之后,自然知道了该如何去做。
观众纷纷点头,既然你不需要建议,那我们再来看一个好看的故事吧!
【金陵女史王贞仪:这则故事出自《太平广记》,关于慕容垂和唐太宗。】
【唐太宗征辽,行至定州,路侧有一鬼,衣黄衣,立高冢上,神彩特异。】
【太宗遣使问之,答曰:我昔胜君昔,君今胜我今。荣华各异代,何用苦追寻。言讫不见,问之,乃慕容垂墓。】
万朝观众:“……”
慕容垂的鬼魂对李世民说,我昔胜君昔?!
这不是越级碰瓷吗,谁给他的脸?!
【才女皇后萧观音:征辽?唐太宗时期,我们大辽还没建国呢。】
【平阳郡公薛仁贵:不是你那个辽,这里说的是辽东和高句丽,慕容鲜卑起于辽东,慕容垂少年时曾作为先锋灭亡高句丽,并将其都城夷为平地。】
【后唐庄宗李存勖:慕容垂虽然战力还行,但对上太宗爷爷,胜负最多三七分,不能再多了。】
贞观位面,李世民见到自己向来很欣赏的晚辈李亚子发言,一下来了兴趣。
他微笑问道:“亚子觉得谁三谁七?”
李亚子一脸理所当然:“太宗爷爷你拍三巴掌,能打断慕容垂七根肋骨。”
李世民:“……”
观众们:“……”
原来是这种硬核三七分啊。
从史书中来看,李亚子和苻坚的命运轨迹还挺像的。
都生于最灰暗的时代,少年扬名,历经了一段风雨飘摇才艰难登基,都曾无敌于天下当世,是各自时代最璀璨的星辰。
最终的结局,也都可以并称帝王中的两大冤种了。
苻坚麾下的名将们,其中有八个人后来都称帝了。
李亚子的话,五代开国之君,有三个是他的下属,还有一个是他自己。再加唐明宗李嗣源、后蜀开国之君孟知祥、北汉主刘崇,这人数也不少了。
都宛如开了一个皇帝培训班!
此话一出,许多人莫名其妙。
啊这,他们哪里像啦?
苻坚和李亚子,宛如一对天造地设的反义词。
一个崇文,一个尚武。
一个以仁治国,一个以武立业。
一个过于慈悲仁义,视夷狄如赤子;一个过于杀伐果断,一言不合,就送下属全家上路。
一个勤政爱民,堪称圣君,但军事才华乏善可陈,多年来几乎从不亲征,全靠王猛平定四方;
一个战无不胜,所向披靡,每回作战都冲在第一线,但政治能力约等于没有,还好郭崇韬不离不弃,帮他治国。
一个深得民心,兵败困守长安的时候,尚有大批百姓成群结队,冒死前来输送粮食,即便多为贼所杀,还是意态坚决。后来,还是苻坚劝阻他们,如今局势危急,非一人之力所能济,还望各位乡亲父老为国自爱,保全自己,勿要徒伤于贼手,他们才终于离去。
一个得士兵死力,起兵时仅仅有山西一隅之地,四面皆敌,敌军已经打到了家门口。亲兵追随他百战不殆,从最艰难的绝境中崛起。许多次危险受创,都是亲兵悍然不畏死,与他一同拼杀,十荡十决,人马尽赤。
……
观众们这么讨论一阵,觉得与其说他俩相像,倒不如说互补。
如果能搓成一个人,那就是完美的千古一帝。
分开的话,各自只能算半个。
或者给二人换换位置,让李亚子去当秦王,淝水之战大杀四方,延续军事传奇。让苻坚去当后唐庄宗,以文善治,抚平满目疮痍的后唐江山。
这不挺好的?
也有人觉得,把他俩搓成一个,那就是柴荣或陈蒨。
硬件上是完美无缺了,但寿命上……唉,说出来都是泪。
天幕前的柴荣:???
正在批公文的陈蒨:???
这可真是躺着也中枪.jpg
当然,也有人完全不同意。
其中吵得最凶的,就是后周魏王符彦卿。
符彦卿少年的时候是李亚子身边的亲卫,待如亲子,极为亲近,可以自由出入卧房,无需通报的那种,一片忠贞不渝。
兴教门之变爆发的时候,他杀到只剩最后十个人,也要拼死护送李存勖突围。
对于符彦卿来说,李亚子是他平生见过打仗最厉害的人——当然,自家女婿柴荣也是同一等级的存在。
至于亲祖宗苻坚?
不好意思,他不认识这号人物!
符彦卿当即义正严辞地反驳道,庄宗陛下和秦王才不一样!
那石敬瑭、刘知远、孟知祥之流,都是在庄宗陛下死后多年才成为皇帝的,并没有背叛他!
相反,庄宗陛下能收服这些皇帝年轻时候为他所用,甚至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正是他的本事所在!
本朝太.祖郭威也说过,庄宗神武英豪,近古无此人主!
反观前秦,姚苌吕光慕容垂等人作乱,可都是在秦王生前发生的。
两者一对比,真是天差地别,良可嗟叹!
苻坚:???
观众们:???
符彦卿当众怼祖宗,哄堂大孝了家人们!
……
评论区吵得不可开交,李存勖神色倒是很淡定。
反正他本身战力无双,根本不担心一群未来的皇帝属下翻出什么浪花来。
苻坚的王猛去世了,但他的郭崇韬还好好活着,想想就开心!
而且吧,庄宗皇帝已经拿捏住了所有观众们的命脉。
他冷冷一笑,神色傲岸地说:“朕的八卦接收器,今日更新了十余条消息,你们一个个都不想吃瓜了?”
万朝观众:“……”
好家伙,真有你的。
李亚子坐拥诸天万朝所有的瓜,比昊天上帝都牛逼,谁敢不给他面子。
观众连忙道歉讨好,态度要多谦卑有多谦卑。
正当李存勖脸色微微好转时,却见评论区出现一人,语气激昂地反驳道:“庄宗皇帝,就算你不愿意分享八卦又如何,我们还有冯梦龙!”
众人顿时眼前一亮。
是啊,冯梦龙的野史虽然不保史,但是他保野啊!
怎么就不能成为一个完美的代餐了!
对此,李存勖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冯梦龙,那就去找他吧。朕的八卦收音机能直接连接天幕,播放画面,冯梦龙可以?”
此言一出,冯梦龙顿时成了老母鸡连上七天班——鸡累(肋),惨遭无情抛弃。
能够直播吃瓜,谁又愿意看干巴巴的文字呢。
观众们对着李存勖低声下气,再三道歉,并允诺以后只嘲笑苻坚一个人(苻坚:???)
终于劝说得庄宗皇帝回心转意,愿意请大家一起吃瓜。
众人见状,又是一阵狂吹,迸出一大堆诸如什么“永远滴神”,什么“人美心善”之类的鬼扯。
李存勖满意地点点头,微一拂袖,接收器自动连接上了天幕。
下一刻,便是跳出了许多行流光璀璨的大字,伴随着画面极速闪烁。
依旧是极其诙谐新奇的语言,看得观众大呼过瘾:
【今日新鲜八卦开播,走过路过,莫要错过——】
【爆!万朝奇葩姓名排行榜新鲜出炉,苏轼喜提榜首:惊不惊喜,我名字的本义是车前保险杠抓手,我弟苏辙是车轱辘碾过去的印子!】
【世风日下!李世民为整蛊魏征,居然强迫对方当众吃醋芹!】
【有人表面上是大舅哥和妹夫,实际上竟是父子关系!李世民对长孙无忌说:「无忌于朕,实有大功,今者委之,犹如子也」,就问你怕不怕!】
【主打一个偏心!唐太宗禁止监察御史出差期间吃肉,马周违规吃鸡,唐太宗:没事,鸡肉不算肉!】
【脑残粉的力量!白居易的一名狂热粉丝葛清,竟在脖子以下全部纹满他的诗句,经常裸身在街上走,人称「白居易的行诗图」!】
【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人!才女鱼玄机在咸宜观挂起slogan,「诗文候教」,所有长安的才子名流加起来,都不够她一个人打的!】
【贵圈真乱!五代十国之闽国皇帝王延钧,与皇后共用一个情夫,且皇后还是从亲父那里抢来的小妈!】
【一女子为报舅仇,竟选择成为开国皇后,生下千古一帝!】
【给大佬递笔!湖海散人罗贯中隐居十年,终于写完《三国演义》,并整理发表了老师施耐庵的《水浒传》,即将开始创作《残唐五代演义》!】
【哄堂大孝!东晋名士郗超不满其父爱财如命,竟打开库门,赠送四方,一日之内散尽家中财产数千万!】
【爱护牙齿人人有责!大周官员宋之问因患有口臭,遭到武皇陛下嫌弃,从此仕途坎坷!】
【笑点太低可能致命!吴郡少年陆云,只因乘船时看见自己的水中倒影,大笑不止,导致船翻,险些落水溺亡!】
【神回复!隆庆首辅高拱揽镜自照,美滋滋问同事:吾殆神龙乎?同事告诉他:不,你是蚯蚓。】
【我女有大帝之姿!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力排众议,将年仅三岁的独生女克里斯蒂娜立为继承人,并当众如此宣称!注:大帝在欧洲语境中,指跨时代、功勋卓著的伟大帝王,如,凯撒大帝、亚历山大大帝等。】
……
如此种种。
观众就像瓜田里的猹,啃得不亦乐乎。
贞观位面,一回生二回熟,百官发现自家陛下这次居然又独占了多条八卦,兴奋地嘀咕起来。
只是,到底有几条呢。
众人商讨一阵,发现绝对是四条吧。
那个【一女子为报舅仇,竟选择成为开国皇后,生下千古一帝】,显然在讲太穆皇后和我们陛下,当然还有周武帝宇文邕。
李世民:“……”
虽然事情确实如此,但这个叙述方式听起来怎么就这么怪呢。
他扫了一眼旁边的魏征,却发现魏征此刻出奇的安分,居然没有抬杠。
魏征见八卦里提到了醋芹,想起醋芹的美味,感动的泪水顿时从嘴角流下来了,
“如今百事俭省,芹菜价格低廉且健康美味,理应成为陛下膳食中的常客。”
众人顿时一脸的「地铁老爷爷看手机」。
不是,这老匹夫现在连陛下吃什么菜,都要劝谏了吗?
魏征自有一套理论:
“辛弃疾的文章叫做《美芹十论》,而不是《美萝十论》、《美瓜十论》、《美豆芽菜十论》。”
“可见,芹菜自有其过人之处,又美味又极具药用价值。”
“国在足食,食为国家之命脉,为江山社稷计,我等也应当效仿后昆贤迹,多多品尝醋芹的美好。”
程知节听到这里,实在是没忍住:“既然如此,我等单吃芹菜就好,何必非食醋芹?”
魏征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醋渍过的芹菜何等美味,岂能与寻常芹菜相提并论!”
接下来便是难懂的话,什么“醋乃食中五君子”,什么“孔子云:不得其酱,不食”之类的。
众人都哄笑起来,大殿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程知节见魏征瞪了自己好几眼,有些毛骨悚然,可不想被这老小子盯上。
他当即话锋一转,瞄准了另一条八卦,在评论区输入道:“请问庄宗皇帝,这万朝奇葩姓名排行榜是何物,能否打开看看?”
众人都很好奇。
上一次看了名将排行榜,大饱眼福。
这回又出来一个排行榜,一看便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李存勖自己也想知道,便没有再推脱,抬手一点。
很快,一张金光闪闪的榜单出现在了评论区最上空,无数名字流光闪烁,排场分分钟拉满。
【以下是万朝奇葩姓名榜,排名不分先后】
【苏轼:大文豪,千古风流人物,可惜名字的原意是车把手,弟弟苏辙是车轱辘印子。】
【嬴荡:秦武王,大秦「奋六世之余烈」的第三世,生于轰烈,死于举鼎。】
【滑稽:北魏将领,曾领步骑二万余人进攻刘宋。】
【真德秀:一个真的非常优秀的名字,南宋理学家,朱熹的好朋友。】
【曹无伤:刘邦的左司马,名字一看就非常健康,建议和霍去病、辛弃疾、申不害、李延年、谢益寿(谢晦他叔叔谢混的小字)等人,一起加入「身体健康」组合。】
【秃发皇后:虽然姓秃发,但实际上是一名秀发浓密的貌美皇后,一生凄凉如雪,曾是南凉亡国公主,后成为西秦王后,为故国复仇失败被杀。】
【杨大眼:北魏将领,仇池国王室之后,因为天生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所以叫杨大眼,不太清楚为什么不叫杨小眼。】
【黄居难:即辽国太子耶律倍,因为仰慕白居易所以取了这个名字,字乐地,白居易见了都要赞叹他的对仗工整。】
【丑驴:即李贤,辅佐太宗朱棣靖难的功臣之一。】
【邓猛女:汉桓帝的第二任皇后,名字看着很猛,做事也很猛,曾三次改姓,最后因酗酒行凶被刺死。】
【姬黑臀:晋成公,因为生来屁股黑,所以就叫这个名字,后来继承了父亲晋文公的王位。】
【王神爱:神见了都要爱上,王羲之的孙女,名字的搞笑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她的伯伯王操之。】
【郝萌:曾是吕布的部将,拥有一个很萌的名字,但做的事情一点也不萌,朝三暮四,反叛吕布因此被杀。】
【徐夫人:名为夫人,实际上是一名男子,铸剑师,曾向荆轲出售刺秦的带毒匕首。】
【萧大球:梁简文帝萧纲的儿子,有两个哥哥分别叫萧大款和萧大器,三人的名字极大地拉低了兰陵萧氏的整体文化水准。】
【刘义隆:名字本身还行,但刘裕给四个孩子的小名分别取了车兵、车士、车儿、车子,兄弟四人往那儿一站,就是标准的四驱车。】
【完颜陈和尚:虽然叫和尚,但本人没有佛教信仰,是金末抗蒙名将,三峰山之战惨败后,孤身进入蒙古大营,大杀一通,慷慨就义。】
【甘昭吉:北宋英宗时期宦官,听起来确实让人干着急。】
【姜小白:别的霸主叫魏斯、勾践、嬴渠梁,他叫小白,他不搞笑谁搞笑。】
【张四维:万历年间首辅,他的名字很立体,做事也非常抽象。】
……
观众们一行行看过去,顿时笑得想死!
也有一些被点到名的人不太服气,决定拉更多的人下水。
【南京幕官苏辙:我看延平王郑成功也应该上榜,还有他儿子郑经。常言道,越缺什么越强调什么,郑经这个名字,一听就不正经。】
【咏絮才女谢道韫:好了,苏车轱辘印子,你不要再说了,你就是再加一百个名字,也改变不了自己荣登榜首的事实。】
【山谷道人黄庭坚:其实,我觉得吧,老师和小师叔的名字还挺好听的。】
【兵仙韩信:你觉得这两个名字还行,是因为他们姓苏。这样,我给改一下,苏改成赖,轼就是木材,赖木材,你还觉得好听吗?】
观众们:“……”
好一个赖木材。
以后家里有小孩要取名的,千万小心,不能让韩信沾上一点!
【兵部尚书谭纶:先前天幕说得很清楚,延平王是我大明国姓加赐名,隆武帝给养子取这个名字,显然是奔着「成功」这重寓意来的,和苏家的两个车把手、车轱辘印子可不一样。】
【人在狱中的苏轼:有何不一样,谁家起名字不是奔着寓意来的?】
【金陵女史王贞仪:姬黑臀就不是,晋文公给儿子取这个名,肯定不是想让他屁股变得更黑。】
【神医华佗:咱们当医师的的,应该把辛弃疾、霍去病、李延年、谢益寿四个人的画像贴出来当门神,讨个好兆头。】
【竟陵王萧子良:别人我不知道,但你要把谢混的画像贴出来,医馆必定门庭若市。】
【大唐梁国夫人宋若昭:毕竟是冠绝天下的美男子,江左风华第一。】
【天柱大将军尔朱荣:苏车把手,你为什么在狱中,到底犯了什么事?难道是造反失败?】
苏轼在御史台监狱中,闲得长蘑菇,每日依靠刷评论区作为唯一的娱乐活动。
他看见这一句话,深感无语。
尔朱荣的脑子里,难道除了造反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恐怕还真没有。
也有观众觉得,名字叫什么不重要,姓什么才重要。
萧大球,乍一听还过得去,倘若改姓叫什么牛大球,马大球,就好似某一种非人生物。
倘若不幸姓秃发,姓操,姓丑,那真是怎么取名都没救了。
虞允文和朱允文同样都叫允文,两者简直是云泥之别,高下立判。
司马光和陆秀夫都字君实,陆君实显然比司马君实好听了许多。
总之,取名这件事情上,水很深呐。
……
天幕上,很快进入了新的一日。
金世宗弃城出逃、中都陷落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北方。
燕京以南,长安以北的广大地域,从此遂成孤地,与金廷绝通。
各地守军既然被皇帝抛弃,战意断绝,只待北府大军一到,便率城中士绅亲属叩门乞降。
东平府、大名府、益都府、真定府、太原府……
短短数十日内,广袤无垠的大好河山尽皆换上了宋家旗帜。
王镇恶一路不断往北打,刘裕在稳定了中都的局势之后,也开始向南征伐,双方终于成功在河间会师。
一路上,陆游多次劝自己冷静,一定要心平气和。
待觐见了刘裕,还是没忍住将脸一沉,当面说出了心里话:“陛下只率三千兵马、十日粮草就去攻打中都,太冒险了,倘若有个万一该如何是好!下次可不能再这般了!”
刘裕示意他坐下,打个哈哈糊弄过去:“这难道算冒险吗?是吧,好像是有点,下次争取多带点人。”
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敷衍得明明白白。
陆游额头上绽开了一朵十字小花,拎起旁边的战报,咬牙切齿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正因为陛下做出的坏榜样,幼安才敢带着五百人就去打吐蕃,五千人就去灭了西夏!”
刘裕:“……”
什么叫「朕做出的坏榜样」,幼安少年时就五十破五万,一定早就想这样做很久了。
朕帮他放飞自我,拥抱真实的自己,他应当感激朕才是。
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否则,陆游怕是要气昏过去。
刘裕沉吟了一会,试探着说:“反正打都打了,不然让幼安从西夏东边的边境出庆阳府,跟我们会师吧,趁热打铁,直接杀到上都把金国剿灭!”
陆游眼前一黑,险些一口气没接上来,绝望地叫道:“陛下,穷寇莫追!破船犹有三千钉,何况金国一个数十年的王朝,金世宗只是被吓走,并未伤筋动骨……”
草原上还有好大的势力呢!
刘裕撇撇嘴:“朕就简单打一下,抢点东西就走。”
中都,乃是海陵王完颜亮举天下珍宝,竭万民之力修建出来的煌煌巨城。
这次金世宗仓惶败走,很多珍贵财物都没带上,让刘裕因此大赚一笔。
又有钱给穆之处理国政啦!
偌大帝国,哪里不需要花钱呢,不得赶紧从金朝身上割几块肉下来?!
刘裕举起一只手保证:“朕这次,就抢亿点点战马牛羊金银,还有他们囤积的各种宝物,绝不往前打了。”
陆游:“……”
这话一出,就有一种司马懿对着洛水发誓的真诚感。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陛下,上京以北还有广阔无边的草原地带,必须从长计议,谋划周全,一击毙命,彻底将他们全部剿灭。”
“假使金世宗等人一心逃蹿,逢春入秋,彼来*我往,形成流亡小朝廷,则我国边境将永无宁日。”
刘裕蹙起眉峰,也知他说得有理:“我大军出征在外,好容易走上一遭,如果就这样功业未著,悻悻然班师回去,总觉得意犹未尽。”
陆游:“……”
功业未著?
悻悻然班师回去?
这说得还是人话吗,大宋疆域较之从前,已经扩张了整整三倍有余了!
陆游深吸一口气:“陛下还想继续作战,是吧。”
刘裕眼中露出希望的光,充满期待地问:“当然啦!务观意下如何?”
陆游无奈叹气:“问我意下如何,陛下难道会听吗。”
刘裕回以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听,当然听。”
陆游心想我信你个鬼,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出了一个优秀的建议:“我建议出兵高句丽。”
等刘裕灭了高句丽,过完瘾,自然也就愿意收手,班师回朝了。
至于说金人的上京,他们还保存了一定的实力。
这时候硬逼着他们做困兽之斗,消耗本方大量精锐和财力,属实不智。
什么?
你问高句丽招惹谁了,为啥好端端要进攻?
此地自古(指唐太宗)以来就是汉人的自有领土,如今合该由本朝收复回来!
让陆游无比欣慰的是,刘裕终于接受了他的建议,没有倔强地要继续打金人了。
正当此时,外面一阵杂乱慌张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使者的禀告声:“报——陛下,是来自京中的病讯!”
刘裕霍然起身,脸上跃跃欲试的神色一瞬间消失,转为惊骇至极。
他疾步走过去,提住了那名使者的衣领:“谁生病?是不是穆之?他出什么事了?不行,孤要班师回朝看他!”
陆游:“……”
啊这,就这样班师回朝了?
敢情自己费心劳神地劝了半天,到头来还比不上刘穆之的一条消息?
王镇恶本在接见当地金人世家,匆匆赶到,也不禁吃了一惊,赶忙挤过来一起看。
刘裕平生很少有如此紧张的时刻,握着纸张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王镇恶立刻从一旁稳住了那张纸,低声劝慰:“穆之先生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无事……”
陆游在一边,陡然想起了「穆之一死宋班师」,这个历史上发生过的场景,不觉浑身发冷。
难不成,真的是……
结果下一秒,就看见刘裕呸了一声,神色冷漠,抬袖抹了把眼:“什么玩意,以后这种不重要的东西,就不必再汇报了。”
陆游:???
他凑过去一看,好家伙,生病的不是刘穆之,是刘裕三儿子刘义隆。
“穆之到底怎样了?”
刘裕揪住来自建康的使者,一叠声询问着自家丞相的近况,恨不得钻到使者脑子里亲自去看。
使者打着抖,战战兢兢地说,丞相近来百事如故,一切都无恙。
“那就好”,刘裕长舒一口气。
转瞬正色道,“传讯回去,让他好好休息,繁琐的小事通通丢给他那小弟子,莫要太过费心劳神。还有,吃饭的时候莫要总是约人上门交谈,不易消化;每天记得早点休息,不可超过一更天,更不能通宵达旦……”
如此絮絮叨叨,一连说了十多条。
使者尽皆拿笔记下。
刘裕犹觉得不放心,扯下一张纸,刷刷写了封亲笔书信:“带回去给穆之,你盯好他,让太医随时住在府上,一有什么不适及时汇报,知道么。”
使者点点头,转瞬又问:“那三皇子?”
刘裕漠不关心地将那张传讯纸扔到了一边,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三郎病了?有病找太医啊,孤又不会治病,这种毫无意义的消息传过来作甚,真是浪费人力物力,下次不许了啊。”
使者:“……”
观众们:“……”
笑死,宋祖陛下这么双标的吗。
刘裕对刘义隆这个三儿子一向不喜,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主要是刘义隆长得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厌丑之心,更是如此。
特别是在帝王家,大家都喜欢长相漂亮的小孩,视为祥瑞。
对于丑小孩的待遇宛如严冬般残酷。
李元吉这个丑东西,一出生就遭到了亲妈窦太后的嫌弃,扔到一边,不愿亲自抚养。
北齐高家全员美人,高欢和几个儿子孙子,高澄、高演、高长恭,都是大帅哥。
唯独高洋面目丑陋,不仅长得黑,有银屑皮肤病,还整天拖着鼻涕。
所以,向来是所有兄弟姐妹和母后娄昭君的嘲讽对象,极端鄙视,最后直接给人逼成了精神病。
高洋篡位之前,去询问娄昭君的意见。
娄昭君直接贡献出了千古名场面:汝父如龙,汝兄如虎,尚且无缘帝位,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当天子?
高洋:???
老刘家也是如此。
刘裕的其他几个孩子,皆为美少年、美少女。
根据《宋书》记载,他们一个个是“美仪貌,神情秀彻”,是“幼而明颖,姿颜美丽,特所钟爱,诸子莫及也”,是“白晳,美须眉,长七尺五寸”,是“公主美容色,聪敏有智数,礼待特隆。”
刘裕本人也是仪表堂堂,史称“姿貌瑰秀”、“风骨奇伟”。
年轻的时候,桓玄一见就觉得此子仪容不凡,来日必登金阙,成为劲敌。
在这种情况下,全家唯一长得丑的刘义隆,就比较鸡立鹤群了。
毕竟是亲生孩子,刘裕对他最多冷漠以待,不放在心上,倒也不会去害他什么的。
当然。
这是因为他眼下还没看过《宋书》,不知道这个丑孩子,未来究竟干了多少令人发指的事情……
否则别说亲儿子了,就连亲爹都活不成。
“唉”,陆游也不禁惋惜地叹了一声。
刘义隆怎么就没死呢。
既然一向体弱多病,直接病死了不好吗。
……
前线东、西两路的捷报传入临安,东路军大破燕京,收复燕云,西路军覆灭西夏,拓土万里。
这是大宋人民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大捷,顿时举国欢腾,陷入了一片欢乐的海洋之中。
就连街头的勾栏瓦肆、说书茶楼,为表庆祝,都改成了通宵营业。
在这一片欢天喜地中,只有一个人格格不入。
那便是废帝赵构。
刘裕、辛弃疾两边各自出征在外,北府将领也几乎都走光了,皆在外出踞方镇,统领戎马。
眼下京中空虚,武将只剩沈林子、柳元景两人。
沈林子,这位是沈约的爷爷,万朝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不用多说。
柳元景,这位是正式带着河东柳氏起家的老祖宗,后来的柳公权、柳宗元都是他的后人。
他们两人虽然后世都很出名,但现在都还很小呢。
未满弱冠,一团稚气,甚至在此之前从没独立带过兵。
赵构觉得自己又行了,要努力搞事情复辟!
他虽然治国不行,但常年浸淫在阴谋诡计中,最擅长暗地里捅刀子,不干人事了!
“纥石烈志宁这蠢货,真是十足的废物,把情报送给他都能输得如此凄惨”,赵构暗骂道,“眼下,只剩最后一个办法,可以扳倒刘寄奴那厮了。”
他在刘裕属下,找了一个地位很高的内应。
这个内应甚至不是他找的,而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几天前,刘义隆看了史书,就知道亲爹不可能容下他,一定会将他大义灭亲,决定找一条新出路。
他见到赵构的第一句话,便是满脸诚恳地下拜说:“帝若不弃,吾愿拜为义父,襄助义父,共图光复大业!”
赵构:???
你可真是把我整不会了嗷。
【作者有话说】
完颜构:没想到吧,我又出来作死了,还拉拢了一个帮手!
正在西边开疆拓土的小玉:别急,便当在加热了,下章就送你上路!
*
符彦卿:今天在评论区怼祖宗的我很靓仔,但过几天见到祖宗的我很狼狈!
苻坚:呵呵呵呵呵……
柴荣(吃瓜):岳父别躲了,你给秦王揍一顿消消气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