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面对两位千古一帝,辛弃疾选择了……◎
观众们吵吵嚷嚷,最后交给辛弃疾的名单,宛如历朝历代的帝王花名册。
除去赵佶这种真.昏君,绝大多数君主都名列其中。
笑死,根本没有半点参考价值。
辛弃疾看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不能再继续听观众胡扯。
他将名单搁在一旁,转向文天祥与陆游,沉声说:“我心中有一个理想的人选。”
文天祥:“我也有。”
陆游:“我亦然。”
辛弃疾又道:“此人自微末中崛起,一生金戈铁马,历经大大小小战役数百场,终于平定天下。可惜天不假年,北方未平。”
文天祥点点头。
新来的皇帝嘛,肯定得英姿盖世,率军北伐平定天下,荡平残胡,如风扫叶。
他认为,双方想的应该是同一个人,于是又补充道:“此人虽是武将出身,但亦擅长文治,推行新政,一扫前朝弊病,使朝野风气焕然一新。”
两国之争归根结底,还是国力底蕴之争。
因此,新帝不仅要能打,而且还要善治生民,统御有方,富国强兵,有明圣显懿之德,丰功积累之业。
“正是如此”,辛弃疾欣然道。
陆游沉思了一会,试探着说:“此人是受禅登基,有数名皇帝直接或间接因他而死?”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辛弃疾觉得大家已经达成了一致,提议:“我们各自将名字写在掌心,等会给他发邀请函。”
对面二人均点头同意。
万朝观众都紧张地等待着。
【武元皇后杨艳:据本宫猜测,辛弃疾写的可能是吴大帝孙权,他在诗词中提过不少次。】
【宋哲宗赵煦:那三条标准和吴大帝丝毫不沾边,吴国疆域地跨三州,止于荆、扬、交,孙权自守有余,北伐开疆则不足。】
【汉武帝刘彻:原来赵煦还活着,你去后世倒也合适。】
【宋哲宗赵煦:谢谢武帝关心,朕现在每日卧床不起,形销骨立,命在顷刻,大约今生今世再也不能驰骋沙场,收复江关了。】
【金陵女史王贞仪:唉,命运弄人,似赵构这等废物能够享年八十一,哲宗皇帝却只活了二十五,约等于0.65嘉。】
【竟陵王萧子良:赵煦再坚持一下,等到位面之间互相连通,就可以从汉武帝那里购买一粒续命丸子。】
【墨憨斋主人冯梦龙:有没有人能看清辛弃疾到底在掌心写了谁?我这边急等着写文呢,到底是不是吴大帝?】
【武安君白起:辛弃疾一听见你这话,直接把身子转过去了,背对镜头。】
万朝观众:笑死。
冯梦龙的威慑力果然非同一般!
【魏文帝曹丕:什么吴大帝,分明是我大魏吴王。】
【景泰帝朱祁钰:什么你大魏吴王,分明是我大明太.祖高皇帝的门卫,可称门卫大帝。】
【魏文帝曹丕:???】
景泰位面,朱祁钰见此顿时来了兴致,为观众们讲解道:
“各位,孙权应该是唯一一个死后还能再重新找到工作的皇帝了吧!”
“当年太.祖爷爷前往钟山,为皇陵选址,选中了一处云气冉冉、虎踞龙盘之地。”
“门左有孙权墓,本打算将墓移走,结果太.祖爷爷一挥手,大度表示无妨,还说——”
“孙权亦是好汉子,留他守门!”
万朝观众:“……”
对不起,我们笑得想死!
【咏絮才女谢道韫:那么问题来了,现在有两种说法最为盛行,一种是「生子当如孙仲谋」,一种是「生子当如李亚子」。如果孙权和李亚子二选一,各位陛下究竟想要哪一位给自己当继承人呢?】
【唐太宗李世民:当然是亚子。】
【周武帝宇文邕:当然是亚子。】
【汉武帝刘彻:当然是亚子……阿斗啊,要不你和李亚子换个位置吧。】
【汉光武帝刘秀:此议甚好,让李亚子来大汉当皇帝,御驾亲征,冲锋陷阵,一举收复长安,诸葛丞相也不必再每天那么辛苦,出将入相,事事亲力亲为了。】
【和熹太后邓绥:阿斗可以去后唐待着,反正郭崇韬身任数职,位兼将相,有庙堂之雅量,你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什么事都推给他做就行了。】
天幕前的阿斗:委屈地抱紧了胖胖的自己。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祖宗们仿佛有一种神奇的本领,不管谈什么话题,最后都能拐过来取笑他一下。
【唐太宗李世民:亚子是我大唐的后世帝王,一生风霜只为复兴大唐,与尔大汉何干?】
【汉武帝刘彻:反正是认亲计入的宗室谱,到哪里当皇帝不是当,来大汉改名为「刘存勖」也可以。】
李世民一看,顿感无语。
光天化日之下,汝为何突发梦呓?
认亲咋了,我大唐皇帝慧眼识英才,凭本事认下的绝代雄主,凡是讲刘彻这种台词的,一律按酸话处理。
【唐太宗李世民:汉武帝,你既然羡慕,不妨去找之前评论区出现过的汉光文帝刘渊、昭武帝刘聪、后汉刘知远、北汉刘崇……一干人等。想来,他们一定很乐意认下这段亲戚关系。】
【汉光文帝刘渊:是啊,武帝爷爷,你别看朕有匈奴血统,朕可擅长打仗了。】
【后汉高祖刘知远:武帝爷爷,朕虽然是沙陀人,但也是与你精神最贴切的大汉继承人啊!】
【北汉世祖刘崇:武帝爷爷,朕对大汉一片热忱之心,日月可鉴!】
【咏絮才女谢道韫:你看这种场合,刘聪就不说话,因为他很忙。他同时立了十个皇后,其中三个有名分,七个没有名分,但佩戴皇后绶玺,整日流连于后宫。】
【汉昭武帝刘聪:没错,武帝爷爷,朕完美继承了你的作风,对美人们可好啦,而且不拘男女呢!】
刘彻:???
看看人家李亚子,再看看眼前这一堆倒贴都不要的什么匈奴沙陀歪瓜裂枣。
这一刻,他简直想手动把刘聪等人拍死。
……
东吴位面。
孙权看着评论区观众一口一个「门卫大帝」,喊得十分亲切,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最讨厌的就是那个朱祁钰,平白无故怎么就多长了一张嘴!
他也看过《庄宗本纪》,所以有自知之明,自己是真的打不过李存勖。
承认这点不丢人。
反正万朝能打过李存勖的,其实也没几个。
当然,孙权心中其实也不虚。
怎么着他也是坐断东南、虎视三江的英主,先后组织了十次北伐,李存勖固然是个军事天才,其他方面却有短板,政治能力奇差无比。
真对阵起来,没一点在怕的。
……
很快,又有一个新的倒霉蛋出现,为孙权分担了火力:
【观音皇后沈婺华:辛弃疾这个描述,听起来很像我外公,本朝高祖武皇帝。】
【隋朝开府仪同三司王颁:沈皇后,你竟然提名陈霸先这个老贼,真不知是何居心。就不怕害得辛弃疾有命出征,没命回来?】
这个王颁,早在第一次许愿的时候就发布愿望,希望陈霸先赶快暴毙。
观众见他恨意如此之深,宛如怨鬼,不禁愕然询问。
王颁一点没保留,直接将事情全部捅了出来:“陈霸先老贼,当年背叛我父,篡国开基,我恨不得扒其皮食其肉吮其血!”
从前,陈霸先与他的父亲王僧辩,少年即相识,志同道合。
后来恰逢侯景乱梁,大盗移国,二人遂在白茅湾歃血为盟,立誓并肩征战,扫灭奸邪:
“臣僧辩臣霸先同心共事,不相欺负,若有违戾,明神殛之……”
昔日同饮的热血尚未干涸,誓言还在风中回荡。
结果万万没想到,陈霸先刚一平乱,转头就瞄上了帝王之位。
此刻,王僧辩在他眼中,已经不是亲密无间的知己,而是帝座前的拦路虎,绊脚石,当然要除掉。
于是悍然发动了偷袭。
王僧辩还打算和他一起匡扶幼主,光复大梁,何曾想过会被最亲密的战友背刺,建康城被攻破的时候,他还在从容不迫地办公。
陈霸先居然恶人先告状,质问道:“何以全无防备?”
王僧辩都被他的无耻给气笑了,冷冷回了一句:“委公北门,何谓无备!”
我把建康城的北门放心交给阁下把守,你当然长驱直入,来去自如,何必再问。
陈霸先自知理亏,也不拖拉,当夜就将王家满门缢死。
只有一个幼子王颁因为在荆州逃过一劫,闻讯泣血,一恸而绝,立志为父报仇。
接下来数年中,王僧辩的女婿、旧将、好友纷纷起兵自立,誓要为他报仇,在江南之地四处割据,燃起战火纷纷。
陈霸先被反叛军包围在中央,只留下了建康城这一块小地方,史称,“号令不出建康千里之外。”
他也是头铁,手底下地盘充其量也就是个村长……往大里说,也就是个城主,就勇敢地登基称帝了。
这份自信,真可谓光耀古今。
考虑到他在登基后仅仅一年半就死了,很可能就是打算最后过一把皇帝瘾,哪管死后洪水滔天。
这一下,可坑苦了继承人。
亏得他的侄子是千古明君,才堪堪稳住了局势。
否则,陈霸先定然可以享受到在史书里,和侯景、安禄山等人并传的待遇。
陈文帝陈蒨在位六年,平定八个军阀,扩张七省,统一南方,攻占交趾,直抵黄河。
将陈朝从一个区区千里地的篡位小邦,变成了雄踞江南的正统政权。
故事说到这里,似乎只是一个“历代人品最差开国之君”的创业史。
然而,吊诡的是,王颁后来还真复仇成功了。
评论区的一位观众告诉他——
你跟着隋文帝好好干,未来隋文帝灭陈,你带着一千多个你父亲的旧部,挖开了陈霸先的万安陵,将他剖棺戮尸,挫骨扬灰啦!
没错,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年。
当年王僧辩的部下士兵,已经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者,但他们依然还记得这份刻骨的仇恨。
一千多位老爷子在王颁的带领下,将陈霸先烧成骨灰,冲了兑水喝,终于完成了迟到半生的复仇。
也正应证了当初白茅湾的誓言,“若有违戾,明神殛之。”
万朝观众:失敬失敬。
继「门卫大帝」之后,竟又出一「骨灰泡茶帝」,争相在死后二度创业,双峰并峙,令人惊叹!
王僧辩,好惨一名将。
半生知己最终竟成夺命利剑,「武庙第一大冤种」实至名归。
也有人认为,这个故事里陈蒨才是最大的受害人。
皇叔陈霸先给他留下了一个史无前例的烂摊子,刚即位,就有数方军阀势力起兵造反,外边还有北齐北周虎视眈眈,内部更是问题一堆。
大批的梁国遗臣因为王僧辩之死,选择北逃,根本不愿为陈效命。
朝中名将全无,公卿丧气,莫说宰辅之才,就连能好好办事的循吏也找不出来几个。
面对如此风雨绝境,能稳住新生政权已是侥天之幸,能一统江南,甚至有余力反攻北伐,便已是难得一见的明君。
陈蒨不仅做到了这些,还开创了「天嘉之治」,称千古明君也不为过。
一切发展都挺好的。
就是因为找不到人手,只能事必躬亲,宵衣旰食,比较费皇帝,导致英年早逝。
万朝观众:“……”
可真是太惨了呢。
从此,二代继承人们又多出一个全新的赛道,那就是陈蒨,最惨的皇二代。
当然严格来说,他应该是0.5版本的开国之君,共同创业的那种。
天嘉位面。
陈蒨望着天幕,思量未语。
如今是他登基的第二年,正准备讨伐闽中。观众既然说他很快就一统江南了,想必这次出征,应该是大捷?
一只小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紧拽住一缕流火般的赤色衣袖,一动不动。
“怎么啦?”陈蒨侧首,温声问。
他旁边坐着一个披麻戴孝的小不点,小脸上满是泪痕,虽只有两三岁光景,但已足够看出日后的骨相清绝,风仪俊秀。
陈蒨叹了口气,只道他又想起了死去的爹爹。
这孩子自打进宫守孝,一天要哭三四回,真不知哪来这么多泪水可流。
他和虞荔是少年知交,半生知己,之前虞荔病重,他直接下诏让人搬进宫养病,全家也跟着一起来了,太医与使者更是来来往往,挤满了一整条路,彼此相望。
虞荔死前最放心不下这个幼子,选择托孤给他,所以这段时间,小虞世南就一直居住在宫中。
陈蒨哄孩子都哄出经验来了,拿起一块绢布,擦去眼泪,反被*无比惊惧的小不点用力抓住了手。
“陛下”,小虞世南盯着天幕,惊恐地说,“他们说你英年早逝……”
陈蒨的手指微微一停,轻叹道,“生死由命,修短随化,古来何有千秋万岁的天子?只盼有生之年能河山太平,为社稷百姓,聊尽寸心罢了。”
小虞世南还太小了,不明白他的意思,却本能地感到害怕,担心自己一松手,陈蒨也会像自己的爹爹一样消失了。
他紧紧抓住陈蒨的手腕,又一把推开了公文,不让他再继续写字。
“你这孩子,怎么恁地固执……”
陈蒨无奈,把他抱起来,轻柔拍了拍他的后背:“朕答应过你父亲,以后要把你过继给伯父虞寄。虞寄还失陷在闽中地区,朕要平定叛乱,将他接回来。”
小虞世南还是流着泪,不肯松手。
见状,陈蒨只好继续哄他道:“下个月你就满三岁了,昔年,桓彝见到三岁的谢安石,说「此儿风神秀彻,后当不减王东海」,你也要像他学习,对不对?所以你该去看一会书。”
小虞世南终于点点头,抱着一卷大字书,紧挨着他坐下。
过了一会,他忽然小声说:“以后我也要成为谢安石那样的人”,给你当盛世宰相。
陈蒨虽觉得这目标有点过于高远,但小朋友嘛,谁还没个梦想了,高兴就好。
于是他微笑道:“好,那朕等着。”
……
辛弃疾写好了名字,张开手,对准镜头,只见他掌心一行字迹锐利,铁画银钩般写道:“刘裕。”
陆游大惊,因为他写的分明是:“宋祖。”
文天祥面露一丝迟疑之色,缓缓将自己的手伸出,他手心的名字是:“柴荣。”
在座三人:“……”
万朝观众:“……”
合着你们谈了半天,根本就是鸡同鸭讲,完全说的不是一回事?
辛弃疾反思了一下先前的对话,发现可能确实存在一些误解。
金戈铁马,武将出身(是。)
天不假年,北方未平(是。)
擅长文治,推行新政(是。)
杀了很多皇帝,或者这些皇帝间接因他而死(是。)
受禅登基……这条柴荣只占一半,他养父周太.祖郭威倒是身披黄旗,接受了后汉隐帝的禅让。
对于刘裕和柴荣这两位帝王,观众们各执己见。
一个是南北朝第一帝,一个是五代第一明君,各自都有一批铁杆支持者,评论区闹得不可开交。
你说什么?
好像还有第三个人选?
开玩笑,宋祖明明就是宋高祖(刘裕庙号)嘛,难道还能有别人?
赵宋之前年代的观众,压根就没想到世上还存在别的宋祖;
赵宋之后的观众,觉得赵匡胤连燕云十六州都没收回来,还是莫要上去丢大脸了。
契丹政权,在李存勖时期被几度暴打,只能仰人鼻息;在刘知远时期,被忻口、朔州两次击败,仓皇撤离中原;在柴荣时期,更是四十二天连破三关三州十七县,险些直捣幽州。
契丹在别人手中,面目和善,仿佛一个十分友好的新手村副本。
等到老赵手中就不一样了,它立即展现出了狰狞本色。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只能设立封桩库,让子孙后代使劲攒钱,努努力把土地赎回来的样子。
由此观之,赵匡胤的军事能力虽然不错,但比起那几位天花板,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呢。
评论区,刘裕与柴荣的支持者们争论了一阵,场面居然意外的和.谐,并没有太多火.药味。
二位帝王的生涯,有众多相似之处。
都是在乱世中崛起,御驾亲征平定天下。
都进行了朝政改革,肃清吏治、严明律法、安抚百姓,都文武兼资,被认为是各自时代断档领先的最杰出帝王。
他们都有一个引为腹心的臣子,百般信任,视如知己,托以家国社稷之重,但都死在了前面。
刘穆之与王朴的死亡,皆造成了极其严重、完全无法挽回的后果。
一个是“穆之一死宋班师”,长安陷落,国祚倾颓,让北方中原土地直到一百多年后,才重开汉家天;
一个是“天欲祚宋,必先亡朴”,直接颠覆了后周的江山。
最后,刘裕与柴荣都死得太仓促,天不假年,倘若再多十年的岁月,必定能实现一统。
他们甚至都在筹谋北伐的途中去世。
建康城的萧瑟秋风,葬下了指向北魏鲜卑的封喉利剑;汴梁城的清冷明月,犹照《平边策》欲灭契丹的苍凉字痕。
千古同此恨,为之奈何。
观众们的态度还是比较客气的。
二位都达到了千古一帝的标准,就算他们支持其中一方,也不能胡乱诋毁另一方不好。
总地来说,刘裕的支持率略高上一线。
主要是因为各自的战力特性。
柴荣起于北方,是马背上的战神。
刘裕起于南方,虽然也擅长弓马,但更精通水师作战,以弱胜强,以步克骑,显然更符合赵宋如今从江南开始的北伐需求。
还有一点嘛……
“宋武帝来了之后,咱们就不用改国号了,还是「宋」”,辛弃疾思索说,“改为「大周」总感觉很奇怪。”
观众们:“……”
文天祥:“……”
不愧是小师祖,他说得好有道理啊!
现在,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
文天祥迟疑地举起一只手:“小师祖,你方才说直接发出邀请函就好,所以,我已经发给了周世宗。”
辛弃疾叹气:“但我也发给了宋武帝,他已经接收了。”
二人面面相觑,心说这叫什么事啊。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总不能来个二圣同朝吧。
就在此时,许愿墙上浮现出了一条私密消息,限定仅有双方当事人能看到。
“本次由于系统故障,导致邀请函可重复进行发送,实际仅限一人。如确认选定刘裕,本墙将对柴荣做出补偿。”
嚯,辛弃疾觉得这个发展也不错。
他微微颔首:“我确认。”
……
后周位面,柴荣坐在澡德殿里,刚拿到邀请函准备细看,就发现掌心的纸张化为了一阵金色光点,消散在空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黑漆漆的卡牌。
世宗陛下徐徐扣出一个问号:?
“哼”,符皇后从天幕中看到事情始末,不由蛾眉微蹙,眸底漾开春水盈盈,神色不愉道,“他既然无意,何必如此作弄我们。”
“好啦”,柴荣倒是很看得开,“辛弃疾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宋祖征战一生,无一败绩,勋名素著于北伐,确然配得上此位。”
符皇后还是不太高兴,指尖在佩剑上轻轻一扣:“夫君英姿盖世,远胜于那京口刘寄奴,什么时候让你们单挑一二。”
柴荣顿感好笑,摇摇头说:“这又何须比试,至少有一点,宋祖绝不如我,且此生都望尘莫及。”
符皇后:“什么?”
柴荣微笑道:“朕有梓潼琴瑟在御,朝夕相守,在外则偕同亲征,逾山涉海,居内则辅弼朝纲,端居圣明,宋祖何能及也。”
“嘻嘻”,符皇后听他夸自己,扬起了一抹轻柔明媚的笑意。
柴荣拿出许愿墙补偿的卡牌一打量,上面赫然写着“跨位面邀请卡”。
“使用者可以通过此卡,跨位面邀请一位人才。”
“请仔细遴选邀请对象,有一定概率遭到对方拒绝。”
“如果邀请对象的家人/挚友/同袍等人也在卡片上,有机会触发「和XX一起参与」的隐藏选项。”
背面还写了一些人名。
狄青,匹配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陆逊,匹配成功率百分之九十八;崔浩,匹配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五。
卢象升,匹配成功率百分之九十;史万岁,百分之八十五;白起,百分之八十……
柴荣看了只有一个感觉,能全都打包带走吗。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jpg
符皇后看了几眼,这上边,应该都是和现任君王不太契合、随时准备跳槽的人才吧,不由纳闷道:“陆逊为什么也在,排名还这么高,他不是过得挺好的?”
“说明那个传言很有可能是真的”,柴荣若有所思。
关于陆逊的死法,《三国志》写得很隐晦,“愤恚致卒”。
大家看了这么多史书,谁也不是憨包,什么「愤恚致卒」,那不就是典型的隐诛?
这种词汇,经常被用来做位高权重者被害死的一种掩饰,比如《后汉书》写董太后,「忧怖,疾病暴崩」」,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董太后是怎么被逼令自杀的。
《晋春秋》、《大事记续编》之类的书,直接就写的是“自缢死”。
不管哪一种,反正不是善终。
柴荣再往下看,匹配度变得越来越低。
比如这个高长恭,仅有百分之二十,后面还跟着一行说明小字:
“不建议拆开北齐三杰,兰陵王作为北齐宗室,为其他政权效力的可能性极低。”
以及梨花女枪神杨妙真:“不建议邀请,此人只宜转战千里,凰飞九天,不会甘为人臣。”
萧摩诃:“不建议挖墙脚,会被格外记仇,又格外能打的陈文帝疯狂追杀。”
郭崇韬:“不建议挖墙脚,你也不想和一个武力值满点的李亚子不死不休吧。”
于谦:“不建议挖墙脚,大明火/器非常先进,景帝愤怒之下可能会炸了你的藻德殿。”
还有谢安:“不建议挖墙脚,他的侄子侄女外甥女从孙从孙女(虽然有的不在同一位面)个个都是狠角色,会跨位面围攻你一个人。”
柴荣:“……”
行吧,不挖就不挖。
将心比心一下,要是有人来抢他的宰相王朴,他也会二话不说,直接把对方拍成酱饼。
这名单上甚至有王僧辩,排名还挺高。
没想到就连已故之人,都可以跨时空邀请呢!
柴荣一行行将文字看完,沉思良久。
前面几个选项看起来都很香的样子。
狄青他虽然不认识,但在评论区名声很好;陆逊家中有两个武庙和一个文坛领袖,极有可能触发隐藏条款,全部一波带走;崔浩算无遗策,洞察天机,文武兼善,可以和王朴成为绝佳的搭档。
“好难选啊。”
他决定再观望观望。
……
义熙位面,刘裕捏着邀请函,有些迟疑。
北伐人北伐魂,他倒是很想去帮一把辛弃疾。
但自己很难抽开身呢……
作为史上开国难度最大的帝王,没有之一,他的崛起之路,是真正的举世皆敌之路。
崛起于最寒微,拔剑于最险恶,加冕在最巅峰。
这一路上。
北有夷狄虎视眈眈,慕容鲜卑、拓跋鲜卑、羌虏、匈奴等数个强大的政权,犹如一道道雄关天堑般高不可攀。
南有海盗席卷数州,孙恩、卢循的天师道海贼制霸东南境内,流窜作乱,民不聊生。
西有氐贼割地为王,与羌人沆瀣一气,奉表称臣。
东边的江东之地,更是因为连年征战被打成了一片废墟,残破不堪。
这,仅仅是有形的对手。
还有潜在的对手,那就是盘踞在庙堂中的众多世家望族。
他们经历了一百多年“王与马,共天下”的门阀政治,早已对朝野军队形成了垄断和压制,加之偏安一隅,已成习惯。
刘裕起于寒庶,自然要为生民立命。
先是起兵镇杀了世家门阀的代言人、伪帝桓玄,又进行了长达十年的变法新政,四海肃然。
「义熙土断」雷厉风行,一举剔除掉江淮、益州各地世家的赋税、部曲等特权。
他还恢复了中断一百多年的秀才、孝廉策试制度,主张以考试选拔人才,阻断门阀上升,这也就是最早的科举雏形。
江东世家对刘裕,可谓恨之入骨。
不仅不会支持他北伐,收复失地,反而多年以来,持续不断地送上明枪暗箭,甚至和夷狄暗中联合,百般害他于死地。
刘裕的敌人遍布内外。
有胡人的铁骑,汉人贵族的满朝文武,地方势力豪强,东晋帝王宗室,等等。
他的支持者,却只有自己一手缔造出来的北府兵,以及天下万众翘首以盼,箪食壶浆相迎的民心。
这一生,灭五国杀六帝,跃马挥戈,悬旌万里,纵横驰奔,谈笑生死若云浮。
诛孙恩,斩桓玄,平西蜀,伐刘毅,压西凉,定南燕,灭后秦,降仇池,破北魏,光复洛阳、长安。
所有的敌人皆陨灭在剑锋下,化为齑粉。
征战数十载,战役近千场,未尝一败。
之所以从无败绩,正因为他没有任何的容错率,只要一败,就是亡国身死。
此刻,刘裕望着邀请函,眉峰微微蹙起。
他不可能抛弃自己的下属独自离开。
倘若胡虏铁骑或世家门阀抓住这个机会杀来,北府兵倘若没有他坐镇,将会遭到极为凄惨的屠戮。
天幕前,刘彻见他如此纠结,不由奇道:“宋祖,你不是麾下有三个武庙将领吗,还有很多年轻小将,为何不能让他们自行北伐?”
他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同样是养崽型帝王,刘裕未免太过于操心了。
本朝征战,主打一个放霍去病出去自由撒欢,想飞多远飞多远,什么时候担忧过指挥问题?
冲就完事了!
刘裕一看他的问题,险些昏过去。
啥叫「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自古以来,出过几个霍去病这样的璀璨将星?
霍去病入选武庙,是因为武将的最高荣誉只有武庙,没法再更高了;
而有的人能入选武庙,则是因为……
【后周魏王符彦卿:我觉得吧,是因为武庙评价的是战绩,不是战略水平。】
【檀道济,王镇恶,沈庆之这三个武庙,还有因为死太早错过武庙的沈林子,主要依靠跟在宋祖身后捡战功才得以晋升,宋祖指哪里,他们就打哪里,不具备独立作战的能力。】
刘裕:“……”
家里这几个崽的憨憨程度,居然连后世人都无比耳熟能详了吗?
【大唐平阳公主:其实,檀道济未来还不错,帝国柱梁,万里长城,但现在年纪还太小了,没完全历练出来。】
【永乐大帝朱棣:似沈庆之这种名将,可以称之为「吃饼型名将」,不把饼做好了送到他嘴边,他就不知道要吃。】
【人在战场上,如果不提点他什么时候该出击,什么时候该动兵掠阵,又什么时候该布伏,他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做。】
好一个「吃饼名将」。
如此新奇又形象的说法,立即引起了万朝观众的高度认可。
北周位面,宇文邕瞥了一眼七弟、齐王宇文宪,也就是平阳公主和李世民的七舅姥爷。
这也是一个武庙中的吃饼大王。
灭齐之战中,为了给宇文宪攒战功,宇文邕可谓操碎了心,更不惜御驾亲征配合,亲率大军给他当后援。
当然,也有人提出了疑问:
【兵仙韩信:按照这个标准,「吃饼名将」对君主的要求极高,对将领却基本没有要求,只需遵从指令去做,就能成功吃上饼,攻城掠地。】
【那么,北府兵众将一同受命,为何只进了三个武庙,而不是十三个、三十个?】
朱棣看见这句话,真实感觉到了世界的参差。
以韩信的用兵如神,怕是怎么都想象不出来,这世上还存在着大量的「吐饼将领」。
比如他麾下的一些奇才。
即使烙好了饼塞进他们嘴里,都能变着花样吐出来,简直是一把心酸一把泪。
对于才华能力不算最顶尖的将领,当「吃饼名将」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不需要动脑子,就可以按部就班获得顺利。
当然,这个“不算最顶尖”,只是相对于霍去病这样的天花板而言,武艺肯定得在及格线以上。
弓马娴熟,骁勇善战,擅训士卒,气冠三军,这都是最基本的。
相应的,吃饼名将背后的那个帝王,往往就比较惨了。
以檀道济为首的北府兵将领,战场上一遇见问题,第一反应就是赶快叫家长求助:
“主公,我们没粮啦/敌人要打过来了/敌军兵威甚重/城高垒固难以攻克……主公你快来出兵救我们!!!”
至于让他们独当一面?
笑死,根本当不了一点。
多年以来,刘裕每次作战都宛如救火队员,四处捞他们,生怕一个没注意,孩子直接就被打死了。
就比如这次北伐,他事先进行了极其周密的战略部署。
檀道济一路为左前锋,王镇恶一路为右前锋,合击洛阳,沈庆之一路率领水军溯泗水入黄河,沈林子一路入黄河,阻挡北魏南下。
刘裕自领主力,从巨野泽入黄河,迎战后秦主力。
然而历史上的发展却是……
沈庆之见敌军势大,不敢进兵。
王镇恶急着进攻,纵然刘裕再三勒令他抵达洛阳后,莫要贸然西进,等待会师,也拦不住他一颗想自由飞翔的心,结果孤军深入,被截断了粮道。
沈林子见断粮军心不稳,打算丢弃辎重,回撤投奔刘裕。
最后,仅有檀道济一路按照原计划圆满完成任务。
余下三路,断粮的断粮,怯战的怯战,跑路的跑路。
三位主将害怕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做,派使者一波接一波地过来,要刘裕快点去救他们。
此时,还在率领主力大军,和鲜卑人在黄河边对峙的刘裕:两眼一黑.jpg
自己修了哪辈子的福份,摊上这么一群小崽子啊!
换作别人,在这种四面受敌的境地下,可能已经凉了。
但刘裕还真就爆发了一把,在黄河岸边摆下了名震千古的却月阵,大破北魏。
而后以最快的速度北上,将王镇恶等人先后捞了出来,总算化险为夷,顺利攻入了长安城。
面对他的批评,王镇恶等人表示:我错了,但下回还敢。
只要主公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都捞了我们许多次了,还差这一回吗。
万朝观众:“……”
宋武帝,好沧桑一个老父亲!
……
刘裕正在纠结,觉得自己无法舍弃北府兵,进入赵宋位面。
许愿墙上,一行红字闪烁而过:
“宋祖可以携带物资或人,进入宋孝宗位面,只能二选一。如需要,可选择在原时空进行时空冻结。”
这倒是很公平,和之前的条件一模一样。
之前霍去病去睢阳,也冻结了张巡的时空;秦良玉去茅麓山,也带了大量物资。
现在刘裕又不需要物资,直接从赵宋国库里拿就好了,那么,选择带人也不错。
“既然如此”,刘裕抬眸望向北府兵众将。
他目中锋芒锐利,犹如利剑冲霄而起,沉声道,“此番烽火历练,是一次绝佳的本朝北伐预演机会,大家都要全力以赴。”
众人皆凛然称是。
刘裕拔剑出鞘,直指苍穹,声音仿佛金石般掷地有声:“出发吧,不破长安誓不还!”
“愿追随王上死战,不破长安誓不还!”
北府大军声势雷动,刀剑争鸣,浩荡旌旗席卷,纵横战舰如云。
一时间,滔滔不绝的江流仿佛都为之阻断,唯有一声声振臂高呼,风霆云逐碧血炽烈,欲挽天倾。
刘裕是他们的缔造者,也是他们的天。
北府兵是一支战无不胜的精锐铁军,跋涉过刀丛火海,也踏破冰河峥嵘,无惧艰险,百死莫赎,只为干戈破虏那一瞬的锋芒。
所有人都感到跃跃欲试,想要以南宋时空试剑磨刀。
那里,和本时空一样。
同样是胡虏陈兵江北,同样是一片破碎的山河,正是本时空北伐之前最好的练兵。
随着刘裕按下确认键,整个义熙位面的时空陷入了停滞。
除了要出发的众将士以外,一切景象都被凝固在原地。
陆游的家不可能装得下这样一支大军,因此,由檀道济等几位将领先去和他们碰头,刘裕率军前往临安皇城。
“主公,待会见!”
一行人跃跃欲试,满怀兴奋,各执刀剑穿过了传送门。
刘穆之作为谋主,帝国的大管家,自然是和刘裕一起留在了最后,确保军营里每一个人都平平安安进了门,没搞出什么意外来。
“一场全新的征程开始了。”
他目光悠悠,望着传送门边即将坠落的斜阳,流光闪烁,山河泼墨。
许多年前,他就是在这样的落日余晖中,和刘裕一同并肩离开了家乡京口,开始全新的征途,从此千里万里,生生死死,共同奔赴。
刘裕是一把至为锋利的镇世之剑,一旦出鞘,便所向披靡。
而刘穆之倾尽半生所做的,就是守护好这把剑,在他出征时坐镇后方,断去所有枷锁,斩尽一切后顾之忧。
他们是天命君臣,注定会相偕走到最高处。
如今,虽依旧天地混乱,四海未平,却已经看见了一线惊鸿的曙光冲破长夜,黎明之前,即将破晓。
刘穆之轻摇折扇,想着这一战罢,该准备为刘裕加九锡了。
他要处理的公文太多,积劳成疾,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只想在死前将自己的君主送上帝位。
能亲眼见到那一幕,就算埋骨成灰,亦可以瞑目了。
……
传送门直接开到了陆游家中。
几人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忽听轰隆一声巨响,一群来客呼啦啦地涌入庭院。
北府众将本就是戎装上阵,被坚执锐,有几人甚至牵着战马过来,霎那间,便震得院子里一阵地动山摇。
随着少年檀道济骑着朱马,一阵横冲直撞地挤进门,只听木门吱呀一声,直接崩坏了。
“哎呦,真不好意思!”他惊呼,赶忙跳下马,“林子、弘先,快来帮忙!”
沈林子和沈庆之都挤过去一起修门,想把门重新安回去。
不料几人咋咋唬唬,越忙越乱,反而咣当一下,把另一边的门也拽了下来。
陆游:Σ(っ°Д°;)っ
他家这个小院承受了不该有的暴击!
“唉,阿和一向都是这般莽莽撞撞”,旁边,一名青年将领语带歉疚地说,“等会你们别忘了把损失报给穆之先生付帐。”
辛弃疾汗颜,心说刘穆之连这都要管,真挺不容易的。
“阁下是?”
此人身形高峻,眉目英朗,凛冽如寒星皎然一瞥,银甲长枪裹挟着猎猎飞霜,端的是一派名将风度,气宇轩昂。
“你好”,王镇恶一开口,瞬间切换成了山东乡音,“我是龙骧将军王镇恶,你的北海同乡。”
听到熟悉的家乡话,辛弃疾不由被触动情思,良久轻叹道:“羁旅江南多年,而今始闻北音,颇有去国怀乡之叹。”
“是吧,感到亲切就对了”,王镇恶无比自来熟地一拍他肩膀,“因为这是我现学的山东话,我就会这一句,特意来讲给你听。”
辛弃疾:“……多谢?”
“不客气”,王镇恶扬眉,神采奕奕地说,“自从看到你的名字,我就知道,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万朝观众绝倒。
你俩一个叫「镇恶」,一个叫「弃疾」,确实非常对仗工整,很有成为好友的潜质。
按照这个标准,团队里还缺一个霍去病。
当然,也有人认为,和「霍去病」最匹配的名字,应该是「李来亨」。
类似的还有「檀道济」与「萧摩诃」。
不仅名字能对应上,道济、摩诃都是佛家术语,而且各自的姓氏檀、萧,还都很好听。
辛弃疾告诉他:“我的名字是爷爷给我取的——”
王镇恶一脸震惊:“好巧,我的名字也是爷爷给我取的!”
“我知道”,谁还没看过《宋书》的王镇恶列传呢,他又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这个名字寄托了长辈的一片心意。”
王镇恶沉吟了一会:“我倒没有身体不好,但我命不好。”
他出生在五月初五,星象上的恶月恶日,被亲生父母厌弃,认为是一个不详的孩子,准备将他送走。
幸好他的爷爷将他留了下来,带在身边,亲自开蒙,教导读书和兵法。
并取名为「镇恶」。
既指镇压他所出生的恶月恶日,也指荡平世间的一切恶念与恶敌。
王镇恶的爷爷,就是同为武庙名将的前秦丞相王猛。
众所周知,王猛文武双绝,出将入相,算无遗策,战无不胜……等等一大串赞美词。
人送雅号「功盖诸葛」,在整个历史上都属于天花板一级的超级牛人。
前秦帝国天下十州,已据其七,只差最后一步就是真正的大一统。
可惜天不假年,他就倒在了这最后一步上。
死后,偌大帝国便分崩离析,烽火四起。
长安陷落时,王镇恶尚且年幼,被家中老仆带走,从此流落江南,几经辗转,后来就投奔了刘裕。
“像我这样的南渡者”,王镇恶皱眉道,“用你们赵宋的话说,应该叫——归正人?哼,谁发明的这个破词汇,我等会就去把他打到脑袋开瓢。”
这话一出,辛弃疾便知道,有些人注定要死,而且会死得很凄惨。
按照王镇恶的一贯作风,没准还得来个扒皮剔骨。
想体面上路,那是不可能了。
他顺口问了一句:“北府兵中,有多少你的同乡?”
“如果你问的是秦人,数千到万余吧”,王镇恶说,“主公收留了我们,厉兵秣马,筹备北伐,人人都枕戈泣血,击楫中流,誓要攻占长安扫灭姚秦,为天王复仇。”
他一顿,又道:“但如果说「归正人」的话,整个北府都算是归正人,或者归正人的后裔。”
京口是南渡流民最多的地方,有的来得早,有的来得晚。
最后都世世代代扎根于此,怅望北方故国。
刘裕创建的北府兵,正是募集这批流民,加以训练,在一次次北伐作战中,淬炼成一支百战雄师。
“所以说,大家都一样,你不再是一个人了”,王镇恶笑容灿烂,拍了拍他的肩。
辛弃疾颇为感动,正要说什么。
忽见他头一歪,拉长声音道:“当然,赵宋许多官员的黄泉路上,也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呢。”
……你的语气中为何还带着一丝跃跃欲试?
辛弃疾想了想,委婉地火上浇油道:“提出「归正人」三个字的,是前朝宰相史浩。”
“竟然还是前任宰相,杀一个,效果顶一群!”
王镇恶大喜,“不用怕事情闹大,穆之先生有令,让我们先折腾一通立威,他自会帮忙善后。”
辛弃疾见他满脸都写着搞事,不禁为刘穆之捏了把汗:“看来,他要做的事还挺多的。”
“可不”,王镇恶对此深以为然。
他比划了一个「那么长」的手势,“穆之先生之前看你传记的时候,给你列了好长一串要清算的名单,有那么长,那么长,那么长,涉案人士及其家人一个都跑不掉。”
辛弃疾感动了一会,然后懵逼道:“但是,有些事情根本还没发生,不必提前算账吧?”
而且。
看他手中「那么长」的长度,总觉得把大半个临安城的官员都犁一遍,数目也不一定够!
王镇恶不以为然:“反正是给你出气,顺带整治一下朝廷的不正之风,不死几百几千个人,还真以为我们是好声好气来做慈善的——再说,赵宋朝廷的原官员,有几个没问题的?”
辛弃疾凝眉不语。
王镇恶见他还想说什么,当即伸手一扯:“行了,这种政治上的事自然有主公和穆之先生操心,我们就不要管了。走走走,我给你介绍新朋友去。”
“羊规,这边这边!”
小羊将军原本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但因为之前得知了羊侃的故事,现在看起来蔫蔫的。
他走到面前,认真端详了辛弃疾一会,忽然语气严肃地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看到你,就感觉无比亲切,好像看见了我未来的孙子羊侃。”
辛弃疾嗯了一声,静待下文。
羊规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又仿佛特别理直气壮地说:“你要不介意的话,咱俩各论各的,我还叫你幼安,你可以叫我……小爷爷?”
辛弃疾:“……”
不,他非常介意!
“这是什么涨辈分的新方式吗”,王镇恶冷笑一声,挽起袖口,“来,咱俩比划比划!”
……
另一边,文天祥被人叫住。
那人握住他的手,语气温柔地说:“你既生得如此貌美,又姓谢,想来一定是我们家的后人吧。”
文天祥:???
不是,你谁啊,这么荒谬的话怎么说得出口的?
那是个眉眼清丽的年轻谋士,乌衣如画,霁月明朗。
清风吹动剑佩,与他腕底的玉坠清脆相击,泠泠而鸣,也吹得衣袂翩然飞舞,仿佛江南深秋的涳濛烟水一般,缥缈无定。
他一眼望过来,眸光清亮,笑语粲然。
仿佛璀璨的天光穿云破雾而来,自有一种蓬勃明媚的意气。
文天祥忽然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我知道你,你是陈郡谢——”
“陈郡谢宣明”,谢晦眉眼微弯,漾开了一池碎星。
文天祥眼前一黑。
完了,他真的是谢枋得家中的先祖。
谢枋得是谢安的直系子孙,自然也是陈郡谢氏的后裔。
没想到继小师祖之后,自己还要再多认一个祖宗(?)
这一位,是未来的丞相、开国元勋,托孤大臣之首,分分钟废立皇帝的绝世狠人,一个恃美行凶的大权臣。
《宋书》给谢晦单开了一个章节,也是全书唯一的一个单人列传,一开头,就用长长一段话记叙了他的美貌。
说他,“美风姿,善言笑,眉目分明,鬓发如墨”。
又说从前他入朝拜见刘裕的时候,刘裕见了他,笑说“如见玉人在前。”
“陛下的形容果然很贴切”,文天祥由衷说。
谢晦微笑,忽而快速伸手捏了捏小晚辈的脸,但觉触手温凉,细腻如玉,心满意足道:“你也一样。”
众所周知,陈郡谢氏的高颜值和颜控属性,都是祖传的。
作为江左乌衣门第,他们风华清贵,向来最盛产美人,满门男女老少皆是容貌出众,各有各的风仪神采。
而且也绝非靠脸吃饭,都是文武双绝。
有的挽弓跃马,决胜千里,有的诗画流芳,名垂青史。
代表人物,比如擅弹琵琶、被桓温称作*世外仙人的镇西将军谢尚,从容弈棋、江左风流的宰相谢安,芝兰玉树、决战淝水的冠军将军谢玄,才华冠绝乌衣巷、有林下之风的才女谢道韫……
在谢晦看来,文天祥就像用尺子量过一遍似的,处处都符合陈郡谢氏的标准。
“叫我宣明就好”,他满意极了,挽住少年的手,笑吟吟地说:“你以后跟着我,我来保护你。”
“多谢宣明”,文天祥神色无奈。
谢晦虽然作为谋士算无遗策,但又不擅长亲征。
按照他的武力值,真上了战场,指不定是谁保护谁呢。
谢晦笑道:“走,我带你去见主公。”
此刻,沈林子等人终于将陆游家被挤掉的门重新安装好,可以出发了。
刘裕在传送门的另一头清点军队,等待他们过来,一同前往临安帝宫。
陆游和猫猫们告别。
於菟忽然三两下飞奔过来,咬住了他的衣袂,似乎不想让主人离开。
陆游俯身将它抱起,轻轻抚摸了两下:“好啦,我真的要走了,你留下好好看家,待我光复山河之日,功成卸甲归来。”
猫咪呜了一声,抬起爪子,搭在他的手心,像是让他记住自己的诺言。
陆游唤来僮仆,交付锁钥,嘱咐他们看顾好家中的一切:
“照顾好所有的猫,猫草要勤打理,后院的酒窖不可荒废,还有多加注意新种植的粮食……”
他一振衣衫,提剑出门,微阳将离去之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辛弃疾望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想到了一件全然不相干之事。
当年诸葛亮草堂春睡罢,离开隆中,也曾对诸葛均说:
“吾受刘皇叔三顾之恩,不容不出。汝可躬耕于此,勿得荒芜田亩。待我功成之日,即当归隐。”
然而。
那是他在草堂度过的最后一次春日,往后半生,再也不曾归来。
——这种近似于谶言的联想,无端让人感到不安。
“幼安。”
一只手轻轻按在他肩上,辛弃疾讶然回眸,见刘裕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传送门,来到了身边。
西风如烈焰般摧折在天地间,他负剑孑然高立,巍然似青山,身后一片长天浩阔,江海烈烈,仿佛有无垠的烽烟燃烧升起,白刃寒旌倒悬。
那把剑,是刘裕的天子之剑。
仍敛于鞘中,却仿佛有寒芒如水般渗出。
一旦进攻,必将是云霆击电、见血封喉的致命一击,为了守护家国人间、横扫虏廷而出鞘,至为凌厉,也至为璀璨。
辛弃疾本来心里堆着很多话想问,但真正见到刘裕的这一刻,一切都已无关紧要了。
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人仅仅站在那里,就会觉得他是无敌的。
他是天生的领袖与君王。
这一生,注定要百战为皇,一路高歌猛进,战至最巅峰,浴血开疆。
不会失败也不会坠落,剑锋永远向前。
辛弃疾轻声说:“能见到陛下,我很高兴。”
“孤也是”,刘裕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此战必胜”之类的话,因为根本不需要。
他只是向少年伸出手,语气平静地说:“幼安,来,孤带你扫平天下。”
辛弃疾深吸一口气,慢慢握住了那只手:“好。”
此去,踏山河万里。
【作者有话说】
裕总(表面很高冷,实际上心花怒放):每天为小将们操碎了心,现在终于有一个省心的来了!芜湖!
不用担心柴官家,续命金手指后面(许多章之后)会给他安排上的,事情搞起来!搞事搞事,叫上二凤一起搞事!
顺便一问,大家觉得柴官家应该邀请狄青还是陆逊一家?我倒是没有什么倾向
*
这章插播了一下虞世南大佬和陈蒨蒨的幼年生活(以后应该还会继续插播的,其实是练毛笔字的时候练到他,顺带就写了写,而且,他还是虞允文的祖宗呢!
以下史料,太长可跳。
《陈书》记载了很多蒨蒨和虞世南父亲虞荔的故事,相交莫逆,非常感人。
关系很亲近,几乎形影不离。“文帝深器之,常引在左右,朝夕顾访。”
虞荔生病期间,在陈蒨的要求下,拖家带口搬进了内宫居住,幼崽虞世南也一起进宫来了。这里说一下,虞世南是从小过继给伯伯虞寄(“出继陈中书侍郎寄之后”),但虞寄一直身陷在叛军阵营中,很久没有回归,所以他还是和自己父亲住在一起。
即:“荔因以感疾,帝数往临视。令荔将家口入省,荔以禁中非私居之所,乞停城外,文帝不许,乃令住于兰台,乘舆再三临问,手敕中使,相望于道。“
虞荔死后,陈蒨亲自为他扶棺送行回乡:“及丧柩还乡里,上亲出临送,当时荣之。“
虞荔死后,陈蒨把自己的亲信派到虞家长驻,照顾虞世南和他哥:“天嘉(陈蒨年号)中,荔卒,世南尚幼,哀毁殆不胜丧。陈文帝知其二子博学,每遣中使至其家将护之。”——这段出自《旧唐书.虞世南传》)
虞世南对陈蒨的评价也非常之高:“文皇聪明睿知,纂承洪绪,群贤毕力,宇内克清,爵赏无偏,刑罚不滥,政事明察,莫敢隐情。国史以为承平之风,斯言得之矣。“
这段话出自虞世南的《帝王略论》,这本书是虞世南在秦王府、天策府、文学馆时,当二凤的老师,讨论历代政治得失所说的话,书里的“先生”就是虞世南,“公子”就是二凤。虞世南对陈蒨的评价是这些帝王中最高的一个(。)
虞世南的养父虞寄也是很厉害的一个人,同时命运也很坎坷,身陷在叛军阵营中很多年,一直到陈蒨一统江南才把他救回。
叛军逼他效命,他不愿意投靠,然后就称病不出,叛军觉得有诈,就火烧他的房子(当然最后又回来救火了),虞寄不肯逃避,情愿一死,就说“性命所悬,无处可避”,读书看到这里还蛮唏嘘的。
另一个比较唏嘘的地方是看见虞世基伏诛的时候,虞世南抱住哥哥,请求以身代死。果然,大佬在成为大佬之前,也经历了一段心酸的人生啊。
22
第22章
◎专治大宋文官各种不服,往死里整!◎
临安城,浙江亭外。
六十八岁的老丞相叶颙满面春风,神采飞扬,带领百官站在江边,迎接刘裕一行人的到来。
今天真高兴啊真高兴!
自从拜尚书左仆射,也就是俗称的“左相”,他就没经历过一天的舒心日子。
外有金兵纵横捭阖,威压江南,内有奸臣当道,把持朝纲。
龙大渊、曾觌这两个混账,仗着是宋孝宗的故旧,窃弄威福,凭陵跋扈,搅得朝野乌烟瘴气。
叶颙屡次上书劝诫,宋孝宗是压根一个字都没听见去,不仅未收敛,还给两大权奸升官,保送他们青云直上。
气得老相公心灰意冷,身体每况愈下。
恰逢此时宋孝宗郊祀,突遇冬雷,举国震惊,以为大不详。
叶颙当即找了个“此乃灾象,是臣失德”的借口,收拾行囊,准备乞骸骨归乡。
结果辞职书还没交上去,这一轮许愿就开始了。
刘裕要来本朝当皇帝,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一雪靖康耻指日可待!
叶老相公顿时精神一振,头不痛,腰也不疼了,麻溜将纸撕得粉碎,踌躇满志地准备开始新征程。
至于前任宋孝宗,在他的心里,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怀着与他相似想法的,还有尚书右仆射魏杞。
本来吧,魏杞同样因为祭祀遇见冬雷之事,引咎罢相归乡,现在对此事也是绝口不提。
什么辞职?
根本辞不了一点!
他还可以再为大宋奋战数十年!
魏杞在隆兴二年,曾代表南宋出使金国,签订议和协议。
俗话说得好,弱国无外交。
金朝皇帝狼子野心,悍然出兵侵吞江南,彼时更是在战场上取得了绝对优势,岂能将他区区一个南人放在眼中。
非但气焰嚣张,要求割地赔款,而且罔顾外交礼仪,在要求魏杞执臣子礼被拒绝后,居然对其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魏杞怀着决然赴死之心,孤身入敌营,横眉冷对刑罚与刀剑。
朝堂上,金人击打他的膝盖让他跪下;
金朝皇帝断绝了他的饮食,重重枷锁将他关押,一连许多日;
一百多天内,魏杞连续经历了绝食、下狱、打骂,几度遭逢绝境,却始终巍然不屈。
他离开金营归国的时候,已然须发皆白,鬓如霜雪,最后终于促成了《隆兴和议》。
世人都赞颂他的风骨,宁折不弯,不畏强权,纵刀剑在颈、斧钺伏诛,也毅然决然不改其志。
但是
如果有的选,魏杞宁愿不要这样的风骨。
当一个王朝在战场上一败涂地,节节败退,居然只能依靠他一介文人进入敌营,严辞铿锵,视死如归,挽回最后一点帝国的颜面。
这,又能算得了什么?
魏杞绝非那些迂腐的儒生,生于高墙之中,不识稼穑之艰,黎民哀苦。
他幼年就经历过南渡过江,战火纷飞,父祖都是协助韩世忠抗金的部众,与金人有着世代难消的血仇。
这一次出使,更是亲眼见到了沿途河山疮痍,血流千里,皆是金人犯下的罪孽。
他悲愤过,抗争过,甚至欲以死明志。
可是弱国无外交,可是人微言轻,可是南宋的国力与战力摆在这里,魏杞一个人又岂能独挽狂澜?
他归来之后,宋孝宗与太上皇都十分喜悦,赏赐他大量钱财与宝物,皆被魏杞拒绝。
因为他问心有愧。
纵然已经竭尽全力,《隆兴和议》仍是一份毫不掩饰的剥削协议,不仅要以叔侄相称,还要割让土地,以及缴纳大量岁币。
魏杞见皇帝如此高兴,顿时心凉了半截。
一退再退,靖康耻,何日雪?
现在可好,刘裕来了,而且还带着北府兵,直捣黄龙指日可待。
面对这位杀神,别说是逼他低头签和议,他不将对方政权摧枯拉朽地毁掉,帝王宗室全部做成六味地黄丸,金人就该烧高香了。
“真想在有生之年回,再中原看一看啊……”
一声叹息轻轻飘散在风中。
……
此刻,文武百官几乎都来到了浙江廷外,绯袍正装,衣冠齐肃,等待新主的到来。
因为北府水师需要临江停靠的缘故,他们借用了原本南宋的水师阅兵场地。
钱塘江边,长风浩荡,川流驰骛,白浪如珠玉飞溅,很快就沾湿了衣袖,却无一人敢出言抱怨。
在此等候的众人当中,成分很复杂。
既有魏杞、叶颙这种一心为公、想要早日破虏复仇的良臣,也有不少立场灵活之人,看见刘裕率领北府大军前来,当场就给跪了。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不如趁早投诚!
反正是汉家天子,又不是异族帝王,连国号都不用改,何必负隅顽抗!
更有些人痴心妄想,觉得北府几乎都是武将,即便刘裕来了,还是得依靠他们这群士大夫治理天下。
届时,仍可继续维持现状,舒舒服服过日子。
众人趁这个等待时间,抓紧阅读《宋书》。
从《宋武帝本纪》开始,将刘裕以及北府全员的传记尽数背诵,生怕到时候说错话踩雷。
“称呼首先得改一下吧”,忽有一人提议说,“不能再叫「官家」了。”
百官惊问为何。
那人道:“在两晋南北朝时期,只有蛮夷君主才叫「官家」,这个称号就始于羯奴皇帝石虎。”
众人齐齐打了个冷颤,暗赞他想得周到:“对对对,还是直接叫陛下好了,或者叫圣主。”
简直不敢想象,刘裕一生都在驱除鞑虏,听到别人用胡虏一样的称号来称呼自己,会怎样勃然大怒!
“其实,就算喊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知者无罪嘛。”
那人往后翻了一页书,神色淡定地说,“根据史书记载,咱们这位陛下心胸宽广,从不会因言罚人,王镇恶就算当着他的面怒声说「寄奴误我」,也只是一笑置之。”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
虽说如此,但我们又不是王镇恶,还是小心些好。
宋书共一百卷,十本纪、三十志、六十列传。
帝纪开头自然是刘裕这位宋高祖,臣子列传以刘穆之开头,唯一独立成篇的单人传记是谢晦。
通读完整本书,就一个感觉,刘裕是真护短啊!
得罪他本人问题还不大,但如果当着他的面开罪刘穆之,或者他养的北府那群崽,嘿嘿,家族套餐已经在路上了。
有人道:“那么问题来了,咱们陛下最爱的臣子是谁?谁最不能得罪?”
“当然是刘穆之。”
那人无语,你这不是废话吗:“除了刘穆之呢?”
“是谢晦吧,书上写得明明白白,「高祖深加爱赏,群僚莫及」,平时百依百顺,进言无有不从,一直留在身边,舍不得放他出镇外地。”
“我赞同,而且谢晦文武双全,未来是托孤大臣之首,陛下给了他八州数十万兵力,以河山相托。”
“正所谓,「出治戎于禁卫,入关言于帷房。分河山之珪组,继文武之龟章。禀顾命于西殿,受遗寄于御床」……”
“我觉得是沈林子,传记里出现了十多次高祖赞、高祖赐书曰、高祖赐书劝勉、频赐书褒美,每次出征在外,都能收到好多问候和夸奖。”
“沈林子可以随意带刀出入禁内,生病了就搬进宫住。因为母丧伤心,满朝文武都被下诏过来安慰他。”
“明明是檀道济,亲自抚养长大的军事接班人,北府兵的下一代领袖。”
“还有沈庆之,这家伙大字不识一个,妥妥的文盲,居然也能成为北府核心,陛下为了教他兵法,甚至制作了好多图画。”
百官讨论一阵,但觉刘裕宛如一位端水大师,主打一个雨露均沾,北府每一个名将都被照顾得很好。
忽听一人冷不丁地说:
“呵呵,我看是王镇恶。”
“他一个归正人兼秦国余孽,却能得到如此信任,倾尽所有,独领三军,甚至进封龙骧大将军……这可是最高武将职之一,也是当年秦王苻坚登基前的封。”
谁这么勇,现在还敢提起「归正人」三个字,不要命了?
众人惊愕看去,发言人乃是先丞相史浩。
不禁下意识往旁边挪远了点,生怕等会动起手来,血溅自己身上。
……
传送门光芒亮起。
叶颙一个箭步上前,对着光影里的人敛裾拜倒,声音朗朗道:“微臣吏部侍郎边尚书左仆射兼枢密使宰相国用使叶颙叶子昂,叩见圣主。”
万朝观众:“……”
好家伙,这么长的头衔!
第一个走出来的是辛弃疾。
万朝观众看着他,觉得如果不来一句,“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大宋名臣、单骑冲阵的绝世将星、千古文豪、词中之龙、开创文坛新流派的宗师辛弃疾”——
都显得不礼貌了。
“使不得”,辛弃疾连忙伸手,将这位无比激动的白发老相公扶住,“陛下在后面。”
“小友就是辛幼安吧”,叶颙顺势握住他的手,语气热络地说,“今日一见,当真是神清骨秀,天生将帅,一表人才。”
辛弃疾无语了片刻:“叶相公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我南归时,曾与阁下在选德殿中相见过。”
“哈哈”,叶颙拈须微笑。
只要他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当即无比丝滑地切入下一个话题:
“小友的美芹十论洋洋万言,出筹军旅、入典制诰,实乃真知灼见,惜哉从前未曾有幸得见,遂致埋没。”
旁边的老大人们一拥而上,或矜持,或热情,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称赞了起来。
或曰“少年英才,如今得遇明主,前途不可限量”。
或曰“我大宋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真有当年岳武穆之风”云云。
在场的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可好听了。
这个关头,自然没人再提什么重文抑武、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之类的鬼扯。
君不见王镇恶等人,就在一旁听着?
北府兵在刘裕面前是一群乖崽,在外面全是混世大魔王,人均都有许多灭国战绩。
他们的刀锋可不讲道理。
万一惹恼了,当场送你上路。
文官们纵然有些硬骨头,不怕死,却也想着一死流芳青史千秋万世名,而不是憋屈地被当成立威对象诛杀。
……
史浩悄悄离开了百官队伍,决定自救。
先前《辛弃疾传》贴出来,观众们看得明明白白,就是他一直和辛弃疾过不去,极端歧视北人,提出了“归正人”这一概念。
甚至还诞生了一句名言:“中原决无豪杰,若有,何不起而亡金?”
史浩位高权重,甚至还是宋孝宗的帝师,影响力之巨,在当朝不作第二人想。
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是表个态,就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地为了讨好他,去打击辛弃疾。
辛弃疾每一次被贬官,背后几乎都有他的身影,可以说是造成对方人生悲剧的一个最重要推手。
现在是乾道三年,史浩作为大宋著名软骨头,主和派代表,已经写了很多反对北伐的奏章,积压在中书。
甚至还拆了两淮边防,解散卫队,真是一个实打实的国家罪人。
史浩生怕被秋后算账,当即准备找个庇护者。
但他身居高位惯了,委实放不下身段,去讨好辛弃疾一个小辈,加上辛弃疾身边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根本挤不进去。
于是灵机一动,打算去找同乡谢晦攀攀亲,表明投诚之意。
谢晦在北府的地位很高,「简在帝心」这四个字,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史浩找过去的理由也很充分,谢晦是陈郡谢氏人,出生在会稽,恰好是自己的浙地同乡。
而且又和王镇恶有仇,彼此立场敌对,肯定也反感北方归正人。
什么?
你问史浩怎么知道他们有仇?
那必然啊。
谢晦的祖宗谢安、谢玄打的淝水之战,正好灭了王镇恶的爷爷王猛一生为之艰辛付出的前秦,这能没仇?
而且都说,“关中良相即王猛,天下苍生望谢安。”
都在一句话里相提并论,彼此死斗、争论不休了,这能没仇?
谢晦:“……”
王镇恶:“……”
真的是任谁听了,都觉得好像患了大病的地步。
史浩却对自己的推论无比自信。
一狠心,下了血本,拿出大半身家换来了一匣子奇珍珠宝,准备去讨好谢晦。
虽然在场人很多,但谢晦实在是美貌到让人第一眼就能看到。
乌衣墨发,肤白若雪,眉眼清丽无双,他就那般静静地立在那里,流光沾衣,绮霞满身,便会让人感觉仿佛天地的灵气都蕴藏在这一个人身上了。
刘裕说得果然没错,他就是一位毫无瑕疵的「玉人」。
“你是何人?”他的声音也如珠玉一般动听。
不知道为什么,被谢晦抬眸一扫,史浩顿时就小心翼翼了起来,双手递上了投诚的礼物。
“前尚书右仆射史浩,拜见谢司马。”
他知道谢晦一向喜欢收集漂亮宝物,于是主动讲解道:“这是泉州港从海外运入的巨大明珠,这是最精美的流云纱锦,这是自大理国互市而来的翡翠,堪称国宝,价值连城……”
一匣子的稀世珍宝,晃人眼目。
谢晦伸手在匣子中挑挑拣拣,一袖松风溅雪,环佩轻叩,泠泠袖怀香,素白指尖与宝物们互相映衬,仿佛是一件比白玉更精致的艺术品。
那些珠光宝气也被衬得暗淡了,铅华之光,如何与皓月争辉呢。
饶是史浩对自己的礼物充满了信心,此刻也不禁心中打鼓。
他该不会什么都没看上吧?
好在,谢晦最终收下了一匣子宝物,含笑问他:“阁下是有什么事相求吗,不妨说来。”
反正不管求的是什么,都跟自己没关系。
他只负责收好处,又没答应要帮忙办事。
回头把匣子里的东西卖了当军费,又可以置办好多好多的新火.器研究素材了。郑成功的图纸开发进度极其缓慢,这才开了个头,处处都需要花钱。
感觉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呢!
谢晦很开心,笑容愈发璀璨夺目。
史浩看在眼中,对接下来要说的话,也多了几番确信:“我观郎君出身清贵,才气高绝,金玉之质,芳兰之馨,又深得圣主偏爱,唯有一件事美中不足,我愿为郎君排忧解难。”
谢晦问:“何事?”
史浩徐徐道:“那便是北来武将。北方归正人皆匹夫莽贼,粗鲁不堪,倘若任由他们长期身居高位下去,必定会威胁到郎君的地位呢。”
谢晦:“……”
有的人,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你就知道他凉透了。
他懒得陪史浩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亦苦王镇恶久矣,你既然有如此洞见,想来也有解决他的妙法了。”
那一边,王镇恶听到自己被点名,下意识回头目光一扫,正好对上谢晦的视线,冲他飞快地眨了眨眼。
王镇恶默默扶额。
虽然不知道好友在酝酿什么坏主意,但他知道,很快就有人要倒霉了。
史浩心中暗喜,却还想拿乔一下:“我对郎君一片景仰,只是才疏学浅,孤陋寡识,唯恐所献非良策。”
“史相公又何必自谦”,谢晦笑吟吟道,“阁下乃国之栋梁,未来执政路上还需多多仰仗。”
史浩得他一捧,当即清清嗓子:“我听闻刘宋并无专门的谏议官职,可模仿本朝,以力主台谏官为重职,直言犯上,匡正得失,任天下之责,以此来挟制王镇恶、辛弃疾等归正人。”
谢晦听完,转身就走,毫不停留。
史浩没想到他这么不按常理出牌,错愕一阵,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惊问何故。
“我道阁下诚心助我,却拿这种万金油的东西来糊弄”,谢晦冷笑道,“此事不议也罢。”
史浩赶忙道歉,终于决定拿出点真东西来吸引他:“这最为核心的点子,自然是「以文驭武」政策了,由文人执掌国政,代武官指挥军队,在地方军事系统中占据绝对主导地位。”
谢晦若有所思:“也就是我们文人当主将,武官为副,给我们打下手对吧。”
史浩听到这一声“我们”,顿觉亲切。
陈郡谢氏世代簪缨高门,何等华胄,对那些行伍匹夫深恶痛绝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是实打实的自己人呐!
他一个没忍住,就多说了些:“我们文人并不能亲冒矢石,应机制变,要想对前线军队有着的绝对指挥权,足以彻底压制武官,还是颇需要一番功夫的。”
谢晦虚心请教:“愿闻其详。”
史浩面有得色,续说道:“此非一代之功也。在朝内则有文官宰执盘踞中央,在边疆则有文官监军节制主将。任他如何威猛盖世,也逃不出这一套罗网刑枷。”
“还需数代之功啊……”谢晦神色怅然。
史浩忙道:“郎君不必忧心,从前本朝的曹彬、狄青、马知节,哪一个不是战功赫赫的良将,全都畏惧于文官威势,小心翼翼地一退再退,仰人鼻息。”
“我大宋文官能人众多,你尽可以先采纳一些人,作为压制武将的臂助。”
后周位面。
柴荣捕捉到“狄青”这两个字,霎时一激灵,掏出了记仇的小本本。
按照目前的形势,狄青极有可能成为他未来的大将。
可得把帐记清楚了,到时候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一笔笔帮他讨回去
谢晦笑容加深,倒想听听他死前还有什么遗言:“既然如此,史相公可有靠谱的人选推荐,为我玉成此事?”
史浩心想,终于来了,面上却故作惶恐:“郎君声名远播,圣眷无二,只需稍稍流露一点意思,自有追随者如潮,我又何敢来越俎代庖,贸然进荐?”
谢晦凝眉沉思半晌,徐徐摇头道:“我初来乍到,对此朝并无了解,还是你推荐为好。”
史浩还在推辞。
他终于不耐烦道:“你不就是想要好处么?待我斗倒了王镇恶,朝中便是南人一家独大,届时,什么加官晋爵、青云富贵没有?”
到这一刻,史浩终于觉得他已经被自己完全忽悠住了。
还好,谢晦现在年纪小,容易骗,还不是日后那个权倾朝野、废立皇帝的大权臣……
他没想到。
有人长大后是大魔王,年轻时候自然就是小魔王,心都是黑的。
史浩得意地笑了,觉得一切尽在掌握:“郎君肯施予青眼,自是再好不过,王之望、尹穑等四十余人皆为当世英杰,大可用之。”
这些都是主和派党羽,希望得到谢晦提携。
谢晦不动声色地问:“他们难道都像史相公一样意志坚定,始终以文驭武,反对归正人吗?”
史浩毫不犹豫地点头:“千真万确,你大可以放心起用。”
谢晦又道:“没有一个是被冤枉……是墙头草,曾经倒向主战派的吗?”
这问题问得有些奇怪,史浩只当他在多疑,于是沉吟了一会,又在名单上划出了重点:“这十几个,是绝对绝对的可信之人,其他我也不敢百分百打包票。”
谢晦捏着这份死亡名单,唇角微弯,眸中却殊无笑意:“仅仅四十多人,于大局无补,还望阁下再给我列一份更详细的从中枢到基层的可用之人姓名。”
史浩眼前一黑,那得列多久啊!
辛苦一时半会,好日子在后头,他思索一阵,忽然涌现出一个绝妙的主意:“要不咱俩对着官员花名册慢慢看?”
谢晦颔首:“好。”
当即就有人送来了官员花名册,史浩如打鸡血,一阵哼哧哼哧奋笔疾书。
这些,这些,都是未来自己的班底!
他之前已经被罢相,排挤出了中枢,如今有谢晦带飞,情势为之一改,前途再度光明无限!
拳打辛弃疾,脚踢魏杞,指日可待!
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他累得几乎瘫在了地上,谢晦叫人将他扶起,轻笑着问道:“确认没有遗漏了?”
史浩喘着粗气,兴奋地说:“没有了!”
又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第一批名单上的四十多人,皆清流雅望,当朝名士,都与我们一条心,是绝对可靠的自己人。”
“哦”,谢晦微微点头,“都是必须杀之的祸国蛀虫。”
“是的,都是必须杀之的祸国蛀虫……”
史浩下意识点头,猛地反应过来,震惊欲绝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砰!
一声巨响传来,他感觉胸口一阵剧痛,紧接着整个人就飞了出去,在地上翻滚着倒飞数米。
地上溅开一滩鲜血淋漓,定睛一看,哦豁,血泊里还晃晃悠悠地荡着几颗牙。
“发了疯了,谁跟你一条心?”
谢晦动作优雅地放下衣裾,依旧笑容清浅,光风霁月,完全看不出来方才就是他忽然动手……不对,动脚,送史浩自由飞翔。
史浩躺在地上,一时间,惊愕倒是盖过了愤怒:“你……”
就离谱。
你不是陈郡谢氏出品的文人雅士,手无缚鸡之力吗?
“你也知道我是陈郡谢氏的人。”
谢晦衣袂翻飞,缓步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我家数代言传身教,文武兼修,最不缺的就是英杰与血性。”
“我大伯祖谢尚,渡江血战胡虏,夺回传国玉玺,小伯祖谢安、爷爷谢玄绝胜于淝水,重塑晋祚,破敌百万,姑祖母谢道韫虽为闺门名姝,亦可以在危难中挺身而出,上阵杀敌,手刃贼兵——”
“呜!呜!”
史浩奋力挣扎,似有要爬起来的迹象。
谢晦仪态端方,迅速补了一jio,然后踩着他半个身子,语气慢悠悠地说:“是呀,我确实是个文人,天生不善弓马。”
“可我身上,流淌着谢氏祖辈们世世代代的英雄血,注定要肃清万里,匡济天下。”
“十年来,每一次征伐我都随军同行,殆无缺席,北伐入关之策一共十条,有九策都是我制定的,才不会像你们这个时代的文官一样——”
他一顿,带着无尽轻蔑又锋锐至极地说:“尽是废物。”
这四个字委实扎心,史浩猛地喷出一口血,指着他“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对了,多谢你的交代”,谢晦晃了晃手中的名单。
他笑得一派天真明艳,还是那么好看,语气温柔又残忍:“你真是个好人,这么容易就帮我找出了所有祸国贼子,我等会就送他们上路,一个不留,你也不用担心死后一个人会孤单啦。”
这句话的杀伤力果然非同一般。
史浩的瞳孔骤然紧缩,上前一步,死死攥住他的衣角,声嘶力竭地喊道:“不,你不能——”
本朝一向不杀士大夫及言官,祖宗成法不容更改,你不能坏了规矩!
谁料这句话还没说出,谢晦爆发出一阵比他更响亮的惊叫,霎时就盖过了他的声音:“啊啊啊你做什么!”
“怎么了这是?”
这时,刘裕终于将北府水师与骑兵安置好,疾步走来,见这边一片混乱,谢晦伤心欲绝地立在场中,不由一惊。
先是将人拉到身前看了看,怎么看都安然无恙,不禁奇怪道:“发生什么事了,是谁欺负你?”
万朝观众:“……”
要命,宋祖的滤镜仿佛有几百米厚。
史浩还在地上奄奄一息地躺着呢,你看他像是被欺负的样子吗。
“就是他!”
谢晦怒指向史浩,又指着自己的衣袂,那里被这家伙一扑,赫然映了一个大大的血手印,“他把我衣服变成这样,洗都洗不掉,以后还怎么穿!”
刘裕不由松了口气:“你人没事就好,衣服再叫人制作新的便是了。”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谢晦鼓着脸,闷闷不乐,“我特别喜欢襟前这只鹤,是长康先生在我小时候画给我玩的,一开始画在锦缎上,后来*才作制作成衣服。”
长康先生就是顾恺之,在本位面已经去世好些年了。
刘裕:“……”
这特么就棘手了啊。
如果不哄好谢宣明,接下来几天,北府所有人都别想过安生日子。
他会平等地折腾每一个被殃及到的无辜之人。
刘裕越想越气,拎起剑柄,对着史浩脑袋就猛地砸了一下:“你什么毛病?没事动他的衣服干什么?”
又一次重重吐血的史浩:???
一旁,沈林子等人回忆起被谢晦支配的恐惧,瞬间怒火冲天,一个个挽起袖口,轮番把史浩暴打了一顿。
“真是的,死到临头还要多作怪!”
“你手一伸是舒服了,我们可被你害惨了!”
“看着都烦心,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啊,赶快把他爪子剁掉!”
谢晦见史浩挨打,怒气稍解,拉了拉刘裕的衣袖,又对诸位同僚好友摆了摆手:“算了吧,就是把他打死,衣服也回不来了。”
众人对此表示高度怀疑:“算了?你真觉得算了?”
上次不知因为什么事,谢晦十分不高兴,半夜委委屈屈,入宫找他哭诉。
要知道,在本朝,谢晦掌管所有禁军,是可以自由出入宫廷每一个角落,也包括帝宫最深处的。
刘裕半夜醒来,见一个人影杵在帘幕外一动不动,一瞬间刀都拔出来了。
简直把人吓死了好么!
谢晦思索了一会,指着旁边的匣子说:“史浩提前给了一大箱奇珍宝物,算是勉强与此相抵吧,正好拿去当军费。”
北府众人一拥而上,都去看那只箱子,发出哇噻的声音。
好多东西!
狗大户史浩真的好有钱!
忽见眼角一抹亮光闪过,仔细拽出来一看,是一条缀着一枚翡翠小月亮的细链子。
“咦”,沈林子将链子拎起,对着谢晦比划两下,“和宣明很般配呢。”
「晦」就是明月,微云淡抹的月相。
「宣明」也是月,拭去尘埃,让明月重光。
沈林子将这条链子给谢晦戴上,雪白修长的脖颈间,一抹翠影摇曳着空明日光,静静流淌,瞧着很是好看。
“不生气了?”他笑着问。
谢晦摸了摸链子上的小月亮,也很喜欢,于是扬起了一抹微笑:“不生气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
他很快谈起正事,拿出那份骗来的名单,将史浩以及主和派的「光辉事迹」,原原本本这么一说。
刘裕越听越神色冰冷,蓦地冷笑一声,手指按上剑柄。
“好一个赵宋文官,好一个以文驭武,兵马方动,未战先降。”
史浩听出他语气中杀机,心里愈发胆寒。
刘裕倒也没有急于处置他,似这等砧板上的鱼肉,覆手可灭,眼下当务之急是清理蛀虫,稳定局势,以便日后推行北伐。
“穆之”,他转头唤了一声。
就是这么心有灵犀,刘穆之也微微一点头,径直转身离去。
观众们都惊呆了,不是,你俩搁这当懂王呢,到底明白啥了?
仔细一看,哦,原来刘穆之是去宫中清查卯册,理清奖罚黜陟了,名单上的所有人重点关注,凡不谐者皆斩之。
这也是他平时的老本行了。
不论是行政效率,还是对原官员的处置,都能把握得恰到好处,要么送人回家,要么送人回老家。
史浩霍然抬头,目眦欲裂,缺了几颗大牙的嘴巴一张一合,急促地迸出一行字:
“陛下,艺祖皇帝曾在太庙刻碑立誓,不杀士大夫,于士人共治天下!如今陛下悍然撕毁前约,置我二百年王朝于何地!”
刘裕:“……”
荒谬,赵家皇帝定下的誓约,关他老刘家什么事?
他拔剑出鞘,语气淡淡道:“从今时起,所有前约一应作废,既包括这什么祖宗成法,也包括先前的隆兴和议。”
史浩支吾一阵,又道:
“举头三尺有神明,本朝宽待士大夫,不妄行戮杀,才能得天命庇护,绵延国祚三百余年!陛下若不修文德,苛待士人,穷兵黩武,倘若继续一意孤行,必遭天道反噬!”
刘裕:“……”
观众们:“……”
好家伙,这厮是怎么做到每次开口,都能送自己一程的?
“多读点书吧史相公”,魏杞一脸不忍直视,将宋书打开到《武帝纪》第三卷,怼到他眼皮子底下,“你可瞧好了。”
史浩的眼睛被血黏在一块,好容易强行睁开,终于看清上边有一行大字:
“(高祖下诏曰:)神祠惑民费财,前典所绝,可并下在所除诸房庙。其先贤及以勋德立祠者,不在此例。”
意思就是说。
刘裕为了帮百姓省钱,杜绝劳民伤财,所有神灵的祠堂都被推了。
就连木头都拆了当柴火,什么佛教道教全部滚出克,只有武侯祠这种先贤祠堂还保留着。
主打一个叛逆。
他从来不信神,对他来说,命运只在剑锋之上。
登基也只是开太庙告知了一下先祖,其他祭天祭地的流程,一概全无。
就这,史浩现在开口跟他说,要顺应天命?
史浩盯着《宋书》,沉默许久,没想到世间还有刘裕这种百无禁忌、无法无天的主。
面对死亡威胁,他也是豁出去了,很勇地说道:“我是先朝丞相,名望甚重,倘贸然杀我,定会让天下人寒心齿冷,不愿归陛下所用!”
“哦?”
刘裕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说自己名望甚重?”
史浩眼看有门,一阵点头如捣蒜,侃侃而谈道:“我既是宰相又是帝师,故吏门生恩泽遍布,倘陛下不归罪于我,必能收拢人心,上当圣朝御极之威,下济肱股贤良之志,树德朝外,尽忠廷内,有百利而无一害也!”
刘裕唇角微扬:“是吗,汝这权相之位,比起天子如何?”
此言史浩哪敢答腔,忙不迭叩首谢罪。
刘裕一剑斩落,在空中抖起一道彻地白虹般的银光。
顷刻间,史浩已然身首异处,血溅起数尺高。
他看都未看上一眼,只冷冷道:“孤一生灭五国杀六帝,天子皆剑下亡魂,岂杀不得你!”
……
刘裕入主新朝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彻底清算史浩等投降派一众。
单单只是主和,因老成持重而不愿轻启战端,未犯下原则性错误的人,尚可以从轻处理。
但是,像汤思退之流。
非但残害忠良,为了讨好金人,害死老帅刘锜。
更是率先投敌卖国,力主割地撤兵,更是将激烈的数十名官员尽数逮捕下狱,受尽折磨。
汤思退已经死了,但没关系,给他开棺戮尸、挫骨扬灰一条龙安排上,保准走得轰轰烈烈。
汤家、史家等受到荫蔽,为祸甚广,满门抄斩。
一干史浩所供名单上的人,依照情节轻重,各有处罚,最好的结局不过是贬为庶人回乡,三代不得为官。
翌日,东华门前乌压压跪了一群绯袍文官,扶棺诣阙,神色坚决。
一见刘裕出来,便泣血叩首,哭嚎声惊天动地。
驻足听了一会,无非是「我大宋向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故能任天下之才士,高祖陛下如此专横独断,离亡国之日不远矣」云云。
老臣们扯着嗓子号了半个时辰,不见刘裕有反应,壮着胆子看去。
好家伙。
刘裕不知啥时搬了一套桌椅过来,开始就地批改公文。
如此卷王的作风看得万朝观众一愣一愣的。
发觉声音停下了,他头也不抬,只是拿起玉石镇纸敲了敲桌案:“怎么停了?继续说,孤听着。”
老臣:“……”
帝王有令,不得不从,众人只得照作。
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禁不住长时间撕心裂肺的咆哮,更何况这群体质孱弱、头发花白的老臣。
然而,就在他们每次想要暂停,稍作休息的时候,却听见刘裕的声音宛如魔鬼一般响起:
“继续啊,怎么不说了?”
“没准你多劝谏两句,孤就听进去了呢,加油,不要放弃!”
“人不要轻易说自己不行!万朝观众都看着呢,不争馒头争口气,今天就是你们身为诤臣大放光彩的时刻!”
万朝观众:“……”
宋祖陛下,真的好狠一人。
就这般一直捱到了天黑,刘裕把该批的公文批改完毕,老臣们的嗓子也彻底哑成了乌鸦,直冒火星子。
刘裕缓缓起身,语气中居然还有点惋惜:“真的一句话都榨不出来了吗?就不能再多说一会?”
老臣精疲力竭,跪伏在地上不曾动弹,满心哀怨。
我为什么一滴都榨不出来了,恁心里没点数吗。
刘裕负手而立,并未介意他们御前失仪,微笑着说:“孤觉得,临安雅言还挺好听的,虽然平日比较柔软,怼人的时候却韵律铿锵,字句激昂,非常适合在工作的时候作为背景音乐聆听。”
神特么作为背景音乐!
一排官员险些被气撅过去。
“陛下怎能态度如此轻浮”,老臣一脸痛心疾首,猛然起身,往东华门前的石柱子上撞,“臣今日抬棺前来,早已将一己性命置之度外,敢以死谏,请陛下收回成命!”
“使不得!”
谢晦见他朝自己的方向一头撞来,连忙贴心地让开位置,还顺手一拽正在吃瓜的王镇恶:“镇恶快闪开。”
他们几个北府将领,是真.吃瓜。
西瓜在南宋时期才在华夏流行起来,众将对这种汁水丰盈、味道甜美的水果非常感兴趣,当场开了一个。
王镇恶目不斜视,只是拔出匕首,给谢晦又削了一片瓜。
至于檀道济等人,压根一点都没动,稳稳当当占据着门边的一排SVIP景观位。
他们没有出手阻拦的意思,反倒是这位老臣在最后关头,下意识微微一犹豫。
不料就在此时,凭空伸出一只脚,竟蓦然绊了他一下,让他一头栽倒,重重砸在门柱前,顷刻脑浆迸裂,血肉模糊。
众人惊愕无比,转头一看始作俑者。
哦豁,又是你,谢晦。
“你为求死而来,也算得偿所愿啦”,谢晦向老臣走去,“觉得自己直言犯上、风骨卓然,必将写入青史、百代流芳了是吗?”
“恐怕你要失望了。”
他微笑着,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一字一句锐利如刀:
“从今往后,你将作为一个旧时代的耻辱残余物,被钉在史书里,永受后世鞭挞。”
“后人每一次看到你的名字,都会想起曾有这么一个又蠢又坏的东西,妄图阻挡一个盛世恢宏的无上帝国。”
老臣“嘶嗬”了几声,口中鲜血狂冒,铁定是活不成了。
谢晦却还要送他最后一刀,俯下.身,修长白皙的手指从他眼前掠过,忽而拔出佩剑,用力刺入。
“阁下的这双眼睛长了也无甚用处,不若挖下来,永远高悬在这东华门上,每日看着我们如何让这个残破的大宋帝国从废墟中崛起,一天天变好。”
“好到让你万般嫉妒,恨意深重,永透重壤。”
“从此,这世间海清河晏、太平盛世的每一日,都是对你的凌迟。”
刘裕:“……”
观众们:“……”
救命,谢宣明是懂杀人诛心的!
好想高薪雇用过来当嘴替,他是怎么做到如此优雅又如此利落地骂人的!
谢晦挖完眼后,随手扔给了下属作防腐处理,吩咐到时候钉在门上。
而后收起了锋芒,安安静静地立在刘裕身侧。
他长睫微垂,眸中波光流转,望之一片空山笼雪,川后静波,忽而小声说:“呀,好多血,真吓人,主公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吧。”
刘裕:“……”
观众们:“……”
你先前杀人挖眼,血溅五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表现!
真就是无辜中夹杂着茫然,茫然中仿佛还有一丝丝的乖巧呗。
对此,刘裕的回应当然是……
给他撑腰啦!
“挖,尽管挖”,他语气铿锵地一挥手,“似这等凶狂悖逆、祸国攥利之徒,为全一己私欲,动辄以死相逼,挟制上意,不死何为?”
言罢,下令送一群死谏者整整齐齐地上路。
主打一个让他们遗臭万年。
不是头铁,想要以一死换来万世声名吗?
嘿嘿,偏不遂你意,而是要经过调查,将罪名每一项列得清清楚楚,露布传檄,昭告天下!
罪碑就立在东华门外,往后所有人每次经过,想起这些罪臣,都要愤愤地吐上一口唾沫!
谢晦抱起手臂,忽然来了一句:“主公,他们一个个都瞪着我,直欲杀我而后快,好害怕。”
刘裕不禁莞尔,配合他沉声道:“宣明想要如何做,才能不害怕?”
“当然是广招新材”,谢晦沉吟,取过案上的笔飞快书写:“明王圣主取士以贤,无论贵贱,不拘身份,请主公即刻下招贤令,广纳大江南北仁人义士。”
“凡今日有参与东华门死谏者,举族禁锢,门生故吏一并贬黜,定要将这些盘踞朝廷多年的文官学阀连根拔起。”
满座公卿,相继失色。
谢晦疑惑地问:“咦,你们怎么响应寥寥?莫非是觉得这个主意不够好,还要再加码一番?”
众人慌忙否认。
“这可真是让我不胜惶恐了”,谢晦微笑道:“我建议,凡涉事者先禁官三代,再观后效吧。”
赵宋众人:“……”
你惶恐个什么劲啊,该惶恐的是我们才对吧!
……
东晋康献太后位面。
王羲之与谢安二人正在乌衣巷中对饮,望着这一幕,齐齐陷入了沉思。
“宣明这么善演,应该不是我的遗传吧?”谢安的语气带着一丝飘忽。
他轻袍缓带,临窗而坐,拂了一身烟雨初霁的濛濛流光。
对面的王羲之与他相比,则要清肃沉毅许多,仿佛水下的金玉,风骨烈烈。
王羲之望了他一眼:“有什么样的祖宗,就有什么样的后人。”
若论演技,谁能比得过谢安石。
他是明知帐后埋伏有刀斧手,还能孤身赴会,丝毫不慌的人,愣是让对方看不出一点虚实。
之前一群好友乘风出海,遇见巨浪。
王羲之吓得魂不附体,直呼赶紧让船掉头,谢安却衣袂飘飘,于风浪中来到船头独坐,从容长啸、抚琴。
他每次想起那天的危险场景,都觉得心有余悸,忍不住瞪了谢安一眼。
生死关头,你就非得装这一下……不是,非得弹这琴不可吗?
也就是王羲之还不知道未来淝水之战的事。
倘若他知道,谢安面对秦兵百万大军压境,国破在即,都能作为后方总指挥,稳定朝野的所有人心。
甚至在捷报来临时,依旧从容不迫地下完了一局棋……
他怕是要感叹,谢晦简直就是谢安再世,这份善演属实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当然,王羲之是万万没想到,谢晦不仅是谢安的族亲后人,也算是他的族亲后人,甚至可以叫他一声曾外公。
细论起来,他俩谁也跑不了。
谢安看了他一眼,总感觉王逸少不像在憋什么好话。
王羲之饮了一杯酒,转移话题道:“宣明和王家的那个王镇恶,似乎关系很好啊。”
谢安:“……”
能不好么,聊这一会天的功夫,人都贴一块去了,王镇恶已经手动给他削了好几片瓜了。
这或许也是一种「王谢」。
本位面,前秦还没有建立,北边名声最大是少年姚襄,才十九岁,尚未及冠,而冠绝天下。
但现在已经归晋了,还和他兄长谢尚一见如故,一起筹谋北伐。
前段时间,谢尚还写信回来,说自己喜提一位小知己,神明武略,雅善循抚,博学多才,什么都好,就是性情有点太过天真。
所以,谢安也不知道王猛是谁。
但听了这一句“关中良相唯王猛,天下苍生望谢安”,总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为何我在后面?”他的关注点有些与众不同,“难道就因为我名字是平声,王猛是去声?若是都换成各自的字号,谢安石、王景略,又会怎么排呢?”
王羲之:“”
他算是看明白谢晦这个不走寻常路的作风,究竟是从哪里继承过来的了。
……
在场死谏的众人,全部得到了清算。
攘外必先安内,只有清理掉这些蠹虫,才能剖除朽根,焕发新生,不至于在北伐途中被人背后放冷箭,或是使劲拖后腿。
魏杞立刻将名单记录下来,交给了刘裕。
这里边有不少是他的熟人,甚至还有进士同年,他却丝毫没有留情。
如今一棒子打下去,朝野便空出了不少位置。
他有些迟疑道:“如此雷霆万钧进行打击,我担心,余下的官员数量不足以支撑三省六部正常运转……”
“不必烦忧”,刘裕对此信心十足。
某些人不想干,天下有的是人想干!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臣到处都是!
翌日,刘裕公开张贴求贤令,不论身份与门第,擢寒峻,举贤良,挈后进。
并亲自接见了一些来自五湖四海的英才,勉励他们为国效命。
天子礼贤下士,锐图恢复,消息传到各地,许多贤人义士不禁热泪盈眶!
国之危难,必有英杰,只可惜朝廷不见用。
许多老臣抗金之意坚定如铁,不与逆臣同流合污,因而遭到排挤,宦海沉浮,心如死灰。
本以为此生也就只能这样了,未料,还能有重新发光发热的一日!
比如观众们都熟悉的李显忠,正在绍兴府养老。
刘裕第一时间就派人快马加鞭,把他召回了京城,如今,他已经热火朝天地重归岗位,继续训练骑兵。
武义大夫毕进,岳飞从前的亲将,也是名将毕再遇他爹,也拖家带口地来到了京城。
如今的朝堂,群星荟萃。
余下诏令,便是张榜告知天下,明律法,清吏治,缮兵甲,练战术。
一应诸事,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内外肃然,波澜无惊。
众人都在忙碌,反倒是暂时忘掉了一个关键问题。
那就是
废帝.太上皇赵构,和宋孝宗赵昚父子,该怎么处理呢!
这一日,朝散大夫岳霖接到了一个消息,高祖皇帝要给他的父亲建庙,顺带制作一批塑像。
【作者有话说】
下章点击就看完颜构父子倒大霉现场!
陈霸先:回回都说朕骨灰泡茶,终于有人给朕垫底了!
谢晦(超大声):我要平等地整治(创死)赵宋所有人!
裕总(理所当然):他只是个孩子,他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一定是你们欺负了他。
23
第23章
◎完颜构跪岳庙,秦桧全家升天!◎
关于二位废帝的处罚方式,万朝观众畅所欲言,热情提供自己的建议。
其中,以两种思路最具有代表性。
一种来自东晋豫州刺史祖逖,表示赵氏父子罪大恶极,认贼当爹,轻易处死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应该在北伐灭金当日,把两人提溜到金人的宗庙里,凌迟处死,和他们的金人爸爸一起整整齐齐上路,以告慰先前战死的亡灵。
另一种,来自陈文帝陈蒨。
想法也是十分言简意赅,那就是——骨灰泡茶,一人一杯!
直接将两个废帝骨灰扬了,然后在临安城支一个小摊,凡是受害者都可以免费来领取一杯饮品!
好不好喝不重要,反正报仇是爽到了!
观众们:“……”
文皇陛下,真的好绝一个人。
这两种思路各有各的道理,听起来都很诱人,支持者在评论区吵吵嚷嚷,莫衷一是,最后便去问谢晦。
“啊,这还用思考吗?”
谢晦立在朝阳深处,缓慢回身,冲着镜头眨了眨眼:“当然是都要啦。”
他语气轻快地说:“死掉的徽钦二帝,做成骨灰泡茶,给百姓发放。”
“活着的两个废帝,先把各种大刑轮流受一遍,最后押到金人宗庙里去处死。这下,两种不同的待遇全都能享受到,谁也不必羡慕谁。”
观众们:“……”
而你,我的朋友谢宣明,你是真正的活阎王。
然而,谢晦很快便得到了一个噩耗,后世一位热心观众告诉他,宋徽宗已然尸骨无存了,棺中只剩一截朽木,根本没法做成骨灰茶。
谢晦顿时有点恼火,这个宋徽宗怎么这么坏啊,死了都不肯留下尸体让人泄愤!
好在,这厮还留了一个永佑陵,在绍兴城东南……
他沉思着,到底该怎么出气,眉眼微垂。
一抹璀璨的流光自长睫上轻盈掠过,仿佛盛开了一片烈色雪云。
【景泰帝朱祁钰:本朝正在给岳武穆修建汤阴岳王庙,宣明如果有意向的话,也可以建一个。】
谢晦茫然道:“岳武穆是谁?”
他只知道一个「武穆」,那就是武穆皇后丁令光,梁武帝夫人,也是昭明太子萧统、梁简文帝萧纲的生母。
还是观众们上次吐槽萧衍政绩的时候,顺带提了一嘴。
朱祁钰无语。
转念一想,脱脱之前分享《宋史》的时候,好像还真没分享《岳飞传》。
他在评论区戳了戳脱脱,叫他把全文发上来,不料,脱脱不知何故,竟是突然掉线一般,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回复。
这就比较难搞了。
虽然万朝观众喜欢分享作品,但通常都是分享本人的作品。
否则,如果人人都乱发一气的话,年代最靠后的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将会以压倒性的优势上传每一份资料。
朱祁钰身边确实有《宋史》,但他又不是作者,显然不适合把整篇文章发上来,于是他灵机一动,给谢晦打了个比方。
【景泰帝朱祁钰:岳武穆岳飞,是一位古来未有的英雄将才,用兵无敌,文武兼资,惜哉为昏君所误,壮志未酬而冤死风波狱。】
【关于他的死,你可以想象成,祖逖在北伐出师途中,刚刚苦战收复了整个豫州,就被晋元帝召回,乱刀斩杀,死后满门都被流放。】
谢晦诧异道:“什么晋元帝?哪来的元帝?分明是废帝哀帝殇帝。”
司马睿敢杀祖逖,天下还能有他的活路?
琅琊王氏的王敦恐成最大赢家。
第二天,就能麻溜地从上游起兵,杀昏君,诛无道,以讨逆之名,长驱卷甲入建康城,大好江山从此改姓为王。
就算老王不起兵,祖逖的部曲故旧、百官公卿也不会放过这昏君。
今天能杀祖逖,明日岂杀不得我们?不能再让他继续坐在皇位上害人!
众人愿意捧场的时候,他就是皇帝司马睿;不愿意捧场的时候,他就是牛金小吏的私生子牛睿。
朱祁钰:“……”
险些忘了,你们两晋南北朝军阀权臣的光荣传统——造反!
紧接着,他将岳飞生平事无巨细地告诉谢晦,后者的神色越来越沉,面上已经没有了一向温温柔柔的笑意,显然很是生气。
谢晦蓦然来了一句:“这个秦桧恶事做尽,竟然还能谥号「忠献」。而他的子孙现在虽然没有入朝身居高位,却生活富足、舒心自在?”
秦桧谥号是宋宁宗年间才改成「谬丑」的,现在当然还是忠献。
因此,朱祁钰点点头,告诉他:“正是如此。”
谢晦冷笑一声,更不多言,转身就打马离开:“我这就去灭他一族!”
秦府如今的主人,是秦桧的孙子秦埙。
赵构曾赐给他家好多的美宅良田,现在的情况虽大不如前,依旧是富丽堂皇,豪华异常。
也看得观众们越发生气,这么好的房子,秦家人也配?
“滚出来!”
谢晦带着一群禁卫军一拥而上,顷刻就将秦府包围,破门直入。
秦埙慌忙相迎,满脸讨好的笑尚未展开,便见白马金鞍上的少年一扬长鞭,风声凌厉,重重击打在他脸上,带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谢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迎着骄阳,眼眸含霜:“跪下,跪好了。”
秦埙一摸自己的脸,尽是血痕,又惊又怒,还来不及说话,又是迎面几鞭轰然落下,直抽掉了好几颗牙。
接下来的一鞭,却是瞄准了膝盖,他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倒在对方面前。
视线中一片血色模糊,只有一截玄色的衣袂,飘渺如云,一枝梨花雪萼工笔金线勾勒,盛开在衣角,清冷且肃杀。
谢晦一鞭又一鞭地砸落,抽得他皮开肉绽,骨冒森森:
“这一鞭,是为了狱中被害、天日昭昭的岳武穆。”
“这一鞭,是为了英年早逝、长辔未骋的岳云。”
“这一鞭,是为了历遍酷刑、始终不屈的张宪。”
“这一鞭,是为了受尽陷害、绝食而死的名相赵鼎。”
谢晦一顿,又道:“这一鞭,是为了千千万万被汝祖迫害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百姓。你不要担心黄泉路上孤苦伶仃,他们都等在那里,急切地要向你们一家复仇呢!”
秦埙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血流如注。
谢晦终于打累了,唇角勾了勾,翻身下马,直接一脚踩在他身上:“汝祖昔年作祟风波亭时,可曾想到也有这般我为刀俎,彼为鱼肉的一日?”
秦埙浑身战栗,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根本说不出话来。
谢晦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一挥手:“来人,把这一家人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抓起来,明日正午抄斩东市家资尽数充入国库!”
言罢,高举起手,掌心一面「宋王令」迎向烈日,灼灼生光。
因为他年少柔弱,刘裕素来担心他不能服众,特意定制了这面令牌,表明一种假节钺、如朕亲临的意思。
禁卫军听令,如同拖垃圾一样,将秦埙以及秦家一众拖了出去。
秦埙被打断了腿,按在地上拖行数米。
攻心的剧痛让他霎时清醒过来,转过头,声嘶力竭地大叫道:“你和我爷爷当年身居高位时所做之事,有何区别,不过是仗着是宋武帝的宠臣就恃宠生骄,仗势欺人,算什么本事!”
“须知一朝天子一朝臣,风水轮流转,我在地狱里等你!”
谢晦看到他跳梁小丑一般的表现,忽然笑了,挥手示意众人暂且停下,缓步上前。
这个笑容很好看,清丽而潋滟,可却让秦埙没由来的心底一寒。
他见过当宰相的爷爷,也在殿试中见过宋高宗,却从来没有一个人仅凭气场,就让他两股战战,吓得说不出话来。
“你觉得我是恃宠生骄呀”,谢晦语气轻轻地说。
秦埙跪伏在地上,讷讷无言,却听他话锋一转,“没错,我就是。”
门外就是钱塘江,是千里江滨万里人间,是茫茫天地山河社稷。
“我有什么不能恃宠生骄的吗”,谢晦看向滔滔江水,在长风浩荡中一振衣衫,眉眼高傲地说,“我是大宋的开国元勋,陛下的盛世帝业里必有我的一份功绩。”
“我守过河山每一寸土,改革过每一场弊政,披文握武,肃清朝纲,这太平年岁千家万户的灯火,有许多都是因为我才能再度亮起。”
他就是那样的骄傲热烈,如同云霞炽阳。
少年成名、名动天下的开国元勋,和最好的明主君臣相得,并辔千里,开创一段冉冉升起的不朽盛世传奇……
他难道不该骄傲吗?
他为什么不可以骄傲?
谢晦凝眸望着长天,昂首道:“我不仅要恃宠生骄,我还要陪陛下南征北战,开疆拓土,把我的名字写进史书最显眼的位置,和陛下一起树碑列传,千秋万岁,从此共传。”
最后,他无比轻蔑地看了秦埙一眼,如同望向一粒最不起眼的尘埃沙砾,语气不屑地说:“这是独属于我们开国君臣的浪漫,你一个奸臣子孙懂什么?”
“你和你的祖宗这辈子都没见过、甚至做梦都没梦到过,天底下还有我们陛下这么好的君主吧。”
“希望你下辈子投胎到一个好时代,多涨涨见识,别再这么目光短浅,以为世间君王只有完颜构这一种了。”
迎着秦埙怨恨无比,直欲择人而噬的目光,谢晦含笑送了他最后一程:
“哦,险些忘了,像你们这种罪大恶极之人是注定要魂飞魄散的,估计再也没有下辈子了。”
“唉,多不幸”,他真情实感地摇头叹息道,“看来,你们一家只能在黄泉路上和完颜构相伴相依,再做君臣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正要起身。
忽见秦埙双目圆瞪,喉咙里发出一阵咔咔声,蓦地仰面喷出一大口鲜血,就此一动不动。
谢晦看了半晌,茫然问评论区:“他这是直接气死了?”
观众纷纷竖起大拇指。
是啊,被你活活气死了!
“这气量也忒狭小”,谢晦不满道,“我不过就说了几句实话,本想叫人把他拖下去凌迟的,算他走运,逃过一劫。”
观众们:“……”
建议列入万朝名场面!
而你,我的朋友谢宣明,你是永远的神!!
谢晦迈入门中,直奔秦家祠堂,抬手便是一鞭子挥过,将架上人像、烛台、祭祀用品等物尽数扫落在地。
“就是你这个狗东西谥号「忠献」?你也配?”
他对着秦桧的画像使劲踩了几下,犹觉晦气,出来后,便命人一把火将祠堂烧了。
只严格命令要控制火势,不许烧到其他地方,这宅子占地甚广,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处。
朱祁钰看完全程,不觉愕然道:“「忠献」这个谥号有什么故事吗,他何以怀了偌大怨气?”
一旁,于谦告诉他:“谢晦的小爷爷谢玄,谥号「献武」,重合了一个「献」字。”
朱祁钰:“……”
果然是天堂有路,秦埙不走,地狱无门,他赶着趟儿上车。
这都能碰巧撞上。
……
对于赵构来说,这是噩梦般的一天。
自打刘裕入主本位面以来,他就一直夹着尾巴做人,苟在宫廷深处,竭力缩小存在感,每天都因为悬在头顶上的屠刀,而惶惶不可终日。
什么吃穿用度,更是能省则省,生怕开支太大,让刘裕哪天想起他这么一号人,直接送他上路。
赵构是坏,但他不蠢,知道面对刘裕这种英主,自己搞什么小动作都是没用的。
接下来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绝望中等死,等待自己被做成六*味地黄丸的那天。
这天,轰。
封闭已久的德寿宫门被打开,一缕天光照射了进来。
赵构软瘫在座位上,浑身流汗,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去,见一个眉眼绮丽、棠红薄雪的青年抱剑走近,目光一扫,浸满了寒意。
咦……不是刘裕?
赵构顿时支楞了起来,他自有办法讨好谢晦,而且是一种他自认为谢晦完全无法拒绝的方式。
谢晦的书法相当出名,他的表曾外公王羲之更是书圣。
众所周知,赵构最擅长的书法是什么,那必然是临摹《兰亭序》啊,艺术水准相当高超!
赵构这回觉得稳了,于是腰一挺,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
谢晦都被他如此热络的态度给整不会了,似笑非笑地一眼扫过去,决定看看这厮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赵构拿出自己的兰亭序,充满讨好地说:“谢司马,这是朕……是我临摹的令祖作品,还望多指教。”
谢晦展开一看,眸中掠过一丝惊艳的光。
平心而论,赵构的字是真不错,匀亭秀丽,气韵清畅,于是他也扬起了一抹微笑,语气和善地说:“书法练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不容易吧,看来你很欣赏我外祖爷爷?”
赵构以为有门,赶忙一通言辞,将王羲之夸得天花乱坠。
谢晦听得暗暗点头,不时颔首微笑。
就在赵构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丝生还希望的时候,忽见他面色一变,语气冷若冰霜地说:“来人,把他压下去,送到新修的岳庙前跪着,跪到子时再回来!”
赵构满脸错愕地看着他,忽然往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衣袖,语气迫切地说:“我对令祖的欣赏确实一片真诚,处于肺腑,给我更多时间,可以创作出更多的好作品……”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呀”,谢晦眉睫微垂,似在叹息。
赵构忙不迭点头。
下一刻,谢晦妍丽的唇峰倏然开合,对他一字一句,轻轻地说:“但你不配。”
他抬起手,将那一卷摹仿《兰亭序》撕得粉碎。
碎片如雪花般漫天飞舞,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淡淡的话语:“外祖爷爷在成为大书法家之前,首先是「右军将军」。”
所以,他根本不会欣赏任何一眼赵构的书法,他只会举起利剑,送赵构上路。
这日,新动工的临安岳庙前出现了一幅奇景。
那便是两个穿着昔日赵宋帝王衣冠的人,被按在岳飞塑像前,绑缚双手,长久地跪着,一动不动。
谢晦吩咐医生在旁边看着,随时待命,别让这两个人死了,后边还要杀了祭旗。
……
谢晦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理所当然第一时间报到了刘裕那边。
对此,刘裕的反应是告诉禁军领队:“没事,就让他去打一顿赵构泄愤吧,你仔细看顾着点,别让他伤到就行。”
坐在旁边的辛弃疾:“……”
这话怎么听着如此奇怪呢。
他不禁发出了灵魂拷问:“陛下,是宣明去打赵构,不是赵构打宣明,这如何能伤到?”
刘裕一脸奇怪地看着他,理所当然地说:“宣明那么纤弱,又天真烂漫不知防备,当然很容易受伤了,倘若赵构临死反扑,刺了他一下该如何是好?朕老觉得有人要害他。”
辛弃疾绝倒,心说陛下的滤镜真是没救了。
如今,他们正在校场中,为北府兵加班加点地集训,适应这个时代的作战方式。
这并不是太大的难题。
刘裕本以为,时隔数百年,想必战争方法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未料辛弃疾几句话让他大为惊愕。
辛弃疾在北多年,对虏骑战术可谓了如指掌,当即一一道来。
“北虏从前最精锐者,为重甲骑兵硬军「铁浮屠」,兜鍪极坚,止露两目,刀剑难入。”
刘裕一听,好家伙,这个不要太熟。
他又确认了一遍:“可是人马皆重甲?以中央骑兵正面冲击为主,有时也会多人、马相连?且水军极其薄弱,基本不涉及?”
每问一句,辛弃疾都微微点头:“正是。”
刘裕一抚掌,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慕容恪的「连环马」吗。”
前燕时期,太原王慕容恪摆出连环马,马带马甲,人披铁铠,一通迎风扫荡大破武悼天王冉闵,因此入选武庙。
这一套战术后来被北魏人抄去,兜兜转转,到了拓跋氏手中。
本想继续大放异彩,万万没想到刘裕出现了。
他特意发明的「却月阵」,就是专门克制这个的。
步、骑、车3个兵种协同作战,以区区2000人,击败了3万的北魏重甲精骑。
辛弃疾:“……”
观众们:“……”
这可真是邪了门了。
本以为几百年过去,北方胡虏的战术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想到还是毫无长进。
北府兵简直就是天生的北虏克星!
那么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辛弃疾问:“南国战马匮乏,重甲武器也同样稀少,该如何补充?”
“这还用问吗”,刘裕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从别的国家那边抢啊.”
除了金国是第一来源,还有大理、西夏、吐蕃、西辽……
有人就抢人,有马就抢马,有地盘抢地盘,有辎重抢辎重,一个也别放过!
他一开始起义的时候,江东地区一丁点儿骑兵都没有。
多亏他灵机一动,从慕容鲜卑那里抢了一队精锐的具装虎斑突骑,这才发展了起来。
“幼安,你要拿出秦良玉洗劫清宫的风范”,刘裕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道,“对于我们的敌人,不能只是打败,而是要夺走他们所有的一切,让他们永无翻身之日。”
辛弃疾一凛,满怀跃跃欲试:“陛下说的是!”
……
在正式开战之前,首先要更新本方武器。
重点是精铁刀兵,还有铁火炮﹑飞火枪等火.器。
万朝之前都抄了不少郑经分享的延平王笔记,里面就包含了大量的火.药与武器制作之法,只需照本宣科,投入生产,即可取得武器飞跃。
为了解决原材料问题,北府兵派出一支船队前往吕宋,挖掘铜、铁、金等矿产尽数运回,以便进行大批量生产。
这日,辛弃疾刚走到校场门口,准备开始今天的练兵。
忽听轰隆隆一阵巨响,一道黑光炸破长空,冲天而起。
有什么东西夹杂着焰火冲了出来,屁股上冒着一连串火星,迎面向他飞奔。
他不禁一愣,谁这么没素质,在军营里乱放窜天猴?
待那东西到了面前,辛弃疾定睛一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嚯,好一只黑如焦炭的大吗喽!
“幼安,是我啊”,这团烧得乌漆嘛黑、头顶滋滋冒烟的东西一咧嘴,露出了一大口白牙,仿佛无根之齿,在空中漂浮。
辛弃疾大吃一惊,终于艰难辨别出一个人形:“务观为何如此?”
陆游嘴巴一张,煤灰便扑簌簌往下掉:“正在照方子改良火.器,已然小有成效,你随我来。”
辛弃疾好奇跟上。
不防陆游随手将他衣袖一扯,蹭到自己脸上擦了擦:“先借用一下。”
辛弃疾:“……”
看着自己整洁的衣袖瞬间变得黑如锅底,顿觉拳头硬了!
陆游作为一位百科全书式学者,家中藏书浩如烟海,极其博学多才。
曾写过《陆氏续集验方》等医学书籍,对火.药之类也算稍有涉猎。
这一次,就成为了武器研究人员的领袖。
另一名技术骨干,是沈林子。
沈林子以仪容秀美、作战勇猛而出名,父祖都是天师道叛军,十岁的时候就因为战乱家破人亡,投奔刘裕,被带回了京口收养。
他的孙子就是后世梁朝的宰相沈约,《宋书》作者,文坛领袖。
沈林子生性舒阔,潇洒不羁,一似刘裕少年时。
故而刘裕对他特别偏爱,出行作战都带在身边。
难得一次放他自己出去活动,也是不断写信,获胜要写信夸一夸,顿兵迟疑要写信鼓励,即便是闲来无事,也要写信催促快点归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未来沈林子会顺顺当当升入武庙,光芒万丈。
可惜,他去世得太早。
沈林子是一个非常至情至性的人,因为丧母而悲恸欲绝,生了重病。
刘裕很是担心,不仅用自己的车舆送他归乡,而且不停地派出使者和太医,史称“乘舆躬幸,信使相望”。
到丧事办完,他觉得沈林子完全没有办法自己照顾自己,所以强制让对方搬入宫中养病,“逼与入省,日夕抚慰”。
甚至还下诏令谢晦等人都一起进宫,安慰沈林子:“其至性过人,卿等数慰视之。”
没错,安慰一次还不行,必须“数慰视之”,要很多很多次!
被迫出来营业的谢晦等人:“……”
咋滴,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
到后来刘裕也生病,沈林子留在宫中侍疾,眼见君王病得沉重,生怕自己失去最后一个亲人,时常落泪。
刘裕不想让他刚养好的身体又继续恶化,索性将他送出宫修养。
结果,沈林子就在这段时间内去世了,谢晦等人根本不敢告知他的死讯,担心刘裕也病情加剧。
所以,刘裕每次给他写信,或者派出使者探病,都由谢晦假借代答。刘裕直到病逝,都不知沈林子已死。
这般真挚的情谊,确然感人至深。
……
沈林子作为全营最受宠的一个崽,自然拥有许多的特权。
比如想要什么材料资源,都可以直接支取,知会一声就行,不必进行冗长的审批流程。
燧.发.枪拥有图纸之后,进行生产的技术难度并不算太高,燧石也并不是多么稀有的资源。
因此,第一批产品一共十支,很快就生产出来,投入试验。
为了确保安全,实验场地被选在了临安郊区,非常偏远的地方,几乎已经无限接近了绍兴城。
校场之上,艳阳高照,一群牲畜被摆在了固定远的距离,即将开始射击。
辛弃疾到的时候,场边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在这种拥挤的场合,往往任何人第一眼注意到的都是谢晦。
不仅是因为他容貌俊秀,气质卓绝,也因为全场只有他一人撑着伞,遮得严严实实,生怕自己晒黑了。
他雪白纤细的手指握着紫竹伞,伞檐一朵金铃盈盈垂落,与腕底玉佩轻轻叩击,随着走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晦见辛弃疾一直盯着自己,将伞倾过去一点,轻笑道:“给你也遮一遮?”
辛弃疾正要谢绝他的好意:“不了不了……”
未料谢晦伸手一拽,直接将他笼罩在伞下,无比自然地将伞柄递给他:“走吧,你拿着。”
辛弃疾:“……”
他合理怀疑,谢晦只是觉得一直抬手太累,想找个帮忙撑伞的小工。
但已经上了这条贼船,此刻也是别无他法。
他只好一路任劳任怨举着伞,顺带为谢晦挡住那些汹涌冲撞的人潮,终于来到了实验处。
沈林子佩戴着护目镜,一副颇为专业的架势,满脸都是黑灰粉,正在来回走动,检查枪.支。
他向辛弃疾招招手:“幼安,你快来试试!”
辛弃疾拿起燧.发.枪,在手中掂量两下,并不算太沉重。
配备的是一种油纸定装弹,以防水防潮的油纸将定量的火药包裹,每次可供发射一次。
沈林子指点道:“从这里撕开尾部,装上膛即可使用,安装极为简单快捷。”
早有北府研究人员送来一包子弹。
辛弃疾举起长枪,调整了数个姿势,略得要领,宛如拈弓搭箭一般瞄准猎物,蓦然扣动了扳机。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炸裂的巨响怦然而过,羚羊一下仰面倒地,血溅三尺。
“好,今晚便吃烤肉!”
沈林子兴奋地鼓掌,走过去将羚羊的尸体捡起,又把其他猎物移到更远处,“再试试八十米远距离。”
如此试验了几番,发现燧.发.枪最远射程可达三百米,精确射程在二百米以内。
考虑到辛弃疾的武艺冠绝当世,这个数值放到普通士兵身上,至少要打对折。
饶是如此,也足够令人兴奋了。
百步之外取人首级,这是何等惊人的神迹!
一个独属于大宋,称霸百邦的新时代即将开始!
谢晦在一旁观望了整个试验过程,忽而伸出手:“我也来试试。”
他素白的手指扣住深色枪管,指尖晶莹如雪,日色犹如赤色的火焰流淌而下,灼灼欲燃,在纤细腕底流镀上一层清透璀璨的光华。
沈林子等了许久都不见动静,忍不住“啧”了一声:“谢小玉,你行不行啊。”
话音未落,只听砰砰连声。
只是弹药虽然已经打空了,但猎物却还好端端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辛弃疾环顾四周,始终没发现哪里有爆.炸,纳闷道:“宣明,你到底把子.弹打到什么地方去了?”
谢晦茫然地耸耸肩,他就是凭感觉乱轰的。
正要说什么,蓦见远处一阵地动山摇,观其方向,竟然是绍兴境外的一座山。
沈林子大惊:“燧.发枪的射程有这么远吗,我这个制作者都不知道!哪里又是什么地方?”
“方才似乎连响了好几声”,辛弃疾推断道,“应该是半途碰到了大量易燃物,导致了二次爆炸。”
沈林子挠头道:“啊,好像是有大量火油埋在那里的……”
反正那座山无人居住,塌了也就塌了。
几人互相望了一阵,默契地决定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谢晦斟酌道:“每枚子弹只有一发,且更换间隔过长,倘若在这段时间内被敌人杀至面前,恐怕凶多吉少。”
辛弃疾想了想,倒是有一个解决方案:“不如融入却月阵,外以步兵战车护持,火器兵居中,也可顺带阻击金人重骑兵冲击。”
谢晦赞许地点点头:“此言大善。”
“既然已经商议出了新思路,那咱们就先吃烧烤去,回头再让阿和训练火器营”,沈林子命人捡起今日杀死的一排猎物,兴高采烈地说。
檀道济去了浙江亭外训练水军,督工建设新的战船,一时半会回不来。
辛弃疾自无不可:“好。”
沈林子反手从袖中掏出一套美颜产品,以水洁面后,便开始涂抹那些瓶瓶罐罐。
一边碎碎念道:“每天烟熏火燎很伤皮肤的,可不能不做好护肤措施……幼安,你要来点吗?”
辛弃疾敬畏地往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极端看脸的时代。
因此公卿名士、士庶佳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喜欢涂抹脂粉,化妆护肤,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没想到,就连沈林子这等名将都不例外!
辛弃疾站在这里,感觉自己就仿佛麻婆豆腐里的草莓,显得格格不入。
“别客气”,沈林子很是自来熟。
他无比豪爽地蘸起手上的脂膏,在他脸上拍了拍,又以揉面团的手法捏了好几十下,热情地说:“来嘛来嘛,不用担心不够用,我这还有很多。”
辛弃疾被他强行抹了半张脸,瞬间戴上了痛苦面具,反手就决定拉谢晦下水:“你怎么不给宣明抹?”
沈林子当即一转身,嘿嘿笑道:“小玉你也来……”
“哦”,谢晦粲然微笑道,“我天生丽质,用不着这个。”
辛弃疾:“……”
那你可真的好棒棒哦。
他发誓自己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既然你是「小玉」,本朝可有「大玉」?”
“自然有”,谢晦笑吟吟地说,“那便是我的小叔叔谢混了,当年号称「江左风华第一」。”
他和小叔叔一起去拜见刘裕,刘裕深为惊艳,称“一时并有两玉人耳”。
北府军一向喜欢给人起绰号,就这般「大玉」、「小玉」地乱叫起来。
谢晦又道:“小叔叔真的很好看,十倍于我。”
“当时他党附逆贼刘毅起兵造反,主公都不忍心杀他,想让他将功折过。可他一心求死,所以就……”
“他去世之后,主公一直觉得很可惜,时常惋叹,以后登基没了捧璧献玺之人,小叔叔如此风华,竟埋于尘土中,不能使后人得见。”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目光忽然看向了辛弃疾:
“说来,自从小叔叔走后,本朝确实还缺一个在登基时可以捧璧献玺的美人呢。你虽然不是典型的江东名士风格,但你可以走武将名士风……”
这都叫什么事。
辛弃疾被他看得一阵毛骨悚然:“打住,停止你这个危险的想法!”
见他如此抗拒,谢晦遗憾地收回目光,抚摸着一绺垂落的乌发,语气悠悠地说:“我觉得你那个徒孙,也是我的后人,就挺合适的。”
辛弃疾想到可怜的小徒孙,用仅存的良心发出了微弱的抗议:“小玉为何不自己去?”
谢晦一脸理所当然:“你也知道我是本朝佐命元勋,开国当日不知有多少事要忙,哪有空去排练奉玺绶。”
辛弃疾:“……”
他也只能说,小徒孙你自求多福吧。
……
少年文天祥并不知道,师祖已经把自己卖了。
此刻,他正在刘穆之身边,学习批改公文。
刘穆之连日以来,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四面八方事务一齐纷至沓来。
每天早上丞相府一开门,便有一大群送公文的人,前来拜访的各路官员,有事要汇报的六部下属,以及其它一些杂七杂八求见者……便如同倒豆子一样滑了进来。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工夫,公文就从地上一直堆到了天花板。
还有许多人嗷嗷叫着,继续使劲往里冲。
万朝观众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嘶,好可怕的工作量!
面对如此浩如烟海的文书奏折,刘穆之却是面不改色,随手抓了个饼叼在嘴里,直接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没办法,他已经习惯了。
刘宋阵营里边,真正的宰辅之才只有他一个——当然,他这种「千古一相」级别的人才,放在整个历史上也不多见。
来了新朝,百事都待接手过渡,更是卷出了新高度。
现在甚至是在一心四用,一面接待宾客,一面手中书写文书,一面浏览阅读辞讼,一面还开口回应,对答如流。
观众都看得目瞪口呆,特么的,刘穆之卷起来仿佛就连品种都变异了。
这还是人吗?
这分明是天生的打工人(划掉),天生的帝国丞相圣体!
好在文天祥主动请缨,过来搭了把手,帮他分担了一些压力。
刘穆之一试,简直惊为天人。
天呐,世间居然还有这么聪明颖悟,一点就通的小孩,给他一个眼神就知道该怎么做!
而且还很卷,每日批改的文件堆积如山,从日出到日落丝毫不歇,颇有一种“月亮不睡我不睡”的架势,深得卷王刘穆之的共情!
开始数日,刘穆之还会花时间复核纠正,指点一下文天祥的工作进度。
到后来任务实在太多,干脆放手让他独当一面,只是将最关键的公文挑出,二次批阅后再简单过目。
刘穆之看了一眼他批注过的一条有关民间修筑田舍的刍议,框目严谨,字斟句酌,如行云流水般,实在挑不出任何毛病。
不由赞叹道:“你果然是明堂高才,二甲第一名尚且如此,不知你们位面的状元又是何等风采。”
文天祥:“……”
这个,其实他就是状元来着。
刘穆之日理万机,鞠躬尽瘁,身体一直不好。
这时候,离他历史上的去世之日已经很近了,仅余数月。
自从看到《宋书》,了解「穆之一死宋班师」,长安得而复失的惨烈结局。
他迫切地希望能找到一个人,在自己死后,继续为刘裕坐镇后方,解除远征的后顾之忧。
文天祥既是最好的选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唯一的选择。
刘穆之对小少年十分满意,这段时日以来,可谓推心置腹,倾囊相授。
非但一点一滴、事无巨细地教导处理政务。
而且接见朝中公卿百官时,皆将他带在身边引见,询问他的意见,完全就是培养继承人的架势。
唯因他身在孝期,不便正式为官,拔擢之事只得暂且延后,暂以布衣领职。
“你以后总会青云直上,位列三公,倒不必急于一时”,刘穆之拍拍他的手,神色温和地安抚道。
文天祥心性澄净,本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洒然一笑道:“好,我听先生的。”
他哪能想到,刘穆之作为北府兵的大家长,养崽大户,平日最经常做的事就是帮属下一群小朋友讨回公道。
北府众将都凶得很,仗着有家长撑腰,嗷嗷直叫,便是没理也能吵回三分。
刘穆之还从没见过这么乖的小孩。
此刻,见他仪容俨雅、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顿时就开始脑补自家崽崽受了多大的委屈。
刘穆之:我的慈父之心能经历如此深沉的拷问吗?
那显然不能!
他当即拍案而起,朗声道:“你放心,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虽说赵宋礼教森严,不比我们那时风气自由,我不想给你太大压力——”
东晋南朝时期,道教玄风盛行,人们行事主打一个离经叛道,随心所欲,儒家那一套三纲五常压根没什么市场。
不守丧丁忧的人海了去,比如谢晦、沈林子,照样位列公卿,无人敢置喙。
但这事换到赵宋肯定行不通,只得稍稍变通一下。
刘穆之又道:“明日接见官员,你居主位,独立做出决策便是,我在一旁为你掠阵,看谁还敢轻视你。”
文天祥:???
他一脸懵逼,缓慢眨眨眼,试图说明情况:“我没有觉得被轻视……”
“不,你有”,刘穆之不容置疑地说,“此事就这般定下,休要再议。”
二人各自低头看公文。
不多时,忽见一名下属猛地推开门,旋风一般驰入,大吼道:
“穆之先生,天大的好消息……不不不,我是说天大的噩耗,谢司马他们一不小心,炸翻了宋徽宗的皇陵!”
刘穆之:哈???
……
绍兴城郊的实验场地,辛弃疾与谢晦面面相觑。
辛弃疾倒吸一口凉气:“所以,方才打飞了的子弹,其实炸翻了永祐陵?”
干得漂亮啊!
谢晦矜持地点点头:“根据汇报来说,是这样的呢。”
辛弃疾试探着问道:“所以为什么我们要选择在这个地方,进行火/器实验?”
谢晦笑容清浅:“当然是因为这里靠近永祐陵了!”
辛弃疾又问:“那山上的其他易/燃/物……”
谢晦一挥手:“害,我见那座山风水很好,适合拿来当易/燃/物的仓库,谁能想到它忽然炸了呢,真不幸,嘻嘻!今晚必须开场宴会庆祝一下!”
【作者有话说】
谢小玉:今天也是个小机灵鬼(骄傲.jpg)
24
第24章
◎搞钱搞钱,送李白登顶!◎
宋徽宗的陵墓炸了,炸得很轰轰烈烈。
皇陵山上,亮起了一场又一场炫彩夺目的烟花,一连许多日。
“好漂亮的焰火啊!”
绍兴百姓拖家带口地来到城郊外观看,对这样的美景赞叹不已。
一同炸掉的还有一群秦家人,以及秦桧一干党羽信徒,什么王次翁、万俟卨、罗汝楫等人。
本人还活着就抓本人,本人死了,就将后人一网打尽。
奸臣之家,享尽荫蔽,每日的一饮一啄都来自于天下万民的血泪,满门中哪有无辜之人?
谢晦认为,单纯的抄斩闹市,已经不足以赎清这群畜生的罪孽。
故而,将他们统统绑好,放在那里充当火.器实验的射击靶子,直接炸得尸骨无存。
随着一批耗材使用完毕,燧.发.枪的精度也出现了显著的提升,下面就该进行大体量火.器的研究制作了。
然而,就在此时,谢晦却忽然得知了一个噩耗。
武器研发被迫暂停,因为……
他们没钱啦!
怎么好端端的就没钱了呢,谢晦有点懵,任何一个北府人遇见这种事,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家长刘穆之,于是他一头扎进了相府。
“穆之先生,快给我一笔拨款!”
彼时,刘穆之正在同时接待三个来访者,嘴上对答如流,一边手底下还在批改公文,宛如一架么得感情的工作机器。
他听谢晦说明来意,虽然答应下来,却随即话锋一转:“可能要再等上十天半月。”
谢晦不悦地坐到桌子上,将文书一推,抱起手臂道:“为什么还要等那么久?”
刘穆之温声安抚他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废帝留下的窟窿太大,去岁户部岁入不过一千二百万缗,虽然这些天,抄了不少奸臣之家,稍稍弥补一二,但需要花钱运营的地方却更多。”
谢晦仔细一盘算,确实如此,光是远征吕宋就是一大笔开销。
好在吕宋占地广阔,资源丰富,攻占之后简单运营一番就能回本,源源不断的金属矿藏更是武器制造的必需品。
他噢了一声:“那十天半月之后就有办法了吗?”
“是的”,刘穆之一边与他交谈,一边奋笔疾书,手中不停,已经刷刷翻过了数十页,“泉州市舶司富可敌国,满地铺金,海外贸易占据大头,当地官员有意拿乔不合作,我已让羊规带兵将他们扫荡一空。”
他的神色很平静,言语之间,却蕴藏着无尽的腥风血雨。
本来吧,还想着先沟通看看,不至于上来就直接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结果了解到,泉州蒲氏的蒲啰辛,是一个外来的阿拉伯人。
一个外人还想在华夏耀武扬威,割地自雄,垄断海上贸易,欺凌沿海百姓,做什么春秋大头梦呢?真以为我华夏无人了?
刘穆之果断选择送他满门上路。
蒲氏被全部杀掉之后,还需要一批新的贸易人才顶上。
羊规虽然不懂商业,但评论区多的是商业大佬,愿意帮他出谋划策。
比如郑经,就很乐意分享他父王的海外贸易经验。
郑经这段时间过得开心极了,走路都带风,本以为自己是万朝二代中最菜的一个,没想到一蟹不如一蟹,又从宋孝宗身上找回了自信!
就连吃饭都高兴得多吃了两碗,平时轰炸起西班牙商船,也更加带劲了!
郑经给羊规出了一份诚意满满的贸易计划书,浩浩荡荡几百页,并表示,我父王当年白手起家,从一舟一师开始建立海洋帝国,就是这个思路。
你照办就行,准没错!
羊规年纪小,经验不足,但胜在听话,主打一个听劝。
刘穆之审核了一遍计划书,确认无误之后,他当即开始热火朝天地操作起来,全面接管了泉州市舶司,将货物源源不断地运往四面八方。
刘穆之笔锋一顿,微笑道:“小羊将军之前回信说,最迟会在本月中旬,将所有被蒲氏敛藏蓄积、隐瞒不报的收入都运到京城。”
谢晦问:“多少?”
刘穆之告诉他:“一千二百万缗。”
谢晦:“……”
好家伙,正好等于宋孝宗政府一年的收入,黑得没边了。
他不禁陷入了沉思,区区一个泉州市舶司都有如此泼天的富贵,那么,其他京官。
蒲啰辛一个外人在华夏当官,不可能不出钱在中枢打点门路。
赵宋官员待遇丰厚,更有许多隐藏收入,个个富得流油,从先前抄家的一大批人家中可见一斑。
但也不能总是抄家啊,闹得人心惶惶,不利于朝堂稳定。
怎么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掏钱,任自己宰割,甚至榨出每一毛钱每一个铜板呢?
谢晦觉得事情很棘手!
刘穆之见他如此,还道这孩子在钻牛角尖,招呼他坐下喝点冰饮,却见他眼眸一亮,连道「我想到了」,转身带着一大群禁卫军离去。
刚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拿刘穆之的丞相印在几张空白公文上一盖,扬长而去。
刘穆之:???
不是,你想到什么了?
他下意识感到不妥,立即指派了一名下属跟上去看看。
不多时,下属回来汇报:“谢司马进宫面圣去了。”
哦,刘穆之放下心来,这次有陛下把关,应该问题不大。
……
谢晦见到刘裕,一派踌躇满志、干劲十足地说:“陛下,我要搞钱,很多很多钱。”
刘裕:???
他招招手,示意人在身旁坐下。
见少年一路匆匆走来,衣襟散乱,领口处还落了一片炽灼如火的榴花,于是伸手帮他理了理,耐心地问道:“怎么了这事?”
“赵宋官员都很有钱呀”,谢晦接过那片花瓣,自己吹花玩,又支颐叹气道,“那么多钱,放在他们家里也是放着。”
“所以,我准备做一件大事,把钱全部都坑过来,该充国库的充国库,该付军费的付军费,而且还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双手奉上才行。”
刘裕嘴角微微抽搐,心说这难度恐怕不小。
要树立威严、肃清朝野,对他这样的英主来说并不困难,但要榨出他们的每一笔钱,那就是地狱级别难度了。
但他也不想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于是顺着谢晦的话问道:“你已经有思路了?”
“有”,谢晦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即抬眸望向他,“但还不是很清晰。”
刘裕还以为他要和自己讲讲思路,谁知他反手就掏出了几张空白公文:“陛下快在上面签字盖章,我等会看着办。”
刘裕险些被气笑了,全朝廷都找不出第二个这么胆大妄为的人。
空白诏书倒不是不能签,反正谢小玉也绝非第一回这么干了,但最好还得问清楚。
他看着上面的丞相府印章,问了一句:“你已经与穆之讨论过了?”
谢晦:“是。”
讨论故事发生的背景,也能算讨论嘛。
“他同意了?”
“同意了”。
同意半月之后给钱,不就等于同意这半月之内他可以自作主张嘛。
刘裕下意识认为,这事刘穆之全然知情,并且完全赞成,于是略一沉吟,在最上面两张诏令上盖了帝王印玺,叮嘱他:“内容你自己填,字模仿得像朕一些……*”
“陛下!”
谢晦拽住他的手晃了晃,不满地抱怨说:“区区两张诏书根本不顶用,再来十几二十张嘛。”
他被刘裕一瞪,声音便微弱了下去,举起一只手试探道:“二十张不行的话,那就……十八张,十五张……最少十张,不能再少了。”
刘裕无语,伸手在他细腻如玉的额头上敲了敲:“一口气这么多张,你当在菜市场买饼子呢,就两张,爱要不要。”
谢晦不高兴地背过身去,戳着手指,半晌不理会他,发出了一些类似于“陛下好没道理”,“终究是错付了”,“我要回家,明天就散发抽簪,永绝一丘,跑到东山上隐居”之类的气话。
刘裕:“……”
这话谢晦的堂兄谢灵运说,他信。
但谢晦说,他就真不信。
谢晦太年轻、太骄傲、也太意气风发了,他这样的人,是万万不可能生出归隐之志的,就像绝世的珠玉不会甘于在山野之间含光蒙尘。
所以他们是天生的君臣。
能握住所向披靡帝国宰辅之剑的,向来只有千古帝王。
除了自己身边,谢晦还会到什么地方去呢?
“哦”,刘裕决定逗他一下,指着殿门外,微笑着一字一句道:“那你去东山隐居吧,什么东西不许带,朕看你是不是一日之内就忍不了山上的孤寒寂寞回来。”
“才不会”,谢晦还在嘴硬,“我可以刷评论区聊天,根本不觉得无聊。”
他一扭头,眸中清光盈盈地望过来,有点倔强,也有点破碎,天风吹动眸底一片琉璃般的静水,秋霜簌簌,星痕依稀。
半晌,刘裕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心软了,拿起玉玺再度盖了数张诏书,递到他手中:“满意了吗?”
“嘻嘻,满意了!”
谢晦面色一变,立即神采飞扬了起来,先前的低落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拿起诏书便往外走,一边兴冲冲地说:“我就知道陛下最好啦,多谢陛下!”
刘裕:“……”
很好,他就知道是演的。
该感谢这次谢宣明百忙之中,至少还敷衍道谢了一下吗。
他转念一想,这事情既然是穆之批准过的,想来不会太离谱。
半个时辰后,谢晦从丞相府拿走了一叠新的公文,并且告诉他:“陛下让我便宜行事。”
刘穆之毫无疑虑,挥挥手:“那你去吧,注意安全。”
谢晦:计划通!
……
谢晦将辛弃疾叫来,询问他:“以前赵宋官员平日都做什么,在哪里花钱最多?”
辛弃疾想了想:“若说雅道,有琴棋书画诗酒花,若说俗道,有养鸟、斗蟋蟀、皮影百戏、杂剧小调、魔术表演、各类说书……”
谢晦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什么样的书法?”
辛弃疾闻弦知雅意:“以你曾外公王羲之的作品最受欢迎,前朝废帝赵构带起的这股风气,如今朝野民间,争相模仿王体,盖因他真迹极其稀少罕见,少数几件作品更是价比连城。”
哦豁,谢晦一下子来了灵感:“我家倒是有好多曾外公的墨宝,可惜没带过来……”
他沉吟道,忽然眸光一亮:“那我现场仿几个吧,再盖上曾外公的印章就好了!”
辛弃疾:“……”
这可真是哄堂大孝了。
他斟酌了一会,语气微弱地反驳道:“书法爱好者沉迷王体多年,人家也不傻,能够辨认出是不是真迹的吧。”
谁料他这么一质疑,反而更让谢晦坚定了决心:“不用担心!我让曾外公现在写点字,拍照在评论区发过来,我对着临摹就好了,保证一模一样。”
完成许愿期间,天幕的直播和评论区,都在这个位面进行了大面积屏蔽,只有他们北府人能看到。
其余无论是金人,还是原赵宋官员,都什么也看不见。
这就不可能出现穿帮。
他更是声称:“印章是真的,字也是真的,你就算当面问曾外公,他也只会告诉你,这就是比真金还真的书圣真迹。”
辛弃疾:“……”
能不真吗!
谁让你是全家最宠的晚辈,要真去问王羲之,他不仅不会揭穿你,甚至还会夸你干得漂亮,悟性很高呢!
天幕之前,东晋永和位面。
王羲之看着小外孙的请求,饶是他久经大浪,也不由为之一怔,蓦然拂袖道:“安石,拿纸笔来。”
一旁,谢安正在恬然安坐,静赏花枝,当然不乐意动。
“你自取罢,又不是不良于行。”
王羲之扬眉,一字一句地说道:“宣明是你们家的优秀后人。”
谢安笑得云淡风轻,毫无烟火气:“也是你的,你休想置身事外。”
二人正在这边为了到底谁去取笔的事纠结,忽见评论区一闪,谢晦又道:
“祖爷爷,你也写几张或者几十张墨宝发过来吧。”
“还有卫夫人的书法、郗璇曾外婆的书法、子敬爷爷、子猷爷爷的书法、道韫姑祖的手迹、长康先生的画、戴安道的人像画……都发过来,我都可以模仿的。”
王羲之:“……”
谢安:“……”
现在好了,不用再纠结了,全家都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王羲之颇觉好笑:“本以为五郎已经够疏狂任性、胆大妄为,想不到宣明更是一骑绝尘,叫旁人望尘莫及。”
五郎就是他的第五子王徽之。
曾在雪夜访戴,兴尽而归,不曾见上一面,也曾邀请素不相识的桓伊停船为他吹笛,成就了千古名曲《梅花三弄》。
确是一个潇洒不羁、芳兰投簪的名士。
谢安睨了他一眼,微微含笑道:“我观宣明指点江山,胸中自有丘壑,可不是五郎所能比拟的。”
“喂!”
王羲之不满道,当着他面说他儿子,都不避一避的吗。
既然家中小朋友要搞事,当家长的自是要全力支持。
不多时,谢道韫等人就收到消息,一齐聚集在此处,开始铺纸磨墨,奋笔疾书。
辛弃疾一看如此架势,不由为各路官员捏了把汗。
这是要直接破产,血本无归的节奏啊。
不对,也不能说血本无归,得到的东西确实有料,但不多。
“还愣着干什么,快和我一起临摹”,谢晦拽一拽他衣袖,反手就掏出了纸笔。
一群大书画家进行现场创作,评论区的观众们也跟着沾光。
李世民见到偶像王羲之的新作,当即两眼放光,长篇大论地分享起了书法赏析。
万朝现在无人不认得唐太宗,知道他是千古一帝。
谢晦见他赏析写得无比认真,字字出于肺腑,不由感叹道:“看来,这位陛下真的很喜欢我曾外公。”
“确实”,辛弃疾认可地点点头,“不仅喜欢你曾外公的作品,也喜欢你曾外公这个人,甚至给女儿临川公主都取名叫「孟姜」。”
「孟姜」来自于王孟姜,是王羲之唯一的女儿,也是谢晦的外婆。
李世民说:“朕闻王羲之女字孟姜,颇工书艺,慕之为字,庶可齐踪”。
所以很鼓励同名的临川公主学习书法,精研篆隶。
谢晦又道:“唉,太宗皇帝应该很耻于和完颜构当同好吧。”
天幕前,李世民本来还在乐呵呵地看书圣作品,听到这句话,笑容缓缓消失。
朕杀完颜构!
他算什么东西,怎么敢和自己一样喜欢王羲之,他配吗!
就应该赶快送他上路!
……
是夜,所有的临摹工作终于都完成了。
不止是谢晦累得够呛,王羲之也同样如此,还不忘在评论区叮嘱自家小朋友:“宣明,你以后在外面闯了祸,莫要把曾外公供出来。”
随即话锋一转:“当然,说你伯祖爷爷的名字倒是没什么问题。”
一旁的谢安:“……”
这么无情的么?!
“哼,我看他也没什么眼光”,幼崽谢玄坐在他身边蹦了蹦,不高兴地说,“每个人的作品他都求了,就是没求我的。”
“阿羯,你有什么作品要和大家分享的呀”,谢道韫笑眯眯地抬起手,捏了捏小团子的脸。
幼崽谢玄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当即挺直腰板,超大声地说:“我可以画画。”
王徽之乐得看热闹,立刻殷勤递笔,生怕他反悔:“谢七郎莫要谦虚,速作。”
小谢玄捏着笔,有点迟疑,但被众人一直盯着也不好推辞,于是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开始挥毫作画——
嚯,瞧这磅礴的笔触,这潇洒的衣冠,这外翻的死鱼眼,这狂放不羁的拖把头!
已经达到了精神污染的功效!
重金求一双没看过的眼睛!
辛弃疾看着照片,言简意赅地告诉谢晦:“有一种二里头人在进化的时候,单独把你小爷爷落下的美。”
谢晦:“……”
可谓是非常贴切了。
“这个文物我好像见过”,辛弃疾忽而蹙眉道,“就在建康城的王谢旧宅,原来是你小爷爷的手笔。”
谢晦眼前一黑。
《兰亭集序》在这个年代都失传了,反倒是谢玄的随手涂鸦留存了下来,是何天理!
辛弃疾被他拉来打下手,临摹临得昏昏欲睡,给自己灌了一杯浓茶,强打起精神。
他看向茶盏,忽然来了灵感:“本朝茶道盛行,冠绝古今,公推「茶圣」陆羽为宗,说来这位茶圣和你也有点关系——”
谢晦惊讶道:“他也是我家后人?那他为何姓陆?”
“算是对了一半”,辛弃疾道,“他的好友诗僧皎然是你家后人,同样在本时代深受追捧。”
皎然自称是谢灵运十世孙,但实际上根据考据,应该是谢安一脉的后裔。
不管是哪一脉,反正是陈郡谢氏的后人。
他与陆羽既是方外之交,契阔四十载,同居杼山妙喜寺,一同清游山水、考察茶园。
皎然亦善茶,以茶入诗,融合禅茶至味,更是在陆羽创作《茶经》期间,提供不遗余力的帮助,每一次都帮忙搜集资料,修订新的文稿。
可以说,《茶经》名义上是陆羽一人的作品,实则是这一对挚友共同的心血。
谢晦想了想,对着天幕双手合十:“小诗僧和他的朋友请帮帮忙,给我一些新颖的茶谱茶经茶道艺术品。”
杼山妙喜寺中,白衣如雪、青色斗笠的隐士捧着杯盏,轻轻含笑:“好呀。”
他已不再年轻了,然而气质温文、风华缥缈,自有一种「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从容风度。
皎然坐在他对面,也笑了:“宣明小祖聪颖过人,咱们也算是为他的计划出一分力。”
那么问题来了……
作品们都已经拿到手了,也经过一番做旧,变成了符合古董模样的产物。
该怎样将这些东西成功推出呢?
对此,谢晦的方法是…….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去当盗墓贼”,辛弃疾被谢晦拉上贼船,连夜将新写好的王羲之书法送到会稽城的王羲之墓里,心情很复杂。
对此,谢晦表示:“没事,一回生二回熟,我家这么多长辈都靠你挖坟呢,多挖几次就习惯了。”
辛弃疾:“……”
听我说,谢谢你小玉。
谢晦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大不了挣到的钱分你一些,你练兵不需要钱的吗?”
辛弃疾沉默了一会,带着几名禁卫军扛起了锄头,毅然决然地说:“不就是挖坟吗,我最擅长挖坟了,你说吧,从哪里开始挖!”
万朝观众:“……”
你小子,一说到军费就支棱起来了是吧。
时隔这么多年,昔日的故人坟茔早已荡然无存,于是他们决定现场挖一个新的,再把东西丢进去。
这里离皇陵山倒不是很远,这段时间,大江南北不断有人来围观宋徽宗的坟墓爆炸,来一段坟头蹦迪。
加上他们布置得也不是很严密,很快就被人发现了踪迹。
数日之后,一条消息疯传在江南每一处:“王羲之/谢安/顾恺之/卫夫人/陆羽……的坟被挖了,出土了一大批真迹,现在只需去翰林院领取一个号码牌,就能参与数日之后的拍卖会!”
旁人不免要问了。
好端端的,这坟墓一千年都没人动,怎么忽然间就被挖出来了呢?
那人便理直气壮地说:“肯定是最近轰倒了徽宗陵,本朝气运大改,天佑大宋,所以这些先贤遗迹便争先恐后地重现人世了!”
众人深以为然,争先恐后地涌向翰林院,查看书圣真迹。
然后发现,噫,这精妙的笔法,这洒脱的风骨,这飘逸的气度,很显然就出自王羲之的手笔!
但也有格外谨慎的人,制作了一个拓片,前来请教谢晦,态度格外尊敬。
谢司马是王羲之亲外孙,不知见过多少书圣作品,他的意见很权威,一定不会有假!
一旁的辛弃疾:“……”
天幕前的观众们:“……”
家人们谁懂啊,请教都请教到贼祖宗头上了,这是何等的绝世大憨批!
谢晦给了他们肯定的答复,是的没错,这就是我曾外公的亲笔,千真万确!
众人如打鸡血,一股脑挤进了拍卖会,报价与吵闹齐飞,赞美与惊叹同堂,霎时就拍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天价。
书圣作品过后,书法爱好者的韭菜收割完毕,又到画绝作品,绘画发烧友们又瞄准了谢晦。
谢晦再度点头,没错呢,是画绝的作品。
大家放下心来,谢司马可是顾恺之晚年收下的小弟子,就连衣服上画的鹤都出自顾恺之亲笔,怎么会认错老师的真迹!
于是,又一群大冤种开始咣咣掏钱。
谢晦本想派几个托加入拍卖会,结果根本没派上用场,价格就直接一路飙升,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没想到本朝官员这么有钱……”
饶是他做足了思想准备,也被众人的富庶程度震惊到了。
拍卖会终究是价高者得,只能有最后一个赢家,该怎样举办一个全员参与的活动,让所有人都乖乖掏钱,在其中争相出个高价呢?
谢晦灵机一动,又来了一个新点子。
…….
翰林院的主事人杨万里,听谢晦说完来意,顿时毛骨悚然,连连后退。
“谢司马,你饶了我吧,这个榜单贴出去,翰林院会被天下愤怒的学子击穿的!”
“那就要看你们如何引导了”,谢晦微笑着说,“我这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杨万里还要再说什么,谢晦已经掏出诏书,往他怀里一拍,他只好跪地接旨。
连夜召开会议,杨万里越想越气,恨不得一头撞死。
翰林的命也是命,真不把他当人看!
第二日,一名太学生路过东华门外,忽见那里张贴了数个金光闪闪的巨大榜单。
分别写着「千古诗人榜」、「千古词人榜」、「千古才女榜」、「千古曲艺榜」等名目。
旁边,一名翰林学士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有气无力地宣布道:“榜单每日子时更新一次,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太学生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是明码标价,哪里来的「标价」,却见千古诗人榜上,元稹赫然名列第一位。
太学生:“……”
元稹虽然还不错,但何德何能压过李白杜甫白居易,高居榜首?
他十分生气,挽起袖口,就要给自己的偶像李白讨个说法。
结果,翰林学士告诉他:“谢司马金口玉言,说元相有一句诗,特别符合赵宋旧时代的精神,故而列在榜首,给大家品鉴品鉴。”
太学生道:“愿闻其详。”
翰林学士:“曾经沧海难为水饺,除却巫山不是云吞,谢司马还为此加了一句横批,如虎添烤翅。”
太学生:“……”
神特么「难为水饺,不是云吞」。
这也太儿戏了,之前赵宋的时代精神是什么,吃吃喝喝当饭桶吗?
太学生忍无可忍,正要开吵,却见翰林学士将一块牌子递到他面前:“每票惠诚一两银子,欢迎投票。”
太学生怒道:“你粗鄙!文人的风雅事,岂能用区区阿读物来衡量!”
“谢司马说了,吵吵闹闹有伤和气”,翰林学士冷冷道,“所以凡是对排名有异议者,统一购买票数进行投票,如果你坚持闹事,少不得要下狱走一遭。”
太学生秒怂,小声说道:“谢司马英明。”
谢晦的威名是杀出来的,那么多大佬都落马了,何况他区区一个小太学生。
他掏出了一两笔墨钱,旁边立即有一名计票官员扯着嗓子道:“李白加一票!”
太学生眼看着李白后面出现了一个“1”,而其他选手依旧是鸭蛋,于是点点头,心满意足地离去。
第二日,太学生上学又路过东华门,再度看了一眼榜单。
……元稹怎么还是第一,后面的票数已经两万票了,是谁给他氪的金、充的钱?
这可不是别的,是二万两白银啊!
疯了吧投这么多钱?!
东华门外,排队投票的人早已挤满了里三层外三层,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众人虽觉元稹这个票数高得离谱,但毕竟谢晦的威名摆在那里,旁边还有刑狱司的人站着,也无人敢大声议论喧哗。
好在,经过李白的粉丝们一天一夜的集资努力,终于达到了两万一千票,赶超了元稹。
然而万万没想到,第三天早上一看,第一名又变成了谢脁。
因为这榜单当代人不参与,谢晦本人、以及辛弃疾、谢灵运他们都是不上榜的,故而陈郡谢氏唯一入选的就是谢脁。
投票者有意讨好谢晦,特意在最醒目处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乃是当朝的京湖制置使沈
复。
李白/粉丝遇见这种氪金大佬,也是无语,暗道晦气。
好在谢司马为人公正,很快便传来消息,杜绝了这股歪风邪气,将谢脁从名单上删去,不参与评比。
消息传出,人人欢呼,然而有第一个氪金大佬下场,自然就有第二个,大家都是读书人,谁还没个偶像了,为了争夺一个排名打得不可开交。
才过去短短五日,榜首就已经三易其主,更是达到了惊人的十万票。
谢晦眼看韭菜割得差不多了,最后来了个三天倒计时,利用这波紧张感,号召大家抓紧投票。
第一名的获得者将在本朝享有VVVIP至尊待遇,精装出版所有的诗集文集,并为投票参与前一百名者皆赠送一份。
这边是千古诗人榜单,很快又推出了千古名将榜,各处士兵将领纷纷前来投票。
依旧是本朝将领不参与评比,榜首从韩信换到白起,又换成岳飞、狄青,主打一个卷生卷死,你一票,我一票,送偶像登顶。
辛弃疾眼睁睁看着,谢晦以这种神乎其神的方式席卷了许多的财富,几乎抵得上小半个泉州市舶司了。
他很快收到了分红,对此叹为观止。
只能说,在搞钱这件事上,谢小玉的天赋确实是一骑绝尘呢。
……
这些原先隶属于赵宋的士兵,为「千古名将榜」投票投的正欢快,浑然不知他们即将倒大霉了。
“士兵们哪来这么多的钱?”
谢晦看着账单,陷入了深思。
对此,王镇恶很有一些话要说。
镇江是北府大本营,之前,他亲自带兵前去接管了镇江都统司。
制置使成闵远远地看到大旗,纳头便拜。
听闻王镇恶素喜聚拢金银,更是举郡之力,一掷数十万金献上豪礼。
他没想到,王镇恶虽然贪财,但人家喜欢的是在攻城略地之后,去洗劫那些胡虏大户,从来不侵扰百姓。
况且北府军纪严明,所过之处秋毫无犯,岂能容忍成闵这般胡来。
王镇恶勃然大怒,直接将一干人等抓捕归案,又叫来几个负责人一问,乖乖不得了。
镇江军队平时啥都干,就是不干正事!
他们热衷于经商,开设商铺,卖酒卖药,出租房屋,大兴土木,经营质库,甚至还进行长途贸易,可有钱啦!
区区一支军队,居然集中了三百六十行状元,这是何等的人才汇聚!
如此多才多艺的军队,战斗力可想而知。
古往今来,因为政府贫穷,出不起钱养兵,所以军队兼搞经济营生的情况有很多。
但真正在搞钱和打仗两方面都同时做到顶尖的,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郑成功。
论武力,他的海军可以吊打当时世界上的所有舰队,逼迫对方交税;论经济,他垄断了东南亚地区的许多项贸易,突出一个富可敌国。
王镇恶:“……”
他是搞不定了,除非把他爷爷复活过来才行。
他选择快刀斩乱麻,将这些赚钱营生,统统一刀切。
一面留下沈庆之守镇江,一面飞骑回临安向刘裕汇报。
……
王镇恶一进宫,便拉着刘裕开始大声哭诉。
“陛下,你要为我做主啊!成闵恶贼简直倒反天罡,罪不容诛!”
当即将一路所见所闻,添油加醋一说。
成闵等一串俘虏,宛如葫芦藤上七朵花,整整齐齐叠在廊下,个个面色惨淡,两股战战。
镇江乃刘裕故土,大宋龙兴之地,哪能容忍如此放肆?
刘裕听他叙明始末,当即冷笑一声,负手走下帝阙,来到成闵面前。
“依汝所言,从前朝廷财政困顿,军饷支出捉襟见肘,故而你也是不得已,才让麾下士兵干这些贩夫走卒的勾当,侵扰百姓?”
成闵连连叩首,颤声说:“圣主明鉴,臣绝无贪黩之心,敛财不过纯出公义,是为了养兵备战所需。”
“哦”,刘裕缓慢说,“一年收租70万石,大肆兼并良田,致我京口父老乡民流离亡家,这就是你口中的「纯出公义」?”
他语气平静,却如利刃加颈,蓦然带上了无尽杀意。
成闵骇得魂不附体:“臣愿献上所有家财乞命!”
“晚了”,刘裕冷冷道,“杀了你,你的所有家产一样会重归国库。”
他神色冷然,转头吩咐道,“抄了他的家,悬尸东门,首级装在匣中传遍九大都统司,以儆效尤。”
成闵在凄惨的哀声中,被拖出门去,以典正刑。
刘裕抬眸看见辛弃疾,容色缓和,招呼人进来坐下。
辛弃疾想起近来调查出的东西,颇有几分忧心忡忡。
“陛下,成闵实非个例。自建炎以来,军队为了养活自己无一不营商,皆勤于商事,怠于训备,战力极其弱小。”
刘裕蹙眉问:“朕早就想问了,光是一个泉州市舶司就已经富可敌国,更遑论举江南之境,从前赵宋朝廷如何穷成这般?”
辛弃疾欲言又止:“因为……”
不知为何,向刘裕讲述废帝完颜构的奇葩行径,总让他有种被公开处刑的羞耻感。
“哦,孤明白了”,刘裕微微颔首,“原来是有钱给金朝爹上供,但没钱养兵养百姓。”
辛弃疾:“……是这样的。”
他见刘裕坐在上首沉思,便也未去打扰,而是和王镇恶有一搭没一搭地叙话。
“镇恶此行辛苦——”
他本想说,“好似清减了许多”。
结果发现,王镇恶显而易见地圆润了一圈,已经变成了XXXPlus版本:“你似乎气色还挺好?”
“那可不”,王镇恶熟练地摸出一包糕点,也往他嘴里塞了一块。
他笑眯眯道,“镇江街市繁华,每到晚间千灯如昼,好吃的东西有很多。比如蟹酿橙、定胜糕、梅花饼、冰糖乳酪、东坡肉、煎鱼、烤鸭,各种涮、煮、蒸炒、炸、煎、烤的美食……”
他报了老长一串菜名,辛弃疾忍俊不禁:“你喜欢就好。”
王镇恶神色气愤地说:“成闵这恶贼当真是死有余辜!他居然强占烤鹅腿老板家的房子和田产.那么好吃的烤鹅腿,他怎么忍心下手的,若不是我碰巧路过,恐怕镇江街头从此就要失去一个美味传说!”
“最可气的是,我当时钱都付了,成闵的下属居然出来驱赶老板,说此处是士兵特许经营地,不许他开店,然后就把老板赶走了——烤鹅腿甚至都还没给我!”
他讲到这里,无比义愤填膺,“我气得追出三条街,总算是将鹅腿追了回来,转头就去找成闵清算。”
辛弃疾:“……”
观众们:“……”
好的,破案了。
原来是一条烤鹅腿引发的血案。
而这时,刘裕也已做出了决断:“即日起,敞开宫库,散财于军民,任由穆之调配,凡有正当理由者,提交申请通过,皆可支取相应数额。”
辛弃疾一怔,没想到他居然要把帝王私库全部捐出去,不由又是惊讶又是敬佩。
“陛下慎思,你是万乘之主,天日之表,平日仪典、祭祀、生辰等处处皆需花费。”
“什么万乘之主”,刘裕淡然摆手,神色自若:“朕在起兵之前,不过是京口斜阳巷陌的一介布衣罢了。身居高位以后,常思稼穑之艰,生民之苦,素来不用香汤华服、珠玉舆马。”
辛弃疾颇为信服地点点头。
确实,刘裕可以说是万朝最节俭的皇帝之一,主打一个勤俭治国。
正说着,谢晦带着这些天搜刮到的金钱账册过来了。
他一来,似乎也将窗外的初夏阳光带来了,满殿暖日明霞,飞光流动,长风吹彻衣衫如流火,万物都在这片烈阳中生生不息。
辛弃疾看了一会,笑道:“好似「会稽霞举」。”
谢晦一怔,眼眸微微睁大,随即就漾开了惊讶欣喜的神色,秀丽的眉梢弯成了月牙,眸中一片笑意盈盈。
“天呀”,他笑叹了一声,“幼安好会说话。”
所谓「会稽霞举」。
便是说,前朝会稽王司马昱容貌俊美,神采奕奕。
每当朝会之时,旁人站在都仿佛一片昏暗,唯独他来时,轩轩如朝霞举,仿佛将整座朝堂都点亮了。
谢晦也是会稽人,此句一语双关,正完美契合。
刘裕满意地点点头,也觉得这个形容非常精妙。
谢晦将账册交给他过目,又掏出了最后一卷空白诏书。
当然,现在已经不是空白了,上面写满了文字。
他告诉刘裕:“我刚刚传令下去,在皇城诸门口各设一块北伐功德碑,凡捐款过二万两者皆可上榜,否则将名字写成脚踏,在选德殿外排成一列。”
他要让所有的老大臣们知道,醒醒,时代变了。
啥子「高薪养廉」的国策,从此不复存在,你又不上战场,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统统捐出来支援北伐,建设国家!
刘裕:“……”
辛弃疾:“……”
观众们:“……”
好绝的谢小玉,好绝的搞钱新方案!
谢晦将目光投向刘裕:“陛下……”
刘裕笑着举起一只手:“你莫要看朕,朕刚才已经把私库全部捐出去了。”
“王郎”,谢晦一顿,微笑着看向王镇恶,“做个表率嘛。”
在这一瞬间,王镇恶想起自己的宝库,简直心痛到无法呼吸,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受伤眼神看着他。
你你你,还是人吗!
谢晦眉眼盈盈道:“你往好处想想,这笔钱就当入股了,日后北伐破金,金人皇室的宝藏你有优先选择权。”
王镇恶:???
谢晦继续说道:“战争才是最快捷的赚钱方式,灭国就是最大的生意。”
“你想想,咱们虽然军纪严明,从来不动百姓财产,但灭蜀,灭南燕,灭后秦,每次洗劫对方王室,都能满载而归。“
辛弃疾虽然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好,但转念一想……金人的钱从哪里来?
难道不是搜刮的江南江北的朝野奇珍、民脂民膏吗?
他当年亲历过金主完颜亮在山东的暴政,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可谓水深火热至极。
金朝宝库里的每一个铜板,大约都沾满了汉人的鲜血。
抢回来完全没毛病!
他隐隐猜测着谢晦的意思:“你是打算让百官都入股?”
直接让官员们掏钱,肯定心不甘情不愿,很可能会闹出乱子。
但如果按照捐献比例,到时候瓜分金朝皇室的资产,想必大家都愿意分上一杯羹。
谢晦道:“是,也不是。”
单纯想要集齐北伐所需的钱财,方法有很多。
他这段时间闹出那么大动静,再加上泉州那边的贸易,吕宋的金矿,其实很快就攒齐了。
他要做的,是集中力量干大事,把所有人都绑上对外征伐的战船。
世人皆逐利。
那些心怀民族大义,愿为克复中原舍生忘死,追逐崇高理想别无所求之人,毕竟少之又少。
唯有以重利许之。
所有家产都投资进去了,难道还能不出工、不出力么?
当然
王镇恶不属于这部分重利之人的范畴,但他毕竟是北府主将,如果他不带头以身作则的话,事情将会变得很麻烦。
王镇恶:“……我捋一下这笔账,所以,我不仅要花钱赞助,还要出力北伐,完了之后换回我作为灭金主将本该得到的金人宝库中的一部分?”
谢晦点点头:“是的呢。”
王镇恶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摸了摸他的心口:“这里难道不会痛吗?”
“完全不会呢”,谢晦理直气壮地说
“先来用宣明的方法,打个大理国试试水吧”,刘裕做了决定,“正好也练练新火.器。”
辛弃疾道:“大理国与本朝相安无事许久,贸然出兵,恐怕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
“还要什么借口?!”
刘裕惊讶道,“大理自古以来就是我大宋领土,大理若是知机,理当迅速奉表称臣,示意归顺,如今竟然还敢负隅顽抗,不灭何为?”
辛弃疾一愣,心悦诚服地道:“陛下高见。”
大理古称宁州,连同交州(越南)一样,在魏晋南北朝时期都是实打实的汉人领土。
即便是最弱小的南陈,也没有丢失这两块土地。
反观赵宋……
唉,真是不提也罢。
……
翌日,北伐功德碑准时伫立在皇城门口,使者们进入各处官署,要求官员们捐款!
百官被前段时间的铁血杀伐吓破了胆,都不敢违逆。
好在一万两的价格门槛也不算太贵,几乎每一名京官咬咬牙,都能拿出来。
如右相魏杞等舍身忘家之人,甚至捐献了八成以上的财产。
刘裕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不久之后,从南方传来了一条噩耗。
我朝使者进入大理交易马匹,竟被正康帝段正兴悍然斩杀!
如此消息传入临安,可谓群情激愤。
从前是弱宋的时候被人欺负也就算了,现在新皇都来了,他们不要面子的吗?
老大人们怒火空前高涨,纷纷叩阙上书,表示蕞尔小国欺人太甚,胆敢侵犯本国天威,必须出兵给他们一个教训!
面对高涨的请战热潮,刘裕一挥手:“打!”
众人齐呼天子圣明。
在他们的目送中,刘裕将天子之剑交给了辛弃疾,送其率领舰队,挂帅出征:“此战有胜无败,定要扬我国威,直破羊苴咩城!”
辛弃疾将这一战视为一次重要的练兵,当即将长剑高举过头顶,铿锵有力道:“臣定不辱使命!”
舰队出发了,舰队破敌了,舰队毫无意外地大胜了。
当捷报传回临安,大批战利品被车船载回。
百官欢天喜地,原来我们还是能打胜仗的嘛!
也有人发现了不对……
嗯?
怎么之前那些捐款多的人,都得到了丰厚的奖赏?
大家去问魏杞,本次除了王镇恶以外,就数他捐得最多。
本来还觉得他是不是傻,没想到经历大理一役,直接连本带利地赚回来了,莫非知道什么内幕?
魏杞一脸正气,任谁来了都是一副官腔:
“我辈捐身为国,庶竭以报,乃是为臣子的本分,赏罚臧否俱是君恩,岂是我们该计较的!”
他越这般坦荡,百官越觉得有问题。
总有些聪明人觉得自己已经猜透帝心,想要赶快上车。
灭国不可能只灭一个大理,接下来还有好多地方等着去征服呢,必须加入。
但现在开局已经有点晚,第一批捐款都已经完成了,哪还有空出来的座位?
只好另辟蹊径。
这日,京湖制置使沈复给刘裕上书,慷慨激昂地说:
“陛下,臣愿尽捐禄米,以济国战。”
“另有京湖军力五万余,虽然战力远不及北府,但长期从事商业活动,贸易经验丰富。”
“臣请派大量下属易装为民,分批渡江进入金国境内,开设酒楼。我江南美食博大精深,洋洋洒洒千百种,定能迅速征服金人,变成大型连锁商铺。”
“届时,既可以打探江北讯息,了解情况,亦可以结识达官贵人,伺机搞策反、暗杀,此事大有可为!”
身为制置使,成闵就是前车之鉴,此刻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他已经提前向谢晦请教过了,谢晦让他牢记十字方针,「不仅要交钱,而且要交人」!
就不信这波还不让他上车!
刘裕:“……”
在金国境内开酒楼,一边赚他们的钱,一边要他们的命?
这小子是个人才啊。
【作者有话说】
谢小玉:搞钱搞钱搞钱,搞钱使我快乐!
幼安:挖坟,但开开心心拿分红
镇恶:谁懂啊,我又成了大冤种!!
关于文中提到的谢玄涂鸦,我以前真的在王导谢安纪念馆看到一个画风如此奇葩的东西,作者不详,风格异常魔性,不知是当年哪个小朋友画的,被珍藏下来当成了文物(x)
25
第25章
◎就你是叫门天子?斩了!◎
得到刘裕的首肯,沈复踌躇满志,充满干劲地去执行他「以美食征服金国」的大计去了。
刘裕将计划稍微改了改。
从开设连锁酒楼,变成了开设连锁娱乐山庄,吃喝玩乐全包,一站式消费一应俱全。
大宋的娱乐生活极度发达,繁华如梦,在整个时代都属于遥遥领先的水平。
金人什么时候见识过这个?
迟早要被腐化在糖衣炮弹中!
刘裕就当是下了一步闲棋,落子之后,便不再管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练兵筹备,以及正面战场上的对抗。
“唉,也不知宣明和幼安在大理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刘裕想到这里,顿觉茶饭不思,充满了牵怀挂念:“宣明还是第一次离开朕这么久呢。”
又开始了。
一旁,暂时接替谢晦接管京城禁卫军的北府小将柳元景,眼观鼻鼻观心,抱刀立在墙角,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
陛下一天要念叨七八回。
吃饭也说,朝会也说,披公文也说,简直恨不得飞到大理亲自去看看。
大理疆域广阔,等于六倍的燕云十六州,人口更是多达三百万之众。
加之地形崎岖,气候多变,民族掺杂,权臣高氏和众多当地土司家族盘根错节。
文化更是与中原地区长久隔离,甚至语言都不是很流通。
攻打下来已是不易,想要顺顺当当接手,纳为己用,更颇有一番难度。
辛弃疾作为主帅,初次进行灭国操作,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谢晦十分仗义,表示这种有趣的事怎么能少得了我呢,当然要去给好朋友帮忙了!
他素来智计卓绝,算无遗策,虽然比辛弃疾还小好几岁,之前却已经打过三场灭国战争,这是第四场,经验可谓相当丰富。
然而,这事对于刘裕来说,真是一个晴天霹雳。
自从他认识谢晦以来,谢晦就没有一天离开过他,即便跟随出征在外,也是时刻带在自己身边保护好,形影不离,就怕出事。
刘宋帝国的所有高官,都曾外放到封地担任刺史,只有谢晦,终刘裕一世始终留在中枢。
而且,刘裕还为他修改了典章制度,随便找了个「身为禁卫长官,不得出宿」的借口,让他直接搬进宫里居住。
这也是刘宋一朝,唯一一个没有私宅、整日住在宫中的案例。
要知道,刘裕登基前自己担任禁卫长官的时候,莫说住进宫了,甚至一会儿京口、一会儿四川,天南海北到处溜达呢。
若问刘裕为啥盯得这么紧……
可能就是头疼+过度担忧吧,谁还没个关心则乱了。
在刘裕眼中,谢小玉是文人,弱不禁风金枝玉叶,和那群整天嘎嘎乱杀、嗷嗷直叫的北府其他崽不一样。
所以,当谢晦跑过来说他也要去大理,高祖皇帝顿时就炸了,冷笑着说:“看见外边的钱塘江了吗?”
谢晦茫然点头。
刘裕斩钉截铁地告诉他:“除非钱塘江水断流,否则你别想踏出临安城一步。”
谢晦:???
他不高兴,他要闹了,他在皇宫里折腾了一整天,吃光了所有送过来的点心,在御案上乱涂乱画一气。
刘裕由着他折腾。
孩子爱咋咋滴吧,发泄一下过剩的精力也好,反正别出去搞事。
大理国山长水远的,万一出了什么紧急情况,救都救不回。
第二日,谢晦又和技术骨干沈林子凑在一块嘀嘀咕咕,画了一下午的图纸,终于搞出了一个横断江水的炮台截面图,指给刘裕看:“谁说不能让江水断流呢!”
刘裕:“……”
他大怒,当场就要关谢晦禁闭。
不料,谢晦十分敏捷地往旁边一闪,一面高叫道:“陛下不让我去,我就自己偷偷溜出去,反正总有办法上车的!”
刘裕无语,也知道这种事他真的做得出来。
想举起手拍人,见他眸光明净,清亮如水地望过来,这一掌到底还是没忍心拍下去,长叹一声道:“你就这么想去大理?”
谢晦听出他语气松动,心中暗喜,便是一通天花乱坠:“幼安一个人应付不来,我去帮他嘛。大理区区小邦,只需王钺一挥,卷旆席甲,顷刻而下,能有什么危险,陛下不要再担心了……”
最终,刘裕被他闹得没办法,还是让他当了远征军的军师。
送行那日,他进行了登坛拜将的仪式之后,就把谢晦和辛弃疾二人叫到一边,几番殷切叮嘱,递上了锦囊。
“过金沙江之后拆开,如有不妥,及时求助。有一点切记,无论遇见什么首先保全自己,不计代价。”
他沉声道:“莫要莽撞冒进,千军可易,汝当安然归来。”
辛弃疾听陛下字字语出诚挚,不由眼眶一热,紧握着锦囊点了点头:“陛下放心,我会的。”
谢晦眨眨眼,还沉浸在第一次自己出征的兴奋中,十分敷衍地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
刘裕依旧放心不下,忽而利落地翻身上马:“朕送你们一程。”
说来也怪,他自己每次征战,从来都是飒沓扬鞭,一往无前,生死无惧。
怎么到了送家里的小朋友出征,就觉得哪哪都担忧得不得了,恨不能亲身上阵,直接为他们扫平一切。
嘿呀,真是操碎了心。
他毕竟是千古一帝,很快就压下了这一丝复杂的心绪,转而说起了本次覆灭大理的种种注意事项。
“大理势必凭借金沙江、大渡河两道天堑,布下重兵,据险而守。”
“朕已下旨让虞允文出兵配合,自晏当路出理塘、中甸,乘隙捣虚,则沿线的三赕等地闻有大兵陈境,势必心思浮动,庶几弹指而下。”
“汝将主力留在金沙江边与夷军对峙,典一支奇兵绕开龙首、龙尾二关,直入羊苴咩城。国都既定,滇东乌蛮三十七部即可传檄招抚。”
“这样,便能以最小的代价,完成最快速的闪击,一剑封喉。”
谢晦一开始还在认真听着。
一路打马出城,驾临长风,在江边飞奔疾驰。
浙江亭的轮廓已被远远地抛在后面,刘裕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在抓着他唠唠叨叨。
他终于不高兴地说:“陛下快留步吧,再送就到澜沧江了!”
这小没良心的,刘裕直接被气笑了,抬手捏捏他的脸,转头盯住辛弃疾:“你好好照顾宣明,莫让他受伤。”
“喂”,谢晦不满地嘀咕道,“我不需要人照顾,你干嘛不让我照顾幼安?”
刘裕:“……”
人家什么武力值,你什么武力值,心里就没点数吗!
辛弃疾也觉好笑,点头应下:“陛下放心。”
刘裕又道:“打仗稳健一点,别没事就莽莽撞撞,单骑冲阵敌营,这种行为很危险。”
辛弃疾眉心不禁一跳,全天下最莽的人分明就是陛下你吧。
谁家皇帝打仗的时候,一个人挥舞长刀,反过来追着五千个敌兵跑啊。
然而,面对刘裕核善的眸光,他终究还是从心地说:“好的,陛下,我记住了。”
刘裕满意地点点头,目送他和谢晦并肩策马绝尘而去,直到身影再也看不到,才慢慢转身回了宫。
……
次日,刘裕收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金世宗完颜雍听闻江南换了皇帝,想要试探一下新帝的态度,派使者来催今年的岁币了!
使者来了,使者又走了,走得很痛苦。
刚在朝堂上说出了“岁币”两个字,就被一名文官突然暴起,重重一拳轰在了脸上。
众人惊讶地目视动手之人,竟是右相魏杞。
几位御史当即就抽出了笏板,准备弹劾他。
成何体统,竟然在朝堂重地大打出手,真是有辱斯文!
魏杞却指着金使,满腔悲愤溢于言表:“此人化成灰我都认得,当初我出使金廷的时候,便是他对我百般羞辱,毫无底线!”
御史支吾道:“就算这样,也不能如那乡野村夫般直接打人吧。”
魏杞怒喝:“你说得倒轻巧,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如今本朝与金国,早已经局势倒转,攻守易形了!”
御史还待再说。
刘穆之早听得不耐烦,挽起袖口,上去就给了使者一个大嘴巴子。
北府众人见家长都动手了,自然是一拥而上。
期间,更掺杂着魏杞的门生、各路义愤填膺的官员,见缝插针,浑水摸鱼,对金人使者施以拳打脚踢。
正义的铁拳如擂鼓般密集落下,很快就送他上了西天。
期间,刘裕就坐在上首,支颐笑看着这一幕,一点阻止的意思也没有,冕旒下,他的目光清澈温和,仿佛还带着一丝怀念。
穆之还是一如既往的能动手,就绝不废话。
当年面对桓玄贼子的时候也是如此,文人一怒,看起来可凶了呢。
天幕前,朱祁钰目光从直播上移开,对着于谦看了又看。
于谦被看得一阵莫名其妙。
就见朱祁钰拍着心口,仿佛松了一口气,喃喃道:“原来诸天万朝,不是只有我家朝堂会发生这种事”
宋祖家的臣子也是一样的武德充沛,那他就放心了!
于谦:???
待金使没了最后一口气,刘穆之正准备退回原位,敛衽告罪。
忽见刘裕一扬手,向自家宰相微微含笑道:“打累了吧,来人,给丞相赐座。”
百官绝倒。
陛下啊,你心偏得没边了!
刘裕微笑着冲那名御史点点头:“爱卿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御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没有没有。”
再给他十倍的胆子,他也不敢当着刘裕的面得罪刘穆之,真的会死的。
“拖下去,尸体送还江北”,刘裕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那团不成人形的东西,“我大宋不收垃圾。”
“至于这隆兴和议割让出来的土地,自然要尽数收回——”
他话锋微微一顿,果见老相公魏杞满脸紧张,下意识越众而出,一句“陛下万金之躯,切不可亲征冒险”,已然到了嘴边。
没办法,他也是看过《宋书》的人,被刘裕那一串战绩亮瞎了眼。
生怕自家天子一冲动,又要上前线。
咦,为什么说又?
魏杞心中浮现出一丝不详的预感,难道自己已经提前为未来感到心累了吗?
不成想,刘裕这次压根不按常理出牌,手指在剑锋上轻轻一扣,淡然道:“殿前都指挥使李显忠将军,自符离之溃,心中常怀介介,本次正是一战扬威、雪彻前耻的良机,就由你走上一遭,将商州之地收回来吧。”
此言一出,魏杞长舒一口气,由衷道:“陛下圣明!”
李显忠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愿肝脑涂地以报,绝不辜负陛下期许。
唯独刘穆之总觉得哪里不对。
思来想去,还是在晚上单独去找了刘裕。
他进宫不需通报,自由来去。
彼时,刘裕正在吃晚膳,很简朴的清粥小菜,一边阅读公文,抬眸望见人,灿然一笑:“穆之你来啦,一起吃点。”
“都当皇帝的人了,就不能吃点好的”,刘穆之叹气,从身后拿出食盒,“看,我给你带了烧鸡。”
刘裕顿时眼前一亮,握住他的手使劲晃了晃,充满了感动:“就知道你惦念着我……啊,这人间有你是多么美好!”
刘穆之顿时被逗笑了,眉眼微弯,依稀流动着一层温润的水泽:“莫贫嘴了,吃你的吧。”
但那缕笑意亦是转瞬即逝,只因他忽然想起《宋书》所载,自己死后刘裕是如何的悲恸欲绝,万般怀念。
“帝每感事怀人,实深凄悼。”
“瞻其茔域,九原之想,情深悼叹。”
“契阔屯泰,旋观始终,金兰之分,义深情密,是以献其乃怀,布之朝听。”
刘穆之在《宋书》列传一章,史书里离刘裕最近的位置。
他想起自己的死亡事件,倏然感到了一股异常的紧迫感。
时不我待,天命将终啊……
以他的权限,调动几个本朝太医来看病还是没问题的。
但就连这个时代最好的医者也束手无策,只说是,丞相鞠躬尽瘁,油尽灯枯,静养或可延寿。
可是,刘穆之轻轻闭了闭眼。
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偌大的帝国命悬一线,岂能再停下静养?
刘裕正在啃鸡骨头,蓦见他如此神色,不由眉峰紧蹙,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怎么了?是谁欺负你?孤找他算账去。”
刘穆之无语了片刻:“你说这话的时候,如果不把沾满油光的手搁在我衣袖上,我还是很感动的。”
刘裕讪讪放开手,赶忙拿毛巾给他擦了擦:“到底怎么了?是朝中的谁又在搞事?”
刘穆之摇头:“我无事,只是有点困,你莫要乱猜。”
“噢,那你快去休息”,刘裕近来那么多事要忙,压根没来得及看《宋书》,哪能猜到缘由。
当即不疑有他,开始赶人。
刘穆之不想回去一个人待着,索性叫人把公文送来,就地批阅。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这次收复失地,你不打算亲征?”
刘裕面上一派镇定自若,对答如流:“李显忠乃是不世之将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刘穆之感叹道:“很久没见到明公单骑冲阵的模样了,我很有些怀念。”
刘裕面不改色,一拂衣袖:“是啊,可惜那都是我年轻时候做的事,我现在已经成熟了许多。你看,我前几日还在教幼安要稳健一点呢。”
刘穆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的?”
刘裕眼神坚定:“真的。”
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信呢,刘穆之对他看了半晌,一时也没发觉什么异常。
再质疑就比较伤感情了,只得暂且按下不表。
回头找到人在军中的陆游,再三叮嘱。
他本想找王镇恶,但转念一想,刘裕如果要亲征,这家伙不仅不会劝阻,反而还会在旁边殷勤递刀,摇旗呐喊。
陆游才是全军最忠实可靠的老实人!
“穆之先生放心”,他听刘穆之说明来意,深感自己责任重大,信誓旦旦地表示,“如果陛下真的打算去前线冒险,我一定会劝阻他的!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刘穆之见他语气坚决,端的是掷地有声,不禁放下心来。
陆务观,大约就是北府最后的良心了吧。
结果万万没想到……
第二天,他一整天都没看见刘裕,第三日准备找对方议事,却发现殿中早已人去楼空!
北府精锐都跟着走了数千人,全部轻装简行,只携带了极少量干粮辎重。
这也是刘裕常规的操作了,以战养战,在新占领区获取资源补充军队,以避免后勤补给线过长带来的困扰。
刘穆之见到这一幕,当即便是眼前一黑。
他拉住唯一留下的北府精英沈林子,颤声问道:“陛下人呢?”
沈林子倒不是不想跟着去打仗,而是火.器研究到了最要紧处,根本抽不开身。
他因为没能赶上这趟热闹,一脸遗憾:“应该已经到抗金前线了吧,唉,真倒霉,我怎么就只能在这里干看着呢。”
刘穆之倒吸一口凉气:“不是说让李显忠收复商州吗?”
沈林子奇怪地看着他:“是啊,李显忠收复商州,陛下自己收复唐州、海州、泗州、鄧州、秦州,顺便再看看其他地方能不能一起打下来——有什么问题吗?”
刘穆之:“……”
有什么问题?
分明处处都是问题!
他扶住额头,艰难地问道:“陆游何在,我不是让他拦着点吗?”
“哦,你说他啊!”沈林子一拍手,“他确实拦了,但陛下说,素闻务观是打虎英雄,难道就不想驰骋江北,驱策豺狼虎豹,捉几只回来玩玩?”
这句话一出来,围观群众眼睁睁看着陆游他变色了,变成了激动的粉红。
“他冲得可快啦,要去给陛下当先锋呢,多少人横刀跃马都赶不上!”沈林子笑着说。
刘穆之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问道:“陆游不是承诺说,陛下出征,除非踏着他的尸体过去吗?”
“是这样的,他连夜雕刻出了一个木偶人代死”,沈林子一阵翻找,“啊哈,在这里了……穆之先生,你怎么了,莫昏啊!”
刘穆之:他迟早会被刘裕气死!
说好的稳健一点呢,寄奴的嘴,骗人的鬼!
……
另一边。
刘裕背着自家谋主,悄悄溜到了前线,略微有一丝心虚。
但他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这也是为了穆之好。
一方出征在外,另一方在家里干等着多担心啊,就像他为谢晦和辛弃疾送行一样。
瞒住不告诉,不就没事了!
而且他就是小小地打一下,保证见好就收,很快就回来……有什么可担心的。
刘裕这样想着,于是便毫无负担地率军冲锋了起来。
北府兵带着各种火.器新玩具,宛如猛虎出山窜入羊群,锐意拼杀,一路将敌人砍翻。
哎嘿,这边是海州,防守很薄弱,赶快占领。
那边的秦州看起来也很容易打的样子,快点快点。
渡淮水啦,还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快乐!
不久后,刘裕望着远处高大巍峨的开封城,城墙已历历在目,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就是本朝的旧都吗?如此轻易就打过来了,进展好像有点太快了。”
身后的陆游:“……”
何止有点快,咱们这一路和飞过来有什么区别!
……
大理国。
滇中天气炎热,阳光灿烂,辛弃疾举着紫竹伞,和谢晦一道坐在城头的长阶上吃冰雪丸子。
“年轻真好啊。”
虞允文率军和他们汇合,远远地望见这一幕,清肃面容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蜀军气势强盛,令行禁止,谢晦不由为之侧目:“这还是我看见的第一支能打的赵宋正规军。”
当然,他在心底补充道,也是唯一一支。
虞允文出镇蜀地,担任四川宣抚使兼知枢密院事。
长期修兵缮甲,刷新军政,积蓄粮草,赈济数十万流民,备战练兵都颇有成果。
都说他是书生拜将,谢晦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小爷爷谢玄,或者伯祖爷谢安,那种温润修雅、芝兰玉树的风格。
结果等人走到了面前,才发现……
夭寿啦,虞允文怎么长这么高!
他一步步靠近,简直就像一根巨型萝卜拔地而起,遮天蔽日!
足足得有两米吧,看着就有安全感,一拳下去可以把敌将的血量全部打崩!
“这属于文官的基本操作”,辛弃疾很淡定地说,“孔子身高也有九尺六。”
谢小玉闻言闷闷不乐。
世上那么多高个子的人,怎么就不能多他一个了?
“我感觉,他甚至可以用一只手把我提起来……”
“不妨自信一点”,辛弃疾拍拍他,“把「我感觉」去掉。”
谢晦没什么力气地瞪了他一眼,复又缩回了伞下。
“举好”,他咬着冰雪丸子,声音慵懒地说,“我的头脑仿佛都被炎炎烈日晒得融化了。”
辛弃疾也觉得这南疆天气,委实晒得叫人扛不住,只得把伞往他那边倾斜了些许,遮住阳光,温声安慰道:“莫担心,我们已经成功会师,等会加紧进兵,打进国都,就可以去宫中避暑了。“
这时候,和高个子一起同行的好处就体现了出来。
虞允文往面前一站,顿时投落下一大块阴影,仿佛整个世界都清凉了。
他正要说话,忽觉身后有异。
一回头,什么都没看见,几疑是自己的错觉。
虞允文面色平静,向二人拱手行礼:“征北将军,谢司马,有劳久候……”
征北将军,就是刘裕给辛弃疾的封号。
在两晋南北朝时期,东南西北四征将军,并不常设,而是作为战争爆发期间,出兵灭亡他国主将的最高称号。
如杜预献计灭吴,为征南将军;邓艾灭蜀,为征西将军;桓温覆灭割据蜀地的成汉李氏政权,也是征西将军。
所以,辛弃疾这个「征北」,自然不是为了大理国这种小角色设立的,而是为了日后北伐灭金。
虞允文话说到半截,猛然一转头,这回终于被他逮住了人。
只见一名英武不凡的少年将军,站在他身后的阴影里,正在亦步亦趋,躲避烈日。
他每动一下,少年也紧跟着他的影子动一下,见他回头,还满面笑容地举起手挥了挥:“嗨?”
这就嗨起来了,虞允文无语,很快认出了对方是谁:“檀将军这次竟也随军出征了?”
陛下在诏书里没告诉他啊。
檀道济挠了挠头,嘿嘿憨笑道:“本来倒也没有打算出征,我就是练兵累了,随意找了个库房睡觉。谁知一觉醒来,已经夹在一堆粮草中被运出了临安城外。”
虞允文:“……”
谢晦倒是感慨了一番:“早知道还能这样瞒天过海,我也混在库房里过来算了,何必当初在宫中如此大费周章。”
辛弃疾微笑道:“那你过不了多久,就能看见陛下御驾亲征滇南了。”
谢晦:“……”
非得来这么揭穿他吗!
彼时,当檀道济从粮草堆里,摇摇晃晃挣扎爬起来的时候,众人惊呆了。
还以为屯田用的稻草人成精了!
他们能怎样,都出发了好一段距离,总不能把人强行送回去吧,只得将檀道济一起带上。
好在檀道济不是什么拖后腿之人,而是实打实的强援。
他是刘裕培养出来的军事接班人,未来注定要继承北府兵,成为帝国的万里长城。
从他的封号“冠军将军”,就知道刘裕对他抱有多高的期望了。
现在是冠军将军,未来北伐立功,他就是冠军侯。
完全成长起来的檀道济,在武庙都是第一流的神级存在,也是《三十六计》的作者。
现在这个虽然是少年版本,各方面稍差点意思,但也足够大理国喝一壶了。
谢晦缓慢整理了一下衣袖,道:“阿和,这样待虞相公太失礼了,快过来。”
“好热,我不去”,檀道济吐了吐舌头,不情不愿地说,“现在虞相公来了,可以到凉快的地方说话了吧。”
北府众人早在阴凉处歇下了,谢晦二人是为迎接虞允文,才在此处硬扛着太阳。
将部众安顿好,纷纷进了城去。
沿途所见,人来人往,一片声息繁华,丝毫不见乱象,更有一位大胆的百姓跑到近处,手提一篮水果,要塞给谢晦。
谢晦显然已经习惯如此场面,伸手接了一枚果子,微微含笑谢过:“多谢卿。”
那人呆呆地瞅着他笑颜皎洁,眉眼如画,忽然扭头大喝道:“谢郎君今天收下我的果子了!”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里哗啦啦涌出一大群人,男女老少皆有。
手中拿着各种瓜果小吃,霎时一阵噼里啪啦,宛如雨点般飞来,全部往谢晦的方向抛:“啊啊啊谢郎快看我!”
谢晦抬眸一笑,众人又是一阵捂着心口,倒吸凉气。
甚至还有人拉住身边人,语气急切地说:“他真的看我了!你快掐我一下,如此美梦,可曾还在人间?”
如此场景,看得虞允文目瞪口呆,深感自己跟不上时代:“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掷果盈车……不对,盈人吗。”
辛弃疾本在一旁为谢晦撑伞,都被热情的人群挤到了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道:“滇南民风彪悍,素来与中原大异。”
虞允文倒觉得这是一件大好事。
征服新地盘之后,最怕的就是出现叛乱与动荡。
谢晦的战后安抚工作无疑做得很好,百姓安居如常,并无一丝一毫的抗拒心理。
辛弃疾一面随着汹涌的人潮,被裹挟向前,一面向虞允文介绍。
“宣明每到一处,都重廉吏,除贪酷,明察暗访。”
“得知各地知府、土司有贪暴者,寻即问斩。又将田租从半数减为一成,劝课农桑,各济资粮,由是民情大悦。”
虞允文闻言,心中好生钦佩:“谢司马治理有方,与民同乐,实乃英才。”
辛弃疾欣然同意:“是啊,这一次出行,我只负责作战交兵,余下一概诸事尽皆交予宣明。”
这就是坐拥SSR辅助的快乐,谁有谁知道!
他们一路行来,势如破竹,避开金沙江天险,将数个重镇连根拔起。
每到一地,旋即收缴官印,封锁消息,佯若无事状。
故前线各城,往往毫无防备间,即被北府兵雷霆攻击,驰入攻克。
过了中甸之后,局势为之一改。
盖因再往前的白蛮土司,与大理朝廷不过关系羁縻,遥示笼络,绝非死忠,亦无为国赴死决战之心。
谢晦搞了一套心理战术,兵锋所向,往往提前传檄招降,「我宋大兵将至,诸宜奉表来归,各安天命」云云。
各地土司本无战意,遥见北府千乘万骑,一片联云蔽日浩浩荡荡,更觉闻风丧胆。
既然打不过,那就只有加入。
北府入滇,秋毫无犯,庐舍稼穑俱全,当地居民心中感佩,更加卖力地倒戈荷戟,为王前驱。
区区三月时间,就如秋风扫落叶,荡平滇中、滇西全境,仅剩首都一座孤城,以及还在观望的乌蒙三十七部。
临近的吐蕃康区首领收到大理国求救文书,朝廷中扯皮一番,终于决定出兵救援。
结果刚进入大理境内,就被早有准备的谢晦,派檀道济伏兵将其一锅端了。
在这个即将灭亡大理的节骨眼上,谢晦本不欲节外生枝,想着先将吐蕃被俘的几名大将加以厚礼,遣送回去,来日再图。
却不料,吐蕃俘虏是个没骨气的,没扛住压力,直接就将吐蕃国内的情况如倒豆子般尽数说出。
当然,这和谢晦手段的强硬,大概也有那么亿点点关系。
总之一句话,吐蕃现在大分裂,几十个首领各自为政,这回来援的是多康部落,与宋朝毗邻,实力却不算最强。
谢晦心念如电转,心说这能不趁他病要他命?已然想出了一道鲸吞全局的计划。
遂将吐蕃俘虏先关押在一旁,暂且按下不表。
……
大理国都羊苴咩城,傍依苍山与龙首、龙尾二关,是实打实的天堑雄城,易守难攻,难以攀登。
辛弃疾提议:“不如效邓士载暗渡阴平之事,携一支飞军,翻山越岭,从无人区径趋城下。”
“我亦如此认为”,虞允文赞许地点点头,“蜀军备战多年,早已习惯山地作战,白蛮首领新降立功心切,又熟悉地势情形,正可助一臂之力。”
谢晦凝眉思索一阵,则是补充了一点:“按照路线规划,不应径直兵临城下,而是要停在大理城的背部,以地道挖掘法填塞火药,迅速轰倒东面城墙,即可长驱直入,占领全城。”
这种打法,突出一个“奇”字。
趁大理国王还没反应过来,迅速将城池拿下,免得他跑路。
否则的话,大理又没有什么“君王死社稷”的说法。
正康帝一旦意识到大势已去,妄图逃窜*,带着残余小朝廷,流亡在云南的茫茫群山野水之间,不知又要增加多少工作量!
几人都同意了谢晦的意见。
正想问问檀道济,转头一看,大宋战无不胜的冠军将军正趴在桌边,拿小木枝戳弄着一群蚂蚁,兴致勃勃地说:“快爬快爬,我给你们引路!”
几人:“……”
算了,问这个憨憨也问不出什么来,就这样吧。
辛弃疾倒是忽然想起一事:“陛下的第二个锦囊我们还没看,是否要翻阅一下?”
第一个锦囊在渡金沙江的时候就已经翻阅过了,里面是一些关于如何安抚百姓、建设民生的指点。
现在这个锦囊,应该对应的就是攻打国都之事。
谢晦打开一看,只见纸张上赫然写着:“宣明亲启:遇见困难不要怕,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解决,你智计卓绝,无往而不利,生命中有多少艰难险阻都闯过来了,何况大理荒僻小邦!先做个深呼吸,吃一颗粽子糖,闭目休息一会,再重新回来看待这个问题……”
洋洋洒洒一长串。
刘裕在这张纸上,赫然抄了满满一纸的心灵鸡汤。
辛弃疾:“……”
观众们:“……”
这和我们设想中的锦囊妙计根本不一样!
刘裕:拜托拜托,你们懂不懂“北伐十策,晦有其九”的含金量啊!
朕平日行军打仗,有时还要依靠小玉出谋划策,根本没有写锦囊妙计的必要!
将他夸一顿,多多提供情绪价值就完事了!
谢晦本人倒是丝毫不觉得意外,勾起唇角,微微笑了,明眸中闪烁着愉快的光芒,从锦囊中倒出几颗粽子糖,分给众人。
“挺甜的”,他含笑道。
辛弃疾点点头,表示同意:“看来陛下也是算准了我们行军至此,正好遇上端午。”
“那还等什么”,檀道济顿时两眼放光,握住刀柄,就要冲出去典兵,“快点打完仗,进城吃粽子吧!”
“且慢”,谢晦忽然制止道,“我想到一法,可以兵不血刃拿下国都。”
众人:“……”
真的吗,我不信!
谢晦在军中威望甚高,倒也无人直接提出质疑,他环视一圈,缓缓吐出三个字:“崇圣寺。”
辛弃疾思索半晌,不得要领,懵逼地抬头看向对面,见虞允文同样满脸问号,顿时放下心来。
嗯,看来掉线的不止他一个。
谢晦告诉众人:“听闻大理崇尚佛法,有九位皇帝先后在崇圣寺出家,其中就包括正康帝的父亲、太上皇宪宗皇帝,如今居于寺中,法号广弘。”
辛弃疾心一跳,隐约觉察到了什么,身子前倾,迫切地询问:“然后呢?”
谢晦一抚掌,扬眉微笑道:“当然是将他掳来,命其招降大理朝廷,料想正康帝也不敢当众射杀亲父。”
辛弃疾:“……”
观众们:“……”
谢小玉,你这一招好特么邪性啊!
挟太上皇以令帝都,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叫门天子」,不费一兵一卒,即可赚开城门?
谢晦又道:“当然,就算正康帝真的狠下心来,斩杀宪宗,我们也不亏。”
“崇圣寺中,还有不少段氏的皇亲国戚、以及相国高家的人,足有数十人之多。”
“届时,将这一群人尽数驱赶到国都城外,正康帝能杀爹,难道别人也都愿意杀爹死战吗?不出数日,城中必定人心浮动,我们在营地里坐等那些二五仔上门投靠,就可以了。”
辛弃疾:“……”
观众们:“……”
他可真是个天才,他的思路难道就没有瓶颈吗?
天幕前,朱祁钰又一次陷入了沉思,缓缓将目光投向了于谦,对他看了又看。
于谦一回生,二回熟,也已对他的间歇性发作习以为常,报以一个疑问的目光。
朱祁钰充满疑惑地说:“宣明真的不是有意为之吗?”
明明从头到尾没他的事,明明谢晦根本不知道后世的大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总感觉本朝的故事好像频频被cue呢?
只能说
这就是赶巧撞上了吧
辛弃疾虽觉大理宪宗皇帝应该不至于这么荒谬,主动当带路党。
都已经出家了,佛家不都讲究看淡生死,四大皆空嘛。
但出于对谢晦的信任,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采取了这个计划。
结果发现……
真对不起,太上皇就是有这么离谱。
辛弃疾刚一拔出剑,拿性命威胁了两句,宪宗就麻溜地举起双手,表示愿意配合。
不仅在羊苴咩城下帮忙叫门,招呼亲儿子快点投降。
甚至还现身说法,表明朕归顺大宋之后,日子过得相当不错,你们一个个都不要再负隅顽抗啦!
正康帝:“……”
大理官员:“……”
好想给他一箭啊,不带这么阵前动摇军心的!
本来就打不过,被太上皇喊了这么几嗓子,顿时更加人心动摇,入夜后,就有文武公卿缒城而出,前往北府大营乞降。
又过了数日,相国高量成派人来接洽。
也不知谢晦同他们交流了什么,许下怎么样的条件。
他们回去之后,就把正康帝绑缚到城头上,肉袒衔璧,牵羊出降。
辛弃疾直到率领大军进入大理帝宫,内心都充满了恍惚,不是吧,就这样灭国了?节奏这么快的吗?
只能说,太上皇这个群体,真是一种神奇的存在。
不管是李隆基、赵佶,还是今日的宪宗皇帝,都让观众们大开眼界。
“倒也不必如此震惊”,谢晦见辛弃疾一脸迷茫,伸手在他眼前挥挥,“这只是本位面覆灭的第一个国家而已,未来还有很多,你可以等灭金的时候再震惊。”
他的神色很是云淡风轻,“灭金”两个字也轻飘飘的。
正因其平静,更让人觉得心神动摇。
从前看起来高不可攀、犹如万里关山难越的那个目标,如今也在一步步靠近。
前路云开雾散,旭日朗朗,似是一片光明。
辛弃疾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这只是第一步而已,接下来要做的还有很多。”
这次谢晦给他当军师,处处心有灵犀,合拍至极,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搭档了。
于是微微躬身,伸出手,朗然笑道:“往后千里万里,还望小玉和我同行。”
谢晦轻笑,乌衣轻轻一掠,翩然走到了伞下:“你还真是有事叫小玉,无事谢宣明。”
啊这,辛弃疾茫然道:“我哪有?”
“你哪里没有”,谢晦眨眨眼,眸中一池流光浮动,寒玉生烟,绮色的冰雪映着天边云霞。
忽而握住了他的手,“行啦,别愣着了,我答应你——快去翻阅卷宗!”
辛弃疾想起那一堆要做的事,顿觉头大如斗:“好。”
“还有我,还有我!”
檀道济宛如一个大憨包,从远处咚咚咚飞奔过来,把自己的爪子也搭在了上面,“我也要加入你们的作战小队!”
和谢晦一起打仗实在是太快乐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以前陛下一直不肯放宣明出来了!
辛弃疾无语了片刻,语气温和地问他:“阿和,你来就来了,为何还拖着一大蛇皮口袋的翡翠?”
“哦”,檀道济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这是故相国高量成方才送来的,说什么……以后同朝为官,请多关照。我猜他也给你们府上送了。”
辛弃疾也想起这一茬,问谢晦:“你当初许给高家什么条件,才让他们同意把正康帝绑了,开城出降?”
谢晦神色淡然:“我答应给他封大宋国公,赠王礼,食邑五千户,世袭罔替。”
辛弃疾为这个优厚的条件吃了一惊:“难怪……由不得高量成不心动。”
他颇有些忧心忡忡:“只是如此一来,高家愈发位高权重,恐怕不利于我们宋廷对大理的掌控。”
“想什么呢”,谢晦惊奇地看了他一眼,“我只说封国公,又没说死的活的。死后赠的国公不是国公吗,给他王礼下葬,庙庭配飨五千户,还不够荣光无限?”
辛弃疾:“……”
他为高量成点蜡,顺带问了一句:“那约定的「世袭罔替」?”
果然,谢晦露出了一抹「你知道的」笑容:“当然是全家上路,再续亲缘。”
这也是北府人的优良传统了,一路灭五国杀六帝,凡是有继位可能、会产生威胁的皇室子孙,向来是一个不留。
高家人从前当过皇帝的,后来才由段氏复辟,自然也属于这个范畴。
谢晦说到这里,由衷地感叹道:“有时,我觉得自己太过仁慈,就算高量成已经必死无疑,我还在认认真真地敷衍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死后封王的仪典,这该死的仪式感啊。”
忽见辛弃疾伸出手,在半空中做抓取状,仿佛在摸索着什么,而后指尖按在他心口。
谢晦不由惊讶道:“你做甚?”
辛弃疾微笑着告诉他:“我在帮小玉寻回离家出走的良心。”
谢晦:“……”
胡说,他分明是最正直不过的人,天地可鉴!!
【作者有话说】
小玉和幼安的灭国进度(1/n)
其他国家(瑟瑟发抖中):大魔王!!你们不要过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