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里郁纱没有被禁足。
事实上在森鸥外发现自己的计划被破坏的第二天,太宰治就被叫进了首领办公室。月见里郁纱坐在楼下等他,很快聪明地得出结论。
她一会自言自语“哥哥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我”,一会又问中原中也“你觉得哥哥喜欢什么类型”。
中原中也的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一样古怪,他弄不懂自己部下脑子里奇怪的思维,憋了半天只回了句“我怎么知道”。
月见里郁纱“哦”了声,神色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暗了下去。
于是中原中也一顿,缓慢地挪开视线:
“不过大概和后勤部的那家伙关系还不错吧。”
织田作之助,异能力天衣无缝,简单地说就是能预测到有关自己的几秒后的未来。
中原中也和对方没什么交集,只觉得这样的人不加入武斗派是港口黑手党战力上的一大损失。
当然,既然首领对此都没有意见,中原中也也不会丧心病狂地逼着别人上战场。
有旗会的那几个人在,面对野草般的敌人,中原中也几乎不需要怎么去费心。
想到这里,中原中也原本移开的目光又移了回来。
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给他看,傻瓜鸟今天早上特意叮嘱了他完成任务后要去旧世界酒吧一趟。
可他毕竟答应保护郁纱在先——
“中原君。”
月见里郁纱阖眼。
“虽然我知道我和哥哥长得很不像,但你再这样看下去我会认为你对我别有所图。”
【“大概是想从你身上获得什么更高层次的利益。”】
“……”中原中也沉默,微妙地意识到这对兄妹连讨人厌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我的帽子呢。”
郁纱:“什么?”
“你不是偷偷溜进老大的办公室换走了吗。”面对月见里郁纱惊讶的目光,中原中也十分平静地阐述。
“我又不是只会打架的白痴,港口黑手党里发生了什么总还是知道的。”
月见里郁纱眨了眨眼,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少年。
和哥哥说的不一样,也不太像直哉。
……她为什么会想到直哉?
月见里郁纱歪头,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提示另一个世界里同伴的名字。
直哉说的对,她确实没有良心。
“被森先生收缴了。”月见里郁纱说着,心虚地侧过脸去,“他笑起来朝我伸出手的时候还蛮可怕的,不愧是首领。”
“……”中原中也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吐槽这句话好。
他头疼地叹了口气,对这件事倒不是很在意。
“走吧。”中原中也起身,看了眼郁纱身边空了的吊瓶,“到吃饭时间了。”
月见里郁纱打出个问号。
她足足停顿了两秒才捋清思路,先感叹着回了声“哇”,然后才问“Boss竟然允许你带我出门吗?”
头上失去遮蔽物,中原中也有些不适应。
他钴蓝色的眼眸移向眼尾,很轻地嗤了声:“那个人都能无声无息地溜进港口黑手党杀人,哪里还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
首领办公室门口的守卫还没来得及发出警报就被抹了脖子,这是黑蜥蜴成立以来最大的耻辱。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气,强行按耐住心中的躁动。
他不明白Boss为什么不允许自己追查这件事,反而将任务交给太宰,可转念一想,从他认识太宰治以来,那家伙似乎的确没有失败的时候。
然后中原中也就更暴躁了。
郁纱走过去,熟练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也算不过哥哥,别难过。”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谁难过?还有,我都和你说了不要没大没小。”
月见里郁纱松手,对此充耳不闻:“今天吃什么呢?章鱼烧配红酒怎么样?”
中原中也忽然心平气和,他笑了声,问:“你这是什么品味。”
“怎么食物还有鄙视链。”月见里郁纱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她任由私人医生为自己拔掉针头,下垂的目光落在手上的输液贴,“能填饱肚子不就行了。”
很难想象这是从被港口黑手党整个医疗团队精心保护着的人嘴里说出来的,中原中也挑眉,隐约记起对方刚来港口黑手党里投靠的模样。
神色淡漠,裸/露的手臂上有许多伤痕,要不是她说自己姓太宰,中原中也还以为她是来找哪个黑手党讨回公道的。
郁纱说她就算离开太宰的时候只有五岁也活得很好,不需要对所谓的微表情多加评判,这是个连中原中也都能轻易拆穿的谎言。
就像小孩子为了维护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做出的挣扎。中原中也没说话,只是稍微挑了下眉。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
掌下的脑袋撑着收敛的重力抬了起来,对上那双略带不满的眼睛,中原中也忽的扯开唇角。
他收回扣在部下脑袋上的手,笑容张扬,带了点捉弄人的味道。
“章鱼烧也就算了。”
“郁纱,谁告诉你病人可以喝酒?”
月见里郁纱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未成年人禁止喝酒的规定在黑手党这里是不算数的,中原中也有一屋子昂贵的藏品,却特意双标地给她找了个理由。
“就是不想请我喝吧。”
“我可没那么说。”
吃饭的地方是中原中也特意找的,包括见不到的厨师在内,全员都是做好准备的黑手党。
这是防止发生斗争的时候完全丧失自保能力——按月见里郁纱本人的预测,那位找上港口黑手党的杀手迟早会来和她见面。
“还有你们。”中原中也眯起眼,稍稍侧过脸看向身后,“傻瓜鸟,你们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啊。”
黑漆漆的枪口指了过来,穿着白色马甲的服务生摘下用于伪装帽子,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还以为你要多久才能发现呢。怎么样,中也,被这样包围,就算是你也不能全身而退吧?”
月见里郁纱咬了口蛋糕。
她对于面前的人没有印象,只知道旗会是港口黑手党内部的一个神奇存在。不到二十五岁,肩负着组织的未来,全员的职位都和她那便宜哥哥相等甚至以上。
总结,她是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里最菜的一个。
令人安心。
月见里郁纱点头,满意地又咬了口蛋糕。
“……你们都是白痴么?”中原中也的余光扫去,他没有放过郁纱脸上的表情变化,在五颜六色的彩带落到自己的头上前抬手抓住,“浪费粮食,不要在这里胡闹。”
“真无情。”虽然枪口还冒着白烟,但钢琴家却已经将它收了起来,“说什么有脱不开的任务来不了聚会,其实在这里看到我们偷偷地很高兴吧?”
中原中也被呛了一口。
他受到惊吓,咳嗽两声,凶神恶煞地回头反驳:“到底是谁在高兴啊!”
“这就是太宰的妹妹?”月见里郁纱的身侧,一位穿着长风衣的青年微微俯下身,“完全不像嘛,敢当着黑蜥蜴的面炸了首领办公室外面的走廊,我还以为是多么凶神恶煞的人。”
月见里郁纱抬眼,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几秒过后才将这个人和“公关官”的名字对上号。
他长了一张令男女都会着迷的脸,是组织与光的世界对接的窗口,不仅负责和政府官员的会面,有时候还要应付媒体,可以说是港口黑手党不可缺少的门面。
“中原君。”想到这里,郁纱发出惊喜的声音,“养狗不行,你也去弄个副业嘛。”
“……”
“哈哈哈哈——!”
短暂的寂静过后,乔装打扮的几个人爆发出一阵笑声,只有被围在中央的中原中也面色铁青,冷酷地重复了一遍“我才不干”。
要让他和公关官一样去屏幕上演戏,还不如跳过流程,直接进入他被所有人取笑的环节。
餐厅里的光线被刻意调暗,昏黄的灯光下,中原中也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面前的郁纱,末了才戒备地对旁边的钢琴家问出一句“所以你们找我是为了什么”。
所有人都将郁纱排除在外。
这倒也不是故意的,只是钢琴家他们为中原中也准备的礼物实在不能光明正大地面世。
这是中原中也加入港口黑手党的一周年。
在此期间,没人认为曾经是羊之王的中原中也能在港口黑手党里坚持下来。他是个会因为一句“你出生在哪”就把宝石批发商揍得在三个月下不了床[1]的人,足以有着让港口黑手党里所有人对他戒备的理由。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森鸥外之所以让中原中也加入旗会,是为了让旗会监视他的动向。
可事到如今,他们之间的感情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月见里郁纱放下刀叉,她起身,熟练地说自己要去上厕所。
几个等候在一旁的女性黑手党成员会意,恭敬地朝旗会众人点了下头,很快跟在郁纱的身后离开。
靠在阴影处的冷血不着痕迹地抬了下眼。
“她好像误会了什么。”公关官眨眼,露出无辜的表情,“没有要在这里送你礼物的意思,我们只是有些好奇那个太宰的妹妹而已。”
言外之意,中原中也是顺带的。
后者的额角上冒出个井字,中原中也咬牙切齿,一瞬间不知道该先教训一下这几个人还是先去看看郁纱那边的情况。
“而且你是不是太担心她了。”
公关官说。
“有那个太宰在,至少晚上能休息一下吧。”
……然后让太宰照顾成哮喘发作吗?
中原中也冷哼,无意识地去想要是昨天没有太宰去把郁纱从办公室里揪出来,后者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说着什么拜托他了的话,实际上一点告诉他计划的意思也没有。
简直是和以前他所认识的“同伴”截然不同的类型。
在中原中也还是羊之王的时候,所有人都依赖着他。就算被捅了一刀,直到现在,中原中也也并不是很生气。
他可以风轻云淡地面对失败的过去,是因为那是成长的一环。
可即使知道这是对森鸥外命令的违抗,中原中也还是会忍不住去追寻自己的出生。
他想要找到自己为人的证明,就像是——
中原中也忽然愣住。
就像什么呢?
中原中也自己也搞不明白,他下意识地去寻找郁纱的踪迹,但女孩子站在角落里,似乎是担心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安安静静地垂眼盯着旁边柜台上的花瓶。
前不久他们的关系还很紧张,那时候的中原中也为对方总是给自己惹麻烦这件事感到烦躁,而[太宰郁纱]却总是冷漠地听完他的话,什么也不说。
中原中也忘了,这或许是从比擂钵街更肮脏的地方里爬出来的孩子。
她找到了出身,找到了亲人,却还要问他“哥哥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我”。
少女的唇瓣一张一合,在听到那句“生病的人不准喝酒”的时候抿了下唇角,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还是不满地发出声鼻音。
他这总是惹祸的部下日复一日地坐在他身边,从一纸检测报告下来后就丧失了自由。
中原中也忽然想起,前天就是她的生日。
郁纱说她又不想当黑手党。
郁纱说是哥哥加入了港口黑手党,她才加入黑手党的。
那些表面上不以为意的话凝聚在一起,变成了颤动着下垂的眼睫。
——没有人记得。
——也没有人为她庆祝。
——她去废弃场里找了太宰,可那家伙到最后也没和她说生日快乐。
是和太宰治截然不同的存在。
中原中也的指尖攥紧,莫名其妙地就觉得。
他这脆弱,像快要枯萎的花朵一样的部下。
实在太过乖巧和安静了。
第42章 第42章“是谁可耻地动了心”……
中原中也对她的好感大多来自同情——当月见里郁纱意识到这点时,傻瓜鸟已经开始拉着她在前者的眼皮底下飙车了。
和首领保障她生命安全的要求相悖,月见里郁纱坐在时速两百码的跑车上,面无表情地决定以后往傻瓜鸟的饭里下药。
他们一个疑惑自家长官为什么不出手阻止,一个以为自家部下就喜欢追逐速度与激情——月见里郁纱和中原中也之间的默契为零,偶尔对视几秒也只是相互默默地移开目光。
仔细想来,这大概是这几天她第一次被迫对自己毫无威信的上司使用敬语。
“中原大人。”月见里郁纱说,“虽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的爱好的确只有吃饭。”
傻瓜鸟:“你这句话听起来就和太宰那家伙喜欢工作一样不可信。”
月见里郁纱找到问题所在。
她板着张脸,义正言辞:“不要总是拿我和哥哥比。”
傻瓜鸟哈哈大笑,一巴掌下来差点把她的肩胛骨打碎。
金发的青年自来熟地揽住她的肩膀,爽朗地反问:“不是你先提到他的吗。”
然后郁纱就说不出话了。
她难得吃瘪,似乎懊恼于总是将太宰治这个名字挂在嘴边,苍白的神情也多了些生气。
“别管我了。”她任性道,“你们庆祝你们的,我自己就可以玩。”
“这就是另一件令人遗憾的事了。”钢琴家放下台球的球杆,他站在原地,听见这话优雅地朝她笑笑,“旧世界酒吧是港口黑手党名下最隐
秘的据点之一,让您待在这里也是首领的意思。”
“……中原君!”
“啊?……哦。”
中原中也原本在发呆,冷不丁地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动作忽然一顿。
他侧过脸去,几乎不需要怎么努力就能看到那张写满愤懑的脸。
“让我乖乖地喝饮料,结果自己却在任务期间品酒吗!”
……酒精饮料和酒怎么样也是有区别的——这家伙终于气昏头了吗?
中原中也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酒杯:“我的酒品也没有那么差。”
傻瓜鸟:“哈哈,是迁怒。”
钢琴家捂住傻瓜鸟的嘴巴:“她真的要生气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几天相处下来,傻瓜鸟已经完全忘记太宰郁纱以前恶劣地把他们耍得团团转的事。
公关官叹气,只好问他们:“你们欺负小孩子做什么?”
这下连中原中也也笑了。他的笑是和傻瓜鸟截然不同的笑,年轻的黑手党笑得很轻,下意识地去拉帽子,结果抬起的手落空,刚要尴尬地在半空中停顿,手指却隔着薄薄的一层手套被人握住。
郁纱轻嗤,她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动作般地松手,坐在中原中也旁边的吧台。
“什么小孩子。”她臭脾气地嘲讽道,“你们几个加起来都没我聪明。”
中原中也收回目光。
他的语气平静,食指自然地划过杯沿。
“郁纱。”他说,“你学太宰说话也不能激怒我放你乱跑。”
中原中也是个神奇的存在。
月见里郁纱摸不透,总觉得他在某种特定的时刻就会聪明起来。
她侧过头,托着脸颊,就这么盯着中原中也看了一会。
“说好的病好就能喝酒了呢?”
“……我不是那样说的吧?”
中原中也说着抬手接住一个飞来的台球,他挑挑眉,头也不回地往傻瓜鸟头上砸去,又回了郁纱的话。
“等你成年后倒是可以。”
月见里郁纱数了数:“你那时候都该当上干部了吧?”
“喂喂!”傻瓜鸟活泼的嗓音插了进来,“我还在这呢!就算论资历下一个也轮不到他吧!”
公关官回应得很快:“论资历也轮不到你,放弃吧,傻瓜鸟,港口黑手党又不是谁待得久谁就能当上干部的地方。”
“……来决一胜负啊你们。”
“事先声明,不准使用异能。”
旧世界酒吧里几个人吵作一团,郁纱看着几颗台球飞来飞去,阴影里的冷血抱胸而立,最后也面无表情地加入其中。
“还真是贴心啊。”月见里郁纱忽然说。
中原中也:“什么?”
“和他们说我没有威胁,带我来交朋友才是你原来的目的吧。”她的手肘撑在桌面上,见中原中也看过来,轻轻地笑了笑。
“四年好久,中原大人,您就没有想过我在那之前死掉的可能吗。”
倒不如说就是想到了这种可能才会做出承诺,少女的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晦暗,中原中也看不清她的表情,握着酒杯的手却不自觉地用力。
他没说话,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半天才憋出一句“真不愧是兄妹”。
故事还没开头就能想到结局,只要别人对自己显露出一丁点善意,就能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挡回去。
“我说的是实话。”
月见里郁纱懒洋洋道。
“不光是我,还有你的其他同伴,要我说,想要成为优秀的黑手党,就不该对自己的部下过多关心。”
“你的计谋不是已经被太宰戳破了吗。”
中原中也答非所问,他转过头,赭发下的眼底没什么情绪,听见这话倒也没有生气。
“那个人的事情自然有首领解决,我们只要按照首领的决策行动就是了。”
月见里郁纱抿了抿唇,她觉得无趣,自知在这件事上无法说服对方。
绝对的效忠。
中原中也的忠心和热血,没理由会因为一个没认识多久的人打碎。
说到底,她告诉他干嘛呢?
告诉他森鸥外想通过牺牲整个旗会来确保中原中也不会离开港口黑手党,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月见里郁纱惊觉——
和忧太他们相处太久,她差点成好人了。
“郁纱。”
中原中也眯起眼,警觉地打断部下的思路。
“你还有什么话没说的吧。”
“怎么会。”她刻意提高音调,熟练地松开掩住窃听器的手,“我可是绝对信任首领的眼光的。”
中原中也:???
完全不明白这其中的转折在哪,中原中也只觉得自己部下的脑子离崩溃又更近了一步。
他叹了口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操得什么心。
“也没有让你一定要交朋友的意思。”中原中也起身,瞥了一眼背后因进球而欢呼的同伴,“换句话说,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才更应该开心点。”
“虽然知道太宰那家伙对你来说很重要,但也没必要什么都学他。”
月见里郁纱张了张嘴。
她短暂地失去声音,连捂住窃听器的动作都忘了。
少女的脸颊微微发热,停顿几秒才嗫嚅了一句:“我才没有说他很重要。”
要是窃听器那头的太宰治本人在场,他估计会幼稚地指着郁纱的鼻子,夸张地说“浮夸的演技,又要开始骗人了”。
但郁纱的演技对中原中也来说绰绰有余,他对这对兄妹之间扭曲的兄妹情不予置评,只记得那天太宰治在任务中途匆匆将自己抛下。
很难将那种冰冷的感情归纳为恐惧,如果一定要中原中也形容,那倒有点自己被算计了的欣慰的味道。
仔细想想,太宰治说的每一句讨厌,都像是在朝他炫耀——
被自己抛下的妹妹成长到了现在,头脑聪明得异于常人,灵魂也要比别人坚韧。
公关官看着中原中也就这么走到球桌边:“嫉妒了吗?”
中原中也冷笑,接过球杆:“怎么可能啊。”
明明是一句话就能说开的事,偏偏搞得这么复杂。
阴影里的少女仍在观望,月见里郁纱坐在原地,看着傻瓜鸟亲昵地揽住中原中也肩膀,又被后者嫌弃地推开。
热闹到实在有些吵闹。
月见里郁纱的脑子里,除了他们的声音以外,还有她那便宜大哥和白兰杰索的对话。
他们一个说郁纱要哭了,一个说小郁纱怎么可能会哭。
千手柱间缺心眼缺了一辈子,死了后都还能和本该戒备的敌人做朋友。
白兰杰索表示拒绝,他的口吻甜腻,拒绝到一半还不忘把对方一刀捅死挚友的事情拿出来鞭尸。
千手柱间也只有会在这时沉默了。
换做平时,月见里郁纱还会帮她的便宜哥哥说上几句。比如什么为了村子,为了大义——可飙车后的恶心感退去,月见里郁纱的耳边又出现了比现在更加吵闹的声音。
【“他根本不知道。”】
【“放心才怪了。”】
【“有这么夸张吗?!我开得怎么也比虹龙好吧!”】
不考虑攻略进程,把感情投入虚假的人物身上是只有傻子才会做的事。
可月见里郁纱抿了口玻璃杯的饮料,眼睫下敛,表现得比刚才还安静。
本来正和同伴们争吵的中原中也立即注意到了她。
他拍开傻瓜鸟的手,语气因为没有及时转变而显得有些粗鲁。
中原中也问:“要回去吗?到了该吃药的时候。”
月见里郁纱的手指动了动。
她答非所问,回了句“不在了”。
中原中也没听清,他伸手,一滴滚烫的液体在他手背上砸开。
中原中也愣住,他看到她揉了揉眼睛,明明在笑,眼眶却是红的。
他的部下拒绝和他对视,扭头看向地上的木纹,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不在了”。
中原中也沉默了好长的时间。
他哪里会安慰人
,可明明知道不关自己的事,还是说了声抱歉。
带着硝烟气息的外套落在头顶,月见里郁纱忽然觉得有些搞笑。她的唇角使用勾着不大不小的孤独,听见道歉终于挪回视线看他。
她问,中原君,又是同情吗。
中原中也回了句大概吧,可能也不是,毕竟要是太宰哭出来他只是认为是恐怖片。
那是什么呢?
中原中也想不通。
他想了好久,才明白可能是责任。
因为看着她的时间太久了,所以自然而然地将她当做了自己的东西。
不是养小狗,由于身体太弱了,也不是养部下。
中原中也明白过来,在说出那句“你也不用什么都学太宰”时——
他原来是把郁纱当做亲人看待的。
第43章 第43章“你当首领,我当眼睛”……
中原中也没和别人说过自己想要个家人。
父母,兄弟,姐妹。
中原中也总对别人说港口黑手党就是他的家,可港口黑手党的存在又不能证明他是人类。
郁纱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
她的衣食住行,生命安全,全都由中原中也亲手负责。他试着用红叶大姐教导自己的方式教导对方,下意识地将对方划到了自己的领地——
可那是行不通的事情。
太过温和的方式无法正确引领,太过粗暴的手段又容易令对方永远地闭上眼睛。
面对过分脆弱的生命,中原中也时而感到焦躁。
但那难道意味着他真的讨厌她吗?
这是中原中也一开始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问题,所幸事情迈向了正轨,郁纱也开始表现得像个人类——
然后太宰治就被关了禁闭。
中原中也才不关心对方是搞砸了什么,只知道他那应该好好接受治疗的部下三天两头地往禁闭室跑,最后顺带也因为违反命令被关在了一起。
“就挺奇妙的。”
空空荡荡的禁闭室里,郁纱坐在太宰治的对面。
“我还以为森先生会忍我到明天,没想到还是哥哥你在他心里更重要。”
太宰治抬眼,听见这话在黑暗中冷冷地看她一眼:“可以不要总是说这么奇怪的话吗。”
“我只是来看你笑话的。”
“每次都在我马上要撬锁出来的时候出现,我真是太感谢你了。”
四目相对,名为“太宰”的兄妹默契地露出微笑。
他们一个说长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真是丢人。一个说哥哥你又没看见,凭什么说我哭鼻子。
能动口的事情绝不动手,对太宰治来说,待在哪里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然后呢?”太宰治屈起一条腿,撑着脸颊看她,“不在了是什么意思,果然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又干了什么坏事吧。”
“算是坏事吗?”
月见里郁纱盯着天花板反问。
“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意识到这点,都是中原君的错。”
没有前因后果,就算是太宰治也很难猜测出发生了什么。可他借着昏暗的月光打量着郁纱的一举一动,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交朋友了吗?”
“我又没那么说。”
“诶,我可没有开导你的意思。”搭在脸侧的手推起颊肉,太宰治抬眼,话也说得漫不经心,“特地跑来这里也是,我又不会因为你陪着我就喜欢你。”
郁纱眨眨眼,语气无辜:“有那么明显吗?”
“除了想让别人喜欢你以外,我找不到第二个你好心地想把魏尔伦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的理由。”
月见里郁纱眉眼弯弯。
她的语气轻快,好像很开心。
太宰治听见她问:
“要是失败了哥哥会为我难过吗?”
“不会哦。”太宰治给出答案,他的笑容比平常还要灿烂,背靠在房间的角落,“我只会嘲笑你没用的。”
“比蛞蝓还要弱小的生物——啊,我要把这句话刻在你的墓碑上。”
禁闭室里没有人说话,又变得安静下来。
他们之间足足沉默了有十分钟,直到月见里郁纱忍俊不禁,大笑着说“你坦诚一点不行么”。
太宰治和魏尔伦之间保持着联系,要将后者对森鸥外的暗杀调整到最后,那就只能先出卖和中也关系最密切的旗会还有曾经的羊的成员。
可惜魏尔伦也不是傻子。
自从上次帽子的事情出了意外,他已经意识到了郁纱的存在。
被弟弟认真保护着的少女——对月见里郁纱下手,似乎更容易削弱中原中也与港口黑手党之间的联系。
这正中森鸥外的下怀。
旗会调查中原中也的过去是对他的背叛,将郁纱和旗会放在一起,管理她的同时还能顺手除掉背叛他的旗会。
不管多少次,月见里郁纱都会感慨这位首领的头脑。
当机立断,绝不留下任何后患。
假以时日,她这哥哥就是下一个旗会。
太宰治哪里想不到这些,他根本只是打心底地不在乎。
可要拿他妹妹当诱饵,太宰治就有些不乐意了。
其他人死就死吧,拜托,郁纱的医药费可是很贵的诶。
“我可是在实现你的愿望。”太宰治挑眉,想到这里懒洋洋地开了口,“是你说要长命百岁的吧,小郁纱,你现在应该感激涕零地给我磕头才对。”
“那你也不能单方面切断和魏尔伦的通信啊。”月见里郁纱痛心疾首,故作失望地摇摇头,“万一他直接来暗杀首领了怎么办。”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揶揄:“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森先生?”
月见里郁纱摇头:“你去当首领吧哥哥,你当首领大家就不用因为有人想谋杀你担惊受怕了,他们只会祝福你新年快乐。”
“……哇。”
沉默两秒,太宰治轻飘飘地移开眼睛,
“这真是我今天听到的最恶毒的话了。”
没有朋友。也没有特别热爱的事物。
太宰治浑浑噩噩地活到今天,全靠“郁纱好像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姑且先活到明天看看再说”。
不过当首领还是算了。
太宰治认为他对郁纱的喜爱还没有到足够让他自找苦吃的地步。
当首领多麻烦,不仅要想着如何将组织的利益最大化,还要每天对着一堆毫无意义的文件发呆。
太宰治曾经也想过,要是有一天森鸥外忌惮自己,索性他就直接退出港口黑手党算了。以森先生周全的性格,肯定能实现他毫无痛苦地死去的梦想。
“织田作呢?”月见里郁纱突然问。
“什么织田作?”太宰治的思路被打断,侧过脸去看她,“哇,中也和你的关系很好嘛,我已经变成你们饭后闲谈的话题了吗?”
“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月见里郁纱想了想,“不过我问中原君哥哥喜欢什么类型的话题也怪怪的。”
“……”即使是太宰治也被这句话噎了一下,他眯着眼睛,打量了自家妹妹的表情一会,随后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
“没什么交情。”
太宰治平静地说。
“只是听说有异能力者混在后勤部里,因为好奇才去看了眼。”
完全不提自己重伤被对方捡回去的事,太宰治说的话半真半假,郁纱只信一半。
“倒是你。”脑袋被毫无防备地捏了起来,在月见里郁纱“这是虐待!”的抗议声里,太宰治坏心眼地把对方拎了过来。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时间干交朋友的事,森先生教育得太过,你终于精神失常了吗。”
[不在了]——这简单的三个字引起了太宰治的注意。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在中也面前演到哭出来也太过了。
太宰治才不相信他这没良心的妹妹会真的交到朋友,可从对方反驳他的第一句话开始,太宰治就推翻了自己一开始的结论。
放出去的小狗找到了同伴,按理说这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明知道最后会离开,哥哥会
喜欢上别人吗?”
酒红色的虹膜中倒映出太宰治的脸,在听到问题时,月见里郁纱这样问道。
“不会的吧。”
不等太宰治回答,她望进那双鸢色的眼眸,用了冷淡的腔调。
“就像哥哥绝对不会承认我很重要一样,因为做好了随时抽身离开的准备,所以就算是家人也没打算和我制造羁绊。”
太宰治原本没有回答她的打算,可郁纱不依不饶,又问“就当是陪着我不行么”。
“哥哥要是觉得当首领麻烦,我就来当你的眼睛。”
太宰治沉默了几秒,静静地盯着她看,忽然忍不住笑了。
他问郁纱,当眼睛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郁纱耸肩,说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生来就是兄妹。
太宰治松手,回了句“才不信”。
他起身,又像小时候那样把郁纱留在原地,脚步平稳地朝门口走去。
可和小时候不同的是,他这成长起来的妹妹再也没有哭喊着为什么。
郁纱小跑着牵上他的手,在他冷漠的注视中,撑开他的指缝,一点一点地把手指挤进他的指间。
“没关系的,哥哥。”
在门锁打开前,月见里郁纱站在他的身边。
她既不看身后,也不看太宰治。
“因为我很聪明,所以不会随随便便地死掉。”
“以前捉弄我也没关系,现在制造回忆也没关系,反正你肯定会死在我前面啦。”
“到那时候,我就在你的墓碑上刻个智商低于250的笨蛋不准入内。”
郁纱说得没有半点犹豫,反而令太宰治垂下了眼睛。
他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向那只郁纱牵着自己的手,这次是真的沉默了很久,久到月见里郁纱以为自己的谎言又一次被拆穿。
但直到太宰治的部下打开门锁,奉森鸥外的命接他们出来,少年都没有挣脱开她的手。
太宰治只是说:“郁纱,会信你的人都是白痴吧?”
阳光乍现,黑暗的禁闭室里溜进阳光,洒了一半在太宰治的肩头。
他明澈的嗓音中夹着无奈,最后沉沉地叹了口气。
太宰治没说接受,也没说拒绝。
可胸腔里的心脏跳动,靠理智压制的好感的确突破禁锢,顺着那些可笑的回忆一点一点地爬了上来。
【攻略人物:太宰治】
【攻略进度:71%】
第44章 第44章“天黑以后”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像太宰治理想中殉情的场景一样,太阳高高悬挂在了横滨的上空。
郁纱就是在这天见到了魏尔伦。青年梳着和中原中也有几分相似的发型,一身价值不菲的风衣挺阔,非常平静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郁纱微笑,流利地用法语予以回应。
魏尔伦垂眼,这才正正经经地看了她一眼。
“中也的部下吗。”
郁纱撑着脸颊,像是在思考这个称呼的合理性。
“直接跳过姓氏——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还要用上这么亲昵的语气,虽然中原君看上去的确很想要亲人啦,但简直是被他听到会气得跳起来的程度。”
魏尔伦的袖口内侧沾了血迹。青年的睫毛轻颤,想起前几天因为郁纱的出其不意,他被迫调整暗杀顺序的事。
谁死了呢。
魏尔伦根本不在乎这些。
他的思维与郁纱曾经的那些“令人头疼的兄长们”如出一辙,一旦认定了一个目标,其他的就再也不关心。
就像现在。
魏尔伦十分清楚,太宰郁纱之所以会坐在这里与他交谈,是因为那个曾和他交易过的幽灵设下了陷阱。
太宰治告诉他,他想要看到港口黑手党燃烧起来。
明明一副营养不良的病弱姿态,血液和心脏却是黑的,太宰治的眼里有着确信太阳不会再次升起的黑暗,周遭的情绪像只黑猫般沉寂。
可就是这样的人,捡起滚落脚边的药瓶时却微不可闻地笑了下。
魏尔伦问那是什么。太宰治歪了歪脑袋,没说明白,只说是流浪小猫故意留下的战利品。
魏尔伦不能理解。
他只是觉得,很难想象像太宰治那样的人也会有在意的存在。
大概是因为是亲人吧。
就像他必须把中也从这里带走一样。
魏尔伦沉默,他盯着郁纱看了会,半晌开口直切主题。
魏尔伦问她,是不是还叫上了帮手。
“钢琴家,公关官……”
月见里郁纱答非所问,她只是掰着手指数到,在魏尔伦皱起眉头时忽的提高音调:
“都没有——”
魏尔伦一顿,虹膜中倒映出她抬起头时的表情。
“敢大张旗鼓和森先生对着干的只有我们吧?哥哥说,干完这一票就退休,找个安静的地方早死早超生。”
少女的神色柔软,说出的话却带了些令人惊诧的叛逆。魏尔伦难得地陷入迷茫,他的余光扫到对方手背上的针孔,十分确信对方同调查的一样,是个稍微有点用处,对他却毫无威胁的异能力者。
而在子弹擦过脸侧的时候,魏尔伦也的确动手了。
他无视了背后的太宰治,直接对郁纱发起了攻击。但重力在触碰到对方的一瞬间便失效,紧接着像被人间失格桎梏住了一样,再也无法使用。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太宰治倚在门边,看见这一幕慢悠悠地收起枪,“森先生发现大概也会大吃一惊,所以最好还是在他发现前逃跑哦,小郁纱。”
哪里是什么空间系异能,他这“天才”妹妹的能力和那种温吞的东西截然相反,是残暴又具有压制性的吞噬。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月见里郁纱微笑,她苍白的皮肤上浮现出青色的血管,明明是在极力忍受着痛苦,语气倒是和平常一般轻快,“我的体术可是很烂的。”
魏尔伦对于他们打着什么主意摸不着头脑,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知道就算是这样杀死面前这两人对他而言也是轻而易举。
可太宰治却在那以前念出了一个名字。
魏尔伦侧过脸看他,青年的身体被阴影笼罩,虽然面无表情,却还是耐心地站在了原地。
太宰治问他,你不想见到阿蒂尔兰波吗-
太宰治对于中原中也的身世没有任何兴趣。他之所以插手了旗会他们的调查,完全是因为郁纱的那句“提早知道你不就可以永远压他一头了?”
太宰治觉得不错。
他嘲笑中原中也的理由千奇百怪,可没有一种比郁纱说的更容易令后者破防。
阿蒂尔兰波早就死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太宰治的目的不过是令魏尔伦的矛头直指港口黑手党,让那地标性的建筑在横滨燃烧起来。
理由很简单。
在听到郁纱的计划,了解了对方真正的异能后,太宰治就知道他的好妹妹是在港口黑手党绝对待不下去的了。
郁纱和中也不一样,她对港口黑手党没有丝毫的忠心。过于强大的武器一旦面世,得到的只会是被毁灭的结局。
于是太宰治一票否决了郁纱的直接和魏尔伦起冲突的提议。
月见里郁纱那时愣了愣,笑着问他是要逃跑吗。
太宰治垂眼帮她吹着头发,语气轻飘飘的。
“不是哦。”他说,“是私奔。”
郁纱想了想,一下子来劲了。
她问太宰治:“答应的话哥哥会更喜欢我吗?”
——然后他们决定逃跑。
说逃跑也不太恰当,太宰治就是忽然觉得,和郁纱在一起两个人生活也挺有意思的。
他累积的财富
足以让他们两个度过东躲西藏的下半生,要是哪天太宰治醒来忽然失去兴趣,他就把这堆烂摊子扔给郁纱一个人,自己再找个地方安静地死掉。
于是太宰治弯了弯唇角,面对郁纱的问话,模棱两可地回了句“大概吧”。
可惜他太聪明了。
太宰治一眼就能看穿,郁纱才不是真的想和他一起逃跑。
他诡计多端地妹妹似乎正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能让中也永远记住她的时机。
为什么呢?
太宰治的思路又回到了原点。
也不是没有向别人抱怨过这件事,但尾崎红叶悠悠然地抿了口茶,只说当家长的不要插手小孩子的事情。
他什么时候变成郁纱的家长了?
当家长要时刻担心小孩子的教育问题,一不留神还要被叫去开家长会——
太宰治看向郁纱抓住自己的手的时候,试图想象那天他没有离开的未来。
如果他没有抛弃郁纱走掉,郁纱现在大概在上高中。她会正常地长大,恋爱,结婚,然后从家里搬走。
太宰治的大脑只需要零点一秒就能勾勒出这一切,同时不断地告诉他,这是行不通的——
太宰治第一次杀人是在九岁。
小姑娘那时还没长歪,她像个跟屁虫,一天能说八百遍我最喜欢哥哥。太宰治和她拌嘴,说你才不是最喜欢我,你还喜欢垃圾桶外的小狗,还喜欢天空上飞来飞去的气球。
郁纱眨了眨眼,说那不就是他们两个吗。
就算是流浪也没有关系,因为没有人比他们彼此更了解对方的想法了。
太宰治听到这句话安静了很久。
他接了委托,在回家看郁纱前擦干净了手,然后给她留下了最后一瓶药。
“妾身倒是觉得挺合适的。”在太宰治否认了“家长”这个称呼后,尾崎红叶轻笑道,“中也不会离开港口黑手党,你也不会,再加上郁纱,所有人待在一起,不就能获得幸福了吗。”
太宰治当时没有否决这个提议。反而是路过的中原中也听了后面如土色,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倒是考虑下我的意见啊!”
太宰毫不犹豫:“我觉得郁纱更喜欢傻瓜鸟。”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那整天比跳蚤还要烦人的家伙到底哪点好。”
太宰治阴阳怪气:“比跳蚤还要小的小矮子可以不要打断家长们的座谈会吗。”
中原中也习以为常,他对太宰治的讽刺嗤之以鼻,说着就拉开椅子坐下:“郁纱有你这样的哥哥真是三生不幸。”
这下沉默的轮到了太宰治。
他跳起来,指着中原中也的鼻子:“啊!我就知道!你死心吧!郁纱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哥哥的!”
中原中也一口酒还没喝下去就喷了出来。
月见里郁纱路过的时候,他们正在互相殴打以示敬意。
所以都是森先生的错啦。
幸福是什么呢?
太宰治不明白,感到有什么东西悄悄从指尖溜走了。
可郁纱跑得气喘吁吁,坚定地在这时握住了他的手。
远处传来港口黑手党大门被突破的警报。
女孩子的眼睛亮亮的,兴奋地问他“现在要去哪”。
太宰治这才低头看她。
能去哪呢?
郁纱的脸脏脏的,头发也因为刚才的打斗变得参差不齐。
太宰治这时才想通,他的妹妹大概是在玩游戏。
想让他更喜欢她也是,想让中也更喜欢她也是——从一开始就试探着套取情报,完全忘记了以前发生的事情。
因为有了太多太多的旅行,所以轻而易举地把他忘记了。
月见里郁纱是他唯一的妹妹,然而令太宰治感到讽刺的是,他却并不是郁纱唯一的亲人。
那为什么要哭呢?
该哭的是被抛弃的他才对吧,索性把她卖给森先生算了,就当是她捉弄他的报酬——
太宰治想了这么多,最后却还是笑了笑,少年鸢色的眼眸不动声色地挪了回去,冷淡的神色也变得柔和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郁纱好像听到他叹了口气。
“不是你说的吗。”太宰治说,“天黑以后,小朋友要早点回家。”
第45章 第45章“这个拥抱实在太冷了”……
可事实是,太宰和郁纱只在他们小时候的家里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就像是知道森鸥外总会找到他们一样,他们沿着乡下的小路一直走,绕过父母的墓碑去了海边。
这路上提出“私奔”的太宰兴致缺缺,倒是说着“逃跑”的郁纱神采奕奕。
她总是在他身边说些无厘头的话,就算看到路边无聊的射击游戏也很开心。
太宰问她这是在做什么,而郁纱抱着刚赢下来的玩偶,理所当然地说是在制造回忆。
“这算什么回忆。”太宰治否定,他不紧不慢地跟上郁纱的脚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用这种东西打中目标的机会还不够多么。”
所谓港口黑手党的黑色幽灵呢,是用枪和鲜血堆砌出来的。太宰治的无上功绩,光拎出一条就足以让他被批判成死刑。
可潮湿的海风在这时吹起了他的额发,太宰治测过脸去,那双鸢色的眼睛在月色下被微微映亮。他的鞋底因为柔软的沙滩陷进去了一块,太宰治扬起眉梢,总觉得妹妹这样抱着玩偶逃亡的举动既合理又好笑。
郁纱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太宰治回答,你应该问我为什么会开心才对。
沉默几秒,郁纱配合地放慢速度。
“好吧。”她说,“那么我最最亲爱的哥哥,你为什么不开心来着?”
少女的话音刚落,脑袋就被太宰治无情地打了一下。
仿佛是在报复她的得寸进尺,太宰治的语气危险,抱怨她还真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因为逃跑的时候没换衣服,身上还带着和魏尔伦打架留下的伤,起初太宰治和郁纱出现在普通人的视野下的时候,差点被热心群众一通电话送进警局。
太宰治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索性投靠异能特务课怎么样呢?”顺杆子往上爬的郁纱提议道,“包吃包住,工资也高,这世道当警察也不错哦?”
太宰治面无表情,只思考了零点一秒就回了句“才不要”。
郁纱语塞。
她一会抱怨太宰治怎么比自己还任性,一会又抱怨对方这样下去没了她又会有谁陪他玩。
这就是太宰治不开心的原因。
他的妹妹规划着他的未来,而这样光明的未来中毫无她的存在。
太宰治不明白,光明有什么好的呢。
更准确地说,活着有什么好的呢。
月见里郁纱看不到他看到的景色,自然也不会理解太宰治的苦闷。
换句话说,这世界上能够理解太宰治的人根本不存在。他们要么是不够聪明,要么是不够残忍。
然后太宰治就微妙地意识到了矛盾之处。
就像郁纱在规划着他的未来一样,他从始至终也在规划着郁纱的未来。中原中也,甚至整个旗会都是太宰治的旗子,因为郁纱说想要长命百岁,于是太宰治就开始无意识地寻找令她长命百岁的方法。
“这不是玩的问题吧。”想明白的太宰治低笑,回答了郁纱刚才的话,“去特务科那种地方可是比mafia辛苦多了。”
正义的一方,至少不能正大光明地杀人。
太宰治挑眉,说到这里停下了脚步。
“比如特务科的藤本君,他就在为远行的亲人苦恼呢。”
郁纱一顿,重复了他的话:“亲人?”
“听说是个特别没良心的家伙,说是出去逛一趟,结果因为看到了更好的景色,所以轻而易举地就把他忘了。”
“啊,真过分。”
“不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太宰治歪头,非常可爱地说。
“郁纱和蟹肉罐头之间,我也会选蟹肉罐头。”
月见里郁纱在夜色中和他对视,几秒过后,发出声叹息。
紧接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洒脱的,因为直击人心,所以更显悲伤的笑。
“真过分啊。”
月见里郁纱说。
“什么时候知道我是
冒牌货的?说实话,一开始过来的时候没有记忆,我也很苦恼啊。”
太宰治慢吞吞地“嗯”了声,缓慢地挪开视线。
“在你眼里,我有笨到认错人的地步吗。”
郁纱忘记了。
她不光忘记了,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冒牌货。
于是太宰治也变成了冒牌货。
太宰治觉得很苦恼。
但这种苦恼姑且还没到足够让他流下眼泪的地步,在黑蜥蜴的枪口对准他的时候,太宰治甚至还有心思分出目光到郁纱身上。
他们的私奔仅仅持续了几个小时就结束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结局。
他们两个树敌众多,在整个日本都没有朋友。
黑蜥蜴的最前端,中原中也站在那里。
他的面色阴沉,因为太宰治和郁纱的叛逃,所以接替了他们的位置,一跃成为了接下来最有可能成为干部的存在。
这对中原中也来说,是近乎残忍的成长。
他不知道太宰和郁纱的所有计划,也不知道如果不是他们来这一遭,接下来死的就是他的朋友。
在中原中也的眼里,眼前这两个只是欺骗了他,把他耍得团团转,还害首领差点被魏尔伦暗杀的罪魁祸首。
对峙半晌,中原中也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
这已经是太宰治今天听到的不知道第几个为什么了。
他一瞬间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极度的厌烦,他的身体,他的呼吸,所有的一切都因为负面的情绪而变得沉重起来。
可太宰治的大脑仍在转动,他听见郁纱替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一直很想知道,我的压制,和中原君的污浊,到底哪个更厉害?”
脚下的石块粗暴地炸裂开来,以中原中也的所在地为中心,周围两米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深坑。
中原中也一动不动,眉眼间滚动着戾气,似乎并不能接受这样荒谬的理由。
“不过那并不是我这样做的理由。”
冰凉的指尖被碰了碰。
太宰治垂眼,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缠着的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
郁纱侧过脸,毫不避讳地看着他,聪明得一如既往:“我们以前的关系很好吗?”
光是从一句“我有笨到认错人的地步吗”就意识到了白兰的欺骗,月见里郁纱酒红色的眼睛里盈着月光,不等太宰治回答,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大概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因为打过的游戏太多,所以记不清也是可以理解的。
月见里郁纱不是会耐心地了解每一个人背景的玩家,她娇纵又任性,从小到大就随心所欲地做着每一件事。
“很烂的。”
太宰治轻笑。
“你那时候和我说想第二天一起去看海边的朝阳,但我还是把你一个人丢下了。”
“哇。”
月见里郁纱夸张地发出惊叹。
“真是十恶不赦的罪行,话虽如此,我也好不到哪去。要和解吗?”
“真不知道是夸你乐观好还是没脑子好。”太宰治轻描淡写,“蛞蝓都快被你气得杀人了,你还在想这种事。”
“你说得对。”
月见里郁纱点头,这才认真地看向自己的攻略对象。
“请杀了我吧!中原君!看起来哥哥这样才会消气。”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对郁纱的冷笑话的处理方式是一拳正中她的腹部。
这个动作很快,快到月见里郁纱都没反应过来。
她呕出一口血,弓着背,两只手抓住中原中也的手腕,纤瘦背影看上去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而当她抬起眼睫时,微笑着说出的话却是“什么啊,还是手下留情了嘛”。
中原中也是什么人。
他要是真的想杀她,一拳她就死了。
被拆穿了心思的中原中也皱眉,察觉到自己的异能一点一点地被郁纱的异能吞噬。
这样的感觉并不美满,可中原中也却没有挣脱的打算。
他的怒气消了一半,只是冷静地站在原地,低头压低了嗓音。
中原中也问她,你究竟在做什么。
中原中也又问她,你和太宰究竟在做什么。
“一些小孩子的玩闹罢了。”
回答这句话的是太宰治。
“虽然知道迟早会被利用到失去价值,但还是天真地产生了只要逃跑就会有出路的想法。”
“哈?”中原中也难以置信,他盯着太宰治的脸看了一会,半晌咬牙切齿,“你是那样的人么?”
“不过郁纱想试,就陪她试了而已。”
太宰治耸肩。
“姑且想看看她能走到哪里,结果坚持得比想象得还要短。”
中原中也说不出话。
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过的,中原中也侧过脸,看向拿枪的太宰治。
而后者的措辞言简意赅。
“我还以为你又要像那时候被捅一刀了。”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中原中也觉得太宰治这人还蛮令人火大的。
“这次会记得的。”
郁纱的声音令太宰治一顿。
她的反应不在他的预料之内,太宰治的计划里,对于叛逃这件事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他用自己去换异能开业许可证,而郁纱留在港口黑手党的地下室。
“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明明不赞同这样的观点,结果还是一开始就做了啊。”
月见里郁纱发出释然的叹息。
她的异能作用得越来越大,想起那天进入游戏时和赤司征十郎说的话。
“不止你和魏尔伦君做了交易,其实那天你来首领办公室以前,我就见过魏尔伦君了。”
太宰治的眼睛睁大,一瞬间明白了所有。
他的唇瓣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郁纱打断了。
“就算没有兰波先生,魏尔伦也会放我们离开的。”
郁纱的眼睫垂下,在海风中笑得温柔。
“是在地下室吗?现在的魏尔伦。我那时候向他展示了异能,和哥哥一样,对他说想看到港口黑手党燃烧起来的样子。”
“以我留在他身上的异能消失为失败的信号,距离爆/炸还有三十秒,你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酒红色的眼眸对上中原中也的眼睛。
中原中也的心跳停滞,听见自己精心呵护的的部下一字一句地告诉自己。
“成为一个优秀的mafia的前提呢,是像森先生一样冷酷无情。”
这个拥抱实在太冷了。
中原中也想过要亲自审讯月见里郁纱,却从没想过要亲手杀了她。
十秒。
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和月见里郁纱的压制碰撞到了一起,可惜的是,这次人间失格却并没有阻止她的异能发动。
少女的唇瓣一张一合,轻柔的话语落在中原中也的耳边。
五秒。
“养只小狗吧。”[1]
“没有我添麻烦,也算是可以实现愿望了吧?”
几乎是同一时间,伴随着污浊的开始,中原中也结束了她的生命。
可奇怪的是,这次的中原中也并没有暴走。污浊之下,不需要人间失格,他竟然依旧能保持着理智。
这是月见里郁纱送他的最后一份礼物。
太宰治的眼睛睁大,再睁大。
他亲眼看着郁纱死去,又亲身感受着有什么正一点一点地抹去他的情感。
“游戏”结束了,所以npc也应该回归“正常”。
太宰治还是没有流出眼泪。
他只是站在那扇无形的门前,平静地提出疑问。
他想问他们凭什么操纵他的人生,凭什么篡改他的爱意。
可最后的最后,港口黑手党的黑色幽灵只是发出了声叹息。
他问他们。
他那没用,胆小,到现在才良心发现的小妹妹。
有没有安全回家。
第46章 第46章杰:已经不是春天了……
夏油杰实在没想到会在会在二十七岁这年重新见到月见里郁纱。说来也可笑,嘴上说着是重要的同伴,可直到郁纱死的那年,他们才真正弄明白她的术式。
就连伏黑甚尔都比他们先注意到这点。
不断消沉下去的意志和愈发冰冷的体温,月见里郁纱用她所谓的术式承担了所有来自于他们身上的痛苦。
和五条悟相比,见到郁纱的尸体时,夏油杰的反应倒是比想象中平静许多。
这是多么讽刺的结论。那天十六岁的夏油杰想,郁纱笑着问他喜欢什么口味的咒灵玉时,会不会想到她以后的每一口甜点都会变成呕吐物的味道呢。
想着想着,夏油杰就笑了。
用星浆体威胁悟的高层,将郁纱所有的付出都视为理所当然的月见里——
夏油杰那时笑着问五条悟,要将他们全都杀掉吗?
这当然是不对的。
这和他曾经“咒术师是为了保护普通人而存在”的理论截然相反。
从郁纱死去的那天起,他们三个人就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悟变得越来越强,已经不再需要和他一起出任务。硝子本来就不是擅长表达的类型,没有要违反高层的禁令从高专里溜出去的理由。
九十九由基问他,被郁纱的术式庇护到现在,你不也是普通人吗。因为这世界上需要保护的普通人太多了,所以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稻草。
夏油杰的眼睫动了动,没说出反驳的话。
郁纱不会回来了。
他越是清晰地意识到这点,就越是绝望。
在那个被普通人占领的村庄里,夏油杰见到了被栏杆隔开的美美子和菜菜子。他注视着她们的眼睛,就像看到了小时候为了博得利益被当成礼物送去五条家的郁纱。
碰到的是悟真是太好了。
十六岁的夏油杰轻笑,在那天选择了叛逃。
他要创造一个没有普通人的世界。
正是因为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夏油杰没想过还有能再见到郁纱的这天。
“夏油大人。”
美美子和菜菜子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似乎是感受到面前人的咒力波动,被捡来的孩子们挡在了他的面前。
夏油杰这才垂眼看向不远处的月见里郁纱。
身上的衣服带着血迹,右手上的绷带也缠得乱七八糟。
看起来是混得不好才跑回来的。
“好久不见,郁纱。”
夏油杰叫她。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
“是知道了计划才出现的吗?悟要是知道你这么关心那些小孩子,早就应该用这招。”
月见里郁纱有些茫然。
她的神色有些恍惚,半晌茫然地看了看周围,还没从被中原中也杀死的结局中回过神来。
她甚至花了几秒才认出面前的人是夏油杰。
“悟和硝子呢?”
这是第一句。
“什么小孩子,你说忧太和里香?”
这是第二句。
“不过你怎么穿着寺庙的衣服,我说过了吧,当和尚的话会被正义的少年砍头的。”
这才是第三句。
就算过了这么多年,在月见里郁纱的眼里,他依旧不是第一个选择。
夏油杰觉得有些无奈。
【“我们可是朋友。”】
【“别这么说嘛,他们很爱你诶。”】
在月见里郁纱死之前,他们甚至约好了要去见他的父母。夏油杰端详着面前月见里郁纱的表情,忽然有些好奇对方知道他亲手杀了他们是什么反应。
会被吓跑吗。
那也没关系。
他已经不是十六岁的小孩子了,对于现在的夏油杰来说,确保百鬼夜行顺利实施才是最重要的。
“真加入邪/教了?”
思考一会的月见里郁纱问他。
“这种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夏油杰拢了拢袖子,“你是怎么保持十年前的样子的,也和你的术式有关?”
“……哇。”
瘪了半天憋出一个感叹词的月见里郁纱挑眉。
“告诉你的话会把我抓去研究吗?”
夏油杰“嗯?”了声,将面前的美美子拉开一点。
“还是这么自说自话。”
他上前一步,身后的空中浮现出悬空的特级咒灵。
“顺带一提,你说的那家伙可不是小孩子了——悟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的计划吧?”
“……我对你的说辞完全没有头绪。”
瞄了一眼对方的咒灵,月见里郁纱隐约记得那是他们几个高中的时候一起抓的。
悟那时把车开得飞快,她蹲在角落里呕吐,杰和硝子贴心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是因为想你们了才回来的。”
“杰。”
夏油杰的脚步蹲住,听见她叫他。
“你有这么讨厌我吗?”
无辜的眼神和理所当然的语气,夏油杰垂下的睫毛颤了颤,原本平稳的咒力产生了些波动。
应该是和谁刚刚打了一架。
夏油杰观察着对方身上的伤口,很快判断出郁纱是失败的那方。
如果现在的郁纱的话,他轻而易举就能将她置于死地。
恨吗,她欺骗了他们这么多年,十年的时间,夏油杰好像从未真正恨过她的自作主张。
爱吗,好像又没到那个地步。他当然是喜欢郁纱的,夏油杰喜欢月见里郁纱比五条悟还早,他先遇到了她,他先发现了她的善良和勇气,她却在临死之前宁愿打给禅院直哉都不愿意打给他。
“要跟我走吗?”
夏油杰忽然问道,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出的话也很平静。
“高专的地址没变,我可以让虹龙送你回去。”
月见里郁纱眨了眨眼:“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回去?”
夏油杰懒得解释这件事。
他张口,正想说些什么,月见里郁纱却率先一步打断他的行动。
“好啊。”
她的嗓音令夏油杰一怔。
他看看她往旁边探头,好奇地盯着随时准备动手的美美子和菜菜子。
“但这样你的女朋友不生气吗?她们看起来想杀了我。”
夏油杰是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郁纱似乎真的没有这十年的记忆的事实。
已经叛逃的某位特级皱眉,他叹了口气,手掌落在她的头顶。
“郁纱。”
夏油杰说,叹了口气。
“现在已经不是春天了。”-
美美子和菜菜子是养女,和夏油杰今年二十七岁,月见里郁纱知道这两件事时,一时之间不知道先应该吐槽哪件。
“所以悟和硝子呢?”
“还是老样子。”
“说是十年没见过,实际上你偷偷去看过了吧。”
抓住了逻辑漏洞,月见里郁纱自作聪明地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人。
“不然你怎么知道还是老样子。”
“……我们吵了一架。”抱着郁纱从咒灵上跳下来,夏油杰走进他们的据点,“这是事实,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什么事能吵这么久。”
月见里郁纱说着,打量起周围的建筑。
“你们以前不是打一架就好了?”
夏油杰很久没有回话。
直到月见里郁纱疑惑地把目光挪回来,冰冷的温度贴在她的额头。
夏油杰在她撞上柱子前伸手拦了一下,侧过脸看她:“看路。”
月见里郁纱总觉得这个对话很熟悉。
周围的建筑也很熟悉,像是她以前打鬼灭的副本时的场景。
哥哥言之凿凿,为了她的安全不让她出门,甚至还将她变成了鬼。
那么哥哥呢?
月见里郁纱沉思,十分怀疑夏油杰把对方当做咒灵吸收了,然后继承了他哥哥的万世极乐教。
不过哥哥也没有那么没用吧?
“我可以给悟打电话吗?”
小跑几步,发呆的郁纱追上完全不等她的夏油杰。
“随便你。”
“还有里香和忧太,他们是不是变成优秀的咒术师了?忧太说等他
长大了要来高专上学——也不知道班主任是不是夜蛾老师。”
夜蛾正道变成了校长,祈本里香在郁纱死去没多久后就死了。
至于乙骨忧太,夏油杰始终觉得他的术式很无聊。因为有了诅咒女王的存在才变得强大,就算有了这份力量也没有好好使用的打算。
这些事情夏油杰没有立刻说出口。
“你觉得他们看见你会高兴吗?”
“什么?”
“从你死去到现在,差不多过了十年的时间,就算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借口,在他们眼里这也只是借口而已。”
夏油杰是故意的。
他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郁纱,你只会被他们更加讨厌而已。”
“……”
月见里郁纱张开的嘴闭上,她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盯着夏油杰的脸看了几秒,半晌憋出一句“你变坏了啊。”
“现在才注意到我叛逃了事实吗。”夏油杰说。
“别人我不关心啦,杰的话总有原因吧。”
夏油杰挑眉:“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因为你是看到老奶奶都会让座的类型啊。”月见里郁纱回,她耸肩,耳侧的发丝被风吹得晃动,“虽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在我的记忆里你就是这样一个人。”
夏油杰失笑,他收回目光,看着走廊的尽头:“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
“九十九由基有句话说对了,你的身体是因为承受了太多人的痛苦才会崩溃的。这个世界也是,只要没有那些没有咒力的猴子存在,咒灵也就不会诞生。”
月见里郁纱微愣,她看向夏油杰,可杰没有看她。
他的唇角始终带着点难以察觉的弧度,那样的弧度和高中时期的夏油杰不同,温柔里藏着些冷意,带着自我毁灭的极端。
月见里郁纱忍不住牵住了他的手,她试图像以前那样发动术式安抚他的情绪,可夏油杰却像察觉到了一样,挣脱了她的术式,抬手将她脸侧的发丝拨到耳后。
“我杀了他们,郁纱。”
夏油杰凝视着她的眼睛说。
“这是为了大义,他们实在太弱了,临死前甚至都没意识到我会动手的事实。”
意识到这个“他们”是那对温柔的父母时,月见里郁纱的手指变得冰凉。
她看见夏油杰低头,额前的发丝落在她的脸上,痒痒的,有些令人睁不开眼睛。
“所以不一样了。”
在近到触碰到她的唇瓣以前,夏油杰停下了动作。
他维持着这样亲昵的距离,近乎残忍地,一字一句地告诉自己年少时期暗恋的女孩子。
“郁纱,不要再用过去评判我。”
我们回不到过去。
你也很清楚,不是吗。
第47章 第47章5t5:是郁纱没有回答……
那个瑰丽的,四个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梦,在十六岁的郁纱死去的那天,就已经注定了不会变成现实。
夏油杰憎恨着压倒郁纱的痛苦,家入硝子憎恨着那么简单就会相信郁纱会等待自己的谎言。
而五条悟呢。
他好像是最平静的一个。在夏油杰的记忆里,那家伙自从郁纱死去的一刻就成长了起来。所谓的御三家早已失衡,五条悟很好地担负起了家主的职责。
咒术界已经没有月见里的名字了,那个本来就是靠着牺牲小辈的性命才能苟延残喘到现在的家族,不需要他们动手就摇摇欲坠。
“要给你办欢迎会吗?”
“我拒绝。”
“诶~你还真是无情啊,我们也好久没见了吧?”
咒术高专的办公室里,五条悟坐在椅子上,他向后仰头,撩起绷带的一角,看向不远处的七海建人。
毕业之后,七海建人并没有选择成为咒术师。五条悟对这个决定倒不怎么意外,他作为前辈,甚至在当时还送了对方一份毕业礼物。
七海建人当时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五条悟却耸耸肩,说是郁纱提前准备的。
她早在他们入学那天就准备好了毕业礼物。
但七海建人沉默了一会,还是拒绝了。
他始终在思考很久以前郁纱说的那个问题,
【“咒具的资源不平等,强的只会更强,弱的也只会更弱。至于那些因为正直而保持中立的咒术师,就会成为被总监会无情压榨的对象。”】
劳动就是狗屎。
咒术师也是狗屎。
早就看穿了这一切还要拉他入伙的学姐也是狗屎。
七海建人脱下外套,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接下那份召集令。
为了应付已经叛逃的特级咒术师夏油杰发出的预告,咒术界的高层几乎召集了所有有战斗能力的咒术师。
七海建人就是其中的一员。
“你那是什么质疑的眼神,我可是今年可爱的学生们评选出来的优秀教师。”
五条悟托腮坐在远处,略为不满地看着曾经的学弟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哦。”七海建人平静地将外套放在把手上,“那个有特级诅咒在的班,除了你以外还有别的老师吗。”
“所以才会把你叫回来啊。”
五条悟无所谓地拉长语调,话虽然是对七海建人说的,眼睛却在透过绷带看向电视上的电影。
“灰原也要出差回来了,加上硝子就是四个,不过对于忧太来说,好像现在也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
乙骨忧太的成长比预想中的迅速许多。先是仰慕的姐姐消失,然后是青梅竹马的同伴死去,在意识到这一系列的不幸以后,那时还是小孩子的乙骨忧太想到了郁纱曾经提到的“咒术师”。
五条悟那时也就十六七岁,没想到还被迫抚养了个小鬼头。
关于月见里郁纱的死,五条悟是在对方正式被评为特级的时候才告诉对方的。但乙骨好像很早就猜到了这点,从地上捡起被他打飞的刀时,也只是很轻地垂了下眼,然后笑着和他道谢。
【“因为哭也没有办法。”】
【“是因为我太弱了的缘故。”】
“说起来,我觉得忧太的思想好像有点问题。”
五条悟“嗯?”了一声,在电影里播放到打斗场面时,非常可爱地歪了下头。
七海建人:“……你们是第一天认识吗。”
“不是一回事啦。”五条悟顿了顿,他随手将遥控器扔到一边,自然地把两只手搭在椅背上,“而且忧太也不是什么事都和我说的。”
七海建人沉默了一会。
他顺着五条悟的目光看去,没有再继续闲聊的打算。
“你是怎么想的?”他问。
五条悟:“什么怎么想。”
“关于夏油叛逃的事。”
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在夏油杰叛逃的时候,五条悟曾经去追过对方。他们两个碰面在咒术界不是什么秘密,咒术界的高层对于五条悟没能把对方带回来颇有怨言,但谁也不敢真正对他做些什么。
时间一久,就有了“五条悟”也许也会叛逃的传言。
这大概就是最强的诅咒。
不管他做了什么,付出了多少,永远都会有忌惮的声音存在。
“是在怪我吗。”
而五条悟却完全不生气地笑了下。
“啊,抱歉抱歉,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
“在那种地方打起来的话,普通人也活不了多少吧。”
五条悟难得地思考了一会,随后语气轻松:“虽然我也不是那种考虑别人的好人就是了。”
从高专入学到夏油杰离开,五条悟和夏油杰交手过
很多次,他们俩打打闹闹那么久,没一次是认真的。
在五条悟的记忆里,每次他们两个打起来,郁纱和硝子就会坐在旁边的台阶上,拉着冥冥和歌姬赌他们谁先打赢。
结果每次都没个结果,因为五条悟一听郁纱把钱压到别人身上,就会气急败坏地开始炸毛。
然后郁纱就会买东西给他吃。
硝子嘲笑他是一哄就好的流体动物,五条悟咬着棒冰,用欠揍地语气回击她只是嫉妒了吧。
所以被讨厌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成为教师以后,五条悟也总是做这样的梦。
和别人想象得不一样,在带这个由熊猫,咒言师,咒具师,特级组成的班级里,五条悟的鼓励教育反倒大于打压教育。
这对于当初被他在交流赛中扁的一无是处的对手们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秉着自己的伞被五条悟撕烂,也要把五条悟学生的伞撕烂的念头,真希他们偶尔也会遭到不明所以的挑衅。
理所当然打回去了。
“大概只是因为没有一定要动手的理由吧?”
五条悟回答道。
“杰也好,硝子也好,要是他们想离开,我也没有阻止的理由啊。说到底是因为杰的想法太奇怪了,把普通人杀光这种事情怎么做得到。”
“还有禅院直哉那家伙,那家伙好像把郁纱的死全部归到了我和月见里的头上。拜托,我都还没有算郁纱给他打电话不给我打的账诶。”
七海建人面无表情,不是很想听这方面的抱怨。
“不过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说到这里的五条悟撑着膝盖站起身,他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一副慵懒随性的姿态,内里却是一种无可忽略的强大。
“二年级的秤,一年级的忧太,有他们两个在,杰的百鬼夜行没有成功的可能。”
“是吗。”七海建人的回应淡淡的,“我倒是听说了那边又有新的咒术师出现。”
五条悟顿了一下,他做出一副古怪的表情,语气里又好像有点嘲笑的意思,“哇,你不会是因为听说了这个才特地回来的吧?不可能啦,就算杰那边多出十个咒术师,我们这里也不可能输的。”
五条悟说完,搞怪地揽住头顶十字路口的七海建人的脖子。
“怎么样,七海海,请我吃限量版喜久福的话我到时候可以多帮你解决几个哦。”
七海建人推开对方的脑袋,语气无情:“拜托你自己去买。”
“我让忧太去买了。”
“……你这样还算得上是教师么。”
五条悟将手插回口袋,无声地笑了下。
“不过既然能让你特地跑来这里告诉我,大概也有什么过人之处。”五条悟开口,提到这里是声音忽然冷了下来,“结界师?难道说是什么有着特别咒术的家族的末裔,那样的话稍微有点麻烦,要不然把秤叫回来好……”
五条悟的话没能说完。
被七海建人按在桌子上,推到他面前的是一张照片。
背后哆啦A梦的电影正进入到最后的告别,五条悟低头,只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谁。
郁纱站在阳光下,仰着头,在和杰说话。
而就算看到这里,五条悟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却依旧是谁欺负她了。
郁纱的发型很乱,衣服上也有血迹。
从小到大最爱形象的家伙,如果不是碰到了难以解决的事,绝对不会让自己以这个样子出现在别人的视野下。
几乎是意识到这个想法的一瞬间,五条悟就自顾自地生气了。
七海建人问他有什么想法,五条悟撇撇嘴,无所谓地回答“和杰靠得太近了,有点令人恼火”。
“是杰故意让[窗]拍到的吧。”五条悟拿起照片,仔细端详了下,“虽然看不到正面,但郁纱好像一点也没长高。”
七海建人无语:“……你就打算说这个吗?”
“那我又能说什么呢。”
五条悟气地笑了一声。
“你都能拿到这个,想必那群家伙已经凭借这张照片给她下通缉令了。一个两个都瞒着我,不就是怕我发现以后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嘛。”
“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话是这么说的,但你已经打算找过去了吧?”
【“这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什么?”】
【“你用很了解我的语气说话。”】
人来人往的车站,那天为了接从京都回来的郁纱,五条悟还特地买了礼物。
他牵着她的手,低头注视她的眼睛。
【“等任务结束,我们就交往。”】
打开门的时候,七海建人注意到五条悟蒙住眼睛的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散掉了,那白色的产物松松垮垮地搭在他的脖颈,衬得一双湛蓝的六眼更加惹人注目。
所以不是因为生气才想去找她的。
五条悟没有回答七海建人的话,雪白的无声地睫毛颤了颤,下一秒身影消失在原地。
是郁纱没有回答他的话。
第48章 第48章“重逢”
夏油杰一早就知道五条悟会找来。
陷阱?倒也提不上。夏油杰非常清楚这种程度的陷阱困不住五条悟,他曾经的挚友是当之无愧的最强,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感情以外,已经没有什么能困住他的了。
那是为了什么呢?
美美子和菜菜子带郁纱去换衣服的时候,夏油杰漠然地看着台下向自己倾诉烦恼的信徒,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这个问题。
是因为知道郁纱不会待在自己这边,还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百鬼夜行不会成功。
不管是哪个,都不是夏油杰会承认的东西。
郁纱总是朝他说些漂亮的话。
郁纱总是朝所有人说些漂亮的话。
夏油杰在内心深处抗拒着郁纱死亡的事实。
作为百鬼夜行的领导者,他是最清楚计划能不能成功的一个。
可他偏偏要去做。
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信念,他一条退路都没给自己留下。
真是聒噪啊。
夏油杰用手撑住脑袋,他的手指动了动,明明连表情都没有变化,背后的咒灵却快要将台下的信徒撕烂。
“哎呀。”
郁纱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她看了看台上的夏油杰,又看了看台下痛哭流涕的信徒,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
“真是熟悉的场景。”
夏油杰的情绪这才起了一丝波澜。
他微笑着,身上的袈裟滑落一半,不过是收回了折磨人的咒灵,台下的猴子就感激涕零地以为是自己救了他的命。
“是吗。”夏油杰问她,“回忆这套对我可没有用处。”
“不是咒术师的事情。”郁纱侧过脸,看着旁边的信徒告退,直到门重新被合上,这才往前走了两步,“很久以前,哥哥也是这样坐在那里。”
这世界上还存在着猴子和咒术师以外的生物。
这是郁纱死后夏油杰才知道的事实。
“你在同情一只鬼吗,郁纱?”
夏油杰挑眉,注视着面前的人肆无忌惮地走到了自己身边。
“什么同情呀。”
郁纱懒懒散散地说。
“我和哥哥是家人,我可是很爱他的。”
当然,这种话不能被童磨本人听见。
“哥哥当上教主的时候还是小孩子,明明对信徒的话一点也不感兴趣,却还是会学着母亲说的那样为他们流下眼泪。”
“我那时候就想,要是有一天我死在了哥哥的面前,他会不会为我流下真心的眼泪呢。”
先是童磨,然后是太宰。
在这个世界重逢以后,童磨曾经问过她,如果胸口难受的话就是感到悲伤吗?
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里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丝毫人类的情感,因为人类的情感具有普遍性,而就算到了现在,童磨在意的也只有他那以鬼杀队名义自尽的小妹妹。
“真像啊。”
郁纱垂下眼睛,在夏油杰的注视中说道。
她的轮廓被夕阳模糊得柔软,唇角带着若隐若现的弧度。
“要是那个时候你也在就好了”
夏油杰叹了口气,又想起入学时见到对方的时候,郁纱的那句“会被正义的少年砍头”。
“现在可不是安慰你的好时候。”
话是这
么说的,毛毛虫样的咒灵却趴在郁纱的膝盖,像小狗一样乖巧。
“是因为偷偷告诉了悟我的下落吧。”郁纱摸着咒灵的脑袋,冷不丁地开口。
夏油杰抿唇,侧过脸看她。
“美美子和菜菜子可比你想象得要在乎你——你一开始就觉得自己会输吗?”
夏油杰没说话,只是头疼地想到郁纱说话果然还是不考虑后果。
要是他再恨她一点,说不定就会对她做和刚刚对那些猴子一样的事。
“可就是一样嘛。”
郁纱笑道。
“你让我别把你当成过去的杰,但你们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太阳快落到了山下。
夏油杰收回看向郁纱的视线,清楚地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你不用把美美子和菜菜子和你说的事情放在心上。”
【“五条悟?五条悟是谁?”】
【“是我曾经的朋友。”】
【“那现在呢?”】
【“我们因为一些事情吵架了。”】
【“但他们说夏油大人还有其他的朋友。”】
【“啊……”】
那天美美子和菜菜子好奇地问他的时候,夏油杰也只是翻了页书,平静地给出回复。
【“已经不在了。”】
美美子和菜菜子对夏油杰的计划当然不会做出评价,夏油杰是她们家人般的存在,就算让她们因此付出性命也心甘情愿。
【“请您离夏油大人远一点。”】
那两个女孩子对她说。
【“如果不能站在夏油大人身边的话,就请离他远一点。”】
“要是她们死了呢?”
后背撞到地板上。
郁纱被夏油杰的动作带倒,她盯着他那双充满锐意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要是在你失败后,她们因为你而死了呢?”
夏油杰的黑发落在她的脸上,撑着地板的手指蜷起,清晰地知道自己所谓的“家人”的下场不会太好。
对现在的盘星教而言,最危险的不是五条悟,而是被五条悟养大的乙骨忧太。
成为教师的五条悟没有那么多精力追杀别人,而乙骨忧太不同,那个走到极端的孩子通过不断猎杀咒灵和诅咒师来摆脱“弱小”两个字。
[是我的错]
[郁纱姐是因为我太弱才会死掉的]
——这句话几乎成为了束缚乙骨忧太的诅咒。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盘星教在乙骨忧太身上吃了不少亏,唯一能和他打得不相上下的只有同为特级的夏油杰。
在这样的对峙中,月见里郁纱伸手,抱住了对方。
这个姿势实在有些怪异。
夏油杰想。
他明明是想吓她的,但最后还是起了反作用。
要是郁纱早点回来就好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夏油杰的脑子里第一次冒出这个想法。
他的眼前闪回过很多片段,有他的父母因为郁纱的到来悄咪咪地为儿子鼓劲的样子,有他们四个成为教师,郁纱躺在熊猫肚子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夜蛾正道在一边谴责他们不务正业的样子。
是郁纱的错吗?
可郁纱又不是故意死掉的。
是他的错吗?
可他也不是故意对这个世界失望的。
所以是命运捉弄了他们。
最后一缕阳光沉下去的时候,夏油杰伸手,第一次回抱了对方。
他突然有些释然,像少年时期那样,揶揄地问郁纱如果他死了,会和悟一起来看他吗。
郁纱对他发出谴责,反问怎么老是忘了夜蛾老师和硝子。
夏油杰失笑,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
看啊。
就算到了这种时候。
她还是没有更偏心他一点-
郁纱没有住在盘星教里。
咒力的残秽也消失了。
五条悟站在人潮拥挤的东京街头,面色冷得不像话。
“那不是五条老师吗。”不远处的禅院真希说,她提着个袋子,看上去是像来购物的。
“哇,好可怕的表情。”熊猫在旁边不怕死地附和,引得正在交谈的乙骨忧太和狗卷棘也看了过去。
同为特级,只有乙骨忧太能彻底看清对方的咒力波动。
而这样可怕的波动在五条悟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就收敛了回去,“稳重”的成年人抬脚,不紧不慢地向他们走了过来。
“哇,真是太伤心了。”
五条悟看着他们袋子里的零食,拉长语调谴责道。
“竟然瞒着老师偷偷出来买东西,忧太你也学坏了啊——话说这是新发型?”
乙骨忧太还没来得及回答,脖子就被熊猫揽住。
“怎么样。”熊猫比了个大拇指,“是不是比之前帅了?”
狗卷同样比起大拇指:“鲑鱼鲑鱼!”
原本有些松软的发型变成了三七分,这使得本就是特级的乙骨忧太看上去成熟了不少。他原本阴郁的眉眼在同伴的包围中变得柔和,甚至有些害羞地红了耳朵。
“是因为……”
交谈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感受到熟悉的咒力,五条悟猛的回头。
在人潮的末端,月见里郁纱就站在他刚刚的位置上,指了指牌子上的菜单,正和甜品店的老板说话。
这下不光是乙骨忧太,就连禅院真希也愣住了。
他们三个很默契地一动不动,可能是担心吓跑对方,也可能是大脑受到了冲击,陷入了短暂的失联中。
熊猫问那是谁。
禅院真希回过神来,手掌贴住半张脸,后知后觉地说了句“难怪”。
难怪五条悟会在这个时间段跑出来。
难怪他没用绷带缠住眼睛。
而月见里郁纱哼着歌,刚从店员手里接过纸袋,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被向后揽去。
她抬头,只能看见五条悟的下巴。
“我讨厌这个姿势。”
她先是说。然后又笑起来。
“呀,好久不见了。”
五条悟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是真的啊。”
“还有假的吗?”
“说不定是杰的诡计。”
“什么诡计。你的眼睛不是一下子就能看穿所有术式了吗。”
五条悟没有反驳。他盯着郁纱的脸,半晌憋出一句“你是怎么把残秽抹掉的”。
月见里郁纱打出个问号,她很想问“搞了半天你就想问我这个?”,但又注意到远处盯着自己的众人。
虽说记忆有些模糊了,但她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不是真希和忧太吗。”
笑得比对他还灿烂。
五条悟撇了撇嘴,一下子更火大了。
“喂。”
他说,掰正她的脸。
“你现在还没有摆脱叛徒的嫌疑,不准和我的学生说话。”
月见里郁纱若有所思:“你就是嫉妒了吧。”
“……”
“过了这么多年只有这点没变。”
“……”
“接下来的计划难道是把我带到五条家,不让咒术界的高层找到我?”
“……”
发觉五条悟的沉默,月见里郁纱点头。
“这不是该说的话吧。”
她转了个身,抬手捧住五条悟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了片刻。
“你都多久没睡觉了,那群老头子们又欺负你了?”
一旁不知所以然的熊猫瞳孔地震。
它从没想到欺负这个词还能用到五条悟的头上,但他们之间的气氛微妙,在沉默了很久以后,五条悟也没有挥开那个疑似咒术师的人的手。
他雪色的睫毛颤了颤,乖顺地低下头,就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生病时枕在郁纱腿上的时候。
“你讲点道理。”
霓虹灯的照射下,五条悟紧抿的唇角松开。
他剔透的虹膜里映照出月见里郁纱的脸,明明语气平静得没什么波澜,
可她偏偏就是听出了一丝抱怨。
“明明是因为你才睡不着的。”
回来的第一件事也不是找他。
杰,然后是甜点。
虽然之前和七海说他也不是生气,但现在忽然更生气了。
五条悟想,他这次才不要听郁纱的胡言乱语。
他堂堂千年才出现一个的六眼,总不至于次次被她欺骗。
第49章 第49章“我是怪物才对”
“就算你把她藏在高专也没有办法。”
相比较其他人,得知真相的家入硝子倒是很平静。
她的手上是郁纱的检查报告,抽空瞥了一眼和学生玩成一片的郁纱,不咸不淡地对五条悟开口。
“附近有结界,你和她接触的事情大概率已经报到了高层。然后呢?你打算和他们打一架吗?”
五条悟翘着二郎腿,翻了一页家入硝子递过来的报告。
“什么啊。”他抱怨着说,“你的意思难道是把她留在杰那里才好?你们难道就没有要聊的话题吗?”
“郁纱看起来还是高中生,她的时间停止了,我们之间很明显有了代沟。”家入硝子面无表情,话虽然听上去是在嘲讽自己,但实际上却是对五条悟说的。
被称为最强的术师立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五条悟同样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和家入硝子对视。
“我真的要生气了哦,硝子。”他盯着她说,“你的意思是我在霸占女学生吗。”
家入硝子挑眉:“我还以为你的脑子因为24小时工作已经烧坏了呢,这不是还挺灵敏的?”
五条悟捏着下巴,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
“不过就算让郁纱真的回来上学也没问题?虽说那群老橘子是比较烦啦——话说我本来也没有教师资格证诶,你的证也不是正经考出来的吧?”
家入硝子忍无可忍,一板子拍到五条悟的脑袋上。然而她的书夹在离五条悟的脑袋还有几厘米时就被无下限挡住,怎么也发不出清脆的声音。
五条悟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十分欠揍地像赶小狗一样摆了摆手。
“没办法了,谁让我是最强嘛。”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一扭头:“郁纱,三天不和他说话我就当做没听见你刚刚说我的黑眼圈的事。”
月见里郁纱瞬间举手:“其实五天不说话也是可以的。”
五条悟:……
五条悟:???
五条悟:“你究竟是哪一派啊。”
郁纱:“不知道。但总觉得这么说会热闹一点。”
五条悟:“也不知道以前哪个骗子和我说等我回来就交往的。”
郁纱:“没有。那明明是你说的,这种事情我还是记得清的。”
……不该记的东西记性倒是出乎预料得好。
五条悟盯着她的脸,莫名其妙有种想拎着她的脚,看看能不能从她脑子里倒出点什么的冲动。
“说回正题吧。”家入硝子头疼地捏了捏鼻根,“百鬼夜行的日子快到了,先不说郁纱的事,乙骨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问题是抛给五条悟的,但月见里郁纱眨了眨眼,反而有些好奇:“忧太怎么了?”
没人回答她这句话,家入硝子和五条悟对视一眼,默契地先开了口。
“他果然没告诉你这件事啊。”
家入硝子垂下眼睛,看向自己学生时代的好友。
“夏油杰的百鬼夜行,是为了夺取[里香]才发动的。”
月见里郁纱没捋清其中的逻辑。
她想了半天,最后也只想出一句:“所以里香现在也是咒术师?”
“死了哦。”
五条悟站起来,懒洋洋地走到她面前。
“在你离开之后不久出了意外,变成了诅咒一样的存在。忧太在那时候无意识地诅咒了她——严格意义上说我和忧太还是亲戚诶。”
这下头顶问号的变成了月见里郁纱。
她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卡在喉口,最后又闭上了。
她半信半疑,猜到什么似的看向五条悟。
“这就是刚刚忧太不理我的原因?”
五条悟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她的眉心。月见里郁纱的重心不稳,被戳得后退两步,刚要抱怨,抬头却看见某人笑了笑。
“你刚刚还在担心我的。”某位最强如是说道。
大概是与生俱来的,五条悟不故意调侃别人时脸上就会流露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倨傲。可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他的出身,他的能力,他的地位决定了这样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令人感到矛盾的是,现在却很难从成为教师的五条悟身上领悟到这一点。
月见里郁纱顿了顿,这才发觉他和夏油杰一样,也变了些。
人的成长速度也未免太快了。
“不过我也有错啦。”
五条悟收回手,提到这件事时唇角的笑意淡了些。
“我还以为忧太那家伙成为咒术师性格就会开朗一点,结果在进入高专以前也完全没交到朋友。”
童年时期的打击实在太过巨大,不愿意朝别人诉说痛苦的乙骨忧太紧绷着一根弦,表面上微笑地接受了一切,实际上去任由悔恨和恐惧日复一日侵蚀了自己的内心。
五条悟其实没有养小孩子的习惯,但如果他那时候不插手,被杰捡走的话估计现在就变成了诅咒师。
月见里郁纱想明白了五条悟的话,叹了口气。
“好吧。”她说,“辛苦你了。”
五条悟停顿了一下,随即带了点疑惑地问她:“辛苦什么?”
“你自己都像小孩子,养小孩子一定很辛苦吧。”月见里郁纱沉痛地说出事实,惹得旁边的家入硝子忍不住笑了一声。
“……”
五条悟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
他只是看着和硝子说话的郁纱,一直以来没好好睡觉的疲惫感袭来,一时之间有些头昏脑涨。
五条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原来很累的事实。
这是好事吗?
五条悟想。
但东京境内的特级救援落在他头上,他还得分出心思去保护那些年轻的术师。
要是他不在的时候,郁纱又出了意外怎么办。
五条悟越想越觉得烦躁,他甚至想到了要和郁纱缔结束缚,从五条家的库房翻出点什么咒具戴在她身上。
但那样不行。
不用想就知道郁纱不会同意。
五条悟深吸一口气,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
在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以前,他勉强决定尊重一下郁纱的意愿。
于是他又捏了捏郁纱的脸,问她想吃什么。
郁纱拍开他的手,说要吃荔枝蛋糕。
然后她又说别担心,我会在这里待到你回来。
五条悟若有所思,一个字都不信。
好像也好久没见到杰了。
五条悟突然想到这件事。
他决定任务结束后顺路去盘星教逛一圈,问问他究竟和郁纱说了什么,才让郁纱决定回到咒术高专。
“真奇怪啊。”
五条悟说。
“你又偷偷对我用你的咒术了吧?”
“才没有。”郁纱摆摆手,“背着你用术式,我哪有那么厉害。”
那就更奇怪了。
五条悟不明白。
他明明连郁纱的一个字也不相信,可确实比刚刚安心了些。
要不然问问冥冥呢?
五条悟刚烦恼地想道,就听见家入硝子嘲讽的声音。
她双手插在白大褂,语气淡淡的。
“爱情使人盲目。”
家入硝子看白痴似的扬了扬眉梢。
“你又想被冥冥骗多少钱?”-
郁纱还活着对乙骨忧太而言理应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那时候的乙骨忧太站在原地,最后也只是动了动攥着剑带的手,反而趁着大家不注意逃跑了。
“你不去吗。”
训练场上,乙骨忧太被禅院真希的动作惊醒。同伴拍了下他的后背,见乙骨忧太后知后觉地看过来,意料之中地挑了下眉。
乙骨忧太深吸一口气,假装释然地笑了笑:“真希同学不是也没去。”
禅院真希停顿几秒,随即无所谓地耸肩。
“我是随便啦。”她说,“反正以前在禅院家的时候那家伙就喜欢霸占郁纱一个人。但你不就是因为想帮她报仇才当咒术师的吗?”
乙骨忧太没说话,他的目光从同伴身上移开,转而落在远处的郁纱身上。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禅院真希才听到一句小声的“不是的”。
况且要是郁纱姐要是知道了他诅咒里香的事情……
乙骨忧太难耐地抿了下唇角。
他害怕在那张脸上看到对他失望的情绪,那会令乙骨忧太本
就挣扎的内心更加扭曲。
“真希同学呢?”
乙骨忧太突然问。
他的制服在这一届学生中显得格格不入,作为难得的特级,学校给他的制服是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白色。
“真希同学觉得郁纱姐是怎么样的人?”
“怎么突然问到这个?”
禅院真希单手插腰,虽然感到疑惑,但还是思考了一会。
“比起我,真依和她可能更熟悉一些。那家伙某种意义上逼迫了禅院直哉那家伙教导真依术式,难得地没有把我说要成为家主的话当成笑话……”
“是个好人吧。”禅院真希笑着说,“我觉得她天生就是当咒术师的。”
乙骨忧太没想到是这样的形容,随即很轻地眨了下眼。
“是吗。”于是他也笑了,目光从禅院真希脸上挪开,看向正在对练的狗卷棘和熊猫,“可我和郁纱姐不一样,我不是因为想完成郁纱姐的遗愿才成为咒术师的,那大概只是五条老师为了让我通过考核编出来的说辞。”
在禅院真希惊愕的视线中,乙骨忧太松开了手。
他的声音平稳,垂下眼睛,淡淡地,若无其事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因为想要诅咒自己才成为的咒术师。”
那些美好的,在别人眼里本应该笑着去叙述的回忆,其实是对乙骨忧太一刀一刀的残忍凌迟。
所有人都很重要。乙骨忧太从来没有要伤害别人的意思。
在乙骨忧太的世界里,最不重要的是他自己。
[忧太]
乙骨忧太听见里香用沙哑的声音问他。
[我们和郁纱是家人吗?]
那样纯粹的感情在永无止境的梦境中逐渐变质,怀念将他的爱意推至顶峰,所以乙骨忧太诅咒了自己,不许忘记郁纱的爱,也不许忘了郁纱的样子。
这些痛苦和爱意,扭曲地构成了现在的特级术师。
乙骨忧太心想。
五条老师之所以没纠正他,大概是因为他本来就是靠着这样才活到了今天。
五条老师也好,郁纱姐也好,他配不上咒术师的称号。
诅咒了里香和自己的他,应该是怪物才对。
第50章 第50章“欺骗他的话”
大概是出于这点,乙骨忧太开始有意识地回避任何可能与月见里郁纱碰到的场合。他从五条悟手里接过了大部分特级才能做的任务,向高层报告时,又听见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五条悟最近真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月见里家族已经覆灭,月见里郁纱又是和夏油杰混在一起,她的咒术特殊,应该将她带到封印室进行管理才对。”
“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夜蛾。”
“那家伙可是他们几个学生时代的老师,你以为夜蛾就会听话吗?”
“再怎么样,也比其他几个好听话点吧。要么从家入那边入手?”
躲在屏风后的老头子沉默一瞬,最后将目光转向站在中央的乙骨忧太。
“我记得你也是五条悟的学生。”
“乙骨,你做的很好,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去把月见里带到禁闭室里,我相信你肯定能做到。”
乙骨忧太猜测他们还说了很多东西,可惜他没听清。
里香将脆弱的屏风连同人体一起压在掌下,乙骨忧太背着长刀,在一片死寂中叹了口气。
“不要无礼,里香。”
“当然了,如你们所愿,我会确保月见里的安全。”
……不是这样说的吧。
几位高层面面相觑,不明白乙骨忧太和那位月见里到底有什么牵连。
又不是让他去捉五条悟,这家伙在咒术界唯一的牵扯难道不就是五条悟本人吗?
不过乙骨忧太是他们唯一可以使用的特级了。高层对于他的举动局限于嘴上谴责,他们只觉得是五条悟教的不好,又或者是最近任务太多才让一向听话的乙骨忧太晃了神。
乙骨忧太没有纠正他们想法的意思。少年背着刀,从会议室里出来已经是傍晚五点。
狗卷同学现在应该已经下课了,从宿舍后面的小路回去的话,大概率碰不上和家入老师待在一起的郁纱姐。
五条老师已经知道高层的意思了吗。
还有禅院家那里……
少年垂着眼睛,思考的事情很多。
忽然,他的长刀毫无预兆地横向身后。
乙骨忧太微微侧过了脸:“盘星教吗。”
那是一个很小的咒灵,充其量不过也就是四级。
乙骨忧太皱眉,他收回刀刃,身体转向一侧。
本来没有给别人添麻烦的打算的……
要不是五条老师阻止,乙骨忧太在听说夏油杰百鬼夜行的计划后,本来是想独自去盘星教解决。
活下来也好,和里香一同死去也好,这些结局对乙骨忧太来说根本无所谓。
他本来也……
“反应很快嘛。”
乙骨忧太一愣,下意识地抬头。
月见里郁纱坐在树枝上,她的眉眼弯弯,在少年惊愕的眼神中不紧不慢地朝他挥了挥手。
“难怪他们说你评上了特级,亏我还特地向悟借了点东西。”
她的手腕上是五条家用于隐蔽咒力的咒具,乙骨忧太冰冷的神色僵在脸上,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郁,郁纱姐?”
“喔,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
月见里郁纱托腮,闻言身体向前倾了倾。
“他们为难你了?刚刚的表情那么可怕。”
乙骨忧太从恍惚中惊醒,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那果然还是不欢迎我的意思。”月见里郁纱叹气,从树上跳下来。
乙骨忧太下意识地伸手接她,但抬手的手伸到一半就攥紧,少年的睫毛颤了颤,意识到月见里郁纱也是个咒术师。
“我找了你好几天,每次都是恰好路过。真希和我说你是在躲着我,我本来还不相信……”月见里郁纱缓慢地走到乙骨忧太面前,视线落在他握着刀柄的手,“抱歉,当时应该和你好好告别的。”
该道歉的人不是她吧。
乙骨忧太的睫毛落下,在心中缓慢地反驳。他的侧脸被夕阳的光勾勒出柔和弧度,乙骨忧太的背影单薄,从外表看去,完全不像是个能独自手刃好几个特级咒灵的咒术师。
“抱歉。”乙骨忧太说,“不是故意躲着你,我只是没想好该怎么和你说。”
没保护好郁纱姐,也没保护好里香,直到最后,乙骨忧太也没能成为小时候想要成为的人。
“抱歉。”乙骨忧太抿唇,又艰涩地重复一遍,“让你失望了。”
月见里郁纱观察着他的表情,意识到小时候那个容易害羞的孩子确实成长了不少。
——不是你的错,光这么说是没用的。
月见里郁纱看向乙骨忧太的身后,变成特级咒灵的祁本里香站在那里,完全没有刚才对待高层的嚣张态度,反而一副想说话又不敢开口的样子,愣愣地待在原地。
“你也是,里香。”月见里郁纱认真,特意用了小时候的口吻,“忧太躲着我你怎么能不教训他呢,忧太可是比喜欢我还喜欢你,但在里香心里,最喜欢的人难道不是我吗?既然最喜欢我的话,应该马上到我面前撒娇才对。”
“真伤心,小时候你送我的礼物我还好好保存着呢。”
这下不止是里香,连乙骨忧太也愣住了。
“郁纱!郁纱郁纱!”
“等,等等,里香!不要这样!”
高大的诅咒第一次挣脱他的控制,乙骨忧太惊愕地看着里香把月见里郁纱高高举起,在茂密的树林里转圈。
乙骨忧太下意识地出声阻止,却发现里香和以前也不一样了,她自己学会了控制力道,不会再
发生小时候误伤别人的事。
“忧太还是胆小鬼!”
在月见里郁纱的面前,里香哼哼唧唧地告状道。
“刚刚就应该把他们全杀了的,他们想对郁纱做不好的事!可忧太阻止了我!”
乙骨忧太面红耳赤:“都说了不是那样!”
里香:“那我们现在就去把他们杀了!”
乙骨忧太:“但五条老师说……”
里香:“胆小鬼!”
乙骨忧太沉默。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放轻声音:“嗯,我们去把他们杀了吧。”
这么轻易就妥协了吗。
月见里郁纱疑惑,被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逗笑了。
说不清是不是故意的,里香松手,下一秒就自己跑去了会议室。
乙骨忧太抬手,接住了掉下来的郁纱。
这是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郁纱时间停止了的事实。小的时候他只能抬头看她,现在的郁纱却轻飘飘的,比他还要低一个头。
“听到惨叫声了吗。”郁纱慢悠悠地问他,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乙骨忧太把自己放下来。
乙骨忧太闷闷地应了声,他的脖子通红,松开抱着郁纱的手。
不可以这样,郁纱姐是五条老师喜欢的人。
乙骨忧太慢吞吞地往会议室走,没听见身后月见里郁纱的问候。
他只是觉得又回到了小时候。
他和里香不一样,没有勇气把喜欢郁纱的话大大方方地说出口。
心脏。
跳得太快了-
“见到忧太了?”
办公室里,听到开锁的声音,五条悟向后仰了仰头。他没戴眼罩,银色的头发随着重力下落,看上去不仅没有一点压迫感,还多了几分装出来的乖巧。
“你还真是好心,他们都要抓你关禁闭了,你还要劝忧太下手轻一点。”
月见里郁纱挑眉:“你这不是听得很清楚吗。”
“没有哦。”五条悟眨了眨眼,某种程度上不打自招,“是七海海说那边风景好逼我去那边逛了下,我又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月见里郁纱:“……”
月见里郁纱:“放过你可怜的后辈吧。”
五条悟笑了笑。他缓慢地坐直身体,语气稍微正经了些。
“今天下午,我去杰那里走了一趟。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那家伙还真是老样子,说着什么大义之类的话,能不能做到不是很清楚嘛。”
五条悟问他为什么会把郁纱放回来。夏油杰说郁纱想去哪就去哪,他又没有把他留下来的理由。
【“要我夸你慷慨吗?”】
【“擅自闯进别人家里的人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夏油杰托着下巴,笑眯眯地。
【“再说了,我可不想再害死郁纱一次。”】
【“真是可怕的表情,要趁我动手前杀了我吗,悟?”】
【“……”】
五条悟的面色冰冷,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他总是对自己曾经的挚友怀有期待,不到万不得已的一刻也不想使用咒术。
“要不然我们去把杰抓回来吧。”五条悟说,他翘着二郎腿,语气很是悠闲,“把他抓回来让夜蛾老师教训一顿,说不定哪天就忽然想开了。”
月见里郁纱明知故问:“你自己能做到的事,干嘛要特意叫上我?”
“因为是不一样的啦。”
五条悟回。
“现在这种情况,真要交手,我和杰一样都会用上全力。你要是在的话,他说不定会收敛一点。”
月见里郁纱在他旁边的沙发坐下:“我太弱了,害你们还要分出心思顾及我真是对不起。”
五条悟看着她,露出幽怨的表情:“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月见里郁纱举手投降:“我知道,所以没来这里之前我也试过了。”
她的咒术某种意义上也算精神系,对现在的夏油杰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青年抓住她的手,轻而易举地就识破了她的意图。
“杰说我更喜欢你,然后是硝子,最后才是他。”
少女的侧脸在月色中模糊,五条悟一愣,没想到会在她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欺骗他的话,对杰来说很不公平吧?”
“他能这样直接说出口,就是已经想通了的意思。他说我们两个总拿小时候的回忆说事,可明明……”
【“你大概不记得了,郁纱。”】
教主打扮的人轻笑,松开牵住她的手。
【“明明是我先喜欢你的。”】
【“在认识悟以前,就喜欢了你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