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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可爱体贴的男孩禁止退货


    那些若有似无的探究目光并未消散,正因为会议结束工作气氛散去,空气中的八卦因子开始碰撞加速,却被他的身影拦截,遥遥难以触碰到应开澜。


    她忍不住蹙眉:


    “Claer——”


    他轻声说:


    “叫我Theo,不然我分不清你在叫路德维希还是叫我。”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她说了一句自认极为乏味无趣的话:


    “你现在已经成为了世界冠军。”


    “难道当时在伦敦你在这么多人中一眼选中了我,是觉得我很成熟么?”


    他的手指再次勾住她:


    “Kyla,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那些死板或者擅长算计的男人配不上你,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像昨晚那样倒伏在你的膝下。我不在乎世界冠军该是什么样子,我希望我永远是你喜欢的模样。”


    “一直喜欢我好吗,Kyla,抵消这个词对我而言太残忍了。”


    简直是一块难缠拉丝的口香糖,应开澜莫名有些被激怒,语气不善:


    “你知道个屁——或者你现在就当着你同事们的面趴到我脚边啊,不这么做是还知道丢人么?”


    话落的瞬间,她看见他后退半步,随即躬身,像是真的要即刻下跪,眼神却坦荡地往向她。


    应开澜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惊恐,跟克莱恩比脸皮厚真是她犯下最可笑的错误。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那么她将立刻斩断和巴伐利亚车队的所有联系来为自己此刻的社死买单。


    但是克莱恩没有,他像是只是开了一个玩笑,微微低俯的身影转而化作了一个拥抱。


    一个任何人看到,都不会觉得逾矩或者过分亲密的拥抱,只有应开澜知道他的骨骼多么重。


    “对不起Kyla,我很舍不得你,但我不该让你为难,也不该让关于你的事成为我逃避工作的理由。”


    他的声音郑重而严肃,说出来的话却很幼稚:


    “我知道你也还有很多工作,可爱体贴的男孩不该成为你的绊脚石,你回上海吧,我会在结束所有的事情之后第一时间过来找你,请你不要在这段时间里不要拉黑我,更不要搬家,至少留给我一个争取的机会。”


    身后是一片嘈杂的交谈声,车队很多工作人员开始兴高采烈地讨论接下来的度假计划,只有克莱恩的声音近在耳畔,像是一阵宁静的潮汐:


    “还有,昨夜说了很多次对不起,可我却愚蠢地忘记告诉你——”


    “我喜欢你。”


    最后这句话,他是用中文说的,明明有着流利自如的发音,可这一刻的咬字却依然小心翼翼。


    像一个初学者。


    /


    回程耗费十三个小时,和来时不一样,应开澜几乎全程没睡。


    阿布扎比行发生了很多事,她忙着和超音溯的负责人交接,将接下来的工作计划逐一厘清,临下飞机时才发现关于自己的私事依然一团乱麻地蜷缩在脑海中。


    寒潮和航班一同落地上海,她尚未适应下了飞机之后骤降的气温,隔着一段距离先看到骆姝哭哭啼啼地奔向自己:


    “你现在还能像以前一样真情实感地说我比刘亦菲还美吗?”


    应开澜拿出手机搜索照片,只比对了一眼,便表示遗憾:


    “抱歉了。”


    “”


    行李交给助理带回,她在好友的陪同下直奔医院接受检查。


    恰是午高峰,汽车行至南北高架时能明显感受到路况变差。


    天气也不太好。


    铅色的云影重重,像是一层厚重湿濡的绒布,北京时间十二点半,天色暗得像是不被期待的黄昏。几道细而寒的丝雨落下后,逐渐有了雪的化形,与车窗叩击时是一片簌簌的脆声。


    上海冬季常见的雨夹雪,很难积成雪面,但是化水时的彻寒湿冷足以让人咋舌。


    应开澜难得多言,轻声说了句真冷啊。


    前排的司机默不作声地调大了暖气,骆姝敏锐察觉到好友兴致不高,偏头看她:


    “能看清了,你不开心吗?”


    怎么会,她再开心不过了。


    她只是对寒冷感到陌生。


    F1的赛站辗转全球,在南北纬线之间不断迁移,确保一年四季赛道的温度都温暖如春,以便比赛时轮胎迅速进入到工作温度。


    印象里每一次见到小金毛都热到出汗,连同与他有关的记忆也会自动与二十六七度的气温自动关联。


    所以让一切停留在炽热盛烈的阿布扎比是最合适的,不要让雨雪打湿灿烂的夏夜。


    她在骆姝面前向来没有秘密,主动将有关克莱恩的事全都托出。


    说他的欺骗和戏弄,把自己耍得团团转。


    骆姝只是稍稍意外,她早先有过猜测,但没想到真相会以应开澜自愈的方式得以揭示。


    “他不是只是你的p友么?如果是我认识的应开澜,要么会毫不留情地对方彻底踹开,要么根本不把这当一回事,总之不该像这样见到雪都会开始开始感怀——真是稀奇。”


    “我倒也不是在多愁善感”


    “我知道,你只是在理性地征询旁观者的意见,那么我这个情感大师就来为你分析分析吧——希望我是从朋友角度还是中立角度?”


    “当然是朋友。”


    应开澜毫不犹豫道,过了一会儿又妥协:


    “中立吧。”


    骆姝声势浩大地戴上平光镜,随后坐正:


    “坦白说,他的错误可大可小,量刑的准则全部在你自己手里。在决定如何对待他之前,你首先要弄清楚自己主要生气的来源,是因为他利用脸盲这件事欺骗了你,还是因为自己浑然不觉他的身份,在这段关系里陷入被动的状态。”


    “如果是前者,那么我支持此男被直接判处死刑。”


    骆姝认识她时两人年龄都还很小,她深知应开澜的朗明和强势并非来自天生。


    她对好友那种比钢铁还坚硬的意志并不感冒,比起刮骨疗伤克服身上所有的弱点,她只希望应开澜不再悄悄流泪。


    “如果是后者,”骆姝转过头:


    “Kyla,那并不是你的判断失误,只是老天注定要让你们以这样的方式相遇。你同样拥有不原谅他的权利,但不妨如Claer说的那样,先给他一个争取的资格——并不是因为他的那些花言巧语。”


    她罕见认真,到这里却笑了:


    “而是因为今天的这场雪。”


    鳞次栉比的城市高楼间尽是酥白,粘湿的雨滴已经撤退,纷纷扬扬的一片雪声。


    这是江南罕见的,干净的大雪。


    应开澜收回目光,无由想起分别前克莱恩塞给自己的纸条。


    从包里取出,打开的瞬间那条已经退回的蓝钻项链再次坠落至自己的腿上,那张纸被画得满满当当。


    ——这个幼稚的蠢货真的有在认真参加会议接受教育吗,为什么在那么短短一段时间里都画出连环画了。


    第一幕是小狗逗逗在一堆钻石原石前嗅来嗅去,第二幕是逗逗笨拙地拿笔绘制草图,第三幕是手上绑了绷带的逗逗叉着腰在工匠身后监工。


    这三幕的逗逗头顶都有一个气泡框,里面分别是桃子在教训哭泣的逗逗、桃子在划船、桃子在站在逗逗的面前大骂一个自称NO.1的火柴人。


    最后一幕,桃子站在边上,项链和胸前有「Iamstupid」标签的逗逗被一起打包成货物。


    上面写着:


    「Noreturns」,禁止退货。


    “”


    应开澜简直想将纸条扔出窗外,静默一会儿后却重新沿着折痕复原,放回了包中。


    /


    她前往医院接受了全面的检查,但正如多年前精密的仪器无法找到她的病灶,今天科学依然无法解释她自愈的原因。


    两次撞击伤或许是某个契机,但单就循证来看,并没有直接的关联。


    应开澜已经没那么患得患失了,就算明天世界重新变得模糊,至少今天清晰明亮不是么?解释不了的东西便任由它去,和一堆检查报告打交道不如回家和父母吃饭。


    回国第三天


    ,她参加完有关F1赞助项目复盘和中东地区新能源布局的会议,空下来的第一时间回到九间堂。


    章思甄和应千均的表现仍和往常一样,只认真了解了忽然自愈的经过,并未刻意温情。


    应千均大手一挥,表示这次巴伐利亚拿下双冠军,除了之前承诺的那辆拉法之外,应开澜可以再自选一辆作为奖励。


    家里车库几乎均是应千均和章思甄两人的私人收藏,从布加迪黑夜之声到西尔贝的大蜥蜴,应开澜在同龄人中也算是玩车的高手,放到父母面前根本不够看。


    她通勤时开的都是自家品牌的轿跑,这些过于抢夺视线的超跑很少有用武之地,因此兴趣不大,回到餐桌前:


    “算了吧,好歹我现在做营销的工作,很多人都盯着我呢。”


    总要为自家产品背书的。


    应千均说有道理:


    “那这些车只能我和你妈妈老来俏自己开了。”


    女儿开始上手业务,公司发展也越来越稳定,应千均产生退居二线的想法已经有段时间。


    应开澜正准备推掉赞助商的工作,便顺势建议即将清闲下来的老爸接下这个任务。


    “为什么?”应千均问:


    “当时赞助的计划是你提出来的,怎么现在突然不喜欢了?”


    “不是不喜欢,是真情实感看比赛的人不适合参与决策。”


    曾经她毫无保留支持兰切斯特时没有意识到,如今她支持的车手不再是他,却渐渐发觉自己难以胜任了。


    应千均很爽快地接下,说可以啊,托女儿的福明年我也有机会到处跑一跑:


    “但是老爸肯定要随心所欲,决策公平性是车队该考量的问题,不是我们的责任。”


    成功甩掉这个烂摊子,应开澜捧场地说没问题: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巴伐利亚这支车队不怎么样,但是Claer这个车手我和你妈妈还是很看好的,阿布扎比这场比赛让老爸都找回当年看舒马赫的感觉了。明年观察一年吧,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准备把车队赞助改成车手赞助,甄甄,你觉得怎么样?”


    “不可以!!”


    章思甄什么都还没说,应开澜先放下筷子发出尖锐爆鸣。


    她才不要这么上赶着捧克莱恩的场。


    父母的视线同时齐齐望向自己,她压下声音:


    “谈车手赞助肯定要在人家刚入行的时候押宝啊,现在他都已经是世界冠军了,咱们慢半拍地贴上去也太势利了,事倍功半不值得的。”


    “而且车手赞助的广告效果肯定不如车队赞助,宁波的风洞实验室建成也还要一年多呢。”


    应千均沉默片刻,才很受伤地说既然如此那先维持原状吧:


    “不是你让老爸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么?”


    章思甄也同样表示不赞成:


    “你女儿这一年都在支持兰切斯特,两个车手内斗这么厉害,通和与Claer的关系现在和未来都不可能进入蜜月期的。”


    “”


    应开澜什么都不敢说了,低下头安静吃饭。


    饭后不着急离开,应开澜与父母一同在起居室闲聊,空下来时还是没忍住登上社交网站,关注了一下车队的情况。


    内部的行程并未公开,单就社媒发布的内容来看,克莱恩这两天被安排了数不胜数的广告拍摄和杂志采访。


    新秀赛季就成为世界冠军的含金量太大,或许未来再过五十年都难以有人复刻他的成就,因此比赛一结束,克莱恩就被马不停蹄地包装成了精美的商品,送进市场大肆吆喝售卖。


    那些广告拍摄的花絮视频里,他似乎并不那么高兴。


    应开澜只看了一会儿,便摁灭了屏幕。


    起身准备回自己住处,恰逢住家阿姨进来,笑着说陈总一家过来了。


    陈冕一家既是父母家中的常客,也是她的长辈。应开澜遇到过很多次,习惯性会打个招呼,于是没有急着离开。


    两位长辈一同进来,尤其是陈太太,见到她很惊喜:


    “开澜你也在。”


    应开澜简单寒暄几句,真正起身告别时,她见到了刚穿过第二重院子进来的陈非傲。


    她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几个月前的第一次见面上,当时双方父母有几分引荐撮合的意思,但后面应开澜忙到抽不时间,再也没见过他。


    父母察觉到她无心于此,同样的事便不会做第二次,今天应该只是碰巧相遇。


    平心而论,陈非傲挺帅的,很典型的那类金融优质男长相,然而性格实在无趣。


    见到她,陈非傲明显惊讶,很快视线落在她刚穿上的大衣:


    “你要走了?”


    “——我送你吧,外面很冷,马上又要下雪了。”


    应千均和章思甄的表情均是淡淡的,陈夫人的眼神却饱含期待。


    应开澜无所谓,慢悠悠说了句可以啊,那谢谢你了。


    雪果真很快落下。


    路灯树影下静谧的白,一点点化开在暖融的车灯前,两侧的行道上已经积起握拳厚度的一层。


    二十分钟的路程,陈非傲没说一句话。


    将至小区门口时应开澜已经觉得气氛安静到有些诡异了,没忍住偏头看了一眼。


    陈非傲明显察觉,挫败地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


    “我是不是又搞砸了?”


    “什么?”


    “上次分别过后,我意识到在你面前几次失言,所以刚刚上车前,我在心里发下毒誓绝不乱说一句话——但是不是又搞砸了?”


    无趣的人意识到自己无趣的瞬间,便是他最有趣的时刻。


    应开澜弯了弯眼睛,正欲说些什么,瞧见侧前方有保安走近。


    她以为是车牌门禁的问题,主动降下车窗,却见躬身示意的保安身后,悄无声息出现了另一个人。


    长而翘的睫毛上尽是没有融化的雪,他的鼻尖通红一片,湛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驾驶位。


    片刻后才缓慢收回,他朝她笑了笑,声音安全无害:


    “Kyla,好冷啊。”


    应开澜想过克莱恩会来上海找自己,却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第32章 他发烧了生命力


    “Kyla,这位是你的朋友吗,为什么在这里等你?”


    “Kyla,他在说什么,他说中文我听不懂。”


    “Kyla,这么晚他找你有事么,把他请上车还是?”


    “Kyla,我们三天没见面了,你都不想抬头看看我有没有瘦么?”


    左边一句Kyla,右边一句Kyla,两个长舌夫。


    应开澜被立体环绕声吵得耳边嗡嗡作响,不胜其烦,耐心开始极速流失。


    风太过凛寒,吹得耳根发疼,有雪酥穿过降下的车窗,恰好落进她的衣领,融化很快但吸收很慢,冰得她下意识微微瑟缩。


    下一秒,克莱恩悄无声息调整躬身的姿势,用身体彻底将风雪隔绝了。正因此应开澜看清,他穿得还是车队的春季夹克。


    薄薄的一层,里面似乎就是短袖,在湿冷的上海夜晚御寒能力几乎为零。


    难怪鼻子和耳朵都被冻得这样红,额前的发丝也结了霜,像是用胡萝卜做鼻子的雪人,两颗蓝色的玻璃弹珠都快被冻到表面结起冰晶了吧。


    原本想让陈非傲直接开车进去不要理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方便让我的朋友上车么?”


    陈非傲带着善意说当然。


    当然要在她朋友的面前努力留下好印象。


    应开澜对引导克莱恩找到自己的保安道谢,待对方离去,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上车。


    那双眼睛再次越过自己望向主驾,眼神流转观察车内氛围,片刻后他缓慢地扬起嘴角,用英语说:


    “谢谢,请帮我开一下后备箱。”


    陈非傲意外地挑了挑眉。


    直至后备箱升起,他透过后视镜看见对方单手提起一枚行李箱,将其平稳放入。


    他偏过头,看到态度一直不冷不热的


    应开澜,目光同样无声落在她那一侧的后视镜上,有着和自己聊天时不曾出现的专注。


    在看什么,看那个男人单薄的衣衫,还是看他发红的指节。


    一个男人深夜带着行李箱出现在一个女人住所的楼下,他们会是什么关系呢。


    还有方才那句被自己听见的「你都不想抬头看看我有没有瘦么」,陈非傲这辈子都无法做到像这个外国人一样流畅自然地朝别人撒娇,说出这么诡异的瞎话。


    善意逐渐消失,他的目光转为审视。


    于此同时,克莱恩自觉进入后座,身形微微后仰,看上去气定神闲,不见风霜的窘迫,微笑说可以继续前进了。


    陈非傲重新踩下油门,目不斜视地看向驾驶前方,心却一直落在身边的应开澜上。


    车内气氛过于安静,除了玻璃前的雨刮器摩擦声和暖气轰鸣声,一时再无其他。


    她和她的「朋友」没有任何寒暄和言语交流,看上去关系淡漠,不过尔尔,他刚想悄悄松一口气——


    应开澜手机震动声打破寂静氛围,在她解锁屏幕的同时,陈非傲的余光不受控制地落到她的表情上。


    她并未有任何神情变化,但他精准捕捉到应开澜很快抬起头,通过中央的内置镜与身后那个男人视线交汇。


    他几乎可以笃定,他们两个人在用手机聊天。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说的内容不想被自己听见。


    有一瞬间陈非傲想要就此放弃,趁自己尚未投入较多的时间和精力之前。但转念一想,倘若他们的关系真的牢不可破,那个男人怎么会在这样的雪天站在小区外等她回来呢。


    分明尚存峰回路转的机遇,所以此刻他选择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应开澜收到克莱恩的短信,他丝毫不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这辆车的主人有着糟糕的香水品味。」


    :=


    好没礼貌,人家好心载你上车,挑三拣四的人应该立刻滚下去淋雪吹风,她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鼻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翕动。


    陈非傲年龄也不大,为什么钟爱这种老气横秋的寺庙香。方才一直没什么感觉,经过克莱恩的提醒后,开始感觉自己有些晕车。


    应开澜默不作声抬手理了理头发,好借助自己衣服的味道驱散不适。


    “哈——”


    克莱恩毫无预兆地发出一声轻笑,很快收获来自副驾驶的警告眼神,应开澜不动声色地重新垂下衣袖。


    他什么也没说,却高调地举起双手微微晃动,像是在喷洒魔法药水,于是他身上的味道便隐隐绰绰传递而来了。


    他没有喷香水,是本身的气味,像是雪松和柠檬,被大雪冰湃过,清冽微寒。


    萦绕在鼻尖,直至被自己的体温融化。


    有病,怎么会有人在陌生的封闭空间里可以这样莫名其妙地手舞足蹈。


    /


    到达地下车库,陈非傲有着优秀的风度,将车停稳后率先下车快步走到应开澜那侧,体贴地为她拉开车门。


    她将要下车的瞬间,后方车门开启阻挡了应开澜的动作,克莱恩率先抬步起身而立,请车主人再次为自己打开后备箱。


    陈非傲抬眸看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他绕至车后,亲自为对方取下行李箱。


    滚轮将要落地时他不动声色地收了三分力道,很快上方尚未干涸的雪渍擦过自己的衣角,留下几道灰墨色的痕。


    看上去有些刺目。


    今天无心穿的浅色大衣,倒是帮了自己一个忙。


    他佯装为自己的粗心感到汗颜,将行李箱交到克莱恩的手里,随后看向应开澜,眼神惭愧:


    “有没有湿纸巾?”


    他希望应开澜最好是邀请自己上楼简单清理。


    爱干净的人看到这两道水渍确实会抓狂,应开澜伸手寻找自己包里的湿纸巾,拿出的瞬间克莱恩却先一步递了过去。


    同样是来自中国的品牌,同样的系列包装,两人手里的湿巾没有任何差别,陈非傲看见那个外国男人朝自己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慢条斯理道:


    “发明行李箱的人之所以将把手和车轮分别设置在两端”


    他恰到好处地没有将话说完,将嘲讽自己愚蠢冒失的功效拉到了最大。


    见陈非傲迟迟没有接过,克莱恩贴心补充:


    “你不是想要Kyla的湿纸巾么,放心,我手里这包也是。”


    停顿片刻,陈非傲伸手接过,面色如常地说了句谢谢,随后看向应开澜,切换回中文:


    “时间不早了开澜,我先回去,跨年那天再见。”


    没有同等厚度的脸皮,他被迫选择暂时避其锋芒,临走前也算是留下一记重击,陈非傲不再将眼神留给那个外国人。


    陈冕一家约好和父母一起跨年,这件事应开澜早就知道。她颔首致意,出于礼仪目送对方上车离开。


    “跨年是指12月31号么?”


    身后克莱恩声音响起,在用标准的中文提出自己的疑问。


    应开澜收回目光,嗤笑一声,转身走向电梯间:


    “你不是听不懂中文么?”


    当然要说自己听不懂中文了,这样才能让那个带发修行的宗教信仰者放松警惕,傻乎乎地说出自己不曾知晓的情报。


    这不就被他掌握到重要信息了么,克莱恩快速迈步跟上:


    “能不能放他鸽子Kyla,我也想和你一起跨年。”


    如果应开澜没有记错的话,就在31号的前两天,他还需要出席FIA举办的颁奖典礼——她也收到了邀请函,但暂时没有去的打算。


    摁下电梯关门键,克莱恩在金属合页门关闭前灵活闪身进入:


    “你没有将我推走,所以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家的对吗?”


    应开澜说不可以,却没有真的赶他走。


    她确实需要克莱恩跟自己上去一趟,但并非再次邀请他留宿,而是既然正好拖着行李箱,赶紧让他把自己的那几只逗逗玩偶和自恋拍立得一起打包回收。


    说起来怎么会有人以卡通电影里的小狗自居的,一个西方车手难道对娱乐圈那套动物塑也了如指掌么,甚至还不遗余力、亲力亲为地自己塑自己。


    太不要脸了,他该不会深夜还会悄悄登录AO3品鉴自己的同人文吧。


    在认识他之前,《飞屋环游记》是应开澜最喜欢的迪士尼电影,现在觉得他真是糟蹋了好角色。


    “Kyla,不要对我冷着脸。我都看到了,在车窗落下前你明明对那个佛教信徒笑得很高兴,你们都聊了什么?”


    “关你什么事?”


    你也会夸别人可爱体贴么。如果我没有出现,你会邀请别人上楼吗。


    他在追求你吗。Kyla,喜欢你的人这样多,会不会有别人和我一样成为成为你的万里挑一。


    如果可以,他有数以万计的问题需要应开澜来回答。但是带着怨气的男孩一定不受她的喜欢,明知道自己的好感度已经被清零,他却做不到韬光养晦。


    “既然喷着那样的香水就应该做到内外兼修啊,他为什么不同时奉行色即是空的偈语?”


    如果陈非傲知道自己只是因为一款香水就被冠上这些,一定会后悔刚刚允许克莱恩上车。


    应开澜被气笑,简直对他叹为观止:


    “你的中文水平真是出色。”


    “谢谢。”


    克莱恩心安理得地收下她的赞美:


    “路德维希没告诉过你么,我还会背很多古文,壬戌之秋,七月既望”


    这时候背赤壁赋是想怎样,应开澜迅速打断他,在电梯门开启的瞬间立刻走出这间密闭的金属盒子。


    率先进入客厅,方才在小区门口时她用手机软件提前打开了屋内暖气,将大衣随手脱下后,她才发现克莱恩


    依旧站在玄关处。


    “我还可以穿之前你为我准备的那双拖鞋吗?”


    “不然你想偷偷换上我的高跟鞋吗?”


    这次克莱恩乖巧地自觉闭麦了。


    应开澜来到卧室,从抽屉深处找出他的拍立得。


    之前脸盲时只记住了照片携带的味道和他书写的花言巧语,如今痊愈再来看这几张照片,一个人鲜活的生命力是如何做到不受传递媒介折损分毫的。


    即使是佯装哭泣时眼尾下垂时依然眸光熠熠,清亮坦荡。


    在paddockclub里总是一副社恐爆发情感缺失的样子,为什么却又可以毫无负担地做出这些丰富的表情并将其定格成自拍。


    不能再看了,应开澜将其翻转至背面朝上。


    她继续来到衣帽间,里面大小不一排列成队的逗逗玩偶被展示在玻璃门内。


    ——边上就是迈阿密他让人送过来的那件雨衣夹克,当时她带回来时准备扔掉,负责打扫的阿姨却将其送去干洗并和其他的车队周边存放到了一处去。


    这人居然悄无声息地往自己生活里塞了这么多东西,她甚至无法一次性将其全部带出。


    应开澜只能首先抱起最大的那只逗逗带走。


    重新回到客厅,克莱恩像是没有看到她怀里的金毛玩偶,屈身跪在茶几前,眼神亮晶晶地向她展示:


    “Kyla,你看。”


    桌面上是两枚礼盒,精心用了丝绸缎带扎起,一时不能看出是什么东西。


    又准备了什么幼稚的把戏,应开澜刚想质询,克莱恩补充道:


    “这是安娜和尼莫为你准备的礼物。”


    应开澜一怔,在心中撤回了这句「幼稚的把戏」,她决定暂时搁置自己的退货行动,随手将逗逗玩偶放到沙发上,一同蹲下半跪到了地毯上。


    那个用白色绸带包装的盒子由安娜准备,里面是一台1:18复刻的巴伐利亚赛车模型,罕见的是这并非本赛季车队已经在比赛中使用的版本。


    而是一台基于安娜的数据分析,对底盘和空气动力学套件进行了全面升级,将在下一个赛季交给克莱恩驾驶继续创造历史的新车模型。


    她在卡片上说自己已经顺利度过了那段辛苦的时期。如今尼莫的表现越来越好,她也成为了克莱恩数据组的总负责人,在车队工作的每一天都很充实愉快。


    她还说不出于意外自己会在两年内继续升职成为部门主管,曾经对她进行「合理质疑」的同事们如今开始对她百般讨好。


    她彻底明白,解决困境最好的方法不是离开逃避,而是掌握更多的权势。


    在信的末尾,安娜感谢应开澜曾经为自己使用的权力,未来她也会好好运用自己手中的武器。


    另一个用浅蓝色绸带包装的盒子是由尼莫准备的,里面很多小巧的物件,包括他最爱吃的糖果和巧克力,一条据说是他在手工课上自己制作的水晶手链,还有他自己画的一张内容存疑的图画(隐约看出是一男一女手牵着手)。


    最上面的卡片,他在里面写到自己现在成为了寄宿学校的一名光荣小学生,下次见面再比一比划船吧,这次要一个人同时单挑Kyla和Theo两个人,他一定不会输的。


    最后他在信上说自己问了妈妈很多次,Kyla和Theo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是妈妈总是故作神秘。


    「其实你们是一对情侣吧,下次见面一定要告诉我有没有猜对。」


    “”


    全世界的小孩都这么八卦么,应开澜一边将两份礼物认真复原收纳,一边问克莱恩:


    “你下次见到安娜和尼莫是什么时候?”


    她在思考自己的回礼是让克莱恩帮忙转交,还是亲自交到他们手里。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应开澜疑惑地抬起头。


    方才还精力十足的少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在逗逗玩偶蓬松柔软的肚子上睡去。


    浅金色的发丝不只何时已经湿濡,他微微蹙着眉,似乎不太安稳。


    皮肤带着异样的红。


    “Claer”


    附身靠近了,她没能唤醒他,手却在他的额间摸到一片滚烫。


    他发烧了。


    应开澜抬起头,看到客厅落地窗的窗帘并未阖上。


    透过室内的光源可以看到犹如绒团的大雪茫茫纷扬,在漆暗的夜色里急行不止。


    她茫然地想,在见到自己之前,他在冰寒的雪里站了多久呢。


    第33章 禁止装可怜亲一亲Kyla的心


    应开澜确实有几个医生朋友,但在过去的二十二年里,她和她的父母都从来没有触发过「大雨天,突发恶疾,深情私人医生一秒上门」这种被动技能。


    认识克莱恩之后,真是什么事都做了。


    医生朋友进门的瞬间就是一串连环炮:


    “你知不知道我上个月值了多少天夜班才换来一段短暂的休息时间?原因不明的发烧就去医院验血啊,我又不是细胞分析仪器”


    骂骂咧咧地往里走,直至看见沙发上的身影,朋友哑火,转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男人啊,还是个洋人我本来以为是骆姝呢。”


    “穿这么少受寒了吧,人家千里迢迢远赴中国,我们应总怎么都不给人家买身保暖的衣服。”


    “——行了,我先让人送点药过来再说。”


    应开澜举手投降,问朋友:


    “你替我跑一趟去拿药不行么,这么晚让别人送太麻烦了。”


    “不麻烦,美团骑手,付配送费就行。”


    “哦。”


    视线落回沙发上的克莱恩。


    是身为赛车手本就有着超出寻常的耐力,还是他从小就是那种生病了都不哭不闹的天使宝贝,方才她测量出他的体温接近四十度,可除了眉头紧锁,此刻的他远比之前在车里安静乖巧。


    她后知后觉转过身,对朋友说:


    “用药注意一点,他是运动员。”


    “哇,运动员。”


    “我们应总真是,哪方面都不亏待自己。”朋友让她放心,只买了最普通的布洛芬。


    他微微半蹲靠近,饶有兴致观察睡梦中的克莱恩:


    “什么项目的,游泳?田径?网球?身材很到位。”


    “F1车手。”


    对方重新站直身,有些遗憾的的样子:


    “不认识,F1我只知道维特尔和舒马赫,他是谁?”


    应开澜对他的态度感到不悦,不认识克莱恩是什么很光荣的事么?那岂不是代表通和这么多钱都白花了:


    “不用显摆无知,Claer他是世界冠军。”


    朋友忍不住笑了:


    “你急什么?护短上了?”


    “”


    应开澜不想再说话。


    退烧药送达的同时,朋友交代完注意事项起身告别,并叮嘱她下次想展示自己的小男友依旧可以叫我过来。


    她实在缺乏照顾人的经验,拆开包装并将胶囊塞到克莱恩的嘴边时才发现还缺了一杯温水。


    只好再次起身打算去厨房倒水,手腕下一秒却被握住。


    力道不算小,能感受到他指尖收力,迅速令她重新转身坐在了地毯上,应开澜和沙发上这位病号瞬间仅剩一尺距离。


    和滚烫的额头截然相反,克莱恩的掌心冰凉一片,像是刚从室外急急赶回,不曾有过一刻的停留。


    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眼神混沌而朦胧,吐息沉沉,看上去依旧有些难受:


    “为什么又出现了一个男人?他是谁?”


    “他是地狱使者,现在你的肉/体已经死了,欢迎来到地狱。”


    眼皮太沉,全身的力气暂时缺位,克莱恩重新闭上了眼睛


    ,嘴角却缓慢勾起:


    “骗不到我,Kyla在这里,所以这里根本不是地狱。”


    烧成这样也没忘记一肚子的花言巧语么,应开澜说滚吧:


    “你想说这里是天堂吗?好恶心。”


    “这里是维修区。”


    他的声音很轻,微微侧过身的同时手腕卷起,在应开澜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被枕在了他的脸颊下方。


    眼睛依旧闭着,他用鼻尖在掌心轻轻蹭了蹭:


    “只给Theo一个人充电的维修区好不好,就算是快报废的Theo在这里也能化腐朽为神奇,为此他愿意接受这里下达的每一条指令——他在这里觉得很安心。”


    原来是比自己预料中更摧枯拉朽的巧言令色,应开澜告诉自己不要被轻易撼动,却无法再骂他好恶心,她说:


    “发烧而已至于吗,你离报废远着呢。”


    “已经接近报废了。”


    “Kyla,我不知道成为世界冠军的同时我也成为了货架上供人挑选的商品,每一条重复空洞的采访,每一个旨在激怒我的尖锐问题——这些都让我感觉到精疲力竭,我只享受坐进驾驶舱飞驰而过终点线的感觉,从来没想过还需要成为被包装成海报上的空心人,印在比废纸更廉价的包装上。”


    应开澜被他突如其来的袒露打得措手不及,她什么时候成为他倾诉这类烦恼的对象了。


    明明已经明确告知过他,所有关系全都结束。


    克莱恩说这些话时断断续续,睫毛会偶尔扫过自己的指尖,是不是应该庆幸触碰到的依然是干燥。


    或许在这一刻她应该将克莱恩推开,并嘲讽他的理想主义与空乏悬浮。


    但本身就是开始尝试思考却无法得出答案的年纪吧,就让所有的刻薄暂时延期十分钟,应开澜常常也会好奇什么才是人生的最佳选项。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F1的吗?”


    他睁开了眼睛,那湍犹如清溪的双眸在告诉她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聆听:


    “不要告诉我是兰切斯特被车队签下的那一年,那样我会很伤心的。”


    “是通和跟壳牌谈成合作,我因此获得了很多代言人舒马赫的明信片的那年。”


    “我将这些明信片带去学校分给我的同学们,受到了很大的欢迎——那时上海刚成为主办城市没几年,项目热度正高。我被这种虚荣心裹挟,为了持续享受崇拜与追捧,彰显自己卓尔不群的品味,我才开始认真了解舒马赫,了解汉密尔顿、阿隆索等其他其他车手。再到后来,我终于开始发自内心地享受观赛的趣味。”


    “——其实我早就跟着父母去现场看了很多场比赛,家里到处都是车手们的海报,他们的名字我已经听到耳朵起茧,可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对这项比赛产生过任何的关心。”


    “是不是很可笑?”


    “一点也不。”


    “我想说的是,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确实会有一名孩子,因为你有着你个人形象的「廉价印刷品」而开始对方程式赛车产生兴趣,就像当年的我,或者某个收到我赠送的明信片的同学。”


    “这是从理想主义的层面——从现实层面,拥有说不的权利的前提是站到高处去。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赛车是比任何项目都更加燃烧金钱的比赛,哪怕你成为了世界冠军,你依旧需要赞助商的支持。但是Theo,你正在变得越来越强,撬动车队决策的砝码不应该永远停留在自己家里的保险公司。”


    “不要把商务代言想得太糟糕,你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小小冠军,你还需要更多的力量来帮助自己,在未来应当要有人替你向车队下达命令,请牺牲一切帮助Claer再次夺得冠军——难道一个世界冠军就令你感到满足了么?你不想成为九冠王?十冠王?”


    十冠王,这是连自己都不敢设想的宏大梦想,在Kyla眼里他居然有成为这种传奇的潜力么。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嘴角,认真问:


    “就像你曾经帮助兰切斯特那样么?”


    应开澜此刻并不想听到兰切斯特这个名字。


    原来当时他的那些言语并非诋毁,这位用「绅士」来装点自己的车手并不具备真实的谦和与风度。


    看走眼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尤其是克莱恩旁观了她盲目痴迷的全过程。


    正欲反驳,他却没有再执着于这件事,而是将自己的脸彻底埋进了应开澜的掌心了——虽然由于骨架的差距,她的手只能覆住其中的一部分。


    缓慢地深呼吸,他像是要将其中的香气全部攫取:


    “你说得对Kyla,之前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听完这些话,我觉得后面的拍摄我会像中了一亿彩票那样笑得真心实意的。”


    “Kyla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擅长引导的人么?能不能让我亲一亲这颗装满智慧的大脑,再亲一亲罕见对我说出这样柔情话语的唇齿,最后亲一亲Kyla的心脏。”


    “”


    真是浪费了她的口舌,他真的发自内心对商务的问题感到困扰么,不会其实只是用来放松她警惕的假饵,来模糊他们之间原本分歧的吧。


    简直是堪比苍耳球一般的存在,自己只是一时掉以轻心,竟然又被他无孔不入地黏了过来。


    “滚吧,你现在好好亲一亲这颗布洛芬,然后从我家滚出去吧。”


    将胶囊递过去的瞬间,他自觉用齿衔住,不需要借水送服,只是喉结上下滚动,吞药这件事就被他轻而易举地完成了。


    带着眷恋重新闭上眼,克莱恩说可不可以明天再走:


    “现在外面很冷。”


    禁止装可怜,冷就穿衣服这种事还要别人教么。


    这里到处都是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又不是只有她的住处有屋顶。


    应开澜毫不客气地抽回自己的手,起身去检查他停泊在玄关处的行李箱,因为取出安娜和尼莫的礼物的缘故,现在箱子是开放平铺的状态。


    空荡荡的,只有几件车队队服,两套私服也是车队的赞助、他代言的时尚品牌,均很单薄,只适合上海的春夏。


    “你是故意只带了这么薄的衣服么?”


    “是啊,这样有让Kyla对我心软一些么?”


    事实上在收拾行李箱时他被安排的目的地是摩纳哥,但当箱子阖上的瞬间,他觉得自己亟需一次逃课。


    其实他也恼恨于自己突如其来的高烧,恼恨刚才不受控制的睡眠,占据了他和Kyla珍贵的见面时间。


    缓慢地坐起身,他看见应开澜正用一根中指拨弄自己带来的衣服,在确认没有一件可以御寒后,她将中指抬起平移,面向了他。


    真的很难不扬起嘴角。


    明明五分钟前她还在认真地充当自己的人生导师,是不是只有自己才有资格同时见到知性成熟的Kyla和带着孩子气的Kyla。


    她从来没有真正惩罚过他,这趟上海之行其实是他夺冠后收到的最大奖励。


    已经准备好迎接她的疾言厉色了,可是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Kyla却避开了与自己眼神交汇,他听见她问:


    “你在楼下等了多久?”


    这并不是他预料之中的诘问。


    应开澜能感受到坐在沙发上的克莱恩正仰头专注看向自己,这一次她准备充足,特意避开了与那双眼睛的对视。


    片刻之后,回答声终于响起:


    “那不重要,Kyla,我在楼下等待,只是因为我想见你。”


    “但你是自由的,所以等了多久并不重要。”


    他伸手环住了她的腰,终于整张脸都可以陷入那片香气。


    腹前传来他的呼吸,应开澜尝试推开,却不出所料地失败,这颗毛茸茸的脑袋简直是一颗烫手的火栗。


    只能任由其呼吸渗入,缓慢、滚烫。


    他的声音是透过身体骨骼传递而来的:


    “如果下一次你愿意为了我提前回家,我希望是因为你想快点见到Theo,而不是因为雪下得很大。”


    第34章 Kyla你真漂亮逗逗们排成队接二连……


    不可以再为这些恶语动摇。


    应开澜心中警铃大作,她告诫自己再继续这样和颜悦色对待他就是对自己的背叛,今晚收留克莱恩只是不希望在社媒上看到「新出炉的F1世界冠军冻死上海」这类新闻而已。


    可是伸手推开只会让他的力道收得更紧,她的


    衬衫已经皱得面目全非,甚至下摆隐约有了要从裙腰中耸出的趋势,温热的气息越来越鲜明,逐渐失去遮蔽,直直地打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


    头顶恰好抵在自己心口以下的位置,应开澜的身材并不干瘦,因此她感觉到他的发丝自下而上穿过第二层布料,刺得那处皮肤像是刚过了一重电。


    发丝的主人浑然不觉。


    “再抱一会我吧,Kyla,好难受,我真的还有机会成为十冠王么?我会不会死在今晚?”


    “到时候把我葬在这座城市好么,这样你每年都能来看看我,所有人都忘记Theo也没关系,但是应开澜不行。”


    是把脑子烧坏了还是太过娇气,她小时候生病都不会这样滋哇乱叫的。


    “别装了,我不是给你吃了药么?你马上就会退烧的。”


    她使出了九成力去推他,然而与刚才如同狗皮膏药一样无法脱手不同,这一次的克莱恩顺从地松开了双臂,身体迅速向后仰去,后腰与沙发撞击发出一声闷响,他犹如吞下毒苹果的白雪公主一般闭上双眼,沉默地靠在了沙发之上。


    真狡猾,以这样的方式将她留了下来。


    她用两根手指捏起他的衣袖至半空再立刻松开,手臂迅速掉落,他的眼眸似乎转了转,嘴角依然平直,却能看出在隐隐收着力。


    “……”


    事实证明身为运动员的身体素质终究还是有过人之处。


    应开澜才不会为了照顾他而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在确认过退烧药起效后,她留了一床被子给沙发上的克莱恩,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再醒来时已经快要上班,她尚存的全部慈悲心肠令她在梳洗化妆前首先来到客厅确认他的死活。


    仍在沉睡,额头却已经不似昨夜滚烫。


    他是一颗布洛芬就能完全退烧的,身强力壮的22岁少年。


    应开澜找了一张便签纸,贴心地用自己新掌握的语言——克莱恩的母语书写:


    「病好了就从这里滚出去,连我打包的那堆垃圾一起。」


    重回卧室洗漱,她点开一集常听的播客放在梳妆镜旁后开始上粉底液,中途接了两个工作电话,到化妆结束,已经忘记了克莱恩的存在。


    衣帽间的打光不够通透,她习惯去客厅的全身镜确认自己的衣着是否合适。


    对镜重新收束了衬衫的下摆,使其妥帖地没入裙腰,袖腕两侧的纽扣也都维系妥当。应开澜掌握着十秒钟快速盘发的特异功能,手腕在颈后翻飞,不需要梳子就能将每一根头发都打理整齐。


    她左右依次侧身,确认一切无误后便准备出门,快速穿上大衣,弯腰提包时却对上了那双不知何时悄然睁开的蓝色眼睛。


    ——坦白说,应开澜目前还不太能适应看清每个人长相的生活,比如每天在镜子前都会不自觉浪费一点时间来观察自己的外貌,比如依然会被一些过于出彩的五官震慑。


    他应当是刚醒不久。眼睛像是隔着云翳,蓝星球上空烟雾缭绕,眼睫微微垂落时大半张脸都会落入阴影的领地。


    玻璃窗外是化雪清晨的金色虹光,自他身后毫无遮蔽地涌入,令他的耳朵几乎变得透明,每一道血液的走势都无处遁形。


    无声对视两秒,克莱恩迟迟没有移开目光,绒被下方身型微动,他从仰卧变成了轻微蜷腿的侧躺,重新蓬松的发丝自然垂落,令他的目光愈发看不清了。


    …一大早又开始了是吧。


    发烧怎么不干脆把他的那什么直接炼化了。


    应开澜想直接转身走人,他的声音却和阳台雪化的水滴声一同响起,说的是中文:


    “Kyla,你真漂亮。”


    “这几个月里我们总是着急见面,又匆匆分别,我从来没有在这样一个清晨这样安静地看着你整理衣服,再将头发盘起…”


    其实他想说,他忽然意识到如果未来的每一天都恰如此刻,那么他不再会像以前一样只期待夜晚降临,而是将认真等待每个清晨时分太阳的升起。


    很多年没有使用中文令他担心自己词不达意,于是最终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但他想应开澜一定已经懂了,因为她一言不发走向玄关步履匆匆,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回以珠玑。


    /


    化雪天,堵车严重。


    在上班路一半的路程尚未到达时,应开澜收到了克莱恩的短信:


    「Kyla,你不要这么多逗逗了么?」


    他发了照片,是她今天早上打包好装进纸箱的,逗逗全家福。


    她必须对他冷酷起来,于是只简单回复:


    「没看到我给你留的纸条?」


    过了五分钟,她终于收到回复:


    「好吧,我确实必须回摩纳哥了。」


    「逗逗们排成队接二连三地滚了Oo.」


    「图片」


    照片里他将所有的玩偶陈列成一排,从小到大依次摆放,在最大的那只逗逗身后是和他们一同跪在地上的金毛人类。


    有病…


    应开澜想到他在自己家里架设机位做作摆拍就觉得可笑,她不再回复,没有退出聊天界面直接摁灭手机屏。


    两分钟后,屏幕再次亮起。


    「我决定赠送给Kyla一次反悔机会,在这么多逗逗里,你可以留下一只。」


    「你要选哪只呢?」


    应开澜重新上翻看图片,过了一会回复:


    「None.」


    /


    年终的销售战依然是进行时,通和以“庆祝F1巴伐利亚车队夺冠”为由开展了几轮线上活动,目前看来效果不错。


    应开澜需要快速熟悉在阿布扎比这五天自己落下的工作内容,盯紧销售进度,及时进行库存调配。


    一整天忙得没有时间休息,午餐和晚餐也都只是简单在办公室用过,临近下班时办公室门被扣响,计千雯在门外告诉她,钱勇明钱总找您。


    应开澜下半年大行改革制度,不少老臣顺水推舟主动退居二线,钱勇明能力平庸却固守己见,时常站出来唱几声反调。她听到这个名字便觉得耳朵疼,顿了顿还是让助理把人请进来。


    不出所料,开门时钱勇明便意有所指地赞叹阿布扎比的烟花真美,一想到里面有通和的钱就觉得更加绚烂——小应总的出手大方放眼全世界都难找对手。


    应开澜视线从电脑显示屏上移开,请对方落座,有什么事直说。


    他笑眯眯地说没什么重要的:


    “就是过来聊聊天,问问小应总在广告营销上面几亿几亿地砸钱,怎么突然计较起一个代言人的费用了?”


    原来是因为代言的事。


    十一月通和的明星代言人合同到期,应开澜决定终止合作不再续约。


    这件事是整个市场部的一致决定,尽管寻找一名合适的新代言人并不简单,但目前这位对品牌形象助力微弱的艺人,的确是没有继续使用的必要。


    应开澜不满钱勇明手伸得过长,强压下心中的不耐烦简单说明自己的考量,顺便问他为什么关心起这件事。


    年近六十的老头瞬间眉毛竖起,立刻开始像狂热粉丝一般朗诵这名艺人的影视成绩多么辉煌,粉丝群体有多么庞大,极力佐证与他合约到期不续是十分不明智的选择。


    临近末尾,他补充:


    “而且他是我侄子…”


    居然因为这种理由来浪费她的时间,应开澜气笑了,懒得和钱勇明继续解释,说了句是吗:


    “他看上去跟钱总你是挺像的。”


    钱勇明面色好转,说确实很多人这么说…


    应开澜打断他:


    “猜猜我决定不续约最主要的理由。”


    “是什么?”


    “因为他看上去很不聪明,感觉像是考驾照,都会在第一步体检上面被劝退的那类人。”


    钱勇明被气到原地弹射起立。


    因为不速之客的到访,应开澜没了在公司加班的想法,决定将剩下的工作带回家去做。


    独自一人开车回家,到达


    车库时却见自己平时使用最多的车位上已经停了车。


    待看清车牌号,她发现是陈非傲昨天开的那辆路虎。


    怎么又过来了。


    她提前减速,倒车进入隔壁车位,熄火同时陈非傲也下了车,笑着夸赞她技术高超,刚刚自己入库都倒了不止两把。


    “有什么事吗?”


    “做快递员。”


    他将后备箱升起并弯腰探入,再直起身时手里多了一个大型的泡沫保鲜盒:


    “我父母今天海钓鲈鱼大丰收,给章阿姨和应叔叔送了一些过去,这些是专门留给你的——我帮你搬上楼?”


    应开澜说了声谢谢:


    “给我吧,我自己能搬上去。”


    “鱼很很冰块也很多,很重的。”


    应开澜平时卧推30kg起,抬个箱子走得还是电梯,不至于需要有人帮忙。


    她再次表示可以自己来,陈非傲没有坚持,进行鲈鱼交接后身影重新消失在后备箱,很快第二个相同规格的保鲜箱出现在他的臂中,他含笑道:


    “这一箱是青蟹,是我帮你一块儿拿上去,还是在楼下等你?”


    应开澜妥协,不再推脱:


    “那麻烦你。”


    电梯缓慢上升。


    指纹解锁装甲门,应开澜开灯的瞬间没有看到原本横陈在玄关处的小小行李箱。


    今天所有直飞摩纳哥的飞机均已启程,她猜测克莱恩已经离开。


    客厅内的确没了他活动过的痕迹,除了被她摆放在开放柜上的新车模型和水晶手链,连昨夜用到的体温计和药箱也都被收纳到了原位。


    抬步直接进入厨房,应开澜还真没处理过这类过于新鲜的食物原材,有些苦恼地将保温箱置于流理台上,开始思考里面的冰块能不能坚持到明天阿姨过来。


    陈非傲有所察觉,默不作声脱了大衣,又将双臂的衬衫衣袖挽起:


    “我帮你处理。”


    应开澜以为他说的处理只是帮她将鱼转移到冷冻层,没想到陈非傲环视一周厨房构造,随后依次取出案板和短刀。


    他取出了泡沫箱中三条体重均在2kg以上的鲈鱼,将其中两条洗净、开背去除内脏,再用厨房纸去擦干,鱼腹内同样用厨房纸填充。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在未系围裙的情况下白色衬衫没有被溅到一丝血水,鱼迅速被处理得很干净,台面依然维持整洁。


    这两条被他置于密封袋中送入保鲜层:


    “一周内吃掉的话,口感和最新鲜时没什么两样。”


    “剩下这条我不处理,明天让阿姨给你做饭时再开背,这样口感更好。”


    这倒是令应开澜对他有些改观了,原以为他是手不沾水的少爷,没想到能利落地做这些事。


    “青蟹我也先养起来——这个是真的需要尽快吃掉了,你可以叫朋友过来聚餐。”


    陈非傲将打湿的毛巾铺在依然很有活力的青蟹身上,随后用流水认真清洗干净自己的双手,转过头来微笑看向她:


    “昨天那个男孩不在这里了么?我原本还想说可以邀请他尝尝。”


    “——他是哪国人,法国?意大利?看上去年纪还很小,是不是还在读书?”


    应开澜帮他拿了一瓶苏打水以示感谢,真心夸赞他动手能力很强,令自己大开眼界。


    “Claer么?他是运动员,F1车手。”


    “啊,这样。”陈非傲看上去有些意外的样子:


    “那你们平时会有共同话题吗?我知道你对赛车很感兴趣,只是那个男孩应该大多数时间都用来训练了,思维方式会不会过于简单?”


    他思维方式简单自己就不会被他耍了八个月了。


    陈非傲明显猜到了他们的关系,应开澜懒得掩饰,但也不太想和他聊克莱恩的话题,随口敷衍道:


    “是没什么共同话题,很少和他聊天。”


    每次见面净忙别的了。


    陈非傲显然也意识到对这个话题的兴趣寥寥,没有再继续执著于克莱恩本人,而是说:


    “我有个朋友也是忠实的F1车迷,他还跟我说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他说这些车手永远都不会拥有妻子,而是一个持续多年的女朋友——应该说不仅是这群车手,这是国外一些群体的常态。”


    应开澜觉得有些无聊,方才陈非傲处理海鲜时带来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她面上却依然保持微笑,不展露任何内心想法:


    “没错,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很简单的道理。”


    克莱恩的家里虽然有着一家资产惊人的保险公司,但据她所知他拥有的股份并不多,就算是加上他水涨船高的车手年薪和代言费,身家依然也比不上她。


    该想办法保护财产的应该是她才对吧。


    如果陈非傲试图用这一点来证明克莱恩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那么有些站不住脚。


    陈非傲说是的:


    “很精明,看上去不拘小节,实际上他们远比我们擅更长算计。”


    “——不仅如此,他们的欺骗也永远不会受到法律的惩处。”


    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应开澜顿了顿,点头说没错:


    “你说得对,所以我永远不会选择这种人当男朋友。”


    她以时间不早为由礼貌送走陈非傲,并让他替自己想陈冕夫妇转达谢意。


    目送对方进入电梯时,她想了想,微笑望向陈非傲补充:


    “除了不会选择Claer这样的人当男朋友,我也不会选擅长卖弄口舌,诋毁中伤的人做男朋友。”


    陈非傲变了脸色,他像是要张口解释,然而金属对门已经阖上,即使他着急地去摁开门按钮,却没能阻挡下行的指令。


    重新解锁指纹回到屋内。


    是刚刚自己随手关了灯么,应开澜被一片黑暗吓到,想要伸手去开灯的瞬间,却触摸到一片坚硬的胸膛。


    在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反应时,滚烫的气息贴近耳边,半裙已经被掀起,他手指的动作熟稔讨好:


    “Kyla,你该知道,我现在很伤心,也有一些生气。”


    第35章 Bounce【修】我们的未来……


    F1车手大多拥有一双灵巧的双手。


    不到十二英寸的方向盘上功能摁键繁复密集,他们需要确保戴着厚重的防火手套时依然能精准调节滚轮按钮及时响应车队策略。


    应开澜也的确见识过克莱恩的十指多么敏捷。


    因此皮肤尚未触及其冰凉,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


    软绵绵,站不稳。


    她索性闭上眼放任自流,人的天性里嵌着懒惰,她不愿去细想此刻此刻他们的相拥其实并不合理。


    然而她感受到克莱恩的双手停在了腰际最后一层束带之外,手指忽得蜷缩,下一秒他有些粗鲁地重新将她的裙摆捋顺,紧接着整个人的重量都靠了下来。


    他将脸埋入她的颈窝,手臂收紧,再收紧,将她搂得几乎喘不上气,声音闷闷的: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你们在咖啡馆,第二次见到他时他出现在你家楼下,这一次他站在了你的厨房里,下一次呢?Kyla,他会出现在哪里?”


    “一想到这些,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Kyla,有一瞬间我希望你下次再带别人回家时,站在这里只会惊慌自己和Theo一起留下的痕迹有没有被擦拭干净,而不是再像今天这样欢声笑语地与别人探讨一


    条鱼的做法。”


    “可是当我触碰到你,我开始思考是不是有比这更好的办法,kyla,我不想永远做一个只是一个与你在身体上合拍的男孩,一个被你界定为毫无共同语言的男孩。”


    应开澜意识回笼,将要伸手去推他的同时,门铃声响起。


    她攥在手心里的手机同时震动,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她不得已解锁屏幕,视线只来得及看清发来消息的人是陈非傲,手机立刻被夺走。


    克莱恩的身体依然将她抵在墙面之上严丝合缝,方才规矩守礼的那只左手重新开始在衬衫以下的地方作祟。


    她冷下脸:


    “把手机还给我。”


    他充耳不闻。


    右手精准按下触发她身体颤栗的按键,左手上抬到她无法够到的高度,灵活地滑动屏幕,此刻他的中文咬字标准到堪比播音生,声调却冰冷毫无起伏:


    “Kyla,我在门外,你愿意重新开门再和我聊聊天么?”


    “或者你觉得现在时间太晚的话,明天早上我请你吃早餐?


    克莱恩的目光从手机屏幕转移到应开澜下意识咬紧的双唇,再上移到她逐渐变得混沌的眸光,那遍布着薄茧的中指像是拨开涟漪的鹅颈,令她化作一朵浓积云。


    他的声音一同在暗处点滴化开:


    “他还想和你说些什么,在关于我的话题上,你们聊得很投机么?”


    “Kyla,那你不如直接和我聊。”


    髂骨之间像是有新云蓬开化作冬雨,应开澜强撑着维持声调平稳:


    “对啊,每一个能看透你无知且狡猾的人,我都觉得对方聪明过人,令我一见如故——但是和你聊我就没这个兴趣。看到你我的耳朵就会自动闭合,大脑就会发困。”


    “既然你不愿意把手机还给我,那就帮我回消息啊,说我同意和他吃早餐,时间地点都由他决”


    方才悬崖勒马的领地,此刻克莱恩的手指无一丝柔情地长驱直入。


    一根不够,很快变成了两根。云层之中凝结核无处遁形,巧力覆上轻而易举将其捣毁,于是大雨密密仄仄落下。


    久久等不她的回信,陈非傲似乎也有些着急,拨了一个语音电话过来。


    手机依然在触碰不到的地方,应开澜觉得自己这几年练的跆拳道真是够花拳绣腿的,为什么身体被克莱恩单手就能彻底桎梏。


    门铃也并未止息,微信默认的来电铃声孜孜不倦地响了一次又一次,化作了他手指变幻的节律。


    “”


    一片迷蒙之中应开澜隐约看到克莱恩摁下了接通键,很快陈非傲的声音传来,他似乎长松了一口气:


    “Kyla,你终于接电话了”


    和通话的发起人只隔着一扇门的距离,她必须使出全身的力气来确保自己不发出奇怪的声音,巨大的不安和恐慌令所有的肌肉都变得紧绷,以至于快速收紧。


    克莱恩怎么可能毫无感知,他的气息就在耳畔,像是突发恶疾一般轻吟出声:


    “StepsisterKindlyplease”


    天啊让她去死好么就现在。


    双腿即使站不稳也要狠狠给克莱恩来上一脚,顾不得他是否吃痛,应开澜惊恐地抬头望向手机屏幕,却看到麦克风出于关闭状态。


    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屏幕微光下克莱恩面容冷峻,他单指重新打开麦克风,将收音口贴近唇际,语调无任何温度:


    “Nobodyfuckingwantsyourshittybreakfast.”


    「没人想吃你的早餐。(脏话拉满版)」


    下一秒,他直接挂断电话,随手将手机扔至手边柜台,不给应开澜任何反应的时间,吻直接落下。


    咬住她的唇瓣,撕扯和舔舐一同相生,疼痛和柔软揉为彼此相融的津//液。


    而后一路向下,令应开澜倒吸一口气,她尚未从方才的余怒中缓声:


    “Claer,这一点都不有趣。”


    “——我也并不是在和你做游戏。”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含糊不清,像是下雨天着急出去踩水坑的儿童。


    Bounce、Bounce,舌头也一同在大雨里Bounce.


    闭上眼睛全部接住吧,甘甜的大雨,清透的大雨,滚进脖颈,落入胸膛也没关系,吞不掉的就渗进皮肤,让它和血液融为一体。


    “我知道,你一定会告诉我,我只是一个被你踢开的垃圾,没有权利干涉你的社交,甚至未来某天倘若他成为了你的男朋友,我也只能在千里迢迢之外发短信向你表示祝福。”


    “Kyla,我是不是都没有资格被称为你的前任,我是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男朋友的人,一个和你没什么共同话题的人。”


    他原来没走一直待在房间里么,居然将她和陈非傲的对话聆听的一清二楚。


    因为有了衬衫裙的束缚,所以他的脑袋与自己比以往时候都贴得更紧,发茬刺得小腹处处带电,她被迫以最快的速度彻底卸了力。


    被撩拨得不上不下,理智告诉自己不该一而再三再而三地纵容他,身体却依然在不断贴近他。


    是身为F1世界冠军才有的超强支撑力脖子么,应开澜感觉自己几乎已经彻底坐在了他的脸上,可他却只是轻微后仰,双手分别扣住自己的膝盖,肩背连带脖颈一同将她稳稳托举而起了。


    “Kyla,你根本不知道我是如何度过这十五分钟的。”


    “我们明明聊过那么多话题,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有着相似的人生轨迹,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欣赏你的聪明和善良,触碰你无人知晓的弱点,你也体会过我所有的不甘,见证我一切的失落与狂喜。为什么当你和一个陌生人聊起时,我变成了一个和你没有共同话题的人?”


    因为她懒得和陈非傲多说他们之间的事。


    可是应开澜不会这么回答克莱恩的,她说:


    “怎么形容你是我的自由,如果你所谓的争取就是朝我撒你无处安放的臭脾气,那么你现在就可以滚了,我永远保留阿布扎比时的态度。”


    “是么?你的言语让我滚,可是你的身体在说需要Theo,我该相信哪一个?”


    好,就在这里最后一次享受他的年轻和无穷无竭的力量然后彻底将他甩开吧,应开澜自私地想。


    她被他反复的孩子气折磨到耐心消失殆尽,一时的自我放纵会造成旷日持久的混乱无序,这样的恶果她在今晚舔舐到了第一口滋味。


    从玄关到卧室,一路淅淅沥沥。


    他高明地使用着自己的口舌,当身体陷入软床时,应开澜已经第二次卸力,可身体依然处于蒙空的虚无中:


    “既然还要坚持卖弄自己的身体,那就要不遗余力啊,直接进来不行么?”


    克莱恩匍匐在她的推心,说不可以哦:


    “如果进来了,我的手里就一个筹码都不剩了,在你愿意真正考察我之前,我必须有所保留。”


    应开澜气笑了,瞬间翻身而起:


    “那你在我这里唯一的价值也没有了,现在就滚吧。是在阿布扎比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才会让你今晚依然自我意识过剩地在这里摆威风,你到底有什么立场在这里和我谈条件?年轻力壮的男孩遍地都是,但没有人会想你这样总是耍赖。”


    他的身形忽得僵住,依然是跪地的姿态,却久久没有抬起头。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湛蓝的眼眸被长睫彻底掩去,他的鼻梁依然湿漉漉:


    “Kyla,过了这么久,我依然只是一个遍地都是的男孩么?是不是我们最开始认识的方式就错了,伦敦那个夜晚我就不该接过你手里的那条绳结,而是应该像今晚那个人一样,从邀请你喝一杯咖啡开始,这样我也不会成为隐瞒身份的Dug,不会让你对我这样失望。”


    他抬起头:


    “你总是对我这样咄咄逼人,连门口那个擅长放冷箭的小人你都能和他心平气和的对话,却不愿意和我好好聊一聊。”


    “Kyla,你真的很讨厌我吗?”


    又被这片海水吞没了,应开澜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再次棋差一步,落入了下风。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是自己刚刚说得太过了,还是刚才在玄关处,她就应该卸下佯装的愤怒,真的与他平静对话。


    在昨晚那场大雪里将他带回家时,应开澜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恨欺骗这件事了。


    在某个瞬间她也考虑过,就稀里糊涂地对过去一切既往不纠,重新和他保持简单愉快的关系吧。


    可是不该如此,上帝让她看清,势必也是为了让她改变。而不是再次将所有的矛盾轻轻揭过搁置不提。


    她没有回答,却也彻底平下心绪:


    “Theo,你真的很喜欢我么?”


    “——还是你只是不甘心我曾经是兰切斯特的支持者,希望可以获得我的认可。”


    “如果我是为了和兰切斯特竞争,那么我为什么不直接对着媒体镜头摇尾乞怜?让全世界的人都站到我这一边。Kyla,我没有蠢到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这种程度。”


    “那你没有考虑过未来吗?我的工作令我无法像其他车手的女朋友一样,拥有足够弹性灵活的时间,跟着你前往世界各地参加比赛。到那时我们的关系一定会迅速变糟,甚至比不上此刻。”


    良久沉默。


    他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将脸埋进她的怀中示好,而是将脸昂起别过:


    “Kyla,我真想说服自己高兴一点,至少你开始考虑我们的未来,开始尝试将我真正带入到男朋友身份。”


    “——可是我实在没能高兴起来,就像刚才一样,你依然不愿意真正靠近我。我怎么可能让你牺牲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陪我参加比赛?我可以在上海聘请训练和营养团队,我可以购买私人飞机减少路途奔波的时间,办法明明有很多,可是你不愿意相信我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在我什么都还没做的时候,你已经把我判处了死刑。”


    应开澜被问住,她甚至开始怀疑是否自己真的如克莱恩说得那样。


    他终于站起身,体贴地为她重新整理好衣裙:


    “是不是因为我总是朝你又哭又闹,所以才会让你觉得我一无是处,对不起Kyla,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克莱恩离开又很快复返,再回来时手里多出一叠被精心装裱过的老照片,他将其远远置于床尾,没有再靠近:


    “我今天回了一趟我们一起读过的那所小学,也去了一趟我爷爷奶奶的家中,找到了这些照片——今天早上你照镜子时,我忍不住想,看到现在这么漂亮的自己,Kyla会好奇以前自己的样子么。”


    “但你明明说过,你不喜欢谈论童年,也不喜欢照片——对不起,我只是自以为是地认为,现在你能看清了,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以为你能看清了,如果你能原谅我的错误,我们之间就会变得不一样。


    他转身离开。


    应开澜依然坐在原地,没有去触碰那一沓照片。


    直到远处关门声响起,克莱恩的气味彻底消失淡去。


    她抬起头,看到卧室窗外大雪再次落下。


    她却还没来得及给他买一件可以在上海御寒的外套。


    第36章 直面的勇气站在身前安静地看着她……


    克莱恩很多天没有再联系应开澜。


    很奇怪,过去八个月中他们时常忙碌于各自的工作生活,最长的一次短信聊天间隔长达一个多月,可从来没有一次的失联像这样带给她如此强烈的存在感。


    她的寥寥数语真的有可以斥退他的巨大威力么,是自己说得太过分,还是只是因为他也惶恐于未来这个话题,那些挂在口头的浅薄喜欢,仅凭她的一句话就可以烟消云散。


    很多次下班路上她会下意识将目光停驻在小区门口的行人,查收手机消息时也会不自觉打开别无用处的短信确认。


    她甚至搜索了如何辨别手机号是否被拉黑的方式,句号被输入进聊天框,只需再次点击就会被发送。


    每次到临门一脚她都会幡然醒悟,而后直接摁灭手机屏,连社交软件上车队和车手的资讯也会刻意不去关注。


    她纳闷与自己为什么再次被轻易迷惑,被他牵着鼻子思考,一个在夜里认识的男孩儿本身就不该被列入未来的考虑资格,她说服自己这个人不值得自己继续这样浪费时间。


    年末,工作的确很忙。


    应开澜的不加班原则已经被荒废许久,曾经只用来午休的办公室套间卧室,如今也会深夜两三点时被启用,直到清晨太阳升起,她匆匆洗个澡继续回到电脑显示屏前。


    年末销售战进入关键时期,应开澜去天津和武汉出了两趟短差,再回上海时元旦就在眼前,大多数部门开始放假,她原以为自己也能迎来一个短暂的假期。


    然而飞机刚落地虹桥,她被立刻告知通和的人事部惹了一个大麻烦。


    ——招聘团队工作出现重大失误,重复发送将近两百封offer导致多个岗位出现严重超录。


    更糟糕的是距离秋招已经过去一个月,负责人发现失误后并未及时上报,而是擅自通过邮件告知对应的超录学生并承诺给予其之后面试优先录用。


    毫无专业水准的招聘流程,有失诚意的道歉和解决问题方式,以及个人求职进度被耽误,导致学生们对通和产生强烈的抵触情绪,相关内容被发布至社交平台,舆论瞬间开始发酵。


    应开澜被人事部这通操作气得不轻,缓慢吐息几口勉强平稳心绪,当下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她让助理立刻去撰写正式的道歉公告,发布完整的事件说明,不要甩锅给部门或者个人,承认这就是通和的重大过失,并承诺会妥善处理。


    开设调剂岗位,推荐至合作企业就业,以及务实的经济赔偿,这是应开澜当下立刻最快想到的解决方式,她让计千雯尽快统计学生名单,设立热线和建立钉钉群以便及时沟通信息。


    紧急前往公司的路上她翻阅社交平台,因为这件事对通和产生的负面评价铺天盖地涌来,专门负责网络舆情的小伙伴告诉她已经跟进处理,她视线草草划过评论区,重新回到帖子正文内容。


    发帖人po出了自己因通和拒绝了三个offer五场面试的证明,现在所有单位补录结束,自己几乎面临走投无路的困境,通和方面却只有一句轻飘飘毫无实质作用的口头承诺。


    表示自己面临相同境遇的人不在少数,都是未进入社会的孩子,言语间的不安与迷茫均出自真心,应开澜直接无视了类似于「通和的女太子早就已经进入领导层,天龙人可没吃过这些苦」「通和:穷学生请滚,公主请入职」这类评论。


    短暂的思躇过后,她临时更改目的地,前往这次遭遇超录的学生数目最多的一所高校。


    /


    夏其带着人事部的人紧急来到教室时,正好看到自家老板弯腰道歉的画面。


    台下是一双双沉默的漆黑瞳孔。


    九十度躬身,薄薄的一片脊背承托着大衣厚重的密度,Kyla衣服穿得不算少,却依然看上去很瘦,雪白的脖颈后能看到突出的脊骨,几乎融进了投影仪的光晕里。


    应当承担责任的招聘主管以急于协调空缺岗位为由退掉了来学校的安排,顺带还悄悄抱怨了几句时间太紧张,忙到一夜未睡依然走访了武汉多家4s门店的应开澜此刻正在代表公司向学生们道歉。


    夏其知道老板的全部人生履历。


    仅受命运馈赠的人不可能十三岁靠自己考入英国圣保罗女校,三年成绩均在A+,拿到多个qs前20大学的offer,22岁英硕毕业,进入公司的第一年让市场份额直接提升四个百分点,品牌全年曝光不断,正向评价如潮水般袭来。


    仅受命运馈赠的人不会愿意朝这些善良得近乎天真的学生们低下头颅。


    她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直到老板的道歉结束后才无声搬起打印机进入教室。


    ——这也是Kyla特意叮嘱带过来的,对


    于能接受岗位调剂并确定完各项细节的同学在现场签订补充协议。


    在坐的学生们心肠依然十分柔软,过于善良,应开澜道歉过后,原先坚决拒绝岗位调剂的学生们态度放缓,部分开始愿意了解空缺岗位的基本信息。


    人事部的小伙伴立刻开始与表示出调剂意向的学生们进行对接,应开澜没有离开,尽自己所能充当答疑角色和稳定其他学生情绪。


    夏其负责与不愿意接受调剂的学生们说明经济赔偿数额以及其他赔偿方式,尽可能在现场解决大多数人的疑虑。


    气氛开始好转,也慢慢有了稍显轻快的交谈声。


    正因此谁都没有料到会有一个矿泉水瓶突然从教室末尾直接砸向了应开澜。


    凭借本能反应堪堪躲过,肩膀却依然不可避免地被瓶身擦过,虽然瓶内矿泉水只剩了三分之一,却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依然裹挟来了过于强劲的力道。


    肩膀传来钝痛的同时,人群之中传来嗤笑声,那个抄起矿泉水瓶的人是一名带着眼镜穿黑色冲锋衣的男生,他无所顾忌地起身而立,朝众人:


    “你们很享受被特权安排人生的感觉吗,她说什么你们就怎么做?还没当上牛马自己先学会咬住嚼子了?如果她今天没有站在这里作秀,我倒是想知道你们有多少人真的原因从研发岗变成一名销售?”


    其他学生瞬间面面相觑。


    夏其第一反应是确认Kyla的安危,对于这类情绪过于激动还有暴力倾向的人还是请校方帮忙处理为好,她要转头喊人时却被老板伸手拦下。


    “调剂岗位通和会尽量贴合大家的第一志愿,研发转销售的事情不会发生。譬如某位同学申请的岗位是超音溯的新能源电池研发,我们可以尝试提供超音溯电池系统测试工程师的offer,后续优先安排前往德国宝马设计中心交流的机会。”


    应开澜用眼神评估完这位男生身上没有携带其他有攻击性的道具,忍着肩膀处的疼痛平静道:


    “同学,如果你还有其他的顾虑,需不需要和我一起去隔壁教室单独聊聊?”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道那位男生。


    后者骑虎难下,脸色很快有些发红,粗声粗气道:


    “你以为我不不敢吗?”


    比起在教室里一针见血指出调剂岗位的问题,这名男生来到隔壁教室后说的内容显得过于泛泛了,除了总是将「天龙人」「资本家」这些词汇挂在嘴边,反复指责应开澜的高高在上和享受特权之外,并没有再提出任何新的内容。


    “你到底有什么资格来教985的学生做事啊,你除了在通和挂个名然后每周去赛车比赛现场走秀之外还会什么?要是你爸不是应千均,就这点水硕文凭你连简历初筛都过不了——差点忘了,要是你爸不是应千均,你在国内连大专文凭都拿不到,说不定早就进厂或者进夜场了吧。”


    话音落下后,他扬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努力观察应开澜的表情,试图寻找到类似于惊慌或者愠怒之类的痕迹。


    应开澜不想去反驳他,一来太过荒谬的揣测无需自证,二来不管她是不是依靠「爸爸是应千均」走到这里,在成长路上她比许多人都更要顺利里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这个男生口中的「特权」并不是拒绝使用就会消失,它的存在没有开关按钮,一旦出现便会持续发挥效应。


    她接受了他的抱怨与恶意宣泄,平静地再次为通和的失误道歉,待对方终于词穷,应开澜问他:


    “可以告诉我你目前的诉求吗?通和会尽量满足。”


    男生的脸很快再次涨红,他憋了很久,终于开口:


    “你刚刚说的,电池研发可以转电池测试,是真的吗?那外观设计师可以调剂到什么岗位?”


    应开澜正欲开口,男生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对电话那头多次恭敬应声,直至被挂断,他匆匆捡起双肩包:


    “我有事先走——你们的群我已经加了,如果最后不给我一个合适的处理方案,我还会继续发小红书。”


    /


    应开澜一共去了三所高校,其他录取人数较少的学校也均有通和其他人员到场当面致歉。


    初步安抚完超录考生的情绪时太阳已经西迟,整日的奔波令她难免感到疲倦。夏其去开车过来,应开澜没有停在原地等待,沿着教学楼下的梧桐路缓慢朝停车场的方向缓慢走了一段距离。


    冬至刚过,凛风拂面犹如寒刃,沿着耳根一路疼到颈下。逐渐西落的阳光灿烂却失温,叫人眼神迷离,鼻头却依然被冻得发酸。


    手机上章思甄认真询问了关于这次人事部超录的事情,应开澜简单说明了情况,说自己已经在处理,会尽快解决,让学生们和通和的小伙伴都能正常拥有一个轻松的元旦假期。


    或许是从下午开始,关于「特权」的指责反复在她耳边浮游,此刻心终于暂时静下来,她忍不住开始审视自己的全部经历。


    其实自己主观意识上也使用过特权不是么。


    巴伐利亚车队,她以赞助资金为筹码,要求车队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兰切斯特成为世界冠军,那时的她甚至把克莱恩的愤怒当做自己胜利的勋章,从未考虑过他在车队所要面对的处境,他尚未铺开的职业生涯很有可能因为一个赛季的牺牲而面临提前终止。


    如今看来自己的确十恶不赦,所以克莱恩会喜欢上自己也确实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


    他们过往的经历对双方而言都并不是那么愉快的。


    又想到他了,她也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么。


    应开澜希望克莱恩再也不要来中国找她了,这些烂账干脆都不要清算直接丢弃了。


    犯下错误就该弥补,就像今天发生的事情一样,她明明在任何时候都有直面的勇气,为什么在有关克莱恩的事情上最先想到的却是逃避呢。


    ——事实上他也确实应该不会再来找她了,上次分别前他似乎真的被她彻底中伤,看上去已经永远无法好转。


    气温越来越低,太阳已经彻底西坠,只余下细碎散落的金色光束被风吹得四处零落。


    应开澜拢了拢衣襟,决定不再继续向前走,已经蜷起干燥的梧桐枯叶被踩碎时会有清晰的鸣音。


    簌簌的,像是风吹过发丝。


    金色的,蓬松的发丝。


    她抬起头,骤然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年距离自己不过咫尺之遥。


    上一秒她还在祈祷不要再来找自己的人,此刻就站在身前安静地看着她。


    第37章 抱抱这个蠢货吧还是很喜欢Kyla……


    Tommy的衬衫和浅棕色薄夹克,一眼便知他才刚出席完商务,依旧是不符合上海气温的南欧穿搭。


    身形本就高瘦,他此刻伫立在寒风里简直犹如一片枯叶,得益于优良的剪裁和挺拔的身形,勉强算是被夹进书里摁压平整,可以装裱制成书签的树叶。


    应开澜不会主动去关心他冷不冷的。


    她依然高昂着下颌静默在原地,只要他不说话,她绝对不会做那个先开口的人,道歉或者示弱就更不用想了。


    无声对视。


    夏天时风吹过的声音在头顶,冬天时四面八方都是风的絮语。空气里卷进泥土和树枝破碎的腥味,打了个旋儿便又散了去。


    克莱恩的神态几乎与她如出一辙,面无表情地将头扬起,抱胸睥睨眼神淡淡,他或许也不愿意继续做那个率先低头的人。


    应开澜不做任何表情,重新抬步向前,与他几乎擦身而过时,终于听到耳侧传来声音。


    别扭着的,却又有些急:


    “我自己开车来的。”


    没头没尾的。


    该表扬他么,亲亲抱抱举高高,聪明的克莱恩不仅拥有超级驾照,还拥有中国驾照,真是一名全能的司机。


    “哦,所以呢?”


    克莱恩快速看了她一眼,重新将脸别过,望向头顶未落尽的梧桐叶:


    “你不想坐就算了。”


    应开澜平静点点头:


    “是的,那我走了。”


    尚未抬步,他飞快地伸手握住了她的的手腕,五指毫不犹豫收紧,头却像是指向北极星的地轴,硬生生没挪动分毫:


    “要不坐一下吧,我很远就看见有个人冷得像果冻一样在发抖。”


    “”


    应开澜以为克莱恩在中国的座驾,应该会是和老爸老妈车库一样骚包的布加迪、科尼塞克,或者是宝马的skytop,未发售的speedtop,却没有想到是一台通和的家庭型SUV。


    是应开澜入职后做的第一个新车上市项目,发售当天直播数据迅速打破多项记录,成交额却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直到一周后才开始慢半拍逐步提升。


    她微信上让夏其直接回公司,坐进副驾的瞬间最先闻到的是新车的皮革味,其次是极为浅淡的悠然海岸的桃子味。


    启动,开暖气。


    下一秒克莱恩将座椅后靠,直接闭上了眼睛开始假寐。


    应开澜气笑了,松开刚才主动系上的安全带:


    “你耍我呢?”


    她伸手就要去推车门,克莱恩像是提前感应一般在主控台摁下锁门键,眼睛依然闭着:


    “再等会儿吧,我的手现在太冷了,没有办法握住方向盘。”


    “那你滚下来,我来开。”


    应开澜伸手要去解他的安全带,触碰到锁扣的瞬间他的掌心也覆了过来。


    五指对着五指,彻底被包裹,他睁开了眼睛,低下头观察他们变得严丝合缝的掌纹:


    “Kyla,明明你手的温度比我还要低一些。”


    “在乘坐飞机来到上海的时候,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这次应开澜依旧没有主动跟我说话,那么我一定立刻掉头就走,并且永远都不再来中国。”


    ——可是他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再一次主动握住了她。


    应开澜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低头轻声:


    “如果你再也不来中国,从此以后f1的每一场上海站Claer都没有积分了。”


    克莱恩说:


    “那么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Claer是被一个中国女孩狠狠伤害过的倒霉蛋。”


    “那么这一次你准备再跟我说些什么呢Theo?”


    应开澜认为自己做好重新对话的准备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安静等待他的开口。


    “天终于要黑了,一天很快就要结束,我身边的这位小姐今天走了那么多路,现在饿不饿,腿会酸么,她看上去穿得也并不多,站在风里会觉得冷么?在我面前从来都不低头的Kyla今天为别人的过失一次次鞠躬道歉,有在心里悄悄不开心么?”


    应开澜始终会刻意回避其他人对自己展露的同情,无论对方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


    可她却会对「心疼」感到束手无策。


    她怔然抬起头:


    “什么?”


    “这就是我想说的——Kyla,我知道你一定会准备一些大道理来反驳我,说什么通和是一个整体,弥补错误是你的职责,你不会不开心之类的话,但是我可不是你的同事或者下属,所以即便Theo只是一个自私的小人,你也没有开除我的权利。”


    “我没有这么想”


    “Kyla,你是不是也已经意识到,上次对我说得那些话很过分?”


    应开澜正对上那双眼睛,他的眼神如此专注,虔诚,令她几乎溺毙。


    从小到大,她都是被不同的老师夸奖反应很快,思维敏捷的优秀孩子,可此刻她却有些跟不上克莱恩迅速变幻的讨论主题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成为集体主义的英雄注定要有屈膝的时刻,那么我所能为天生就该成为英雄的Kyla做的,就是让她在Theo面前永远不需要低头。”


    “所以Kyla,我鼓起勇气先主动跟你说话了,不管我们之后会不会再次出现分歧,如果愿意暂时和Theo和好,就伸出手抱抱这个又忘记带厚外套的蠢货吧。”


    他朝她张开双臂。


    应开澜的勇敢让她第一次见到克莱恩时主动交出了自己脖颈后的绳结,应开澜的胆怯令她此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伸出手。


    但是下一秒,克莱恩的身体朝她倾来,先一步抱住了她。


    这辆家庭型SUV的卖点之一是柔软精致的皮质内饰全包裹,因此当身体与中控台紧紧相贴时并不觉得疼痛,仍然可以将全部的感官留给拥抱时心尖对着心尖的共振体验。


    鼻腔被他的味道彻底充盈。


    “你在工作时也喷这款桃子香水,别人不会嘲笑你吗?”


    “Kyla,你真讨厌,我还是对你很生气。”他用手指用力地揉捏她的耳垂:


    “可是我真的真的,还是很喜欢Kyla。”


    /


    「妈妈和爸爸都已经下班了哦,我们勤劳的小应总什么时候回家?」


    「非傲说去公司楼下接你了,你有遇到他吗?」


    收到父母的消息时,应开澜刚刚落地法兰克福。


    当克莱恩提出要带她去吃饭时,她并未多想地同意了,直至他一路向浦东行进直至将要到达机场,应开澜终于发觉不对劲。


    驾驶座上的克莱恩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我没说带你吃哪里的饭。”


    她快速联系夏其,让她过来接自己,然而对方发了一则乘客为应开澜的航班信息过来,目的地是德国法兰克福。


    「Kyla,去巴伐利亚总厂开会不需要带助理么?机票买在法兰克福没关系吗?」


    什么时候在总厂有会议要开了,应开澜抬头看向身侧,那个口口声声说还很生气的男人此刻正在谄媚地献上飞吻。


    不等她回复,夏其继续自说自话:


    「那开完会之后Kyla正好可以在附近玩几天放松一下。」


    从阿布扎比回来之后,应开澜的工作量陡然激增,她们几名助理开启轮休制度,老板本人却始终全天工作在线,夏其作为心腹中的心腹,心疼Kyla的工作强度,十分希望她也可以休息几天。


    超录事件已经有了初步的解决,小红书发帖人及时跟进后续,网络舆论对于应开澜本人出面道歉持相当正面的态度,调剂和经济赔偿等处理方案也已经被大部分学生采纳。


    导致本次问题发生的招聘主管今天下午被叫至十八楼章思甄的办公室,具体处理结果尚未公布,但可以确定的是不需要应开澜继续面面俱地的盯着,事情也一定会得到完美的解决。


    尽管夏其苦心相劝应开澜不必记挂公司的事,她依然有些犹豫。


    第二次抬起头,她看到克莱恩闭上了眼睛,双手交叠枕与耳下佯装已经沉睡。


    “”


    她在微信上交代了夏其一些其他的工作内容,并表示自己最多两天一定会回国。


    第三次抬起头,克莱恩面朝自己双手握拳,依然闭着眼,做低头祈祷状。


    他真的是以严肃古板著称的德国人吗?难怪陈非傲会以为克莱恩来自法国或者意大利了,土生土长的巴黎男孩也未必像他这样会撒娇吧。


    此时此刻,应开澜终于告诉父母自己人不在国内,应该没办法一起跨年了。


    章思甄无所谓地表示没关系啊,还发了一条调侃意味满满的语音过来:


    “只是陈非傲要在我们家潸然泪下了。”


    “那么Theo要在Kyla的怀里喜笑颜开了。”


    听力惊人的克莱恩为


    她拉开车门,偏了偏头示意她入座。


    他在自己家乡的座驾,是被社媒报道过多次的梅赛德斯-AMGOne,当这辆被成为“街头的F1赛车”出现在摩纳哥时,不少媒体认为这是克莱恩即将转投梅奔车队的讯号。


    第二天,Ryan在采访中披露了克莱恩与巴伐利亚全新的五年合同细节,暗示车队内部的“一号车手”已经易主,兰切斯特在下个赛季结束后有离开车队的可能,而克莱恩这位围场新秀的年薪已经跻身到了围场最前列。


    AMGOne应开澜还真没有体验过,她有个朋友费劲订到了一台,但提车时间已经排到了三年后。


    没立刻上车,她环绕一周欣赏完极致的空气动力结构和碳纤维车身,很期待听到1.6T涡轮增压的V6发动机启动时的轰鸣声,她转身望向克莱恩:


    “你要带我去哪?”


    “原本想带你去市中心吃晚餐,但是现在应该会穿过一段不限速的高速路,然后带Kyla回家逛一逛我的车库。”


    “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的,这样我提前在飞机上完成驾照公证,现在就可以自己开车。”


    “可是飞机上Kyla看上去对来到这里兴趣不是很大的样子。”


    “好了好了。”应开澜打断他:


    “快上车吧,让我见识一下世界冠军的开车技术,要是速度低于250千米每小时我看不起你。”


    进入不限速路段之后,克莱恩直接将车速提到了300千米每小时。


    强大的声浪和推力一同作用而下,发动机的高频啸声近在耳畔,心跳也跟着一同彻底云霄九外,这对应开澜而言完全是陌生而新奇的体验。


    她从小到大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爱车玩车但从不做飞车党,因为工作的原因也没有时间参加任何的俱乐部,她对于速度的全部感受均来自于模拟器。


    原来真实气流会带给耳膜的强烈压力,这种感觉令人痛快到几乎无发睁开双眼。


    应开澜下意识地将双手交叠于心口,当她终于逐渐适应而选择睁开眼时,看到克莱恩只是单手握着方向盘,甚至有余裕用余光望向她,眼睛里含着笑,犹如此刻只是在限速三十码的城市内部路上缓行。


    应开澜要被吓晕了,多亏了强大的隔音玻璃令她的声音依然可以精确传递给他:


    “认真开啊!!我不想死在这里。”


    他重新用双手握住了方向盘,神色依然带着几分懒散,笑容却扩大了:


    “害怕也没关系,Kyla你可以大声尖叫,世界冠军会让你在这里忘记成为英雄的烦恼,然后将你平安带回他的家。”


    两侧树植飞速后撤,几乎只剩一片混乱朦胧的影。


    目睹高速超车画面令应开澜立刻又闭紧了眼睛:


    “滚啊!!平安你个头,你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掏出一份你家里的保险单让我签约了?”


    下一秒,她真的感觉到有一张纸轻轻降落在自己的膝盖上。


    “真的哦,赶紧睁开眼睛签字吧应开澜女士。”


    她睁眼去看那是什么东西,与此同时耳边是克莱恩在轻声说:


    “北京时间此刻正好是零点。”


    “应开澜,新年快乐。”


    第38章 0019应开澜心跳得飞快


    成年后的第一个圣诞假期,应开澜强制要求自己参加了朋友举办的大大小小各种聚会。


    她希望自己可以练就过目不忘的本领,即使看不清每个人的长相,也能熟稔地跟他们sayhi,并精准念出对应的名字。


    然而这并不容易,她总是漏洞百出。


    当伦敦之眼的焰火升起,所有人一同涌上阳台时,应开澜听见人群中有人在低声询问她的亚洲朋友:


    能不能找个借口把Ying赶走,她连我们的名字都记不住,总是把气氛搞得很僵。


    裹挟着韩式口音的回答声响起,说没办法,她的富豪老爹相当于中国的马斯克。


    忍忍吧,没有她我们现在只能在楼下的冷风里看烟花,大不了明天去曼城玩不叫她。


    应开澜默不作声地回到室内将半瓶白兰地一饮而尽,提前找借口主动离场。


    第二年,她依旧热衷活跃于年末各种社交场合。当餐厅侍应生为众人依次呈上餐点时,她已经可以贴心地提醒对方对花生过敏,需要更换酱汁的是你左手边的女士,面前这位是她的同卵双胞胎姐姐。


    零点金色的烟花很快再次升起,这一次她忙着和各种新认识的朋友合影以及互关社交账号。


    之后的每一年,她变得越来越快乐,越来越自如。


    那句新年快乐四面八方朝她涌来时,她在心里认真地将其与每个人的名字对号入座,确保自己热情回应时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而不是如此刻一般,耳边只有疾风和引擎的声浪,她清晰地了解身旁的人是谁,就如同她了解她自己。


    “Theo,新年快乐个屁,你这个诈骗犯,让我看看你又给了我什么东西。”


    她若无其事地低下了头。


    克莱恩完全不生气,笑容逐渐扩大,开口说话时声音却显得很伤心:


    “Kyla,在时速300的车上让Theo心碎,我们两个人都会变得很危险的。”


    得益于克莱恩还算平稳温和的驾驶风格,应开澜不怎么费力就能看清A4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是一份私人飞机的转赠协议。应开澜立刻联想到这是源于上次争吵中自己关于未来的假设,算得上是在意料之内。


    她一边翻阅,一边不怎么走心地开口:


    “了不起的莱茵维特少爷,准备展现自己的钞能力了吗,买一架达索猎鹰都是轻轻松松?”


    “错了,了不起的莱茵维特少爷买了两架,这架改号B-0019,是我送给Kyla的新年礼物。”


    19,克莱恩作为F1车手的专属编号,成为世界冠军之后他拥有了使用编号「1」的殊荣,但据新闻报道,他选择在下个赛季继续使用「19」。


    “另一架的编号是B-0316,所有的配置一模一样。”


    跨境赠送私人飞机需要支付高额的税款,协议中明确指出这一部分资金由TheodoreClaer先生全额承担。


    她其实不太能领会克莱恩这么大费周章的目的,就为了两个人可以多多见面?


    “0316又是什么?19的变体?你好自恋”


    “Kyla,你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吗?”


    “”


    他目视前方,笑了笑:


    “聪明的Kyla一定已经猜到,0316未来将申请从世界各地飞往上海的航线。”


    “——可是工作忙碌不妨碍你本来就是一名热爱世界的全球公民不是么?0019存在的意义是让Kyla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到达她希望到达的任何一个地方,它的目的地没有Theo也没关系。”


    “Kyla,在遇到你之前我没有喜欢过人,也没有谈过恋爱,所以我并不知道两个人相爱需要面对多少挑战,或许就算解决了距离的问题,我们之间也不一定就会一帆风顺。这份礼物想要表达的是,我会永远拥有尝试解决问题的勇气。”


    “——以及永远希望应开澜自由。”


    这台梅赛德斯优秀的性能令他们的前方已无任何车辆,车速快到犹如在追夕阳。


    全年常绿的冬青此刻也被涤染得金黄绚烂,自由这个单词动听到犹如虹光在和鼓膜撞击。


    ——正因如此,她转过头:


    “那你的自由呢?”


    “如果未来0316一遍遍飞往上海,你的自由呢?”


    前方是一台同样在疾驰的高速车,身为赛车手的驾驶习惯令克莱恩贴近到一个足以令应开澜尖叫的狭小距离才极限超越。


    直到后视镜内对方车辆逐渐与AMGOne拉开距离,惊险的快感后知后觉涌来,主驾上的克莱恩显得格外淡定,依旧专心目视前方。


    时速依旧稳定在300千米每小时以上,来到干净空气后方向盘前方的电子显示屏上数值依旧在缓慢上升,犹如永远无法触碰到上界。


    克莱恩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7岁时,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F1车手,自那以后从未有过改变。我所就读的赛车学院有着严格的淘汰制度,每升入新的等级之前,都会有大量的学员被迫止步——F1本身就是这样的不是么?席位永远只有20个,但是年轻力壮、虎视眈眈还自


    带高额赞助的青训车手无穷无尽。”


    “将油门踩到底每台赛车都可以很快,高速路段并不是决出胜负的地方,刹车弯才是。哪些无法晋级的人,被淘汰遗弃的人,总是鲁莽地抱怨车不够快,自己踩刹车时却随心所欲,将方程式赛车操控得犹如轮胎歪掉的购物车。”


    “我比他们更早的意识到这一点,于是自那以后每个假期不再跟在路德维希的屁股后面到处观光,而是泡在训练场或者模拟器前重复训练,直到我能精准找到每一个刹车节点,确保每一圈的驾驶都与最佳线路精准吻合。”


    “坐在驾驶舱将所有人甩在身后,我只需要那一刻的自由。”


    “我也必须拥有它,以任何方式,不惜一切代价。”


    不限速路段结束。


    限度路段开始的过渡区设立供司机短暂休息调整的临时停车区,克莱恩将车停至于此,偏过头毫不保留地看向应开澜。


    一个几乎称得上陌生的克莱恩。眼眸深邃,蓝色海域涌现神秘吸力,平静的水面下是足以令泰坦尼克搁浅的巨大冰山。


    比起相处中他展现出的温驯与讨好,此刻的他野心毕露,以至于让人觉得不近人情——更像是应开澜在伦敦的酒吧时,她第一次见到他,那时他与电话那头的人厉声交流,眉宇间充斥着矜傲与不耐。


    他说的也不仅仅只是「坐在驾驶舱内」,深意被精准传达,再到被精准接收。


    应开澜心跳得飞快。


    犹如刚进入不限速路段时,原本平稳缓行的汽车忽然码速飙升,陌生强烈的冲击带来巨大的推背感,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变得轰隆隆。


    张了张口,她仍被自己的血液震得说不出话。


    克莱恩却笑了笑,暗流散去海风徐徐铺开,透蓝的海面依旧是风和日丽的度假胜地,他说:


    “Kyla,喝点水让耳膜放松一下,这份转赠协议你可以带回国先让你的律师确认合法性。”


    “不着急,如果你需要0019,就在3月的上海站上告诉我好吗——你看到下个赛季的赛历了吗,上海站的正赛日恰好就在3月16号。”


    他体贴地将矿泉水递到她的手边,略作思考后他眨了眨眼睛:


    “我临时改变主意了,0019不是毫无代价的礼物,如果你需要它,请用生日愿望来交换。”


    /


    来到克莱恩的住所,他对车上的对话、那份私人飞机的转赠协议闭口不谈,其他的话题也通通被搁置,他周到地带领应开澜参观他位于法兰克福郊区的家。


    干净空旷的花园,极简到看不出生活痕迹的室内陈列,以及停放着近20台跑车的地下车库。


    穿梭继续向内,他将她引荐至自己的秘密基地,环氧地坪上方高功率射灯从不同角度射下,形成一个通透的无阴影区。


    应开澜一眼看到正上方的通风系统是工业级的。


    两台4090主机连通环形显示屏,前方是高吨量的液压千斤顶和安全支架、一整面墙上按照功能分区依次整齐排列的工具设备、专业级的焊接设备、轮胎拆装机


    这赫然是一个功能齐全的汽车改装工作室,此刻悬挂吊起的是一台法拉利488,底板在头顶一览无余。


    她一眼便知克莱恩已经做了一些平整化处理。


    她故意大惊小怪:


    “莱茵维特少爷,488也只是你的玩具吗?”


    “Kyla,之前我乘坐过你的那辆,ECU都被重新调校了,相比之下我保守多了。”


    应开澜很意外,她确实改装了自己的那台法拉利488:


    “你怎么知道?”


    “虽然我没有拿到毕业证,但也在Imperial学过两年机械工程。”


    克莱恩慢悠悠跟在她的身后:


    “我还知道你的那台是有由车行或者俱乐部改装,并非由你亲力亲为。”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因为行驶过程中你的加速总是被刻意放缓,最初我以为这是你的驾驶风格,后面我发现你在驾驶别的车时踩油门很干脆,所以我猜是你是不满于调校过后平顺性下降,但一直没有找到时间重新优化。”


    好吧,全都被他说中了。应开澜并不具备扎实的机车制造知识,所掌握的内容均来自个人兴趣和工作对接,要是亲自上手改很容易变成法外狂徒,所以只能交给工作室。


    但得到一辆完全合心意的改装车并不那么容易。


    “那你是为了跟我炫耀你的改装很成功吗?那来吧,放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调校有多优秀。”


    “还没进行调校——接下来由你下达命令,我来执行操作。”


    “Kyla,这其实是你的玩具。”


    他的目光缓慢环绕应开澜全身一周:


    “虽然我很喜欢Kyla穿衬衫和裙子,但为了方便起见,要不要上楼暂时换成我的衣服?”


    她戒备地后退一步,双手交叉于胸前做防御姿势:


    “你千里迢迢带我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克莱恩气急败坏:


    “我不是都说了在你愿意真正考察我之前,我要所保留吗!”


    “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让你可以有一个假期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顺便证明我根本就不是和你没有共同话题的人!我比你用金钱买来的服务还要懂你!!”


    第39章 上海见牵着绳的金毛小狗


    回到国内那天恰好是元旦假期结束的第一天,应开澜依旧是落地直奔公司参与晨会。


    前往会议室的路上,夏其大胆调侃老板是不是度过了一个十分愉快的假期。


    ——Kyla的工作习惯向来都是同时订好往返机票,遇到计划变动再改签也无妨,极少会如这一次般“沉醉不知归时”,直至飞机起航两个小时前,才匆匆确定返程计划。


    举世闻名的工业城,法兰克福作为欧洲的金融心脏,也被莱茵河滋养出文明,诞生过《浮士德》、《少年维特的烦恼》,她很好奇Kyla在结束车队会议后选择了哪些地方游玩。


    年后的第一场晨会,章思甄和应千均皆亲自到场。


    首个焦点依然集中在年前的超录事件上,人事部汇报所有学生都已经得到了妥善的解决方案,接受调剂者今天会与其他拟录用学生一同过来签订三方合约,放弃调剂者的赔偿款将在七个工作日内到达账户,处理结果会在签约完成后于互联网进行公示。


    相关部门轮番在章思甄面前主动检讨过失以试图获得从轻发落,应开澜听得无聊至极,很快开始神游太虚。


    ——会议开始前夏其问她去了哪里玩,她其实回答不上来。


    扣除往返路程,她在法兰克福的六十个小时几乎都在克莱恩的车库工作室里。


    她不擅长的程序刷写,她并未亲眼见过的101号蓝色汽油,与世隔绝的地下车库里气温飙升犹如来到南半球,在鼓噪的换气系统里一切都新奇得令她感受不到疲倦。


    很难想象在2的三次方等于多少都能难倒一大片车手的围场里,克莱恩可以做到同时擅长计算流体力□□用软件建模,调整底盘精细几何参数,以及拿起扳手与氩弧焊亲手进行硬件改装,一个人几乎承包了整支车队的活。


    应开澜只需要提出天马行空的车主诉求,然后坐在人体工学椅以上享受由这位不知名德系工程师亲手制作的晚餐和饮品,并观看工程师被热到脱去上身所有衣物,透明的汗水沿着肌肉肌理快速滚落,腹中线都已经在光下熠熠生辉,他却浑然不觉,戴上防护面罩仰身滑进车底。


    从她的角度恰好可以清晰看到人鱼线被收进裤腰时的轻微凹陷,腹肌向下延伸,在彻底被隐去前还有段令人产生遐思的平坦地带。


    干净,白皙。


    很快迸发而出的


    电火花看得她心惊肉跳,有一个瞬间也会担心这具巧夺天工的身体会被灼伤出瑕疵。


    但是看到后面应开澜却逐渐丧失理智,开始一次次故作苦恼地推翻自己原先的构思,或者对他几乎能入职围场车队的焊接工艺吹毛求疵,只为了让克莱恩一边擦拭汗水,一边伏于电脑前快速敲击键盘改写程序,再重新戴上金属面罩,仅露出一双透蓝的双眼拿起重工机械,肌肉被高温熏烤到彻底充血,在无影灯的照射下成为极致的工艺品。


    而他从来都只是十分配合地赞同她的观点,并有求并应。


    她身上新换的衣服全都是他的气味,柠檬、雪松,和新染上的桃子味。


    是温度逐渐上升的缘故吗,应开澜也被烤得晕乎乎了,到克莱恩在机场亲吻她的手心和手腕与她告别时,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这辆法拉利488将被改成什么样。


    乱七八糟的,正式完工后应该没也法上路。


    天杀的克莱恩,还不如像个男人一样和她去床上大干一场,使这样的下作手段真是令她心神不宁。


    在德国明明什么都没干,却在飞机上长出一个史无前例的巨大口腔溃疡。


    ——好吧,其实应开澜很清楚,一次次佯装要彻底划清界限的自己实际上没有任何底线,被欺骗的愤怒也好,对未来的忧虑也好,她其实没有真当一回事,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说服、诱惑,在某个时机下她就会彻底宣告投降,正式和克莱恩从brokenup的X伴侣成为男女朋友。


    甚至连投降的时机她也在不限速高速路段上预料到了。


    从小到大物质和精神需求都被父母迅速满足令她并不怎么重视自己的生日,急着赶due或者工作繁忙时索性直接不过,反正凌晨时父母依旧会送上用心准备的礼物,骆姝和其他朋友也会在某个空暇的时间为她大肆庆祝。


    可是在这个冗长的会议里,她无声息地打开手机下载倒计时软件,像个精力十足的高中生一样将3月16日列入倒计时列表,备注的emoji不是一颗奶油蛋糕,而是一只牵绳金毛小狗。


    将要锁屏时她如梦初醒,手指落在日期上想要删去,顿了顿却又重新松开。


    算了,顺其自然,忸忸怩怩才不像自己。


    会议还在继续,她团队里的小伙伴开始汇报下一个季度市场部的工作计划,谈及巴伐利亚的赞助项目时,应千均摆了摆手,表示工作团队现在既然已经交到了他手里,那么无需再在晨会上汇报具体内容。


    正准备高歌一曲对赞助开支表达不满的钱永明被迫闭麦。


    应开澜摁灭屏幕,无辜地朝对方笑了笑。


    一个小时后。


    会议结束,众参会人员先后离场,应开澜留在座位上处理了一下钉钉上未读的消息,再起来时已经落在了最后。


    她与夏其两个人索性慢行,出会议室正好与过来签约的学生们迎面相遇,有几人能认出她,应开澜逐一与众人打招呼,直到视线和一个女生交汇,她不免顿了顿。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个女生的眼睛看上去过于明亮和热切了。


    应开澜快速在记忆里寻找,女生长得很漂亮,她应当印象深刻,但完全想不起自己在那见过她,说明对方是在自己脸盲被治愈前遇到的人,或者原先并未见过面。


    她需要继续跟着队伍进入会议室,将要与应开澜擦肩而过时女生看上去面色挣扎,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用最小的声音:


    “应总,我是秦溪,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


    应开澜怔了怔,随后忍不住露出微笑:


    “我记得你,谢谢你这一次选择了通和。”


    秦溪瞬间看上去要哭了。


    签约顺利结束后,应开澜让夏其为每个人准备了热饮,并报销了学生们来回的打车费用,名字为秦溪的新外观设计师没有立刻离开。


    在会议室隔壁的休息室,她得到了一杯由Kyla制作的咖啡,和终于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诉说自己经历的空间。


    她出生于一个不算富裕也不算贫穷的普通工薪家庭,作为家里的独生女,父母对她的培养还算尽心,包括带她上昂贵到有些难以承受的美术课。十八岁那年,她以专业课文化课成绩双料第一的排名考取中国美院,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她激动地叩响父母房门,准备与他们相拥。


    回应她的是母亲躲闪的目光,和父亲缓缓吐出的眼圈。


    良久沉默后,父亲率先开口,以不容商量的语气要求她放弃艺术特长分,用文化课成绩报考一所普通大学:


    “读美院太花钱了,以后还不好找工作,这些年供你上集训和买颜料,我们已经很吃力。”


    “而且你妈妈怀孕五个月了,上周我们去了一趟香港。”


    到这里什么都不需要再往下听了,秦溪连夜将志愿系统的密码修改成父母不知道的一串数字,中国美院的录取通知最终书寄到了她打暑假工的宿舍里,在开学前的最后一天,她凑齐了第一个学期的学费以及额外的两千元。


    她将两千元转给父亲,告诉他:


    “当年怀我时不舍得去香港的机票,我替那时候的自己帮你们出了。”


    在这之后的四年里,她和家里的关系迅速降到冰点,只在逢年过节时发去祝福短信,在最后一年正式决定读研而非就业时,父亲主动和她彻底断了关系。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去车展担任车模的原因——巡飞给得太多了,只要长得够漂亮身材够好,他们来者不拒,不像通和那样限定必须是电影学院的学生,还要接受笔试。


    穿廉价暴露的裙子除了让她觉得有些不便之外其余没什么太大感觉,在这漫长的七年里为了及时缴纳学费她早就抛弃了羞耻心,这真的算不上什么。


    但当应开澜蹲在自己的面前时,她第一次对自己这样的打扮感到无所适从。


    车模工作结束的当晚,她给自己偷偷观展做的笔记按照品牌进行分类,整理到通和时她实在不舍关闭文件,转而登录了通和官网。


    天快亮时秦溪在搜索引擎上搜索「应开澜」的名字,翻越良久依旧没有任何睡意,她久违地打开了自己已经搁置许久的作品集进行修改。


    此刻她将这些经历简单带过,她眼睛亮晶晶地与应开澜分享自己收到offer时有多激动,在听说发生超录事件之后又担惊受怕了一整夜,直到学校召集了被误发offer的学生而自己没有收到通知时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很快又为自己那么一点点的庆幸感到罪恶。


    “其实那天我也悄悄来到教室里了,看到应总您道歉我感觉很不是滋味,明明大部分人都知道招聘的事与你无关,可是我也没有立场代替那些被耽误求职的同学们轻易选择原谅通和或者什么。”


    “其实我能理解每个人,除了潘辰。”


    “谁是潘辰?”


    “就是那天朝你扔水瓶的男生。”


    应开澜想起来了,说起来这个男生听上去对岗位调剂的意向挺明确的,今天居然没有过来,是最终选择了经济赔偿么?


    像是看出她的疑问,秦溪笑了笑:


    “他的设计项目涉及造假,是延毕还开除处分还没有下来,但他不可能再得到任何一封offer,通和也不需要支付他赔偿金。”


    秦溪有些心有余悸道


    :


    “他是我的同门,好在造假是我导发现的,不会影响他老人家的清誉。”


    应开澜想起来那天潘辰急匆匆接电话的样子,忍不住认真重新观察秦溪。


    她像是很快意识自己失言,有些不安地低下了头。


    应开澜没选择拆穿,只是发自内心地再次恭喜这位优秀的女生加入通和。


    /


    三个月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过完年之后应千均已经彻底没了上班的心思,在第一次实地参观完巴伐利亚的造车中心后他甚至萌生了自己组建一支车队的想法,不等应开澜劝他暂时打消,应千均已经兴冲冲跟着车队飞往巴林观看新赛季的季前测试。


    在确认巴伐利亚的车依旧快到一骑绝尘后,他高调出席首场位于澳大利亚的分站赛,镜头转播恰好拍到他在p房内与克莱恩相谈甚欢的样子。


    通和的掌权人之一亲自负责赞助事务顿时令人浮想联翩,中内外各个转播平台的解说顺势介绍了克莱恩的中国血统,以及通和这个赞助商在两位车手之间的摇摆经历。


    “通和的副董事长应千钧先生对Clear青睐有加,在赛季开始前就已经屡次在接受公开采访时表达了对这名年轻车手的喜爱之情。”


    “但是应先生的女儿,也是上个赛季通和赞助的总负责人,应开澜应小姐,众所周知她是兰切斯特的车迷,甚至有传闻称,应小姐在上个赛季还下达过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兰切斯特夺冠的指令。”


    “哈哈哈,不知道父女俩在家会不会为为了支持车手的问题吵起来,如果有的话,看起来是目前应先生暂时占了上风。”


    “应先生的喜爱或许也和Claer的中国血统有关,成为兰切斯特的劲敌并打败他,看来上是从Claer的基因里就注定了。”


    比赛结束后,应开澜收到澳大利亚分站赛冠军发来的短信:


    「如果基因站在我这一边,那么在你看不清时的例外就应该是我,而不是兰切斯特。」


    应开澜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也看了比赛直播,于是回复:


    「突然在莫名其妙鬼叫什么?」


    「没什么,下下周上海见。」


    第40章 我的愿望是Theo成为我的男朋友……


    F1上海站的前三天,应千均神神秘秘地让应开澜务必记得周末到现场看比赛,有一份巨大惊喜在等你。


    彼时应开澜刚和章思甄聊完sponson系列进入工程开发阶段的表现,闻言表情变得不太自然,佯装一无所知地说了句是么。


    应千均不觉异样,劲头十足地转过头邀请章思甄一同到现场观赛,并称这是她不容错过的重要场面。


    不敢想象克莱恩跟老爸说了什么,应开澜勉强微笑:


    “没那么重要”


    随着车队行装先后抵达上海,巴伐利亚在社媒上公布了在本次上海站带来的限定赛车涂装。


    沿用巴伐利亚经典的扇形对称圆设计,配色变为红白相间,用来致敬这座屹立于世界东方的超级城市,既是历史悠久的朱红,也是前卫高尖的霓虹。车身运用大量四方体元素来呼应通和九十年代初成立的早期logo,为自己中国金主的排面拉到了最大。


    作为围场内与中国渊源最深的一支车队,通和上下高度重视巴伐利亚的赞助商身份,市场部从一周前开始线上线下同步预热一系列宣传活动,竭力将广告权益最大化。


    P房邀请函久违递到手边,尽管应开澜已经不再管理赞助事务,但品牌曝光和宣传营销依旧是她主体负责的业务板块,为公不为私,她还是接过了车队邀请并将其列为工作行程。


    正赛当日,也是应开澜的生日。她只穿简洁干练的白色休闲衬衫,搭配深色西装长裤,全身上下没展露一丝车迷属性,低调混入paddockclub里的客户人群中。


    夏其却依然狗腿地在她身后大拍马屁:


    “Kyla你今天打扮得就像是要来收购车队的一样。”


    “我爸妈也过来了么?”


    “章总和应总都已经在赛事控制中心区的包厢里。”


    “为什么在那边?”


    夏其说:


    “应总受赛会官方邀请,是本次挥舞终点旗的特邀嘉宾。”


    恰逢微信传来振动,老妈发来现场照片,应千均正与黑白格旗合影,几位赛会官员与他并排而立。


    “”


    原来这就是老爸口中的巨大惊喜,意味不明的预告害她这两天都心头不安。


    作为每场比赛的固定彩蛋,赛会常常邀请政商名流、体育健将或者影视巨星来担任赛车冲过终点线那一刻挥舞格子旗的嘉宾。


    应千均除了继续推进通和与巴伐利亚的深度合作之外,也在年初促成了上海站在F1的长期续约,自然而然成为了本次挥旗的最佳人选。


    应开澜回复说好无聊的惊喜,却还是打开了手机上的直播画面,设定闹钟提前开启录屏,以便记录下老爸声称要帅过威尔史密斯的摇旗动作。


    逐一与P房众人问好寒暄,通和邀请了不少供应链合作商过来观赛,里里外外几乎都是熟人。


    巴伐利亚的许多工程师先一步认出了应开澜,纷纷与她热情地打招呼,说好久没看到你了Kyla,你不在的庆功宴都少了很多乐趣。


    “今天你支持的是Theo还是兰切斯特?”


    巴伐利亚已经逐渐有了九十年代的迈凯轮、千禧时代的法拉利,一四年后的梅赛德斯,和前几年的红牛一般的势头,车速快到和其他车队产生鲜明鸿沟,每场比赛的分站冠军几乎都是车队的内斗。


    新赛季澳大利亚和日本两场分站赛都由克莱恩夺得冠军,但兰切斯特的发挥并不逊色,场场一同登上领奖台,依然有着强劲的竞争力。


    正因此,通和的官方账号也发起了任意一名巴伐利亚的车手在上海夺冠就抽奖送通和新车的活动。


    应开澜耸了耸肩:


    “上个赛季输得太惨,这次我不会再下注了。”


    P房二楼一片欢畅的笑声,她正欲继续开口,却感觉肩膀到被轻轻拢住。


    三月的上海气温仍然偏凉,坐在观众席上需要穿着车队的厚夹克才不会受寒,此刻温热的躯体骤然贴近自己,效果并不次于充了白鸭绒的车队夹克。


    头顶遥处的声音飘旋至耳边,克莱恩的声音还和曾经一样掌握着并不过分亲昵的分寸:


    “今年支持我吧Kyla,我不会让你输的。”


    “——一会儿等着我把冠军奖杯交到你的手里。”


    不等应开澜转头去看,一位运营立刻发出调侃:


    “Theo你依然还在争取Kyla的投票么?我还以为在阿布扎比时你已经扭转了她的看法。”


    克莱恩摇了摇头:


    “争取到Kyla的心难度不亚于在大雨天的街道赛使用软胎。”


    话题被远处的笑声打断。几人一同望去,兰切斯特站在最远的角落里,他的面前有几名白男白女,似乎被什么话题取悦,因此迸发出了巨大的笑声,动静几乎吸引了P房所有人的注意。


    几个月不见,兰切斯特开始蓄须,皮肤也被晒成了小麦色。


    “那是兰切斯特自己吸引过来的个人赞助商,只和车队签订了一年短约,会在今年赛季结束后和兰切斯特一起离队。”


    对于他,应开澜连再次唏嘘自己当初看走眼都觉得浪费时间,很快平静收回目光,随口接了一句:


    “他已经确定要离队了么?”


    “应该没法再续约了,最近他频频和Ryan爆发争吵,车队其他人也总是受到他无端指责,我甚至怀疑他能不能坚持到这个赛季结束——围场内本就有来有往,每个人都会尊重他的选择,但他至少应该向Kyla你表达一次感谢”


    “上个赛季动力单元升级还没稳定的时候,如果不是Kyla你毫无保留地为他争取,车队不会承受巨大的研发压力超前为他提供新配件的。”


    应开澜无所谓:


    “那不重要,我做那些事也不是为了让他感谢我。”


    她本质只是为了让自己看比赛能看得开心。


    言语传递常常会产生歧义,许多人将她的这句话理解成了对兰切斯特继续的无条件袒


    护。


    果然,克莱恩的脸色不算好看。


    比赛开始在即,车队工作人员望向克莱恩的目光充满同情。


    可怜的Theo,撬了一年的墙角依然没有松动的迹象。


    看来阿布扎比时流传出「Claer和Kyla睡了」真的只是兰切斯特丢掉冠军后气急败坏的胡诌,这位来自中国的赞助商对于兰切斯特的青睐实在过于彻底,这样死心塌地的追随简直令人叹服。


    只希望一会儿Kyla和克莱恩不要再像去年蒙特利尔那样直接在赛道上兵戎相见。


    时间已经很紧张,克莱恩在经纪人的催促下去会见其他的赞助商,应开澜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两人几乎连对视的时间都没有。


    匆匆就要擦身而过时,克莱恩在不为人知的暗处握住了她的掌心,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悄悄传递:


    “比赛结束后可以和我约会吗,这位二十三岁少女,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想好了吗?”


    应开澜已经看到过有人在P房二楼拿手机直播了,她下意识张望一圈,用最小的声音:


    “我的愿望是Theo赶紧站得离我远一点。”


    他快速打断:


    “慈爱的上帝,请作废应开澜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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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站的赛道特点在于高低起伏的落差和坡度变化,高速直道与低速复合弯的结合极大考验车手驾驶技巧与车队竞技策略,巧合的是以汉字“上”作为赛道形状的创意来自于德国设计师蒂尔克。


    克莱恩在昨天的冲刺赛中夺得冠军,并在排位赛位列第一杆位发车,获得第二与他并排发车的是去年最快单圈车速保持者的迈凯轮车手,兰切斯特和一辆法拉利在他们身后虎视眈眈。


    五站红灯熄灭,比赛正式开始。


    克莱恩以教科书级别的渐进式油门平稳起步,随后迅速反应加速抢占内线,在比赛最开始便彻拦截了迈凯轮的超车线路。


    仅仅不过一圈,他直接与后车拉开了接近三秒的距离。


    后方法拉利和兰切斯特开始缠斗,慢车行程火车队列等待超车时机,有些混乱地起始场面中,克莱恩一骑绝尘进入干净空气,成为本场最快单圈车速的保持者。


    转播画面来到巴伐利亚P房,国内的网络解说称这是最快的车与天才车手的相互成就,克莱恩作为上个赛季的救场新手从积分后排奋起直追,在首个赛年拿下世界冠军势头实在是猛,这个赛季也已经率先领跑积分榜。


    当然,说起巴伐利亚快到几乎无解的赛车,不得不提到赞助商中国通和,通和在赛期中的追加投资是车队由低迷开始昂扬的分水岭,这笔资金对赛车研发升级的推动作用是巨大的。


    “镜头也是给到了通和的市场部总监应开澜应小姐——导播懂我们想看什么。”


    “应小姐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沉重啊哈哈,应该是在关注兰切斯特能否超越前面的法拉利。”


    应开澜对着镜头微笑后,画面很快转移至其他,解说们却意犹未尽:


    “其实导播钟爱拍摄维修区的各类俊男靓女,比如车手的亲属、受邀观赛的明星网红等等,我们也都欣赏过很多。”


    “——但是应小姐的美在其中真的独树一帜。一来是她没有任何西化崇洋的痕迹,气质东方韵味十足,具有独特的东亚之美。二来应小姐代表中国的企业率先接触F1,不得不承认她虽然年轻,很多决策都十分精准具有远见,让车队也让通和迈向了如今这样一个互利共赢的美好局面,这些都是光凭出色的外在无法企及的魅力。”


    “应小姐目前唯一的失误应该就是上个赛季把宝压在了兰切斯特身上,没想到真正的黑马是不具声名的Claer。”


    解说们的笑声通过耳机传递而来,一个中午被鞭尸无数次,应开澜早就心无波澜,将Airpods更换成车队的无线电,她继续通过转播镜头和数据遥测关注比赛画面。


    她知道这场比赛意味着什么,但此刻想法和别的车迷没有任何区别,应开澜只希望克莱恩Poletowin顺利完赛。


    比赛来到中期,大部分车手已经完成进站。克莱恩目前和迈凯轮保持在7秒钟左右的车距,依旧平稳领跑令巴伐利亚的车迷倍感安心——其实原本的距离已经被拉大至10秒开外,但是套圈进入慢车阵后难以避免时间损失。


    “干得很好Theo,现在你前面的几台慢车有些棘手,你需要等待合适的机会。”


    慢车阵内超车画面同样在不断精彩上演。


    “我知道,我这里是最佳的观影位置。”


    克莱恩听上去并不着急,表现得比上个赛季沉稳许多。


    一辆威廉姆斯和一辆Alpine之间的斗争来到白热化,刺激的轮对轮画面令现场观众席欢呼声不断,两人你追我赶不断交换位置的同时,克莱恩也已经贴近至他们身后。


    按照国际汽联的规定,被套圈的慢速车需要礼让快车。然而或许过于激烈的斗争令两人都暂时忘记了这条准则,威廉姆斯和Alpine仍旧严防死守互相阻拦超车线路。


    克莱恩不得不放慢速度等待机会,心态却依旧很平和:


    “万幸迈凯轮依旧和我保持距离。”


    然而,几乎是他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场上变故横生。


    Alpine与威廉姆斯在尝试对轮中发生严重的追尾事故,前车失控直接撞上安全墙,后车剧烈甩尾直接在赛道上画起死亡甜甜圈。


    尽管克莱恩反应速度主动将车驶入砂石地以避免碰撞,但彻底失控的威廉姆斯却还是直直向他冲击而来,直接折断赛车前翼,受余波影响某个瞬间克莱恩的赛车几乎彻底腾空,重新翻转后于前车一同撞上安全墙。


    碎片在场上飞扬,赛道被彻底污染。砂石地上硝烟四起,两台赛车目前的情况均无法看清。


    领先一圈的19号巴伐利亚因这场天降横祸刹停在了砂石地,比赛出示红旗暂停——然而无论是迈凯轮、兰切斯特还是法拉利,均已经从克莱恩的身边飞驰而过。


    他的无线电迟迟没有传来,所有情况都不得而知。


    这是应开澜从未预料到的比赛走向,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然下坠,她却必须努力维持镇定。


    无由想起曾经在小艇上,他说起过的比安奇的事故。


    应开澜从转播画面将头偏向身旁,比赛结果她已无暇关注:


    “你们为什么不立刻询问Theo有没有事?”


    “StopfxxkingstaringatyourbullshitdataandturnontheteamradioNOW!”


    「停止关注你的那些破数据,现在立刻打开无线电!!(脏话拉满版)」


    明明已经努力维持语调平稳,应开澜却还是不可控地有些失态。


    此刻她对一切都感到费解,为什么P房里到处都是克莱恩的工程师,却没有一个人在关心他的死活。


    Ryan、隔壁兰切斯特组的工程师,一同抬头看向应开澜。


    坐在应开澜身旁的比赛工程师似乎被她的反应吓到,一人立刻打开无线电确认克莱恩是否平安,另一个人小声向她解释:


    “Theo的避让很及时,从数据来看赛车也没有受到大的损伤,Halo系统会保护好他”


    耳机里迟迟没有传来克莱恩的回应,应开澜心乱如麻,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的话语。


    她不关心任何数据,她需要听到的是克莱恩的声音。


    度秒如年的一段时光,她看到安全车、医疗车以及悬吊车均出现在了转播画面里。


    硝烟逐渐开始消散,率先展露全貌的那辆威廉姆斯已经严重变型,车手看上去身体无碍,却迟迟没有从驾驶舱内出来。


    摄像头依旧无法确认克莱恩的情况。


    应开澜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直到耳机内一阵尖锐的电流声划过,克莱


    恩的声音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Uh,Kyla在看比赛吗?”


    比赛工程师带着惊异的目光望向应开澜,没有料想到克莱恩开口的第一句是在询问这位中国赞助商。


    人民币的魅力真的已经大到和生命同重了么?可是她都已经不再负责车队赞助。


    工程师压下疑问,自觉地打开应开澜她耳机的语音权限。


    “Theo”


    “我没事,但是对不起,Kyla,我又搞砸了一切——都怪我,计划全都泡汤了。”


    他努力故作轻松道。


    明明无线电的转播质量称得上拙劣,可他沉重的喘息声却犹如近在耳畔,应开澜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已经在颤抖:


    “我根本不关心你的什么破计划,我只希望你从驾驶舱出来时不是一个缺胳膊少腿的怪物。”


    “确实是破计划——但我不能从驾驶舱里走出来,那样比赛就结束了。”


    国际汽联规定,车手离开赛车时自动宣告退赛。


    “什么意思?”


    克莱恩没有在回答她。


    在其他两名车手已经离开驾驶舱走向安全车,起重机缓慢吊起那两台威廉姆斯和Alpine时,那台前翼破碎的巴伐利亚却缓缓开动。


    克莱恩驾驶着这辆堪称残破的赛车重新回到了赛场上。


    他通过无线单平静告诉车队自己身体没有大碍,现在他要求进站更换轮胎和前翼——赛车底盘轻微受损,但可以坚持完赛。


    当赛车工程师回应「copythat」时,他继续说:


    “Kyla,生日快乐。”


    “真是糟糕的0019,但谢谢你来到这个世界,0316依然是世界上最棒的一天。”


    观众席因克莱恩的重回比赛爆发出掌声与欢呼声。


    应开澜却只能听到和无线电重合的耳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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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赛回归平静。


    失去了克莱恩这个劲敌的同时也吸取到了巨大的教训,其他车手在后半程比赛都努力求稳安全将车带回。


    迈凯轮、法拉利、兰切斯特分别拿下上海站的冠亚季军,众赛车平稳驶回维修区。


    虽然车队为克莱恩更换了前翼和轮胎,但严重的撞击损害却只能让他勉强跑完全程,结束时排名依然位于末尾,和积分区有着不小的距离。


    ——却无人将其称为世界冠军的陨落,恰恰相反,这是一名传奇车手的诞生历程。


    镜头给到挥舞终点旗的应千均,尽管支持的车手遭遇天降横祸,他抱着帅过威尔史密斯的决心吞下遗憾的眼泪,尽心尽力地让黑白格旗彻底在高空中舒展。


    转播镜头画面不断变移,应开澜后知后觉地收回目光。


    P房内已经空了,工程师、运营和二楼的客户们一同涌向维修区外的车道,迎接季军的凯旋,也迎接那个不愿认输的19号车手。


    理智告诉应开澜此时应该悄无声息地离开,目前网络上对她本人的关注度高得有些超乎想象。


    可是当她站起身,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和人群一同来到了车道上。


    镜头和欢呼声历来留给胜利者,尽管克莱恩依靠自己的表现赢得敬意,相比之下却依然显得落寞。


    他摘下头盔,整张脸彻底湿濡,苍白得犹如刚刚溺水得救,脸上的失落与遗憾几乎难以掩藏。


    他走向人群,例行要与车队伙伴拥抱时才勉强露出了些许笑容。


    却在视线与应开澜对上时明显愣住。


    他努力地像寻常一样接受每个人的拥抱与安慰,告诉他们,我没事,我很好,谢谢你们。


    直到第一次看到应开澜主动朝自己张开双臂,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瞬间变得模糊,连她的神色都看不清了。


    拥抱时手该放在哪里,脑袋应该枕在哪里,他好像全都忘了。


    他只知道上海对应开澜和自己而言,心照不宣是至关重要的一站,可现在一切都毁了,他是一个没有资格开口提任何要求的失败者。


    缓慢地伸手抱住应开澜。


    她的体格比自己小了那么多,竟然也有这么惊人的力量么。


    克莱恩觉得双脚无法再挪动分毫,这是一个完全由她主导的拥抱。


    撞击那一个的冲击与痛感延迟显现,却融化在如水的波纹里,她身上的香气简直堪比最高效无害的止痛针。


    “对不起,Kyla”


    他想说下一站,下一站他一定会重新回到领奖台,用最高的荣誉来请求她对自己的爱。


    ——可是没有一站会像上海这样特殊,他也无法再等待一年了,除了一遍遍地说对不起,他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自己的错误。


    什么都还没说出口,应开澜突然打断他:


    “你知道我真正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的愿望是,Theo会在今天,成为我的男朋友。”


    应开澜许下生日愿望的下一秒,克莱恩半蹲下身,自下而上虔诚地吻住了她的唇。


    毫无保留,像是要把自己的一切捧出来交给她。


    在全世界为胜利者喝彩的那一刻,他们同样站在世界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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