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骤停, 夜静寂得毫无生机,似乎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新房里的烛火依旧静静地燃着,那暖色的光芒分明落在男人脸上, 但他眉眼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仿佛站在阴翳之中,好像快要被浓稠的黑暗吞没了……
他面无表情, 明明眼瞳疏冷如雪。
林春澹却从中看出无尽的痛苦与失望来。
他从这双眼睛里看到过淡漠, 看见过高傲与冷峻, 亦看到过痴迷与偏执, 扭曲与阴暗。
可从未看到过这么明晰的失望?痛苦?
谢庭玄就那样站在廊下, 任由风雪侵扰, 任由冷霜漫过他的眉眼。他垂目,眼底晦暗波动,“你记不记得, 今日是什么日子。”
“你记不记得,我们刚刚拜堂成亲, 结发为夫妻。”
“你记不记得,你刚刚亲口说爱我。”
宁愿相信是神佛显灵, 他也自欺欺人,觉得林春澹真的爱他。
“那些……”他的嗓音哑得吓人, 声音很轻很轻。衣角纷飞, 呼啦啦的,仿佛要随风消散一般,“都是假的吗。”
随着这些谎言一起。
林春澹抬目, 正好望见凄冷的眼瞳里, 藏着的那滴泪。
他依旧面无表情,就好像那滴泪并非是他流下,而是雪水融成的。若非林春澹瞥见他通红的眼尾, 一定也会那样觉得的。
谢庭玄,哭了?
少年头遭感受到无措。但他太意外了,完全说不出话。浓长睫翼抖了许久,才吞着声音说,“谢庭玄,你……”
哭了。
他心非石,见到这一幕,又开始动摇。
试图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出口。他不知如何应对,但上天却残忍地替他做了抉择。
风声鹤唳中,林春澹听见院落外传来一阵乱响,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求救的声音。
是林琚。
他果然被抓了。
少年瞳孔倏然紧缩。他再也顾不上谢庭玄的异样,注意力完全被林琚夺走。他神色紧张无比,慌乱中,上前抓住了谢庭玄的手,他神情焦急,全然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谢庭玄,你放过他吧。是我想逃的,是我的错。”
林琚本来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但他们之间有着共通的秘密,无论林琚对他的是懊悔,还是真的将他当做了弟弟。林春澹都很感激。
更何况,他冒着被杀头被诛九族的风险前来搭救他,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不可能不动容。
可他想起刚刚谢庭玄眼中滔天的杀意,心里愈发后怕。而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此刻不为所动的谢庭玄。
任由他如何乞求,还是没有纵容,没有回话……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重,林春澹声音也随之颤抖起来:“放过他,求你了。谢庭玄,林琚不能死。”
这一生对他好的人太少,他怎么能再失去一个呢。林琚是他的阿兄啊,林琚为了保护他和薛曙打架……
“他是我的亲人啊。”
滚烫的泪水流下,林春澹极小声地呜咽,他摇摆着谢庭玄的的袖子,可怜极了。
终于,谢庭玄动了,他捧住少年的下巴,缓缓抬起,凝视着他琥珀色眼眸中氤氲着的水汽。语气,是说不上来的平静:“魏泱,叶昭,颜桢,林琚。人人都能排在我前面,人人你都顾念,偏偏……只有我,只有我,你从不在意。”
他颔首,眼中情绪如静水流动,既平和又痛苦。
“林春澹,你的心真的好狠。”
“不是的,不是的。”林春澹终于怕了,他流着眼泪说,“我爱你的,谢庭玄,我最爱的就是你。以后我哪也不去了,我只呆在你身边。”
他声音颤得快要晕过去一样。满眼是泪,一滴滴坠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沾湿后看上去像是血的颜色。
踮脚,轻轻的地勾住男人的脖颈,安抚一般地吻他唇角,林春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是独一无二的,我这辈子只亲过你,只和你上过床,只爱你一个。”
他拉住谢庭玄,生怕他跑了一般,拼命寻找自己爱他的证据,寻找令他心软的证据。他拿出他们结发的锦囊,吻了又吻,“看,我们已经结发为夫妻了,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了。我们,我们……”
林春澹有些慌乱地补充,“还是陛下赐婚。没人能将我从你身边夺走。”
少年双目含泪,颤着眼眸讨好吻他的样子过于美丽,却也是过分的。谢庭玄看着他他如此卖力地欺骗自己,心绪却也能微微平静下来。
可他的下一句话,却令他……
林春澹那么讨好他,强撑笑容说尽甜言蜜语,为的却是另一个男人:“别杀他,好不好。”
最后的遮羞布,最后的自欺欺人,全然被打破,像是镜子一样,碎成了千百万片。
谢庭玄垂目。
他看着少年,薄唇里残忍地念出那句话:“非死不可。”
而后者,则是屏住了呼吸。
少年眼眸轻轻颤抖着,不可置信地抬眼望着谢庭玄。依旧是清冷俊美的熟悉眉眼,却令他感觉格外陌生。心跳加速地跳着,他说不出这是种什么情绪,只觉无助、愤怒又害怕。
他大力挣扎起来,试图脱离男人的控制,一边大喊道:“那你把我也杀了啊,死人不会逃跑的。放开我,放开我!”
两人过大的体型差距让谢庭玄能够轻而易举地笼罩住他,控制住他,将他牢牢困住,无法逃脱。
情急之下,林春澹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他凝望着谢庭玄,单薄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始终不明白两人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情绪的崩溃几乎让他说不出话来,脸上恍惚又绝望。他闭上了眼,只是肩膀仍在抖动。
过了好一会,眼尾带泪,唇微微颤抖:“别那样,别让我恨你。”
恨不恨的,已经无所谓了……
谢庭玄侧着脸,眉眼冷淡,但脸上的巴掌印却格外清晰。他连转瞬而过的怒气都没有,平静得吓人。抱紧怀中的少年,回到他们的的新房,放在了床上。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在此处拥吻,林春澹还说他爱他,此刻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又重新将那镣铐戴在了少年脚腕上。
沉默着转身欲走,却被身后之人搂住了腰。
林春澹心有谋算。纵然害怕又绝望,却还要迅速地寻找出路。他敛目,指节攥得发白,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男人的决定,只能用别的方法拖延时间,让谢庭玄腾不出手去处理林琚。
这是最后的方法了。
他紧紧贴着谢庭玄,于他耳边刻意引诱,声音软得一塌糊涂:“别走。今晚我们洞房花烛,庭玄你要去哪。”
庭玄……是特殊的称呼。
谢庭玄垂目,浓长眼睫轻敛,却没回答。
因为知道,少年这样叫他是为了什么,缘由太过残忍。
但缠上来的,不仅是林春澹的手臂,还有两条修长的腿,牢牢地攀住他。
脚腕处的镣铐发出泠泠的响声,清脆极了。
明明知道,他是别有用心,是故意这样。但谢庭玄总是无法抵抗,只因为是林春澹,也只因为是他……
所以总是无底线,所以总是被俘获。
*
席凌负责在前厅送迎,前来贺喜的宾客们倒是没发觉什么异常,毕竟谢庭玄一向待人冷淡。但熟悉他的陈嶷却隐隐发觉了不对劲,离府的路上朝新房的方向望去一眼。
他想起宴会前谢庭玄忽变的神色,联想起今日的婚礼,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是因为什么。
想了又想,还是没掺和进去。感情这种事情,只能由两人互相折腾,别人反而会弄巧成拙。
席凌送完宾客们后,雪反而下得更大了。屋檐上积着一层雪,漫处也都是雪白。
他思索了一下后,拿了件披风才向府院深处走去。
比起前庭热闹喜庆的氛围,暗室内就显得极为凄冷萧瑟了。寒风呜呜地刮着,墙壁处潮湿,融化的雪水正一滴滴地往下流。
这里静寂得可怕,只有一盏油灯幽然地烧着。
席凌推门而进,抖落披风上的雪,看向坐在墙边的林琚。
他穿着单薄的青衫,一条腿屈起支着受伤的手臂,紧蹙着眉,额头沁着冷汗。似乎是被暗卫拿下时扭着胳膊了。
林琚实在手无缚鸡之力,之前这帮暗卫押解魏泱时还会将其特意捆上。但是轮到他时,料想他也没什么飞天遁地的能力,往暗室里一扔,连手都没捆。
席凌将披风给他围上,提点了句:“林大人,婚约是圣上亲自定下的,您这样是违背君命。若是闹大了,你和春澹少爷如何自处。”
林琚清俊的眉眼间浮现丝丝燥色,他盯着席凌,说:“我要见谢宰辅,我有话跟他说。”
“见到他,您就没命了。”席凌声音克制,神色平静。
青年哽了一下。但只愣了两秒,便说,“我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他。兹事体大,事关皇室,事关你们郎君自己。”
林琚少见地没有死心眼。虽然他被迫和崔玉响合作,也的确是对方想办法将他送进来的,但他并没准备和崔玉响当一条绳上的蚂蚱。
既然被抓住了,还不如跟谢庭玄讲清事情原委。
谢宰辅乃是忠君爱国的清流臣子,他亦是太子的好友,他若知道春澹的真实身份,肯定会帮他的。
想到这里,林琚心里反而燃起些希望来。
他喜欢林春澹,和谢庭玄算是情敌,他自然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敬仰对方,反而心中隐秘地嫉妒讨厌着对方。
但他仍然觉得,谢庭玄仍是那个襟怀天下的清流君子。也许告诉他,就能改变现在的一切呢?
所以他很轻易地就将崔玉响卖了,咬咬牙,冲着席凌又补了一句:“林春澹他的身份不简单,你们可知他是谁。”
可意外的,席凌的神色没有一丝波澜。
他似乎并不因为这句话感到惊奇,甚至可以说,似乎他这话也在对方的意料之中。
林琚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脊背僵硬发寒,慢慢地,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真相,几乎要浮出水面。
他声音发颤,试探着开口:“谢宰辅,知道此事?那为什么——”
那为什么不告诉陛下,为什么不让他恢复皇子的身份,为什么还让他当林家的庶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席凌的沉默昭示了答案。
青年气得浑身发抖,他不可置信,也不敢置信。人人赞美他,人人说他是块良金美玉,是高尚的君子。他怎会如此?
谢庭玄将忠君爱国的信念置于何地,又陛下置于何地?
太自私太卑劣,他还是那个万人敬仰的君子吗。是他变了,还是伪装得太好?
林琚表情痛苦,可席凌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句,“林琚,你若是想保命,就永远不要再提此事。”
他转身欲走,却被飞扑上来的林琚拽住了衣服。青年的俊脸涨得通红,他说:“谢庭玄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剥夺林春澹恢复身份的权利,他怎么可以这样,他到底把春澹当成什么……”
说着说着,倒是自己猜到了原因。
他松开席凌,退后几步,忽地大笑起来,有些疯癫:“我知道了,他爱春澹。所以才会向陛下求娶,所以不准我这个做兄长的见春澹。”
“他也知道,春澹只是利用他,所以这么费尽周折地瞒着。就是害怕春澹的身世暴露,就再也不会在他身边了。我全然没想到啊,那么自恃清高,那么秉公无私的谢庭玄也会这么自私卑劣。”
林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许是两人算是情敌,处境相似。所以这次聪明得要命,将前因后果都猜得清清楚楚。
他咬紧牙关,有些癫狂地追问:“太子知道这件事吗。”
席凌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继续问,“他们会反目成仇吗?”
席凌关上了门,落锁声哗啦啦,他还追上去,拍着门大叫:“问问他,能瞒一辈子吗?”
他哈哈大笑,身体也渐渐失去力气,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他粗重地喘息着,垂目时触及到袖口处露出的半截锦囊带子。
那是临行前崔玉响特意让他带上的。说事情若到了无法转圜的余地再打开,会有惊喜。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如若打开这个锦囊,付出的一定会是惨痛的……什么。
林琚耳边是暗室外的风雪声,他抬目透过窗户看向外面飘飞的大雪。
似乎也有一粒雪花,飞到了他的身边。
他又想起那双笑盈盈的桃花眼。
瞬间,他什么都不怕了。几乎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锦囊,里面仅仅放着一张字条。
看清上面的字后,青年愣了几秒。
随即再次大笑起来。
第62章 他的希望 又为什么不愿意去死呢?……
朔雪飘飞, 呼啸的北风如同呜咽般哀鸣,配合着林琚绝望的大笑,显得格外悲凉凄哀。
他将那纸条紧紧地攥成团,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过了好一会,才堪堪停下, 愣愣抬头漆黑黑的屋顶, 眼底隐隐有泪光浮现。喃喃自语:“原来这一生到最后, 也只能做旁人手中的棋子。”
他发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从始至终都被崔玉响耍得团团转。他们从未有什么合作, 那只是崔玉响设下的骗局, 从头到尾,都只是逼他去死而已。
却还那么残忍地为他编织幻梦,让他沉溺其中。
林琚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这些天他无数次地幻想, 将少年从谢府救出后的日子。到时,他是他的殿下, 而他也许可以相伴春澹左右。
他贪心地想,日久天长, 春澹会不会有一点喜欢他呢?
但就算最后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得不到, 可那也一定是快乐至极的日子。林琚所求的不多, 只想静静地陪伴着他的殿下。
可崔玉响太残忍了。
他谋划了一切,他故意引诱、逼迫他走入这个陷阱,然后如瓮中捉鳖般, 将他困在选择里。
是选择苟且偷生, 还是以身为祭,送心中之人走向光明。
崔玉响心中早就有答案,却还是美名其曰让他选。锦囊里、纸条上只为他指了一条明路, 若他愿意服毒自尽,便会立刻帮林春澹恢复身份。
什么伺机而动,什么等待时机,都是假的。崔玉响什么都能做到,却故意引诱他来送死。
“是我太蠢,是他太聪明。”林琚喃喃自语,神色晦暗不清。
他自以为的步步为营,却是早早地踏入了他人的天罗地网中。崔玉响堵死了他所有的路,现在只有两个结局。
一是按照崔玉响所说,服毒自尽,换取林春澹的自由。
二是落入谢庭玄手中,无论是生是死,他都不可能再有机会揭开春澹的身世秘密。谢庭玄不会允许。
该怎么选?
青年无尽地懊悔,他不明白到底是哪一步行差踏错,到底是从何时开始,陷入这个无解的死局里。
但他更明白……林琚痛苦地闭上眼,抿紧唇。他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时间亦不会倒流,他没办法回去,只能在这个死局中选择。
他张开手,看着手中的那个纸团,神色渐渐变得平静起来。
恍然间,耳旁又浮现起醉酒那夜,林春澹气愤地打了他一巴掌后,那些话语:“三郎,三哥哥你也在朝为官。若此事能成,你亦可青云直上,受益无穷。”
对,他眸光坚定起来,是他欠春澹的,是他导致了这一切。
是他的青云路害了春澹……他能偿还的不多,死又何畏?
“阿兄。”
那时斑驳的树影下,少年的眼眸好像宝石一般通透明亮。他那样笑着看他,似是毕生的好光景都燃尽于此,“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为了那双眼眸,为了那句阿兄,林琚什么都敢做,什么都做得出来。
为他去死又何妨?
只是唯一遗憾的是,他还想再见他一面。
可惜,不会再有机会了。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似乎不会因为怜惜任何人而停下。寂静幽暗的空间里,唯有那扇窗户会飘进来丝丝鲜活的气息。
青年看向那里,就像是对雪夜起誓一般。撕去衣角,咬破了手指,趴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他能写的不多,他想说的也不多,只想隐晦地诉诸他心底的情意,让它不至于就这么飘散在虚无中。
他学过太多的诗,山盟海誓,金风玉露一相逢,情深之至的诗句多的是,可没有一句能寄托他心里的痛苦。
“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林琚痴痴地念着,忆及它的后一句,神情变得凄凉起来。薄唇轻轻地颤抖起来。
落笔,先沾湿布片的是热泪,而后才是鲜血。
“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他满眼是泪,满眼不甘,他还想再见少年,还想再听他唤他阿兄。
他在脑中幻想罗织了那么多美好的未来,却发现再也无法实现。离别,是永远不会再见的离别。
花还会再开的,月也会像以前那样再圆,可有些人再想相见,遥遥无期。
林琚闭上眼,身形微微摇摆。滚烫的热泪流下,却是决绝地赴死。
望着窗外的雪,平静而又缓慢地将那纸团吃了下去。
艰难地咽下,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死亡的感觉并不好受。
毒药发作时,肠穿肚烂一般,他浑身一会发冷一会发热,激得满头汗水,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脑中走马灯一般,模糊地浮现起许多场景。是幼时母亲教导他的话。三郎,你天资聪颖,你要成为重振林家的希望。
是父亲对他的期待,他自私又冷漠,只爱自己,却还要装出一幅慈父的模样,只为从他身上榨取利益。
意气风发时,两襟带风,攀折桂枝,一朝看尽长安花。
他曾胸怀理想,以天下为己任。
却不想,这一生都是谎言。他的青云路,要由无辜之人铺垫。他最自以为傲的金榜题名,却不曾料想原是奸臣的施舍。
他曾愤世嫉俗,痛恨腐败的官场,痛恨崔玉响这个奸佞。可到头来,他早就被卖给了奸佞,早就充当他的鹰犬了,他傲骨尽折,成为了他最厌弃最恶心的那种人。
这样的一生,究竟有什么好怀念的?又为什么不愿意去死呢?
因为林琚心里还是有希望。
毒性发作,他猛地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脖子上的青筋都凸起着,神情痛苦至极,瞳仁也逐渐弥散开。
气若游丝间,他也在问自己,在怀念什么,在渴望什么……最后的最后,人生的走马灯定格在那个人的身上。
少年站在廊下,回目望向他时,眼底和身上都落满了光芒。那么鲜活,那么灵动,是他循规蹈矩的此生,未曾见过的色彩。
是他,揭开了谎言。是他,揭开了他身边虎狼们的真面目,让他不至于步步踏错,越陷越深。
至少,此刻就死去的林琚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他这一生,从未主动做过坏事。
“春澹……”
恍惚间,好像见到他的笑。林琚又觉得不遗憾了,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会爱他,他们也不会相见。
但至少,春澹会记得他吧,一年,两年,三年……
生命的最后一秒,他自私卑劣地想,那样,就够了。
暗室里的人停止了呼吸。
窗外的雪还在无声地下着。
彼时的新房中,林春澹猛地睁开眼睛,浑身已被冷汗浸湿,身旁的谢庭玄还在熟睡。
痛苦的新婚夜,彼此心有戚戚,谁也无法做到最后。到后来,谢庭玄只是吻了下他的唇角,与他在这样寒冷的雪夜里相拥。
是谁的心,在无声地流泪呢。
窗外的雪还在下,林春澹坐起身子时,发现脚腕处的镣铐竟然消失了。
顾不上探寻原因,他瞬间看向熟睡的谢庭玄,见他没有任何的醒来的迹象,赶紧悄悄起身,从他身边越过,匆忙下了床。
他连鞋都忘了穿,赤着脚单衣走入了雪地里,却并不觉得冰凉。
茫茫大雪中,少年跑出院落,但神色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被关起来的林琚。
夜很深,到处都一片寂静,在宫灯的映照下,他影影绰绰地看见了一个人影。
林春澹以为那是巡逻的侍卫,却发现他的背影很像一个人。
“林琚?”他惊讶地念了句,赶忙抬脚追上去。但这条路长得离谱,好像看不到尽头一样。
林春澹追得疲累,追得气喘吁吁,追得胸膛激烈地起伏着,大声叫着:“你要去哪,谢庭玄把你放出来了?”
那人没有回头,可那个清瘦高挑的背影,少年却看得清楚。
就是林琚。
林春澹浓长睫毛上挂满了雪,他似有所感,浅色瞳仁轻轻地颤动着,叫了声:“阿兄。”
那个身影终于停下了脚步。
疾风呼啸,将少年单薄的衣衫卷得飘飞,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和修长的小腿,仿佛随时也会被这场风雪刮走一般。
可他却并不觉得冷。
琥珀色的眼眸紧紧地凝视着林琚的背影,他似有所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到自己快要失去什么了。
总感觉这个场景不符合常理,不符合逻辑,很怪异。
可他却想不出是为什么。
及此,林琚终于转过身体。
他的脸色苍白得透明,清俊的眉眼间却全是笑意。
青年只回看一眼,然后再也没有停留。
像是毫无惦念了一样。
像是毫无遗憾了一样,他向前走去。
此生都没再回头。
林春澹愣了两秒,随即拼命地迈开腿去追,气喘吁吁地跑着,但无论怎么叫喊,无论怎么哭求,都追不上。就像梦中无数次的长门送别一样,他永远追不上离京的魏泱。
会失去什么,会失去谁呢……
少年猛然睁开了眼,脸颊上满是湿凉的泪水。
原来,是个梦。可……他攥紧衣襟,心脏依旧剧烈地跳动着。
好痛啊,他的胸口好痛啊。
身旁已经空了,他恍惚听见门外的交谈。
听不清具体的,林春澹挪动着下床,脚踝处的镣铐发出清脆的声音。
门哗啦一下打开,谢庭玄遥遥望着他,俊美容颜被漫处的积雪衬得格外冰冷,甚至有些刺目。
少年抿紧唇,他想起刚刚的梦,屏住了呼吸。半晌,抬目看向谢庭玄,琥珀色眼眸清澈无比:“我要见林琚,你让我见林琚。”
谢庭玄敛目,神色沉静。
他说:“林琚死了。”
什么、意思。
林春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艰难地消化着这四个字。
“什么意思,林琚死了,林琚死了。”他反复地呢喃着,瞳孔骤然失去焦距,仿佛灵魂也游离在身体之外。
死了?
那是什么意思,死了好像就是,永远不会再见,永远不会呼吸。就是……
从前的林琚变成了灰烬。
这一刻,林春澹的世界好像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声音。耳鸣、窒息、恍然,他感觉自己好像不在这个世上了,脑海一阵嗡鸣。
时间仿佛静置了一般,脑中只剩下梦中的林琚。
他远行着,他追不上的场景……为什么追不上呢,是林琚在怨他吗?是不是他不应该逃跑,是不是他应该安分守己地待着,这样林琚就不会死了。
林琚才二十岁,林琚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因他而死,却为他而死。
少年胃里一阵翻腾,对死亡这种事厌恶得想吐。
他浑身都剧烈颤着,痛苦宛如一场无法控制的暴风雨,将他撕扯得遍体鳞伤。
头晕、眼花。却强撑着力气,摇摇欲坠、踉踉跄跄地来到谢庭玄身旁。
脚腕处的锁链,声音清脆无比,每一声都像是走在刀尖之上。
他的表情不算痛苦,可是眼尾红得渗人,连浅色的樱唇都被咬出血来。
那双漂亮的眼眸,冷幽幽的。
林春澹望着男人,声音发颤:“是你干的吗。”
*
“千岁,事情如您所愿。”
晨间,崔玉响被圣上急召入宫,走出宣政殿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王海忙不迭地迎上来赔笑道。
周围路过的宫人来来回回,正忙碌着将昨夜的雪扫干净。只是司天监预测今晚还会再下大雪,不免有些抱怨。
崔玉响听完,斜斜地睨了王海一眼,笑而不语。
眼眸深邃,神情有些莫测。微微眯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王海试探性地问:“那咱们接下来?”
崔玉响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反问,”你说呢。”
王海立即意会,连马屁都来不及拍,一路小跑着便往宫外去。跑的过程中因为地上太滑,一不小心摔了个狗吃屎,被路过的小宫女笑得脸热。
他却不敢耽搁,哎呦哎呦地捂着屁股往外跑。
在后面慢慢走着的崔玉响,脑海中缓缓浮现青年那张义愤填膺的脸。他全然没有为旁人的死感到半分忧伤。
反而嗤笑着啧了一声,眉心那点红痣妖异得像精怪。
“竟然,真的这么蠢。”
半个时辰后。
九千岁的马车停在了东宫前。
第63章 暴露前章 舔舐少年指尖处的靡色
隆冬时节, 天气寒冷得惊人。日头高悬着,东宫的屋檐下挂满了冰棱,却也透着刺骨的寒冷。
王海屡次催人通传, 但等了半刻钟也没人出来。崔玉响等得有些烦了,掀开车帘朝内一看, 正好望见庭院里绽放着的红梅。
但花孤零零的, 没什么生气。
“九千岁, 我家殿下身体抱恙没法见客, 您见谅。”通传的下人还算恭敬, 只是脸上的假笑略显敷衍。
明显是要赶崔玉响走。
原因也十分简单, 道不同不相为谋。崔玉响和太子分属两党,水火不容,他来东宫能有什么好事?
谁料, 崔玉响也不回答,只是摸着腰间的金革带, 笑容愈发玩味起来。他早晨还见着太子呢,这会儿就身体不适了?
骗鬼呢。
身旁的王海倒是狗仗人势, 嚣张得紧:“你怎么说话的?到底有没有通传,九千岁也是你能冒犯……”
话未说完, 他嘴中的九千岁先抬起手, 示意他止言。
神色里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若是换做平常,这个小肚鸡肠的毒夫肯定会想办法报复回去,骂陈嶷也不过是一条故作清高的狗。
但现在不一样, 他手中握着太子心里最重的砝码, 他胸有成竹,他知道陈嶷会怎么选。
胜券在握,就跟逗狗一样。除非陈嶷咬他一口, 否则怎么会生气呢?
可注定的是,这些人都没他崔玉响阴毒,要咬也只能是他崔玉响咬别人。
想着,他唇边笑意愈发浓重起来,对那个下人说,“你再去通传一遍,就说——”
刻意拉长声音,卖了个关子,“崔玉响替殿下找到了最想要的人,还不值得进去讨口茶喝吗?”
下人见状,心底冷哼一声,刚要回绝。
不想抬眼看向他的瞬间,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阴冷杀意。
男人披着玄金色的大麾,浅绯色的官服衣襟漏出一点。凤眼稠丽,眉骨深邃,眼下阴翳似雾,衬得他整个人苍白又阴狠。
可偏偏薄唇是殷红的,眉心那点痣也红得像鲜血。
微微一笑,声音阴冷浓稠:“为何还不去呢。刚刚我说的,你没听见?”
明明是轻浅的语气,甚至尾音微扬。
可偏偏令下人惊出一身冷汗来。他颤巍巍收回目光,再也不敢造次,转头进了府中,再次去通传了。
而就算是王海,听见这种语调,也吓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直至崔玉响低冷的声音响在他耳畔:“别让我再见到他。”
“是 。”王海额头冒汗,心想那便是要弄死了。果然,敢得罪崔玉响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没一会儿,陈嶷果然出来了。他来得急,连件大麾都没披,急匆匆地跑过来,颇有些气喘吁吁。
但看见崔玉响的那一秒,却又紧紧地蹙起眉来。他声音很冷,桃花眼也凌厉无比,“请进吧。”
但袖中紧攥的手指,略显焦躁不安的眼神却昭示了他内心的慌张。
就连颜桢都对他说,崔玉响奸诈至极,他这样说一定另有所图,万万不能相信。可陈嶷还是来了,他心脏跳动的速度无比急促。
因为,不想放过一个可能,哪怕微弱到发不出光亮的希望,都不能放弃。
陈嶷永远记得那场雪,那场雪下得和这几日一样大,在他心中整整下了十八年。
他每时每刻,无时无刻都不能忘记,同时失去母亲和胞弟的滋味。
那种痛,那种恨……
陈嶷的脸色渐渐冷凝起来。他脚步顿住,回头望了一眼崔玉响,冷声道:“你最好别和孤耍什么花招。”
崔玉响拱手作揖,恭敬极了:“那是自然。您是储君,我是臣子,小人定为您马首是瞻啊。”
他露出些笑,乖张极了。意味深长道:“何况这个消息,微臣保证殿下一、定、欣喜若狂。”
另一边,林春澹和谢庭玄陷入了无止无休的争吵之中。
当时他颤着声音询问男人,是不是他杀了林琚。
谢庭玄否认了。
只是他神情冷淡,微微垂着眼皮时,整个人好像破碎又拼起来的瓷像,千疮百孔。他声音平静地问:“我没做,你会不会信。”
他看向少年,眼瞳深如长夜,一望无垠。
他在渴望什么?
他又在奢求什么?
明明知道,他做了太多错事。他囚禁林春澹,威胁林春澹,甚至强迫他和他成亲。林春澹有太多理由恨他,也有太多理由相信是他杀了林琚。
毕竟昨夜,疯癫的是他,妒忌的是他,要杀了林琚的也是他。
可为什么心里还在渴求着,林春澹对他有没有一丝的爱意,有没有一丝的信任呢?
会不会相信,他这个卑劣之人。
轻轻地,被抱住了。
少年的声音恍如天籁一般,响在他耳畔。
“我信。”
这一刻,天地俱静,好像只剩下两人而已。谢庭玄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着,他凝目,浓长眼睫敛住眸底涌动着喜悦。
他很平静,但反抱住少年的双臂却格外用力,恨不得让两人融为一体般。
什么都没多问,什么都没多说。他用薄唇啄吻林春澹的耳后的红痣,空余一句:
“我爱你。”
“我想见他。”
两道声音同时落下。
隐隐地,有什么好像裂开了,碎成了千万片。
男人啄吻的动作停顿,灼热的吐息仍旧萦绕在少年耳畔。只是这次,浓长眼睫扫过少年的耳垂时,莫名的阴冷。
他垂目,静静地说:“信任,也是谎言吗?”
画面凝滞住。
林春澹被迫捏住下巴,抬起头。
谢庭玄幽邃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他眼里泛着的水光,泪盈盈的,很忧伤、很痛苦的样子。
按在少年肩上的那只手,修长五指微微收拢。他说不清,话中是妒忌更多一些,还是痛苦更多一些,“你会为每一个人流泪。”
“如果是我死了,你会为我流一滴眼泪吗。”
他瞳中的阴郁浓稠地涌动着,捧着林春澹下巴的那只手,恨得几近颤抖。
“你、你正常点。”少年被他盯得发毛,睫翼轻轻地颤抖着。他别开脸,想躲避男人那种似乎要将他吞吃入腹的目光,那种浓稠黑暗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目光。
却被硬生生地掰了回来。炙热掠夺的吻落下,无论他如何反抗都无济于事,两只手都被禁锢着,就连眼泪也被吃得干净。
仿佛要证明那是为他而流的泪水一样。
林春澹受制于人,按在床上。唇被吻得红润饱胀,两只手臂都被困住,强压着禁锢在头顶。
浅瞳依旧含着水光,只是这回是因为情欲和缺氧。他气喘吁吁,看着伏在身上的谢庭玄,颤声骂道,“是你有病,是你不正常!林琚是我阿兄,我凭什么不能为他哭。谢庭玄,你太霸道了,太奇怪……”
他嫉妒魏泱,那样说还有迹可循。可为何连林琚也要嫉妒,林琚是他的嫡兄,他们血脉相连,是亲生的兄弟。
林春澹剧烈地挣扎起来。但他仰面被按在床上。男人俯身凑近,乌色长发垂下,声音低哑浓重:“是我有病吗。春澹,是你不懂自己有多美好,多诱人。他们都觊觎你,他们都想占有你,就连林琚也是。他对你有歹心,我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你只能爱我,只能在我身边。”
他看见了林琚的诗,已经再次被逼得理智全无。轻轻地念着,“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他说他爱你,他说再也见不到你了。他怎么这么贪心呢,死了的人原本就是最特别的,他还要什么……不准要,你只能是我的。”
“你胡说!”少年瞪大了眼睛,琥珀色瞳仁紧紧地缩在一起。他浑身仿佛要炸开一般,“林琚是我阿兄,他是我亲哥哥。他怎么会这样想,谢庭玄,你这个疯子,你真是疯了。”
“没人像你一样,觉得路边的一条狗都喜欢我。”
谢庭玄攥紧了少年的手腕,眸色沉沉。
路边的一条狗,就是会喜欢林春澹。他才认识几个男人,崔玉响、薛曙、林琚,哪个不是对他趋之若鹜?
就像林琚一样……这人最为卑劣,最为下贱。利用兄长的身份接近,却又那么心机地觊觎林春澹。
谢庭玄心里妒火焚烧,恨不得将林琚的真实面目全盘托出。可他不能,证明此人卑劣的证据是林春澹的身世。
他不能说。
霜眉冷目间,是克制和疯癫在撕咬着,抢占地盘。也不知最后是谁赢了,总之他一寸寸握紧了少年的手,一寸寸贴近他,直到身躯合在一起。
他好像变成了大蛇一般,紧紧地缠绕着林春澹。
与其鼻尖相抵,他看着那双琥珀色的,毕生所求的眼眸。喃喃道:“你已经记住他了,你已经为他流泪了,不准再见他。剩下的我会处理,帮你安葬他,帮你查到真凶……”
谢庭玄完全被少年迷住。那双岳峙渊渟、沉静如水的眼瞳中,此刻除了偏执的占有欲,剩下的全是痴迷。
他其实并无情|欲,可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想要在少年身上留下他独属的印记。
薄唇轻启,疏冷的眉眼间欲望攒动。他身体紧紧贴着少年,薄唇里吐出下流词:“想做。”
林春澹感受到了。他一方面觉得羞辱,另一方面又觉得谢庭玄疯了,这种时刻,这种争吵不休、人命关天的时刻。
他竟然要做那种事情。
而他全然没有欲望,身体的每个地方都叫嚣着抗拒。更何况,这样的谢庭玄只会让他感到害怕。
他炸毛,大叫道:“谢庭玄,你这个疯子,不要碰我!”
少年拼命地蹬腿,反抗男人的接近。
谢庭玄没有强迫他。他只是,太想留下些什么,证明林春澹还是他的。
于是紧捉住少年的手,死死地不松手。
他跪在林春澹腰侧,结实修长的大腿紧紧地禁锢着他,防止他逃跑。
抓着那两只修长的手,抚慰着自己心中的躁动,一点点地告诉自己,林春澹还是他的。
离他的脸,实在太近了……
林春澹羞愤地闭上了眼睛,却听到谢庭玄在他耳畔低|喘着说,“春澹,只准对我这样,只能对我如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男人终于停下动作。
林春澹掌心通红,指尖发麻。原本他的手指便匀长白皙,仿若艺术品一般,此刻指腹盛着粉红,靡色满满。
他根本不敢多看,但手依然被抓着。
谢庭玄眸底餍足,痴迷却更甚。他轻轻俯身,舔舐少年指尖处的靡色,“好美。”
太不要脸。
少年浑身绷得直直的,应激到差点抬手扇他一巴掌。
可男人不仅不躲,还凑得更近,贴着他的掌心,清冷眼瞳里,隐隐藏着的是期待。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林春澹哽住,只能攥紧了指节,骂他真是有病。
整个白天,谢庭玄哪也不去,就呆在新房里和他腻在一处。期间席凌来报三次,说是太子殿下有请。
林春澹心里生出点点期望来。但谢庭玄纹丝不动,只令席凌去回绝太子,他今日有事不见。
直至戍时三刻,天降大雪,骤风呼啸之时。
席凌再次来报,他的声音里满是隐忧:“郎君,太子殿下带人将谢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他让您即刻出去见他。”
“否则要放火烧府。”
就连躲在床里面,懒得搭理谢庭玄的林春澹,闻言都疑惑地蹙起了眉。
太子不是和谢庭玄交好?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要闹到放火烧府的地步。
他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第64章 雪夜对峙 追妻火葬场开烧。
幽微灯火下, 男人的神情冷淡平静,仿佛太子要烧的不是他家一样。
觉察到林春澹好奇望过来的视线,眼神里说不出的异常。欺身上前, 很快将少年牢牢围困在床角。
他捉住少年的手,强硬地与其五指相扣。
眼底阴翳浓稠, 喉结滚动, 问了句:“你会恨我吗?”
其实, 若林春澹看他一眼, 便会发觉异常。寂静的空间里, 男人眼底暗淡, 却伪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
就好像,在等待最后的回答一样。
但良久的沉寂,少年别过眼, 静静地注视着床榻之外燃烧的红烛。
什么都没说。
其实,这就是答案。
*
冬夜, 谢府门外围满了禁军守卫。他们手持刀剑,举着的火把熊熊燃烧着, 将太子陈嶷的侧脸映得昏黄。他身侧站着的人,正是暂任御前侍卫的魏泱。
府门, 则是由谢府侍卫把守着。
雪还在下, 不知是哪一簇的枝丫不堪重负,发出了轻而脆的折断声。在这样对峙的时刻,显得格外清晰。
太子的脸色从未像此刻一般难看过。他指节攥得发白。
分明在克制心中的怒火。
直至谢庭玄的出现。
陈嶷的脸色更冷。他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暂且还记着两人十几年的情谊。咬紧牙关, 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谢庭玄,你没有话要说吗?”
是最后的机会。
可男人神色冷淡,看起来没有丝毫悔意。
看着他, 陈嶷只感到一阵一阵的眼晕。他至今不敢相信,同窗十几年的好友,他们既是君臣又是朋友,谢庭玄竟会如此毫不留情地背叛他。
崔玉响说的,他不全信。至少他不会怀疑谢庭玄,可见过魏泱之后……一切都已明了。
谢庭玄见过那红玉手串,颜桢说谢庭玄去东宫找过那串红玉手串,他什么都知道,却选择瞒着他。
原来春澹就是他找了十几年的胞弟。他的胞弟,一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受苦。他的胞弟,被迫做了男妾,被人囚禁在府中,像一只失去自由的金丝雀。
而他,见了春澹那么多遍。甚至将他接到东宫里住了一段时间,他全然不知全然不晓,若非崔玉响告知……他怕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有何脸面去见他的母后?他有何脸面再做这个太子。
最重要的是,他识人不清,竟任由谢庭玄欺瞒不报。
两方仍在对峙。
陈嶷冷着脸,一步步走近谢庭玄。
后者身旁侍卫只能不断后退,为了保护谢庭玄,十几把刀剑齐齐对准了陈嶷。他冷笑一声,神情蔑然,道:“怎么,你们还要谋反不成?”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敢动了。
谢庭玄眼瞳沉沉,令侍卫们收剑退下。他抬头看着太子,却一句话也没说。
或者说,他无可辩驳。当他选择欺瞒太子,为了一己之欲留下春澹时,就注定走上这条不忠不臣的道路。
他的沉默,却让陈嶷更加愤怒,袖间的手指攥得更紧。薄唇绷得紧紧地,冷声再问:“真的无话可说?”
谢庭玄静立在那。神情肃穆得像是一尊玉像,眉眼太过无波,好像生死置之度外,任何事情都无法烦扰到他。
淡淡开口:“无话可说。”
陈嶷成功被他气得浑身发抖。他忍无可忍地抬起手臂,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甩了男人一个耳光。
太子盛怒之下,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一向高高在上的权臣被打得侧脸偏过去,冷色肌肤上顿时浮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唇边溢出几丝鲜血来。
但他垂着眼,眸色晦暗,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目光幽邃地盯着陈嶷,面上渐渐弥漫起凶恶杀意,声音冷极,问:“微臣只想知道,是谁告诉殿下的。”
“你还想干什么?要不要把孤这个太子一并弄死。”陈嶷差点被他气死。
谢庭玄的态度,只会让他觉得自己这一巴掌打得太轻。他也真是有病,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还在思索是谁告密的。难不成他还想瞒一辈子?
难不成还要找别人算账。
这个疯子。
陈嶷冷嗤一声。自始至终都想不明白,谢庭玄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但他此刻无暇去想,更重要的事是赶紧将被困住的春澹带回东宫。
理智回笼,陈嶷勉强平息心底的怒意,越过他往里面走。
擦身而过时,只剩一句,“你实在太令孤失望了。”
可谢庭玄竟然不依不饶,他追上去,抓住陈嶷的衣袖。
清冷的眉眼间满是癫狂,他死死地抓着,指甲都要渗出血一般,“不准带走春澹,不准带走他。他是我的。”
陈嶷从未见谢庭玄如此失态过。他满眼不可置信,眸中光芒跃动着,冷斥道:“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来人,把他给孤按住!”
储君之怒,莫敢不从。魏泱和几个禁军涌上来,将谢庭玄按在雪地里。但那双骨节修长的手,始终抓着陈嶷的衣袖,始终不肯松开。
陈嶷低头看着他,发觉那双深邃的眼瞳此刻充斥着的阴狠晦暗,掀起滔天巨浪。暗夜般的浓郁仇恨,几乎要将所有人吞没。
看得他心惊,又觉得此人实在陌生,跟从前那个理智冷淡的谢庭玄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接过身旁人递来的剑,他当即割断两人相连的衣袖。望向谢庭玄的时候,神情失望至极。
垂着眼,还是开了口:“谢庭玄,你还记得自己要做个什么样的人吗?恪守己身,做个忠臣良将,不辜陛下的提携,好好地辅佐孤。”
“可你,什么都没做到。”
陈嶷的眼睛,冷得就像腊月开的梅花。毫不留情地揭露着谢庭玄的自私与卑劣。
“春澹乃一朝皇子,他是陛下的儿子。你瞒而不报,是不忠,是不肖。”
“其次,春澹是孤的胞弟。你我相识十几年,你明知我日日受着折磨,你明知我有么多愧疚,却还闭口不言,将我当傻子耍。抛开君臣,你有没有把我陈嶷当成你的朋友?!”
太子伸臂,长剑直指谢庭玄的喉咙,“还有爱人,你也没做好。”
他闭上眼,想起魏泱告诉他的事情,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他懊悔又心疼,声音微哑:“这世间的情爱皆要讲究你情我愿,你却囚禁强求。你有把他当成爱人吗,你有尊重过他吗?”
谢庭玄紧抿着唇,眸色波动。他被按在雪地里,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抓不住。
只能伸手,不管不顾地握住了锋利的剑刃。鲜血从他的指缝流出来,冒着热气,一滴滴地落在雪地上,凝结后如同在雪地里绽开的梅花。
垂目,浓长眼睫掩映下,他眸色凄冷,神情脆弱得宛如一尊易碎的瓷像。
“我知道,这一生,深恩尽负。”他喃喃着,握剑握得更紧,疼痛仿佛能令他更加清醒一般。
但到底是清醒,还是更深的沉沦,谁也说不清楚。
因为疼痛和彻骨的寒意,反而令他的骨血里都充斥着一句话,“唯有林春澹,是不可抛却的。”
唯有林春澹,是不可抛却的。
唯有林春澹,是他唯独不能放手的。
男人抬目,眉眼幽冷,周身弥漫着一种浓郁的鬼气。倏然笑了:“什么忠臣良将,什么君子之义,那些都不重要。”
“失去了就失去了。”他收起笑容,死死地盯着陈嶷,眉眼幽冷,“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叛主叛君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辜负所有,我亦不悔。”
陈嶷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火光映照在谢庭玄的侧脸。从上面看去,其眼中好像燃着一簇火,显得更加灼热又癫疯。
他心里五味杂陈,今日他见到的谢庭玄,与往日的他相差太大。一时间,他都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闭上眼,只能评价一句:“你真是疯了。”
陈嶷退让一步,他松开手中长剑。不再与这个疯子辩驳,转身向府里走去。
身后被按在雪地里的谢庭玄还在剧烈地挣扎起来,爆发力太过强大,差点掀翻压着他的那几个人,冲了出去。
可惜,在过分巨大的力量差距下,他始终未能挣脱束缚。鲜血混杂着沾在他的衣服上,雪地上……
他被压着脑袋,却将薄唇咬得出血,也要挣扎着抬头,看向陈嶷的背影。
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见陈嶷距离新房越来越近。也就是说,他离失去林春澹也越来越近……
不准,不准,带走他。
那双骨节修长的手混杂着血污,被冻得发紫,却还是不断地费力向前攀着,试图拉近自己和陈嶷的距离。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前进半分。谢庭玄疯得彻头彻尾,体面尽失,他完全顾不得自己现在这样有多狼狈,多可笑。
满脑子都只剩下一句话:
他会永远地失去林春澹。
那种痛苦,仿佛心脏都被一寸寸地掰开、撕裂。命运一点都没有垂帘他,昨日林春澹刚刚同他成亲,刚刚说过爱他。
而今天,他就要永远地失去他……
老天为何如此残忍。
不知冬夜太冷,还是谢庭玄的心太绝望。他恍惚间,好像被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中,浑身冷得彻骨,没有一丝知觉。
失去林春澹,不若去死。
可就算他去死,却连林琚都比不上。
到时林春澹会为他流一滴眼泪吗?
还是满怀恨意、畅快地说大快人心。
*
陈嶷站在新房外,足足做了半分钟的心理准备才推开门。
遥遥望见的,是坐在床上的林春澹。他闲着没事,又没办法出门,只能坐在床边,慢腾腾地晃悠着两条腿。
在思索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子和谢庭玄之间到底怎么了。
听见门开时发出的轻微动静,少年下意识抬目望过去,正好见到太子站在门口。
他睫毛微抖,心想着太子要烧府,那肯定是他们闹矛盾了。此刻太子出现在这,不会是谢庭玄跑了,要拿他泄愤吧。
想着,陈嶷已快速走近,他的目光完全凝在了林春澹的脚腕处。那里戴着的镣铐,一路延伸到床角,少年像是个犯人一样,被锁住。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一下子涌到头顶,愤怒到双唇发颤。抓紧那锁链,满目震惊地看向林春澹,说:“他拿这个锁你?”
陈嶷简直气得快要晕过去。他五指死死地扣着那锁链,指腹压得苍白。他喉结滚动着,抑制着愤怒防止吓到林春澹,“他还做了什么。”
别的,除了那种事,倒是没做什么。而那种事具体的,林春澹也不好说,所以没回答。
而是有些奇怪地看向陈嶷,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愤怒。
陈嶷是个好人,是个好太子。可两人毕竟没什么关系,而且他还是谢庭玄的好友,林春澹觉得他犯不着为他愤怒吧。
他垂目,很安静地说:“可殿下又不会为我主持公道。殿下是谢庭玄的好友,而我只是一个小人,殿下是不会——”
在意我的死活的。
“不要再说了。”
话未说完,他便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所包围。陈嶷紧紧抱住他,声音发颤道:“不要再说了。是皇兄的错,是皇兄太过无能,十七年前没有保护好你和母后,十七年后又任由你被人欺凌。别怕,春澹,以后有皇兄保护你,任何人都不能再欺辱你了。”
皇兄?
林春澹还处在茫然之中,浅色通透的瞳仁轻轻地颤动着。陈嶷的怀抱和谢庭玄的完全不一样,被他抱着,就好像被一团温水包围了,没有侵略性,温暖得让人发晕。
他隐隐地感觉到,脸颊上沾着湿凉的泪水,是太子的眼泪。
陈嶷在为他流泪?
如果不是他疯了的话,似乎只剩一种可能。
少年抿紧唇,问了句:“殿下,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嶷松开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他沾着泪的桃花眼,凑近一看倒是真的和林春澹有几分相似。
瞳仁轻轻颤动,他握紧少年的手,缓缓诉说:“别怕,你听我说。十七年前正月,皇后、也就是我们的母后,她生产的时候遭到旁人算计,难产而亡。当时,我们都以为那个孩子没生下来,但其实他出生了,没有死。”
“他被皇后身边的宫女带出宫门,辗转留在了金陵梦。没多久儿,一个由金陵梦嫁入林家的小妾,十三娘,她的孩子生下来五六个月大时夭折。她害怕自己被驱逐出府,就和金陵梦的那个宫女达成了协议,将皇子当做自己死去的孩子养。只是后来,她们不知为何去世了,这个秘密便永久地掩盖住了……”
林春澹心脏砰砰地跳起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染上些许希望。他当然会高兴,当然会喜悦。
他生于林家,母亲早逝,父亲不慈。半辈子都是靠自己,靠坚强的意志,靠没有人爱也值得活下去的信念。
才一路撑到了十七岁。
现在,陈嶷的一番话不仅是在推翻他被悲惨的前半生,更是在告诉他,他原来是有人爱的。他不是无人在意的可怜虫。
毕生所求的东西,原来近在咫尺吗?
他眼瞳微微颤动,紧紧地盯着陈嶷。
然后再次被抱住,是哥哥的怀抱,是亲人的怀抱。
兄长的声音响在他耳畔,像是此生为数不多的救赎,能够将他从晦暗的深渊里挽救出来,“春澹,你就是他。是先皇后台氏的幼子,是皇帝的儿子,更是我陈嶷的胞弟。”
陈嶷还在流泪。他痛恨,他懊悔,他怨自己太蠢笨,身体轻轻地颤抖着。忏悔道,“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你。”
而血脉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好像呆在陈嶷的身边,他天然地便能感到安全与舒服。少年从未这么放松过,他像只小猫一样,轻轻地将脑袋搁置在陈嶷肩膀上,软着声音问:“这就意味着,以后没有人能再欺负我了吗?”
“也没有人再会说我是,低贱的妾生子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好听。却听得陈嶷眼眶发酸,死死地咬住嘴唇,才没能让哭声溢出来。
他抚摸少年的发顶,将他抱得更紧。
“不会了,有皇兄在。自此之后,皇兄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再让旁人欺负你,谁都不行。”
别说是谢庭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要保护林春澹。
这是他心底最深的痛。他陈嶷这辈子谁都对得起,唯独对不起的就是母后和胞弟。他无能,他做这个太子十几年,却没能为母后报仇,任由幼弟在外受苦。
但此后……承诺是太轻的东西,陈嶷只能下定决心,他就算拼命,也要护住春澹。
这一生都要好好护住。
谢府不是说话的地方。而谢庭玄死活不说镣铐的钥匙在哪,陈嶷只能叫来随行的侍卫,先将镣铐的锁链砍断。
然后用大麾将少年牢牢地裹住,亲自横抱着出门。旁边的人想代劳,却被他阻止。他要亲自将林春澹抱回东宫,才能放心。
从新房一路到府门时,夜空还在淅沥沥地下着小雪,林春澹只问了一句:“谢庭玄知道吗。”
陈嶷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他压着声音,有些笨拙地安慰道:“你别伤心。”
林春澹摇了摇头。
少年声音如细雪般安静,他说:“不伤心的。没什么好伤心的,我骗过谢庭玄,现在他也骗过我了,我们算扯平。”
“以后,就没什么的了。”
他现在很幸福,再也不用被拘束在府中,也不用再去思索逃跑的事。他以后,就是高贵的春澹殿下了,是他这辈子都没有想过的尊贵身份。
在西山寺时许下的愿望,好像都实现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呢?
林春澹坚强地擦掉眼泪,对一切不好的事情都视而不见。
到底是谁的错,到底从哪一步开始错,都不重要了。他和谢庭玄,这辈子或许都不会见面了……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的喜怒哀乐,是他的自由。
他想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路过谢庭玄身边时,他望见满地的血。
谢庭玄被按在地上,狼狈不堪,疏冷的眉眼间全是融化的雪水,乌发凌乱,他抬头看过来,素日平静的声音中,满是凄冷。
他说:“别走,春澹,不要留我一个人。”
“恨我也好,报复我也好,留下来好不好。”
“别留、别留我一个人。”
这个疯子。
陈嶷攥紧了拳头,正欲加快速度,赶紧越过。可他怀里的林春澹却拽了拽他的衣服,他只能停了下来。
但刻意背对着谢庭玄而站,将身体将少年护得严严实实的,不准男人再觊觎一眼。
谢庭玄朝思暮想的声音,从他看不见的地方传来。比起他的哀求疯癫,少年的声音太过平静理智。
他说:“谢庭玄,我将一切的真相都告诉你,好嘛?”
第65章 不,你不知道 你是福星,你是希望……
这一刻, 万籁俱静。
唯有小雪落下的沙沙声,和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
众人缄默不言,侧目回避。唯有被按着压在地上的谢庭玄, 他抬起眼睛,那么渴望地看向那人。
什么也抓不住, 什么也留不住, 就连紧攥在掌心的雪都会化成一团水, 从他指缝中流淌出去。
他低低地喘息着, 他想听到什么, 又不想听到什么。
这好像是一场凌迟处死, 每一秒的时间流逝都在撕扯谢庭玄的灵魂。
想看的人看不见,他只能失望地垂着眼皮,嗓音嘶哑:“不用了。真相我早就知道了, 于我,你只是利用而已。我知道, 强求的是我,自欺欺人的是我。但恨我的是你……”
男人眼尾发红, 他颤着声音说,“不必再诛我的心。”
“不, 你不知道。”
林春澹咬紧唇。他心脏狂跳着, 他知道有些话再不说,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讲。
他竭力保持着平静,将那些从不敢诉诸于口的谎言与真相一并说出。“起初, 的确只是利用而已。那一夜, 是我逃脱死亡的唯一机会,是我引诱强夺了你,可药不是我下的。”
“我的确坏。我明明可以去告诉你的侍卫, 然后救下你。可是我太害怕了,害怕被崔玉响折磨,害怕去死。我利用你,我欺骗你,我说我仰慕你很久,那些都是假的。”
“是些,假得不能再假的谎言……可我真的喜欢过你。”
听到这句喜欢,谢庭玄漆色瞳孔紧紧地缩起,浑身都绷住了。他连呼吸也不敢,屏气凝神,眼瞳颤着等待他的下一句。
“汴州路上,你落下山崖的那一刻,我脑海一片空白。我想,世上从没有人会对我如此好,会为我豁出性命去。所以那时,我真的好爱你啊,我背着你找到那个山洞,一直想的是——”
“我也有家了。我,你和善念,如果永永远远地在一起,会有多好呢。”
“还有,你醒来后问我是否一直呆在东宫。对不起,我骗了你。”林春澹阖上眼,又往陈嶷怀里缩了缩,泪水要落不落地挂在睫毛上。
恍然间,他好像又听见了寺庙大殿里的钟声,那夜蝉鸣熹微,天色黑蓝,他望着茫茫苍穹,心里唯一惦念的是:
谢庭玄何时能醒来呢。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谢泊不准我看望你。我走投无路,被善念指引着去了西山寺。我挺傻的,明明知道神灵都是假的,却还是在佛前苦苦哀求。我求祂们,只要让谢庭玄醒来,做什么都愿意。”
随着他的话语一字字落下,谢庭玄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模糊的场景。
一个被他遗忘在角落里的梦。
一个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那个梦。
那是谁的声音,又是谁的眼眸。
落在他心里的泪,滴答滴答。
跪在蒲团上的少年,神色虔诚。昏黄的灯火下,他抱着猫睡得安稳,却还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
想起来了,那个梦……林春澹曾为他祈求过,林春澹曾为他掉过很多滴眼泪。
林春澹的爱,打碎了一切的限制,将他从那条不归路上拽了回来。
樊笼或是命运的大网都没能制止,他奔向他,他勇敢地爱着他。
可是他呢,他在做什么?
谢庭玄浑身的骨头好像被打散重组了一般,他的心被痛苦焚烧,他的骨血如被蚂蚁啃噬。
眼睛红得像是要流出血泪来,可他却不得不正视做过的错事。
怀疑、逼问、囚禁、强迫……为了一己私欲,为了将少年留在他的身边。他卑劣地隐瞒少年的身世,将他曾向往的家打造成精致的囚笼。
然后,把林春澹困了进去。
一遍又一遍地逼问,到底爱不爱他。一遍又一遍地怀疑,林春澹心里有别人。
他口口声声地质问林春澹到底爱谁时,对方心里又是怎样的感受呢。
是心痛还是失望?
是他的偏执与阴暗彻底毁了两人,是他让少年这么痛苦,背负上旁人的因果。
从始至终,下贱的是他。明明见到林春澹的第一眼就被俘获。那是命中注定的一眼,却还自视清高,说是少年下贱,引诱他至此。
卑劣的也是他。他是个罪大恶极之人,以为少年不爱他,却还要用尽不正当的手段束缚住他。
强求,强求换来了什么?
换来痛苦,而林春澹,再也不会爱他了……剧痛几乎将谢庭玄仅剩的神智磨灭。他伏在地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手指骨节紧得苍白。
五脏六腑,到处郁结,剧痛阵阵。
喉咙一滞,猛地吐出鲜血来。他神色凄哀,眼前明明暗暗,却还是用力地伸出手,朝向林春澹的方向。
他真的,还想再见他一眼。
他真的,还想再和他说一句话。
对不起,对不起。我罪大恶极,我自私卑劣,我愿意去死,可你能不能别离开我……
不要,春澹,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可男人面色惨白如纸,一直不断地往外吐着鲜血,整个人恍惚得像个不久于世的病人。
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渴求地看着少年的方向。
别走。
别走,别离开我……
谢庭玄吐出的血实在太多,太骇人。就连押着他的魏泱都被吓了一跳,赶紧叫来外面守着的席凌和桑尧,让他们赶紧传太医去。
可谢庭玄全然不顾,他眼前越来越昏暗,眼皮也沉得像铅。
但还想再见林春澹一眼。
满身血污,细雪寸寸落在他眼睫上,凝结成一片冰霜般的雾色。
他始终没能等来林春澹的回头。
到最后,也没能再见他一眼。
……
谢府乱做一团。
林春澹话未说完,听到了异样。他探出半个脑袋,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时,陈嶷不着痕迹地挡住他的视线,说:“他没事,你别看了。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少年摇摇头,缩了回去。
他没什么想说的了。解开误会就好了,反正一切都已经结束,他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也没必要再去多余担心了。
昏死过去的谢庭玄被抬入卧房里,烧得神志不清,嘴里却一直念着林春澹的名字。席凌在旁照顾,桑尧却看不下去了。
他之前一直在外,今日才回来,并不知发生了什么。看到郎君萎靡成这样,他咬牙冲了出去,但还没接近太子的马车,就被拦下。
魏泱横刀挡在他面前,神情冷峻,“回去。”
桑尧还想说些什么,但发觉异样的席凌跟出来,阻止了他。
他比桑尧沉稳,更会审时度势。
队伍整装待发,马车即将前进。魏泱收刀入鞘,将一个东西递给席凌,说是春澹殿下让他转交给谢庭玄的。
而后没再停留,跟上马车快步离开。
席凌看着手里的那个东西,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
桑尧看着,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他攥紧锦囊,叹息道:“或许是希望吧。”
*
马车里,陈嶷珍重地将少年放在位子上,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外面披着的大麾。顺便还往他怀里塞了个暖炉。
暖黄色的灯火下,林春澹容颜恬静无比。乌色长发下是昳丽的眉眼,雪颊莹润,淡色的唇,每一处都巧夺天工,像是造物主的恩赐。
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通透潋滟,好像清汪汪的泉水。
莫名地,让陈嶷想起了记忆中的母后。
他眼眶又红了,还没来得及哭呢。
林春抢先一步,凑近了些,眨了眨眼,故意说:“好啦,真是个爱哭鬼。我给你擦擦眼泪。”
他撇撇嘴,心想陈嶷还是太子呢,怎么比他还爱哭?
果然,他才不是爱哭鬼。
太子才是年长的那个,此刻却被弟弟的温柔击得粉碎。他反而被哄得像个孩子,看着少年颇为认真的样子。
终于被逗笑,辩解道:“我平常没哭过的。”
林春澹颇为宠溺地看了他一眼。
他点点头,却故意呜呜哭了几声,用手装作擦眼泪的样子,夸张地说:“太子殿下当然不爱哭了,呜呜呜,呜呜呜。刚刚是我在哭。”
陈嶷:“……”
这个小混蛋。
但他拿林春澹实在没办法,心里喜欢得紧。
实话说,陈嶷和林春澹长得不算相像,而他们和父母又都不太相像。
但一晃眼,林春澹的侧颜是有些像先皇后的。尤其是他浓长翘起的睫毛和雪色肌肤。
细细想来,虽然他们陈家人和先皇后的眼睛都是深黑色的。但他幼时听母后说过,她有个兄弟便是天生的浅瞳,眼睛像琉璃珠子一样好看。
人人都说外甥仿舅,现在看来,林春澹的俊俏可能更多地随了那位素未谋面的舅舅。
桩桩件件,当时联系不起来,但如今回想起来都是证据。陈嶷心里懊悔,但于事无补,只能将所有的悔意寄托在少年身上,保证他以后过得幸福美满。
而林春澹,他本来就是自来熟的性子。加之现在知道陈嶷是他的同胞哥哥,是他最亲近的人,很快就熟络起来。
眉眼弯弯地,缠着陈嶷问他们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提起这个,陈嶷笑出来,幸福简直都要溢出来了。他垂目,满是爱意地说,“母亲特别好啊。幼时父皇还未登基时,我们一家人都生活在东宫里,那时母亲经常带着我去游山玩水。她和别的母亲都不一样,那时皇爷爷对我寄予厚望,总是训斥父亲母亲,说把我宠坏了。”
“母亲只会捏我的脸,然后狠狠地揉搓,说我们陈嶷这么小,当然要好好玩乐了。说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有父母顶着呢。”
所以有台氏在,陈嶷的天从来都没有塌过。记忆里,炎炎夏日,是母亲带着他下河抓鱼,是母亲带着他去山里游玩。寒冷的冬日呢,她便会生个小炉子,在里面烤红薯,让他扒出来吃。
可惜,快乐的日子都是短暂的。
先皇活得太久,晚年昏聩,朝堂局势四分五裂,一塌糊涂。当今圣上登基,便面临外戚专权的局面。其中,辅国大将军秦忠的姊妹是前朝的皇后,势力极大,以台氏出身低微的由头,非要逼迫圣上册立他的女儿为皇后。
也就是如今的贵妃秦献容。
而台氏是皇帝的发妻。先帝两废太子,将他幽禁东宫,微末之时,是发妻携手走过。册立旁的女人为皇后,是他如何也不能答应的。
两方僵持不下。最后是各退一步,令秦氏入宫,立为贵妃。
只是,皇权的争斗太过黑暗。秦献容生了儿子,她就必须为自己的家族荣耀做打算,她步步为营,以皇后怀孕身体抱恙为由,代为职责,把持了后宫。
再后来……
陈嶷不愿去回想,他看着幼弟期待的眼神,默默地将那些残忍的话咽进了肚子里。说:“再多的,以后再告诉你。春澹,”
他微微停顿,在烛火跳动下,长长地舒了口气。眼中满是爱惜,“你只需要知道,有一个人她最爱你。虽然我还没有查到所有的真相,但当年,母后一定是做了所有的努力才让你活下来。”
“她很爱你,我也很爱你,父皇亦是。不是无人在意,也不是不受爱重。”
太子轻轻地将他耳边的头发挽到耳后,“春澹,你是在所有人的爱戴祝愿中诞生的。那时父皇曾为你大赦天下,为你举办宴庆,河清海晏,人人都在祝愿期盼你的降生。”
“你是福星,你是希望。”
只是斗争太惨烈,他们太无力……
林春澹听着,心中说不清是感动还是遗憾。但他一颗心砰砰乱跳,从未这么开心激动过。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爱了他那么多年。
原来,那日颜桢说的是真的。这世上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他拥有着一切。
琥珀色眼瞳里,渐渐氤氲上雾蒙蒙的笑意。只问了一句:“我想知道,母后的名字。”
“漱华,台漱华。”
听到这个名字,林春澹便莫名地开心。很好听的名字,那是他母亲的名字。
回东宫的一路上,兄弟俩聊了很多,譬如林春澹名字的来历。
陈嶷猜测,这可能是种隐喻。他是正月出生的,是一年的新春时节。而澹字,或许来源于台皇后的姓氏。
台姓始于上古时期,姬为姓,以地名澹台称氏。祖上出过一位名臣,澹台灭明。后来随着时间流逝,姓氏简化,最后分为了澹氏和台氏。
台皇后家里便是其中一支。或许是那个宫女知道这个典故,所以才同十三娘一起,给他取了这样的名字。
林春澹听完,心里暖洋洋的。
原来他的名字也是有缘由的。
马车停下,他没再让陈嶷抱着自己,而是自己下了马车。看着漫天的大雪,看着东宫前等候的一众仆从,其中还有身怀六甲的颜桢。
他们都在等待他。
林春澹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空,一滴雪花落入他眼睛中,泛起无尽的涟漪。
也许那夜的天和今天一样黑漆漆的,但那一夜,有很多人为他的生命做尽了努力。
他庆幸,有那么多人爱他。也庆幸自己是如此强大,就算是一株野草,也能在角落里顽强地成长。
而十七年,他从未放弃过自己。
也就没辜负所有曾为他努力的人。
“母亲们,春澹回来了。”
……
林琚的死还是个疑点。现在的谢庭玄像个疯子,此事自然不能再让他插手,陈嶷和魏泱要去处理,所以安顿春澹的事情就交给了颜桢。
颜桢快生了,但她特别开心。她没有想到,自己特别喜欢的春澹竟然会是陈嶷的亲弟弟,这简直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陈嶷去接林春澹,她便留在东宫里收拾了一个院落出来,添置了一切需要的东西。
碳炉将屋子里烧得暖烘烘的,她叫来侍卫帮林春澹剪掉脚踝上的镣铐,然后便让他好好休息,准备面圣。
太子虽然还没将此事报告给宫里的那位,但那人是何等的手眼通天。加之今夜调用禁军之事,定是瞒不住的。
余下的,没再多说。她心细如发,一下子便从少年言笑晏晏的脸上看出几分疲惫来。
可林春澹却拉住了她,笑着说了句:“颜桢姐姐,你还有话要说。”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颜桢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却还是没说,“等有时间吧,有时间我再告诉你。”
少年乖乖地点了点头。
但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太子越级调动禁军的事情不仅传到了皇帝耳朵里,也被宦官吹进了秦氏母子俩的耳朵里。
秦献容先是惊喜万分,心想着这么久了,可总算是抓住了太子的把柄了。
帝王最多疑,禁军专门拱卫天子。陈嶷作为储君,原本地位便十分敏感,他竟然不仅不避讳,还专门调用。
更让她欣喜的是,太子调兵去的是谢府。太子党一脉的肱骨便是两人,他们兵刃相见,闹了内讧,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消息了。
她赶紧命令下人再出去打探,并将此事快速地透给远在宫外的秦家人。试图趁人之危,赶紧治陈嶷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
就连幽禁在宫中的陈秉都知道了。他笑得合不拢嘴,幸灾乐祸。谋反可是重罪,陈嶷这个太子算是当不下去了。
更重要的是,皇帝原本就没几个儿子。剩下的,就他最尊贵。
搂着怀中的美人,他笑得畅快,“命里有就是有啊,到最后这皇位还得是我陈秉的。”
至于帝王宫殿里,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响动。静悄悄的,毫无波澜,每个人都在猜他会如何对待自己的这个太子。
寅时三刻,宫门大开。
薄光冥冥,雾气蒙蒙,万物还没苏醒时,各方势力已悄然而动。
崔党一脉,秦氏门臣,已率先跪在了紫宸殿外,高举奏折,誓要参太子陈嶷一本,斥其越级行事,意图谋反。
皇帝没接见他们,直至陈嶷也来了。
他也在殿外候着,袁嘉上前,传达陛下口谕,询问他:“太子殿下,圣上问您可有话说。”
陈嶷不卑不亢,颔首跪下,声音洪亮:“回陛下,儿臣无话可说。私自调动禁军是重罪,儿臣无可辩驳。”
他弯腰,深深地叩首。
身后跪着的,是秦家旁支的那些官僚。他们听见陈嶷所说,顿时将心放到了肚子里,心想:
私调禁军可是重罪,陈嶷竟会直接承认。这下就算是陛下想袒护他,他这个储君也算是做到头了。
不等陈嶷话说完,他们先齐声高呼起来:
“陛下,太子身为储君乃是一国朝臣之典范啊。他私调禁军,置陛下于何处,国之律法何存,如何能做好群臣的典范。于臣,他是不忠。于子,他是不孝啊。”
“陛下,祖宗基业千秋万代,王子犯法需与庶民同罪啊,求陛下惩处。”
“求陛下惩处!”
声音此起彼伏的,打断了陈嶷的叙述。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站起身来,面对着这群宵小。
冷笑了一声。
第66章 利落的一巴掌 那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太子温和, 鲜少露出这等神色。
宵小们看着他冷漠的眼神,莫名地感到心里发慌。
下一秒,陈嶷猛然转身, 朝向大殿。寒风刺骨,他的衣摆被甩得飞起。
快步走上台阶, 长长的玉阶高得看不见尽头, 天边隐隐泛着五彩的朝霞。
他大声道:“儿臣罪无可赦, 但儿臣此番为陛下找到了思念多年的人。”
“他, 生于元贞四年。那是个下着大雪的冬夜。”
“十七年, 儿臣终于找到他了……”
余下众人皆是满脸奇异, 不知太子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有年长些的,当年在朝的臣子神色颤动了一下。
前来传旨的太监袁嘉已经变了脸色。他惊异十分,猛地跪下, 颤巍巍地看着陈嶷,说不出话来。
而始终安静的大殿里, 终于传来一声响动。
那是玉笔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声音。
天际之处,浓云翻滚, 红霞卷着灿烂的光芒,拱卫着朝阳缓缓升起。檐下的冰棱、未清的积雪, 折射着灿烂的光辉。
昭示着今日是个绝好的艳阳天。
身穿绣金玄衣的少年, 玉冠高束,脊背挺直,踏着晨曦而来。容色俊俏, 有着一双浅色通透的眼睛, 好像将世间的朝霞都浓收在眼底一般。
带着清冷冷的高不可攀之感,从宵小中间穿过,走上玉阶。
他并跪在太子身旁, 而太子则是拉住了他的手腕,朝着殿门遥遥叩首。
声音不大,却足以震撼天下。
“儿臣,携胞弟春澹参见父皇。”
彼时,长安城内晨钟响起,苍茫古朴的声音穿过半个宫城,晃悠悠地响彻在天地间。
殿内玉帘掀开,露出一张惊喜、眼尾略红的面容,那是匆匆赶来的帝王。
众臣不敢直视,纷纷低下了头。他们神色各异,但心里都弥漫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回朝堂真要变天了。
*
秦献容一大早便洗漱梳妆,正等着紫宸殿前传来废太子的好消息呢。不想手底下的太监匆忙忙地赶来,差点被殿前的台阶绊死。
往地上一趴,颤着声音道:“娘娘,不好了。六皇子他,活了,活了!”
秦献容盯着那小太监,半晌冷笑了一声:“大早晨的你见鬼了?宫里哪里来的六皇子。”
皇帝后宫妃子鲜少,子嗣也不多,一共就五个皇子。而自从先皇后离世后,她代为执掌凤印,协理后宫,彻底没了掣肘。
十几年来,成功让满宫没再诞下一个孩子。
那小太监紧张,膝盖也摔得生疼。支支吾吾半晌,也捋不清舌头说个所以然来。
“去去去,咱是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废物的。”王海从殿外进来,迈进门槛后先踹了这小太监一脚。
然后才跪下来给秦贵妃请安,一五一十地将紫宸殿发生的事情说清楚。
秦献容听完,指甲都要嵌进肉里了。咬着牙关,差点一口气没顺下来。
她猛地掀翻桌上的茶盘,胸脯剧烈地颤抖着,死死盯着地上,说:“台淑华,该死的台淑华。死了这么多年,偏偏还能给本宫找个大麻烦。”
帝王总怀念发妻的温柔婉约,说她锋芒毕露,说她骄纵太过,分明就是厌弃她太聪明。可台淑华哪里有表面上那样温柔无害。
秦献容闭上眼睛,内心不甘又疑惑。当年,她和崔玉响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台氏下葬时她还派专人去看过,肚子里那个小的的确没生下来啊。
现下是怎么回事……怎么无端又冒出来了,甚至还是个皇子。
“不是个,公主吗?”秦献容怎么又想不通,但她突然回想起一件事情。
按照入殓丧葬的传统,未出世的胎儿要单独安葬。但当年却没有,据说,是台氏生前撑着最后一口气求陛下的。
如今想来,怕是故意掩人耳目的。
秦献容冷笑一声,慢慢坐了回去。
事已至此,多想无用。现在重要的是如何应对当下的局面,太子连一个丢了十几年的弟弟都挖出来了,那当年的宫闱之乱呢……他又查到了多少。
她攥紧手指,那可是杀母之仇。若陈嶷登上皇位,她和陈秉还能有活路吗?
“当年的事,可并非本宫一人所为。九千岁呢,他是如何想的。”
现下,只能先将崔玉响拉下水,让他来解决。
王海笑而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九千岁的意思是,大事才是最重要的。咱们忙活了这么久,为的不就是它吗。”
秦献容脸色微变,目光变得凝重起来,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
帝王的喜怒哀乐没那么外露,但见到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活过来。
他是亡妻留下不多的遗物,更是她拼命生下的孩子……眼底微湿,落下几滴泪来。
得知林春澹的遭遇之后,他表情急速地变得苍白。最后,抱住了他,千言万语,只余一句:“是父亲对不住你。”
陈嶷原本还问父皇是否有疑心,要不要再探再查,确认林春澹的身份。
皇帝摇了摇头,他看着林春澹,说:“朕今日第一次见他,便知他会是朕和淑华的孩子。”
人年少之时,性别之间的差异不算多,少年的长相其实和少时的台氏有几分相像。更重要的是,他曾见过台氏的幼弟,春澹更像那个早逝的孩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帝王威严,林春澹表面装作一副镇静的样子,其实心底里还是战战兢兢的。只能不断地眨眼,抿着唇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陈嶷还在和皇帝讨论让他迁入皇家玉碟,择选封号之事。
因为要面圣,少年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此刻听他们喋喋不休,脑袋很大,只觉得他们叽里咕噜的,很吵。
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过程中,偷偷瞥了皇帝好几眼,觉得他没有想象中的可怕。
又一想,这可是他爹?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不再撑着精神,软塌塌地往陛下怀里一歪,眼尾湿润润的,说:“爹,儿臣好困啊。”
林春澹精神不济,又还没熟悉皇家的各种称呼,胡乱地叫了一通。
然后一闭眼,睡得安稳。
若是陈嶷这样做,皇帝一定会嫌弃地把他薅起来,让他滚回东宫去。但此刻,看着幼子恬静的睡颜,他只觉得开心……
或许这就是老来得子的好处,他只觉得疼惜怜爱,甚至还轻轻地捏了下少年的脸颊。
林春澹蹙着眉,在梦里说了真心话:“别闹,睡觉呢。混蛋。”
皇帝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开怀。毕竟他是帝王,和儿子们既是父子,又是君臣。
就算是陈秉那样顽劣的人,长大后也不敢这样向他撒娇了。
循规蹈矩的儿子中,突然来了个年幼爱撒娇,还有点小性子的,皇帝自然觉得新奇。
陈嶷在旁边挥挥手,叫来袁嘉,本欲让其领着几个小太监把他抱去偏殿里睡一会。
谁知皇帝乐得其所,非要自己亲自抱过去,然后再回来和陈嶷继续谈事。
日头渐浓,林春澹一个回笼觉的功夫,不想自己的封号、册封时间以及王府建在何处都被确定下来了。
尚未及冠,却被册封亲王,封号为秦,王府虽循祖制坐落在大明宫外,却是长安城最好的地界,距离宫城极近。
早朝上,皇帝当庭宣布此决议,群臣震惊。毕竟皇子一般尚未及冠,是不会被封王的。就连母家尊贵至极的三殿下陈秉,如今及冠都尚未封王,此刻竟被后面的弟弟越过……先封了秦王。
这位六殿下所获的荣宠,实在惊人。
辅国大将军的脸色黑沉如墨,但他也没办法。毕竟封谁为王,何时封,都是帝王家事。他如今势力被削得大不如前,随意置喙怕是会被治个僭越的罪名。
下朝路上,他碰见崔玉响,原想聊上两句。却不想对方笑容神秘,只送给他一句话:“大将军早就有对策,不是吗?”
这边,林春澹从床上悠悠转醒,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却不想身旁突然传来一声,“醒啦?”
熟悉的声音,他侧目一看。
许久未见的薛曙,薛大世子正趴在他床边。英俊的面庞上满是笑意,含羞欲怯的。
语气也是羞答答的,“春澹,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这些天,我好想你啊……特别特别想见你。”
他腻歪的语调,搞得林春澹浑身起鸡皮疙瘩。
看着对方那灼热而极具侵略性的目光,他禁不住地朝床里退了一步。
但转念一想,他现在可是皇子了,天底下没几个人能比他尊贵。
薛曙一个小小的世子,他还怕什么?
他微微一笑,伸出手臂轻轻地拍了拍薛曙的脸。有模有样地说:“谁准你叫我名字的,以后要叫我春澹殿下,懂吗?”
薛曙从前没见过林春澹穿玄色衣裳,他觉得他穿什么都好看。但看清少年此刻的模样,只觉得呼吸一滞,眼眸深邃起来。
玄色的衣服显得少年腰很细,但却非常匀称,身高腿长的感觉。皮肤雪白雪白的,琥珀色的眼瞳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
带着点轻微的懒散,矜贵极了。
加上那温热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拍在他的脸上,虽然略带着轻视侮辱的意味,但薛世子只觉得浑身都烧起来了。
欲望浓重地滚动着。
原本,他亲眼见到林春澹嫁给谢庭玄,已经彻底死心了。没想到命运就是这么波荡,转眼之间,林春澹就变成了六皇子。
他一早听闻此事,当即马不停蹄地进宫,哪也不去,呆在林春澹身边,静静地守着他睡觉。
然后,越看越好看。
好看的眉眼,好亲的浅唇,哪里都长成了他最喜欢的样子。若非旁边有陛下身旁的小太监看着,薛曙真的不保证,自己会不会卑劣地偷亲一口。
薛曙从思绪中回神,有些难堪地并拢腿。又往林春澹身旁靠了靠,笑着说:“殿下,您接下来要去干嘛啊。”
林春澹伸脚去够地上的鞋,却不想一下被抓住脚踝。
“我来。”薛曙垂目,英俊的侧颜恬静。他小心翼翼地将鞋套在林春澹脚上,问,“疼不疼。”
林春澹:“……”
纨绔二世祖呢?怎么谄媚成这样了。
他摇摇头,站起来对薛曙说,“你家里真是得请高人了。”
跟鬼上身了一样。
皇帝和太子还在忙,林春澹问自己能到处逛逛吗?
把太监吓得,跪在地上说:“殿下,您是陛下的儿子,这是您的家,想去哪里自然都行。”
林春澹赶紧让他起来。
看着漫天白云,他心情舒畅得不行,唇边的笑根本压不住。
丝毫不收敛自己的小人得志。
没错,他林春澹本来就是小人。辛苦了这么多年,憋屈了这么多年,就要得意忘形!
大明宫红墙碧瓦,地板都是由青石铺成的。林春澹溜溜达达地逛了好久,而薛曙一直跟在他身边。
像粘牙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还像唐僧,念念叨叨念念叨叨的。
烦死啦!
宫人清过的积雪堆在宫墙旁,少年瞥了眼身后一直跟着的薛曙,然后冷不丁地往侧边走了两步。
悄悄抓起一团雪,在袖子里团成圆形。
他咬着下唇,回头看着薛曙。
眯起一只眼,瞄了半天,然后猛地砸了过去。
薛曙下意识地闪避,却不想,雪团正好整个砸在了他的脸上。
男人满脸都是雪,偏偏他长得高大凶狠,平时也是个肆意嚣张的主。这么一对比,和以前的差距太大。
傻得要死。
少年扶着墙,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要溢出来了。
薛曙咬紧牙,心里觉得他真是个小混蛋。然后凑近了些,把他困在雪堆旁。
低头,身影罩下来,傲然眉眼紧紧地凝视着他。说出的话却很无力:“殿下,你真坏。”
林春澹眨眨眼,满脸都写着我就是坏啊,你能拿我怎么样?
还很过分地要求:“但你不准砸我。”
薛曙又气又想笑,偏偏拿这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故意问:“凭什么,做殿下的,也不能这么霸道。”
少年惯会狐假虎威。他抱着双臂,冲他勾勾手指。
薛曙期期艾艾地凑过来,然后又被砸了一脸雪。
林春澹慢悠悠地从他臂下绕过去,语气幽幽,“因为你笨,蠢货。”
薛曙感觉自己这辈子是栽林春澹手里了,就算这么被戏弄,心里也没有一点生气的感觉。反而还挺开心的。
心想,就算被戏弄又怎么了?
至少林春澹只戏弄了他。
美滋滋。
薛世子抹了把脸上的雪,看着一下子晃悠了好远的少年,赶紧又追了上去。
只是,他还没到呢,先看见——
偏偏有群不要命的涌上来找事。
薛曙认得这几个人。
他们是陈秉的狐朋狗友。他被幽禁宫中,但常常召这些人玩乐,皇帝觉得他厮混着,宫里至少还能太平一点。
便也就默许了。
这群人都是各家高门里有名的恶徒浪荡子,和薛曙这种单纯的不学无术二世祖还有所区别。他们无恶不作,经常仗着家族势力为非作歹。
现在,他们将林春澹围住了。
嘴里不干不净的:“瞧着有些眼熟啊。”
“这不是谢庭玄的那个男妾吗?怎么还进宫了,又爬上宫里哪位贵人的床了。”
“欸欸欸,你别说胡话啊,人家现在是谢庭玄的妻子。陛下亲赐的婚,说起来官阶比我们这些人还高些呢。”
“卖屁股就是厉害哈。”
“哈哈哈说到底不还是一个妾生子。六品还是五品虚官来着,还没我家那条狗有势力呢。”
“长得倒是真的好看,看得哥哥这个心痒痒的啊。”
一句句的污言秽语,听得薛曙骨节咯吱咯吱作响。心里滔天的怒火翻涌着,恨不得冲上去将这几个人脑袋撕碎。
他加快脚步,但比他先一步的是——
林春澹。
他被团团围住,面上却毫无惧色。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闪烁着平静的光芒。
他在数,一个,两个,三个。
谁先来呢?就这个看着最猥琐的吧。
少年抬手,便是利落的一巴掌。
衣袖带风,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寂静的宫墙内。
那个恶徒捂着自己的脸震惊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你竟敢打我?
“你,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那人叫嚣着。
熟悉的话,不知为何,让薛曙有些脸红。
但林春澹比他叫得更大声,“那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那人都蒙了,但气势上不能输,“你爹不就是林敬廉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呵。”林春澹微微昂起下巴,昳丽眉眼矜骄至极。愚蠢的凡人,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
“愚蠢。”他故作腔调,又是冷哼一声。小表情高傲至极,对赶来的薛曙招招手。
“小薛子,你来告诉他。”
薛曙:“……”
你叫太监呢?!
第67章 重逢 春澹,真的不要他了吗?
薛大世子磨了磨后槽牙。
但他自然不会怪罪把自己叫成太监的林春澹。
先伸手将被围住的少年一把捞到怀里, 护得结结实实。然后才微掀眼皮,骄傲的面容上满是冷漠和不屑,“你们几个是活腻歪了。”
薛曙性格乖张, 还是世子爷。有人不敢惹,自然也有敢惹的。碰巧的是, 刚刚林春澹打的那个人, 也是某家侯府的世子爷。
他又没骂薛曙, 自然不怕他。昂着下巴, 满脸不屑道, “薛曙, 你逞什么英雄啊。还有你——”
那恶徒看向被他拥在怀中的少年,浅色的、水汽盈盈的眼眸。嗤笑一声,“你爹到底是谁啊, 不会是薛曙吧。干爹也算爹?”
这话说得太过难听,旁边几个和他臭味相投的恶徒迫于薛曙的威力, 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薛曙危险地眯起眼睛,拳头握得更紧。但他没来得及给这些人一点教训, 先抓紧了怀中的林春澹……他能感受到,少年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简直像炮弹一样, 要嗖地发射出去。
炸死这帮不要脸的货色。
但他拽得紧紧的,一是这些人还轮不到春澹动手。
亲自扇他们巴掌都是赏赐,好吗?
再扇一巴掌, 都要越过他去了。这些人不该有那么好的命。
二是也害怕林春澹受伤, 他可是他捧在心尖都怕化了的人。
敢动他半分试试。
薛曙一面拢住怀中的少年,安抚道:“你别去,伤着你怎么办。”
一面捋起袖子, 这种粗活交给他来就好。
然后抬腿。
蹙紧眉头,先恶狠狠踹了那恶徒一脚,“去你娘的。你长得跟□□成精一样,想找干爹都没人要你。”
那人被一脚踹倒在地,狼狈地翻了两圈。还没爬起来呢,屁股又挨踹一脚,摔了个狗吃屎,牙磕在地上掉了两颗,满嘴是血。
他神色已经称得上是惊恐了,看着薛曙,捂着自己流血的嘴,颤巍巍道:“薛曙,你、你疯了吧!竟然为了一个贱人,踹我?”
一片混乱中,传来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贱人?”
恶徒一开始没听出来,只是觉得这声有些熟悉。他是半趴在地上的,所以视线里只出现一片赭黄色的衣摆。
但这颜色可是……他连惊慌都来不及了,胡乱抹了抹嘴上的血,跪好了恭恭敬敬道,“恭迎圣上——”
此起彼伏的行礼声,几个恶徒乱七八糟地,都跪了下来。
唯有一个人没跪。
林春澹站在那里,神色中有几分矜骄。
他爹这不是来了吗?
众人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陛下怎么来了。
恶徒颤巍巍抬头,看向站在他面前久久未动的帝王,顾不得嘴上的疼痛,赔笑道:“陛下您圣驾光临,难道是来找微臣的。”
天子的脸色阴沉得要命。他冷冷地盯着跪在面前的人,十分残忍地笑了两声,“你不是在找他爹吗?”
恶徒表情堪称呆愣。
“我就是他爹。”皇帝气得,连自称都没用。
话音未落,全场变得寂静无声。每个人神色各异,但无一例外的是,没有一人敢大声喘气。
而距离皇帝最近的那个恶徒,他近距离地感受着天子之怒,眼皮不断地抽搐跳动。浑身冷汗直流,艰难地消化着这几个字。
明明是一句短的不能再短的话,怎么……怎么听不懂呢。
直到帝王身边大太监一声,“大胆!尔等还不速速拜见秦王殿下。”
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所有人都迅速反应过来了,他们都知道今日陛下在早朝上宣布寻回了流落民间的幼子,乃是先皇后所生,太子的同胞弟弟。
泼天的荣宠,获得了秦王的封号,甚至未及冠就封王建府……把三殿下陈秉气得不成样子,刚刚他们从他那出来的时候,都还在摔东西泄愤。
也就是说,这个林春澹是秦王??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怪不得他刚刚反问说,你们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不对啊,他爹不是林敬廉吗。他不是满京闻名的爬床男妾吗,刚被陛下赐婚,全京城都笑话谢庭玄疯了,竟然求娶这样一个卑微之人。
怎么,莫名其妙地成了陛下的儿子,还是身份尊贵的嫡子……
但此刻,帝王就站在他们面前。皇权在上,没有人敢发出任何疑问的声音,他们吓得浑身都在抖,连忙朝向林春澹的方向,跪着臣服:“拜见秦王殿下。”
“拜见秦王殿下。”
他们齐齐高呼,满脑子的讥嘲与嘲笑都化作了无尽的恐惧。
之前,他们对林春澹那么不屑,他们那么瞧不起他。
现在却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敢颤巍巍地盯着他的鞋。
没有任何旁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现在是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尊贵,随便就能碾死他们。
而刚刚,那个被薛曙打得眼冒金光的恶徒,他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浑身僵直,瞳仁震颤着,嘴张张合合。
后背发凉,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他这下真的死定了。
当然,他这次的猜测十分准确。
皇帝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直接轻飘飘地问了句:“你是武昌侯府的世子吧。”
他以为还有转圜的余地,眼睛亮了,正欲诉说家父战功赫赫抑或是祖上荣耀时。
却不想帝王直接下令:“世家子弟却如此长舌。袁嘉,把他舌头割了,送回武昌侯府去。”
“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此时此刻,这侯府世子终于知道求饶了。但为时已晚,袁嘉叫来几个侍卫将他拖着拽了出去。
至于剩下的,帝王微微眯眼,扫视着跪在地上的那些瑟瑟发抖的年轻人。
冷笑一声,道:“朕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一些事情,该烂在肚子里,还是说出来,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若是日后朕再听到攀咬秦王的言论,定将你们全家人的舌头都拔了喂狗。”
余下的这些人,只敢应答,不敢抬头。
他们连求饶都不敢,就听皇帝继续道:“余下这些,杖三十,驱逐出宫,永远不得入内。”
听到这话,恶徒们反而微微松了口气,毕竟杖三十还有活命的机会。同时也庆幸着他们不像侯府世子那样张狂,否则被拔了舌头……可就真成残废了。
同人不同命。皇帝看向站在少年身侧,仿若在拱卫明月的薛曙,随口下旨:“荣王府世子薛曙护卫秦王有加,赏。”
等到这些人都被拖下去后,帝王才看向他刚刚寻回的儿子。面露几分歉意,轻抚少年的发顶,说:“别担心,父皇会为你处理好一切的。”
虽然他只对谢庭玄纳男妾的事情有所耳闻,但却明白当时的赐婚圣旨是他亲自下的……以为是帮太子解决埋藏的隐患,却不想差点害了自己的幼子。
他心中惭愧,后悔至极。只能俯首轻轻道:“对外,就说谢庭玄的男妻已经病故。今日也是个震慑,日后谁敢再提,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赐死。”
那晚的动静闹得不算大。但见过林春澹的人太多,流言根本是不可能消散的。况且陈嶷说,春澹想保留自己的这个名字……皇帝什么都愿意依他,但相应地就要考虑得更多。
他是他的儿子,这些年他已经受过那么多苦了,怎能还让他由人非议?帝王下定了决心,就算是被称为暴君,他也要强力镇压所有不好的流言。
他的春澹,决不能再受一点点的苦。
而少年闻言,心中翻起滔天巨浪来。
他从前是在林府后院长大的,没见识过什么杀人的事情。实话说,听见“全部赐死”时,他漂亮的眼瞳震颤了好久。
毕竟,那可能是许多条命。
可他同时也明白,皇帝这是在保护他。权力争夺的恐怖之处,他在汴州的回程路上,看见那尸横遍野时,就隐隐有所感知。
如今,他不再是那个只求生路的小人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是皇帝的儿子。
就注定踏入权力漩涡中。未来注定要与一些人你死我活,他绝对不可以心软。
绝对不可以怜惜践踏自己之人。
所以,林春澹有些害怕。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在想,如若下次亲自赐死别人的时候,他的手绝对不能是颤抖的。
“谢谢父皇。”
少年吐出一口气,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皇帝没有久留,他政务繁忙。这会儿出现在这,完全是因为薛曙机敏,在看见那几个恶徒的第一秒,就让身旁的小太监去宣政殿找陛下了。
这会儿,薛曙的心情很好。因为他听见皇帝说,对外宣称谢庭玄的男妻已经病故了,那不就是扯清了他和林春澹的关系了吗?
那他不就能追求林春澹了吗?那他不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吗?
薛世子十分舒畅地叹了口气,心想着他在西山寺缠了佛祖三天三夜,现下愿望可终于生效了。
而林春澹脑子里乱乱的。
皇帝让他在宫里随便逛逛,但出了这等子事,他也没什么心情了。便说自己想回东宫,陛下自然同意了。
但走回去的路上,他却屡屡想起昨夜之事,想起满身血污、趴在雪地里的谢庭玄。
因为皇帝刚刚提到了谢庭玄的名字,更提到了他们的婚事。
那夜的灯火,结发的……锦囊?林春澹下意识去摸袖子,却想起自己早晨换了衣裳。
可早晨,也没发现那个锦囊啊。
一想到它可能丢了,少年心里就说不出的烦闷。但他的理智又不断地告诉自己,丢了就丢了吧,留着还不够心烦的呢。
左右脑互搏,林春澹的情绪也变得烦躁起来。但他身边跟着的薛曙又是个话多的,在他耳边说,“殿下,别不理我。我刚刚表现的好吗?”
薛曙个子很高,长相也是英俊成熟的类型。但他始终垂首,跟在少年身边撒娇的样子,显得有些诡异。
林春澹随口敷衍道:“好好好,太好了。本殿下给你鼓掌。”
薛曙得寸进尺,先一步横在少年面前,堵住他,一点点地逼近。
那双骄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痴迷的色彩。他声音微哑,缓缓开口道:“那殿下能不能奖励我些什么呢。”
刚刚父皇不是已经奖励过他了吗?
少年蹙眉,漂亮的眼眸转动,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男人。动一下,薛曙的目光也移动一下。
目不转睛地黏着他。
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其实,薛曙想说,我们能不能成亲?或者是,你能不能亲我一口。
但他知道,说出来之后林春澹肯定会把他当成轻浮的人,说不定还会讨厌他。
而且,薛大世子还是非常纯情的。他的目光落在少年那双纤长玉白的手上,瞬间联想到些什么,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
脸色薄红,害羞地问:“我能不能,牵一下殿下的手。”
然后,林春澹嗖地将手缩回了袖子里,藏在身后。他眼眸闪动,神色飘忽地说了句:“你别妄想了,我现在不喜欢男人。”
咔嚓一下,薛大世子的少男心碎了。
他恨恨地骂起了谢庭玄这个装货,竟然把春澹害成了这样。
慌乱地找补道:“别、别啊,那是人不对,你喜欢我,我绝对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林春澹翻了个白眼,把他推到一边,自顾自向前走着。
“那你喜欢女人吗?你把我当成女人也行啊。”
薛曙追上去,少年对他无语。只能说:“你别喜欢我了,咱们俩做兄弟不行吗?”
兄弟……薛曙咬牙切齿,还是答应了。
谁说兄弟不能在一起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狠狠地黏着林春澹!
*
之前林春澹在东宫住过一段时间,所以颜桢很清楚他的喜好。中午特意准备了满满一大桌的菜,一直坐在火炉旁等着少年回来。
她月份大了,快要生了,所以行动格外不便。侍女搀扶着她坐下时,林春澹刚解开身上的大麾,赶紧拿了个软垫垫在她的坐凳上。
然后乖乖坐下,看了下周围,问:“皇兄今天中午不回来吗?”
颜桢摇摇头。她说太子政务繁忙,中午经常是呆在宫里,不回东宫的。
天气晴朗,但天气还是很冷的。房里的暖炉里都烧着碳,但说话时口中呼出的水汽还是会被凝结成白汽儿。
吃了两口,林春澹拿住筷子,说了句:“明日后日,我可能要去趟谢府。”
颜桢微微愣了下,笑着问:“是有什么东西落在那了吗,不如吩咐下人去拿?”
她觉得,现阶段两人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林春澹摇摇头,说:“是我的小猫。它只跟我,不会跟别人的。”
其实他也不想回去,不想再见到谢庭玄一眼。
但善念还留在谢府里,他怎么也放不下。这就跟父母分开一样,他是万万割舍不了自己的小猫的。
“这样啊。”颜桢没再多说,给他舀了半碗莲子羹,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自己去吗。”
“我叫上了荣王府的薛曙。他,人还可以。”
以前林春澹觉得薛曙算是一顶一的混蛋了,但自从那次他护送他去西山寺,还有今天挡在他身前……
他觉得,薛曙其实人还可以嘛。
“那就好。”
颜桢将莲子羹放在林春澹面前。后者扯了扯唇,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装乖道:“谢谢皇嫂。”
“一家人客气什么。”
颜桢最喜欢他这股乖巧劲儿。
一顿饭吃完,颜桢看着少年,终于还是开口了:“如果有误会的话,其实可以试着解开的。庭玄,他可能是太陌生了……”
她和陈嶷都是过来人,从相知相爱到成亲,需要走过很久的时间。这个过程需要两个人不断地磨合,必不可少地就会刺伤对方。这其实是个简单的道理,陈嶷也懂,只是他作为林春澹的皇兄,自然会偏向、放大。
但颜桢比他理智许多。她和谢庭玄多少有些渊源,所以提起旧事来也熟悉些,“谢家规矩多,他自小被约束着,一向无欲无求。但人怎么会没有欲望呢,被压抑、被束缚久了,人是容易发疯的。”
所以当遇到自己抛开一切也想要得到的人时,便会有些收不住手,欲求与猜疑交杂着,自己就能把自己逼疯。
何况,他比其余的谢家子弟还要再惨一些。旁人尚且有父母疼惜,而他母亲再嫁,父亲则是那个加害者。这样长大的孩子,性格总是有些缺憾的。
只是从前他光芒太盛,隐藏太好,才真让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光风霁月,无欲无求。但,人永远是人,只要活着,就会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或人。
她目光落在林春澹身上,注视着少年明亮的眼眸。而谢庭玄此生所有想要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之前,陈嶷从薛曙那里听说了少年去西山寺乞求的事,告诉了她。
她当时听完只觉得震撼无比,觉得林春澹的心像一颗宝石般纯粹美丽。
但现在想想,或许正是他身上那股不同的气息,吸引了谢庭玄。虽然也在苦难中挣扎,他却天生比别人更拥有爱人的能力。
不会爱人的总是天然地追逐着爱人者。
林春澹像是一潭温软而有力量的水,是珍贵的天上水,所以才引得无数人为他倾倒,为他折腰。
思及此,颜桢又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突然停顿了下来,说:“还是你自己决定为好,感情的事旁人只会越搅越乱。”
因为她更喜欢林春澹多一点,她是看出他心有不舍才会这样说。但她也相信,少年能够自己选择好,他也能找到更好的人。
林春澹眸光颤动了下,其实他听完是有所动摇的。但他还是习惯性地逃避,默默地转移了话题:“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太忙了,要养善念,还要准备册封仪式,还要做好去国子监读书的准备……没时间想这些事情。”
“好。”
颜桢笑着说。
但少年的视线却落在她的肚子上,好奇地问:“皇嫂,你什么时候才会生宝宝啊。”
颜桢说应该快了。他又喃喃道,“我还没见过小宝宝呢。”
林春澹想,陈嶷和颜桢生出来的娃娃一定是粉雕玉砌的。到时,一个小小的奶娃娃跟在他后面,叫他小叔叔……
想想就觉得很开心。小孩的脸颊应该很嫩,他可以随时随地地揉捏小孩的脸颊,然后再猛亲几口。
会比猫猫可爱吗?
*
大雪之后,一连晴朗了几日,但化雪比下雪还要冷上很多。
寒风萧瑟,刚办过喜事的谢府,此时却冷清不已,又回到了往日寂静的样子,没有一丝人气儿。
新房内,谢庭玄躺在床上,面容苍白。穿得很单薄,浑身没有一丝血色,病怏怏的。
他的确病了好几天。那夜郁结痛苦,他吐了许多血,又因为天冷,发了一天一夜的高烧,太医令他卧床静养,又给他开了不少药。
日日灌上一大碗,但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
太医说他若想病好,还是得放弃执念才行。
执念?
那不叫执念,那是他此生不能抛却的东西。谢庭玄在床上躺了好几日,醒来梦里都是那双眼瞳。
都是那个无法抛却的人。
无数次的梦里,他都听见少年说原谅他了,说他还爱他。
但无数次的梦醒,空余一室寥落。他只能攥紧那个锦囊,护在怀中,他那么想着:
这是他们曾爱过的证明,他们曾经结发为夫妻……是谁也抹不掉的,是谁也无法夺走的。
他病得太重,光灌下汤药,病却不见好转,反而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所以林春澹来谢府的时候,正巧碰上桑尧轮值,他没有告知谢庭玄,怕再刺激到他。
但,就像是冥冥之中一样,上天注定一般。
谢庭玄若有若无地,感受到一种召唤。他起身披上外衣出门,在一片萧瑟中见到了梦中的那个人。
少年穿着玄色的衣衫,抱着一只很大的白猫。身形修长纤瘦,腰很细……谢庭玄抱过的,几乎一条手臂就能揽全。
唇很粉,谢庭玄亲过的,特别好亲,让他流连不已,魂牵梦绕。
那双眼睛,也美丽得要命。谢庭玄知道的,它曾满满地倒映着他。
可为什么,此时此刻陪在身边的却不是他。
亲昵依偎的不是他……
就连那双他无数次亲吻的眼睛里,都倒映着的是别的男人呢?
谢庭玄嫉妒得快要死去了。
他此刻病弱,身形站在廊下,真的如飘过的幽魂一样,在阴暗处注视着别人的甜蜜。
眼尾通红,死死地绷紧下颌。
不让痛苦溢出来。
林春澹,真的不要他了吗?
第68章 他心甘情愿。 同意和我在一起啊。……
另一边, 林春澹抱紧了怀中的长毛大猫。
薛曙挨着他,也好奇地伸手去逗它。但善念跟他不熟悉,而且它是一只非常有性格的小猫, 在他靠近的一秒立即拱起了背。
不断发出“嘶嘶”的危险声音,朝后退着。
暗中观察的谢庭玄, 修长五指死死地扣着廊下的栏杆。眸色虽然依旧很冷, 但紧绷着的下颌有所放松。
他忍不住地骄傲, 善念还是跟他亲的, 从不让别的男人碰它。
而少年只能安抚地摸了摸善念, 喵喵了两声哄它, “干嘛这么凶,那么凶别人都不喜欢你了。”
薛大世子尴尬地收回手,目光里有些幽怨, “我长的很吓人吗,它这么讨厌我?”
林春澹安慰道:“不, 它就是很凶。不是单你一个。”
他眼皮微垂,突然想起善念唯独会讨好的另一个人。谢庭玄……会在哪呢, 听说他生病了,好了点吗?
想到这个, 少年情绪顿时变得有些纷乱。
而薛曙听完林春澹的话, 一秒开心起来。他丝毫不气馁,一边从腰间的小口袋里拿出小鱼干,一边逗着善念, 这才勉强摸了它一小下。
但善念反应过来之后, 立即邦邦地拍了他几巴掌。虽然没伸爪子,但也很疼。
男人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收回手。看着那猫, 心里忍不住骂了句真凶,但表面却丝毫不显。反而嬉皮笑脸地俯身凑近少年,说:“虽然它很凶,但是为了你,我会好好和它相处的。”
彼时,寒风刮得树上的残枝吱呀作响。但两个少年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却格外明媚。薛曙刻意离得很近,那双漆色眼瞳完全黏在少年脸上,贪婪地扫视着他每一寸的美好。
唇微微翕动,似乎下一秒就会亲上去一样。
这一幕落在谢庭玄眼中,恍若天惩一般,寸寸地诛着他的心。他嫉妒得发狂,疼得心脏都要裂开,按在柱子上的手指边缘,用力到发白。
掌心的伤口复而渗出血来,染红了绷带。
眼睛里满是不甘和痛苦。
喘息急促,恨意快要把他自己的所有都要吞没了。即使恨不得现在就上前弄死薛曙……却还是尽力克制着自己。
因为他知道,发疯再也没有用了。那样他既无法留下林春澹,也没法让对方再爱他。
只会,越推越远。
只会,让他更恨他。
林春澹只觉得薛曙真粘人。他收起想白他一眼的欲望,拍了拍肩膀,说:“你别被它挠死就行,我们快走吧。”
呆在这里,怪不舒服的……就好像暗中,总有人在窥视着他一样。
突然,一声:“春澹。”
令少年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瞳仁轻轻地颤动起来。
这声音,如冰击玉石,又带着微微的病态。林春澹一秒钟认出来了,但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连头都没回一下。
抱着猫,梗着脖子朝外面走。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你连它也要带走了吗?善念是我们一起养的……”
一声又一声的询问,夹杂着内心深处最痛苦的恐惧,可却没能换来少年的回应。
谢庭玄迈步追上去,他穿得单薄,整个人消瘦嶙峋像只鬼。
却被毫不留情地拦住。
薛曙神色冷漠。他转头,自上而下地审视着从前高高在上的谢庭玄。轻嗤道:“谢宰辅把自己弄得人不成人,鬼不成鬼的样子,以为就能被原谅吗?”
目光触及他,谢庭玄神色变冷。他抿紧薄唇,整个人平静得像一汪深渊,居高临下地掀了下眼皮,声音冷极:“与你何干。”
“当然关我的事。”薛大世子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他理了理衣襟,十分骄傲地说,“现在陪在殿下身旁的人是我。自然要阻挡一些不怀好意之人。”
谢庭玄手上的绷带又微微渗出血来,一滴滴地落在廊下,瞬间凝结。
薛曙能够感觉到,男人的牙齿咬得很用力,几乎要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冷笑了一声,继续道:“你对殿下做的那些事,陛下没杀你已是格外开恩了,你还想强求些什么?如今明面上,你谢庭玄的男妻已经病故,陛下为了平息这些谣言杀了那么多人。”
“你何必多生事端。你把春澹害成那样,还嫌不够吗?”
他越说,谢庭玄周身的气息越幽冷,神色越阴暗。
薛曙心里暗嘲,嫌事不够大一般,笑着补了句,“况且,如今殿下已经同意我了。”
这句话直接戳中了谢庭玄最脆弱的地方。他眼底涌动着滔天的杀意,倏然伸手,捏紧了薛曙的衣襟,一字一句,几乎是从嗓子眼逼出来的:“同意,什么?”
鲜血涌出,浸染着薛曙的衣襟,如他涌动的怒火一般,根本无法阻挡。
但越是挣扎,越是失望……薛大世子虽然被他抓住衣襟。却如同战胜了的公鸡一样,昂着脖子,眯着眼,志得意满地炫耀:“和我在一起啊。”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对撞。
薛曙能够感受到,男人真的对他起了杀心。
但他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笑眯眯地说:“我相信以谢宰辅的为人,定不会做出插足这种事的吧。”
“薛曙,你难道品格高尚?”谢庭玄冷眼讥嘲道,“三番五次都想趁虚而入,不要脸的货色。”
对于他的辱骂,薛大世子照单全收。甚至还将他捧得高高的,十分坦然道:“对啊,我就是不要脸的货色。只要能呆在殿下身边,我什么都干得出来。但……”
他拉长语调,微微一笑,火药味满满,“人人都说谢宰辅您光风霁月,君子风范。我相信您一定做不出插足旁人感情的这种事。”
谢庭玄脸色冷到了极点。手臂用力到腕上的青筋和骨骼都死死地绷着突出,似乎想就这样把他勒死一样。
他盯着薛曙,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眼神。
但最终,还是冷静下来,松开了他。
只说了一个字:“滚。”
薛曙笑容挑衅,理顺衣襟,心情极好地踏出院门,还在哼着小曲。
而留在原地的谢庭玄,旁边路过侍女见他满手是血,吓得要死,连忙叫来了一众下人。
“郎君,您还病着呢,怎么能穿得如此薄。”
“还有这手,刚养好的伤口又崩开了,流这么多血。您本来就虚弱,这样下去……”
“闭嘴。”
谢庭玄缓缓阖眼,神色疲倦。他好似没有看见自己淌血的手一般,像只幽魂,又飘回了屋里。
良久,他攥着那个锦囊,目光幽冷,极其用力。
可惜薛曙猜错了。
为了林春澹,无名无分又怎么样,当第三者又如何?
他心甘情愿。
……
薛曙踏出院门没走多久,便看见林春澹抱着善念,倚在墙上等他。
他嬉皮笑脸地走近,恶心巴拉地撒娇:“殿下,您是在等我?好荣幸啊,最喜欢殿下了。”
林春澹目光幽幽然,忍不住说:“薛曙你个混蛋,这是兄弟该说的话?”
薛曙面不改色,脸皮极厚:“兄弟也能互相喜欢的啊。”
少年懒得管他的这些谬论,转头抱着猫往前走。没一会儿,他脚步停顿了下,问:“你刚刚在院子里,都和他说了什么。”
薛曙没撒谎,老实说了事实。他为了让谢庭玄死心,跟对方说他们俩已经在一起了。
这只狗,分明拐着弯占他便宜!
林春澹小眼神里冷意嗖嗖的。
薛曙赶紧投降,狡辩道:“我这也是为殿下好。殿下不想见他,这样是让他死心最好的方法。再说了,他们不都说谢庭玄是很高尚的君子嘛,这样他肯定就不会再烦你了。”
少年呵呵冷笑了两声。
谢庭玄,君子?呸,他这个道貌岸然的疯子,跟君子哪里沾边。
想起他在床榻上讲过的那些下流话,林春澹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赶紧转移话题,说:“算了,不跟你计较。”
他快步向前走着。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薛曙道,“但不准在旁人面前胡说。”
薛曙满意地应下。
他最近学聪明了许多,知道怎么在林春澹的底线之内肆意而为。
勾着薄唇,内心开心极了。
只要按这样的方向发展下去,林春澹早晚会是他的。
*
林琚的尸体被送到大理寺,由仵作进行了尸检。最后得出他死于砒霜中毒,但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有胳膊有一处扭伤。据谢府的侍卫交代,应是他们擒住林琚过程中导致的。
加之留下的血书……
由此,仵作认定他是服毒自尽,虽没能从他的胃中找到任何的食物残迹,这点非常奇怪。
但这点小问题并不影响他们盖棺定论。
林琚作为臣子,私闯他人民宅,后服毒自尽,罪过相抵。礼部发了些抚恤金,便将他的尸体送回林家了。
陈嶷将审理结果告知林春澹,顺便将他留下的血书也给了少年。
上面真的用血迹写着那几句词。
“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林春澹看着上面的字,喃喃念着。
他被谢庭玄困在府中的两三个月倒是真的认真学了认字,所以现在理解这几句词是没问题的。
只是……
他想起了林琚死的翌日,谢庭玄将他困在床榻上说的那番话。
谢庭玄说,林琚喜欢他?
换做之前,林春澹是不可能会相信的。可现在身世归正,他竟然真的不是林家的孩子,那么林琚也就不是他的亲哥哥。
谢庭玄为何那么说?他知道什么?
林春澹越想越晕,眉头紧紧蹙着,琥珀眼眸中光芒波动着。
陈嶷见状,微微正色,补充了一句:“审讯中,席凌提到了一点。他说,林琚知道你的身世。”
闻言,少年猛地站了起来。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血书,奇怪道,“他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太奇怪了。”
他看向陈嶷,又问:“皇兄,你是如何知道我身世秘密的。”
微风刮起帘幕,冬日干燥的空气被阳光投射着形成光柱。
陈嶷表情凝重,叹了口气,“是崔玉响。”
听到这个名字,林春澹整个人都晃了一下。若有若无地,他想起和此人的初见以及最后一次相见……
眉心的那点红痣,阴翳稠丽的凤眼,简直就是条奸诈凶恶的毒蛇。
好像骨血都浸入了冰水中,似乎陷入无尽的黑暗中,被谁设了局,逃不开一般的感觉。就像,在这里,也能感知到那阴狠的眼睛。
少年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久久地无法回神,完全沉浸在这种未知的恐惧中。
双手发麻,冰凉。
直至陈嶷唤反复呼唤,才勉强将他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前者看着他沁着冷汗的白皙额头,神情关切起来。
林春澹喝了口热茶,才终于缓和了一些。只是手腕还有些僵直,他有些担心地看向陈嶷,说:“皇兄,我觉得崔玉响他可能……”
对他有所图。
他话没说完,但陈嶷已经变了神色。抱紧胞弟,声音坚定:“无论如何,哥哥会保护好你的。”
*
林琚未婚先卒,在林氏这种极重祖宗传统的家庭里被认为是大不孝。况且林敬廉无情,对他多是利用,所以连丧礼都没办,直接便准备将他葬了。
连祖坟都不准让他进,棺椁和陪葬品也是能省即省。
林春澹听薛曙说的时候,差点气笑了。
他从前在林家的时候,总觉得林琚命好,能获得林父那样的疼爱。事事以他为先,以他为全家的荣耀,所有人中,待他最好……他以前很羡慕嫉妒林琚。但没想到,人死如灯灭,作为他的父亲,林敬廉竟能薄情至此。
而从林敬廉的角度来看,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儿子仁至义尽,已经砸了那么多钱在他身上。结果他就这么不争气地死了,那他投入那么多心血,辛辛苦苦地培养他,又算什么?
甚至,还为了他的仕途罪了秦王……不孝子,简直太不孝了。
不进祖坟,就是因为他死前死后都不想再见到这个没用的儿子了!
不想,却有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林琚下葬这日,林敬廉刚接待完特意而来的崔玉响。他平日私服便爱穿红衣,今日竟破天荒地换了件深色的衣裳,给林琚上了炷香。
他勾着殷红的唇,恬不知耻地说:“我是很看好林琚这孩子的,只是可惜,他福薄啊。”
林敬廉赔笑,然后尽力拍着他的马屁。说自己荣幸之至,备了好茶,邀九千岁去后厅一坐。
结果,他屁股还没坐热呢。
下人又来通传,说是秦王殿下来了。
这一句话,将林敬廉吓得差点坐在地上。他颤巍巍抬头看向崔玉响,却见后者浅浅一笑,说:“林大人有福,这么久了,我都没轮着见秦王殿下一面呢。”
林敬廉赶紧拱手说漂亮话。
可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双腿不停的发颤。
害怕极了。
毕竟从秦王获封以来……
第69章 复仇 “因为殿下,实在太迷人了。”……
圣上赐死了许多说闲话的人。原本满京流言攒动, 压都压不住,自从杀了一波又一波的人,血流成河之后, 才终于彻底平息下来。
没一人再敢提那位秦王的过去,或者说, 以身犯险的都去见阎王爷了。
而始作俑者林敬廉倒是聪明得很。他每天老老实实地龟缩在家里, 生怕惹眼一点, 让皇帝想起清算他的事情。
所以至今, 他的脑袋都还侥幸地在脖子上呆着。
却没想到, 左躲右躲, 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还是找上门了。
“九、九千岁打趣了。”林敬廉媚笑艰涩,想起自己从前对林春澹做过的事,怕得冷汗哗啦啦地往下流。
怪十三娘那个贱人, 她的儿子死了竟然抱来一个养在他府里……偏偏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是尊贵至极的皇子。
他还差点将陛下的儿子送给一个太监?
回想起过去十几年, 他对林春澹做过的事情,林敬廉眼前发黑, 差点没晕过去。幸好身旁的侍从扶着,才没让他摔倒。
他要是知道林春澹的身世, 早就将他当做大爷一样供着了好嘛?!
说来说去, 还是十三娘这个贱人惹的祸。
林敬廉咬紧了牙,颤巍巍地向前厅走去。
众多仆从里,少年被簇拥着站在中间, 最尊贵, 也最惹眼。他穿了件霜色宫衣,金银交织绣着祥云玉鹤,肌肤雪白, 那双浅珀色的眼瞳波荡着幽幽之色,脸部线条流畅,下颌窄小,浑身天然地透着一股矜贵之感。
一看便非是寻常人。
和林敬廉记忆中那个总是站在角落里、灰扑扑的庶子,差别太大了。
尤其是他抬目看过来时,那双漂亮的眼瞳里闪着的冷意。
看得林敬廉心惊,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扑腾跪下,伏在地上说:“微臣叩见秦王殿下,秦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调拉得极高,极长,谄媚得令林春澹身后跟着的宫人都诧异,一脸嫌恶地看着他。
林春澹瞧着他这个样子,心里说不清是觉得可笑还是可悲。
之前在林府的时候,林敬廉像是这个府邸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他轻蔑又傲慢地对待着所有人,即使做出最有违人伦的事情,要将自己的孩子送给太监做男妾。
他也理所应当。
甚至能在林春澹反抗之后,也能理直气壮地说,那又如何,我是你爹。
但当初那个“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此刻却归顺地跪在他脚边,谄媚地叫着他秦王殿下。
林春澹内心作呕,他冷笑一声,微微弯腰,俯视着林敬廉。
问:“你有想过这一天吗?”
有没有想过,自己曾经看不起的、出卖的儿子此时会站在你的面前,让你恭恭敬敬地跪着,不敢说话。
从前,林春澹恨他,但更多的是一种失望。小小的孩子不明白,父亲为何从不关心他,他在府宅迷路,绕了大半天才找到林父。
站在廊下,怯生生地叫了他一声父亲。
林敬廉却只是抬眼,轻慢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移开了。彼时,被他牵着手的是林琚。那时私塾先生夸赞林琚天资聪颖,是个可造之材。所以林敬廉格外地爱他,在他面前展现了一副慈父的形象。
而他是身份低贱,又没什么利用价值的妾生子。自然不需要优待,也不需要疼爱,就像是随手扔掉的垃圾,根本不需要多看一眼。
那时,小小的林春澹站在原地,看着父亲远去的身影,红着眼抹了抹眼泪。因为他也想牵牵父亲的手,他也想有父母疼爱。
但是没有就是没有,后来的林春澹释然了。他见到林敬廉只会躲到角落里,然后暗中骂上两句王八蛋而已。
却没有想到,虎毒还不食子。林敬廉却要把他送给爱好娈童的崔玉响,那人玩死的娈宠不在少数。
林敬廉就那么狠心,不爱他就算了,竟还要把他逼死。他那时真的想问一句,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孩子。
没有问出口,是因为孩子这个东西,在林家实在不缺。
就像现在的林琚一样,人走茶凉,除了他娘在哭,林敬廉可难受过一分一秒?
秦王殿下的目光冷幽,带着丝丝入骨的轻蔑。
林敬廉却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没变一寸,他讨好地看向林春澹,“秦王殿下这是何意,您是尊贵人,微臣跪您那是天经地义啊!您就是让微臣在这跪一天一夜,微臣连膝盖都不会抬起来半分!”
倒是他一贯的不要脸做派。少年没理他,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要让将林琚葬在哪,为何不准他入祖坟。”
林敬廉变脸极快,他佯装出一副震惊的样子,猛地扇了旁边的管家两巴掌,说:“谁告诉你,大少爷不准入祖坟的?”
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高高在上的林春澹一眼,“殿下,都是下人做错了事。微臣在此谢过秦王殿下对小儿的关心。微臣是林琚的父亲,定然会在祖坟中为他寻一处风水极佳的地方下葬。”
“您可满意?”
老脸上的谄媚没有一分是假的,都是真的。因为他真的害怕惹怒了林春澹,害怕对方报复他……
却不想,落在他身上的那道目光变得愈发莫测起来。林敬廉越来越害怕,他脸都要笑僵了,后背冷汗直流,却还是强撑着跪直。
只听一声平静的:“你还不配。”
跟在秦王殿下身旁的太监李福赶紧上前,宣读陛下圣旨。大概就是,林敬廉苛内怠己,贪污受贿,玩忽职守,特此剥去官服,流放岭南。
林敬廉惊恐地抬眼,整个人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我是冤枉的啊,我没有贪污。我不能去岭南啊,我这辈子都在京城……陛下,我祖宗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啊,陛下!饶了我一回吧!”
他定然是贪污的。只不过像他这种不入流的小官,顶多算是棉花上的蚜虫,皇帝大多数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此次突然废黜他,显然是因为……
林敬廉猛地反应过来。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跪着便往林春澹那里爬,哀叫道:“殿下,殿下,我知道错了。我特别后悔,您打我也罢,骂我也罢,可千万不能流放我啊。好歹,好歹我也当了您这么多年的——”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来,便被李福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他声音极冷,“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林敬廉你可想好了。”
林敬廉顿时熄声。他哭得那叫一个惨,仿佛杀了他爹娘。但确实,他这个自私至极的人,赐死爹娘的伤心应该抵不过废黜流放他自己。
“秦王殿下,求您放过我吧。求您大发慈悲吧!我知道我做过许多错事,我已经知道错了。”
可惜,他这幅样子落在少年眼中,激不起半分同情。反而让他想起之前的事,他跪着求林敬廉不要把自己嫁给崔玉响,他会死的。
他还红着眼问,自己不是父亲的孩子吗,父亲为何如此伤心。
如果父亲放过他,他愿意离开林府,此生都不会出现碍父亲的眼。
可无论他如何苦苦哀求,任凭他膝盖跪得多么疼。
换来的,始终是那么一句,“你是个没用的废物,只能这么报答我。”
忆及往事,林春澹浓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他握紧拳头,俯首看着林敬廉,眼底一颗泪,“我也求过你,可你是怎么做的?”
若非他豁得出去,若非巧合地爬上了谢庭玄的床,他早就成崔府运出去的一堆枯骨了。
绝不可以,怜惜践踏自己的人。
少年眼瞳里含着水光,唇边却勾起残忍的笑。他说,“所以,本王帮你求情了。”
林敬廉顿时停止哀叫,喜意从面上蹿出,他还没来及磕头感谢王殿下的大恩大德,就听到了下一句。
“你不是说过吗,下贱之人,不堪与谋。所以特地助你,亲自青云直上。”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林敬廉还没猜到是啥意思。
就先被旁边的李福踹了一脚,他摔了个跟头,听到对方声音尖酸地吩咐道,“还不把咱们未来的角儿送去平康坊去。”
平康坊?!
别人不清楚,林敬廉可是这里的常客,再熟悉不过了。那地方是勾栏瓦舍,不仅有妓子,还有小倌……把他送过去?
助他青云直上?
林敬廉哆哆嗦嗦,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没来及爬起来呢,就被一众仆从捆住手脚,堵上了嘴。
林春澹凑近了些,看着他眼中的惊惧,笑着说:“你不是最爱干这些事吗?那下半辈子就亲自去做吧。”
“谁让你是个没用的废物,只能这么报答本王了。”
林敬廉以为自己侥幸逃脱。实际上是皇帝将处置他的决定权全部交给了林春澹。而林春澹一直没有动静,其实就是在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他能好好地善待死后的林琚,一命抵一命,他可以看在林琚的份上放过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
但他没想到,林敬廉竟然真的如此凉薄,对自己最爱的儿子也全然利用而已。
所以他向皇帝求职贬黜他,明面上流放他,也算是保全林琚最后一丝体面。
至于实际上,那他自然要报仇了。
林敬廉不是最爱干拉皮条这种事吗?那就让他下半辈子都在平康坊里,靠着卖屁股过活吧。
及此,恩怨已了。
看着林敬廉被一众仆从强压着送上马车,押送到平康坊去。少年回过头来,看着跪在满地瑟瑟发抖的林府家仆,只问了一句:
“林琚的棺椁在哪里?”
*
林春澹是有备而来的,他令李福准备了许多陪葬品。他知道林琚喜欢看书,又文采斐然,所以特意从圣上那里捞了上贡的文房四宝,留给了他。
棺已经钉死,他在灵前上了一柱香后,眼里隐隐泛起湿意来。灵堂寂静,他盯着林琚的牌位久久不能回神,最终流下泪来,说了句:“我知道你是被人逼死的,我会查到真相为你报仇的。”
“还有,你为何服毒自尽呢?”
是为了我吗?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逼得你服毒自尽,你是为了换取什么吗?
但太多的疑惑,林琚都无法解答他了。
就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少年终于为他落下许多滴泪来。却坚强地擦擦眼泪,说:“林敬廉那样对你,我知道你会心寒的。所以我另为你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那里很安静,我每年都会去看你的。”
“阿兄,安心吧。”
其实到最后,林琚还是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永远被铭记,永远在少年心中占据不可替代的位置。
彼时,帘幕被撩起,露出一张稠丽阴柔的脸庞。
崔玉响言笑晏晏,兴味的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少年脸上,“殿下,好巧。”
那双阴狠的眼睛凝视着少年,心里却在喟叹,怎么会有人如此好看呢。
雪白的脖颈,泪盈盈的眼眸,窄细的腰身,是少年人独有的修长。每一寸都那么美好惹眼,更令他骨血沸腾。
从未如此兴奋过,林春澹……真的和他预料的一样,很适合亲王的装扮,也适合这种高高在上的身份。
如果穿上龙袍呢?明黄色的衣服又将会将他衬得如何绝色?他都迫不及待了,要在龙椅上,让这双浅珀色的眼睛为他泛出水光来。
喉结上下滚动着,林春澹却攥紧了拳……
他还是害怕崔玉响。
少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冷冷地看向他,斥道:“放肆,谁准你进来的。”
崔玉响脸上的玩味愈发明晰。
凤眼中流露出丝丝遗憾,轻轻地说:“殿下,您也太绝情了。是微臣将您从谢府中救出来的,也是微臣将此事告诉太子殿下的。您怎么,一点也不顾及这些情分呢。”
这是林春澹最奇怪的一点。他实在想不到崔玉响到底有何企图,他又是如何得知他的身世的。
他抬眼,冷声问:“崔玉响,你究竟想干什么。”
少年强装冷静的样子可爱,少年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样子更加可爱。看得崔玉响浑身都发热,恨不得现在就搂住他亲吻,玩弄一番。
但他知道,自己是最好的猎人,而林春澹也是品相最佳的猎物。
所以他跪了下来,跪在林春澹脚边,昂着头,笑眯眯地说:“微臣说过。我这个人,最喜欢夺人所爱,那句话不是假的。”
这句话,是林春澹第三次听到。他看着男人幽然炙热的眼神,忍不住地吞咽口水,刚想问他到底要如何。
就看见,阴柔俊美的男人缓缓俯身,虔诚地吻了下他的靴子。
他抬头,凤眼中满是痴迷,眉心的红痣简直发着妖异的光一般。
“因为殿下,实在太迷人了。”
第70章 偷香窃玉 秦王殿下却被反压在身下,眼……
崔玉响的眼神极具侵略性, 虽然只是吻了下他的脚,却足以令林春澹产生应激反应。
他控制不住地扬腿,向男人踢去。
只是还没碰到那张脸, 便被一只大手截住。崔玉响看着像蛇,身上的温度更是冰凉的, 他抓住了他的脚踝, 苍白修长的指节寸寸收紧, 将其完全制住。
冰凉的触感透着鞋袜也能感知一二。少年使劲, 想要将自己的脚踝抽出, 却被按得更紧。男人跪着向前爬了两步, 贴他贴得更近,整个人以一种虚压的状态,攀在他的下半身。
他低着头, 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秦王殿下脚踝处的骨头,激得林春澹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呼吸急促地说:“你是不是疯了,松开我!”
崔玉响不紧不慢地, 又吻了下他的脚腕。这才抬起眼,目下阴翳点点, 他用一种极其轻细的声音说, “殿下还记得吗,曾经也是叫过臣九千岁的。”
他按住少年的衣摆,一点点地上攀, 侵略……勾着唇, 表情说不出的迷幻和痴迷,他说:“但那时的殿下,并没有现在的美味。”
男人还想隔着衣服再吻他腰间佩戴着的玉佩, 却被少年恶狠狠地推开。
他侧躺着栽在地上,也没起身,就那么眉眼带笑地看着林春澹,就好像在看一只胡闹的宠物。
林春澹被他这种态度恶心到了,上前两步踩在他肩膀上,这是个极具侮辱性的动作。
可偏偏崔玉响那么情意绵绵地看着他,让他感觉怪异极了……
少年皱眉故意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威胁道:“你要是有病就去治,别在这恶心人。”
崔玉响垂目,喃喃笑着说了一句,“殿下难道没有野心吗?”
他眼底幽暗的光影浮动着,仿佛恶魔引诱人的低语,“殿下想不想当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微臣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踩在他的肩上的力道加重,他也不恼,反而饶有趣味地盯着高高在上的少年。
从这个角度仰视着他,逆光扑在他身,带着一种独有的圣洁与高贵,好像不容任何人侵犯一样。
也如他所料,林春澹炸毛着踹了他一脚,让他赶紧滚。
而崔玉响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抻了抻身上的灰。笑着慢腾腾地说:“殿下迟早会想清楚的。”
然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离开。
心情颇好,似乎丝毫不在意身上留下的那个鞋印。
等到上了马车,王海才端来铜盆,小心翼翼地用巾帕沾水,为他擦去衣服上的鞋印。问:“千岁,就非要这位秦王殿下吗?太子那么宠爱他,他怎么可能会倒戈向我们。”
“他当然不会倒戈我们,但林琚的死明显和我有关系。你觉得他能忍住不查?”崔玉响笑容阴狠,“他想要弄清楚,自然会来试探我,只能假装倒戈。等到时谋反一事闹出来,他被捧到最高处,锋芒毕露。”
“太子还能容他吗。”
王海侍候着,说了好几句千岁英明,又忍不住问:“可当时您将林琚送到谢府,就不怕他将林春澹的身世告诉谢庭玄?”
“你还是太蠢。谢庭玄和他目的不一,林琚得不到他想要的。”
崔玉响目光变得幽邃起来。
当日谢庭玄没去朝会,又闹市纵马,实在匪夷所思。他便派人跟着去看看,谢府究竟闹了个什么乱子。
没想到,意外收获倒是很多。谢庭玄为了留下林春澹,不惜绑架朝廷命官,还将他囚禁在府里,甚至还去皇帝那里求娶。
这做法简直跟疯了没什么两样。由此,他才得以确定,这个素日的政敌一碰上少年相关的事情,便会方寸大乱,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所以他才敢那么设局骗林琚,把他骗到谢府里。让他知道,谢庭玄为了留下林春澹,是绝对不会容忍他将身世之谜散播开来的。
这样,林琚就没得选了。在他的视角里,知道林春澹身世秘密的只剩他崔玉响了。
所以他无论在那张纸上提出什么要求,林琚都会答应的。
“可您,究竟为什么要非要杀了林琚呢?”
崔玉响笑而不语。
他的目的是将林春澹捧上皇位,他需要一位新帝。他当然有一百种方法毫无破绽地揭露此事。
只是林琚这个人太正直了。他要狐媚惑主,他要挑唆林春澹和太子的关系,就不能让这样的人呆在林春澹身边。
让他死,让他死得其所,死的有价值,至少他的心上人还记得他。他成全了他,这难道不是一种善良吗?
男人满意闭上了眼睛,便听旁边的王海小声道:“听闻陛下要将谢宰辅外调,他这次怕是……”
崔玉响心想。
姜还是老的辣,他从宫闱深处爬上来沉浮十几年。谢庭玄五年就和他平起平坐,甚至还高他一截,这不……爬得越高摔得越快。
这个装货,终于把自己踢出局了。
*
谢庭玄被外调任官,陛下口谕是让他下去历练。其实众臣心里都清楚,就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流放。
谁让他和陛下的儿子有那么多不好的瓜葛呢?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圣上这么做,已经算是格外优待他了。
若是换做平日,太子还会劝上陛下两句,为他求情。但这次的矛盾点可出在太子亲生的胞弟身上。
所以谢庭玄病还没好全,便千里迢迢出京赴任了。
彼时,林春澹正在国子监里坐着上课。
陛下有意让他参与政务,只是他不懂的太多,所以需要来国子监读几个月的书,先熟悉熟悉。
而他的班级也从蒙幼班换到了正常的班级。还有个皇子伴读,是薛曙自告奋勇当的。
课间休憩的时候,林春澹撑着下巴,看着书上的字发呆,莫名想起了今日是谢庭玄离京的日子。
他心里闷闷的,便咬住了毛笔。微微用力地衔着,才能停止自己胡思乱想。
看向旁边的薛曙,问:“这样是不是不好,谢庭玄和皇兄本来是盟友,却因为我反目成仇。”
薛曙还曾经跟他说过,谢庭玄和皇兄是多年的好友,两个人要一起开创什么来着?
少年搞不清这些东西。就像那天崔玉响问他有没有野心一样,他也搞不懂。从前这些宏大的东西都和他这个小人无关,天地之大,权力之广,他却只想好好地活下去。
但他隐隐知道,谢庭玄被调出京城一定是因为他。也许他和皇兄有许多的谋划,也许这条通往帝王的道路上……皇兄或许需要谢庭玄呢?
如今崔玉响虎视眈眈的,林春澹心里有些担心,又有些害怕。他不懂这些东西,却也知道朝上的党争,“谢庭玄离开了,皇兄会不会有危险呢。”
不知为何,薛曙看着他担心的样子,明明他一口一个皇兄,像是在担心太子一样。却总让人感觉,他放不下的另有其人,只是一直在克制自己而已。
他表情有些不爽,俯身,阴影罩住少年。问他:“殿下,看着我。”
林春澹没那么听话。他撇开眼,幽幽道:“不看。”
薛曙气得磨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殿下还是放不下他。”
“你胡说!”
林春澹猛地站起来,他蹙眉倔强地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们谁我都不喜欢。都赶紧滚!”
他挣脱出自己的手,气呼呼地甩了好几下。薛曙没动,倒是成功把自己气跑了。
秦王殿下名正言顺地翘课,最后竟然绕到宫里,找到了在殿内处理奏章的皇帝。
他像模像样地端了杯茶,送到皇帝桌边。欲盖弥彰道:“父皇,天冷。喝杯茶吧,喝杯茶吧。”
相处的这么些天,皇帝也算是明白他这孩子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这么殷勤,笑得这么灿烂,肯定是有所图谋。
接过茶水喝了两口,发现太烫。他眼皮微跳,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然后问他有事吗。
少年扭扭捏捏的,说:“就是我有点好奇……父皇将那个姓谢的调出京,是因为儿臣吗?”
皇帝沉思了一会后,缓缓点头,说:“朕听陈嶷说,你永远都不想见到他了。朕才想办法把他调出京去的。”
林春澹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皇帝就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了。他急了,小嘴叭叭的:“父皇,就算是因为儿臣,您也不能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吧!这样显得儿臣多……”
他脸红了,不说话了。
这些天他接触了许多人,才知道原来谢庭玄的政绩斐然,坐上宰辅之位虽是皇帝有意提拔,却也名副其实。因为他被调到京外,就算是被踢出了中央……
岂不是显得他这个人很坏吗??!
岂不是显得他这个人很会公报私仇吗?!
他林春澹才不是这样的人呢。
皇帝听懂了他的意思。看着少年羞赧的样子,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啦,这话朕只在你面前说过。以后你就装不知道,旁人怪也只能怪朕昏庸。”
“再说了,朕又不是把他流放边疆。江南也算是个富庶之地了,他离你远远的,对他也是好事。”
帝王虽然偏心,但谢庭玄到底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而且除了林春澹这事之外,他对皇家的确鞠躬尽瘁。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太狠心了去。
听完,林春澹心里划过一丝微妙的遗憾。但他很快就将这奇怪的情绪丢出脑袋,看向皇帝,撒娇道:“那便好。而且父皇才不是昏君,父皇对儿臣好。”
“对儿臣好的人都差不到哪去。”
*
腊月的时候,颜桢生了,生了个小皇孙。据说出生那天,天有异象,彩霞遍布,帝大喜,封其为太孙。
从前林春澹听到类似的说书的桥段都惊喜至极,觉得这一定是个祥瑞之兆。但他真的亲历,才明白这些都是捏造的。
小娃出生那天,其实就是很平常的一天。不过,这也不影响他日日去完国子监,回来就去逗他。
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其实并不好看,皱巴巴的,像只小猴。林春澹本来是有些怕他的,但他将手指伸到小孩面前,被他握住时。
他的整个心都被萌化了。
天天呆在小娃身边,让他叫自己小叔叔。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很快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林春澹的秦王府建造完毕,他收拾收拾东西,搬进了秦王府里。
圣上还特地为他举办了一场宴会,算是家宴。之前过年的时候,皇帝都没将幽禁宫中的陈秉放出来,当时他只见到了秦贵妃。
但这次家宴,陈秉再三请求,皇帝终于解了他的禁足,允许他前来参加家宴。
宴上,陈秉虽然穿着雍容华贵的衣服,但脸色憔悴,全然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样子。
但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林春澹身上。
既有好奇,也有嫉妒……
他当然嫉妒林春澹,辛苦谋划了这么多年,他娘还是贵妃,他都没能出宫建府,冠上秦王的封号。结果,突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抢先一步。
他嫉妒得都恨不得掐死林春澹。
但当着皇帝的面,他只能漫不经心地起身,朝那位秦王殿下敬了一杯酒,笑的不怀好意,“首次见面,我先敬秦王殿下一杯。该说不说,皇弟长得可真貌美。”
一句话落下,四周变得寂静无比。
在座的无一不知秦王殿下和谢宰辅的那段风流韵事,陈秉突然说这话,分明是故意讥嘲。
陈嶷脸色微变,捏紧了杯子。他刚要出声斥责,却被拽了拽袖子。
低头一看,是林春澹。
他便安静了。
凝滞的气氛中,少年坐在原位,连看陈秉一眼都没有,更别提起身了。他敛目喝下杯中的酒,笑着淡淡说了句:“三殿下别的不行,眼神倒还挺好。”
成功噎了陈秉一下。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遭到了主座者的阻止。帝王声音冷然,问他说够了吗,要是还没想清楚就滚回去继续反省。
陈秉的脸顿时沉了下来,神色阴狠。但坐在不远处的秦贵妃一直盯着他,暗示他低头……
他这才咬牙俯身作揖,老老实实地说了句儿臣不敢。
只是眼底的不甘都快要溢出来了。
这个老东西就是偏心,从前便偏心那个大的,让他做太子,让他监国。现在又来了个小的,他比不过陈嶷就算了。
一个爬床的贱人凭什么越过他去?
宴上的青梅酒味道极佳,甜滋滋的,但后劲极大。林春澹喝了小半壶,才隐约感到了不对劲。
但他雪白的脸颊上已经染上一层薄红,浅珀色的眼瞳也变得失神起来。整个人晕乎乎的,都快要坐不住了。
陛下问他话,他只会摇头点头。
陛下问他:“你喝了多少?”
他点头。
陛下无奈,又问他:“要回去睡觉吗?”
他摇头。
“那再喝一壶?”
少年认真地点头。
皇帝被他逗得哭笑不得。赶紧吩咐内侍去拿件大麾来,送秦王殿下回府,说他喝得马上要飘到天上去做神仙了。
林春澹还认真地反驳。他摇头,舌头却打结:“我、我还能喝的,父皇……”让我喝。
但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所以思考了许久,也没能将最后三个字说出。
陈嶷坐在他旁边,忍不住捏了下他软乎乎的脸颊。无奈道:“不能喝了,让李福送你回府休息吧。”
“坏蛋。”
林春澹小小地骂了声。
陈嶷苦笑不得,说:“孤就是坏蛋,但你真的不能喝了。”
林春澹只能撇撇嘴,表情不爽地站起来,乖乖让李福给他披上大麾,向皇帝行礼告退。
没多久,陈秉借口出去如厕,追上了林春澹。
宫灯幽暗,林春澹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原本不欲搭理,但那声音实在太大,他只能回头看了一眼。
发现是陈秉,但因为酒意作祟,脑袋晕乎乎的,所以也没什么反应。
只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对方。
陈秉此刻,才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他昂着下巴看林春澹,试图用这种方式蔑视他,“林春澹,你别想越过我前面去。你如今不过是仗着太子得意而已。”
“本殿下可告诉你,陈嶷此人狡诈虚伪,他只是现在对你好而已。他在迷惑你,你也是先皇后的嫡子,你猜他会放过你吗?”
但他的蔑视没有用,他的话也很愚蠢。甚至,林春澹周围的男人基本都很高大,从谢庭玄到薛曙,就连那个太监崔玉响都很高大。
只有陈秉,和他差不多高,甚至还要矮上一点。
少年对他的蔑视非常不屑。反而轻轻地踮脚,扬着下巴轻视了回去,他比比两人的身高差距,十分骄傲地哼了一声。
虽然有点晕,但他骂人的功力还在,毫不留情地讥讽道:“别人都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你怎么个子脑子都不长啊。”
“真是有病。”
林春澹冷着小脸骂完,转身就走。
陈秉不敢惹太子,已经是柿子捡着软的捏了。没想到这个软柿子也不是好惹的,他瞪大了眼睛,破防大叫道:你说什么?你说谁没脑子的!”
说完,突然又反应过来,林春澹还在辱骂他别的。他咬紧牙,又补了一句,“你说谁矮呢!”
已经走了老远的林春澹懒得理他,只是觉得陈秉和崔玉响这两人,一个比一个讨厌。
都想挑唆他和陈嶷。
他才不会信呢。
节气刚过立春,仍是春寒料峭。秦王府里的腊梅还在开,在寒风中散发出冷幽的香气。
林春澹虽然裹着大麾,但从宫里走到马车处,又从王府门口走到卧房。那点醉意被风一吹,散得差不多了。
侍女们侍候他洗漱完毕后,便退出了卧房,在侧间里守着。
林春澹爬上床,被窝虽然被水袋暖得热乎乎的,舒服得他睫毛都轻轻地颤抖起来。他伸了个懒腰,抱着被子满意地闭上眼。
只是秦王府太静了。
他是第一晚住在这里,未免心里有些害怕。虽然满屋的烛火都未熄灭,但外面风吹草动的声音都令他感到心慌。
就好像,有什么怪物在暗中伺机而动一样。
少年翻了个身,将背对着墙壁的方向,眯着一只眼小心翼翼地看向窗户。
然后安慰自己,那是风吹得树枝刮到窗户的声音。
嗯,没错,一定就是这样!
林春澹安详地闭上了眼。
紧接着,又是一阵怪异的响动。就好像,窗户被人悄悄地推开了……
林春澹猛地睁开了眼。
吓得没敢话说不出来。
窗户果然被推开,露出一截雪白的衣袖。
少年差点以为是厉鬼索命,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声音,然后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窗外。
素色衣衫,身形高挺,乌色长发掩映着那张俊美冷淡的脸庞。
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谢、庭、玄?
林春澹完全呆愣了,他脑袋中闪过一万个问号,谢庭玄怎么会出现在这?他不是被调去江南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他的秦王府,还是以这么诡异的方式……爬窗。
又在犯什么病。
但林春澹知道,这家伙绝对不安好心。想起之前被他囚禁在府里,他那阴暗而偏执的控制欲,他咽了咽口水。
就一个想法:绝对不能让他进来,不然事情一定会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少年掀开被子,一秒从床上蹿了出去。他要去关上窗户,这是个愚蠢至极的决定,因为他本可以叫外院守着的侍卫拿下谢庭玄。
但他没想起来,因为潜意识里还是没有使唤别人的习惯。
“不准进来!”林春澹怒道。
但已经晚了,谢庭玄翻窗而进。而他下意识想把男人推出去,结果用力过度,反而令对方朝他直直地砸下来。
滑倒的那一瞬间,林春澹下意识攥紧男人的衣服,紧张地叫了声:“谢庭玄。”
别砸到我,很疼。
后面半句没说出来。
但如以往的每一次,如以后的千千万万次,他都被牢牢地护在怀里。
谢庭玄充当了他的人肉垫子,被他压在身下,乌发铺散着满地,与他的发丝交织缠绕。
林春澹慌乱地爬起来,却不想正好和男人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双深邃的眼瞳里满满地盛着他,痴迷和爱欲交杂在一起,在烛火下泛着冷幽的光。
男人勾住他寝衣衣带,强迫他离得更近。
声音低哑,薄唇轻启:“殿下,我回来了。”
林春澹刚想说你回来干嘛,谁让你回来了,老实呆在江南不好吗?
却正巧,听到响动的侍女轻手轻脚地来到门旁,唤了一句:“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屋内,秦王殿下却被反压在身下,堵住了嘴。
正眼尾泛红,恶狠狠地注视着男人。
谢庭玄这个该死的混蛋!
他这次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