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赐婚于臣 那颗小小的红痣


    “我?”


    林春澹奇怪, 赶忙站起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酒楼外便是闹市,车马繁忙,人声吵嚷。少年凝目看了半晌, 也没发现什么异样,“是那个黑衣男人吗, 看着不像啊, 他只是路人吧。”


    魏泱摇头道:“不是他, 你再往那边看看。”


    叶昭也好奇凑过来, 同林春澹一起寻找, 但也什么都没发现。


    “酒楼对面小巷子里马棚下站着的那个男人。”


    这次两人终于看清。但林春澹对这人脸生得很, 他说:“可我没见过这人,也没感觉被人跟踪。你确定?”


    魏泱伸手,将抬起的窗子落下, 封闭严实遮掩外面的视线之后,才缓缓开口:“我在魏府前碰见你时便注意到了。原本还有些不确定, 但他一路跟过来,又刻意遮掩身影……我盯到现在, 才确认的。”


    而林春澹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得泛起丝丝凉意。他蹙眉, 琥珀色眼睛里波光涌动, 低声道,“太吓人了,我太粗心了, 竟然完全没注意到。若非你提醒我今晚回府路上, 被人抹了脖子都有可能。”


    叶昭见少年这样说,便解释了一二:“春澹,并非是你粗心, 而是魏泱比较敏锐。他之前接触过不少细作,侦查能力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上回我父亲派人跟着我,我亦是没能发现。”


    “嗯。”魏泱坐下,视线重新投向少年,安慰道:“这人应该受过特殊训练,很会藏匿踪迹。不过,你也不必太过紧张,他虽然跟了你一路,但似乎没什么恶意,反而像是在保护你。”


    “主要的问题是,他是谁派来的。”


    这句话点醒了林春澹。他蹙眉,浅瞳中划过游移不定的光,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名字。


    是崔玉响?


    感觉只有此人能干出这种跟踪的事情。但他想不到崔玉响这样做的理由,跟踪试图掳走他还有可能,但犯不着保护他吧。


    毕竟满京里,他才是最危险的人物。


    薛曙?林琚?前者倨傲又幼稚,若是见他,早就自己来了,他那脑子也想不出跟踪这种馊主意。至于林琚,他应是没有能力雇佣这样的人。


    与他有牵扯的人不多,满打满算也就这几个。一一排除后,加上又在这样巧合的时间点……脑中只剩下一个人的名字。


    林春澹不由得想起谢庭玄今早莫名的妥协,以及他昨日的做法。


    不想承认,残存的理性却叫嚣着就是他。


    原来不是真的放他出府,而是玩阴的,派人跟踪他吗?


    少年脸色难看,只觉一阵疲惫。跌坐回位置上,声音轻轻的:“可能,是谢庭玄吧。”


    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


    魏泱和叶昭的神情有些意外。


    “是为了保护你吗?”魏泱试探性地询问。


    来的路上,林春澹将这几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那时阳光正好,落在少年脸上,衬得他琥珀色眼瞳里碎光浮动。他说:“我此生第一次这么幸福。有吃有穿,生活惬意,喜欢的人也喜欢我,还有一只很可爱的猫。”


    “可能对于你们来说,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但我是一个俗人,这样平淡的日子就很好很开心啦。”


    魏泱和林春澹相识多年,他能看出那时他是真的开心。


    所以即使和谢庭玄并不相熟,此刻还是替他找补道,“谢宰辅似乎并不是那样的人。”


    朝中大臣无不赞称谢庭玄蕙心纨质,魏泱驻守边关,没同他打过交道,也这么认为。


    只是说这话时,莫名想起来前几日于太极殿上那道莫名带着敌意,阴恻恻的目光。


    似乎是从谢庭玄所站之处发出的。


    起先没在意,如今想来……魏泱抿紧唇,看着少年失魂落魄的样子,换了个说法:“既然怀疑,就问个清楚。如果真的不开心,先分开几日呢。”


    前往朔州之路,千里迢迢,一旦去了就没了后悔的机会。可林春澹又觉得魏泱说的有些道理。


    一时更是不知如何抉择。


    叶昭心思细腻些,看出了他的犹豫。便提议道:“不如这样,你先搬出谢府,暂住在魏泱京外的庄子里,想清楚了再抉择。我们约莫半月之后才会启程回朔州。”


    林春澹眼睫颤了颤,他抬目,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又转,心底的暖流一阵一阵的。


    还是强撑着扯了扯唇角,说:“好。”


    他们约定了时间,三日后清晨在谢府的角门处碰面。那日群臣休沐,谢庭玄要参与三品以上高官在宣政殿议事的朝会。


    是个时机。


    魏泱问他难道要偷跑吗?林春澹怏怏点头,他总有种直觉,如果事先告诉谢庭玄,他就绝对跑不掉了。


    不过他会留下一封信告知他的。


    “要带点钱。”林春澹碎碎念地提醒自己。


    *


    皇帝急召谢庭玄入宫,便是为了汴州之事。太子赈灾完毕,今日刚刚入京便奔赴宣政殿向皇帝述职,顺便参了三皇子陈秉一本


    事实也证明,陈秉担忧到刺杀谢庭玄的举动是有道理的。收受贿赂、勾结官员、贪赃灾银、玩忽职守,甚至还有项强抢民女,几乎把现有法度的罪名犯了一遍。


    皇帝料想他应是做了不少错事,却没想到他能如此胡闹。陈秉跪在下面求情,他气得直接抽出身旁侍卫的剑,丢到他面前,让他自我了断,莫再给列祖列宗丢人。


    陈秉被吓坏了。他自小便有秦贵妃秦家护着,纵然顽劣恶毒,却次次都能躲过去,不受重罚。后来入朝参与政务,亦有崔党之人在后面替他出谋划策,荡平阻碍。


    只是近年他心野了,自傲无比,才屡次不顾旁人劝阻,做出一桩又一桩的蠢事。


    现下见到那宝剑,差点吓晕过去。原本就蠢笨的脑子更加不清楚,竟然开始当庭攀咬崔玉响,说:“九千岁,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您不能不救我啊。您快求求,快求求父皇啊……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帝王之子竟不顾仪态,跪求臣子。满庭的高官都不敢抬眼去瞧,皇帝脸色更是铁青至极。


    而崔玉响是最懂变通之人,他一路从最底层的小太监爬到九千岁的位置,哪里会被陈秉这种蠢货连累。


    早就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此刻更是连衣角都没被他沾到。


    立即跪了下来。他脊背笔直,含笑道:“三皇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微臣听不懂。什么一条绳上的蚂蚱,您指的是臣的属下邵子骞吧。他欺上瞒下,教唆旁人贪污官银,微臣为了查出真相下手重了些,现下尸体就在殿外。”


    说完,额头叩地,高声道:“微臣办事不周,请陛下降罪。”


    看似是请求皇帝降罪,实则从陈秉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殷红的唇一直勾着。


    一条、一条名副其实的毒蛇!


    陈秉浑身发凉,不是的,不是的,他分明也参与了……是他教唆的。


    他快被逼疯了,尖叫着说:“父皇,你别听这个阉货的一面之词!他——”


    话未说完,便被高高在上的帝王打断。他冷声道:“三皇子得癔症了,还不将他拉下去。”


    候着的内侍赶紧上前,将哭喊着父皇饶命,不要放过崔玉响这个奸臣的三皇子拖了下去。


    殿内这才安静下来。


    皇帝看向依旧叩首静待的崔玉响,神色晦暗不明。终是缓缓道:“崔玉响办事不利,罚半年俸禄,降品阶一级。至于三皇子陈秉,幽禁宫中,废为庶人,圣旨暂留不发。”


    “是。”


    众臣齐呼道。


    今日议事,谢庭玄身为宰辅虽一言未发,但实际上,陈秉的处罚是由他提议的。帝王宣他入宫,便是事先将他召到殿内,问该如何惩处陈秉。


    “幽禁宫中,废为庶人,但圣旨留中不发。”


    皇帝问他为何要留中不发。


    谢庭玄言简意赅:“留中不发便有转圜余地。秦家为朝中第一大外戚,贵妃膝下只有陈秉一子。世家向来盛极必衰,秦氏年轻一代尽是纨绔闲官,若想延续家族荣耀,便无法弃卒保帅。只能出让部分兵权,换取陈秉不被贬为庶人。”


    皇帝问他,“庭玄,你难道能咽下这口气?”


    他说的是陈秉刺杀谢庭玄之事。当时的处理便不算重罚,若要按他此番所说,再次轻轻揭过,只将陈秉幽禁宫内,怕是对差点丧命的他、对忙碌不已的太子都有些过分。


    年轻臣子身穿绯衣,却眉目淡漠,冷静至极:“微臣一心,只为陛下江山千秋万代。另外,臣亦有私心,想用此次退让换取陛下恩典。”


    “赐婚于臣。”


    他要娶一个男人,还是要娶没落家族的庶子。皇帝颇有些讶然,作为他的长辈,是要劝上几句。但帝王终归也是自私的,他培养谢庭玄是为了辅佐太子,帮其扫清障碍,权势过盛,便也是隐藏的祸患。


    如此一想,谢庭玄若无子嗣,倒是更稳妥。


    便随口劝了几句。


    见谢庭玄纹丝未动,心中更高兴,故作叹息道:“难为你一片深情,朕便允了。但朕多少是你的长辈,这赐婚的圣旨不可着急,朕要亲自选个文采斐然的礼部官员,替你好好撰写。”


    ……


    至于陈秉,虽未被废为庶人,却也绝不可能再成为储君人选。秦家想扶持他,便只有逼供谋反一条路走。一举肃清,才更省事。


    只是崔玉响与他们同气连枝,奸诈至极,未必会蠢成这样。


    谢庭玄垂目思索。


    虽未能伤及崔玉响的根本,但他弃车保帅,当庭与陈秉撇清关系。至少以后这二人再难勾结,势单力薄,才好逐个击破。


    这时,陈嶷追上来,问他:“孤听太子妃说,她在东宫设宴邀请春澹,席凌却突然递消息说他不去了,是生病了?”


    谢庭玄眸光波动,敛目,面不改色地撒谎:“有些疲乏,在府中休息着。”


    陈嶷不疑有他,便没再多问,只说让府内下人送些补品过去。


    兀自拿出一串红绳,上面系着一块红色的玉石,未经雕琢。谢庭玄凝目,问了句:“这是什么。”


    心中已隐隐猜到,应是与他满天下寻找的红玉手串有所联系。


    太子眼睛里带着隐隐的激动,他压抑着喜悦,故作轻松道:“是线索。”


    之前谢庭玄的属下查出当年先皇后难产殡天之后,贵妃急于杀人掩盖线索,派去处决当事宫女嬷嬷的人,正是时任掖庭局掌固的崔玉响。进而查出其与贵妃互相勾连,害了先皇后。


    再往后,谢庭玄前往汴州办案,又遭遇刺杀,没能再查下去。但陈嶷自己着手调查,却意外发现当年处决的宫女嬷嬷中,有一个没死。


    崔玉响处决她们那夜,血流成河,但行至一个名叫韩嬷嬷的人时,却没动手。而是命下人给她灌了药,据目击的小太监说,似乎是一种令人疯癫的药物。


    灌下去之前,那韩嬷嬷还大骂崔玉响是个狼心狗肺的孽畜。但灌下去没多久,她便只会尖叫发疯了。


    崔玉响捂着口鼻,让其余的太监将她装进泔水桶里,秘密运走了。


    至于运到哪里去了,陈嶷费了好大的力气都没查到,只找到卷宗记载她家乡是扬州的。便派人去扬州碰碰运气,没想到崔玉响还真的将她送去了扬州。


    派了专人看守,好吃好喝地照料着。陈嶷派人将他们控制住,防止他们朝京中递消息,然后将韩嬷嬷接到了汴州。


    她的确还疯着。


    据侍从报告,从扬州到汴州的路上,韩嬷嬷没清醒过一回,嘴里念念叨叨的是什么也听不清楚。


    直至陈嶷亲自去看她。


    她看见陈嶷,虽然还是疯疯癫癫的,但至少说的话还隐隐能听见说的是什么。


    “反复念叨着男孩,是个男孩。”陈嶷叹了口气,“还有他耳后有红痣,什么你们都记着,拿好红玉手串。但再往后的,便是一些疯言疯语了。”


    听见耳后红痣的时候,谢庭玄眸光微闪,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的,是林春澹耳后那颗小小的红痣。


    很好看,也很好敏感。他每每摩挲,亲吻,少年身体便会轻轻地颤栗起来。


    春澹,还在生他气吗?


    男人垂目,敛去轻略变化的眸色。


    陈嶷还在说,他拿着那块红玉,又叹息:“孤不知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母后确实丢了串极为宝贵的红玉手串。便是从这块红玉上切下的……这玉花纹特殊,极其罕见珍贵,母后还说等孩子生下来,给他做块吊坠。”


    他将玉拿给谢庭玄看。


    只见阳光之下,那通透的玉石内部的确有着非同一般的花纹。


    像是浅浅的波浪一样,规律,且极其罕见。


    但谢庭玄并没有见过任何类似的红玉。


    第52章 逃跑 你、太不乖


    太子还想拉着谢庭玄去东宫坐坐。毕竟此次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陈秉的罪行一一揪出, 还是谢庭玄的功劳。他在前往汴州之前就已经着手追查到了大部分,这才将陈秉吓得刺杀他。


    不过,刺杀是否成功都不妨碍谢庭玄扒掉依旧他半层皮, 只是影响亲自扒他皮的人是谁而已。


    所以陈嶷人还没到汴州,便已经抓到他的七成把柄。


    但谢庭玄托词身体不适, 拒绝了太子的邀请。他仍然急着回府, 想见林春澹。今日不过分离两个时辰, 他心便如烈火焚烧一样, 根本静不下来。


    脑中始终环绕的, 唯独林春澹三字。他不想离开一分一秒, 就像是看守地盘的恶犬,必须要时时刻刻看着、标记着才能安心。


    “好,既然身体不舒服, 那你先回去。”陈嶷看着他略显急促的背影,微微蹙眉,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玩味的声音:“太子殿下,微臣给您请安了。”


    正是崔玉响。


    虽然此次扳倒了陈秉, 但却没能伤及一丘之貉的崔玉响。他这人太过聪明,所有的坏事从不亲自经手, 就算众人心里都清楚贪污行贿之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却也拿他没办法。


    降品级,罚俸禄对他根本算不得惩罚。就算再降一级,他实权在手, 仍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


    此刻他优哉游哉, 眉心一点红痣更加耀眼。凤眼里波光浮动,笑眯眯的样子还是像只阴暗蛰伏的毒蛇。


    陈嶷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听他给自己请安也只冷嗤一声,没搭理。


    崔玉响却好像没有看见一般, 依旧语调缓和,只是说出的话是明晃晃的挑拨,“殿下一颗冰心,可一些人未必能够信任。都说人心隔肚皮,殿下也应有旁的考虑。这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啊。”


    这话说的其实没错。但由他这种奸臣来讲,挑拨之意就太明显了。


    陈嶷蔑视着他,冷声道:“比起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中,更重要的是将那滥竽充数、浑水摸鱼的石头捡起来,丢出去。”


    说完,理也不理,直接走了。


    崔玉响表情未变,反而笑意渐浓。


    王海见他这样,小心翼翼地问:“千岁,如今三皇子已经……太子登基的概率又大了些,您何必触他霉头呢。”


    男人表情鄙夷,嗤笑一声,不急不缓地说:“很简单,我不爽,他们别想好过。就算他陈嶷没了对手又如何?如今陛下正值壮年,谁赢谁输都还未可知。”


    陛下又不仅仅有陈嶷、陈秉这两个儿子。待他挑选完毕,再捧出一个陈秉便是。只是历来立贤立嫡,剩下的皇子身份要么不够高贵,要么蠢笨……


    还需再细细地挑选。至于陈秉,虽是弃子,但仍有利用的余地。


    *


    谢庭玄回到府中,但却没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少年。神色骤然发冷,问席凌,他是去参加赏花宴了?


    席凌虽然看出郎君脸色不好,但这种事情却不好撒谎。只能诚实道:“春澹少爷说改来改去的太没礼貌,便没再去赏花宴。他自己出去逛逛了。”


    “您早晨刚刚吩咐,不再让府中下人阻拦。”


    下命令时是容易的,可谢庭玄一想到那个魏泱,薄唇便紧紧绷住,下颌气得发颤。


    妒火焚烧,心里禁不住地猜疑:春澹出府是不是去见他了?


    谢庭玄面色冷得吓人。


    他一遍遍地默声劝诫自己,他已经安插眼线,能够掌握林春澹的一举一动。就算林春澹去见了野男人也无事,他始终还在自己身边。


    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男人缓缓阖目,拼命抵抗嫉妒对他理智的侵蚀。


    “下去吧。”


    傍晚时分,日暮西垂,整个长安城都隐在淡紫色的晚霞中。群山绰约,薄雾冥冥,归巢的飞鸟掠过长空,留下几个墨点般的痕迹。


    林春澹进府门时,长呼了一口气。虽然还没见到谢庭玄,也不知道他是否在府中,但心脏已经砰砰地跳起来。


    为了弄清跟踪之人的目的,回来的时候他是独自走的。魏泱和叶昭隐在暗处护送他回来,防止出现意外。


    但并没有发生什么,那人仍旧一路跟着到了谢府,却始终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是谁派来的,答案又明晰了一点。


    纵然如此,少年还是犯那个老毛病,下意识想躲想逃,不想面对。


    也不想见到谢庭玄。


    可在府中没走几步,便被谢庭玄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


    他像个鬼一样,莫名就出现在他身后,伸手揽住他,抱了个满怀。


    鼻间满是乌木沉香的味道,男人乌发未束,垂下来轻轻地搔着他的面颊。


    两人离得很近,他的脊背与谢庭玄的胸膛紧紧相贴,从远处看去,身形差距虽然不算很大,但依旧像是他被牢牢地罩住、束缚在怀中。


    他们都穿着外袍中衣,林春澹却依旧能从几层布料的相隔间,感受到他炙热的心跳。


    谢庭玄似是有什么心理上的病症,一旦抓住他,便要相贴亲吻,分寸不让。


    林春澹被他弄得肩头轻轻颤抖,心绪却更加复杂。


    他原本想躲,不敢询问。但这样背对着谢庭玄的姿势,他正好看不见他的神色。当然,他也不必伪装。


    眼睫微微颤抖,在男人吻他耳后红痣的时候,低声询问:“谢庭玄,你是不是派人跟踪我。”


    画面停滞住。


    谢庭玄的动作也顿住。眼眸神采沉如长夜,他伸手,修长指节按在少年肩头,另一只揽着他的脑袋贴近自己。


    直至完全相依时,也没开口。


    沉默有时也代表一种答案。


    明明已经猜到,但真正得到这个答案时,林春澹心里不知是何种感觉。


    起初猜测时,他心里还怒气冲冲,想要回来质问,逼问。


    谢庭玄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


    他有没有把自己当成人看,他是宠物吗,他是犯人吗?跟踪他、监视他,他林春澹都已经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了,谢庭玄却还让他变得更可悲。


    他曾经真的以为,这会是他的家。他甚至一直为自己的谎言懊悔,无数次害怕被戳破。却不想这份感情,已经不需要谎言的暴露,便能如此难堪了。


    但现在,林春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酸涩,苦闷,还是后悔失望,他都说不清楚,只是满腔情绪闷在心里,找不到发泄口。


    他爱哭,此刻却根本不想哭,也哭不出来,只觉得有些累。


    很累,他很想。


    离开这里。


    而谢庭玄凝望着他,眸色幽冷。已然猜到他去见了别人。


    他亲自挑选的暗卫曾为太子效力,若非接触过类似训练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发觉的。


    是谁,崔玉响,薛曙……还是魏泱。


    答案不言而喻。


    林春澹竟然真的去见他了。为何见他,是想念他了?他们说了什么,又谈了什么。林春澹有没有对他笑,林春澹也会对他说喜欢吗?


    到底为什么喜欢他?是长相吗,可那个魏泱在朔州风吹日晒,长相根本不如他。还是因为年轻,魏泱的确比他年轻几岁,难道林春澹喜欢年轻的吗?


    说来说去,还是纠结,林春澹到底为什么不爱他。


    谢庭玄心绪千千结,差点将自己逼疯。但临到唇边,能够问出口的,唯有一句:“你去见谁了。”


    林春澹睫毛微抖,眼神飘忽起来。


    随口应付了句:“一个朋友。”


    他从前尤其害怕,害怕谢庭玄发现魏泱的事情。此刻却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了,甚至想,若是谢庭玄再问下去,他就全然摊牌。


    反正三日后,他便要离开这里,离开京城。


    可,他们离得很近,却都默契地粉饰太平。谢庭玄不想问,他怕从少年口中听见绝情的话语,更怕打碎自己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幻梦。


    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说了句骗子,却又都默契地不提。


    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两人明明离得很近,却又好像隔得很远。


    最终,是林春澹选择妥协。或者说,是欺骗。他会伪装,也会撒谎,无论心里有多么难过失望,也能丝毫不表露出来。


    他转身,静静地看着男人。


    就如刚入府的时候一样,轻轻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瞳,清亮的眼眸,刻意示弱的勾引。


    少年揽住男人有力的窄腰,闷声说:“你吓到我了。”


    “亲亲我好不好。”


    林春澹踮脚,眼睛紧闭,浓长的睫毛却微微颤动。微抬下巴,大胆又矜持地做出索吻的姿态。


    谢庭玄漆黑眼瞳里,闪烁着的不知是何种情绪。但此时此刻,他抛却了所有,只想亲吻唯一放在心上的人。


    这双樱色的唇,他惦念了那么久,吻了那么多次。但还是那么好亲,每次亲吻,薄唇碾过少年柔软的唇瓣,听着他漏出极小声的呜咽,像只被困住的小兽,谢庭玄才会微微心安下来。


    无论林春澹是谁的,但亲吻他的是他,占有他的是他,在他身边的也是他。


    这样如珠如宝的林春澹,只能是他的。


    谢庭玄的妒火终于消散,转换而成的是无尽燃烧的慾|火。他在少年耳边低低喘息,仿佛引诱他堕落的恶鬼一般。


    是最下流的话语,他以前从未说过的。在林春澹耳边环绕着,成功让他耳垂烧得通红,雪色脸颊也氤氲上一层薄红。


    “谢庭玄,你混蛋。”


    今日所有的对话,都带着无尽的伪装,只有这句骂是真心诚意的。


    他们被爱欲控制,做这种事时才能真正卸下心防。往日光风霁月、克己守礼的君子消失不见,也不用遮掩,完全化身成为疯狗。


    对待少年如锲钉子,要将他钉在床上一般。一面身体力行,一面却又吻他,安慰他:“就一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直至完全占有,林春澹的唇都被他吻肿,脖颈上的吻痕连成串。最后力竭,只能任由他翻来覆去,像是条濒死的鱼。


    只有琥珀色的浅瞳偶尔被击得失神,脊背紧紧绷住。


    ……


    谢庭玄今夜在床上格外凶悍,但帮他洗得也格外认真,伺候得无微不至。但林春澹在水雾中望向他俊美的眉眼。


    却好像看不清他一般。


    好像隔着一层屏障。


    更深露重,烛灯熄灭时,天地变得寂静无比。帘帐放下,床榻之上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林春澹借口炎热,没有像往日那样黏着谢庭玄睡。


    男人在一片黑暗中,轻柔地啄吻少年的唇,没有发现他通红的眼尾、暗自流淌的泪水。


    因为眼泪,是向下流的。


    只会沾湿林春澹的枕头。


    *


    圣上在思虑谢庭玄的这道赐婚圣旨时,终于想起了遗忘在角落中,今年的探花郎时任礼部员外郎。


    他的官职不算高,但文采确实不错,且又是林春澹的嫡兄。所以即使他告病在家,但皇帝一道圣旨便能将其通传至宫中。


    天子之令,莫敢不从。林琚看着那婚书,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却也只能领了这桩差事。


    但他有另外的考量。


    从前林春澹是因为被逼无奈才会做谢庭玄的男妾,但是现在不一般了……如果他真的是皇子,那不仅是男妾,就连赐婚的圣旨也能撤回。


    春澹前半生的苦痛,受到的欺辱都要让那些人还回来,林琚咬紧牙关。


    一定要想办法告诉他。


    一定要让他,立于万人之上。


    ……


    三日后,谢庭玄一早便前往朝会,席凌跟随着。


    林春澹原本在装睡,但等他离开之后,立即睁开了眼。匆匆洗漱一番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谢庭玄是只多疑的狗,他不敢提前准备,只能装作玩乐的样子,悄悄思索准备带走什么。


    他是逃跑,并非是卷钱跑路的贼。所以只将谢庭玄之前给他的金银细软全都塞进了包袱里。仅仅这样,也塞了整整一大包。


    顺便还将路过的善念捞进怀中,惹得后者一脸奇怪地喵喵了几声。


    原因也很简单。


    林春澹已经想清楚了,他怕是会前往朔州,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谢庭玄原本就不喜欢善念,他若是迁怒善念,旁人若是虐待他的善念怎么办。


    后爹没有亲爹好,就算分开了,他得把孩子带走才行。


    他和魏泱约定在角门外见面。


    林春澹也聪明,他知道这么明晃晃地带着包袱跑路肯定会被门房怀疑,所以提前扔了个石子出去,引起魏泱的注意。


    然后将包袱扔了出去。


    包袱沉甸甸的,里面还都是金银,差点没把魏泱砸死。他一摸,寻思林春澹这跑路跑的,也太奢华了吧。


    门房看见林春澹,虽然有些奇怪:春澹少爷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但看见他啥也没拿,怀里就抱着个猫,也就没多想。


    直到走出角门的时候,少年的心都在砰砰直跳。但当他踏出去的时候,体会到了自由的感觉。


    长呼一口气,回头看了眼恢宏的宫殿,垂目暗暗地念了句:“算了,你就将我当成骗子吧。”


    这辈子都别再见了。


    然后看见在不远处等候的魏泱,赶紧挥挥手,跟了上去。


    两人脚步急促,魏泱道:“叶昭驾着马车就在巷道口等着呢,我们得快些。”


    因为他们还要趁着谢庭玄参加朝会的时候甩掉跟踪的暗卫,这便需要许久的时间。


    林春澹点点头。


    他们一路走到角门尽头。


    到了转角的时候,少年被一块石子绊了下。


    “小心!”


    魏泱毕竟是行军之人,他反应敏捷,下意识拉住林春澹的手,将他往自己怀里带,防止他别摔倒了。


    而林春澹趔趄一下,他笑笑,刚要说声谢谢。


    抬眸的瞬间,却对上一道幽冷的目光。


    心脏倏然收紧,好似被恶鬼阴恻恻地盯上了。


    巷道尽头,站着许多人。为首之人身穿绯色官服,眉眼疏冷如月,声音也冷极。


    “你、太不乖。”


    第53章 你太坏了,需要接受惩罚 他此生,从未……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逃跑。


    同时也是一场意料之中的抓捕。


    命运起伏波荡, 老天惯会玩弄人心。


    就像在那夜深处,蝉鸣熹微,男人待身旁的少年睡熟之后, 仅着一身素衣,发丝披拢着出了屋子。


    于书房静坐。


    风起云涌, 弯月隐去, 只余几颗惨淡的星子萧索地挂于夜空。骤风急起, 桌案上那盏独燃的烛火晃动, 犹如在刀尖上肆意起舞。


    火光明明灭灭, 映在谢庭玄那漆黑的眼瞳中, 凄冷地燃烧着。就如同他的心一般……


    小轩窗旁,是他平日用来处理公务的书案,如今却满满当当地, 摊着淡黄色的信纸。


    每一封都墨迹犹新,每一张信纸都规规整整地塞在信封里, 藏在小木箱中。


    少年爱惜之至,连点折痕都没有。


    三年间, 往来书信五十二封。从魏泱初初离京开始,林春澹便马不停蹄地寄去书信。他虽然不知林春澹寄去的书信写了什么, 却能从魏泱的回信中窥见一二。


    是回信说他安好, 是回信说他也很思念少年。是回信说他在朔州经历的趣事,是回应少年的话——


    多多写些,他想知道更多的。


    信中内容能够推测, 林春澹叫他魏泱哥哥, 那么亲昵的话语,那么好听的称呼,他从未那么叫过他。他叫林琚为阿兄, 林琚是他真正的嫡兄,尚且令谢庭玄心中酸涩,遑论一个没有血缘的陌生人。


    他们算什么?信中,他们宛如一对璧人,隔着天涯海角依然甜蜜相依。


    那他又算什么?谢庭玄攥着信纸的手不断收紧,面色冷得渗人。几乎要将这薄薄的一层纸捏碎。全然忘记彼时彼刻,他甚至不知林春澹姓甚名谁。


    一封又一封地看下去,他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不断地窥视着旁人的幸福。


    是几月前的一封书信,魏泱询问林春澹,边关清苦,他为何要去?


    为何要去……


    屡次出现的字眼,谢庭玄也好奇。长安乃是繁华之地,林春澹为何要去风沙漫天,清苦无比的朔州呢。


    直至他看见信件下方的落款,注明了时间。


    正是林春澹进入谢府后不久。


    谢庭玄浑身炸开,眼瞳中满是怒意与不甘。他手腕气得颤抖,他浑身抖如筛糠,抗拒着真相。


    他此生,从未这么恨过。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傻子,恨自己为什么要猜到,恨林春澹为什么不藏得再好一点,恨魏泱为何要回京。


    但恨来恨去,最恨的是他为何不爱他。


    既然骗他,又为何不伪装得再好一点?为何要让他发现这一切。


    可事实就是,林春澹从来都不爱他。只是利用而已。他早有所感,但前几日才让属下去调查了林春澹——


    根本不是因为喜欢他,根本不是因为仰慕良久,而是彻头彻尾的利用而已。林敬廉为了自己嫡子的仕途,要将美貌的庶子进献给崔玉响。


    林春澹,是为了活命才爬上他的床。


    谢庭玄一阵眩晕。


    不是因为被利用,而是少年口口声声的爱都是假的。


    雨夜奔袭,少年沾湿的中衣,楚楚可怜的样子,满口的情意是假的。


    西山寺外,少年勾着他的手指,说他许下愿望,下下辈子也要和他在一起。


    也是假的。


    或许,他真的许过。可下下辈子也要在一起的人,是魏泱吧。


    甚至于,他去汴州赈灾。少年宁愿躲在木箱里也要跟着他,说是害怕他出事,说是害怕在京城等到天荒地老。


    也是假的!


    林春澹是为了躲魏泱的心上人,他不想见那个女人,所以才借口跟去汴州。


    全都是假的……更可恶的是,林春澹宁愿喜欢一个有心上人的粗人,也不愿爱他一点点。


    魏泱喜欢女人,林春澹宁愿承受这种痛苦,也不肯多看他一点点。


    一面说着爱他,一面与他做许多的事情,却又暗中计划着逃跑……对,不爱他就算了,甚至还要逃跑。


    是他先招惹的。


    怎么能逃跑呢?就算不爱他,就算恨他,也只能永远呆在他身边。


    人人都说强扭的瓜不甜,要学会放手。但谢庭玄已经疯了,甜不甜的,他已经尝过。


    很好吃很香甜。


    但是旁人绝对不能染指。余下的,他根本顾不上。


    他要林春澹永永远远和他在一起,就算死后,也要和他葬在一起。不仅要肉|体交缠,更要灵魂缠绕,就算变成鬼,他也要永远缠着林春澹。


    缠着他,吻他,亲他,橄榄他,直到下辈子,下下辈子,每一世,他们永远都要待在一起。


    烛火摇曳,雷声隆隆,穿堂风倏然吹入书房,卷起满桌的信纸,飘零纷飞,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帘幕幽微,薄纸漫天,谢庭玄静坐其间,鸦色长发也被风吹得纷飞。


    但他偏偏,神色尤其平静。那双眼瞳如岳峙渊渟,甚至沉静得有些可怖,但脸色是苍白阴沉的,配上他素色的衣衫,寂冷的深夜。


    像极了一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灯内火舌翻卷,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素来料事如神的谢宰辅,从深夜坐到清晨,薄雾冥冥、东方欲晓。他一遍遍地看着那些信,一遍遍地寻找林春澹爱他的证据。


    可唯有“欺骗”二字,深深地映在了骨血中。


    他一遍遍地思虑,指甲一点点嵌入掌心,试图找到能让林春澹爱他的办法,亦无法找到。


    到最后,他只能认输。缓缓阖目,支着额头。


    无论如何,只要林春澹在他身边就好。只要在他身边,他便可以都装作不知道。


    所以他吩咐席凌,在府中遍布眼线,每一个都是用来监视林春澹的动向。他明明知道少年讨厌这样,但该死的占有欲与疑心,依旧迫使他这样做。


    只有这样,才能微微安心。才能在少年面前,强装出一副正常的样子。


    起初两天,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谢庭玄安心了些,也许,林春澹不再想去朔州了。


    变故发生在他前往朝会的那日。朝会每月只举行一次,是皇帝召集高品阶官员议事的重要会议,不得随意缺席。


    但马车在入宫前被府中安插的眼线拦住,他汇报道春澹少爷正收拾东西,魏泱也在谢府的角门处等候着。他们要做什么,眼线不敢妄加猜测,但谢庭玄心里很清楚。


    他坐在马车中,俊美容颜被光线照得半明半暗,声音冷极,“掉头,去谢府角门。”


    马车外候着的席凌赶紧尽职阻拦,“郎君,朝会在即,您要顾全大局。无论春澹少爷要做什么,我同他们回去阻拦便是。”


    谢庭玄没有应答,声音更冷:“我说,掉头。”


    “是。”虽然席凌在侧,但车夫更不敢违背宰辅的话。


    只能硬着头皮抓紧缰绳,控制马车转向。席凌见状,也只能妥协,赶紧和眼线交代一些事宜。


    看着跑得飞快的马车背影,席凌蹙紧眉头。


    暗叹郎君真是疯了,竟然连这样重要的朝会都不管不顾……


    他心中忧虑,却不能陪同回去,因为要留在此处等候太子殿下,将郎君缺席朝会之事告诉他。


    希望圣上不会降罪。


    而同时间,也正驾着马车前往宫中朝会的崔玉响,正好路遇急速狂奔的谢府马车,急切躲避的动作使马车颠簸起来。


    九千岁身形晃动了下,眯起眼睛冷笑。陪侍的太监立马叫道:“怎么驾车的,差点伤到九千岁。”


    马夫急匆匆解释道:“是旁边一辆马车行得太急,差点撞上。”


    崔玉响眼神阴冷,自从上次被圣上斥责闹市纵马之后,连他的车驾也得规规矩矩地慢行。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混蛋敢越到他九千岁头上来。他猛地掀开帘子,却只看见疾行掠过的马车背影。


    车轱辘声极其急促。


    是谢庭玄的车驾。崔玉响神色变得耐人寻味起来,陪侍的小太监道:“谢庭玄不应该参加朝会吗,他怎么反倒朝着宫外去。”


    崔玉响笑笑,没说话。


    ……


    谢庭玄命令府中侍卫封锁角门外的巷道,先擒住驾着马车等候的叶昭。


    她原本还想挣扎,但一看到谢庭玄冷幽的面色。那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那种目空一切的冷漠,令她的嗓子好像被糊住了一样,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男人绯衣官帽,神情蔑视地询问她:“你们要去哪。”


    叶昭流下一滴冷汗,颤巍巍说不出话。


    高位者蔑笑,薄唇里吐出的冷语令她不寒而栗:“找死。”


    叶昭拼尽了全力,才堪堪出口,为林春澹辩解道:“男女之事只在两情相悦,强求是没有好结果的——”分开之后冷静一下,结局才会更好。


    话未说完,便被谢庭玄径直打断。


    后者眼眸深沉如夜,一望无垠。他轻慢地扯了扯薄唇,疏冷眼瞳中有什么似乎已然崩坏。


    他声音冷得渗人:“可我偏要强求。”


    叶昭愣住,面上满是不可置信。


    没有人懂他,也没有人懂得这种滋味。他已经退让到底线,他强制自己不去想林春澹心里的人是别人,只要他留在自己身边。


    可林春澹就那么狠心,狠心到把他抛弃,同别的野男人逍遥快活。


    是准备两日不见他,还是三日,一月,半年,四年……还是一辈子?


    怎么可以一辈子都不见他。谢庭玄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林春澹只能他抱,只能他亲,也只能和他上|床。


    他这样想着,眸光更加凄冷,面色更阴沉得像鬼一样。


    但偏偏就在这时,他听见野男人发出的声音:“小心。”


    他蹙眉,便看见巷道尽头出现两人的身影,一高一矮。


    林春澹穿着简便,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成低髻。但还是那么好看,哪里都好看,哪里都清丽。


    如果,他没有在魏泱的怀里,如果他没有携带着包袱,如果他怀里没有抱着那个狐媚子猫的话……


    谢庭玄想,他一定会亲上去的。一定会吻着问他,今天怎会如此好看,今天怎会如此好亲。


    可,此时此刻,他的目光全然凝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林春澹和野男人拉着手,他窝在野男人怀里。他抱着他们一起养的猫,和野男人一起私奔。


    谢庭玄已经完全没有理智可言了。他简直要将下牙咬碎,艰难地从喉咙里逼出四个字,“你、太不乖。”


    竟然敢不爱他,竟然敢逃离他。


    “拿下。”


    他抬手号令,身后严阵以待的侍卫顿时齐齐涌上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魏泱原本还想护着身后的林春澹,但双拳难敌四手。遑论这些侍卫都是个顶个的高手,还没过招两回,便被三个人按住,压在地上。


    而少年急得冒火,他想帮忙,但根本没有学过任何的招式,插手都困难。


    见魏泱被反剪着按住,他想要跟他们拼了的时候,便听一声:“你敢动,我立刻杀了他。”


    他身形僵住,颤巍巍抬眼,看向站在他面前的谢庭玄。


    男人很高大,站在他面前犹如一堵墙。绯色官服衬得他容色更加冰冷,他就如瓷器砌成的一般,没有一丝人气儿。


    那双乌黑的眼睛,目光落在他身上,犹如无尽的审视,一寸寸地划过他每寸肌肤。


    还未开口,便令他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林春澹漂亮的琥珀瞳仁收缩着,轻轻颤动。虽然并未想到男人是如何捉到自己的,但他隐约明白……


    谢庭玄一定知道了他撒下的弥天大谎。


    一时哽住,不知该怎么开口。


    直至谢庭玄的视线转移到他怀里抱着的善念身上,少年感觉到巨大的恐惧,他抱紧猫,禁不住朝后退了一步。


    “怎么,你怕我对它动手。”谢庭玄看着那善念,眼底满是嫉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话。


    他不明白林春澹逃跑,连这只狐媚子猫都记得带上,怎么偏偏忘了他。


    他不如魏泱便认了,如今连个畜生都能排在他前面去。


    再者,林春澹不是说要和他、要和善念组成一个家吗?他本以为这猫只有十年可活,早晚会死。


    可没想到,先被踢出局的竟然是他。


    谢庭玄气得胸膛剧烈地起伏,却仍克制着自己的怒意。他收回视线,直勾勾地凝视着少年,扯唇露出一个笑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点。


    他想,只要林春澹愿意继续骗他,只要他愿意继续呆在自己身边。


    一切都能既往不咎,今日所有的事情他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但可惜的是……


    林春澹已经被他吓傻了。他感受着男人极尽扭曲的目光,如芒刺背。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温柔和善的样子,扯唇的样子与他平日实在相差甚远。


    反而显得更加吓人,像是冷宫里疯了的妃子。


    少年面色苍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抱紧怀中的猫,似乎是也觉得自己理亏,颤声道:“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大人我不该骗您,我错了,放过我吧。”


    他以为是谢庭玄这么生气,是因为发现自己卷钱跑路,是因为自己撒谎骗他。


    赶紧将肩上背着的金银细软卸下来,放在地上。


    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满是讨好,小心翼翼地讨好道:“大人,这是您给我的钱,我全都还给你。您大人有大量,就放我一马吧。”


    林春澹以为,骗钱骗感情的骗子,理应这么摆正自己的位置。而且……他也不是全程都在欺骗谢庭玄啊,他后来也喜欢谢庭玄了,也为谢庭玄做了那么多事。


    虽然骗了他,但也被谢庭玄睡了那么多回,把他哄得开开心心的。拿的每一分钱都还回去了,好歹留他一条命,然后这辈子不再相见。


    并不算过分吧。


    他垂眼,刻意忽略自己内心的感受,刻意忽略从前的心动与爱恋。


    此刻就连他都忘了,自己曾冒着大雨前往西山寺,跪在佛前求了整整一夜。他明明不信神佛之说,却为了谢庭玄能够活下来,虔诚地祈祷。


    少年装得想个骗子,朝男人发誓:“我保证,这辈子绝对不会出现在您眼前了。”


    却不想,这句话是点燃谢庭玄的炸药。


    当他亲耳听到这句话,好似整个心都裂开了,轻轻一抖,便会往下淌血。


    他抓紧林春澹的手腕,一字一句,宛如刀割一般地反问:“你说什么,这辈子都不再出现在我面前?那从前呢,说过的喜欢,都是骗我的?”


    清冷容颜上,透着一丝凄然。


    林春澹愣了一秒。他望着谢庭玄,心里在说,说过的喜欢有真有假,但是此刻心脏为他而跳动,喜欢和爱更是真的。


    但你又怎么对我的。像对待宠物一样,随意便可以囚禁府中,随便就可监视跟踪。这不是爱,这完全蔑视了他作为人活着的权利。


    他不是宠物,就算再卑微,他也是人。


    也许谢庭玄可能真的爱他,但林春澹有些承受不住了。他不开心,他想离开这里,所以分开是对彼此都好的选择。


    明明在两人之间,一向冷静克制的是谢庭玄。但此刻林春澹比他更冷静,或者说,谢庭玄已经是个疯子了。


    少年微微蹙眉,让年长他八岁的三品权臣冷静一点。他想分析利弊,让谢庭玄至少在今日,放过自己。


    可换来的,只是谢庭玄攥得更紧的手。他全然不顾善念还被林春澹抱着,便搂住他,死死地搂住他。


    强迫善念感到积压,喵地叫起来,然后跳了下去,冲谢庭玄龇牙。


    后者对它不屑一顾,只轻轻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只是凝视着林春澹,问他:“真的,没有喜欢过我?”


    他眼中染着的炙热与偏执,已经让林春澹记不起来,初初见到他时的那双平静又淡漠的眼眸。


    少年感到心惊。但来不及细想,男人便凑在他耳边,低低地问:“求求你了。”


    哪怕再骗他一句呢,一句他便能相信,便能既往不咎。


    语调太过奇怪,林春澹被吓得浑身都要炸开一般,下意识地推拒,换来的却是被搂得更紧。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必须要阻止这样的谢庭玄。他选了最笨的一种办法,大声反驳:“不喜欢,不爱,我从头到尾都是骗你的。”


    “我就是一个下贱的骗子,我就是为了利用你……”


    话未说完,唇便被霸道地堵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谢庭玄不顾礼法,不顾规矩,直接吻上他。


    亲得他浑身发软,亲得他用尽力气咬破那双薄唇,才终于停下。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林春澹浅瞳中水光点点,他吞咽口水,却正好看见谢庭玄修长指节轻触薄唇,舔舐血迹的样子。


    像餍足的野兽,更像是刚刚吃过人的恶鬼。


    “既然说的是我不爱听的,那便不准再说。”


    他心跳骤然加速,如雷鸣般,小动物般的直觉警告他要快点逃离。却不想,还没动弹,便又被抓住。


    谢庭玄看着他瞳孔颤动的紧张样子,手掌轻缓地抚上他的胸膛,他心脏跳动的位置。


    浅浅地触摸着,感受着里面猛烈跳动的心脏。他敛目,神色有些诡异,“谁说你不爱我。你听见了吗,你心跳好快,砰砰砰的,都是因为我。”


    “你爱我,我亲你,你便会害羞。”


    林春澹心里咯噔一声,他咬着牙反驳:“不是!不是害羞,是我怕你。谢庭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像鬼,谁见到鬼都会吓个半死!”


    谢庭玄好似听不见他说话一般,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珍重地捧起他的下巴,吻在他的眼尾,吻掉他的泪珠。


    他说:“你爱我,所以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你不准离开我。”


    林春澹被他这幅样子吓得,气都不敢喘。


    手脚冰凉,他颤着声说:“谢庭玄,你是真的疯了。”


    谢庭玄是个疯子。


    但谢庭玄凝望着他,满目柔情缱绻。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春澹,你被坏人迷惑了,所以才会想逃。但府外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他吻林春澹耳后的那颗红痣。


    吻得少年雪颈微颤,才在他耳边低声威胁:“你太坏了,需要接受惩罚。至于怎么罚……”


    后面那句,是下流得不能再下流的话。


    *


    朝会上,谢庭玄缺席,崔党的人抓住机会,当即就参了谢庭玄一本。


    不过幸而席凌提前知会太子,后者才提前寻了个理由帮他遮掩一二。


    没让崔党之人得手。


    回去的路上,太子着实感到奇怪,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令谢庭玄如此沉稳的人急躁成这样。京城纵马,差点掀翻好几位朝臣的马车。


    与之同样感到奇怪的,是崔玉响。他与谢庭玄针锋相对多年,明白他并非装模做样的伪君子,而是真的一举一动都恪守规矩律法。


    从前他斥责他京城纵马,怎得今日能不顾了?还有朝会,今日商量的可是边防要务,已提前知会,谢庭玄竟会弃之?是他爹死了还是娘死了……崔玉响觉得好笑。


    没多久儿,身边的属官王海赶上来谄媚地同他行礼,笑着问,“大人何事如此开心。”


    崔玉响没搭理他,只问:“有事?”


    王海凑上来,小声道:“您之前不是让我派人盯着林琚嘛。哎呦,九千岁您可真是料事如神,这林琚告病在家,的确不老实。属下发现,他不仅去调取了宫内的卷宗,还去了金陵梦……”


    崔玉响眉间红痣阴翳,很没耐心地说:“你到底要说什么。”


    王海装作犹豫的样子。一脸害怕地开口:“他调取卷宗之后,带着那个宫女画像去找画师复刻了一副。正是在他做完您吩咐之事后不久。奴才怀疑啊,当年的事,他可能额外查到了什么。”


    “哦?”


    崔玉响终于来了点兴趣,指节轻轻叩了下腰上的金带。之前他为正三品,与谢庭玄同级,如今受罚,降为四品,官服浅绯,革带也由金玉变成了金。


    王海赶紧献媚讨好,“奴才已经抓了金陵梦的老鸨,就等着您去查呢。”


    男人冷笑一声,轻扫了他一眼,说:“那还不带路。”


    第54章 此心如焚 “等我吩咐人做一条纯金的锁……


    听完下流话, 林春澹整个人都烧起来了。那炙热的喘息在他耳边,热意一下子传递到全身。


    雪颊氤氲着潮红,睫毛颤抖着, 骂谢庭玄是个混蛋。他想推开谢庭玄,却反而被抓住手腕。


    温热的吻落在手背上, 薄唇覆在其上轻轻擦过, 麻麻痒痒的感觉如同电流一般, 惹得少年颤栗不已。但他哪里比得上谢庭玄的力气, 被迫横抱起来, 困在男人怀中。


    即使不断挣扎, 也只能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却无论如何都逃不开。


    “放开我,谢庭玄。你是疯子吗?!”


    林春澹一边叫骂着, 一边艰难地昂起脑袋,看看后面被侍卫押着的魏泱和叶昭。这次阵仗很大, 二十多个侍卫围在巷道两旁,堵得水泄不通, 谁也不准靠近。


    剩下的,则全部用来押解叶昭和魏泱。谢庭玄显然没准备放过两人, 林春澹由他亲自抱回府中, 他们便要被侍卫押到谢府里了。


    而两人行军在外,有些功夫在身,侍卫们害怕他们挣脱逃跑, 便用绳子将他们捆在一起, 都快成大闸蟹了。


    见状,少年咬紧牙关,骂得更加卖力, “谢庭玄,你这个王八蛋。快点放开我,魏泱可是朝廷命官,你要对他做什么?快把他——”


    话音未落,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瞬间止住了少年气急败坏的骂声。


    林春澹身体绷得直直的,眼眸微微失神,像滩水一样融化在男人怀里。他颊似火烧,红得要命……


    憋了半天,也只艰难地挤出三个字:“不要脸。”


    谢庭玄竟然在这种时候,打他的屁股。


    不仅打了,如今还稳稳地托着他,修长有力的指节按在肌肤上,仿佛得了趣味一般,如揉面似的,来回轻捏。


    但对于他来说,这不仅是种痒痒的折磨,更是一种无声的威胁。只是宽大的衣袍掩映着,没人能发现男人在对他做什么。


    只能看出,少年桃花眼水光盈盈,脸色潮红,一层薄汗,咬着唇窝在谢庭玄怀中。


    一副欠橄的样子。


    林春澹樱色的唇加深了许多,莹光水润,实在令人想要采撷。他吐息匀长又急速,却压抑着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可男人更加恶劣。浓长眼睫敛着那清冷无比的眸色,用那淡色的薄唇咬着少年的耳朵,既是威胁,又是引诱:“你也不想被别人听见吧。”


    尤其是你的心上人。


    林春澹将唇咬得更紧,瞳仁轻轻颤动,好像是天上坠下的星子。他攥紧谢庭玄绯色的官服,将脸埋进他颈间,躲避着。


    闷闷地选择了妥协。


    谢庭玄容颜疏冷,却用侧脸蹭了蹭少年。他抚摸着少年柔软的下巴,指节轻轻地挠着。


    “这才是乖孩子。”


    他满意地夸奖少年。


    从外人眼中看去,他们俩好似一对恩爱甜蜜的爱侣。却殊不知,谢庭玄凑在少年耳边,那双冷淡眼眸中涌动着的晦暗与偏执。


    薄唇翕动,吐出的下流话与他的身份实在相去甚远。


    少年越是不想听,他越是要说:“春澹,你太坏了,你欺骗我。”


    却不藏好狐狸尾巴,让他们不得不走到这一步。


    “你这种坏孩子,就该被永远藏在男人床上。”


    林春澹眸光颤动,别扭地想要躲开。


    却被抱住,谢庭玄与他紧紧相拥,眸中的癫狂十分明晰,他说:“但这个男人只能是我。你听懂了吗?”


    少年睫毛颤抖,他找不到男人突然变成这样的理由。


    只能顶着紧张与难堪,脑袋嗡嗡地响。


    谢庭玄真的疯了。


    *


    林春澹被抱回了他们居住的卧房。他才刚刚从这里出去不久,没成想一个时辰后又回来了。


    他原以为谢庭玄会把他丢到床上,却不想对方根本没准备将他放下来。反而直接在椅子上坐下,迫使林春澹必须,也只能坐在他的腿上。


    必不可少地便会有些接触。


    少年红着脸,又恼又羞,控制着力道坐下。他不想和男人有过多的接触,便只谨慎地坐在他膝盖上。


    一点点的空间而已。


    这既需始终绷着身子,让大部分的重量悬空,不然硌得慌。又需要分神去平衡身体。


    很不舒服。


    但林春澹在某些时刻倔得吓人,譬如此刻,他不想向谢庭玄低头。他讨厌谢庭玄,所以脑袋流汗了,身体摇摇欲坠,也绝不开口,绝不求饶。


    直至侍卫敲门后进来,将林春澹丢下的包裹放在桌子上。两人这个姿势,林春澹都要羞愤欲死了,但实际侍卫压根不敢看。


    他低眉顺眼,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放下东西后便急匆匆地退下了。


    谢庭玄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得空解开包袱的系带,里面的珠宝哗啦啦地铺了一桌子。


    包袱沉甸甸的,里面尽是谢庭玄给他买的东西。他们出去逛街,什么金坠玉坠宝石坠,只要是他要的,谢庭玄都纵容无度。


    买的时候,林春澹眨着眼说喜欢。回来便丢到一边,谢庭玄以为他不喜欢,没曾想跑路时带得倒全,满满地装了一包袱。这些珠宝价格昂贵,初初估算,能够在京城买两套宅子了。


    他是做好了此生都不再回来的准备……男人面色阴沉起来。


    林春澹看着摊得满桌的金银细软,眸光闪动,罕见地心虚。但他为了故意气谢庭玄,便理直气壮地说:“我、我是带了许多东西,但这也算是我应得的。你也看到了,我本来就是小人,我就是个贪慕虚荣的骗子!”


    他发现谢庭玄已经疯了,和他讲道理是完全没有用处的,便想着用这招试试。让谢庭玄看清楚、看明白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们不合适,他们应该这辈子都别再见了。


    但无论他是软着求还是硬着骂,就算是抹黑自己也没用。谢庭玄只是从他身后不依不饶地缠上来,说:“贪慕虚荣,我的钱还不够你贪的吗?春澹,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林春澹觉得这走向不对。


    他确实是爱钱的,可感受着耳边湿热的吐息,宛如被恶鬼缠上了一样,浑身的寒毛都要炸开了。


    突然感觉自己也没那么贪慕虚荣。


    他闭上眼,睫毛轻颤,很是绝情道:“不要!”


    谢庭玄神色倏然变冷,声音也阴恻恻的:“你爱我,也爱钱,为何不愿意留下来。”


    “你自己清楚,是你在骗自己。”林春澹会说甜言蜜语,也知道刀子往哪捅最疼。他抿了抿唇,说出的话格外伤人,“贪慕虚荣也是有限度的,呆在你身边,我只觉得……只觉得害怕。”


    这个时候,他说出的是当下最诚实的想法。


    他现在的确是这么想的。他真的很累,什么都不想再想,恩怨来纠结去,不如结束这一切,对彼此都好。


    “说谎。”


    谢庭玄尽力克制着自己的冷意释放,但脸色还是阴沉得要命。他伸手,将艰难地、试图只接触着他膝盖的少年猛地捞了回来。


    坐了个满怀。


    林春澹的身体不争气地烧得滚烫。这也很正常,毕竟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他喜欢谢庭玄,也喜欢他的清冷俊美。他们只要接触,只要呆在一起,情不自禁地便会想那种事。


    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但此情此景下,林春澹却觉得自己过于……当然,他失神地想,谢庭玄也没好哪去,他也是个下|流货色。


    他是半倚靠、窝在男人身上的,抬起略显失焦的浅色眼瞳朝上看去时,正好望见谢庭玄居高临下的模样。


    冷幽幽的神情,冷幽幽的眸子,丝毫看不到情慾涌动的样子。


    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入他的口中,轻轻地搅动着,按着他的舌头,让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勾连而出的涎水,将少年的唇染得水光淋漓。银丝粘稠,晃悠悠地荡了许久,才坠落在他颈上。


    由脖颈上延绵而下,锁骨上积了一滴。


    “不要,脏。”林春澹被欺负得都要哭出来了。


    他不明白,怎么还能这样欺负人?口水不仅湿哒哒的,而且让他总觉得很羞耻,很奇怪。


    “不脏。”


    谢庭玄的目光完全黏在少年身上,根本移不开半分。


    他像是在玩弄猎物的野兽。等到将少年玩弄一番,等他泪眼朦胧地控诉,唇色水光淋漓,脸颊潮红得像是刚刚成熟的水蜜桃时。


    等到林春澹露出那种羞愤又倔强的神色时,那才是他最美味的时刻。


    他推拒,他控诉,但少年的身体是颤栗的,是烧得火热的。他口中说着不要,说着恨他,却是因为他而变成这幅任人采撷的样子。


    紧紧地收缩着,脊背绷直……那双被情慾浸染的浅色眼瞳,暴露了少年心底最真实的渴望。


    谢庭玄只想将他好看的浅色瞳孔击得失神,击得粉碎。


    宛如恶魔一般,清冷的声音响在他耳侧:“春澹,你明明就很想要。”


    “我下贱,你放浪。我们天生一对。”


    “你只能是我的。”


    ……


    林春澹被他弄得晕头转向,直接被抱着放在了床上。谢庭玄解完两侧帷帐,青天白日的,便要解开他的外衫。


    少年虽然也被他引诱到了,但理智尚存。明白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妥协,不然就真的会被谢庭玄缠一辈子了。


    他脑袋乱哄哄地起身,慌乱地往床外爬去。但还没能抓到帷帐呢,便被拽着脚腕拉了回去。


    心里害怕,直接抬手扇了谢庭玄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响彻帷帐内,男人玉色容颜上浮现一个十分清晰的巴掌印。他侧着脸,睫翼在眼底投射一片阴翳,眸色晦暗地波动着。


    是林春澹扇的他,但反而自己害怕起来。他缩回手,神色略显紧张,看着他脸上的掌印,辩解道:“我、我,都是你拽我。我才……”


    他咽了咽口水,既有些心疼谢庭玄脸上的掌印,又害怕谢庭玄是否会迁怒于他。


    这下真的要死在床上了。


    谢庭玄仅仅是满身鬼气地盯着他。


    过了一小会儿,又复而欺身,将少年堵在角落。


    霜眉冷目,却顶着一张留存指印的俊脸凑近少年。


    珍重地啄吻他,漆黑的眼瞳里目光灼灼,是一种别样的癫狂。


    继而解开自己官服上的金玉革带,一面束缚住他的手腕,一面语气暧昧:“打是亲,骂是爱。”


    林春澹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挣扎着,颤声道:“谢庭玄,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你疯了吗,你真的疯了吗?”


    男人充耳不闻,将革带取下,敛目小心翼翼地做些什么。


    林春澹屏住呼吸,他剧烈地挣扎起来,“你要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原来,谢庭玄正在将那金玉革带,小心翼翼地绑在他的手腕上。


    革带内里是棕色的皮质,点缀着金子和玉石,看起来极致奢华,配上少年雪白纤细的手腕,有种致命的禁忌感。


    而林春澹的挣扎没有起任何作用,谢庭玄一只手便能按住他。他将革带绑紧后,扯着另一端系在了床头。


    他吻少年的手腕,吻他的指尖。


    抬目时,眼瞳犹如寂冷寒夜,唯一亮着的是苍穹之上的明月。而他的明月,就是林春澹。对着他的明月,既是虔诚的信徒,又包含无尽的占有欲。


    此心如焚般道:“只有这样,你才能永远在我身边。”


    林春澹觉得他有病,抬起小腿便要蹬他一脚。像只被激怒的小兽一般,龇牙咧嘴地说:“你滚,我不要见你,你滚!”


    却连小腿都被抓住。


    少年腿骨匀长,脚踝伶仃,凸起的那块骨头本是敏感之处。此刻却被谢庭玄反复摩挲着,把玩着。


    他低头近乎病态般地看着林春澹的脚腕,低声自语,却令后者惊出一身冷汗。


    “等我吩咐人做一条纯金的锁链,就缠住这里。”


    又是欺身凑近。


    他仿佛渴求的鱼,不挨着林春澹这滩水便会干涸而死。


    谢庭玄看着少年微微颤动的瞳孔,吻他唇角,安慰道:“别担心,我会用宝石珍珠镶嵌它,用柔软的兔毛包裹它。”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呆在我身边就好。


    而林春澹已经被他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非让他形容此刻的心情,只需简简单单的一句——


    这下真完蛋了。


    *


    林春澹推拒,不愿他靠近自己。谢庭玄也不急,他已经下定决心做个卑劣的恶人,将少年囚禁在府中。


    那便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


    他命令侍卫看守在林春澹的卧房外,自己则去了关押着魏泱的暗室。


    谢庭玄并非酷吏,府中未设牢狱。侍卫们便将叶昭关在了无人居住的院落里,而魏泱则是关在了隐秘的暗室中。


    他先去见的魏泱。


    魏泱虽然被绳索捆着,但到底还是有个椅子坐。见到一身绯衣,疏冷如月的谢宰辅,他横眉冷对,眼神自下而上地扫视,嗤笑道:“想不到,一向人称光风霁月的谢宰辅也能做出这种事。当街绑人,囚禁朝廷命官……谢宰辅,您目无法纪的模样,可真同姓崔的那条狗没什么差别啊。”


    虽然魏泱并不属于太子党,但除了崔党之外,几乎人人都将九千岁崔玉响当成一条会咬人的狗。


    暗室光线不明,极小的窗中投射而进的天光,将男人的连分割成明暗两边,神色不明。


    他死死盯着魏泱,那视线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实在有些吓人。


    就连行军多年的魏泱,都隐隐因他阴冷的目光而感到惊惧。


    幸而,谢庭玄只是扯了扯薄唇,声音冷幽:“他是我的妻。”


    魏泱只是觉得,他在故意胡说。


    “谢庭玄,你尚未娶妻,林春澹只是你的男妾而已。你当我不知道,你当我是傻子?”


    第55章 抉择 轻轻吻着他的指尖,揉着他微微发……


    话音未落, 魏泱先注意到的是谢庭玄脸上那可疑的巴掌印。


    加之半边脸隐在暗处,眸光幽冷,总给人一种阴风阵阵的错觉。


    魏泱蹙眉抿紧唇。虽然没有开口询问, 但目光中还是禁不住带了些事奇怪。


    谢庭玄抚上自己脸上的指印,像是在摸什么格外珍贵的东西。他扯了扯唇, 神色中既有几分得意, 又有几分蔑视。


    好似炫耀一般, 冷淡的薄唇里吐出轻轻的几个字:“是他打的。”


    这语气太过奇怪。魏泱哽住, 他不知是自己感觉错了, 还是真的……这巴掌是林春澹扇的?正常人被别人扇了不应是愤怒至极吗。


    怎么谢庭玄说这话, 反而像是很开心一样。短短四个字,好像在说“是他爱我”一样。


    “陛下已经赐婚,他会是我的妻。”谢庭玄又重复了一遍。


    也只会是我的妻。


    男人长身玉立。仿佛施舍一般, 敛目看向魏泱,居高临下, 漆黑的眼睛里仿佛燃着一簇火。是妒火,更是轻蔑的火。


    被林春澹喜欢又怎么样, 林春澹现在是他的。他已经向圣上求娶,只待圣旨降下, 他们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林春澹永远都逃不开,只会是他的妻子。


    到时,一拜天地, 送入洞房……他要用纯金的链子、镶嵌着宝石的镣铐锁住少年, 只准见他,不准见任何的野男人。


    一年两年三年过去,林春澹总会忘了魏泱, 爱上他的。


    “你说什么!”


    陛下赐婚?


    魏泱怔愣了两秒,随即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他怒骂道:“谢庭玄,你怎么能这样!你问过春澹的意见吗,你尊重过他吗,你有考虑过他吗?”


    他是真的害怕了。皇权至高无上,无论是他,还是林春澹都无法违抗。一旦圣旨下发,便不可能再有转圜的余地,林春澹就要被困在谢府一辈子了。


    面对他的质询,男人只觉得魏泱虚伪至极。他垂目蔑视,视线里是恨,明晃晃的嫉妒,几乎无法维持平静的假象:“你最没资格说这话。”


    若非魏泱回到京城,他和林春澹怎会走到这一步?


    魏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却隐隐发觉了此人的可怕之处。他咬紧牙,试图挣脱、撕裂捆绑着他的麻绳。


    先前他已经利用椅子的棱角磨细了半边麻绳,只是碍于谢庭玄进入暗室,怕被发现才停了下来。


    但此时此刻,他不能再等了。


    他咬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接将麻绳撕裂。而后拔掉头顶冠发的银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谢庭玄飞扑而来。


    试图用银簪控制住谢庭玄。


    魏泱是练家子,他在军中接受过专业的训练,反应力非常人能比。而谢庭玄只是文官,他以为对方羸弱,自己的胜算很大。


    不想,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数十把寒光凛冽的刀剑先一步架在他脖子上,刀刃处沁着点点红梅般的血迹,分明是真要取他性命。


    “原以为,你停不下来。”


    闻言,魏泱心中震动,猛地抬头。谢庭玄居高临下,冷漠至极的目光映入眼帘。


    那是道略带遗憾的、冰冷到毫无人性的声音,“若是危及性命,就算是朝廷命官,侍卫也可当场斩杀。”


    他是真的想杀他。他算准了一切,故意让他挣脱,让他动手,好以这个借口取他性命。这个人……魏泱不知是气愤,还是心有余悸,呼吸都变得急促慌乱起来。


    他看着谢庭玄,头晕目眩。


    这人哪里是什么君子,哪里是什么清流君子,他分明是披着皮的恶鬼,他,他太恐怖了。


    “那根本不是喜欢。你若为他好,就该放手成全。”魏泱沉着声音道。


    但这话落在谢庭玄耳中,只觉得刺耳。他声音冷极,讥嘲道:“你不过是作壁上观而已。”


    魏泱硬着头皮道:“你只是想要占有他,不要再用冠冕堂皇的借口了,一切只是为了你自己可悲的欲望。”


    说这话时,侍卫正用刀挑掉他手中的银簪。但没注意到,刀尖似乎是戳到了袖子里,似乎是不小心挑断了手串的红绳。


    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滚,从他的袖口滑出尽数掉在地上,在这寂静的时刻显得格外清晰。


    谢庭玄神色没有一丝波澜。他冷笑着,故意刺激魏泱:“魏少将军是圣人,想必一定能学会放手成全。不如为隔壁的的心上人亲自选个好夫婿。”


    魏泱面色铁青,身体僵硬,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若是之前,他必要讥嘲回去。可他现在不敢了,因为他发现谢庭玄是个疯子,还是个位高权重的聪明疯子。


    他想做些什么,实在轻而易举。


    见他如此,谢庭玄眼中漫上讥嘲与冷漠,终是在魏泱身上找到了一丝成就感。他想,魏泱不过如此,林春澹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不够聪明的蛮人呢?


    但转目垂首,视线中出现一颗红色的珠子。那是刚刚散掉的手串上滚落下来的。


    正好,滚到了他面前。


    他嫉妒敌视魏泱,理智全无,人也变得浅薄幼稚。看见一颗珠子,也想借此嘲讽对方几句。


    可待真正凝目看清楚后。


    神色倏然变了。


    因为这颗红玉珠,莫名地眼熟……对着光,内部像是有着浅浅的波浪一样,极其规律。


    很罕见的花纹。


    谢庭玄只在太子那里见过一回。


    红玉手串,耳后的红痣……男人下颌紧绷,喉结微微滚动。


    透过红玉珠中间的缝隙看过去,不知是光的折射,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只觉得,谢庭玄的眼瞳都变得血红。


    他收回手,紧攥着这颗红玉珠,骨节凸起,泛着白色。低头看向魏泱,冷声询问:“这珠串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因为魏泱绝不可能是先皇后诞下的孩子。他是魏家四郎,今年二十有一,是元贞元年出生的,比先皇后的孩子大了三岁有余。就算是伪装顶替,也绝不可能瞒天过海这么多年。


    耳后的红痣,与太子有两分相似的桃花眼……这些原本是些再普通不过的特征,但重复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谢庭玄眸光晦暗,心底波荡起伏。


    却已有了猜测。


    魏泱绷着表情,但眸色却还是波动了一下。


    “林春澹?”他死死地盯着魏泱,想从他的神情中得到否定的答案。


    魏泱梗着脖子,不动。可人的微表情是很难掩盖的,他下意识的心虚,闪动的眸光都无比明晰地昭示着答案。


    这只红玉手串,真的是林春澹给他的。


    谢庭玄阖眼,浓长眼睫轻轻颤动,他在压抑情绪。


    林春澹可能是太子的同胞弟弟,是流落民间的皇家血脉……但比起他荒诞的身世之谜所带来的冲击,更令谢庭玄感到气愤的是——


    如此重要的手串,林春澹竟将它送给了魏泱。


    便那么喜欢,连定情信物都有?谢庭玄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他的心如烈火烹油,又似蚂蚁啃食。无尽的嫉妒一口一口地吞噬着他的心脏,又毛骨悚然地侵入他的骨髓,令他全身发冷、发寒,每一寸都叫嚣着。


    要将面前这个野男人置于死地。


    “你到底,有什么好的。”他垂眼看着魏泱,眉目阴寒,这次是彻底动了杀心。


    那散落满地的珠串。彻底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线,就像是一把刀,明晃晃地割碎了他心底最后的自欺欺人。


    林春澹真的喜欢魏泱,他一穷二白,却还要挤出钱来和魏泱通信。他明明知道,魏泱喜欢女人,却还是喜欢他。


    他什么都没有,无一傍身,却将珍贵的红玉手串送给了魏泱……那可能是他母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林春澹对魏泱实在太好了,好得他快要发狂。


    而他呢,他唯一有的,只是一句又一句的欺骗和谎言。


    甚至现在,连欺骗都没有了……空无一物,他到底拥有少年的什么呢?


    谢庭玄怒极,反而微微扯唇,一字一句,犹如恶鬼低语:“只要你死,春澹便会爱我了。”


    魏泱听得满头雾水,他不明白谢庭玄为什么这样说。但那股扑面而来的漫天杀意已经完全将他包裹住,他看着谢庭玄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屏住了呼吸。


    他对这种气场再熟悉不过,战场上杀疯了的士兵便是如此。他们在穷途末路时便会化作无情的恶徒,只顾吞噬别人的性命。


    魏泱额角沁出冷汗,是真的害怕。


    但他知道,如今他为鱼肉,谢庭玄可随意地碾死他。


    所以,他闭上眼,试图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替别人求情。


    “今日是我谋划的,是我的错。谢宰辅若非要杀,便杀我一个吧。放过叶昭,放过我的家人,也放过春澹。”


    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一个宽容大度、善良洒脱的少年人。卫国戍疆,为理想他早就抛却生死,所以即使真的面临死亡,也极其从容。


    只是心里有些可惜,自己最后竟是死在了这种地方。


    魏泱跪在那里,即使被十几把刀架在脖子上,却也脊背挺直,面无惧色,傲骨铮铮。


    却让谢庭玄变了脸色。这次是他咬紧了牙关。


    因为发现,魏泱竟真的有优点。


    他更想到,如果此刻杀了魏泱,岂不是让他为林春澹而死,岂不是让林春澹铭记此人一辈子吗?


    想得美。


    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才更痛苦。他有更好的法子拆散他们。


    谢庭玄心中冷笑,敛去眸中无尽的杀意,让侍卫收了刀剑,找个时间将他和叶昭丢出府去。


    离开前,他回目看了眼还在不断叫喊的魏泱,冷言威胁道:“出去以后,不准向任何人提及今日之事。不然,你魏氏全族的性命。”


    他适时止言。


    魏泱不敢置信。他原本想要质疑,魏氏戍边征战,战功赫赫,怎么可能因他一句话覆灭……


    可看着谢庭玄身着绯色官服,幽冷无比的背影。


    他脊背一阵阵发寒,咬紧牙,颤抖着合上了唇。


    如果是这个疯子,真的有可能。


    *


    谢庭玄攥着那颗红玉珠去了东宫。


    朝会要商议的政务繁多,陈嶷还未归来。是太子妃颜桢接见的谢庭玄,他并未久留,只问太子殿下的那块红玉何在。


    颜桢便派人取来给他看,只是有些疑惑他怎么突然要看这个,便问:“是有什么线索了吗?”


    她怀着孕,提起此事时也微微有些激动。因为她和陈嶷的感情很好,她知道陈嶷日日烦忧懊恼,始终是因为没有护好自己母后和胞弟。


    此番又有了一点线索,自然为他高兴焦急。


    谢庭玄沉静的视线落在木盒里的红玉上。这块红玉色泽饱满温润,最特别的却是其中那浅浅的波浪。


    与那红玉珠上的花纹如出一辙。


    他漆黑眼瞳中晦暗翻涌,已然有九分确定林春澹的身份。但抬目看向颜桢时,却神色平静地撒谎:“未有线索。”


    颜桢表情失落。但还是吩咐人送来一盒糕点,说是东宫里新来的糕点厨子,让他带一盒回去给春澹吃。


    谢庭玄接下,替春澹谢过她。颜桢笑着说,“举手之劳,有什么谢不谢的。就是你呀,自小性子冷淡,得多关心他才是。春澹年龄小贪玩,上次赏花宴没能去成,你别闷着他,带他去山中避暑才是。”


    他颔首应下,出了府门后坐回马车上。


    犹如脱力一般,靠在厢壁上。他抿紧淡色薄唇,手掌支着额头,神色纷繁复杂,懊恼、纠结、疲倦……


    世上的事情总难两全,逼着人做选择。


    谢庭玄明白,自己实在卑劣下贱。


    他明明知道,陈嶷对于当年的事有多愧疚自责。


    明明知道,自己无论出于身为臣子的本分,还是作为陈嶷好友的情分,都应该将林春澹真实的身份告知他。


    可他更明白,若是告知太子林春澹的真实身份,他便再也无法留下林春澹了。


    那样美好的林春澹就再也不是他的了。


    但最可怕的,没了上位者权力,林春澹再也不会看他一眼的。他那么恨他,一定会将他弃之如敝履,一定会厌恶他,躲着他、不见他。


    不能与他相拥,不能亲吻他。


    光是想想,谢庭玄便痛不欲生。那晚灯火阑珊时,他独坐整夜,也曾动摇过,是否选择放手,是否一定要强求。


    可他自欺欺人,他连问都不敢问,又谈何敢去赌,林春澹会不会选择他?他不敢赌,更不敢放手成全。


    此时此刻,想起魏泱随身带着的红玉手串,他更明白,林春澹是不爱他的,是绝不会选择他的。


    这是种难以言状的痛苦。


    马车晃动,他紧紧蹙起眉,影影绰绰地记起一个梦境。走马灯的半生,吵闹的父母,冷漠的家族,犹如黑白影画,没什么任何好留恋的。


    唯有一双眼眸,是他此生的色彩。


    及此,眼瞳深如长夜。


    谢庭玄知道这样太过自私,也明白这样做的下场。


    他唾弃自己。


    因为这是背叛。要背叛赏识扶持他的君主,要欺骗并肩作战的好友,要背弃所认定的君子之道,要与良心道德相反而行。


    更是对林春澹的背叛。他自己也清楚,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会是众矢之的的罪人,所有人都会唾骂厌弃他。


    可他依然会这么做。


    谢庭玄越来越冷静,越来越理智。


    他曾经想做个忠臣,唯一的理想是辅佐太子,开创盛世。


    但是此刻,他紧攥着那颗红玉珠,已经抉择好,什么才是他最想要。


    君臣理想,家族荣耀,天下兴亡,他皆可舍弃、抛下。


    道德信仰,他可以背弃,可以不顾,甚至做个自私下贱的人。


    但唯独不能,失去那双……


    琥珀色的眼眸。


    “只能是我的。”男人敛目喃喃自语,眼中的偏执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


    林琚初涉官场,又清高正直,根本不可能斗得过崔玉响这种老混蛋。一举一动都被对方全然掌握,尤其是金陵梦的老鸨。


    若他聪明狠辣,为保林春澹的身份不被授人以柄,就应该第一时间将老鸨保护控制起来,亦或者即刻杀掉以绝后患。


    但他太过年轻,根本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事情。


    所以,老鸨落入崔玉响手中,甚至没来得及给她用刑。她刚入崔府的暗牢,便吓得哆哆嗦嗦,一口气全招了。


    即使林琚让她闭嘴,但什么秘密等抵得上自己的性命重要。


    入崔府不过半刻钟,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太监王海将从宫中取出的宫女画像放到老鸨面前,她颤巍巍点头,指认道:“是她,就是她。”


    及此,一切都明了。崔玉响懒洋洋地坐在高位上,招招手,吩咐侍卫将老鸨带下去好生看管。


    自己则是掀起眼皮看向一旁的王海,饶有趣味地问:“那十三娘的孩子是谁。”


    他一点也不害怕,依旧从容淡定。只是有点好奇,当年他亲眼看着先皇后送入帝陵,她孩子胎死腹中……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至于这个侥幸活下来的皇子,崔玉响神情轻蔑,眉心的红痣十分妖异。


    再杀一回便是。


    不想,王海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他犹豫半晌,才颤巍巍答道:“正是林敬廉要送给您那个庶子,林春澹。”


    闻言,就连崔玉响都愣了几秒。


    那,就不用杀了。


    他压着眉尾,稠丽容颜中笑意渐浓。掀起殷红的唇,似笑非笑地重复:“谁,林春澹,林春澹?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漆黑眼眸中变化莫测,却依旧时刻地透着一股扭曲的阴鸷。


    林春澹竟然皇后台氏的孩子?


    崔玉响忽地大笑起来。眸中的阴冷、玩味逐渐转变成一种激动和兴奋。他太兴奋了,甚至浑身都轻轻地颤栗起来。


    老天爷实在垂帘他。他正犹豫着,该挑选哪位成为未来的君主。皇帝剩余的儿子,要么轻贱,要么蠢笨,要么野心勃勃却自视清高,哪个都不配成为他的君主。


    可就在此刻,上天便赐予了他如此一个宝物,一个漂亮的、他感兴趣许久的宝物。


    少年既诱人又美丽。他是皇后台氏的儿子,身份高贵,而且他不够聪明,很好掌控……若是捧他做了君主,便可将他按在龙椅上肆意的亲吻玩弄。


    崔玉响光是想想,便觉得浑身烧了起来。他几乎等待不了了,轻咬舔舐着自己的下唇,像是在等待猎杀的毒蛇,目光炙热又扭曲。


    林春澹是他完美的君主,这是个完美的法子。待他将其捧上皇位,天下也是他的,美人亦是他的。


    男人眯起眼睛,看向旁边惶恐至极的王海,冷笑着说,“将那老鸨控制住,谁若敢走漏半个风声,我第一个扒了你的皮。”


    “是!”


    王海慌乱道。


    因为他知道,这个扒了他的皮可不是形容词,而是实打实的。


    心脏砰砰乱跳,他半晌才敢抬头,小声道:“可林琚那边……”


    崔玉响不屑道,“他,他定是最守口如瓶的那个。”


    他容色轻挑,敛眉轻嗤了一声。


    之前这个林琚便为林春澹大打出手,此番得到了这么隐秘的消息,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禀报圣上,显然是心有顾虑。


    显然,他最顾虑的一定是他庶弟的安危。


    他真的很爱这个“弟弟”啊。


    男人笑容愈发阴毒起来,“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都有些好奇,这份“兄弟之情”到底能深到什么地步了。


    ……


    暮色四合,谢庭玄端着食盒推门,进了卧房。


    少年手腕被捆着,已经侧躺着睡了过去。


    中午时有人进来给他送饭,但林春澹心里憋着气,一口都不吃,让他们全都出去,不准进来。


    然后趁着无人之时,一直坚持地啃着革带,想要揭开它。但这革带实在太过结实,他累得牙都酸了,还是纹丝未动。


    只能叹气着放弃,目光忧虑地看着床上的帷帐,显然仍在担心魏泱他们。


    他心里有事,睡眠便浅,谢庭玄已经尽力轻手轻脚,但推开木门时,那轻轻发出的“吱呀声”还是惊醒了他。


    见到是谢庭玄,他很气恼地转过身子,拿屁股对着他。


    显然是不想搭理他。


    谢庭玄在床边坐下,一边替他解手腕上的革带,一边凑近吻他的耳垂,轻声诱哄:“一天没吃饭了,我带了你最爱吃的菜,吃点吧。”


    耳垂上麻麻痒痒的,林春澹往里面躲,像只闹脾气的小猫咪。很不客气地说:“不饿,见到你就饱了。”


    反正不放他出去,他是不会吃东西的。


    谢庭玄这个王八蛋,有种就饿死他。


    话音未落,肚子却十分不给他面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男人一声低笑。


    林春澹的面颊顿时烧了起来,适逢谢庭玄已经将他腕上的革带解开,轻轻吻着他的指尖,揉着他微微发红的手腕。


    少年赶紧抓住时机,掀开被子便将自己裹了进去,裹得严严实实的,连脑袋都没露一点。


    微微使力,便一骨碌滚到了床的最里面。


    从锦被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但没什么好气儿:“你滚,我不想见到你。”


    从谢庭玄的视角看过去,只觉得他可爱至极。


    天底下有谁生气了,不想见到别人,竟是把自己卷得像蚕宝宝一样。


    他眸色渐深,面色缓和了不少。起身上床,轻而易举地将这个逃避的蚕宝宝捞了出来。


    修长手掌在锦被间探索着,只轻柔地袭击少年敏感的部位。


    没一会儿,一个脸颊红扑扑的、神色懵懵的林春澹便自己出现了。


    他眼尾泛红,眸中闷得水光点点,却要装作凶狠的样子。


    恨恨地盯着谢庭玄,骂道:“你这个混蛋,快滚。”


    第56章 快点滚出去 可这巴掌对谢庭玄来说…………


    但林春澹的怒骂实在没有丝毫的威慑力。


    纵然这么骂谢庭玄, 对方的神色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幽邃眼底所潜藏着的痴迷还有所加深。


    男人用修长手指轻轻拨开他脸侧的发丝,捧起他柔软的脸颊, 直勾勾地盯着。


    明明是正常无比的对话,却让他念得格外缠绵:“不滚, 要呆在你身旁。”


    林春澹被他那眼神盯得有些发毛。


    他想要反抗, 但因为将自己完全裹在被子里, 反而动弹不得, 只能由着男人上下其手。


    他想要躲避那灼热的视线, 却因为被捧着脸, 只能被迫与其对视。


    谢庭玄那张放大的俊脸展现在他面前,他一如往日俊美,冷淡如月。但那双漆黑眼瞳中所波荡的炙热却令他心惊。


    就好像狂热的信徒看见自己的神明, 漆黑的瞳仁里满满地倒映着他。


    但又不单单是信徒,信徒是不会想要侵占自己的神明的。可谢庭玄眼中, 除了炙热还有无尽的爱欲。虽然他穿着衣服,却总有种被审视看透, 完全扒光的错觉。


    让他想起来之前,床榻欢愉间……


    林春澹睫毛微颤, 吞咽口水, 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切的思绪便被炙热的吻所吞没。


    温热的薄唇覆上来。与以往有所不同, 如同狂风暴雨, 急切,又极具侵略性,似乎要将他吞吃入腹。


    “混……唔唔。”林春澹刚骂了一个字, 剩下的话便被完全吞掉了。他想要反抗,但整个人裹得像个粽子,只能予取予求。


    欲哭无泪,心想自己这个蠢货,是怎么想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这下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不对,他才不蠢。


    都是谢庭玄这个混蛋太阴了!趁人之危,什么狗屁的君子,活脱脱一个……一个流氓。


    他心里有气,不想搭理谢庭玄。但被男人抱在怀中时,乌木沉香也随之席卷而来。这是种好闻的香,更是谢庭玄身上常年会有的香气,他曾经无数次沉醉在这种味道里,无论是吻中,还是床榻之上。


    那香气,几乎将他完全笼罩。他一闻,便有些动摇。


    但这次,男人怎么亲都亲不够。一边用薄唇碾过少年柔软的唇,一边用密不透风的吻将他完全罩住,一刻不平,似乎是想这么天荒地老地吻下去。


    可正是他占有欲的过分显露,反而让林春澹瞬间清醒过来。


    虽然手脚都被束缚住了,但林春澹还可以咬他嘛。


    少年原本就被这过分猛烈的攻势吻得头晕目眩,此刻可算是能够报仇了。毫不留情地咬谢庭玄的唇,直至两个人唇间都有鲜血的味道弥漫开。


    巧的是,林春澹早晨刚刚咬过他一回,此次又咬,还是同一个地方。


    而谢庭玄虽不怕疼,却怕染得他满嘴都是血味,只能不得已松开他。


    少年蓄势待发,赶忙一骨碌滚到了床里面,从锦被里解放出来。他衣衫微微散落,露出莹白的锁骨来,肩头或深或浅地还散落着暧昧的红痕。


    他丝毫没注意到,反而坐直身体,轻轻地用袖子擦拭着自己的唇。因为过分浓烈的亲吻,浅樱色的唇也已经变成了深樱色,充血饱胀着,一眼就能看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神色矜骄,林春澹冷笑着说:“谢庭玄,你这个好色的王八蛋,谁准你亲我的。”


    说完,似乎不过瘾一般,又泄愤般补了一句:“咬死你。”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这个样子究竟有多么危险,也没注意到男人的目光有多么幽深。


    谢庭玄几乎克制不住自己。


    因为,少年肩膀上的红痕是他留下的,少年红肿的唇也是他亲的。此时此刻,他只想……只想将这个得意的小骗子堵在角落,覆上一层暧昧的红痕。


    再将他按在床上,彻夜不停。


    但他还是没有。


    谢庭玄虽然有些疯了,但他最在意的还是林春澹。纵然情|欲上头,纵然心绪压抑,急迫地想将少年占为己有。


    可他还记得,林春澹到现在都没有吃饭。


    他原本就瘦,还没怎么养胖呢,谢庭玄很担心他的身体。


    于是,暂且将所有阴暗下流的想法压在心中。伸出长臂,将林春澹复而捞了回来,放在自己腿上。


    贴在他耳边,温热匀长的吐息声声。逼得林春澹浑身绷紧,耳尖滚烫,以为他又要说什么淫|言浪|语。


    但这次,谢庭玄只是道:“吃点东西吧。若是没胃口吃咸的,还有太子妃送来的糕点,说是东宫里新来的糕点厨子。”


    说着,他一手揽着少年,一手将那装着糕点的食盒打开。里面放着的糕点都做成了花朵状,看起来很精致。


    林春澹有些好奇它的味道。


    但他还记得自己的“铮铮傲骨”,别过头去不受它的诱惑。冷声道:“不吃。谢庭玄,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你若非要将我留下,那你得到的一定是具尸体。”


    “我要把自己饿死!”


    说罢,还不忘冷酷地笑了两声。那双浅色的琥珀眼瞳中满是骨气。


    可惜,若少年说他要上吊,要跳井,要撞墙,谢庭玄当然会害怕。但他这么雄赳赳地说,要把自己饿死,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谢庭玄拿出一块糕点,放在他面前晃悠,问:“真的不吃?”


    林春澹想吃,他饿死了。刚刚余光还瞥见了食盒里的烧鸡。


    他想吃糕点,想吃烧鸡。都怪谢庭玄这个混蛋,他只能饿着肚子。


    林春澹不回答,说:“要么饿死我,要么放我走。”


    他恨恨咬牙,讨厌谢庭玄这个混蛋。等他离开谢府,这辈子都不会再见这混蛋一眼,就算再喜欢,再难过也不要。


    而谢庭玄放下糕点,又揽着他的腰往自己怀里靠了靠。他贴着少年的耳朵,仿佛能勘破人心一般,低声喃喃:“可把你放走,你便不会见我了。”


    林春澹哽住。


    因为他真是这么想的。


    心脏莫名跳得更急,浅色瞳仁微微颤抖,他移开目光,沉默着没反驳。


    谢庭玄的目光完全凝在他身上,他耳后的红痣上。他痴迷地用手指抚摸,“你什么都要带走,你连那只猫都没忘。”


    “却独独不带上我。”


    说这话时,他很是心机,故意用唇擦过少年的耳垂,他知道林春澹那里最为敏感。感受到少年脊背在他怀中轻颤,才满意地敛目,喃喃道:“怎么可以这样呢?春澹,坏孩子。”


    他埋怨。


    听得林春澹无言以对,他觉得谢庭玄真的精神失常了。


    他抿了抿唇,很是无情道:“因为我要逃跑,为的就是躲你,不想见你。带上你还跑什么?”


    “那你想见谁。”谢庭玄的眸色晦暗了些。


    林春澹总觉得这句话有点酸。他微微弯眸笑了,有些得意:“见谁都行,反正不想见你。”


    随即,揽着他的腰收紧了许多。


    少年心想,他都这么说了,谢庭玄就算是泥人也该生气了吧?生气了正好,要么气得拂袖离去,要么把他扫地出门。


    他全然没有想到,其实还有第三种报复的办法……


    但谢庭玄的脾气确实好。被他这么挑衅,也只是面色微沉,一点火也没发。就好像没听见这句话一样,继续劝他吃饭。


    林春澹觉得他粘人又烦人。


    可谢庭玄开出了一个让他拒绝不了的条件。他说:“你好好吃饭,我便将那两个人放出府去。”


    他不想在林春澹面前提起那个令他妒火焚烧的人,而且非常心机。他骗林春澹,明明已经让席凌将那两人丢出去,却故意用这样的方式引诱要挟他。


    少年愣了几秒,果然动摇。


    一是他的确担心魏泱和叶昭的安危,二是他真的饿了……他微微蹙眉,心中犹豫:感觉不吃饭这个法子不够好。


    这事可是谢庭玄的错,他为什么要用不吃饭折磨自己?不好不好,还是换个法子吧。


    林春澹微微眯眼,偷瞥了一眼谢庭玄,准备借坡下驴。轻咳两声,又问了一遍:“真的?”


    谢庭玄点头。


    “不准骗我。”


    少年终于过了心里的那一关。他随意勾勾手,示意谢庭玄将糕点递给他,模样有些高傲。


    男人不仅照做,还贴心地帮他拿来筷子,将食盒里的菜悉数摆好。


    但林春澹将糕点塞到嘴里,便开始表演翻脸不认人。他推拒谢庭玄,说:“一边去,不要抱着我。”


    他坐在谢庭玄怀里,总是很小心翼翼,还怕坐得太满会引起不必要的事情。


    可谢庭玄怎会让他如愿,他好容易才能和少年紧紧相贴,分毫、片刻都不想离开。


    看着林春澹嚼嚼嚼的腮帮子,唇边带笑,便那么亲了一下,说:“不要。”


    两人鼻尖相抵,他凝望着少年漂亮的眼眸,刻意引诱:“春澹大人,我留下伺候您。”


    谁都有虚荣心,尤其是林春澹,他最受不了这个。他看着谢庭玄对他示弱,心里自然也隐秘地涌上满足感。


    他没再拒绝,只是冷着脸,和:“只能伺候我吃饭,别妄想其他的。”


    然后微微低头,就着谢庭玄的手,喝了一口他递来的茶水。


    ……


    林春澹还是太年轻了。当谢庭玄用伺候这种词的时候,他就应该觉察到不对劲了,可惜酒足饭饱,完全将自己敏锐的直觉抛去了九霄云外。


    他吃完饭,就想回床上躺着。


    结果,怒斥让谢庭玄松开他的时候。


    对方分毫不让,反而抱紧了他,原本还规规矩矩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托住了他。


    缓缓摩挲着,揉捏着,力道不轻不重,但偏偏能让少年浑身都紧张起来。


    “想做。”


    他在林春澹耳边,用的词特别涩|情。


    少年炸毛,说:“不要!趁我发怒之前,快点滚出去。”


    但他能如何发怒呢,他的怒气就像小猫挠的一样,顶多扇谢庭玄一巴掌。


    可这巴掌对谢庭玄来说……都说不准,是惩罚还是恩赐。


    谢庭玄却攥紧他的指尖,清冷眉眼间欲色满满。他实在卑劣,在这种时刻威逼利诱。


    也是欺骗。


    他明明已经将魏泱和叶昭放出去了,却为了得到少年,撒谎骗他,逼他接受自己:“你乖一点,我便放过那两个人。”


    林春澹愣住,桃花眼微微瞪大,里面满是不可置信。


    琥珀色的眼瞳颤动着,他咬紧唇,一脸愤怒:“你骗我,刚刚不是说好了……”


    谢庭玄的目光冷静到残忍。他凝目,低头望着少年,声音也很冷:“你也骗过我,不是吗?”


    林春澹哽住。


    他的确无言以对。


    第57章 镣铐就是镣铐 “春澹,他能让你这么爽……


    但他也很快反应过来。


    就算他欺骗过谢庭玄, 也绝不能成为对方威胁强迫他的理由。


    少年眸色很冷,漂亮的浅唇吐出的话语分毫不让,“对啊, 我是骗过你。可我已经道歉了,已经将那些金银财宝都还给你了。你还要怎样, 是要卸了我一条腿一条胳膊, 才能罢休吗?”


    他是撒谎了, 可谢庭玄做的更过分。他胁迫他、囚禁他……谁又能说谁呢,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垂目, 敛去眼底一片气恼。故意说:“那你动手吧, 卸掉我的腿,记得把我丢出府。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这话足够将谢庭玄气得头晕。


    他抓住林春澹的手,明明是他控制着、胁迫着对方。可偏偏也是他卑微如尘地乞求, 他气得肩膀抖如筛糠,连睫毛都颤。


    却还压抑着怒气, 按着少年的肩膀,嗓音低哑, 每一个字都是艰难挤出来的:“你宁愿断胳膊断腿,也不想呆在我身边?”


    林春澹不看他, 拒绝沟通。


    谢庭玄盯着他紧抿的唇。往日他只觉得这双唇好亲至极, 现在却只觉得可恨。


    明明那么美味,那么会说甜言蜜语,为什么此刻却是沉默……继续骗他啊, 哪怕一句呢?


    灯火摇曳熹微, 男人敛起浓长眼睫,在眼底投射下一层阴翳。


    他生气,他愤怒, 他觉得可恨。可到底恨谁呢?他舍不得恨林春澹,更舍不得恨那双日思夜想的唇……


    只能恨魏泱,不要脸的第三者。是他打搅了这场幻梦,全部是他的错。


    眸光晃动,却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他抚上少年的脸,有些病态地亲吻、重复:“你心里真的,没有我吗?”


    林春澹脸颊被他手心的薄茧刺得微微不舒适,却因为觉得累,不想回答。


    他心里有他。可在对峙之时说出来,亦是于事无补。说出来,谢庭玄就会放他走吗,这样谢庭玄便能停止这些癫狂的举动吗?


    谁都清楚,不可能。


    上位者天然占据上风,他以为他和谢庭玄会是平等的。可巨大的身份差距之下,谢庭玄可以对他做任何的事情。今日的事情说开了,下次呢,每一次的怀疑,都要用囚禁这种方法吗。


    如果他真的不爱谢庭玄了呢,他连离开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太恐怖了……这不是爱,林春澹只觉得害怕,只觉得吓人。


    少年倔强地不让泪水流出,声音略哑:“别再发疯了。”


    他抬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烛光微微晃动,映得泪光点点。今夜首次,带着哭腔地撒娇,却是为了求他放过自己。


    “谢庭玄,你放过我好不好。”


    是意料中的回答,亦是意料之外的绝情。谢庭玄却越来越理智,他的心不再慌乱,反而变得坚如磐石。


    眸光幽深如夜,眉眼冷峻,他吻去少年眼角的泪珠,温情脉脉,话语却无情:“绝不可能。”


    他凝望着少年,字字喃语:“是你先招惹我的。”


    “是你先说爱我的。”


    “那你,就应该永远呆在我身边。”


    一句又一句,让林春澹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直到谢庭玄拿出那串修复好的红玉手串,他整个人都变得紧张起来。


    这是林春澹的东西,谢庭玄就算是当强盗,也必不可能还给魏泱。只是他倒还有些礼节,明明直接抢走,却还是强买强卖,塞给了魏泱一大兜银两。


    而林春澹一见这红玉手串,顿时炸毛:“它怎么会在你这?”


    这的确是他的东西。是魏泱前往朔州之前,他特意塞给对方的。


    当时,他听别人说玉能够护人平安。可他一穷二白,哪里买得起玉,便将他娘亲唯一留下的这个红玉手串给了魏泱。


    此刻出现在谢庭玄手中,只有一种可能。


    少年呼吸微微急促,声音和瞳仁一样颤抖,“你,抢来的?”


    男人眉眼疏冷,未曾流露半分心虚,反而理直气壮,“你送给他的,我自然要抢。”


    霸道得,不讲先来后到的道理。


    他刻意将红玉手串塞进林春澹手中,又将其佩戴在腕间。一面吻他指尖,一面痴迷地抬头,清冷眼瞳中散发着炙热的光,“现在,你将它送给我了。”


    别人有的,他也有了。


    林春澹攥紧了手。他好像发觉了什么,咬紧唇,颤抖着发问:“谢庭玄,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谢庭玄解开他的衣带,贴着他的耳朵说:“你在担心他,对吗?”


    林春澹不言,他拉紧自己的衣带,想要逃出男人的怀抱。但仍是失败,谢庭玄知道他的敏感点在哪,从衣摆探进去,他便浑身发软,化成了一滩水。


    他在进攻,声音里却极具醋意:“你在想他吗,你就这么喜欢他?”


    少年被他玩弄得泪眼朦胧,浑身反骨都立起来了。他特别想大声反刺回去,对,我就是喜欢他。把谢庭玄也逼疯。


    但他还保留着一丝理智,不想魏泱无辜地被牵扯进来。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倔强道:“不喜欢他……”


    谢庭玄停下动作,薄唇绷着。深邃眸光轻轻颤动,眼底浮现一丝希冀。


    可林春澹的下句话,令这一刻的后悔犹疑都化成了泡沫,他说:“更不会喜欢你。对你全然利用而已,别再强求,啊……松开,混蛋。”


    话未说完,尾音便颤着扬起来,少年隐忍再三还是发出了那种令人心潮澎湃的颤声。


    是谢庭玄。


    他听到这绝情的话,试图用别的手段来证明少年在说假话。


    男人凝视着他耳后的红痣,敛住眸底波动的欲色,低哑开口,说出下流话:“不诚实,你的身体明明很喜欢我。忘了吗,一次又一次。忘了吗,第一回是你主动的。”


    林春澹被他弄得薄汗涔涔,蹙着眉,双目失神,浅色眼瞳里的欲望都搅在一处。肩膀轻轻地颤抖着,谢庭玄说的是真的,这种事上他的确没办法抵抗。


    但他不想承认,也不想让谢庭玄得意。所以他宁愿咬破唇,尝到铁锈的味道,让自己清醒过来,也要扳回一局。


    他故意揭露残忍的真相,说:“是啊,可那又怎样。谢庭玄,你还不懂吗,那晚出现在客房的就算不是你,我也会和他上——”


    话未说完,又被打断。


    谢庭玄根本不给他说出绝情话的机会,直接用炙热的吻吞掉了最后不堪的字眼。他一边亲吻少年,一边调整着位置。


    少年原本就是背对着,坐在他怀中的。


    几乎很轻易地,就着这个姿势占有了他。


    鲜血的铁锈味弥漫在两人唇间,倔强到只会说出绝情话的浅色樱唇完全被封住。他想躲,不仅躲不开,就连刚刚还清醒十分的眼瞳也被弄得失去焦距。


    太,实在太……后面的话,林春澹不愿去想,却又不得不承认。


    谢庭玄真的,很不要脸。


    攻城掠地,两处皆失。少年只能咬他,但谢庭玄铁了心不放开,薄唇嘶嘶地发疼也不停下。


    只是愈发恶劣,弄得林春澹没力气再咬他,才缓缓松开。


    此刻的少年好看得惊心动魄,唇边沾着点点血迹,发丝微湿,雪颊却氤氲着明显的潮红。那双眼瞳,既被情欲熏染得勾人,又夹杂着不肯屈服的光点。


    转了个身。他更承受不住,只能抿着唇,不让声音漫出来,颤抖着说:“你、你这个王八蛋。”


    谢庭玄亲吻他唇上的血迹,珍重地品味、咽下,才缓缓地喘息,几乎与他的步调同频,既猛烈又克制。


    控制的不仅是自己,更是林春澹。


    他声音低哑,撩起少年颊边被汗水浸湿的乌发,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每寸肌肤都烧得滚烫。


    “春澹,他能让你这么爽吗?”


    妒火烧得男人理智全无,他一边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少年的美好,却又一边用这样下流话,掩饰自己心底的不甘与嫉妒。


    但这话实在混账,甚至算是折辱。林春澹被他深深地占有。听到这话时,脊背绷紧着,羞耻地闭上了眼。


    因为他喜欢魏泱很久很久了,在他还没有欲望的时刻便对他心生仰慕。这种喜欢并不涉及任何的情|欲,他甚至从来没想过亲吻对方的,遑论别的……


    他只是想呆在身边,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都是开心的。


    可谢庭玄偏偏这么说,让他觉得自己心里特别难受。鼻尖微酸,他眼尾泛泪,带着哭腔地说:“不准提别人,谢庭玄,你就会欺负我。”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甚至林春澹自己都没指望对方会因此心软。他只是有些委屈,伪装的坚强有些撑不住了。


    可谢庭玄停下了动作。


    他捞起少年,看着他脸上委屈的神情,心瞬间变得柔软起来。不管不顾地,抑制着欲望停下了动作,“别哭。”


    用吻安抚少年,“是我太卑劣,我欺负你。不做了,我抱你去沐浴。”


    他抱紧林春澹,静静地聆听着对方的心脏。他闭上眼,将脸埋在少年发间。遮住的是他最惶恐、最害怕的事情,他说:“别讨厌我。”


    林春澹被他这举动,弄得不上不下的。他心里痒痒的,毕竟精神再怎么不愿,身体的欲望是真的,没开始时,尚且能抵制住。


    哪有一半时,突然结束的。


    谢庭玄这个蠢货,这个笨蛋。他怎么能这么蠢呢,他怎么能忍住呢?


    明明,还很那个呢。感受着他怦然的心跳,身体的灼热……林春澹甚至觉得,他是不是故意这样,就是为了让他低头。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谢庭玄竟然真的要松开,抱他去沐浴。


    感受着周遭的变化,林春澹头皮发麻,身体里的热意更盛。他慌乱地止住对方的动作,睁开眼,轻轻喘息着,说出了一句让他后悔的话:“你是不是不行?”


    画面僵住。


    林春澹似乎看见,谢庭玄的冰山脸崩塌了一瞬。他神情先是阴沉,紧接着又变成癫狂般的痴迷。


    顿感不妙,赶紧说:“我瞎说的。算了,去沐浴吧,我累了。”


    欲望尚且能够忍受,大不了泡会凉水儿。但这种走向……林春澹第一次想把自己的嘴给缝上。


    而男人像是很满意少年的做法似的,丝毫不掩饰眼中的灼热。漆黑眼瞳慢慢地倒映着他,声音里带着丝丝的愉悦:“不,要好好证明。”


    要身体力行地证明。


    ……


    这一夜实在太过漫长,到后面林春澹已经不知道今夕何年何月了,直到被抱到池中清洗时,还被弄得头皮发麻。


    最要命的是,昏昏沉沉地要睡着时,谢庭玄终于结束了。只是被抱回卧房时,只听见咔嚓一声,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触碰到他的脚腕。


    但他实在太累了,艰难地掀起眼皮,也只隐约窥见男人坐在他脚边。


    正盯着他的小腿?


    他看不清谢庭玄的脸色,却好像模糊地看清他眼底波动着的兴奋。


    在,兴奋什么?


    少年迷糊地想着,但最后还是没抵住困意的侵蚀,带着这个想法睡了过去。


    直至第二天早晨,他看见自己脚腕上缠着的镣铐才明白,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都不知道是谢庭玄动作太快,还是早有预谋。他昨日早晨才逃跑,结果晚上便被纯金打造的镣铐戴在了脚腕上。


    不得不说,这个镣铐的确好看。是金子做的,上面镶嵌着昂贵的宝石和珍珠,里面还包裹了一层白色兔毛,如果不是末端链接着金锁链,甚至像是一个精致的脚链。


    但镣铐就是镣铐,做得再好看也是自欺欺人,是用来锁住囚禁他的。林春澹气得要死,把床边放着的碗筷花瓶全砸了,只留了颜桢给他带来的糕点。


    他恩怨分明,是谢庭玄讨厌,他不会因此迁怒颜桢姐姐带来的糕点。更何况,这糕点还尤其好吃。


    “王八蛋!”少年一边咬着糕点,一边试图用手拽开那个镣铐。


    但,虽然它很细,可却尤其结实,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挣脱。


    屋外候着的下人听见动静,赶紧叫来了席凌。


    隔着卧房的门,林春澹听出了席凌的声音,压着火气,平静地问他:“魏泱和叶昭,还在谢府里吗?”


    谢庭玄最好别骗他。


    席凌恭敬道:“他们安好。昨日下午,小人便照着郎君的吩咐,将魏少将军和叶小姐放出府了。”


    林春澹这才松了口气。


    但慢慢地,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来。昨天下午就放出府了,那昨晚谢庭玄还那么骗他?


    “王八蛋。”少年暗暗磨牙,“自己嘴里就没句实话,竟然还怪我骗他。有病,疯子,赶紧……”去死吧。


    后面一句,理应接的是那三个字。


    但林春澹舌头顿了又顿,还是没能这么狠心地咒骂让他去死。


    他只是不想在谢庭玄身边,不想再继续下去,有些话还是骂不出口。就算气急败坏,也骂不出口。


    至于到底为什么这样想,林春澹长呼一口气,不想去思考,也不愿意去思考。他现在冷静下来,只是支着脑袋,任由思绪乱糟糟地流过,不断地思考。


    到底该怎么,逃出谢府。


    *


    赏花宴,林琚没有见到林春澹。回到府中之后,他一面要思索到底如何才能见到林春澹,告诉他有关身世的秘密。


    一面又要应对那道赐婚圣旨。


    命运实在太残酷了,他满心满眼装着的少年,却被陛下赐给旁人,而他却要做撰写婚书的人。


    林琚饱读诗书,文采尤其斐然,但面对这道赐婚圣旨,一句话说不出,一滴墨也落不下。他只能先拖着,因为一旦拒绝,这项任务便会由旁人接手,赐婚的圣旨会即刻而下……他想过后果。


    但他同时也知道,是自己害得少年落到如此地步。就算失去官帽,他必须这么做。


    谢府大门紧闭,任由他如何递入帖子,谢庭玄都不让他见少年一面。


    而在他将婚书拖了半个月之后,圣上终于勃然大怒。他将林琚叫到殿内痛骂了好久,说他竟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林琚望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差点将圣旨中那个少年的身世全盘托出。


    可崔玉响也在御前,他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替他求情:“许是林大人有什么隐情呢?”


    他含着笑,丹凤眼高高在上地望向他时,满是轻蔑。


    却用引导式的话语问询:“林琚啊,你可是今年新中的探花郎。咱可不会信你写不出一篇婚书啊。”


    他微微勾唇,薄唇红得像是鲜血染红的。


    “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呢。你要,好好地讲给圣上听呀。”


    林琚身体微颤,攥紧了官服的袖子。


    崔玉响,知道些什么?他又想干什么?


    第58章 赐婚 祝他早日阳|痿


    若有若无的, 林琚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抬目,正好撞见崔玉响那勾唇浅笑,姿态闲适的模样。


    崔玉响知道些什么?还是伪装, 想要诈取些什么消息。林琚的思绪一时纷乱如麻。


    但绕来绕去,始终还是忌惮惧怕崔玉响, 怕他知道了春澹的身世, 会对其不利。纵然圣上也在场, 可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几率, 林琚都不敢去赌。


    他抿紧薄唇, 垂首俯身, 向高高在上的帝王的告罪:“是微臣浅薄无用,请陛下惩处。”


    而高坐龙椅之上的皇帝并未看出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毕竟林琚是崔玉响举荐到礼部的,替他求情也极为正常。


    他原本非常生气。觉得林琚身为当朝探花, 竟连一封婚书都无法撰写,传出去岂非贻笑大方?


    但此刻看着殿中跪着的青年, 笔挺的脊背。他突然就想起,殿试之上, 他当时那种自信又孤傲的神态。引经据典时、展望天下时,衣袖带风, 眉目恣意。


    与如今的模样, 相去甚远。


    “罢了,罚去半年俸禄,好好思过。”帝王叹了口气, 终是对年轻人仁慈些。


    等到臣僚尽退, 他看向一直陪侍的太监,“其实,这林琚倒是个可造之材。之前在国子监时, 他倒是做的不错。只是自从到了礼部后,变得有些郁郁萎靡。”


    当年皇帝还未登基时,太监袁嘉便一直服侍左右,忠心耿耿。他浸淫官场多年,对形势看得清楚。


    闻言,笑着回答帝王:“林大人年纪尚轻,又无显赫出身,自然需要一些时间想清楚。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是并非旁人,而是陛下怜惜。”


    林琚倒向崔党,皇帝其实并不奇怪。


    只是他的功名并非全靠崔玉响,后者控制科场是真,但林琚的真才实学也是真的。而最终捧他做探花郎的权力,始终在最高统治者手中。


    帝王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清楚,只是下棋需要更多的耐心。像林琚这种棋子虽然好用,但也数不胜数,他的去留只能全凭自己的造化。


    “也许吧。”


    ……


    林琚并不算蠢,今日皇帝面前崔玉响赤裸裸的试探,让他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始终无法进入谢府,见不到林春澹,所以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马车驶出宫城的过程中,一番推敲之后,他最终选定了当前唯一值得信任之人——太子陈嶷。


    太子品性温和,就算林春澹的身世有误,他也未必会迁怒对方。更重要的是,林春澹是他的胞弟,他对先皇后之死耿耿于怀,又三番四次地下令寻找早已胎死腹中的“公主”。


    血浓于水,一定是有真心在其中的。亲生的兄长,至少比崔玉响和谢庭玄都靠谱太多。


    他人微言轻,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寄希望于高位的太子。


    林琚慌忙掀开马车帘子,对车夫道:“不回府了,去东宫。”


    车夫惊讶地问:“郎君,您确定现在就去东宫?”


    心里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烈,林琚赶紧点头,吩咐车夫快些。


    但,马车还没行驶多久,他又猛地掀开帘子,吩咐车夫:“算了,调转方向回去,我要面圣。”


    彼时已然日暮,天边泛着淡淡的黄色。此时要紧急面圣,那得是多重要的事情呢?


    林琚心绪纷乱,刚刚坐回马车之后,左右思量后又觉得不妥。万一太子的纯良是伪装的呢?万一太子不相信呢?更何况,他是崔玉响一手提拔的臣子,太子会相信他吗?


    加之兄弟阋墙之事不在少数,他还是觉得此事告知陛下更为稳妥。无论从哪个方面,陛下至少不会苛待失散多年的幼子。


    还是速速面圣,将此事禀报陛下为好。


    许久之后,马车终于停下。林琚掀开车帘一角,却发觉不对,周遭的建筑分明不是在宫门前。


    他攥紧袖子,愤怒地质问车夫为何没将他送回宫门。


    却听一声慢悠悠的声音:“林大人。急什么。”


    天空已经完全被浸染成紫黑色,只余一角的天际残留着夕阳的余晖,晕成血色。


    幽光浮动中,林琚看见崔玉响那张白得过分的俊脸,殷红的唇勾着,仿佛今夜最后未湮灭的暮光。


    他笑得阴毒,笑得坦然。高高在上地嘲笑林琚的天真。


    “林琚啊林琚,我派人跟了你半个月,又怎会让你有机会呢。无论是太子还是陛下,你一个都休想见到。”


    “我的林大人,这么好的秘密,您怎能独享呢。”


    林琚被五花大绑着押进了崔府。


    再见到崔玉响时,他正斜坐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佛珠。


    林琚心里唾骂他,罪大恶极之人竟也学着别人礼佛?


    王海拉长了嗓子,狗仗人势地冷嗤:“没规矩,见到九千岁还不跪下行礼。”


    他没跪,反而死死盯着崔玉响,清俊的脸上满是愤怒,脖子都气红了。咬牙切齿地说:“你跟踪我?你既然——”


    话未说完,便被旁边的王海狠狠地踹了一脚。巨大的疼痛使他栽倒在地,额角冷汗淋漓,但依然坚持用那种满是恨意的目光盯着崔玉响。


    但他的恨意,犹如飘在江面上的浮萍,没有一丝力量。反而能够激起崔玉响心底扭曲的快感,他最喜欢观摩别人的恨了。


    最喜欢看见,那种恨意入骨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


    他挑了挑眉,很是理直气壮地询问:“难道就因为我差点害死皇子,你就不选我吗?”


    “早知道,就不同你说了。”崔玉响叹了口气,看似安抚道,“你完全可以相信我。虽然当年我害得先皇后一尸两命,但那不是因为不认识春澹吗?如若我知道皇后肚中的小皇子是这样可爱,我一定不会杀他的。”


    他骗林琚的。虽然现在有些惋惜,虽然现在占有少年的欲望胜过了杀他。但换成十七年前的掌固崔玉响,他还是会动手。


    会毫不留情地弄死对方。


    一路从深宫底层爬起,崔玉响玩权弄势,从来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林琚闻言,死死地咬紧牙。像只守卫巢穴的猎犬。虽然趴跪在地上,疼得直不起身子,但还是用最冷的神情和语气说:“不准、不准肖想他。春澹是皇子,是殿下,你不配。”


    崔玉响神色倏然发冷,阴沉得要命。眉心的那颗红痣极其惹眼,他扯着残忍的笑容,问他:“怎么,只兴你林大人觊觎,不准旁人想一想了。”


    林琚面色微白。他太年轻,提及心底隐秘的爱恋就如同炸了毛的猫,简直要跳起来为自己辩解:“你胡说。”


    原先对方只是猜测个七七八八,但他这种反应几乎等于不打自招。


    崔玉响放下佛珠,终于低目瞧他,冷笑着说:“那你在奔走些什么。从前便为他同薛曙打架,那还能勉强说是兄弟之情。如今呢,忠君忠国?”


    “得了吧。”


    他欣赏着林琚被戳穿后寸寸变得苍白的脸色,尖酸的话语如恶魔般:“林琚,你才是最不堪的。从前觊觎你的庶弟,如今又觊觎——”


    刻意拉长了语调,眼波流转,“你的殿下。”


    林琚原本还在挣扎,听闻之后却如轰然倒塌的石像,彻底瘫在地板上。他闭上眼,形似受辱,却颤着声辩解:“因他心动心,太过正常。”


    他的春澹,他的殿下,配得上世上所有美好的词语。他是荒原上肆意生长的野草,不屈又动人。他是高悬在天上的明月,却又会对他微笑。


    当他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时,怦然心动,怦然心跳……他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深刻,只知他此生都没这么爱过一个人。


    崔玉响看着他的模样,眼中不屑,只觉得林琚彻底疯了。


    林春澹再好,也只是皮囊完美,性格有趣而已。何至于如此痴迷?


    男人嗤笑了一声,贵为皇子,也终是他的玩物。


    他指节轻轻地叩了下软榻上的扶手,坐起身子。装作一副惊奇的模样,夸张地说:“你这话倒是说的对,我也喜欢春澹啊。怎么样,不如你我合作吧。”


    林琚警觉地抿了下唇。


    理智和直觉都告诉他,绝不能和这个毒夫合作。


    但崔玉响变脸的速度比他回答的速度还要快。


    男人的神情一瞬变冷,他阴恻恻地笑起来,撑着下巴饶有趣味道:“当然,你也可以拒绝。那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地掩藏吧,我绝不可能让你再见到太子或者陛下。至于林春澹,他可以继续在谢府里当他的男妾,不对,再过几日便是男妻了……”


    “我倒是无所谓了,就是想起一桩有趣的事。当日他爬上谢庭玄的床是为了活命,是谁害得他如此呢?”


    “是为了谁的青云路呢。”


    幽暗的烛光下,崔玉响神情晦暗,字字诛心。


    林琚眼瞳紧缩,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衣摆。


    用力到腕骨凸起的地步,手指的边缘泛白。


    半晌,就如同曾经那样。


    他卸了力道,闭上眼,无力地想。


    还是没得选。


    *


    大半月间,林春澹想尽了办法,还是没能想到如何逃出谢府。


    现在的谢庭玄防他就跟防贼一样,只有在府中的时候,才会解开他脚腕上的镣铐,让他出门活动。还要时时贴着,他连侦查地形都做不到。


    起先,趁着酷暑难消。谢庭玄还带着他去山中避暑,只是阵仗太大,专门看管他的暗卫都足足有十几个。


    他还没走出院落一步,行踪便被全部暴露。他砸东西,骂谢庭玄是个疯子,问他能不能放过自己。


    但对方始终没有一丝不耐烦,当然也不会应允。只是每夜都狠狠地缠着他,问他到底为什么要逃。


    林春澹自然实话实说,说他是个疯子,没人想和疯子呆在一起。


    他们沉默,他们争吵……


    晚上却又要同睡一床,接受无尽缠绕着两人的情|欲。心里是真的复杂纠结,身体却也真的诚实地爽到。


    少年只能眼尾通红地骂谢庭玄是个王八蛋。


    祝他早日阳|痿。


    *


    可惜,谢庭玄依旧很强,夜夜都能翻来覆去地弄他。


    更可恨的是,他用尽手段也要将林春澹困在身边。


    皇恩浩荡,远在宫中的皇帝是传说中的人物。


    林春澹没想到首次接受皇恩,却是亲手接下——


    对自己的禁锢。


    他听着太监宣读圣旨时拉长的声音,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其中的主角。


    少年手腕都颤抖起来,因为他明白这个赐婚圣旨意味着什么。


    他咬紧了牙,在心中怒骂谢庭玄这个不要脸的混蛋。


    竟然,竟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第59章 比起嫁给狗 谢庭玄真|色,他用脚蹭他……


    惩处陈秉一事上, 谢庭玄是退让再三的。不过,他的确料事如神,辅国大将军果然为了这唯一的外孙让出部分权柄, 只为陈秉不被迁出皇家玉牒,废为庶人。


    帝王龙心大悦。他再气恼陈秉, 对方依旧是他的儿子, 若真废为庶人, 他心里也是不舒服的。而谢庭玄此举一石二鸟, 既保全了他的儿子, 还削弱了外戚秦氏的势力。


    所以, 不仅如约送去赐婚圣旨,还额外奖赏了许多金银。而且,他对这桩婚事是极为满意的。可一方面顾及体面, 又觉得林春澹门第太低,有些辱没谢庭玄。


    按例, 奖赏朝臣可通过封他的妻子为诰命夫人。但想了又想,总不能封林春澹一个男子做诰命夫人, 便加官进爵,赠他为六品虚官。


    虽无实职, 但到底不再是草民了。


    赐婚圣旨, 令林春澹非常恼火。但他同时又是一个现实可爱的人,接过皇帝为他加官进爵的圣旨时,眼睛禁不住亮了几分。


    少年看着那圣旨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后面写着赐予六品衔位。对于他来说, 这是天大的殊荣。


    他不懂虚官是什么,却知晓他那个耀武扬威的王八蛋爹也没有他的官位高欸。从前旁人都看不起他,府里的兄弟都嫌弃他是不受宠爱的庶子。


    后来, 所有的人也都因他的出身看不起他。因为真的受尽冷眼、遭人厌弃,才会明白权力有多么重要。


    纵然微不足道,纵然只是个虚官,但亦是为数不多值得他开心的事情。


    桃花眼亮亮的,一遍遍地念着上面的字,嘴角晃悠悠地翘起,笑容甜蜜极了。


    “林春澹,朝散大夫,嘿嘿,我现在是朝散大夫了。”


    他虽然不懂朝散大夫是个什么意思,但这是他自从出逃失败后,最高兴的一回了。


    但偏偏有人,非要趁着他开心的时候惹他生气。


    谢庭玄送走宣旨的袁嘉,看着少年还站在廊下傻乐。


    盛夏已过,初秋刚至。气爽秋高,橙黄橘绿,暖洋洋的秋光落在林春澹的眉眼间,仿佛镀上了一层圣光。


    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满地盛着少年独有的俏皮狡黠。


    微漾的浅色樱唇,只让人觉得格外好亲。


    冷淡俊美的眉眼顿时融化成无尽的温软,男人满心满眼只能装着少年一个人。他刻意放轻脚步,冷不丁地来到少年身后,低声问:“很开心吗?”


    犹如幽魂般的动作,是害怕少年发觉。他知道,如果不这样,林春澹听见声音的第一秒便会想方设法地远离他。


    现在也是一样的,林春澹下意识想躲开,却被揽在腰间的手臂拦住,被迫投入身后之人的怀中。


    是被谢庭玄全然笼罩住的感觉。


    他嘴角一秒垂下去,没好气地冷嘲热讽:“本来还不错,可一见到你就不高兴了。”


    狗屁谢庭玄,王八蛋谢庭玄,竟然求圣上赐婚。御笔亲封的成亲,他还怎么逃?


    揽在腰间的手臂渐渐收紧,谢庭玄眸色波动,对他撒气的话充耳不闻。或者说,就算听到了,也能做到毫无波澜。


    强求的是他,卑劣的是他,被骂几句又如何,只要林春澹依旧在他身边就好。


    只是,一想到他们就要成亲了……人生三大喜事,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谢庭玄性子冷淡高傲,就算是为首的金榜题名,他也没有丝毫激动可言。


    他对待任何事都是淡淡的。


    可洞房花烛夜,他一想到自己要同林春澹成亲,林春澹将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心底的激动几分无法抑制。


    “可是,我好开心。”


    谢庭玄按着林春澹的肩膀,让两人面对着相视。疏冷容颜,如冰雪消融般,露出丝丝克制的喜悦。他那么温柔地望着少年,眼底一片缠绵之色。


    紧紧相拥时,林春澹的心跳也随之变得有些雀跃起来。视线相撞,他几乎无可躲避地望进那双幽深的眼瞳中。


    那种眼神,就好像在说,你有没有一点开心。


    你有没有一点爱我呢。


    有没有呢?


    其实少年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在想什么。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愤怒,他应该痛恨禁锢自己的谢庭玄。


    可这样距离相近着,两颗心脏紧紧地贴着,看着这样喜悦的谢庭玄,他好像说不出任何的绝情话。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到底是如何想的……林春澹蹙起眉,眼中波光浮动,细碎的光落在他脸颊上,闪得他视线模糊起来。


    影影绰绰地看见,谢庭玄吻了下来。


    这是个情不自禁的吻,少年的理智告诉自己,他不能这样轻易地原谅谢庭玄,也不能轻易地妥协。但他假意推他的手臂却软绵绵的,他完全沉醉在了这个吻中。


    乌木沉香的味道是那么静谧,谢庭玄温热的薄唇扫过他的唇瓣时,那种麻麻痒痒的感觉令他欲罢不能。


    天地寂静,恍若只剩下两人而已,耳边只是轰鸣的心跳声。林春澹几乎都要忘了,横在两人中间的裂缝。


    可当两人都气喘吁吁地相拥时,他听见男人恍惚病态一般的呢喃,“春澹,做我的妻子,永远呆在我身边。”


    林春澹脊背发麻,猛地惊醒过来。


    浓长的睫翼轻轻颤抖,他看见的是温情脉脉的眼眸后面,藏着的癫狂痴迷。想起他亲手给自己戴上的镣铐,更想起他每时每刻、无时无刻不令人胆战心惊的占有和偏执。


    就如此刻一样,他依旧被牢牢地控制着。


    少年低眸,看向自己手中的圣旨。他看着上面写在自己名字后面的朝散大夫,突然不觉得开心了,反而有些胆战心惊。


    它不是蜜糖,它是裹着蜜糖的砒霜。他喘/息/急促起来,喃喃道:“封我为朝散大夫,赐我荣耀,都是为了让我成为一个更加好看的礼品,赠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


    “并不是因为我,光荣的是你谢庭玄。而我还是那个微不足道的林春澹。”


    这一刻,林春澹感受到了无尽的痛苦。


    他眼皮浅薄,差点被小恩小惠迷惑。因为他自幼时便渴望着,能不能也成为一个略有权势,略有地位的人呢,至少不要再被那么看轻了,至少不要被别人砸雪球,被骂是妓生子了。


    西山寺中,他曾说过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也想当个很尊贵的人。


    所以他差点被迷惑,差点忘了这微不足道的利益之后,他要付出什么。


    更发现,他太过轻贱,所以人人都能主宰他的命运。从林敬廉开始,到谢庭玄结束,他的灵魂从一个囚牢踏入了另外一个囚牢。


    他看着手中的圣旨,刚刚还对它爱不释手,此刻却轻轻放手,任由它掉落在地。他的眼泪直往下流,他哑着声音说:“从来都不由我选。”


    看向谢庭玄,眼尾通红,攥紧了他的衣襟。声音委屈:“我无人在意,我卑微轻贱,所以人人都可以替我选。谢庭玄,其实我应该感谢你的,你只是不让我出府,却又好好待我。我若落在崔玉响手中,现在估计早就是枯骨一具了的。对吗?”


    谢庭玄凝目望着少年,他流泪,他心也跟着疼。他想起那个秘密,那个身世之谜……


    他知道林春澹并不卑微轻贱,他也知道只要将林春澹的身份告诉太子,他便会成为尊贵的高位者。


    可代价是,他将永远无法再让少年待在自己身边。


    他太自私太卑劣了。他可以为林春澹去死,却不能容忍活着的时候,林春澹不在他的身边。


    可他望着少年那双含泪的眼瞳,听着他委屈撒娇的声音,灵魂仿佛分割成了两边。


    好的在说,你明明知道春澹此刻有多么伤心痛苦,你不该再隐瞒下去。


    但自私偏执的那个似乎更是真实的他:若你将身世的秘密全盘托出,你将再也不能拥有他了。他原本就恨你欺骗你,有了权力后又怎么会再见你一眼?


    你要看着他和别的男人甜甜蜜蜜吗?


    这种抉择几乎要将谢庭玄撕裂成两半。


    他垂目,浓长眼睫也垂着,遮住眼底波涛汹涌的偏执。他吻去少年的眼泪,低声安慰:“不要乱想,你从不卑微轻贱。”


    林春澹攀住他,用那双泪光点点的眼眸看向他。他可怜巴巴地问,“那你,能不能让我选一回。”


    谢庭玄神色倏然变冷,似有所感般,知道他要选什么。


    侧目不言。


    过了一会儿,才冷淡地说:“你可以选。但只能选,呆在我身边。”


    王八蛋,他就知道这招没用!


    少年咬紧了牙关,彻底不演了。


    他撒泼打滚,哭着大骂谢庭玄是只狗,把他囚禁在府中,根本不把他当成人看。还要娶他做老婆,他才不要当谢庭玄的老婆了。


    “我嫁给狗,都不嫁给你。”林春澹凶狠地骂道。


    谢庭玄掰着他的脸,神色没有丝毫的波澜,“狗也不准嫁,只准嫁给我。”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林春澹气疯了。


    虽然很缺德,但守在院外的席凌和其他侍卫,还是忍不住笑了好几声。


    林春澹大骂谢庭玄是王八蛋,谢庭玄只会平静帮他擦干眼泪。等他哭累了,抱着他回卧房,进行一项名为白日宣|淫的活动。


    谢庭玄越来越变态了,每次做那事时,都要把床边的镣铐给他戴上。然后一边欺压他,一边吻他被禁锢着的脚踝。


    而且次数愈发频繁,林春澹总觉得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死在床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夜里,趁谢庭玄睡着的时候。他费力地扒开抱着他的男人,不忘趁机泄愤,用脚踢了踢他,没好气儿道:“快点把脚铐松开,我要去如厕。”


    谢庭玄睁眼,闻言先是下意识伸手,将少年重新搂在怀中。


    直到后者忍无可忍地说:“我要尿裤子里了,能不能快点?”


    他这才起身,从枕头下摸出钥匙,弯腰摸索着替他解开脚铐。林春澹也是个坏心眼,他借着微亮的月光,低头看着谢庭玄艰难地摸索着、替他开锁。


    故意晃悠自己的脚。


    每每当谢庭玄快要找准锁眼的时候,他就故意晃悠到一边,让他继续找。而且咬着唇,漂亮的桃花眸里满是促狭,慢慢地、慢慢地用脚凑近谢庭玄的下巴。


    他故意这么折辱谢庭玄。


    可没想到,脚腕被重重地握住。谢庭玄跪在他脚边,抬头望向他时,那双幽邃的眼瞳里闪烁着的炙热。


    虽然光线很暗,但林春澹却能看见,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随即变得浓稠起来:“别再动了。”


    寝衣很薄,他很轻易地发现了男人不同寻常的地方。


    林春澹脸颊瞬间变得滚烫,不敢动弹了。移开眼睛,心脏怦怦地乱跳起来。


    谢庭玄真色,他用脚蹭他的下巴,也能……


    同时心里也很生气,因为他又少了一个报复的办法。


    扇谢庭玄巴掌,他也不生气。用脚蹭谢庭玄,他反而更冲动。


    寂静的夜里,脚铐“咔嚓”一声打开,林春澹赶忙收回脚。


    男人眼中划过丝丝遗憾,指腹暧昧地摩挲着他的脚腕,直待少年气愤地又重复一句:“我真的要尿床上了。”


    这才松开,让他去了。


    如厕的地方在外间,林春澹原本是准备借着这个时候好好地观察一下外面,看看能不能趁着晚上逃跑。


    但可惜的是,外面守卫很多。谢庭玄喜静,往日是不让侍卫在院中守夜的。所以这些护卫全都是用来蹲他的。


    林春澹难得清静,他苦思冥想,先是确定这次逃跑肯定不能再让魏泱他们搀合进来。


    太危险了,谢庭玄不会杀他,但不意味着他不会杀别人啊。


    而且这次可是皇帝赐婚,他逃跑的话那就是抗旨,估计要连累家人。所以最好不能把别人牵扯进来,至于他的家人……


    无所谓啦,都是林敬廉那个老东西活该的。


    还是得靠自己。林春澹暗自点头,赞同道,而且要智取。


    要慢慢来,不能再和谢庭玄对着干了。


    他现在心里只剩下逃跑这一件事,人也就彻底地冷静下来了。


    回到被窝时,便带着初秋的寒凉钻进了谢庭玄的怀里。


    就和从前一样,放软了声音撒娇:“我想清楚了,比起嫁给狗,我还是想嫁给你。”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地内涵谢庭玄。


    他蹭了蹭谢庭玄,像只嗷呜嗷呜的小犬,“理我嘛理我嘛。”


    谢庭玄满是倦意地睁开眼,搂紧少年,还以为他突然这么乖巧,自己是在梦里。


    就看见林春澹那双水光盈盈的眼眸,他是有目的,有所求的。


    “所以,能不能把脚铐丢掉,不要再锁我了。我真的,不会再逃跑了。”


    他一撒娇,谢庭玄脑中只剩下纵容二字。


    “好。”


    然后,就看见了少年惊喜的眼眸,他眨眨眼,语气甜得像蜜一样,“谢庭玄,我最爱你了。”


    前后的态度转变太快,谢庭玄知道其中必定有诈。


    但他不想深究,还是纵容。


    只要,肯用心骗他就好,欺骗的爱亦是爱。


    *


    皇帝为谢庭玄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满京都在传。明面上,众人就算不顾念谢庭玄,也不敢僭越帝王。


    但暗地里,无人不嘲笑谢庭玄疯了。竟然要娶一个低贱的男妾为妻?


    年龄稍长些的,说远在兖州的谢泊这下可算是吃瘪了,引以为傲的嫡长子竟然要娶一个低贱的男妾。之前还说要将连襟袁家的女儿许配给谢庭玄呢。


    这世道可是太无常了。


    尤其是崔党众人,欢喜得要命。可有人欢喜有人忧,远在荣王府的薛曙听了这个消息,心都要碎了,喝完酒后在王府里鬼哭狼嚎了好几日。


    但最终忍住,没去谢府。因为他记得西山寺里,少年虔诚的目光,他以为林春澹现在一定特别开心。


    所以他没有卑劣地打扰。


    只是特别懊恼,哭喊着说:“谢庭玄当时怎么就撑过来了呢?”


    气得他爹拿鞭子直抽他。


    另一个伤心的就是林琚了。他急得冒火,却又受制于崔玉响,根本没办法将林春澹的身世捅出去。


    他每日被崔玉响的人监视着,什么都做不了。最后只能去求崔玉响,问他们到底要何时行动。


    崔玉响笑笑,说:“身世总要让皇子殿下先知晓吧。现下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将你弄进谢府去。你只能再耐心地等一等,趁着他俩大婚时混进去。”


    林琚也不是傻子,他奇怪地问:“为何不能直接告诉陛下。”


    崔玉响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但他说:“万一春澹不想恢复身份呢?”


    林琚愣住。


    关心则乱,他太在意林春澹,竟然相信了崔玉响的这番说辞。


    实际上,男人含笑的眼神落在青年身上时,心里想的是:


    既然情深义重的,他就做个好人,总要让他们见最后一面吧。


    第60章 成婚 “我好想,杀了他。”


    谢庭玄虽然知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但赐婚圣旨甫一颁布,他便极快地拟定了婚期,定在了季秋的十月中旬。


    按理说, 筹备婚礼长了需要一两年,短了也得三四个月。如今距离十月中旬已不到两个月, 实在太过仓促。


    因为魏泱原本该在八月中旬时出发, 赴朔州任职, 但他似乎是因为放心不下林春澹, 特意向皇帝求了恩典, 暂时留在京中, 任职御前侍卫。


    谢庭玄唯恐,夜长梦多。只能一面筹备婚礼事宜,一面加强了谢府的守卫, 确保任何人都不能混进府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但一切都平静得很, 什么都没发生。赐婚的事情传到兖州,谢氏全族上下皆是震惊不已, 尤其是他父亲谢泊,听到此事之后当场气晕过去。


    紧接着一病不起, 到现在还下不了床。


    席凌收到袁令仪寄来的信件, 便礼节性地询问了一句:“郎君,您要不要派人去兖州看看家主?”


    意料之中,谢庭玄听闻后面色毫无波澜, 冷淡道:“他气性大, 就让他继续气着。省得病好了,入京找所有人的麻烦。”


    “是。”席凌应答后,又问, “喜服已经制定完毕,今日就能送到春澹少爷那里供他试穿。”


    闻言,男人眸光微动,起身道:“将喜服送到卧房,我亲自去。”


    秋风凉爽,林春澹时不时就爱坐在廊下的躺椅上看话本。他到的时候,少年怀里还坐了一个超级大胖猫。


    雪白雪白的,正一边踩奶一边夹着嗓子叫,喵喵喵的。


    谢庭玄靠近,不动声色地拎起善念,将它丢到旁边,顺势给少年洗脑:“它天天草丛里窜来窜去的,一身的毛。”


    林春澹还能不知道他什么德行。琥珀色眼瞳中染着点点促狭,合上话本,轻哼了一声。


    抬目,瞥了他一眼,问:“干什么?”


    虽然那日他决定伺机而动,不再和谢庭玄对着干,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恃宠而骄这话是真的。


    对喜欢的人总是骄纵一点,他面对谢庭玄,总是想蹬鼻子赏脸,根本做不到从前那种逆来顺受的样子了。


    只能偶尔高兴的时候,才给男人一点好脸色。


    “婚服做好了,下人刚刚送过来。”


    说着,顺便伸手将窝在躺椅里的少年捞了起来,抱在怀里。


    林春澹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他原本不想多说些什么,也不想试穿。因为他觉得没必要,他又不想嫁给谢庭玄,还盘算着能不能趁着婚礼人多逃跑。


    所以对婚服只有一点要求,那就是轻便,这样才能方便逃跑。


    但当男人的目光凝在他身上时,他隐隐感觉到了一种渴求。


    他垂下眼,还是没狠下心拒绝,随口应了句:“那就试试吧。”


    随意的一句话,却足以令谢庭玄满足。他珍惜地亲了亲少年的唇角,目光灼热。


    林春澹却禁不住地,目光躲闪。


    他心里闷闷的。


    不想再当骗子,却又不得不骗。


    ……


    大婚前一夜,谢府灯火整夜未熄,新房内燃着红彤彤的花烛,每一对都由婢女专门照看,确保它们燃了一整夜。但不巧的是,虽然故意提前了婚期,但今年冷得快,十月中旬便下起了第一场雪。


    等到清晨时,雪白已经覆盖了整片府邸,也衬得府里屋檐上挂着的红绸红灯笼更加耀眼。


    谢庭玄平素不喜张扬,但偏偏在成婚这件事上,用了最大的规格,两人特殊,简化了接亲的环节,却没少排场。派专人特意在府外沿路一条街,尽洒金箔金纸银钱,只为了获得众人的祝贺。


    这是场特殊的婚礼,没有接亲,也没有两方的亲戚长辈。拜堂的吉时在傍晚,下午时才到了寥寥的宾客,太子在列,谢庭玄的同僚也在列,其余的全被挡在门外。


    唯有一个厚脸皮的薛曙,攀着陈嶷的胳膊叫了好多声表哥,叫得陈嶷都快烦死了,才勉强混了进来。


    谢庭玄一身朱色婚服,头束紫金玉冠,华丽繁复的服饰反而衬得他容姿绝世,清冷矜贵。面对薛曙,他神色淡淡,但眼中的蔑视和冷漠一如既往。


    “我与薛世子,似乎没什么交情。”


    “又不是来看你的。”薛曙冷嗤 一声,将礼金和贺礼交给门房,他倒真是来贺新婚的。


    他看着谢庭玄身上的婚服,又想到即将和他成亲的人是林春澹。心里都快嫉妒疯了,恨不得当场将此男打昏,换上衣服即刻取而代之。


    忍不住碎碎念道,“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就这么挂念,这么喜欢。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薛曙正说着,旁边的陈嶷听不下去了,赶紧把这个祖宗拉走。


    以至于谢庭玄蹙眉,脸色很冷,却没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


    “跪在殿里求了那么久,连佛祖都心软了。”


    闻言,陈嶷愣了一下,拉着他站定,蹙眉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跟春澹,怎么回事。”


    薛曙瞬间闭上了嘴。


    他和陈嶷虽然算是表兄弟的关系,但隔了好几辈,只能算他狗急跳墙,胡乱攀亲。


    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就是,认识的关系呗。还有……”


    他顿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招了:“我喜欢他呗。”


    陈嶷一阵眼晕,他指着薛曙不知道该说什么。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会带他进来。


    但事已如此,他只能将薛曙拉到一边,沉着声音嘱咐道:“不管如何,今日他要嫁的人是庭玄,这是陛下亲赐的婚约,你绝不可胡闹。”


    薛曙骄傲的眉眼间浮现几缕落寞,他罕见地懂事,说:“我知道,不会的。”


    当然,并不是因为惧怕谢庭玄,也不是惧怕皇帝。他是个闹翻天的主儿,若知道林春澹不愿意嫁给谢庭玄,他就算当场掉脑袋也非得把心上人带走不可。


    只是他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记得少年在西山寺时,对谢庭玄的深情和对他的薄情。


    想到这,他艰难地扯了扯唇角,说:“他心里只有谢庭玄,当时我已看得透彻了,不会自取其辱的。”


    更何况,薛曙心底还是希望林春澹开心。


    陈嶷疑惑,这两人到底是怎么有联系的。想起刚刚薛曙说的跪在殿里……那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正想问个清楚时。


    林春澹终于出现。吉时已到,他要和谢庭玄拜堂成亲了。


    因他不是女子,所以没有戴红盖头。而是戴了一件繁复华丽的额冠,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好看的下巴和唇。


    缠金花枝状的额冠,镶嵌着宝石东珠。珠串连缀覆面,碰撞敲击时隐隐能听见清脆的声音。


    在烛火高照时,在傍晚时,在夜空再次飘起雪花时,走向谢庭玄。


    可薛曙影影绰绰看见的,是少年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仅仅一瞬,却足以让他看得双眼发直,僵硬在原地。


    他还想多看几眼,但目光再次贪婪地扫过时。


    只能望见那双饱满红润的唇,像是涂了唇脂一般,泛着盈盈的水光。每一处都令他移不开眼,衣领里漏出的那截脖颈更是令其心潮澎湃、心猿意马。


    太漂亮,太艳丽,是比平日更加惊心动魄般的美貌,如果不是他要嫁给旁的男人。薛曙一定会当即跪下来,吻少年的指尖。


    愿意把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他。


    可惜,他是嫁给旁人……意识到这个,薛曙瞬间感觉有一盆冷水浇在了头顶。他心里落寞,眼里不甘,憋了又憋,最后竟然憋出眼泪来。


    就是还强撑着,只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准它落下来。


    直到听见司仪的声音,“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两人的父母都不在,也没什么拜的必要。便由赐婚的帝王充当高堂,只是皇帝没来,由身边的宦官代行。


    “夫妻对拜——”


    站在众人簇拥间的两人,穿着同样的朱色婚服,抬目望向对方时,都看见了双方眼中映着的盈盈烛光。


    飞雪落下,落在他们的眉眼间,剔透得仿佛能拨开迷雾重重的表象,看见对方的心。


    骤风发出呜声,吹得烛火晃动,一瞬明灭,一瞬模糊。


    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金箔彩纸伴着雪花落下,在一片欢笑声中,他们夫妻交拜,永结同心。


    彼时,暗夜里倏地爆出一道蓝色火花,惊雷般的声音直上云霄,在空中爆出万朵银花来,散做满天星子,不消多时,便如流星般向四下坠落,但新的银花又层层叠叠地绽开。


    倒映在河面,连水里的鱼也惊得四散。


    漫天烟火点亮了少年的眼瞳,他抬目愣愣地看向谢庭玄,对方也在凝望着他。


    薄唇轻张,说了句什么。


    烟花声遮盖了一切,林春澹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心脏却砰砰跳了起来,他看着谢庭玄那张疏冷俊美的容颜。


    后知后觉地,知道了那被遮掩住的话语是什么——


    短短的三个字,简单易懂,并不难猜。


    “我爱你。”


    那他呢?


    林春澹眸光微颤,抿唇,不知如何回答。


    但到了这个地步,谢庭玄已经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已经能熟练地自我欺骗,自我解读,他只要林春澹在他身边就好。


    烟火未散,在热闹喜庆的氛围中,一对新人被宾客推挤着送入了洞房。


    只有两个人没动。


    一是陈嶷,另一个是薛曙。


    中庭处,雪下得更大了。陈嶷看向薛曙的眼神,有几分复杂。


    因为烟花爆开的声音,同样也遮住了薛曙难堪的哭声。此刻人流散尽,他才敢拿下挡着脸的手,哭个痛快。


    下雪的长安冷极,他哭着呼出的灼热气息都化作了一层层的白汽。骄纵肆意了半辈子的薛世子首遭哭得这么丢人。


    他抹抹眼泪,看向旁边的陈嶷,咬牙道:“这下好了,我真没机会了。”


    薛曙年岁尚小,不过十八出头。陈嶷能拍拍他的肩膀,随口安慰了两句。问起了更关心的事情,“之前你说的什么殿中下跪是怎么回事?”


    林春澹之前交代过席凌不许告诉别人。却忘了还有个当事人。


    薛世子微微平复了下心情,像是找到了倾诉者一样。开口道:“就是之前谢庭玄病重的时候。下着那么大的雨,春澹不管不顾的,要从京城走到西山寺,我拗不过他,便带他去了。谁知道,他竟在西山寺的大殿中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求佛祖让谢庭玄醒过来。衣服全湿了,也不愿意换下,还不吃饭……妈的,谢庭玄到底有什么好的。”


    临了,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陈嶷听完,满心都只剩下震惊的情绪。他没有想到,林春澹竟然还做过这样的事情,殿中跪了一天一夜,乞求神佛……谢庭玄一定是他很重视的人。


    可陈嶷总觉得,今日的少年似乎并不算开心。


    是因为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暂时无暇顾及。叫上薛曙,拉他去内堂用膳。


    但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别处,陈嶷顺着他看去,雪地里空落落地落着几个脚印,那群人已经走了过去。


    他思索了一下,道:“那是聚庆斋的杂役,来制作婚宴的。”


    “哦?”


    薛世子收回目光,微微眯眼,狐疑道,“总感觉刚刚过去那个人,有些眼熟。”


    *


    窗外一轮冷月,细细的碎雪随着风飘进来,卷入满地冷意。侍女赶忙关上窗户,便退了出去。


    洞房内,满屋的红烛光线跃动 ,随即回归寂静,将整个房间映成温暖的红色,氛围暧昧又温馨。


    喝过了合卺酒,接下来的是结发礼。夫妻二人互相剪下对方的少许头发,挽成合髻,放在锦囊里交给新娘保存,以示丝缕绾扣,永结同好。


    陪侍的司仪还在等,两人凑近,互相取下一缕头发放入司仪手中。


    司仪将它挽成髻,塞入了锦囊中。但看着面前的两个新郎,一时犹豫着不知道该交给谁才好。


    谢庭玄知道林春澹不想嫁给自己,自然不会想着收下锦囊。他敛目,正欲开口时,却被身旁的少年抢先了一步:“给我吧。”


    林春澹接过锦囊,塞进了衣袖中。


    司仪这才畅快地笑了,一面随旁边的侍女嬷嬷往他们身上撒铜钱,一面说着吉祥话。


    然后才纷纷退下。


    红烛高照,洞房之中只剩下两人而已。谢庭玄婚服上精致的金线刺绣闪烁着烛火的微光,与少年婚服上的交相辉映,仿佛两人也融在一处了。


    林春澹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也映衬着暧昧的火光,满眼都是他。


    谢庭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他掀起少年额冠上带着的珠帘,轻轻地吻了他一下,语气格外轻柔:“我们喝了合卺酒,结发为夫妻,永远是一体。”


    男人眼里的炙热爱意与痴迷,几乎能将林春澹淹没。他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平时尚且要贴着、紧挨着少年,何况是此时此刻呢。


    林春澹穿着婚服与他成亲,林春澹此生此世都是他谢庭玄的妻子了。


    只能是他的。


    只会是他的。


    春光正好,满屋的红烛都变成了爱欲的催化剂,在外清高自持的君子,于他毕生不可失去的少年面前只会化作欲望的奴隶,满是侵略性地将少年按在床上亲吻。


    红纱缠绵,锦被柔软。


    席凌在卧房外等得有些急了,小声提醒道:“郎君,宾客们都等着呢。”


    林春澹晕乎乎地推了推谢庭玄,示意他不要再闹了。却被反手握住,按在床上,以五指紧握的姿势。


    直至他索取完毕,看着少年的被吻得饱胀,泛着靡靡之色时,冷淡的眉眼间才弥漫开餍足的意味。


    他亲了亲林春澹被捉住的指尖,哑着声音说:“我去去就来。”


    “好。”少年罕见地主动,竟然勾住他的脖颈,笑眼盈盈地说了句,“我等你。”


    谢庭玄愣了一秒。


    随即,漆黑的眼睛中浮现丝丝惊喜,就像是黑暗之中行进的人看到了曙光一样,眼底是抑制不住的雀跃。


    他亲了亲少年的唇角。


    忽地听见一声,“谢庭玄,我爱你。”


    被林春澹反抱住,他完全愣住,受宠若惊般的怔愣。


    少年抱着他的感觉很奇特,很柔软的感觉,很心动的感觉,他疑惑询问的话更令他开心:“今晚的烟火也很美。可我记得城内是不能随意放烟花的。”


    那场烟火,自然是谢庭玄向帝王求来的恩典。但此刻,他顾不得什么了,低头凝望着少年时,依稀可见眼底波动的涟漪。


    霜眉冷目间,是旁人从未见过的温柔。这种感觉,像冰雪融化时从高山流下那涓涓雪水。


    窗外大雪纷飞,他自搂紧自己的明月,说:“我也爱你,春澹。”


    是佛祖怜悯,还是神灵垂帘?


    ……


    木门吱呀,谢庭玄出了新房,朝着宾客用膳的厅堂走去。天冷,府内备了好酒,温热之后喝进肚中,一下子便温暖起来。


    他还未至内间,便听里面薛曙鬼哭狼嚎的声音。后者伤心得够呛,以酒疗伤,喝得烂醉发起了酒疯。


    见新郎官进来,还横不是鼻子竖不是眼的。幸好谢宰辅这会儿心情好,懒得跟他计较,只赶紧让府中侍卫将他带走,送回荣王府去。


    别在这碍眼。


    谢庭玄不是喜形于色的人,但熟悉他的陈嶷却能从他只有三分冷的俊脸上,看出他今日心情不错。


    刚揶揄了他两句,便见侍卫凑上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谢庭玄脸色倏然变沉。


    手指骨节凸起,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


    林春澹目送着男人出门。


    眼中不自觉地落下一滴泪来,他赶紧擦去,喃喃道:“窗户没关紧吗,眼里进沙子了。”


    手里紧握的,始终是一张字条。


    是林琚的字据,他竟然混进府里来了,要带他走。虽然不明白他怎么混进来的,但现下是最好的机会了。侍卫暗卫们都在前厅喝酒,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少年赶紧将碍事的额冠摘下来,他来不及换衣服,只能这么先跑出去在说。起身时,那个放着他和谢庭玄头发的锦囊掉了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没忍心,还是塞进袖子里带走了。


    舍不得,却又必须做抉择。今夜的那句我爱你,并不是假的,是他唯一的真心话。


    算是,临别的赠礼,至少告诉自己。


    他并非全然是个骗子,他也动了真感情。


    经历了这么多,其实他还是喜欢谢庭玄。但他不能被困在谢庭玄身边,从前谢府对他是家,可一旦那层窗户纸被捅破。


    他发现谢庭玄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控制着他的去留。


    这是不公平的。


    林春澹是个小人,比起爱谢庭玄来说,他还是更爱自己。曾经,他可以下意识地陪着谢庭玄跳下悬崖,却不能容忍活着的时候被剥夺自由。


    他说过,想自己选一次。


    但命运似乎也不垂帘他……


    打开卧房的门,漫天大雪映着谢庭玄冷色容颜。


    “你要去哪。”


    男人立在廊下。


    他缓慢地掀起眼皮,眸底一片寂灭如尘。


    “果然,神明是不会垂帘我的。”


    “你又要逃,明明刚刚说过爱我……到底为什么呢,春澹。”


    “这次,是谁蛊惑的你。”


    骤风漫处,雪粒席卷,冰冰凉凉地打在少年的脸上。


    他看见谢庭玄兀自弯唇笑了,周身恍若被鬼气侵蚀一般,被包裹着,像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厉鬼。


    “不说我也知道,是林琚吧。”


    他的声音好轻,飘散在雪地里。


    “我好想,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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