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踩了上去 “感谢殿下的赏赐。”……


    修长冰凉的大手捂着林春澹的唇, 不让他出声。谢庭玄只是以虚压的姿态伏在他身上,所以也没什么重量,只是挨得太近, 让他能够嗅到那股熟悉的乌木沉香。


    沉静的香气…男人玄色的长发在昏黄的烛火下如缎子般散开,像是蜿蜒的溪流, 尽头都交织汇合在少年身上。


    这样幽静的氛围下, 林春澹一度忘了挣扎。


    直至男人越靠越近, 他才猛然回神, 大惊失色。


    谢庭玄千里迢迢地从江南跑回京城, 又这么费劲力气地爬窗到他房间里, 肯定不是为了跟他谈天说地啊。


    而是要橄他啊!


    少年脸色顿变,一边叽里咕噜地骂些什么,一边费尽了吃奶的劲儿胡乱地推着。


    “%¥#%¥%……”谢庭玄, 你个王八蛋。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任你玩弄的林春澹吗,你信不信今天敢动我一下, 明天我就让父皇把你流放岭南去!


    不准靠这么近,不准用那种眼神看我, 更不准对我做那种事——


    但男人越逼越紧,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困在身下。林春澹一时惊慌, 狠狠地咬住他的手。


    谢庭玄闷哼一声, 动作却没停。


    两寸,一寸,咫尺……


    林春澹猛地闭上了眼睛, 心想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但炙热的吻并未落在他肌肤上的任何一处, 他睫毛微抖着睁开眼睛,只见男人俯首,在他唇上落下轻浅的一吻。


    只不过仍旧隔着手背, 是格外虔诚的一吻。


    谢庭玄俯视凝望着他,那双深如长夜般的眼瞳里满满地倒映着他,隐约的柔情缱绻:“殿下,别怕我。”


    屋外,侍女见久久没人应答,内间又再未发出动静,便提着宫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谢庭玄也终于松开了手。瓷白修长的手,指节分明,唯有掌心靠外的地方被少年咬出一个牙印,沾着点点晶莹的涎水,在灯火下折射出靡靡之光。


    他搂紧了林春澹,“殿下,别不要我。”


    闻言,秦王殿下浅色的瞳仁轻轻地颤动了下。


    他别过脸,不去看他,但两人紧紧贴着的身体,那不断跳动的心脏声却透过单薄的衣裳不断地扩散着、扰乱着他。


    良久,咬牙切齿道:“谢庭玄,你别发疯,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他抿紧唇,认真且费力地将环抱在他腰间的手臂掰开。


    然后起身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要去门口唤侍卫过来,将这个疯子赶紧抓走。


    “砰”,是重物击打木头的声音,接着是一声闷哼。


    林春澹脚步顿住,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幽微的灯火下,谢庭玄坐在那里,素色衣衫衬得他形销骨立,孱弱至极。


    他捂着额角,鲜血从指缝里滴滴溢出,落在地板上。显然是被林春澹推着,磕到了哪里。


    流血了?


    林春澹只看了一眼,便赶紧收回目光。生怕自己心软,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


    但谢庭玄此人实在狡诈。


    他很轻很轻,很虚弱很虚弱地说,“殿下,我的头好晕。”


    然后垂目,眼睫浓长,神情晦暗不明,犹如一座脆弱得快要碎掉的瓷器。


    这一幕正好落在林春澹眼中,他的脚像是僵住了一样,迈不开半分。


    而谢庭玄抬头看向他,薄唇慢慢地又念:“殿下……”


    林春澹攥紧了拳头。却也并未再去门口寻找侍卫,而是走了回来。


    站在他面前,微微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不耐烦道:“别叫了,殿下殿下的,叫得倒尊敬。就是没看出你哪点把我当殿下。”


    如若真的将他当成殿下,又怎么会半夜来爬他的窗户。谢庭玄这个混蛋。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翻旧账,“你回来干嘛啊,我不是说过,咱俩这辈子都别再见了。”


    “要再见。”


    这三个字,男人念得格外重。紧接着,他缓缓抬目,那双幽邃的眼瞳紧紧地凝在少年身上,就好像要将他每时每刻的样子都刻进骨血里一般。


    远离故土,心病缠身,江南的冬夜寂静又潮湿。孤枕难眠时,寒鸦凄鸣时,梦里梦外都只剩下一个人的名字。


    活着是为了什么,荣耀尽失,朋友散尽,一路遣放至江南,人人都笑他登高跌落,嘲讽讥笑。可他从不后悔,从不在意,只是不明白老天为何要这样捉弄他。


    为何他唯一想要的,也得不到呢。


    他因为林春澹病得几近死去,但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的却还是林春澹。


    他还想再见他一眼。


    “要再见。”


    短短的两句话,却令林春澹微僵,脚下犹如生根了一般,无法动弹丝毫。


    只能看着谢庭玄由屈膝坐着的姿态,转变成跪姿。他跪得挺直,却又能以这种姿态悄无声息地靠近他……


    直至跪在他的脚边。


    虽然屋里燃着暖炉,地下还是冰凉,林春澹下床太急,没来得及穿鞋袜,赤着脚站在地上好一会,脚也被冰得有些麻了。


    但他现在显然无暇顾及。


    却不想,谢庭玄垂目时,视线落在他的脚上。茭白的颜色,薄薄的皮肤下隐隐能看见青色的血管,但却因为与地板的接触,冻得发红。


    几乎是本能一般,他伸出手,覆住少年的脚掌,似乎是想替他暖暖。


    可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却将林春澹吓了一跳,几乎是本能般,差点一脚蹬在男人脸上。


    他缩回脚掌,谢庭玄却不依不饶地贴上来,攀着他的衣衫,喘息引诱:“殿下,我真的好想你。”


    有多想呢。仅仅是和少年一瞬的接触,就足以令他浑身滚烫,宽大的衣袍几乎掩映不住他的异样。


    分腿而跪,他离林春澹的脚实在太近……


    但林春澹并未发觉他的异常。他还心有余悸,寻思谢庭玄到底是跟谁学的,竟然去握他的脚,估计一个没注意就亲上去了。


    这个混账。


    “你别在这赖着。”少年眼皮微跳,最后警告他道,“再不走,我就真的叫侍卫了。明天上报到父皇那,你是想被流放岭南还是就地处死。”


    “流放岭南,我还会再回来的。”谢庭玄垂目,眉眼沉静,像是在说什么很甜蜜的事情一样,“死的话也是死在京中。等我变成鬼,就能无拘无束,永远陪伴在殿下身边了。”


    就算世上没有鬼,也无碍。人都是贪心的,之前他只想再见林春澹一眼,可见了一眼就想再见第二眼,然后日日相伴,永不分离。


    所以,死也是无碍的,不能陪在林春澹身边,他宁愿去死。


    听他说话,林春澹好看的眉头越皱越深。先是觉得谢庭玄是真不要脸,流放岭南他也能跑回来?然后听到后半句,心里咯噔一下。


    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琥珀眸里满是愤怒,他低头怒斥道:“谢庭玄,你是不是疯……”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来,他先感受到脚趾被烫了一下。


    一声隐忍而克制的闷哼。


    林春澹微楞,侧目看去……看清楚之后,脸颊一瞬烧得滚烫。


    太炙热了,男人跪在他面前,明明是下位者。但自下而上仰视着他的眼瞳是炙热的,情谷欠翻涌着,如同惊涛骇浪般,要将他吞没。


    林春澹想要往后退,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脚踝。


    让他的脚紧紧地贴住,让他的脚被烫得发晕,还有些怪异的痒。


    少年咬紧唇,心想着这个混蛋竟然都这么不要脸了。他还留什么情面!


    轻轻地嗤笑一声,他微微加重力道,真的踩了上去,不轻不重地,揉面一样。


    他低头欣赏着谢庭玄被折磨的样子。清冷的容颜上依旧面无表情,只是耳垂红得要滴血,那双深邃的眼睛始终凝视在他脸上。


    松开了他的脚踝,分腿而跪,任由他折辱。


    或者说,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折辱。怎么可能是折辱呢,他跪在少年的面前,眼底满是痴迷,却还克制自己,迎合少年脚的节奏,凑上来,追着。


    直至灯火摇晃,揉皱了时间。


    浆水沾湿了他衣袍的下摆,点点落在林春澹的脚上。他捧起那只脚,吻在他的踝骨处,嗓音低哑,带着点点餍足,“感谢殿下的赏赐。”


    目光却顺着他的小腿一路攀升,分明落在他的脸上,带着无尽的侵略性。


    林春澹又羞又臊,心里后悔不已。咬紧牙关才骂出那句话,“谢庭玄,你真是太不要脸。”


    他真的没想做什么,他只是想欺负一下谢庭玄。怎么到最后,反而有种让他得逞的错觉……


    抬腿,猛地踹了一脚男人后,又在他的衣衫上将脚上的水痕蹭干净,却还是觉得太过怪异,脚掌莫名地发烫。


    甚至都不敢落下来,一蹦一跳地回了床上坐着。


    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他叹息好几声,实在不知道拿这个不要脸的谢庭玄怎么办了。


    现在叫侍卫的话,满屋那个的味道,谢庭玄衣服上的水痕……


    林春澹闭上眼,长呼一口气。指着谢庭玄道:“本王暂且放你一马,就先不找侍卫了。你从哪来的回哪去,从窗户爬进来的就从窗户爬出去。”


    算了算了,就当教训了。明天他一定找人给窗户上十八把锁。


    谢庭玄跪着没动。


    林春澹看着他,都被磨得没了脾气,问:“你准备在那跪一夜吗。”


    谢庭玄垂目,神色淡淡,“我要赎罪。”


    “有什么好赎罪的?我们俩早就结束了。”少年拧眉,昳丽眉眼间满是不解。


    他想起薛曙之前说过的话,握紧了拳,侧目看向一旁,冷哼道:“原不原谅的又能如何。你没听薛曙说吗,我已经和他在一起了。”


    沉默了良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只听从前自恃清高的谢宰辅,静静地说出有悖人伦的言辞:“我不在乎。”


    “你是殿下……”他看向少年,眼眸幽邃,“多我一个,并不算多。”


    第72章 神智烧没 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男人……


    林春澹成功被噎了一下。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 开口道:“谢庭玄,旁人都说你学富五车。书里的那些圣人没教你什么叫道德人伦?从前我强迫了你,在床上说我下贱, 说我自甘堕落……你现今又在做什么,插足旁人的感情难道就不下贱?”


    “殿下从不下贱。”谢庭玄打断他。


    他垂目, 神情不悲不喜, “下贱的是我, 自甘堕落的也是我。其实早就沉沦, 那一夜念了许久的清心咒, 可对上殿下的眼睛时, 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只是我太贪心,享受殿下的美好却还要故作姿态。自恃清高,以为将所有的错误都推到殿下的引诱上, 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明明被林春澹吸引了,却还要嘴硬, 说是他勾引,觉得林春澹卑劣, 觉得他处心积虑,太会勾引人。


    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教导他走上正道。


    其实, 是他道貌岸然。


    明明最想吻少年的唇, 却还要说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内心纠结挣扎,一次次否定自己的心,不承认自己被引诱、被俘获, 便可以当自己还是坐在宝殿里无情无欲的神像。


    可什么是正道呢?林春澹并不卑劣, 他做错了事,他的勾引和处心积虑是为了活命,他没得选。


    谁不想活命呢?


    水落石出之时, 却是他无法接受这一切。


    所以用尽手段,作茧自缚。


    自始至终,卑劣不堪的那个人都是他。


    谢庭玄看向坐在床上的少年,眉眼微动,“殿下的眼睛太美了,是我此生不能忘却的色彩。”


    “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我不求殿下原谅,只求相伴殿下身旁。”


    薄唇翕动,很轻很轻地说:“无名无分也好,薛曙排在我前面也好。”


    昏黄的烛光从侧边,映照着他的半边脸。垂目的动作,浓长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配上失去血色的薄唇以及额头稍稍结痂的伤口。


    看起来十分卑微。


    男人的确卑劣不堪,就算是此刻,也仍旧没有改变。道德已经无法约束他半分,什么规矩、什么体统,他早就抛之脑后。


    爬窗、装可怜、当小三的事他谢庭玄全做了。


    而且此后,他还会继续做。


    只为了留在林春澹身边。


    只为了殿下……


    夜已经深了,林春澹完全没有想到,从前占有欲快要爆棚、不准他出门去见任何男人的谢庭玄还能说出这话。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良久,只憋出了一句:“你,算了。”


    少年本来还想劝他,但想到这个疯子一向是油盐不进。他都从江南跑到京城了,他都半夜爬窗了,他都要做小了……


    还能说什么呢?


    林春澹被他气得躺回床上,抱着小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没忍住,掀起薄薄的眼皮,偷瞥了他一眼。


    见他还在安稳跪着,心想谢庭玄这样,应该也不敢对他做些什么了。


    就先这样吧。


    他闭上眼,翻身用屁股对着他,冷哼笑着说:“想跪就跪,留在我身边是不可能的。你有种就在那跪一辈子。”


    说完,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屁股怎么凉凉的?


    秦王殿下暗道糟糕,赶紧又翻身转过来。


    果然看见男人还没来得及移开的视线,分明是落在他刚刚的屁股上……


    他赶紧裹紧被子,把自己牢牢地藏住。蹙眉看过去,怒道:“谁准你看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在看哪里。”


    在看他的屁股。


    林春澹脸颊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想起从前被男人抱在怀里打屁股的事,谢庭玄这个色批,肯定想把他这样那样的。


    一联想,那些画面也浮现出来,活色生香的。


    渐渐地,烧起来的就不止是脸了。毕竟他也正是青春年少,血气方刚,很久很久没有做那种事了,之前天天做,一下子素了几个月。


    没想到杏玉直接被爬窗进来的谢庭玄勾了起来。


    少年微微拢紧被子,将自己的头藏了进去,顺便缩成一团,用来抵抗小腹处有些熟悉的酸胀感。


    但这感觉并不好受,眼尾都微微沁出水来……脑袋乱哄哄的,根本一点也不困。


    林春澹很想替自己疏解一下,但偏偏屋里还跪着个大神。


    啊啊啊啊,他总不能在谢庭玄面前做那种事吧?


    可真的,好久没弄了。


    更要命的是,脑袋里一下回想起刚刚的画面,谢庭玄跪在他的面前,用身体去蹭他的脚。


    沾湿了他脚尖的浆水,明明已经擦干净了,却又在此刻变烫,一点点灼烧着他的脚心。


    尤其是那双疏冷的眼瞳,在做那种事时却也紧紧地凝视着他,就好像是他参与了这不正当的事情。


    低哑的、饱含欲望的喘|息,好像响在他耳边,一直叫他殿下,又好像在叫他的名字。


    欲|望一旦烧起来,就有着无法熄灭的燎原之势,足以将少年的神智烧无。他眨了眨眼,翘起的睫毛微微颤抖着,随着他浅色的瞳仁一起震颤。


    都是谢庭玄的错。


    他极小声地骂道,纤长的十指却摸索着寝衣的边缘,一点点朝下探去。


    真的,要在别人的情况下做这种事吗?


    林春澹羞耻得要疯了,但动作却没停。眼眸失神,不知道脑子里想的是谁……但他精神高度紧张,一点的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警觉。


    却不想,突然传来男人的平静的声音:“殿下的屁股,很好看。”


    秦王殿下一下子,失去了男人的尊严。


    太快了。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林春澹连脚尖都绷得直直的,咬紧唇咽下小声的闷哼。伸手,将亵裤脱下来丢在一旁。


    被窝中,雪颊上染着一层薄红。平息了喘息后,他才愤怒道,“闭嘴,转过去,不许说话。”


    “是。”


    见他真的老老实实地转过头,林春澹这才放心闭上眼,困倦地睡了过去。


    以至于没有发现,满是熏香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异样的味道。


    也没察觉到,跪在那里的谢庭玄眼底涌动的晦暗,以及薄唇边那若有若无的笑意。


    鬼气横生。


    *


    林春澹没想到,谢庭玄还真挺有种的。


    竖日一早,他还要去国子监上课。所以侍女很早就在门外叫他起床了,林春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却发现那个人还跪在那。


    顿觉一阵头疼。


    谢庭玄还真有毅力,跪了整整一夜。


    少年偷偷瞥了他一眼,但没说话。起身走到外间,把候着的婢女都遣散了,并且吩咐她们今天都不准进他的卧房。


    他自顾自换了身衣服,似讥非嘲地说了句:“你再能跪也跪不了一辈子,赶紧走吧。本王回府前不想再看见你。”


    没有回应,他也没放在心上,转身出门了。


    只是坐上马车的时候,不禁在想:


    如果谢庭玄真的一直跪在那怎么办。


    但这个担忧很快就被他推翻了。林春澹撑着下巴,漫无目的地想,怎么可能呢,谢庭玄是肉做的,又不是铁做的。


    怎么可能一直跪着。


    昨夜睡得太晚,国子监上课的时间又太早,堪称折磨。而林春澹身份转变之后,读书倒也算是认真,毕竟他现在可是秦王殿下,不能因为顽劣给自己丢人。


    所以即使夫子的讲课声和念经一样,他都忍着没睡着,就是一点一点的脑袋都快出残影了。


    夫子一出门,他立马趴在桌上睡着了。


    而一旁的薛曙,他眼里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看着少年眼下的青黑,他恨不得搬个床过来,伺候他舒舒服服地睡着。


    但这是国子监,不容他造次。所以只能陪在少年身边,支着脑袋静静地看他睡觉。


    慢慢地,意识到了一丝不对,狐疑起来。


    昨日不是皇宫家宴吗,他们说秦王殿下喝醉了,很早便离席,回府睡觉去了。


    按理说喝了酒应该会睡得很好啊,怎么这么憔悴,好像半宿没睡一样。


    大晚上的,似乎也没什么能干的事情。首先排除苦读,林春澹虽然在苦读,但是他是知道他的,有些小聪明,所以绝对不会在国子监之外的地方读书学习……


    那还有什么?


    夜里不睡觉,能干的不就那一件事吗。


    薛曙心里咯噔一声,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丝丝委屈:林春澹不会昨晚跟谁睡觉了吧。


    他没干过那种事,但之前听狐朋狗友说过。做了那种事,好像是会有痕迹来着,尤其是脖子上。


    他垂目,轻轻凑近少年,看着他衣领里露出的那截脖颈,雪白雪白的……幸好,没有任何的痕迹。


    薛曙松了口气,但喉结却上下滚动了一下。眼底烧起团火,他忍不住地凑近少年,忍不住地闻他发间的香气。


    皱紧了眉。


    虽然还是很好闻,但是却和往日的味道不一样。隐隐地夹杂了一丝,沉香的味道?


    因为林春澹用的熏香味道很浅很清新,反而衬得沉香的味道极其明晰。


    薛曙还想再闻,确定一下是哪种沉香。


    但睡着的少年却被他这动静弄醒了,吓了一跳。瞪圆了桃花眼,下意识骂道“薛曙,你是不是有病啊,凑这么近干嘛。”


    因为刚刚睡醒,浅珀色的眼眸显得湿漉漉的。骂人的唇也是水润的,一点威慑力没有,直想让人吻上去。


    高大英俊的世子爷逼近,却只是嗅了嗅他发间的味道,低声问了句:“你换熏香了吗,怎么有股沉香的味儿。”


    闻言,林春澹倏然清醒过来,睫毛眨了又眨,心底发慌:


    不是,薛曙属狗的吧,这都能闻出来?


    他强装镇定,推开薛曙,说:“可能吧,府里下人换的。”


    可薛曙的神情却变得更加狐疑起来。


    他看出了林春澹在撒谎。


    而直觉告诉他,这种反应有点像……薛曙忍不住了,他问:“殿下,你是不是在秦王府里藏了人?”


    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货色,林春澹才刚刚搬去秦王府第一晚而已。


    这次,换成林春澹内心咯噔一声了。


    虽然他没有答应过薛曙,也没给他任何承诺。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心虚的感觉。


    尤其是看到薛曙那有些愤怒又有些委屈的俊脸的时候。


    他咽了咽口水,眼睫快速眨动,眼神飘忽,显然还没想到好借口。


    而看到这一幕,薛世子更是做实了这一点。他快速地自言自语:“这个沉香不像是女人用的,所以应该是个男人。”


    还真是个男人。


    “殿下您不是说不喜欢男人,所以才和我做兄弟的!”薛曙神色那叫一个委屈,特别理直气壮地说,“还说您要是喜欢男人,第一个考虑我。”


    “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男人。我呸,狐狸精转世吗,别让我看见了,不然非得把他的脸撕烂。”


    第73章 帮助殿下 我愿意只做殿下的外室


    “闭嘴。”


    林春澹脸瞬间红了, 他第一回发现薛曙也这么难缠。


    其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抬目看着咬着嘴唇气急了的青年,顿了一下。


    浅瞳中疑惑点点, “我何时说过第一个考虑你的?”


    此言一出,薛曙顿时像是泄气的皮球, 快速瘪了下来的。眼神飘忽, 拉住林春澹的手, 撒娇道:“殿下非要跟我计较这些细节吗, 殿下真的不考虑我吗?”


    林春澹拍了下他的狗爪子, 命令他松开自己。但也的确拿他没办法, 因为薛曙的撒娇……


    不是看到会心软,也不是吃这一套,就是怪怪的, 他有点受不了。


    少年叹了口气,垂目淡淡道:“我府里哪藏男人了, 你别瞎说。昨晚我是因为在想一些事情,才睡得很晚。”


    薛曙果然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 他颇有不解:“什么事情,要想到夜里。”


    对于薛大世子来说, 他是荣王府唯一的继承者, 不要担心任何承嗣之事。加之他的确无心朝堂争端,所以从小到大,只需吃喝玩乐。


    之前遇见林春澹, 便天天琢磨着娶他做王妃。


    现在林春澹成了秦王, 他便天天琢磨着怎么变成秦王妃了。


    人生实在没什么好忧虑的。


    所以林春澹没说。


    虽然他心里确实有很多忧虑,但几乎所有的都不能告知薛曙。


    他瞥了男人一眼。其实薛曙比他大不了多少,只是外表比较成熟而已, 但内里……


    睫毛快速地眨了眨,他又叹了口气,说:“就是,担心小娃。算了,也没什么,一会放课了去东宫看看他吧。”


    小娃便是颜桢和陈嶷的儿子。因为还没到百天宴,还没起名。


    薛曙一听,眉头舒展开。他笑嘻嘻地凑到林春澹身边,说:“殿下,皇太孙胖乎乎的,他身体肯定很好的,你别担心他了。一会我陪你去东宫呗。”


    林春澹心想着,终于把这个混蛋糊弄过去了。


    这才矜骄地点点头,说:“允许你去了。”


    彼时,夫子终于拿着书卷进屋,开始新一轮的讲授。


    林春澹也坐直了身子,收回目光朝台上看去。


    没有注意到,薛曙盯着他的侧脸足足几十秒,才移开视线。


    垂眼的动作下,那张英气逼人的俊脸上也泛着十足的冷意。


    *


    婴儿都贪睡,秦王殿下放课后赶去东宫时,小娃还在睡觉。


    小娃刚出生的时候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但是经过两个月的喂养,他已经长成了粉嘟嘟、胖乎乎的模样。攥着小手躺在襁褓里睡觉的样子,简直要把人的样子萌化。


    薛曙逮着机会夸赞他,说皇太孙的眼睛和林春澹很像。周遭的仆从也都笑着说,确实很像秦王殿下。


    毕竟太子兄弟俩都是仿了母亲的眼睛形状,笑起来都很温柔好看。


    正巧这时陈嶷也回来了,他拉着颜桢,夫妻俩一起打趣林春澹。说民间有种说法,孩子看谁最多,长得最像谁。


    而林春澹长得最俊俏,让他把小娃抱到秦王府去养。


    薛曙蹦出来说,我养过妹妹,我可以帮殿下。


    然后就被林春澹轻踹了下屁股,让他一边待着:“还养孩子呢。之前第一次来看小娃的时候,连襁褓哪边是头都分不清。”


    里间内充斥着欢声笑语。虽然大家都刻意压低了音量,但还是不小心吵醒了正在睡觉的皇太孙殿下。


    顿时,哇哇大哭起来,众人乱作一团,开始各显神通地哄孩子。


    而秦王殿下听见哭声,早已脚底抹油地溜出了府门。


    因为他知道,小娃这孩子气性大,吵到他睡觉的话,不哭上半个时辰是不会消停的。


    恐怖,小孩子太恐怖了。林春澹老神在在地感叹道,还是他们家善念更乖。


    只会喵喵叫。


    天色已晚,林春澹坐上马车后准备回秦王府了。


    薛曙原本还想跟着去蹭顿饭,但王府里还跪着个人呢……虽然林春澹觉得谢庭玄应该早就走了,毕竟他真不觉得对方能在卧房里跪上一天一夜。


    但他也不可能让薛曙去的。毕竟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能让这两人撞上啊。


    倒是鸡飞狗跳的,肯定要闹大。


    于是很无情地拒绝了。摇头道今天太累,自己只想回去睡觉。


    其实心里在想别的,如果谢庭玄真在怎么办?


    薛曙也没强求,骑上高头大马时还不忘回头对林春澹笑。


    然后才在暮色四合中疾驰着,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


    “你们退下吧。”


    推开卧房门时,林春澹抿了下唇。


    绕过屏风,他下意识抬目看去。


    白昼日短,太阳早早下山,此刻唯有几缕幽微的光线洒落屋内,形成模糊的光柱。


    但,当他的视线触及到跪在那里的人时,神情陡然变了。


    面上说不出的复杂,浅色的瞳仁剧烈地颤动着。


    而心里则是燃烧着无名的火焰,他死死地咬着唇,快步来到谢庭玄面前。


    目光快速地逡巡……


    男人俊美病倦的脸,苍白的薄唇,没有一点血色,浑身冷得真像是尊瓷器一样。


    林春澹指尖轻触他的额头,果然烧得滚烫。


    但谢庭玄好像不知道一般,依旧用那种痴缠幽邃的眼神看着他。


    明明声音已经虚弱得只剩一丝气力了,却还要坚持道:“殿下,您回来了。”


    林春澹皱眉,愕然反问:“你不会一直跪在这吧。”


    谢庭玄点头,并且捉住了他的手腕,轻轻地吻他的指尖。


    就连这一瞬的吻,都是冰凉的。


    “谢庭玄!”


    秦王殿下被他这幅无赖的样子激怒。猛地挣开后,脸色很难看地斥道:“你要是想死就赶紧找个地方去,别死在我秦王府,新建的房子太晦气了。”


    “对不起。”


    谢庭玄虚弱地说,他扯了扯薄唇,喃喃道,“我没有想到这点,是我让殿下为难了。”


    “你道什么歉,你有什么好道歉的。你要是真的想死,又何必千里迢迢地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少年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他攥紧指节,冷声道,“出现在这里,美其名曰赎罪,不就是在等着我心软。”


    “我这次不会心软的。你要是想死,你就去,到时灵前我会给你上柱香的。”


    天气很冷,谢庭玄在这样的时节跪上一天一夜,其实和自残没什么区别。


    听完林春澹刻薄的言语,他的神色也没有任何的波澜,只是慢吞吞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只是跪得太久,他的膝盖由肿痛到了麻木……


    试了好几次,都还是跌了回去。


    他趴在地上,发丝散落,露出了背部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湿。


    林春澹盯着他的后背,眉头皱得更紧,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平静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殿下真的很聪明,全部都猜对了。不心软也没事的……”


    男人顿了一下,林春澹的心也跟着停顿。


    就听他继续道,“如果我死了,殿下真的会为我上一柱香吗。”


    林春澹瞳孔倏然紧缩。他艰难地开口,几乎是咬牙切齿般:“难不成,你还真的准备去死。”


    谢庭玄没有回答,他再次尝试着爬起。高大的身躯摇摇晃晃,他立在少年面前,苍白得像是随时会消散在人间的幽魂。


    垂目,眼底痴缠,他紧紧地凝视着少年。


    一高一矮,挨得很近,林春澹几乎能够感知到他身上的那股冰凉的气息。


    “至少让我,好好地记住殿下的样子。”


    这一句,令少年身体完全僵住。


    过了良久,才冷嗤着骂道:“谢庭玄,你肯定现在还在赌,这句话能不能让我心软。”


    谢庭玄抬起沉重的胳膊,替他轻轻拭泪,眼底晦暗涌动。


    林春澹长呼一口气,将眼泪都憋了回去。


    他拍开男人的手,抬眼用那双泪盈盈的眼瞳望着谢庭玄,骂道:“你就是个王八蛋,你就是个疯子。你要死就去死,谁会在意你的死活。”


    除了他。


    口中说了千百回的让他去死,骂他是个疯子,但最不舍他去死的……


    却还是他。


    林春澹闭上了眼,下意识想逃避,睫毛却轻轻地颤抖着。


    是的,他在意。抛却所有理性克制,抛却所有的过往,这是藏在他心里的,最朴素的情愫。


    他在意谢庭玄的死活。


    挣扎,抗拒,理智和情感不断地拉扯,告诉他什么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但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其实早就告诉他答案了。


    “你赢了。”


    林春澹睁开眼,嘁了一声。


    他别开眼,冷冷开口,试图用最凶狠的语气震慑谢庭玄,“滚去床上坐着,别死在本王府里。”


    但落在男人眼里,只觉得可爱,想亲,想吻。更想在他这种装得凶巴巴的时刻,橄晕他。


    谢庭玄目光逐渐变得幽邃起来,欲望横生。


    薄唇却微微弯起,病态俊美的脸上扬起笑容,轻轻地表白,“我好爱殿下。”


    他望着少年,艰难地挪动双脚。刚刚明明站得很稳,却突然脚底打滑一般,一下栽入秦王殿下怀中。


    男人很高大,栽下来时却能很微妙地控制分寸,使自己罩住少年,正当地揽住少年,并将自己的下巴搁置在少年的肩膀上。


    却又不至于将秦王殿下压倒了去。


    一片混乱中,林春澹却恰巧近距离地和男人对视。


    漆黑的眼瞳,凝望时是如同一望无垠的长夜,看不透彻。


    他感觉自己再次被乌木沉香侵袭了,听见男人在他耳边的低语:“我好爱殿下,却又对不起殿下。”


    “腿疼得走不动路了,可不可以麻烦殿下将我扶过去。”


    林春澹低头,看向他的膝盖处,但因为他穿着衣裳,根本看不清楚。


    只能先保持着这个姿态,将他掺到床边坐着。


    而这么短短的一段路,他被扰得头皮都在发麻。因为谢庭玄倚着他,在他耳边低低地喘息着,那似乎是疼痛而发出的声音。


    却总是让他想到,在床榻之上时,谢庭玄也是如此引诱他的。


    尤其是,他能够感受到,那亲吻了无数次的薄唇,总是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脖颈,冰凉冰凉的。


    一到床边,他便赶紧将谢庭玄推到床上。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警告道:“你别想有的没的,我只是怕你死在王府里而已。”


    说着,却掀起了谢庭玄的衣衫下摆。


    而被推开,还在发烧的谢庭玄见状,从身后一把拥住少年,喘息着在他耳边说,“殿下掀我的衣服,其实也想做了吧。”


    林春澹震惊不已,他只是想看看谢庭玄膝盖跪成啥样了。


    这个色批!


    他艰难地将像八爪鱼一样缠着自己的谢庭玄扒开,蹙眉看着他,没好气儿道:“胡说什么,我才没有。本殿下才是光风霁月的,谁像你一样,这个色批,脑袋里想的都是那种东西。”


    谢庭玄没回答。长臂却深入锦被间,摸索着什么……


    几秒钟过去,他抓着被揉成一团的亵裤,竹节般的五指抓紧了,按在怀里,喃喃道:“那这是什么呢,有殿下的味道,是想要的味道。”


    “还给我!”


    林春澹脸颊爆红,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团亵裤,神色懵懵的。


    还没反应过来,谢庭玄怎么知道他将亵裤藏在床里面了……


    等等,那不就意味着,昨天他自己的时候,谢庭玄发现了。


    天真的秦王殿下并没有注意到,在他做完那种事之后,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靡靡之味,谢庭玄闻得清晰。


    但他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只想赶紧消灭罪证。他去抢夺谢庭玄手中的亵裤,后者朝床里面躲去,却正好被林春澹扑倒。


    林春澹两条腿跪在他腰侧,将男人压在身下,张牙舞爪地去够那个亵裤,而且用了力道。


    一动一动的。


    却没注意到,谢庭玄的眼瞳越来越深,逐渐被无法抑制的情谷欠所遮盖。


    他眼眸深深地,盯着少年的腰。


    分散了注意力,亵裤一下子被夺了回去。林春澹终于舒了口气,正要起身,去将这个万恶的亵裤销毁时。


    一双有力的手按在了他的腰两侧。


    动作不算很重,但指节扣得很紧,很有存在感。


    林春澹坐在上面,俯视着男人,终于发现他眼底燃着的灼热。


    他咽了咽口水。


    谢庭玄声音低沉:“殿下一看见我,当晚便做起了这些事情,是因为很爱我吧。”


    林春澹愣住。他蹙起好看的眉头,琥珀色眼瞳中满是嘲笑,说:“谢庭玄,你又要自作多情了。”


    他的嘲笑倒是真心诚意的。


    因为昨夜完全是个意外,他清心寡欲了那么久,谢庭玄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做出那么不知羞耻的事情。


    他做出那种事,也并不奇怪。


    而听见他的嘲笑,谢庭玄的神色没有一丝波澜。只是腰侧的两只手,微微加重了力道。


    坐了起来。


    少年原本是坐在他腰上的,这么顺利地往下一滑,正好被他圈在怀中。


    “那便是另一种了。”


    男人撩起他颊边的碎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是薛曙没用,根本不能满足殿下。殿下留这个废物有何用呢?”


    薄唇微微地含住他的耳垂,酥麻的感觉,“但我可以,殿下见识过的。殿下将我留在身旁吧。”


    清冷如玉的声音说出最不知羞耻的话,“我愿意只做殿下的外室,帮殿下发泄欲望。”


    他还是太会了,林春澹这个少男完全抵挡不住。脑袋烧得晕晕乎乎的,便被他抱在怀里,那只手朝下探去。


    和他耳鬓厮磨,和他咬耳朵,话越来越过分,“譬如此刻,我感受到殿下了。我可以用……帮殿下。”


    用,那个?


    林春澹承认,自己被蛊惑了。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也只在一些下流的话本子里见过,但那是种什么的感觉呢。


    他禁不住地回想起谢庭玄那双好看的薄唇。


    淡淡的粉,此刻还是冰凉凉的,读过那么多的书,说过那么多高高在上的话。


    却要帮他……


    少年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几乎抵抗不住这种攻势之时。


    门外突然传来侍女的声音,将暧昧缠绵的气氛完全打破,“殿下,薛世子来了。”


    这话令林春澹如梦初醒,一下子恢复理智。


    猛然推开谢庭玄,赶紧下床。


    一边穿上鞋袜,一边对外面的侍女说:“你等等,别先通传的。”


    这幅画面任谁看,都像是捉奸现场。


    可偏偏“外室”神色平静,只是眼底有些幽怨。


    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他伸手,捉住秦王殿下的手腕,复而缠了上去,“殿下,一定要去见他吗?”


    第74章 雪白的腿 很想咬一口


    房间里, 未燃烛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那点昏暗光线。


    闻言,林春澹下意识回头, 正好看见男人眼中那团幽微的火。


    他突然想起了从前在谢府的过往,无端地有些害怕……


    彼时, 男人已欺身缠上他, 两条温凉的手臂搭在他腰间, 正一点点收紧。像一条大蛇般, 慢慢地捕获他的猎物。


    耳边的呼吸匀长, 依旧是好听的低低喘息。但林春澹却感不到半分暧昧的氛围, 肩膀瑟缩着,只觉得喉咙发紧,下意识地紧张。


    他想, 谢庭玄一定会控制他的,一定不会让他去见薛曙的。


    但就算那样, 也是他作茧自缚、咎由自取。


    他不该对谢庭玄心软的。


    少年的瞳仁轻轻颤动,像琥珀一样漂亮, 他攥紧了拳,已经做好和男人鱼死网破的机会:“一定要去见。”


    他想, 谢庭玄现在发着高烧, 膝盖又有伤,行动不便。


    他,应该是能揍他一顿的。


    到时候打完再去找侍卫, 把这个混蛋丢出王府!


    秦王殿下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已经想好了第一拳要打在男人脸上。但却没想到,谢庭玄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手臂收得更紧, 像是要永恒地记住这个感觉般。


    然后再缓缓地松开,凑近啄吻他的耳垂,轻轻道:“那殿下一定记得回来,今夜说好陪我的。”


    林春澹呆愣住。


    ……


    直到出了卧房,林春澹还回不过神,不敢相信刚刚说出那种话的竟然是谢庭玄说出来的。


    他抿了抿唇,又想到后半句。


    陪他?胡说,谁说要陪他了,只是看他受伤了才心软的。


    谢庭玄这个王八蛋。


    虽然这么想,但林春澹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见四下无人,他将侍女扯到一边,小声道:“你去回绝薛曙,就说我已经睡下了。”


    “睡下?”侍女笑得有些尴尬,说,“殿下,这个点大家才刚刚吃晚饭呢。”


    “没事,你去吧。顺便送些清淡的饭菜到我的卧房里。”林春澹觉得薛曙也没那么聪明,随便敷衍一下应该就行了。


    而后,又提醒了一句,“记得,无论见到谁都别声张。不许让任何人发现。”


    “是。”


    看着侍女远去的身影,林春澹默默叹了口气,开始在院里溜溜达达的。其实他原本就不想见薛曙 的,只是话已经说出去,现在回去肯定会被谢庭玄看穿的。


    对方表面不显,但心里肯定会觉得:看,小小的秦王而已,轻而易举地拿捏了。


    “这个混蛋休想得意。”


    林春暗暗磨牙,决定再在府里逛一会。只是那腿,就跟不听使唤一样,莫名其妙地逛到了府医那里。


    秦王殿下揣着手,眼神飘忽地问,“有没有治风寒的药,还有淤伤之类的药膏。就是,跪久了那种淤伤。”


    府医说治风寒的药需要煎制,等他煮好了直接让下人送到殿下卧房去。至于治淤伤的药膏,他包好了亲手送到林春澹手中,顺便跟他说了一下使用方法。


    彼时天已经完全黑沉下来,没了一丝光亮。林春澹这才拎着药膏,又一路溜溜达达地回了卧房。


    饭菜已经送进来了,秦王府的仆从都是内侍监亲选的,很有眼力见。虽然发现秦王殿下房里藏着个人,但都神色平静,一句话也没多问。


    但林春澹进去之前,还是重复了一遍,不准他们泄露府内的任何消息。


    仆从纷纷跪了一地,应下。


    侍女们已经点燃了烛灯,卧房内变得亮堂堂的。林春澹也就顺势看清了倚在床角,薄唇紧绷,神态疲倦的谢庭玄。


    他阖着眼,眼睫浓长,投射一片阴翳,衬得他苍白的皮肤没有一点生气,胸膛微弱地起伏着。


    听见开门的动静,强撑着睁开眼,看向林春澹,说:“殿下回来了。”


    看着他这幅样子,林春澹神色逐渐变得难堪起来。他推开门,复而看向门外候着的侍女,让他去催催府医。


    而后再次合拢门,插栓,走到谢庭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难受吗?”


    男人摇头,强撑病体拉住少年的手,吻他的手背,喃喃道:“不难受,殿下还想吗。”


    想个屁。


    林春澹简直要气死了,如果不是外面寒冬腊月的,冷得要死,他真想把这个狗玩意扔到湖里去。


    他挣开谢庭玄的手,冷笑着说:“你都成这样了,是不是想把病气过给本王啊。”


    “对不起。”


    谢庭玄只会道歉,他垂着眼,很轻很轻地说,“我只是怕明天后天,殿下就不要我了。”


    林春澹哑然,一句重话也说不出了。


    现在的谢庭玄就像团棉花,给人一种他就这样了,任打任骂都行。给他一拳,估计还会亲他的手。


    秦王殿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将药膏丢给男人,让他先给自己的膝盖上点药。


    欲盖弥彰道:“别一瘸一拐地出秦王府,满京的人都知道你谢庭玄和我有点关系。到时该说本殿下小肚鸡肠,虐待你了。”


    “可以不出秦王府的。”谢庭玄将那药膏瓶握在手中,深邃眼眸里重新燃起亮色。


    少年炸毛,道:“你想得美!病好了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他说着,却看见谢庭玄将那药膏往袖子里放。蹙眉,很奇怪地问:“你藏起来干嘛?”


    “殿下给我的,要珍藏。”


    林春澹:“……”


    他简直要被这个疯子气笑了。


    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药膏,低头皱着眉掀开他的衣摆。一边捋起他的裤脚,一边骂道,“你要是有病就去治行吗。这药膏是府医给我的,你珍藏它?其实你是喜欢府医吧,他都六七十了,放过……”


    说着,突然停顿住。


    浅珀色的瞳仁剧烈地抖动着。


    男人膝盖处高高地肿起,又青又紫,几乎看不见什么好的地方。他知道的,跪了一天一夜,肯定会这样的,但是看到的这一秒,还是沉默着不知如何应对。


    “疯子。”


    少年骂了一句,声音却有点委屈,“你跪成废人了是不是还得怨我,又不是我让你跪的。”


    话音未落,轻浅的吻落在他脸颊上。


    “不怪殿下。是我要赎罪,是我想让殿下心软怜惜我。”


    此刻的谢庭玄明明已经懂了克制,知道过犹不及,他不能太过分。但看着林春澹茭白柔软的脸颊,却还是又亲了一口,他说:“它是代价,却很合算。”


    “因为我又能见到你了。”


    那种爱意浓稠得过分的目光,一寸寸地掠过少年的眉、眼、鼻,最后停顿在唇上。


    谢庭玄很想亲,但他清楚如今的自己已经没了林春澹的信任,他最该学会的是尊重。


    所以他只是灼热地盯着,喉结上下滚动。


    林春澹被他这目光盯得发慌,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打开药膏,说:“别说有的没的,赶紧把药涂了。”


    男人有些失望,却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而秦王殿下克制住自己砰砰的心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在了饭桌上,开始吃饭。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吃了几口便没胃口了。


    偷偷抬目,看了眼谢庭玄。


    然后又快速缩了回去。


    他眨巴眨巴眼,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等等,谢庭玄留在他卧房里,昨夜是跪在地上的,那今晚怎么办?他还没有狠心到让一个病人睡地上。


    不然明天早晨起来,热乎乎的谢庭玄就真的变成了冷冰冰的了。


    林春澹蹙眉撑着下巴,思考了半天,才说:“谢庭玄,本殿下也不是什么无情的人。你病得这么厉害,也就不赶你出府了。一会我让下人收拾个房间,你先在秦王府里留一夜吧。”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地感叹,他真是个好人。


    于是从桌旁站起来,重新走到床边,昂着头,很无情地驱赶:“快走吧快走吧,本殿下吃饱喝足,要开始睡觉了。”


    没有回应。


    却被男人扯住了衣带。


    少年低头,自上而下的视角里,只见到那冷然的眼中燃烧着无尽的炙热与亢奋。犹如窒息般的深情痴缠,好像能将人困入欲望汪洋中,淹没、缠绕。


    衣带被卷起,男人不控制他,却用这种方法将他留住。


    啄吻先隔着衣衫,落在了他的小腿上。


    然后寸寸上移,轻微却极具压迫感。直至落在那里,林春澹没来得及阻挠,只来得及绷紧身体。


    薄唇贴着他的衣服,浅浅地擦过,声音也低哑沉闷:“饱暖思……”


    适时地停顿,补上一句:“让我来伺候殿下。”


    “就像刚刚说的那样。”


    看不出丝毫的病态,也看不出他生了病,还在发烧。


    话音刚落,便下床跪在林春澹脚边,掀开少年的衣摆,温凉的指节扣住了少年的大腿。


    林春澹从前瘦弱,但如今一年过去已被养得很好。身形修长,但大腿却是雪白有些肉感的,加之他不怎么运动,娇气了些。


    所以被抓住时,柔韧的腿肉会从指缝中被挤压出来,包裹着男人的指尖,就像是被勒出一道痕迹般。


    感受着男人的靠近,那冰凉的触感仿佛带电一般,令林春澹下意识屏住呼吸,浑身的细胞都颤栗起来。


    但大腿,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明明是谢庭玄要伺候他,但埋在他衣摆里的男人,盯着那雪白的腿肉,眸色却比谁都深。


    很想,很想咬一口……


    侧过脸,寸寸逼近少年的腿肉,薄唇吻上去,轻轻地厮磨。太美妙的感觉,他漆黑的瞳仁炙热地震颤起来,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头埋得更深,却犹豫着,能不能咬呢?


    但正是这一秒的犹豫,在上的林春澹瞬间恢复了理智。


    他意识到谢庭玄在亲他的腿,整个人烧得都快冒烟了。攥紧了两只手,才强忍着欲望的欢愉,咬牙道:“混蛋,你在干什么。”


    谢庭玄这个王八蛋,跪下、掀衣摆的动作一气呵成,他都没反应过来。


    他怎么能……


    但跪着的男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扣着他的大腿,另一只手则在扒他的亵裤。


    接下来就是。


    林春澹如梦初醒,赶紧推开了他。眼里泛着水光,潮红一片,睫毛眨了又眨,他扶着桌角才能勉强站住,看向谢庭玄,眼神愤恨:“不要再胡闹了。”


    只是桃花眼水盈盈的,唇也咬得红润,没有任何的震慑力。


    他长呼一口气,别过头去不看谢庭玄,说:“天色不早了,一会喝完药你就去厢房去吧。”


    “不想去。”


    谢庭玄垂目,神情脆弱,“我只想呆在殿下身边,跪着也行。”


    “狗东西。”


    林春澹扶额,认命道:“行,但——”


    他拉长声音,故意哼了一声,表情矜骄,“别以为就能和我睡一张床了!”


    秦王殿下气鼓鼓地来到床边,将上面的锦被丢给了他,说,“你睡地下去。”


    而谢庭玄服下汤药之后,屋里才熄了烛火,这才是搬进秦王府的第二夜。


    而第一夜之所以烛灯整夜未熄,因为初初搬来陌生的地方,林春澹睡得不安稳,所以才让侍女们重新点上灯火。


    但今夜,或许是因为还有个人在。


    林春澹没再觉得害怕,睡得反而安稳了许多。


    因为一旦害怕,睁开眼睛时,始终有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而那个人,是谢庭玄。


    ……


    翌日一早,秦王府闹开了锅。


    大早晨的,巡逻的侍卫发现有个鬼祟的身影翻墙而进。


    走近一瞧,发现是秦王殿下的好友薛世子。


    没人知道他为何不走前门,偏要翻墙。但他被逮住了,还直往秦王殿下寝院里蹿。


    嘴里喊着狐媚子什么的,撕烂他的脸什么的,几头牛都拦不住。


    第75章 一股狗味 “我要见殿下,让我……


    “我要见殿下, 让我进去。”


    “薛世子,您冷静一点。就算您和秦王殿下关系再好,也不能强闯他的寝院啊。”


    林春澹本来就有些起床气, 加之外面吵吵嚷嚷的,惊扰了他的清梦。虽然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是什么声音, 但指节却慢慢地攥紧了锦被。


    一秒, 两秒, 三秒……


    但吵嚷没停, 持续地攻击他的脑子。


    少年气炸了。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水润的桃花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心想着大早晨到底是怎么了,他这是秦王府不是菜市场。


    披上外衣,他猛地推开门, 怒斥道:“都干什么呢。”


    仆从们赶紧朝秦王殿下行礼,偷偷瞥了眼薛曙, 说:“世子爷翻墙被侍卫们抓到了,他非要强闯您的寝院。”


    闻言, 林春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恶狠狠地剜了眼始作俑者。


    薛曙立即老实了。


    他没再责怪下人们, 只是觉得有些烦闷。


    谢庭玄翻窗也进来了, 薛曙爬墙也进来了?怎么进他秦王府犹入无人之境一样……但他也知道,谢庭玄此人手段了得,而薛曙既是他的好友也是世子。


    下人也的确难做。


    少年拢了拢身上的外衣, 学着谢庭玄的样子绷紧下颌。小脸上满是严肃, 昂头冷声道:“今日之事就算了。但是,你们都记住了,无论是什么皇亲国戚都不能越过我。想进秦王府, 必须经过本殿下的同意!”


    说完,还瞥了眼站在原地的薛世子,补了一句,“再有翻墙欲行不轨的人,就拿着棍子使劲捅,把他昨天的晚饭都捅出来。”


    薛曙神色讪讪。


    而仆从们也被他这幅样子吓到,毕竟秦王殿下脾气好是众所周知的。赶紧躬身表忠心:“谨遵殿下意。”


    但还没结束。


    林春澹的余光瞥见卧房的那扇窗户,唇角一垮,暗暗磨牙,补充道:“再把卧房的窗户加固一下,给我钉上铁条!”


    看看谢庭玄这个狗东西还怎么爬窗户。


    吩咐完了,但仆从们却不敢动。毕竟他们还拦着薛世子,不明白此刻到底是放他进去好,还是拿根棍子将他捅出秦王府好。


    林春澹再生气,还是得给薛大世子一点面子的。他眼神幽幽,说:“你们先退下吧。”


    薛曙的脸色立即由阴转晴,像个猴一样蹿了过来,跟在秦王殿下后面。


    林春澹回头瞥了眼他,问:“你一大早来干嘛,今天又不用上学。”


    薛曙当然不会说,昨夜他扒着秦王府的墙头看见林春澹的卧房亮了半夜,但林春澹却骗他自己睡下来了。


    肯定有猫腻!


    他是来抓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的。


    但林春澹只推开了一点门缝,回头看了眼薛曙,说:“我要进去换衣服,你也要跟着?”


    薛曙俊脸顿时通红。


    他刚要摇头,视线却径直撞上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他眼红至极的男人。


    谢庭玄坐在床榻上,只着寝衣,领口还很混乱。最重要的是,薛曙一下子就看见了他脖子上的那块红痕。


    他唯一知道的,做后的痕迹。


    薛曙瞪大了眼睛,震惊得无以复加。但快速地反应过来后,这种震惊转变成了酸涩,睫毛快速地眨动,声音颤颤的:“谢庭玄,谢庭玄怎么会在这。”


    林春澹:“?”


    他也朝门缝内看去,坐在床上的男人冲他轻微地扯了下薄唇。


    笑容纯良。


    被阴了……


    秦王殿下赶紧关上了门,严丝合缝的。


    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下一秒果然被迫靠在了门框上。


    薛曙困住他,自己的眼尾却是红的,声音很委屈:“殿下,春澹,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来的路上,他想到了千万种可能。他想秦王府里藏着的狐狸精无论是谁都不算太糟。但,唯独不能是谢庭玄。


    不是说好,讨厌他,恨他的吗。


    少年快速地眨了眨眼,正在飞速地罗织哄他的话。


    可看着薛曙那双泛着泪意的眼睛时,他又说不出任何的谎言了,只能说:“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是因为他以谢庭玄为托词拒绝薛曙。


    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他自始至终,都只能把薛曙当朋友看。


    这声对不起里饱含太多种含义了,但薛曙却莫名地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垂目,神色沉寂。


    良久的沉默,薛曙先将林春澹拉到了一边,离卧房稍远的地方。


    抿紧唇,说:“是我要的太过分了,毕竟殿下自始至终都没许诺我什么,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但我不后悔。”


    林春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一种包容的目光看着他。


    薛曙也好哄。他擦去眼泪,垂目看向少年时,目光又变得幽幽的,“但是谢庭玄又不知道,他这么过分地插足别人的感情,我要教训他。”


    这次,林春澹只能用一种略带怜爱的神情看着他了。


    还是太年轻了。


    他踮脚拍了拍薛曙的肩膀,也没拒绝,甚至说:“乖,去吧。你要是能把他轰出秦王府就更好了。”


    “那你呢?”薛曙担心他拉偏架。


    秦王殿下笑容狡黠,他轻咳两声,装模作样道:“公平起见,本殿下绝不参与。”


    因为他还有别的事要干,没工夫陪他们扯头花。


    不仅如此,薛曙还很听话,林春澹说自己要进去换衣服,让他等他换完衣服再去找谢庭玄算账。


    他也答应了。


    就站在门外等着。


    而秦王殿下推门进去,目光逡巡一遍,扯着唇冷笑了两声。


    也真是难为他了。


    门口的屏风推到一旁,自己坐到床上去,还不忘……林春澹的目光落在谢庭玄身上。


    撇了撇唇。


    狗东西做作死了,还不忘把衣服扯得松垮。


    他穿上外袍,慢悠悠走到男人面前。低头笑着摸上他脖颈处的红痕,浅眸波光流转,问:“自己啃的?”


    “掐的。”谢庭玄绷紧薄唇,淡淡道。


    “你还挺有招的。”


    林春澹似讥非嘲,然后才嫌弃地啧了一声。


    感叹这种招数也就只能骗骗薛曙那种毛头小子了。


    他拎起衣架上放着的腰带,正要围上时。


    一双手凑了上来,接过去说我来吧。


    少年也没拒绝他的伺候,只说:“我原本想替你瞒着点的。但你非要这样,那你自己对付薛曙吧。”


    谢庭玄眉眼沉静,薄唇很淡,“不怕他。任他如何羞辱,我都只要殿下的心。”


    林春澹沉默了。鼻间再次被乌木沉香的味道萦绕,是令他迷醉的味道。


    便捂住口鼻别过眼,故意说:“一股狗味,离我远点。”


    谢庭玄也没反驳,林春澹瞧他这样,琥珀色瞳仁中满是狡黠,说:“你们俩打吧,我要去见魏泱了。”


    说罢,眉尾微挑。


    好整以暇地垂眼,悄悄地注视着男人的反应。


    但令他失望的是,谢庭玄并没有任何的异样,甚至都没多问一句。


    只是抬头看向他,说:“殿下不喜欢我身上的味道,那我换种熏香。”


    嘁,还挺能装的。


    恶作剧失败的秦王殿下抿了抿唇,清透的眼眸中不满。


    瘪着嘴转过头,浓长睫毛快速眨了眨,慢慢说了句:“换了也是狗味,别换了。”


    其实,乌木沉香的味道还是很好闻的。


    ……


    倒不是为了躲他俩,而是林春澹今天确实有正事要干。


    他约了魏泱谈事。


    还是林琚的死因。


    陈嶷虽然跟他说了林琚的死和崔玉响有关系,却并没有告诉他具体发生了什么。起初他还求陈嶷一定要查清,然后告诉他……但这么久过去了,依旧音讯全无。


    他觉得以太子的能力和地位,不可能毫无头绪。


    细细想来,陈嶷又三番四次地告诫他,要离崔玉响远一点,他来处理就好。


    而林琚的死明显和崔玉响有关。


    所以他才猜测,陈嶷一定查到了很多。只是害怕他被卷进来,要保护他,所以什么都不说。


    可林春澹早就不想只做被保护那个人了。


    林琚或许为他而死,而崔玉响心里又藏着那么多阴谋,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呢?


    但他初初册立为秦王,身边没什么得力干将,唯一的太监李福还是皇兄的人。他怕陈嶷知道后,既忧虑又阻挠。


    所以最后找了魏泱来帮他查询此事。


    两人约在了一间茶楼。


    魏泱办事得力,将林琚生前的轨迹查了个干干净净。


    大概整理下来就是,林琚告假的半个月似乎是发现了他的身世之谜,所以才出现在金陵梦。


    “但是金陵梦的老鸨莫名失踪,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也无从得知。而且据金陵梦其他人所说,最后带走老鸨的似乎是一群太监。”


    魏泱将整理的证据资料递到秦王殿下手里,后者则是微微眯眼,问:“崔玉响吗?”


    魏泱摇了摇头,“崔玉响虽从前是宦官,但并非所有的太监都属于崔党,这个无法定下结论。但林琚失踪过一段时间……当时陛下曾召见过林琚一次,将他大骂了一顿,并将撰写婚书的任务交代给了别人。再往后他就失踪了,虽然礼部有他的告假单子,但那段时间他并不在林府。”


    他是御前侍卫,所以能问得更多。微微蹙眉,继续道:“我查过那日当值的侍卫,找过去问了些东西,他们说看见林大人的马车朝着东宫的方向去了。”


    但是林琚并没有去过东宫。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可林春澹却在脑中隐隐地出现一个猜测。


    他慢慢地梳理着。


    假设带走老鸨的宦官就是崔玉响的人。那么也就是说,崔玉响或许也猜出了他的身世,所以囚禁了林琚。然后帮助林琚混入谢府,这一点也很合理,因为谢府守卫森严,绝不是林琚自己就能混进去的。


    林琚死后没多久,他就去了东宫告知了太子……


    “一种可能。”林春澹眉头越蹙越深,心脏怦怦乱跳,“他是不是和林琚做了什么交易呢。以林琚的死换取,我离开谢府?可他为什么要这样,绕了这么大一圈,就为了杀林琚呢。”


    谢党、崔党,对立。


    他猛然抬目,说:“是为了离间我和谢庭玄?不对。”


    按照太子所说,崔玉响让他去见魏泱,分明知道他被囚禁在谢府里。他和谢庭玄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不需要这么费力的离间。


    到底是为什么呢?


    魏泱没说话。他也猜不到,崔玉响此人奸诈狡猾,浸淫官场十几年,最会玩弄人心。


    “这个暂且猜不到。但……”


    他微微拉长语调,叹了口气,说:“有件极其奇怪的事。前日早朝,崔玉响举荐我为金吾卫中郎将。”


    金吾卫乃是专门守卫皇帝及皇城的专职机构,有着特殊的权利范围。中郎将虽然品阶不高,却是左右将军的预备人选,是统管金吾卫最直接的人,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而崔玉响举荐向来是任人唯亲。但魏家将领一向中立,尤其是他魏泱。


    回京任职御前侍卫的半年内,两派极力拉拢,但他全部拒绝……


    “崔玉响明明知道我不会倒向他们,又为什么这样。”


    林春澹眉头皱得更紧。


    不知为何,他总是联想到那日灵堂内崔玉响对他说的那番话。


    提拔魏泱,会不会跟他有关系?


    虽然诡异,但崔玉响的举荐不无道理。魏泱做事严谨细心,又有实战经验,是京官们无法比拟的优势。


    皇帝倚重,已经准了提拔他的奏折。


    “还有件事,我和叶昭可能要成亲了。”提起叶昭,魏泱便笑得有些傻了。


    林春澹离开茶楼的时候,嘴角还在抽搐,忍不住骂了句:“谢庭玄这个混蛋。”


    原来,魏泱性子太木讷,他和叶昭一直没什么进展。但前段时间魏叶两家的夫人突然凑到一起,非要给他们议亲。至于原因,就更诡异了,她们几个月前遇到一个算命师傅,帮她们算了家里孩子的姻缘,并给了生辰八字。


    好巧不巧,就是他们俩。


    实在太离谱了,除了两位夫人相信,就连叶昭都怀疑是不是魏泱做局捉弄她。


    林春澹听完,心里也隐隐有种直觉。便问了具体是几个月前……时间正好和他被谢庭玄囚禁府中的那几个月重合。


    呵呵,肯定是谢庭玄这条狗故意撮合的,觉得这样就能拆散他和魏泱。


    不过也算是弄巧成拙。


    看着魏泱的笑脸,林春澹也就没再多说,只道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呢。


    但坐上马车的时候,他无意识看见手腕上的狼牙红绳。


    想起了他初初收到它时的欣喜,眸光不自觉地温柔地波动着。


    或许真的天意,叶昭和魏泱这样好的人,理应得到幸福的。


    但……秦王殿下眯着好看的桃花眼,矜骄地哼了一声。


    某个混蛋是坚决不能放过的。


    *


    离开茶楼后,林春澹本欲回府,却不想竟遇见了陈嶷。


    彼时魏泱还未走远,看着他的背影,太子目光微微幽深。再看向装傻充愣的胞弟时,神色有些无奈,让他随他回趟东宫。


    魏泱在查林琚之事,陈嶷是有所耳闻的。但因为他是御前侍卫,又刚刚被升为中郎将,以为是皇帝授意,就没怎么在意。


    今日碰见林春澹和他见面,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担心林春澹的安慰,所以将他叫回东宫,让他不要再继续查下去,离崔玉响远些。


    而少年骨子里是有些倔强的,他说,“难道就这样放过崔玉响吗?他坏事做尽,害死林琚也一定是为了得到什么。”


    陈嶷忍了又忍,看着他尚显稚嫩的神情,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他说,崔玉响的确做了很多坏事。甚至十几年前台皇后的死都和他有关,他和贵妃坏事做尽。就连皇帝可能都知道一二,但是现阶段他们动不了他,他们无法复仇。


    这几句话对于林春澹来说,是莫大的冲击。他满目震惊,肩膀轻轻地颤抖着,问他为什么,“你和父皇是皇帝和太子,为何不能杀了他。”


    因为刀刃锋利,最后也会对准使用者。朝堂始终是权力的权衡,崔玉响从前是皇帝牵制秦氏的刀,他根基过深,党羽满朝。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若想处理他,就需要一个足够重的罪名,但崔玉响做事极为小心,事事不沾自己的手,就连陈秉贪污,他也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轻易处理了,只会适得其反,朝野动荡。


    林春澹听得似懂非懂,失望垂目时,却也明白了他们难做的地方。但他还是忍不住地难过,“你说报仇的日子不会远,可它真的不远吗?已经过了十七年了,还要十七年吗。”


    崔玉响已经三十多岁了,往后的十七年,对他来说,是审判来得更早,还是死亡呢?


    就算他获得了审判,可他快活一辈子,那还是审判吗?


    他还不太懂深奥的道理,但他有太多的话要问了。


    可看着陈嶷比他还痛苦的表情,又一句话都问不出了。


    只能答应下来,以后不会再让他担心了。


    但他出了东宫之后,看着碧蓝天空上飘过的朵朵云彩。


    微风拂过,拂起少年的发梢,他呆呆地望着晴朗美好的天空,想起了很多。


    这一生,原本可以顺遂无虞。


    这一生,原本会拥有母亲的疼爱。


    母亲那么爱他,拼死为他谋算一条生路,他却没有见过一眼母亲。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样呢。


    林春澹不懂深奥的道理。他只知道心里的失望、不甘,怀念与想念都是真的。


    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着,最后都汇聚在一件事上——


    真正的恨。


    恨意泯灭了秦王殿下的理智,却让他的脑袋变得越来越清晰。


    陈嶷说需要重罪才能扳倒崔玉响。


    他想起那天灵堂前崔玉响对他说过的话。


    指节紧攥起来,意图谋反,算不算重罪呢?


    *


    林春澹是害怕崔玉响的,他见他第一面就害怕。此人奸邪狡猾,不是好对付的。


    与他合作无异于与狼共舞,危险至极。


    毋庸置疑的是,他是怕死的,从前困苦无助、一无所有尚且拼命求生,又何况是此刻呢?他想要的都有了,即使不报仇也会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到底该怎么选,到底该舍弃什么?


    林春澹脑子乱得出奇,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原本想回府,又想起府里的那两个大神,便让车夫调转方向去了西山寺。


    临近日落,寺内寂静,唯有僧人念经声声。林春澹原本想见住持一面,便让仆从去通传一声。


    仆人没提他的名字,只说是秦王殿下。


    住持却没来,只让小沙弥给他带句话——


    殿下想问的,仍然可以用上次见面时答案解惑。


    “问问,自己的心吗?”


    林春澹默默地念了句,纷乱的思绪却在跪在殿前的第一秒平静下来。


    瞬间有了答案。


    撞钟声悠远,古寺外群鸟迎着晚霞归巢。他听见自己的心说:


    去做。


    少年抿紧唇,那双琥珀色眼眸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冷幽的眼瞳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仇恨。


    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去做。


    正欲起身,却听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殿下,是我赢了。”


    第76章 风雨欲来 “因为殿下永远是对的。”……


    听见声音, 林春澹愣了一秒,随即才转头看向身后站着的人。


    暮光之下,谢庭玄一身素衣, 神色倦怠平静。但与之不符的是脸上的伤痕,眉骨好几处淤青, 左脸也被揍得肿起, 到处都是红痕, 薄薄的嘴唇边还带着道道伤口。


    秦王殿下的眼皮跳了跳,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谢庭玄被揍成这样。


    薛曙下手够黑啊。


    “你……”


    林春澹刚要出口, 突然又想起……等等, 刚刚谢庭玄是不是说他赢来着。


    通透的眼眸在男人的伤处逡巡了好久,最后化作一声嗤笑,嘲讽道:“都被人打成这个熊样了, 还说赢了。”


    赢哪了?


    想想也正常,谢庭玄自小就是贵公子, 斯文有礼的那一类。但薛曙可是满京闻名的纨绔,打不过倒也正常, 就是挽尊的方式有些搞笑。


    他看着谢庭玄,走近了点。盯着他脸上的淤青看了许久, 才移开目光, 慢吞吞道:“既然没打赢,就走吧,不然过两天薛曙逮着你再打一顿, 本殿下可不会拉偏架。”


    毕竟, 谢庭玄才是插足的那个人。


    “没输。”谢庭玄抿唇,漆黑眼眸盯着他看,认真地重复道, “我赢了。”


    少年表情狐疑,还是不信。


    不远处候着的仆从流着冷汗,讪讪开口道,“殿下,中午的时候荣王府便来人将薛世子抬回去了 。”


    抬回去了?


    林春澹眼皮跳得更猛烈,他问仆从,却不善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伤的多重。”


    “估计几天都下不来床。”


    秦王殿下:“……”


    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屏退下人后,他踮起脚一把攥紧了谢庭玄的衣襟,冷笑着说,“你怎么好意思的。不是说当外室吗,怎么还殴打起苦主了?”


    少年个子实在不算高,踮脚是想要和他平视,这样比较有威慑力。


    但这样也会导致他站不稳,晃悠悠的。男人微微用点力气,便能就着这个姿势将他揽入怀中,垂眼,慢慢贴近他的面庞。


    眸色深邃,哑着声音问:“胜利者不应该有奖励吗。”


    林春澹撇开眼,嘁了一声,只让他松开他。


    “薛曙不是苦主。”谢庭玄搂他搂得更紧,淡淡解释,“他曾经也觊觎过殿下,只是太蠢找不到机会。如今不过是一报还一报,我不欠他的。”


    林春澹神色复杂,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因为他的逻辑好像真没啥问题,毕竟薛曙当时真的想光明正大地撬墙角。


    只是没撬到而已。


    秦王殿下撇撇嘴,有些不满。


    他本来想用插足这种道德困境逼退谢庭玄,却没想到人家自有一套打法。看样子,这招也是没用了。


    只能命令男人赶紧松开他。


    谢庭玄克制地吻了下他的脸颊,当做自己的奖励,才将他放开。


    林春澹故意嫌弃地擦了擦被他亲过的地方,又想到了什么,脸颊鼓起,显得气呼呼的。


    他眯起桃花眼,一脸怀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西山寺,又跟踪监视我?”


    男人摇头,说是猜到的。殿下心里很乱,要做抉择,应该是会在西山寺的。


    话音未落,林春澹神色瞬间变冷。


    浅色瞳孔缩着,微微抿唇,声音中满是试探:“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是怎么知道他心里乱的。


    就连跟着来的下人都不清楚他是来干嘛的。


    谢庭玄像是看穿了他心底的疑惑一样。缓缓开口:“因为我最了解。”


    西方的天空,落日一寸寸沉入地平线,直至晚霞完全消散。男人的眼底深沉得,如同身后一望无垠的黑夜。


    但长夜未明,他眼瞳中的炙热却寸寸灼烧起来,凝望着少年。


    林春澹看得呆住,便被他牵住了手,五指相扣。


    谢庭玄的声音温柔缱绻,眼中却是过分的痴迷,让人脊背发寒般,“崔玉响的引诱,林琚的死,十七年前的宫廷旧事,殿下没办法坐视不理。”


    相扣的那只手,攥得更紧。


    林春澹的瞳仁剧烈地震颤。因为谢庭玄确实聪明,他人在江南却对京中发生的事一清二楚,猜得也十分准确。


    随之,他心里变得不安起来。


    因为他下定决心要去做这件事。可按照谢庭玄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允许他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如果他将此事告知陈嶷。


    那他绝对做不成了。


    于是,强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淡声斥责:“胡说。”


    “看来殿下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谢庭玄凑近,盯着他震颤的瞳仁,漆黑的眼睛里微微浮现丝丝笑意。


    单手扶着他的下巴,慢慢地说,“在面对崔玉响时,殿下不能这样好懂。不能惧怕,不能后退。要高高在上,要蔑视他,记得他是跪在你脚边的奴才。还有……”


    少年昂着头,琥珀般的眸中波光粼粼,蹙眉问了句,“你会告密吗?”


    这声疑问落下时,天完全黑了,只有大殿里的烛灯远远地映着两人的身影。


    万籁俱静中,他听见谢庭玄说,“我会害怕。”


    光线太暗,林春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感觉一个吻落在他的唇上,带着乌木沉香的味道。


    短暂的吻,蜻蜓点水般,像羽毛拂过水面,什么都没留下。


    他的睫毛轻轻抖了下,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


    便看见男人跪在他的脚边,臣服地吻他的指尖。


    “我不会阻挠殿下。”


    谢庭玄抬目看过来时,脸上还带着伤痕,眉骨处的淤青显得他戾气四溢,眼底的痴迷疯魔几乎要沸腾出来。


    “因为殿下永远是对的。”


    因为失去过,所以不会再重蹈覆辙。所以无论林春澹要做什么,他都会支持。


    因为他是,至死不渝的信徒。


    ……


    林春澹意识到,谢庭玄似乎真的有所改变。


    但他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眸色复杂地看着对方。沉默了许久,才道:“谢庭玄,无论你做什么都没办法改变。”


    信任这种东西一旦失去,就很难弥补回来。他不想向承诺谢庭玄任何东西,也根本不想为他改变现状。


    因为相处的时间太短,因为不想去赌,更因为他有重要的事情去做。


    但男人跪在他脚边,眉目依旧平静。


    微风拂过,他的声音很轻,“不需要殿下任何承诺。”


    “只要能见到殿下就好。”


    闻言,少年的心脏悄悄地震颤了一下,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明明知道不该这么干的,却还是微微俯身,将掌心贴在谢庭玄的脸侧。


    静静地感受着他的温度。


    当晚,谢庭玄替他披上大麾后,却没有再缠着他回秦王府的事。而是和他道别,说江南出了事,要回去一趟。


    秦王殿下闻言,只是冷哼了一声,说:“巴不得你快点滚。”


    谢庭玄眉眼温和,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少年的脸颊顿时烧得绯红。


    恨不得掐死他,大叫道谁要你帮忙了,想的倒美。


    然后让他赶紧滚蛋。


    但坐上马车之后,林春澹却又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掀开车帘,问前面的仆从,谢庭玄的马车朝着哪个方向去了。


    仆从应答之后。


    他更加疑惑,因为那个方向的官道并不是前往江南的……而是通往长安东北方向的州县,最近的是雍州。


    谢庭玄撒谎?可何必骗他呢,除却那个原因之外。


    林春澹敛眸,目光变得冷幽。


    或许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林春澹想要扳倒崔玉响,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顺势而为。


    崔玉响想扶他继位,但他既非嫡长又非贤能,没有强大的外戚帮衬。若想得位,定然要使用一些不当手段。


    也只有这种方法,才能逼得奸邪的老狐狸最快速度地露出尾巴。


    于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林春澹来到了他从前最惧怕的地方。


    崔玉响的府邸。


    下人提前通传过,眉心红痣的男人正站在府前静候他的到来。薄唇殷红,俊脸上满是笑意,眼底却不见丝毫的温度。


    先是恭迎他进府,而后又亲自撑伞,只是那双凤眼依旧如毒蛇般阴鸷,紧紧盯着他看时,仿佛能听见蛇吐信子的丝丝声。


    雨滴垂坠着落在伞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意外有几滴扑入伞下,卷成水珠落在秦王殿下雪白的脸颊上。


    晶莹剔透的。


    奸臣眼神幽深,总觉得它是甜的,很想尝尝它的味道。


    但只是指腹落在少年的脸上,便引得对方谨慎起来,那双浅珀色的眼瞳里满是紧张。


    还夹杂着丝丝掩盖不住的厌恶。


    崔玉响却很受用,他当着秦王殿下的面,将那滴水珠送到唇边,意有所指地舔舐干净。


    望着高高在上的少年,眼底满是雀跃。


    声音却阴恻恻的:“是甜的。”


    短短一句话,却足以令林春澹浑身炸开,寒毛耸立。


    这种感觉,就好像被蟒蛇缠上一样。他说的甜不是水珠,而是他。是在散发危险的信号,他想吃了他……


    但,在仇恨面前,恐惧又算是什么呢?


    他想起从前受过的苦,想起每个黑夜里孤独又无助的自己。


    这一切都是因为谁?是谁将他害到那种地步。


    他攥紧了手,身体里像是燃着一团火,情绪地渐渐地,诡异地平静下来。


    惧怕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年想起谢庭玄的话,慢慢地,清澈的眼睛平静得像一汪深水。


    然后抬手,毫无征兆地,扇了男人一巴掌。


    清脆的掌掴声响彻庭中。


    林春澹淡淡收回手,轻蔑地凝视着,眉眼冷意渗人:“九千岁若是学不会尊重二字,你我也没有合作的必要。”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令周遭寂静无比,连伺候的下人都不敢发出一点呼吸声。


    崔玉响的脸色由晴转阴,眼底阴翳,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但慢慢地,他像是咂摸到什么滋味一样。


    轻轻地抚上自己发热的左脸,笑了一声,勾着唇问:“殿下用的什么熏香,可真好闻。”


    触及到少年满是冷意的眼神,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眼底兴味更浓。


    屏退众人,他饶有趣味地说:“合作,殿下真的想登上那个位置?”


    男人眼神阴鸷,寸寸落在他身上,恨不得将他剥光般的审视。


    林春澹不是傻子,他看出来了。他也知道崔玉响老奸巨猾,他前面拒绝得那么决绝,此刻突然要合作,就显得过分怪异。


    而且,崔玉响费尽心机,就算他现在再次拒绝,对方也不会放弃。


    他冷笑一声,故意误导:“没兴趣。本殿下说的合作,是要你告知我林琚死亡的真相。”


    这句话正中崔玉响下怀,也和他预料的情况一模一样。


    这条好吃的鱼终于上钩了。崔玉响表情变得缓和起来,笑着问:“可既是合作,殿下准备给我什么呢?”


    “你想要什么。”秦王蹙眉问。


    崔玉响又笑,问:“我想要的,殿下不一定会给。”


    他俯首,轻轻喃语:“而且,林琚的死太无聊了。比起这个,殿下应该对另一桩事更感兴趣。”


    伞下,男人容颜稠丽,却晦暗无比。眉心红痣鲜艳,仿佛是黑夜里幻化而成的妖鬼。


    “譬如,台皇后究竟是被谁害死的。”


    第77章 困兽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被谁害死的?


    是被你崔玉响和秦献容害死的。


    少年内心再次燃起复仇的火焰, 却很好地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却没有显露出半分。


    那双浅淡的眼睛中,冷幽幽的, 他颤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问:“我的母后, 是被谁害死的。”


    “是秦献容, 陈秉的母亲。她无法容忍皇后再生下一个嫡子了。她想当皇后, 她想大权独揽啊。”崔玉响叹息着, 毫无愧疚地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甚至大言不惭地说, “这个女人实在太恶毒了, 殿下想报仇吗。”


    话音未落,面前的少年喃喃地重复秦献容的名字。浅色瞳仁紧紧凝着,蹙眉很痛苦的样子。


    急促的呼吸声, 他纤长的睫毛颤动起来,挂着几滴晶莹的泪水来。


    泪盈盈地抬头, 看着男人,神情脆弱至极, 像是一尊随时会碎掉的玉像。


    崔玉响笑容停滞了一瞬。


    下一秒,林春澹的肩膀抖了两下, 摔入他的怀中。


    他身体瞬间僵住。


    怀中的少年身体温热热的, 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温度。躲在他怀里时,声音呜咽,“别动, 我腿软了。”


    崔玉响喉结上下滚动着, 他的呼吸变得浓重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少年的耳后,那里的皮肤被乌色长发衬得雪白,有着两颗小小的红痣。


    再往下, 是玉色的修长脖颈。


    幸福来得太快,他几乎无法呼吸。


    只是吞咽着口水,贪婪地扫视少年的后颈,好像一只手便能折断般,很想摸一摸……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秦王殿下神态幽冷。


    但仅一瞬便彻底消失,他抓紧男人的袖子,慢慢抬目时已经恢复了刚刚的样子。少年的神情看起来很无助,很好欺骗的样子,“我该怎么复仇呢。”


    可怜巴巴的。


    而这也是崔玉响期待的答案。他本就准备用台皇后的死,利用少年对秦贵妃的仇恨,将他也拖入这无边的阿鼻地狱里。


    但他的笑容却凝结住。


    因为看见了林春澹的眼睛。


    漂亮的眼瞳是浅淡的,琉璃般的通透,仿佛落着永不熄灭的月光。此刻水润盈盈,却泛着痛苦和无助。


    这是他所期待的,但为何他的脸色却越来越难堪。


    因为他想起了元贞四年的雪夜,隔着几道门,仍旧能听见女人痛苦的呼喊,一遍遍地说,我的孩子不能死。


    我孩子不能死……


    最后,她死去时,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她是谁害死的,她的孩子又是谁害死的?


    他心里很清楚,雪夜的宫道有多么泥泞,冷风呼呼地吹。他跪在贵妃面前,笑容谄媚地说自己完成了任务。


    崔玉响杀过很多人,他明白这个世界原本就很残酷,宫城更是充斥着尔虞我诈,原本就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桥段。所以他要尊重自己的生命,就必须亲手碾碎对方。


    无论是毒死、勒死还是亲手割断对方的脖颈,血溅满身。


    他都没有犹豫过。


    但此刻,毒蛇看着少年那双痛苦的眼睛,阴冷的眼睛波动着,生平第一次有些后悔。


    或许……


    或许什么呢?


    崔玉响如梦初醒,陡然回过神来。


    再次看向怀中的少年,神色却更加难堪,因为心脏疯狂地跳动着。


    一种陌生而奇怪的情绪如野草疯长,很快淹没了他。


    他垂着眼,忽地想起林琚跪在面前时那痛苦中又隐藏着欢愉的表情。


    那一句,“因他心动,太过正常。”


    他狭长阴沉的凤眼犹如深潭,紧紧地盯着林春澹,一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一边又在心底质问自己:


    到底有什么好的。


    良久,笑了两声,不自觉地收紧手臂,揽住少年的腰。


    眼底跃动着诡异的光,笑着引诱:“殿下,只要您听话。”


    崔玉响像是蛰伏在洞中数日的毒蛇,初初接触到温暖柔软的东西,便忍不住用下巴轻轻去蹭少年的耳朵。


    啊,好暖,好软。


    但这阴冷的感觉令林春澹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他浑身发寒,恨不得当即将他千刀万剐,却还是克制住自己,只是冷着脸推开了男人。


    抬头看着男人阴狠的面容,他心里抖了一下。


    面上却还是装作嫌恶的样子,抿着唇,冷淡道:“我刚刚只是没站稳。”


    又补了一句,“你别妄想。”


    不想,九千岁秾丽的眉眼却微微弯了起来,“殿下还真是无情,用完了微臣就随意丢弃。微臣好伤心啊。”


    他装作一副很伤心的样子,但唇边笑意却愈发浓重起来。


    因为这条鱼终于上钩了。


    尤其是……崔玉响看着少年脸上藏不住的厌恶,内心却更加激动起来,他几乎已经能够看到,等到破除一切阻碍的那天。


    他将林春澹困在身下,肆意玩弄,那副不甘又屈从的模样。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藏在袖中的手臂颤栗着,毒蛇一般的目光肆意扫过少年,他舔了舔殷红的唇,敛目遮住眼中的满意之色。


    指节轻轻地叩着伞柄,漫不经心地想:漂亮、冲动却又不够聪明,这样的林春澹才更适合他。


    台皇后的死算什么,他有把握能瞒这个笨笨的孩子一辈子。


    只要扶林春澹上位,这天下是他的。


    高高在上的君王,也是他的。


    “不过,微臣被殿下利用是心甘情愿的。”


    奸臣尽力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只是眼底的狂热无论如何都遮不住。他顶着俊脸上那个鲜红的掌印,直勾勾地盯着林春澹,说:“微臣命人准备了殿下爱吃的糕点,咱们可以边吃边聊。”


    自然,他想吃的并非只有糕点。


    ……


    半个时辰后,崔玉响亲自将秦王殿下送上了马车。


    却没人注意到,掀开车帘的瞬间,少年立刻变脸。


    俊俏的脸一半隐在暗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的冷。那是种毫不掩饰的恶心、厌倦和赤裸裸的恨。


    上车后,他掐着自己的下巴催吐,用力到雪色的肌肤上都留下几个清晰的指印。


    李福在马车外候着,不敢发一言。


    不一会儿,秦王殿下才将他叫进去。


    他微微抬目,便看见殿下眼尾微红,湿润润的,那是作呕后的生理反应。


    但少年的神色很冰冷,一面解着外衣的扣子,一面说:“吩咐他们准备好热水,我要沐浴。还有这件衣服,丢掉,别让我再见到它。”


    “是。”李福俯身跪在他脚边,替他斟了杯温茶,低声问,“殿下,您是……”


    林春澹垂目看着他,半晌,冷不丁问了句:“李公公,你会将此事汇报给皇兄吗。”


    李福立马磕头,坚定地诉诸自己的忠心。他既然被太子派到秦王身旁,那他便只会效忠秦王。


    少年看着他,眸色晃动了半晌,才让他起来。


    李福从前便是太子手下的得力干将,很有能力。他要去做的事,身边需要聪明有能力的人,所以他才选择试探李福。


    前几日,他便让李福帮他做了些事情,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今天便是最后的试探。来的路上陈嶷没有派人拦他,说明李福的确可以信任。


    林春澹凝着眉目,指节扣得紧紧的。终是叹了口气,“因为恶心。”


    当时,他接近崔玉响,投入他的怀中,是为了掩饰自己真实的目的。因为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否则以崔玉响狡诈的性格,一定会起疑。


    摇摆不定才更合理。


    他擅长做这种事情,可和崔玉响相触时的那种恶心感却快要把他烧干净了。那双罪恶的手揽他的腰,接触他的衣服,就好像手上沾着的鲜血也滴在了他的身上。


    血腥气恍忽弥漫着,他想起从汴州回来路上的尸山血海,想起从崔府里丢出去的那些尸体,攥紧了指节。


    崔玉响打听过他的喜好,特意买了西市的那家透花酥。


    他吃了一口,胃里却翻江倒海……头晕目眩,满脑只剩下作呕、恶心的两个字,指节死死地攥着,嵌入掌心,刺痛得厉害。


    此刻,才缓缓张开手,看着掌心的血痕,目光幽深。


    但这一趟没有白费工夫,他获得了太多的有用信息。


    譬如,崔玉响选他的原因。


    以及,报仇的第一步从哪开始。


    李福看着少年脸上的痛苦,表情也变得颤抖起来,问:“殿下既然不想,又何必……”何必如此呢。


    其实他想问的是,殿下究竟想要什么。


    林春澹摘下头顶的发冠,如鸦长发散落着垂下,昳丽容颜被遮住,神色隐匿在昏暗中。


    “想要,正义吧。”


    ……


    彼时百里之外的地界上,亦是阴雨绵绵。春雷滚滚地卷起天上的乌云,冷风喧嚣,山林间到处一片雨雾弥漫,群山连缀成片,犹如帘幕般,遮蔽住一切。


    雨水穿林打叶,落在男人肩头,沾湿素衣。他戴着斗笠,只能从绰约飘荡的轻纱中瞥见那线条流畅的下颌,淡色的薄唇。


    他正垂目望向山谷中,那里遥遥地传来嘈杂的人声,忽高忽低,且有种训练有素的感觉。


    身旁的侍卫压低声音,答道:“密信已经递给陛下。但叛军人数实在太多,咱们是否需要筹备举措,先行镇压,确保王宫安全。”


    “无碍。”


    轻纱被吹拂起,一瞬露出的那双眼瞳,冷静幽深,“困兽而已。”


    *


    长夜将阑,天边欲晓。薄光冥冥之时,西沉的圆月被乌云遮蔽住,天又再次暗下来。


    沉睡中的王城寂静到了极点,只有东风呼啸着吹过紫宸殿前的广场,宛如万鬼呜咽般。


    丹凤门前。


    黑夜里,盔甲摩擦的行进声格外明显,成功引起了值守侍卫的注意。他们对视一眼,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一人握紧了手中的刀,一人将旁边的宫灯扔向暗夜里。


    火苗在空气中爆出烛花来,点燃了灯外面罩着的薄纸,剧烈地燃烧着。


    火光映出乌压压的人群来,他们训练有素,环佩刀剑,脸上的神情狰狞又严肃。


    但毫无疑问的是,每个人的眼睛里饱含着必死的勇气。


    丹凤门的侍卫在看见这群人第一时间,持刀的向前冲去,拖延时间。


    而扔宫灯那个则是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大声呼喊道:“报——”


    但他连第一个字都没说完,便被残忍地抹了脖子。他捂着鲜血直流的脖颈,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人。


    竟然是……


    三皇子殿下满身盔甲,见状残忍地笑了好几声,才抽出刀将其踢到一旁去。


    他甩了甩刀上的血迹,转身看向严阵以待的军队。


    他们正拔出插在侍卫胸口的长剑,飞溅出一滩血来。


    陈秉眉眼阴沉,但笑得却很意气风发。为首的将领秦方走到他面前跪下,说:“埋伏在城中的义军已经行动,城门放下,秦大将军已在京外三十里候着。”


    “好,太好了,哈哈哈哈这是老天爷都在帮我陈秉!”


    一行人轰隆隆地,穿过丹凤门朝着外廷的宣政殿去。


    按理说,他们这支先行的军队人数足足有一百人,从王城大门一路杀到丹凤门,挺进到宣政殿,竟然还没遇到拱卫王庭的金吾卫。


    顺利得有些太奇怪了。


    秦方跟在陈秉旁边,寸步不离地守卫。他曾在战场呆过,隐隐有种不好的直觉,压低声音说,“殿下小心,总觉得顺利过头,有些太奇怪了。”


    陈秉不屑一顾:“这是因为我们谋划周全。”


    眼中贪欲满满,勾唇冷笑着说,“从父皇将我禁足,那孤冷的宫殿里,我就一直等待着这一天了。真以为只有他陈钧才能坐上这帝王宝座?”


    “没有外祖父,他陈钧算什么东西!”


    他面容恨得几乎扭曲起来,畅快地大叫道:“等到本殿下登上那个王座,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陈嶷,杀了林春澹,杀了陈钧所有喜欢的儿子。杀杀杀,所有忤逆本殿下的,都该去死。”


    幽冷的黑夜里,陈秉的眼里只剩下不断膨胀的欲望,对至高权利的渴望已经完全将他吞没,将他变成了癫狂的疯子。


    他猛地举起手中沾血的长刀,寒光凌冽。


    “我陈秉才是上天选定的帝王!”


    他嘶吼着,“荧惑守心,帝星西坠!我陈秉的姑外祖母乃是前朝功德皇后,外祖秦钟一生守卫边疆,忠心耿耿。如今帝王蒙蔽,我陈秉就算担着不忠不孝的罪名也要清君侧,扶社稷。”


    “将士们,冲啊!”


    队伍中的将士们被他所感染,纷纷举起长刀,齐声高呼,“殿下乃是真龙,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清君侧,扶社稷!”


    “清君侧,扶社稷!”


    他们高呼着,举着盾牌奔跑起来,朝着皇帝所居住的紫宸殿。那里离宣政殿很近,就在它的后面。


    看着这一切,陈秉越来越激动,他忍不住癫狂地大笑起来。却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他问身旁跟着的秦方,“崔玉响人呢,怎么还不出现。”


    前期,崔玉响辅助他们招兵买马,练习军队,并将其藏在了雍州的太行山中。


    中期,崔玉响掌管着一半的内廷太监,屡次帮助他们在皇帝眼皮子地下传递消息。


    而这最后关头,崔玉响需要做的是一件事。盗取传国玉玺,为他的逼供谋反取得正当性。


    不然,就算是杀了皇帝,他也无法顺利登基。一旦被质疑得位不正,整个天下都将变得动荡起来。


    闻言,秦方莫名顿了一下,有些害怕,他说:“殿下,已经过了约定的事件,崔玉响却还没来……”


    心里不好的直觉越来越浓烈。


    但陈秉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冷笑一声,自负道:“无碍。就算没有传国玉玺又如何,只要杀了父皇,这天下就是我的!谁敢质疑,九族诛灭,血流成河。这天下就应该臣服在我陈秉脚下。”


    “让开!”


    他杀红了眼,大力撞开秦方后,一刀劈开宣政殿的大门。拼命逃窜的宫女和太监们被叛军锋利的刀刃剥夺了生命,倒在血泊里时,身体还在轻轻地抽搐着。


    陈秉却看不到这些血,满心都只剩下宣政殿上那个镶嵌宝石东珠的龙椅。


    他兴奋得肩膀都颤抖起来,从尸山血海中一步步走过去,轻轻地抚摸着。


    眼中的疯魔更甚,再次高呼,“杀啊——”


    领着叛军一路冲进了紫宸殿前的广场上。面对那个幽暗的宫殿,他大声喊道:“父皇,儿臣来看您了。”


    “父皇,您今夜好觉吗?”


    他执着的剑尖,还在一滴滴地淌血。


    彼时,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破晓只在瞬间。


    殿门缓缓推开,先露出的是一截荷粉色衣袍。


    少年身形修长,手执长弓,纤细的手指搭上箭矢。


    锋利的箭头泛着寒光,直直地对着他的眉心。


    陈秉呆愣在原地,脸色震惊又难看,连呼喊都忘了。


    但那人松开眯着的那只眼,微微弯眸笑了。


    浅珀色的眸子里满是玩味。


    “三哥,选好自己的死法了吗?”


    第78章 白夜 刺破长夜的第一束天光


    天色微明, 万道霞光弥漫于东方的天空,云影氤氲,层层叠叠间, 旭日如同翻滚的火球,灼热地燃烧着。


    它爬上天空, 将曙光洒向天地间。


    映在玉阶之上, 橘黄色的柔光一寸寸地落在少年身上, 鲜艳夺目, 好像被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浅色眼瞳中, 光影缓缓地波动着, 像一汪春水。


    同样沐浴在晨光之中的,还有陈秉。他借着光线看清了少年的脸,看见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那双桃花眼中弥漫的冷意与不屑。


    让他瞬间想起了陈嶷, 他此生最嫉妒、最愤恨之人。


    他们兄弟都是一样的讨厌,一样的贱人。


    陈秉瞬间破防, 举起长剑大声呵斥道:“林春澹,既然你急着找死, 我就第一个取下你的首级祭旗。”


    但与急功近利的三皇子不同,秦方在看见林春澹的第一眼便变了脸色, 不安感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咬牙拦下想要冲出去的陈秉, 下令让士兵们以皇子为中心,环绕而立,将其牢牢地护在最中央。


    自己则是挡在陈秉身前, 对他说:“殿下, 别再冲动了。崔玉响没来,怕是出了什么什么变故。不能再往前进了,我们护送您出王宫, 您先去和大将军汇合。”


    陈秉咬紧牙,满脸不可置信。他已经完全被唾手可得的权力所冲昏了头脑,指着紫宸殿的方向,声音响亮:“父皇就在那里,只要强冲进去,杀了他,我们就赢了!”


    “殿下!”


    陈秉直接将刀架在了秦方的脖子上,让他的舅舅滚到一边去,不要妨碍他的成王之路。


    他双眼血红,大声吼道:“冲啊,杀了林春澹的——”重重有赏!


    但后面半句还没出口,一支箭矢穿破长空,擦着他的侧脸疾速飞过,直接贯穿了他的右耳。


    热血沸腾的话瞬间转变成了痛苦的大叫,“啊啊啊啊好疼,好疼,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刚刚还血性满满的“真龙天子”捂着他的耳朵仰面倒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仅是因为疼,更是因为那箭冲着他的脑袋而来,差一点点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箭矢穿过空气的爆破声似乎还响在他耳边。


    他捂着自己一直淌血的耳朵,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却缩得极小。


    浑身都在颤抖,分明是恐惧到了极点的样子。


    毕竟他是皇子,自小便处在万人之上。就算是谋反,也是别人挡在他身前,不需要经历任何的危险和害怕。


    只需要,那么云淡风轻地踩着尸山走过去。


    而此刻,他才第一次发现自己离死亡这么近。


    原来,谋反会死的。


    意识到这一点,陈秉顿时哀叫起来,哪里还管的上什么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他几乎是爬着躲到秦方后面的,将几个士兵挡在周围,大声道:“护驾!护驾!不反了,不反了,本殿下不能死,不能死!啊啊啊啊舅舅保护我。”


    士兵们看着他这幅丢人的样子,神情一个个变得难看起来。


    这就是真龙天子?刚刚杀进丹凤门,要诛灭一切宵小的气势呢。


    秦方死死咬着牙,明白这下子彻底完了。


    这个蠢货……


    敌人阵前,他竟然如此怕死,好不容易凝聚的军心瞬间涣散。


    毕竟谁会给一个怕死鬼卖命?


    叛军乱做一团,就在此时,有人轻轻地笑了。


    遥在玉阶上的林春澹握着弓箭,清亮的声音传播到每一个角落,“三哥,真是不好意思。我的射术不佳……”


    他抿抿唇,一脸歉意纯良,“本来是瞄准你脑袋的。不过这一次,”


    少年微微笑了,继续搭箭上弓,声音宛如恶魔般,“应该不会射偏了。”


    陈秉吓得乱爬,他一边捂着头躲进人群里,一边大声地说,“恶魔,你这个恶魔!”


    这画面属实有些诙谐,林春澹一脸玩味地观赏了许久,才嗤笑起来。


    他抬弓指向天空,将手中的箭矢射了出去。


    虽然不知道林春澹这是何意,但陈秉总算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舒出去一半,就听秦方紧张地大叫道:“全军听令,往后撤,撤回宣政殿!”


    瞬间,箭如雨下。


    无数个身影从紫宸殿二层的栏杆后出现,身着金吾卫的盔甲,冰冷锋利的箭锋齐齐对准了他们。而一层的殿内也蹿出手持长刀的金吾卫,守在林春澹的身旁,拱卫着他。


    叛军一边砍断天上刺来的箭矢,一边拼命地往后退,就在他们即将接触到宣政殿的殿门时,一柄长枪/刺穿纸窗,直直地将门前的叛军穿成了一串。


    哀嚎声阵阵。


    长枪再次抽出,殿门被一脚踹开。宣政殿早已被另一伙金吾卫包围,为首之人秦方认识。


    正是刚刚升任金吾卫中郎将的魏泱。


    金吾卫训练有素,在魏泱的指挥下,不到半分钟便将第一排的叛军清剿完毕。


    反观陈秉,他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只顾逃命了。秦方只能揪起来他,吩咐士兵们朝东面撤,那里还有个小门。


    盔甲摩擦碰撞,脚步声急促,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叛军一个一个地倒下,但等他们接近东面的小门时,那里也早就被堵住了。


    “往西!”秦方发出绝望的嘶吼。


    但西面的角门也被缓缓关上,身穿浅绯色官服的崔玉响领着一堆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轻轻摇头,含笑道:“秦将军,别挣扎了。就算逃得出紫宸殿,这偌大的王城内,你们又能逃到哪去呢?”


    “何况,秦氏的两万叛军已在西十里外伏诛,罪臣秦钟畏罪自杀。”


    “父亲!”


    秦钟下意识哀嚎,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笑容阴鸷的男人,几乎不敢置信……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崔玉响竟会叛变。毕竟逼宫可是他一手谋划的,筹划显露,招兵买马,传递消息。


    怎么会。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玉阶上被众人簇拥的秦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癫狂大笑起来,“九千岁,你可真是好手段啊。”


    当日,陈秉犯下重罪,虽然没被废为庶人,但被幽禁宫中,夺嫡之路已经彻底走到尽头。若想扶他为帝,便只能走上逼宫谋反的道路。


    他们秦家没得选。两朝的荣耀是无数族人鲜血换来的,可当今圣上早就容不得他们。从当年扶持崔玉响一个宦官弹压他们开始,便已经是要逼死他们了。更何况当今的太子陈嶷,他们没有亲缘更没有联姻,中间还搁着害死他母后的血海深仇。


    纵横内外,世家大族、清流勋贵皆是他的拥趸,身边还有谢庭玄这种不可小觑的谋臣。


    一旦登基,必是从清算他们秦氏开始。


    但逼宫谋反是条艰险的道路,一旦失败便是千古恶名,所以他们一开始游移不定,让贵妃去求了同党的崔玉响。


    对方一开始态度高傲,直至秦贵妃给了他想要的东西,才重新归顺。


    这也是合理的,毕竟他与太子不和,朝代更迭之后,崔玉响亦不会有好下场。


    是他说,唯有一条活路能救所有人——谋反。


    秦贵妃只有陈秉一个儿子,他也是他们唯一的生路。所以即使他再蠢笨,再恶毒,也只能借着他的名头逼宫。


    却没想到,到头来……


    竟被崔玉响这个阉人耍得团团转。


    “哈哈哈哈哈哈是我们太蠢了。”秦方绝望地大笑着,看向满身轻松的崔玉响,“原来你走的是这一步。”


    陈秉虽然对于他们来说,是唯一的生路。但他和崔玉响非亲非故,这个奸诈的走狗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怕是早就想好了,用他们的逼宫谋反为他新任的君王添上一道荣耀。


    拨乱反正,护驾有功,歼灭叛党的荣耀。


    “这一切,最不该的,就是……”


    秦钟抹了自己的脖子,倒下前还喃喃地说,“利用你这个阉人。”


    砸在陈秉身上时,眼睛都没有阖上,里面满是恨意。


    而后者已经被吓疯了,他的外祖父死了,他的舅舅也死了,所有人都死了,那谁来保护他。


    只能像个小孩一样,疯狂地摇晃着秦钟的身体,“你不能死,你死了本殿下怎么办。谁来保护我!他们会杀了我的,会杀了我的!”


    “起来保护本殿下啊,你们这群叛徒啊啊!”


    “明明是你们告诉我,我是真龙天子,我受命于天的。”


    陈秉满脸都是惊恐的泪水,疯狂地大叫着。他周围的叛军已经死伤殆尽,血流成河间,还有些人有一息之力。


    在生命走到最后的时刻,他们满心的恐惧。


    看着那个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又愤怒又想笑。


    哈哈哈哈哈,他们怎么会跟随这样的君主。


    怎么会相信这样的疯子……


    到最后,只有陈秉一个人还活着。之前还意气风发,满目猩红的三殿下,如今被金吾卫团团围住,捆住了手脚。


    他神志不清,嘴里反复地嘟囔着:“我可是未来的天子,我可是皇子,谁准你们绑我的。”


    听得林春澹心烦,他眼里闪着冷幽的光,从李福抱着的箭筒里抽出一支来。


    直接插进了陈秉的肩胛骨,对方疼得大叫起来,鲜血飞溅着落了几滴在少年脸上。


    林春澹一手拎住捆绑他的麻绳,拖着他往紫宸殿去,一边冷声骂了句:“孬种。”


    陈秉叫得更剧烈了。


    其实,这完全是没经过思考、下意识的动作。等到林春澹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陈秉拖出去几米远了。


    他用手沾了下脸上的血,回忆起刚刚自己将箭插入陈秉肩胛骨的动作,瞳孔微微地缩了下。


    竟然,一丝的害怕都没有。


    毕竟从前,他可是连杀鸡都不敢,看到尸体和鲜血便会怕得六神无主。


    恢复身份才多久,如今竟连亲手伤人都没有……半分的犹豫。


    但这不是坏事。林春澹目光幽深,因为陈秉是他的敌人,是你死我活的境地。这样的事,这样杀人的罪孽,他以后还会做许多次。


    绝对不能怜惜践踏自己之人。


    少年抿紧唇,神情又变得坚定起来。


    身后拖着的陈秉,耳朵和肩胛骨上的伤口反复撕裂,痛得他大叫起来,骂林春澹是个魔鬼。他说他从来没伤害过林春澹。


    闻言,林春澹神情淡淡,还是叫了他一声三哥,“你刚刚不是还要取我的首级祭旗?”


    陈秉哽住,说:“那是因为你阻拦我,我当然要杀你。”


    话音未落,他自己的脸色先变得难看起来。不长的一句话先打了自己的脸。


    陈秉就是这样愚蠢的人。


    林春澹回目瞥了他一眼,不屑地勾唇,冷笑道:“对啊。三哥自小便是皇室中人,还不懂你死我活的道理吗?”


    “成王败寇,你已经输了。”


    陈秉被他轻易地挑起情绪,又再次破防。他咬紧牙,大骂道:“林春澹,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吗?你联合崔玉响害死我,剩下的就是你和太子了……哈哈哈哈,陈嶷那个虚伪的人,见到自己百般呵护的胞弟护驾有功,满身荣耀。”


    “当你的地位直逼太子时,他还会当你是他胞弟吗?”


    “陈钧最爱的只有他的长子,不然为何会放任你在外流离十几年。你准备好了吗,和你最敬爱的皇兄争斗,然后同我一样,死在这里。”


    林春澹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垂目,浅珀色的眼瞳里恨意弥漫,重重地踩上陈秉肩胛骨上的伤口,看着他痛苦地嚎叫。


    才轻轻开口:“不会的。因为陈嶷和你不一样,我和你也不一样。”


    ……


    另一边,宫变的消息传得遍地恐慌,满京不安。太子早已奉命抵达秦府,将其中慌忙逃窜的家眷全部捉了起来。


    下人来传消息,说宫中的叛军已悉数伏诛,带头造反的陈秉已经送进紫宸殿中。


    陈嶷这才松了口气,他凝着眉,问:“这就好。准备马车,孤要在王宫外候着,等圣上觐见。”


    幕僚看着他温和的面容,忍了又忍,才说:“殿下,您知道今晨捉住三皇子的人是谁吗?是秦王殿下。”


    “春澹?”


    陈嶷神情顿时变了,他顾不得询问林春澹为何会在王宫中,而是紧张道,“他有没有受伤,这个孩子……”


    幕僚焦急起来,说:“您还关心他受不受伤。殿下,逼宫一事就连您都是寅时得知的,那时秦王殿下都找到轮值的金吾卫了。现在外面都在传,他和崔玉响联手分明是……而且更巧的是,今日轮值的中郎将魏泱,正是崔玉响向陛下举荐的人。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但如今倒是……”


    “虽说您和秦王殿下是同胞兄弟,但古往今来阋墙之事。”


    “住口。”


    陈嶷温和的面容瞬间变得很冷,他说,“谁准你妄议秦王殿下的。”


    那幕僚顿时跪下磕头道,“小人知罪。”


    “下去。”青年声音冷极,他说,“从今往后,不准再提及任何不利秦王殿下的谣言。他不会做那种事。”


    因为他是孤的弟弟。


    陈嶷说完。


    再也等不及了,甚至没坐马车,而是随手牵起一匹马骑了上去,朝着王宫的地方疾驰而去。


    他相信林春澹,因为血脉相连,更因为他知道少年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幕僚的话突然让他想起了那日东宫内,少年红着眼问过他的话。


    “已经过了十七年了,还要十七年吗?”


    与流言中秦王的野心相比,他更担心……陈嶷无意识地咬紧了牙关,衣摆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是皇兄太无用了。”


    *


    迎着晨光,少年一步步将逼宫的罪人拖进了殿内。


    他白玉般的脸颊上沾着点点血迹,荷粉色的衣摆也被血污浸染,像是从鲜血中开出的雪莲,容颜惊心动魄。


    松开像滩烂泥般的陈秉,他掀起衣袍跪下朝皇帝汇报,“所有叛军皆以伏诛,听候陛下发落。”


    说罢,缓缓抬目。


    林春澹的眼睫如鸦羽,根根分明,垂遮出阴翳来。但那双眼瞳却透亮澄澈,在薄薄的眼皮下倒映出微光来。


    像是黎明破晓前,刺破长夜的第一束天光。


    看到这双眼睛,帝王神情微变。


    却还是亲昵地唤他春澹,让他先去一旁候着。


    帝王还有话要问陈秉。


    林春澹起身走到殿侧,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在角落里站着的那个人身上。


    殿内幽暗的灯火映照着那人,满身斗笠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长相来。


    除了,挺高大的……


    林春澹眨眨眼,撇了下唇,往旁边挪了挪。


    心想着这是哪来的装货,外面又没下雨,戴着这么长的斗笠干嘛?


    全身遮得这么严实。


    秦王殿下悄悄地在心里吐槽完,便乖乖地站远了些,全神贯注地看向殿中央的两人。


    紫宸殿寂静。


    看着殿下跪着的陈秉,帝王阖眼,长长地叹息一声,“你这个孽畜,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闻言,陈秉挣扎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高座之上的帝王,双目猩红,恶狠狠地说:“陈钧,你假惺惺做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皇帝的神色变得愤怒起来,他猛地拍了下龙椅前的桌案,大声怒斥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英雄!你死了不过一条命而已,但你知道你走出这一步,害死了多少人。他们的命呢,你考虑过吗,想过吗。”


    陈秉顿了一下。


    紫宸殿内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他罕见地聪明了一次,冷笑着说:“可这不正是陛下所期望的吗?我和秦家谋反,您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除掉外祖一家了。”


    帝王的神色凝滞住。


    他竟无言以对。


    陈秉见状,脸上露出讥嘲的表情,“毕竟在父皇心里,最重要的是江山,其次是那个女人和陈嶷。我又算什么呢……”


    他说着说着,头慢慢地低下去,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浑身都在颤抖。


    第79章 我做的够吗 可以获得殿下的宠爱吗。


    “父皇只在意陈嶷, 母妃也只在意秦氏满族的荣耀。我只是夹在你们中间,争权夺利的工具而已……母妃总是质问我,她已经为我做了那么多, 为何我还是那么不成器,为何我还是不如陈嶷。父皇也是, 不对。”


    陈秉颤抖着抬眼, 看向冰冷宝座上的帝王, 他喃喃道, “陛下从不会问我, 因为陛下根本没将我当成儿子, 陛下讨厌我母妃,所以也讨厌我。”


    “为什么,父皇从来都不会看我一眼呢?”


    “为什么我想要的总是得不到呢?我以为那个女人死了, 陛下就会多看我们母子一眼了。可始终,陛下还是讨厌我们。”


    说完, 他的精神彻底崩溃到了极点,疯狂地大叫起来。癫狂的声音响彻整个紫宸殿, 显得格外刺耳。


    但皇帝只是坐在高位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发疯。


    等到他嗓子喊哑, 趴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时候, 他才平静开口:“你说朕不在意你,没错,朕就是不喜欢你。可朕苛待过你吗, 陈嶷有的你都有, 你还想要什么?”


    陈秉闻言,眼睛又变得血红起来,他嘶吼着说, “太子之位,父皇从来只考虑陈嶷!”


    话音未落,帝王重重地拍了下桌案。他站起来,严肃的脸上满是厌恶,随手将桌案上的砚台丢下去,声音犹如雷霆之怒,“你也不看看自己配吗。”


    “你这个蠢货,陈嶷做太子是因为他能担得起祖宗基业。而你呢,朕派你去汴州赈灾,你是怎么做的!”


    “贪赃枉法,夜宿青楼,你有什么不敢干的。”


    ……


    接下来便是无尽的争吵与辩驳。陈秉痛恨父母不慈,一个冷漠相待,一个只想着为家族争权夺利。而帝王觉得秦氏恶毒,他对陈秉这个儿子已经是仁慈义尽,毫无愧疚。


    吵个没完。


    一旁的林春澹听得悻悻,撇了下唇。陈秉再怎么说也是皇子,从出生起便是锦衣玉食,没受过一天的苦,还在这哭诉自己不要皇子的身份,只想要很多的爱。


    虚伪。


    真不让他当皇子了,真让他去要饭了,他叫得比谁都凶。


    甚至吵着吵着,中间还涉及了他林春澹。说皇帝偏心,他明明比他年幼,却越过他封了秦王,凭什么?


    皇帝气得大骂他狼心狗肺。


    少年垂目,微微颤动的眼睫如鸦羽般,默默地想:陈秉就是既要又要,他获封秦王的确是无上的荣宠,可他失去的比这些多多了。


    无人在意的十七年,灰暗无光的十七年,看不到未来的十七年……


    他跟陈秉换,陈秉愿意吗?


    讨厌的蠢货,


    林春澹冷哼一声,移开了目光,不再去注意争吵中的父子两人。


    而是抬头看向紫宸殿周围,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宫灯旁。


    那里刚刚站着一个戴斗笠的人,现在却已经消失不见。


    奇怪,这门在他身后,刚刚也没开过啊。


    秦王殿下昂着小脸,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就连殿顶的横梁都蹦起来看了一下。


    也没人。


    除了……少年的目光落在身后不远处的屏风。


    他有些好奇,便抿了抿唇,悄步凑了上去。


    结果人刚刚转过屏风,还没看清屏风后面有谁时,便被揽住腰扯了过去,只有半截衣角露在外面。


    林春澹陷入了斗笠的轻纱里,被牢牢地裹住了。


    他下意识想喊救命,结果第一个字都没叫出来,便被温热的大手遮住了下半张脸,呼吸陷在乌木沉香中。


    抬眼,正好撞见一张熟悉的俊美容颜。


    本应滚回江南的谢庭玄。


    林春澹抿唇,琥珀色眼瞳中出现点点嫌弃。他想说些什么,但唇瓣先摩擦碰到了男人的掌心,感觉有些怪异。


    被捂得有些呼吸不畅,赶紧瞪谢庭玄一眼,让他赶紧放开自己。


    可,那道俯视着他的视线却变得更加炙热起来。


    少年根本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有多么诱人。男人的手指很长,一只手便能够很轻易地包住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浅淡的桃花眼。


    又因为呼吸不畅,眼尾沁出红晕来,湿润润的,却非要用这幅样子凶狠地瞪别人。


    湿热的吐息搔着男人的手掌,酥麻麻的。


    就好像是……


    谢庭玄目光深邃起来,喉结上下滚动着,脑中只剩下一件事。


    橄哭他。


    不自觉地,两条手臂都用了些力气。


    一边圈着少年的腰,让两人紧紧相贴。


    另一个则是微微施加压力,反向令秦王殿下柔软的唇压住他的掌心,享受着那种感觉。


    两道视线在空气中对撞。


    放开我!


    林春澹用恶狠狠的目光无声地控诉,却还是没被松开。但他也不是好惹的,直接伸手去掐谢庭玄的腰。


    隔着几层衣物,温热的感觉仍然有所传递。尤其是那流畅的腹肌线条,绷着力道的情况下很硬,不直接接触,也能摸得出来。


    他用力地掐了一下,果然听见上方传来男人的闷哼声。


    谢庭玄松开了捂着他的脸的手,整个人却倾倒下来,顺势压着少年靠在屏风上。下巴搁置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的,耳鬓厮磨道,“殿下好狠的心。”


    林春澹雪白的脸颊氤氲着一层淡淡的粉,是因为刚刚被捂得有些呼吸急促,更是因为贴在他小腹处的东西。


    他简直要羞耻炸了。


    一扇屏风之隔,陈秉还在和皇帝争吵,又哭又闹的。


    但屏风之后,昏暗的宫灯下,他却被男人压着,被迫感知到……


    谢庭玄这个混蛋,怎么随时随地发情。


    真是狗东西。


    可偏偏他还不敢声张,若是让殿外候着的侍从发现,让皇帝和陈秉发现,他秦王殿下的脸往哪搁。


    只能压低声音,凑在男人耳边骂道:“你还要不要脸?”


    谢庭玄这个道貌岸然的装货,之前各种拒绝淫|色,说好的君子之风呢。不要脸到极致了,这可是紫宸殿。


    斗笠下,谢庭玄没有束冠,所以乌发浓长垂散。帷幔将少年罩在里面,而长发则像是乌缎一样,好像捆住了他的手脚般,让他好像任人宰割一般。


    看着格外诱人。


    昏暗里,男人瞳中幽光晃动,一点点抓紧了他的手,与其五指相扣,声音低哑,“不要。要脸的话,就没法靠殿下这么近了。”


    还想做更多的事情。


    还想拥有更多的殿下。


    浅淡的薄唇,渴望着吻上朝思暮想的樱唇,将其吻得饱胀起来,红得滴血的颜色。


    却不想,林春澹屈起膝盖,挡在两人中间,隔出安全距离。


    他扯下男人头上戴着的斗笠,冷笑着问,当时父皇遣送你去江南是假的?


    合着你们联合起来耍我啊。


    你谢庭玄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吧。


    空气静寂了一瞬。


    谢庭玄拿出手帕,想替他擦干净脸颊上的血痕,却被大力拍开。


    秦王殿下神色很冷,他走到屏风的另一边,倚靠着道,“别碰我。”


    男人却不依不饶地缠上来。眼睫敛着,却能恰当好处地让林春澹瞥见几缕脆弱。下颌绷紧,眸色深深:“是真的。”


    被放逐江南是真的,被踢出朝局也是真的。


    只是江南的冬夜潮湿,他梦里心里都是林春澹。他太想见林春澹了,他太想回到林春澹身边了……


    所以用尽手段。


    他知道,想要重回京城就必须向帝王证明自己仍有用处。为了重回京城,为了回到林春澹的身边,他利用一切。


    从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从江南奔赴雍州,在太行山脉中蹲守半月,终于掌握了陈秉一党谋反证据。


    千里回京,那夜冷得渗人。一路的奔波没能阻挡他,先是虔诚地沐浴更衣,而后才翻窗进了秦王殿下的卧房。


    重逢的那一刻,浑身的血液都沸腾着。


    那一刻,他下定了决心。


    人活着就是为了林春澹,只要林春澹开心,他什么都愿意做。


    原本,谢庭玄已经掌握了陈秉谋反的全部证据,做了满盘的谋划,只要帝王下令,他便能直接将叛军扼杀在太行山中。


    然后官复原位,留在京城。


    但他在西山寺中看到了林春澹的眼睛。


    人生所见过的最美光景莫过于此了,他错过一回,所以不想再错。


    所以最后选择撒谎,在递给圣上的密信中隐藏了叛军驻地,而是密中监视,确保能助秦王殿下在紫宸殿一击必中。


    “殿下,我做的够吗?”


    男人的神色近乎渴求般,俯首凑近,轻轻地用脸颊蹭少年的指尖,低声引诱,“可以获得殿下的宠爱吗。”


    浓墨般的眼瞳中,却荡漾着丝丝病态的痴迷,鬼气十足。


    似乎只要林春澹略微动摇,他便会立刻缠上来,做尽过分的事情。


    哐当一声,秦王殿下没站稳,手肘碰到了屏风,发出了明显的响动。皇帝和陈秉已经停止了争吵,前者微微抬眼,向屏风这边看来,说了句:“后面那两个,先出去候着。”


    “是。”


    林春澹赶紧规规矩矩站直,从屏风后走出来,和谢庭玄一起朝皇帝规规矩矩地行礼。


    起身时,余光扫过殿中被绑着的陈秉。


    他双目睁得极大,一向阴沉的脸色如今却只剩绝望,大声叫道:“父皇,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会老老实实呆着,您将我幽禁宫中吧,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父皇,我是您亲生的儿子啊。”


    宫里的内侍围在他周围,举着的托盘上放着一条白绫……


    林春澹和谢庭玄在宫殿侧门外候着时,陈秉的尖锐叫骂还没停,甚至还愈演愈烈起来。


    但没一会儿,就彻底没了动静。


    皇帝身边的宦官袁嘉走出来,对着他们说,“陛下今日有些乏了,不准备见任何人。秦王殿下和谢大人移步吧。”


    林春澹点头,转身欲离开,却被拦住。


    谢庭玄说他也想去秦王府。


    林春澹冷笑,说他想的事还挺多。


    “本殿下还有要事处理,你一边玩去吧。”


    秦王殿下理理衣襟,轻咳了一声,就听谢庭玄的声音隔着斗笠的帷幔传过来,“殿下要去见秦献容的话,她应该已经死了。”


    林春澹脸色微沉。


    他的确是要去见秦献容,但经谢庭玄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崔玉响是不可能让他见到秦献容的。


    攥紧了袖口,好久才平静下来。


    算了,也没什么好问的,反正当年的真相已经过分明晰了。


    他嗯了一声,就听谢庭玄继续道,“那殿下去忙,等晚上我再去王府里找殿下。”


    林春澹:“……”


    滚啊。


    他正要回头,用自己新焊的铁窗户来嘲笑谢庭玄的时候,身旁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人呢?


    正当他微微疑惑,蹙眉沉思的时候,便见走廊尽头的拐角,出现一个身穿浅绯色官服的男人。


    崔玉响。


    望见他时,唇边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走近后,还特意拱手朝他行礼,只是目光始终不怀好意地落在他脸上。


    “参见秦王殿下。”


    崔玉响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巾帕。他俯身轻轻靠近,替少年擦掉脸上的那点的血迹。而后才笑着开口,“殿下做的很好,这下终于替故去的先皇后报仇了。”


    林春澹没应答,只是故意问,“秦贵妃人呢,我要见她。”


    崔玉响平静道,“秦献容听闻父兄去世的消息,已经在宫内悬梁自尽了。”


    他垂下眼帘,静静地观察着少年的脸色,如愿在他脸上看到了愤恨与失望,唇角这才缓缓勾起满意的笑。


    但又很快将弧度压得平直,轻轻叹了口气,


    “殿下,不要再担心这个了。您现在陷入了非常危险的境地,微臣真是后悔了,唉……”


    第80章 千秋大业 他好像不想沉到水底了


    两人离开紫宸殿, 前往秦贵妃的居住的宫殿。


    途中经过僻静处时,崔玉响才再次停下。


    他刻意乔装出一副失望的模样,慢慢地说, “流言纷纷,太子党的人都议论贬斥殿下, 说您忘恩负义, 竟会背叛太子转投崔党。”


    静静地观察着少年脸上表情隐秘的变化, 见对方不着痕迹地咬了下唇……凤眼变得愈发微深。


    殷红的唇间溢出一声叹气, 俯身替秦王殿下挽去颊边一缕碎发。


    道:“可微臣知道, 殿下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殿下只是想替亡母复仇而已,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呢?”


    林春澹攥紧手指,声音闷闷的, “皇兄不会信的。”


    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阴狠毒辣, 眉间的那颗红痣像极了鲜血浇成的。


    他惯会玩弄人心,像是一条色彩鲜艳的毒蛇, 只需略施小计,便能用谎言迷惑人心, 然后将其拖回巢穴里一点点吃掉。


    轻轻牵住了少年腰间的玉带, 语调暧昧,言语却冷酷,“是殿下的心太软。帝王家一向如此, 陈秉为了权力甚至敢逼供弑父, 更何况是兄弟呢……古往今来,有多少兄弟阋墙。历朝历代的皇位争端,哪一次不是沾满了兄弟姊妹的鲜血。”


    “前朝的太子登基时, 不也是亲手刺死了自己的胞弟。那还是他母亲托孤,他亦父兄般带大的胞弟。”


    “皇兄不会如此,是他亲自将我带回东宫的。”林春澹脸色很冷,他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腕,语气森然,“不准你这么说。”


    但崔玉响却窥见了他眼底隐秘波动着的恐惧。


    是人都会害怕。男人勾唇笑了,指腹轻轻地搭在少年手背,暧昧地摩挲着,眼睫浓密,面容阴柔美丽得像个女人。


    “当真如此吗。从前太子对您好或许只是因为愧疚吧,以后呢。如今殿下居功至伟,圣上的封赏不日便会到,殿下就算并无此意……”


    “风口浪尖上,太子党会放过您?”


    摩挲的动作轻柔,仿佛蛇信子舔舐过一样。秦王殿下快速收回手,脸色也因他这话变得难看起来。


    却见一脸奸佞之相的九千岁,掀起绯红衣袍跪在了他的面前。


    秾丽的俊脸上是伪装而出的温和笑意。


    “殿下太过良善,但殿下早晚会明白的,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东西不得不争。”


    话音未落,虔诚地吻了下他的玉带。


    再次抬目时,眼底阴鸷涌现。


    “臣崔玉响愿意抛却此身性命,和殿下共成千秋大业。”


    ……


    陈嶷的马停在宫门前,剩下的路途他得亲自走过去。


    却不想经过丹凤门时,见宫道尽头的红墙掠过一道身影,素色衣衫。


    风吹起斗笠,他正好看清这人的长相。


    竟是谢庭玄。


    陈嶷脸色微变,目光在紫宸殿和男人高大的背影中间逡巡。


    最终还是选择追了上去。


    *


    与此同时,秦献容的寝宫内血流成河。她自缢而死,吊死在寝殿的悬梁上,宫中伺候的仆从皆殉主而亡,鲜血染红了半个宫殿。


    林春澹走进去时,满宫的血腥气还未散去。魏泱正在指挥金吾卫将仆从们运走,见到他之后,拱手作揖,说他们赶来时,便已经是这样了。


    唯有秦贵妃吊在悬梁上,恶狠狠地盯着他们,断断续续地留下一句话后便折颈而死了。


    少年蹙眉,当着崔玉响的面问,难道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吗?


    他有些事想要问清楚。


    但魏泱目光沉沉,缓缓摇头,道:“没有。”


    一旁的崔玉响眸色闪烁。


    他装作很可惜的样子,顺势道,“虽然没了人证,但殿下可以留下来搜寻寝宫,说不定能找到别的线索。”


    林春澹看似忧愁地点了点头。


    但直至日暮时分,也没能查出任何的东西来。毕竟台皇后的死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


    夜晚宫门会关闭,他们必须要离开宫内,只是秦王殿下神情郁郁,一副恹恹的样子。


    崔玉响目光微深,心莫名地软了下。他陪在少年身侧,俯首轻轻说了句,“殿下,虽然无法得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至少您已经为先皇后报仇了。”


    林春澹看向他,颜色偏淡的眼珠被宫灯映得犹如清透的琉璃,波光涌动。问了句,“是吗?”


    他睫毛如蝶翼,展翅欲飞,又问,“崔玉响,听闻你从前做过宫中掌固,我母后是个怎样的人呢?”


    是个怎样的人。


    人人都说台皇后勤勉柔顺,蕙质兰心。此心澄澈,御下极好。


    天空是蓝调的黑,整个宫城被照得静谧无比。


    崔玉响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个蝉鸣的日暮夏夜。


    他幼时家乡遭难,一路逃到京城时已经没有亲人活着了。他被人贩子卖进王宫做了太监,他年龄小,遭到了旁人的排挤。


    那些老太监见他长得好看,便屡屡欺负他。一次,他半夜带着一身伤逃到僻静处,偷偷地哭,正好撞见了皇后的轿辇。


    她的语气那么温柔地问他哭什么,又问他饿不饿。见他满脸淤青,便将他调到寝宫周围做轮值的太监。


    那一刻,小太监觉得台皇后就和宫里传闻的一样,是天上的仙女。


    后来呢,他做了什么。


    崔玉响脸色微变,停下了回想。


    他从不否认自己是个狼心狗肺的小人。


    但二十多年,王宫的这片天空似乎从未改变过,和以前一样寂静,好像将人完全吞没般的昏暗,看不见尽头。


    冤魂是不会索命的,他杀过那么多人,早就印证了。但一直孤独地走在这条路上,他知道自己是漂浮不定的浮萍,早晚会沉到水底。


    但这一刻,他好像不想沉到水底了……


    好像在渴望着谁。


    渴望着谁在身边,渴望着与谁并行。


    一种陌生的情感喷薄着充斥薄情寡义者的心脏,扰得其怦怦乱跳。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看着少年,仍是恬不知耻,“微臣不记得了。但他们都说台皇后是个好人。”


    林春澹没说话,垂下眼睫被映得如鸦羽般。


    有些漠然地想:


    那大家为什么都要杀一个好人呢?


    出了宫门,魏泱以奉陛下口谕护送秦王殿下为借口,支走了崔玉响。


    李福守在马车外面,林春澹才神色平静地问:“秦贵妃死前说过些什么。”


    马车内的魏泱犹豫了一瞬,才开口道,“她说,做鬼也不会放过您。”


    可能是因为某人总说做鬼了也要缠着他……林春澹听到这话时,表情连一丝的波动也没有。


    反而撑着下巴,姿态散漫道,“那让她来吧,正好我还有些话想问。”


    魏泱愣了一秒,问:“殿下不怕?”


    少年摇摇头,然后就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昨夜未睡,今天又在宫里忙了一天,他早就快要累死了。


    “世上本来就没有鬼。”秦王殿下感觉很无聊,所以便将脸搁在桌上滚来滚去的。


    他的脸颊肉又很软,很轻易地被桌面挤压来挤压去,看起来手感特别好,“魏泱哥,你不会觉得这世界上有鬼吧。”


    叹息道,“好笨。”


    魏泱被他这幅样子逗笑了。


    他并非永远都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正如看见林春澹和崔玉响搀合在一起的时候,他也随波逐流地怀疑过林春澹真的像外面所说的那样……


    尤其是今晨的时候,看见他一箭刺进陈秉肩胛骨里时,那平静又狠厉的神色。


    但此时此刻,他看着这样的少年,心里的猜测完全打消了。


    因为无论林春澹怎么样,但在他面前都还是那个孩子。


    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一切都没有改变。


    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回过神时,魏泱正要开口。


    便见少年微微坐直,平静地看着他,“不要再问下去了。我知道你真正想做的事情,更知道你们魏家在边关驻军是什么样危险的境地。”


    “所以千万别卷进来。”


    因为和魏泱相识多年,他知道他骨子里只想忠君报国,并不想参与党争。


    可他要做的事情一定会牵扯到党政夺嫡,纵然那只是复仇的借口,但要付出的代价远不是演戏两个字而已。


    前半生,魏泱是他的救命稻草,曾无数次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拯救回来。他是好人,更是他重要的人。刚刚升任金吾卫中郎将,即将迎娶心爱的女子,过上幸福的日子。


    他不能自私地为了自己的仇恨,将他拉扯进来。


    闻言,魏泱愣了一下。


    看着面前的少年,觉得他似乎成长了很多。


    所以没有拒绝,而是点了点头。


    因为每个人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也是。


    ……


    其实,林春澹自己也忧心忡忡的。


    他虽然知道走上这条路就必定会遭遇这些事情,也必会受到旁人的猜疑,沦为忘恩负义之人。


    虽然当时的犹疑和担心都是装给崔玉响看的。但一想到崔玉响说的那些话,他还是有些难过。


    因为陈嶷是将他带出黑暗的人,他对他太过温柔,他对他太好,满足了他年少时对于亲人所有的幻想。


    所以他禁不住地多想,害怕陈嶷真的觉得他是个贪心的小人。


    如果真的讨厌他怎么办……秦王殿下叹了口气,选择躺平。


    那他似乎也没办法。


    因为崔玉响现在就已经在监视他。虽然手还伸不到秦王府里,但府外的眼线遍布,别说见陈嶷一面了,就连给东宫传个消息困难得要死。


    所以少年恨恨的,懵懵的,反复咒骂崔玉响,甚至晚上都少吃了半碗饭。


    看得李福直发愁,一直念叨着殿下吃得太少,张罗着研究明天到底要给殿下做些什么新样式。


    而秦王殿下则是幽魂一般,飘着去沐浴了。


    没成想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在廊下偶遇一只拦路大猫。


    善念绕着他,翻来覆去地喵喵叫,不让他进屋。


    少年蹲下来抱住它,轻轻挠它的下巴,好声好气地问:“怎么了,今晚是想跟我一起睡吗?”


    白猫不语,只一味用脑袋蹭他的腿。


    却被林春澹推开,他很冷酷地抱着双臂,说:“不行,你这个坏猫天天乱窜,还不洗澡。”


    善念发出喵喵的抗议声。


    林春澹用脚将它拦到一边,它再锲而不舍地围上来,仿佛想变成小蛇的形状,缠住林春澹的腿一样。


    无赖的样子,像极了……


    少年忍不住哼哼两声,刻意不去想那个名字。但他对这只小猫狠不下心来,只能把它抱起来,说:“行了,你可真难缠。”


    然后掂量两下,说它吃得太好,又变胖了。


    善念神情隐隐不满。


    就在这时,林春澹突然听到寝屋后面有些异动,他绕过去一看。


    一个身影从墙后面翻了进来。


    林春澹:“……”


    还没来得及生气,一个身影接着也翻了进来。


    林春澹:“?”


    这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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