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贤狭长的眼眸一瞬间兴奋地收缩起来,露出针尖一样,锋芒暗红的竖瞳蛇眸,像黑暗中一滴幽暗黏稠的血。
幸好,低头亲吻着他的手的兰时漪没有发现。
他垂眸看着被大雨湿淋的兰时漪,她浑身冰凉,握着他的双手却紧而发烫,手腕更是在轻微的颤抖。
她好像很冷,又好像很害怕。
怕他蛇妖的身份吗?还是怕他会像戏曲里演的那样,变成一条大蛇,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入腹中?将她满满涨涨地蠕进他的细长的蛇身里,彻底融为一体?
“漪儿”裴玉贤缱绻地呢喃着。
因为他的双手都被她握住,所以他只能低下头,伸出一点舌尖,水红润亮微凉,温柔地将她眼角的泪舔舐抿掉。
“漪儿、我——”
他哪里舍得吃她呢,他把自已献给她都来不及
虽然,他也确实渴望着,有一天他们能够彻底融合在一起,从灵魂到身体,就像从一根白骨上生出的两朵花,不分彼此。
从此,他和她之间,就再也不会有分离的苦痛。
但兰时漪显然被他这个动作惊到。
她身子紧绷得像一根拉扯到极致的弓弦,极力地忍着,却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崩断。
她太害怕了,像惊弓之鸟。
可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松开握住裴玉贤的手,反而攥得更紧了。
巨大的恐惧与压抑许久的爱慕,在此刻让她迸发了惊人的勇气。
她紧紧闭着眼,带着马上就要死掉,所以可以无所顾忌的勇气,将压抑很久很久的心事,都一股脑的宣泄了出来。
“我早就知道二爹爹是妖怪变的。小时候,只要我想要安静,我的院子里就永远没有一只虫鸣,但只要我想要热闹,立马就会飞来很多黄鹂、蝈蝈、喜鹊;城内暴雨内涝,积水淹没人腰,只有我的院子干燥,像一滴雨都没落下过。”
“之前,郡内暴雪,好多人都被冻死了,只有我院子的雪是温暖的,像棉花一样。”
“我年年施粥铺救灾民,家里就算再有钱,也该被我败光了,但是二爹爹总能变出钱来。”
“我就知道,二爹爹肯定是妖怪。”
“漪儿?”裴玉贤微微惊讶。
他做高高在上的神明太久了,从来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他没想到兰时漪早就发现了他的异常。
“那你为什么不揭穿呢?”
兰时漪依旧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薄弱地颤抖着:“我害怕戳穿后,二爹爹会吃了我更害怕,你离开我。”
“哪怕我是妖怪?”裴玉贤贴近了兰时漪,薄唇黏在她的耳垂问。
“嗯。”兰时漪重重点头。
她明明最害怕妖怪,最讨厌妖怪,所以到现在都不敢睁开,害怕看见二爹爹突然脱下‘李氏’的皮,露出一张蛇脸。
但她点头的动作却那般坚定。
“我喜欢二爹爹、很早很早就喜欢,我想和二爹爹一辈子在一起,但我一直以为,那就是女儿对爹爹的喜欢。”
“直到我遇到了醉枝,他的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现在我梦中。我以为醉枝就是我命中注定的恋人,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符合我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可是、就在刚刚,醉枝拿着灭魂钉比我在你和他之间做选择的时候,我看着他马上就要将灭魂钉插入自已的心脏时,我想的竟然是,还好没有插在二爹爹的身上。”
兰时漪说完,咬咬牙,睁开了眼,高高仰起了自已纤挺白皙的脖颈,清澈又坚定的眼神,狠狠撞入了裴玉贤的瞳孔
“所以,二爹爹,你要吃就吃我吧,吃完就走。外面有个很厉害的黑袍修士,它很厉害,要来杀你。”
“但是在那之前,二爹爹,女儿求您、再纵容我这最后一次吧。”
兰时漪深吸一口气,抓住裴玉贤清瘦的肩膀,朝自已身前一拽,柔软的薄唇带着一股淡然馨香,贴上了他的唇瓣。
源源不断的热量,像滚水源源不断地流进他的身体,令他体内的血液瞬间翻腾上涌,耳膜发出阵阵如烧开水壶般,尖锐的嗡鸣。
这些躁动的嗡声像是从天边而来,倒扣在他的身上,层层叠叠的环绕在他的四周,令他这幅皮囊之下的冷峻阴潮的蛇鳞都忍不住跟着翕动张开。
裴玉贤酥麻,他紧紧抱住兰时漪,手臂紧缩,肌肉用力的绷起,淡青色的经络在他的小臂上炸开,压抑紧绷,像是蓄足了力气,已的身体里。
水红的舌尖在湿泞泞搅缠,汁液,发出黏旎的声响。
,兰时漪才微微退出舌尖,轻喘着张开眼。
但裴玉贤却不依不饶地缠了过来,他清冷的不似正常人的面颊泛起大片大片绮丽的潮红,细长的舌尖留恋地描摹着她薄唇的形状,拉着她的手贴着他的脸颊。
它像个胃口极大的巨蟒,不放过的机会。
“二爹爹、”兰时漪喘息着,往后仰了仰脖子:“我想看看你真实的样貌。”
她知道这具身体是‘李氏’的,她内心有些抗拒。
她都快死了,死前最后风流一把,可不能风流错了人。
她要睡的是蛇妖爹爹的身体,不是李氏。
如果蛇妖爹爹的原身不太好看,或者还未具备完整人形的样子没关系,天这么黑,她也可以闭上眼。
“漪儿,想看真正的我?”裴玉贤缓缓睁开眼,因为兴奋,他眸中泌出如泪水一般的湿润。
“嗯。”
“好。”他笑起来,潮漉湿淋的水光将他的眸光浸透地更加潋滟幽丽。
兰时漪仿佛被吸入了他幻*丽的蛇眸中,下一刻,天地倒悬。
她跌入了一片清凉的池水中,她浮出水面,天空下了瓢泼大雨,乌沉沉的黑云压在头顶,分不清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豆大的雨珠劈头盖脸的砸在他们的身上。
“二爹爹?”她浮在水面上四处寻找。
无人回答,天地间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她连忙潜入水中,水下藻荇交横,深夜静谧的水下,它们幽幽地随着水波招摇着,像一群温顺的水蛇。
忽然一条硕大的黑影从她的眼前掠过。
她骇然睁大了眼,但还不等惊恐的情绪浮上心头,一张清艳到极致的面容出现在她的面前。
——醉枝?
兰时漪心想,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虽然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但却和醉枝给她的感觉不同。
面前这个人,仅仅只是出现在她眼前,就让她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乌黑的浓发在水波里散开,若有似无地缠绕着她的手指,薄丽潮红染醉的他的眼,他冰凉的双手温柔地捧着她的脸,薄唇黏了上来,既是交缠也是渡气。
兰时漪渐渐闭上了眼,水下安静幽然。
除了水波潺潺的流动之外,就只有他们彼此交缠的声音,刹那间,他们好像将天地都隔绝在外,在独属于他们的世界里自由无拘。
裴玉贤的双腿夹着兰时漪,身躯在水中软腻柔滑,他牵着她的手,探入自已的衣襟里。
他在她的手中难耐的扭动着身子,喘息声融入温暖的水中,表情却痛苦又幸福。
双腿越夹越紧,几乎要将兰时漪的腰给夹断。
双腿的肌肉紧紧绷着,难耐地磨蹭着,忽然化成一条粗长膨大的蛇尾,黑鳞湿润幽亮,每一片蛇鳞都泛着冷光,却焦渴般继续缠上了兰时漪。
一道紫色的闪电划过。
瞬息间的幻紫的光芒,将水下的世界也照得清亮起来,他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了魅艳的紫光,水波也透着紫色,却显得四周的水草更加浓绿逼人。
巨大的蛇尾在雨夜中时而浮出水面,时而潜入水中,寒凉的黑气穿梭在水草那蓬蓬的绿意中,黑尾、绿汁,随着艳光四射的水波一起,潋滟含情地荡漾着。
一切都如此光怪陆离,由令人沉溺其中。
*
“该死!”兰府外的榕树下,黑袍修士睁开眼,恨声骂道:“为什么这样都骗不了她,为什么这样都杀不死裴玉贤那条蛇!”
“裴玉贤必须死。”黑袍修士低声喃喃。
忽然它变成一道黑光,潜入了兰府。
府中的蛇妖们没有一人察觉异样的气息存在,只是担忧地看着天上的闷雷,担心渡劫的小兰儿,以及成为小兰儿渡劫工具的老祖。
无人在意已经成为弃子的乔醉枝。
他还傻傻坐在窗边,等着他的妻主杀死蛇妖,与他共度余生。
“还在等呢?她不会回来了,那蛇妖现在正缠着她与她媾和。”黑袍修士无声出现在他身后。
乔醉枝脸色一变:“怎么可能,妻主明明答应我会杀了他的!”
黑袍修士冷笑,直接将兰时漪被裴玉贤拉入梦境交合的画面丢到乔醉枝的脸上。
乔醉枝大叫一声,崩溃捂着眼:“不可能!不可能!”
“那蛇妖迷惑了兰娘子,与她共度春梦,现在他们二人的肉身就在屋里。乔郎君,现在只有你能救兰娘子了。”黑袍修士蛊惑着。
“大师,我该怎么办?求您帮我,我一定要救我妻主!我不能让她被蛇妖那贱人给害了!”乔醉枝跪在黑袍修士面前。
黑袍修士想,裴玉贤法力极其深厚,只有兰时漪可以让他自愿献出元神。
可现在,兰时漪宁愿被吃,都不愿意伤害裴玉贤,那她只能自已出马了。
可是没了兰时漪,想要灭裴玉贤难如登天。
但幸好,那条蛇现在正发春呢。
它被兰时漪迷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倒有可能让她趁虚而入。
只要裴玉贤被杀死,就算兰时漪再自杀,也属于没有闯过天道给她设立的关隘,那就是渡劫失败。
天界同时没了裴玉贤和兰时漪,再也没人能阻止她了。
“我会用我全部法力保你不会被蛇妖察觉气息,到时候,你只要捡起灭魂钉,扎进他的七寸,就能替兰娘子消灾解难了。”她说。
“多谢大师,我现在就去!”乔醉枝忙不迭得磕头,没有丝毫犹豫走进了大雨中。
第52章 回家
乔醉枝在暴雨中艰难前行,瀑布般的雨雾遮挡了他的视线,让他跌跌撞撞。
无意间被花园里的碎石子绊倒,一抬头就看见手边矮灌木丛上盘踞着的小蛇。
他害怕地叫出了声,但小蛇并没有向他爬过来,甚至都没有发现他。
乔醉枝这才想起,黑袍道士在他身上施了法,这些蛇妖都发现不了他。
他渐渐放下心来,起身进了‘李氏’的院落。
被遗弃的灭魂钉在雨夜中闪着金光,乔醉枝一眼就看见捡起。
他握着灭魂钉,小心推开门。
只见‘李氏’和兰时漪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双目闭合,像是睡着了一般。
尤其蛇妖李氏的嘴角还带着一丝诡异而满足的笑容,看着这笑容,乔醉枝心中就升起一股恶念,他脸上被蛇妖划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看到李氏完好无损的脸,他只恨不得,也将他的脸划烂,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乔醉枝暗暗咬牙,离蛇妖的身体越来越近,握着灭魂钉的手高高举起,在墙壁上投影出一道狰狞的影子。
就在这时,‘李氏’突然睁开了眼,紧接着一道寒光闪过,乔醉枝整个人从门口飞了出去。
裴玉贤缓缓坐起,淡眉蹙起:“不知死活的苍蝇。”
以为他带着兰时漪坠入春梦,就外界毫无警惕了吗?愚蠢。
但他现在强行从春梦中抽离出来,梦境破碎,不久,漪儿也会醒过来。
“裴玉贤。”门外传出一道呕哑嘲哳的声音。
裴玉贤循声看向门口,乔醉枝站在门口,但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黑雾,显然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他拧着眉,这个气息他曾经在邪魔的黑线里闻到过。
“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乔醉枝’冷冷勾着唇,眼眸浓黑得看不见一丝眼白:“我是谁不重要。但今夜是兰时漪的历劫之夜。”
“她修的是无情道,这一生当断情绝爱。是你擅自更改了她的命运,让她对你动情。所以她必须杀了你,或者你必须死,她才能渡劫成功,回到天界。”
“裴玉贤,这些你应该早就清楚才对。我虽然是命运安排蛊惑她的‘妖道’,但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说完,‘乔醉枝’摊开手,灭魂钉像兀自发光的金子,光耀夺目。
裴玉贤无声接过灭魂钉。
无论这团东西是什么,但确实如她所言,他是漪儿顿悟无情道的阻碍。
漪儿必须杀了他,才能证道飞升,她才能回来。
但他终究不想让漪儿背负亲手杀死他的罪孽,于是,他将灭魂钉放在了还在沉睡中的兰时漪的手中。
他握紧了她的手,将灭魂钉放在自已心口,正要用力刺入时,忽然一股阻力强硬地拦住了他。
“二爹爹、”
兰时漪睁开眼,眼中还有些迷茫。
她看着自已手里的灭魂钉,又看了看一旁被附身的乔醉枝。
“刚才你们的对话我听到了。”她腕间一用力,将手抽了出来。
寒光凛凛的灭魂钉,像钩针一般,被她灵巧地玩弄在指尖。
‘乔醉枝’急不可耐:“兰娘子,既然你已经听到了,就应该快点杀了他,渡劫的时机马上就要过去,天时地利人和,一旦有一点不吻合,渡劫都会失败!”
兰时漪斜觑了她一眼:“我在说话呢,你别打岔!”
“乔醉枝”瞪大了眼睛,拳头握得紧紧的,努力控制自已没砸她脸上,愤愤别过脸去。
“二爹爹、”兰时漪握住裴玉贤的手。
想起这双手在梦中的池水里,牵起她的手,缓缓描摹过他全身的样子,白皙的脸上就泛着一阵微红。
她微微羞赧道:“其实我之前很怕你,怕看见你的真身,怕像戏折子里说的那样,会被吓死过去,所以我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那么害怕,却还是忍不住渴望你,想要接近你。”
“直到刚才,你带我入梦,我一次看到了你的真身,我发现原来那些恐惧都是我臆想出来自已吓自已的。”
她指腹轻轻摸着裴玉贤细腻阴白的手:“其实二爹爹的蛇尾很好看、”
二爹爹的还很充足,可以吃一根再玩一根。
但这句话,她咬了咬唇,终究没说出口,不想说给外人听。
“古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今女儿的心愿已经得遂,女儿也愿意赴死了。”
说完,兰时漪毫心口。
命簿说她要杀了二爹爹,才能顿悟无情道飞升。
可是她想不明白,明明她内心不愿意做的事情,命簿偏要强迫,这样的升后,她真的能安心吗?
与其如此,她不如自已赴死,彻底断了这条命运,,无惧无悔,清净自在。
可没想到,在灭魂钉扎入她心口是,那附身在乔醉枝出一声凄厉—”
但来不及了,灭魂钉埋入心脏的那一刻,兰时漪的身体瞬间瘫软下来,倒在裴玉贤的怀中。
来不及最后再看他一眼,来不及留下一句遗言,没有任何血淋淋的伤口,她就这样平静的离开了。
裴玉贤抱着她的尸体,木然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麻木,良久都才反应过来,怔怔抱着兰时漪渐渐冰凉的身体,手指濒死般的颤抖着。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许多画面,十几万年前,也是如此,她也是这样在他毫无防备之时,永远地阖上了眼。
“漪儿、漪儿、”他轻轻摇晃着兰时漪温凉的身体,嗓音哽咽如同吞下刀片一般嘶哑。
不会有人再回应他,唤他师尊、唤他二爹爹,不会再捧起他的手,明知他是妖怪,害怕得不行却依然忍着恐惧,表达她炙热坦荡的心意。
渡劫失败了。
因为她宁愿自已赴死,都不愿意伤害他。
裴玉贤将脸埋进她的胸口,沉闷压抑的哭声缓慢而悲凉的渗透出来,和雨声混在一起,淹没天地。
忽然,滚滚乌云中雷霆爆响,如同大地崩坏,天空撕裂,巨大的雷声震彻九霄八荒。
天宫之上,无数双神明的眼睛都看着这一幕,但发现兰时漪自愿赴死时,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无情道终于后继无人。
但当那声几乎震透灵魂的声音响起时,金碧辉煌的天宫晃动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兰时漪不是已经渡劫失败,再无回天界的可能了吗?”凌玉仙尊问道。
“不、她渡劫成功了。”高位上的天帝忽然脸色发冷。
“可渡劫成功,飞升的仙人,会有如此巨大的雷声吗?”凌玉仙尊不解。
天帝心中一阵惊恐发颤:“这声音,是她回来了。”
话落,一道清灵的白光从兰时漪的身体里飘出,飞向九霄之上。
裴玉贤怔然盯着那道熟悉的白光,巨大的狂喜穿透悲伤,他赶紧追了上去,丝毫没有意识到,那附身在乔醉枝身上的黑雾早已逃之夭夭。
裴玉贤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哪里都偏离了命运安排,漪儿还自杀,可她却渡劫成功。
但他现在已经无暇思考这些,漪儿历劫成功,就表明她要回来了。
而这罕见的雷霆之声,就是九洲万方恭迎她的声音。
他紧追着那道清灵的白光,白光所过之处,如同白昼一般,最后停留在了清渊山上。
此时,清渊山里的弟子们都纷纷出来,观看这一奇观,也有人偷偷将情人藏进山洞里,不让外人知晓。
裴玉贤冷眼扫过这些人,原身重回身体后,他立马驱使出一道他等待了万年的咒语。
咒语一出,清渊山顿时山崩海倾,巨石滚滚落入海中,砸起巨大的浪花,唯有如凤凰骨一样的山脉屹立不倒,却隐隐散发着一道淡白的光芒。
这是普慈圣君陨落前,存储记忆的地方。
哪怕仅仅只是她的记忆,散发出的灵气,也足够供养一批修仙者了。
裴玉贤在这里一呆就是十几万年,为了就是守护这片记忆,等待着有一天普慈圣君归来,找回从前的记忆。
只要记忆还在,那无论千百次轮回,她都是她,不曾更改。
裴玉贤拔出山脉,几十万年的遥远记忆纷纷注入白光之中,光芒越来越盛,如同海上一枚新生的太阳。
了悟、天帝等人纷纷赶来,跪在白光之前。
等到光芒散去,众人渐渐看清,那里面跌坐着一女子,清雅端然,与兰时漪一模一样的容颜,唯独眉心多了一点朱砂般的红痣,清灵而妩媚,无情亦有情。
众仙齐齐跪拜:“恭贺普慈圣君,重返天界。”
女子缓缓睁开眼,眼眸平静无波,缓缓环视周围,直到看见角落里呆呆站着的裴玉贤。
“小黑,过来。”她冲他眨了眨眼,轻快生动,好像他们昨日才见过一样,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伤感。
裴玉贤鼻尖一酸,万般委屈和幽怨涌上心头,却在听到那一声熟悉又让他生气的戏称时,变成了一条黝黑灵巧的小黑蛇,盘上了她的手腕,张开嘴狠狠咬着她的指尖。
第53章 齐心协力
变成小黑蛇的裴玉贤,身子纤细精致,像一条透黑晶莹的灵蛇腕带,张开嘴时,露出口腔里的软肉,粉粉嫩嫩的,两条象牙白色细细尖牙伸了出来。
但因为身子太小,连带着毒牙也缩小了,要在兰时漪的手指时,甚至连她指腹的皮肤都咬不破,像挠痒痒似的。
小蛇一边咬她,一边用暗红深邃的眼睛看她。
将她只是低头笑,愈发放大了他这些年的孤独与心酸。
它嘴巴张到最大,恨不得把兰时漪的一截食指指头都吃进去,尖细的小尾巴绷得翘起来,像是使了吃奶的劲。
“抱歉。”兰时漪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它的小蛇脑袋,柔声道歉。
她柔顺的黑发像瀑布一样在她低头时,从肩头垂下,像流水一般浇淋在小蛇脑袋上。
“抱歉走了这么久,让你等了这么久。但是把我照顾得很好,记忆也原封不动地保存着,谢谢你小黑”兰时漪顿了一下,转然莞尔一笑,想起了自已临陨落前为他起的名字:“玉贤。”
当时她命不久矣,算到自已气数已尽,快要陨落。
她什么都不担心,两个徒儿雪风和郦灵都是厉害的,不需要她操心什么。
唯独担心她的小黑,一条脾气暴躁又别扭的蛇,整天惹事生非。
兰时漪唯恐她死后,这条笨蛇被人拿去炖蛇汤,于是将自已所有的神力都给了他,让这些神力护他周全,保他长命无忧。
又给他取了一个人族的名字。
毕竟以他如今的神力和寿命,早晚会成为新神眼中的大前辈,老祖宗。
老祖宗叫小黑,这像话吗?
‘玉贤’这个名字,可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
小黑通体漆黑,质地沁凉如玉,性格又乖巧可爱,偶尔还会抓小鸟给她吃虽然她并不需要,但这份心意实在贤惠,所以取名玉贤很合理吧?
姓氏倒是随便安了一个,反正只要隐藏他的宠物身份,听起来高大上就好。
在听到兰时漪唤他‘玉贤’的那一刻,小黑蛇暗红如血珠的眼睛,似有一瞬间的晶莹闪过,像宝珠火彩般剔透美丽,却透出一抹哀伤。
它突然收了口,像手链一样盘踞在兰时漪的手腕上,小脑袋藏在她的手腕下,蛇尾捂住眼睛,尾巴尖尖晃来晃去地,像在擦眼泪。
哎呀——
一不留神,把小黑说伤心了。
兰时漪清冷的双眸里划过一点心虚,也为她遗世独立的气质,染上了一点人间的烟火感。
她扯了扯袖子,如十几万年前一样,将它放进自已宽大袖子里,目光扫向跪在她面前的一众神仙们。
众仙门感受到兰时漪,不,普慈圣君的目光,顿时一个个将身子伏得更低。
他们各个心虚害怕,眉心拂动的黑线更加膨胀,蠢蠢欲动。
所有神仙们都不明白,兰时漪究竟是怎么渡过天劫的?
兰时漪下凡渡劫、慈玉神尊跟着元神出窍,下凡守护她的事,整个天界都传遍了。
那些还在天界的神仙们也都时刻关注虽然期间也不忘谈爱恋,心里也希望兰时漪可以渡劫失败,这样以后就再也没有人阻止他们,更不会嚷嚷着要她们接受天条处罚了。
尤其是当她们看到兰时漪明和‘李氏’春宵一梦时,更是兴奋地抱在一起,比打了胜仗都开心。
这不但标志着兰时漪渡劫失败,更表明她舍弃了无情道,本质上也和她们差不多嘛。
可没想到兰时漪回来了,还带回了普慈圣君,吾命休矣!
终于,众神仙们还是想不通,她没过情劫,究竟是怎么渡劫成功的。
最后,还是胆子最大的凌玉仙尊问了出来。
兰时漪听后,轻抚着袖中的小黑手镯笑道:“因为你们都被那团黑东西骗了啊,谁说渡劫,渡的就只有情关呢?”
众仙惊愕抬头,他们眉心里的黑线瞬间如吸饱了水的树根,不断膨胀收缩蠕动。
兰时漪笑眼如一弯纤月:“郦灵让我下凡渡劫,渡的不是情,而是惧。”
“惧?”众仙面面相觑。
“我凡间这一生都在惧中度过。幼时,因为凡间妖邪肆虐,时常抓人吃人而恐惧;懂事后,因为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中而忧惧;及笄后,对养父的爱慕以及对他蛇妖的害怕,交织而成的爱惧。以及最后,对死亡的畏惧。如今我一一走了出来,自然渡劫成功了。”她指尖绕着小蛇尾巴把玩,缓声道。
如今想来,她的第一次转世,成为裴玉贤的徒弟时,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对师尊心生爱慕。
束缚,让她心生抵抗,拒绝承认自已的感情。
这何尝不是一种惧?
或许已经成为天条的郦灵正是看出这一点,才会让她下凡渡劫。
并非让她断情绝爱,
也因此,她才能坦然赴死,顺利渡劫,无惧自然无忧,心怀开阔。
,心中遗憾。
怎么是惧啊,若是情劫就好了,她肯定
但现在遗憾以无用,众仙们齐声道:“恭喜圣君。”
“喜从何来?”兰时漪倏尔一笑,眼梢轻轻一挑,嗓音含笑:“我走出来了,你们却没有。”
“我们?”神仙们不明所以。
不待她们询问,兰时漪素手一抬,天帝眉心一条格外粗肥狰狞的黑线就被她勾了出来,握在手中。
那黑线在她的手中挣扎尖叫,冲天的黑气弥漫。
环在兰时漪手腕上的裴玉贤感受到危险的凶起,竖起身子,张开大口,露出阴恻恻的獠牙,发出危险的嘶嘶声。
“这、”天帝看着兰时漪手中的黑线,表情却没有太大的惊讶。
她早就知道眉心的这东西,但她一直以为,这是她动情之后,自然而生的情欲之线。
尤其当她在看到凌玉仙尊等其他动凡心的神仙们的眉心里都出现了这条黑线后,更加确信不疑。
“这黑线并非因情而生,而是因惧而生。”兰时漪轻轻一用力,那条黑线就被白光穿透湮灭。
“神仙动情,触犯天条。你们因为对天条的惧产生了它。而它又故意放纵你们在爱意中越陷越深,你们越难自拔,对天条的惧就越深。越不敢面对越,就越想沉溺在情欲的温柔乡中,忘记一切。”
“可触犯天条这条罪一直都在,因惧引发的痛苦就永远都在,这条黑线也因此被你们滋养地越发旺盛庞大。”
兰时漪笑着点了点她自已的眉心:“我眉心当初的黑线也是因我对师尊爱慕的恐惧而落地生根。”
天帝等众仙一脸惊惶之色。
她们从未想过竟然是这样,不,或许她们中也曾有人想明白过,可是她们不敢承认,不敢承认也是因为惧。
“所以,不破不立,趁着大家都在这儿,今日就做个了结吧!”兰时漪拍拍手,站了起来。
她指尖变幻出一道手诀,一道图案莫测的光圈在她的脚下升起,并迅速向周围扩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清渊山内的一切包围住。
下一秒,浮动着金色咒文的光圈升起,连通天地汪洋,像天然的牢笼,困住一切。
强光从云层里照射进来,照在群仙的身上,无数黑浓黏稠的黑雾就像水蒸气一样从她们的身上蒸发出来。
那团黑雾像烟一样四处乱飘乱撞,却发现自已根本逃不出去,发出一声尖叫。
那尖叫似男似女,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齐声嘶吼,穿透耳膜,震得人头晕眼花,群声尖叫中那黑雾渐渐化成实体,变成了当初黑袍修士的形象。
阴冷的黑风拂过兰时漪的碎发,她道:“你倒是聪明,看透了天条的目的,才引诱我杀掉‘李氏’,好让我渡劫失败,可惜我没上当,很生气吧。”
黑袍修士恼羞成怒,鼓动着一卷狂风,朝着她尖啸而来。
兰时漪淡然一笑:“瞧瞧,说不过我,就要动手了,啧、”
那尖啸声突然变得更加凄厉,这些日子,它盘踞在天神的眉心,蚕食着他们的欲望和力量,实力无比强劲,裹挟的每一阵风都如同松针一般,刮在身上可以轻易渗透肌肤,如万箭穿心。
但兰时漪站在狂风之中岿然不动,清瘦高挑如一株劲竹,她身上的那一抹白,像遮天蔽日的黑暗中的一束光,永恒的亮着,任凭世界如何颠倒倾斜。
那抹白越来越亮,越黑雾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仿佛绞杀共生的大树与藤蔓。
清渊山阵阵地动山摇,好像即将崩裂一般,将群仙抖得连站都站不稳。
天帝默默看着这一切,黑线被抽走,她的意识短暂恢复了清明,悔不当初。
她投入那遮天蔽日的狂风中,如同一颗星掉进了无边黑海里。看着天帝主动投身入战,其他神仙们也纷纷加入了进去。
兰时漪纵然有信心打得过这团黑雾,但她刚归位,这团黑雾又是凝结了所有天神、大妖、邪魔内心最深的恐惧与欲望,实力强劲前所未见。
想要赢过它,必然要受伤挂彩。
但当天帝等一众后背群仙出现在她身后,就连手腕上的小黑也露出真正的原形,一条体型如山、绵延千里的万年巨蟒蛇,与她一起对抗黑雾,原本还有些艰难的局势瞬间逆转。
一道爆裂的强光过后,黑雾消失。
薄云丝丝缕缕地在天边流散,天朗气清,一切平静悄宁,仿佛什么都没出现过。
第54章 平静如水
尘埃落定,唯有兰时漪的掌心静静躺着一颗小小的质地漆黑莹润的石头,仿佛一枚黑色棋子。
‘惧’是天然情绪,同喜怒哀乐是一样的,因此只要人还有恐惧,就无法消除。
所以,该把它封印在哪里好呢?
兰时漪指尖轻轻点了点额头,忽然眼前一亮。
她来到了落凤台。
郦灵所化的天条依旧高悬在半空中,兀自散发着圣洁而恢弘的金光。
在看到兰时漪的那一刻,那抹金光突然强烈地几乎刺眼起来,就像乍破云层的第一轮阳光。
“郦灵。”兰时漪温声唤她,如同在唤自己的女儿。
同时,她抬起手,将掌心那枚‘黑棋’递出去。‘黑棋’缓缓上升,逐渐被‘郦灵’的光芒所覆盖吞噬。
“从此以后,就由你来封印它吧。”兰时漪说道。
‘惧’由天条而生,因此由天条来镇守‘惧’再适合不过了。
只不过、
兰时漪一转身,就看见身后跪着以天帝为首的一众神仙。没有了‘惧’的迷惑,她们都恢复了神智。
天帝跪在兰时漪的脚边,深深低着头,表情无奈而悔恨:“圣君,事已至此,我难辞其咎,您随意责罚,我毫无怨言只求您放过阿常,他从始至终都是无辜人。”
兰时漪没发话,只是看向她身后的凌玉仙尊。
凌玉亦是如此,虽然迷惑她的‘惧’被镇压了,但‘惧’只是顺势而为,并非强迫她跟她不喜欢的弟子成亲。
她对糜兰的感情,深沉炽烈,并非迷惑。但她终究也是造成三界祸乱的力量之一。
“圣君,小仙和天帝娘娘一样,是小仙强迫糜兰的,与他无关,请您责罚我一人就好。”
众仙附和,他们无一例外,都将罪行揽在一人身上,只求兰时漪格外开恩,赦免他们的仙侣。
兰时漪没有回答她们,只是看着悬在半空,刚刚吞下‘黑棋’的天条。
“郦灵,你现在明白了?”她一边抚摸着腕上小蛇,一边笑。
天条上的金光纹路忽明忽暗。
郦灵死前用最后一丝力量化为天条,维护着天界的秩序,但这样的秩序是靠她的法力来威慑的。震慑必然产生畏惧,畏惧产生服从。
虽然短时间内可以维持天界的秩序,但也是造成如今天界混乱的根本。
都说神仙无情,但被‘惧’污染后的神仙们,才是真正的无情。无视凡间疾苦,逼得凡人立生祠,也要推翻神观。
说到底,纵然是神仙,也难灭七情六欲,堵不如疏。
天条上的文字渐渐出现了变化,缓慢的修改覆盖曾经近乎不近情理的旧条例。
众仙喜不自禁。
但兰时漪却开口了:“被‘惧’侵蚀情有可原,但无视凡间悲苦,依旧是诸位过失。”
众仙不言,甘心服罪。
兰时漪倒也没留情面,该罚就罚,该贬下凡就贬下凡,尤其是那什么雪神,为祭奠他死去的爱情,革去职务和仙骨后,命簿便安排他十生十世死于暴雪中。
了悟仙人也自请下凡,经历人间百苦。
天界换了颜色,不再禁止神仙动情,清源宗无情道一派,几乎‘灭门’。
但倒也还了清渊山一份清宁。
尘埃落定。
兰时漪站在清渊山山峰之上,感受着山谷的风鼓鼓吹来,吹得她长发乱飞,带来一阵湿润清新水雾,拂过她的脸庞沧海桑田,但清渊山永恒不变。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头,晴朗天空下,一条庞大如山的蛇身横亘在她面前,蛇身盘旋着,密匝匝的黑鳞之下肌肉紧实如铁,在蠕动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一双竖长蛇瞳,漆黑如夜,瞳间一点红如毒血般的暗光,直勾勾的将她整个身形都映在那双尖细长利的瞳仁里,如同一把利刃,刺穿她的身体。
猩红潮湿的蛇信子微微吐在她的鼻尖,发出嘶嘶阴森的声音,叫人胆寒到汗毛倒竖。
兰时漪眼梢一挑,抬手摸了摸黑蛇的大脑袋:“小黑,下次别一声不吭就爬到人身后,怪吓人的我听说你有个亲戚,就是这样冷不丁蹿出来,把他伴侣吓死了。”
蛇蛇吐信子的动作顿住。
蛇身一阵剧烈的收缩扭动,密密麻麻的蛇鳞收紧,下一秒化成一个冷艳清厉的男子。
他长发未束,长下来,从山谷里挂上来的湿风打湿了他的长发,湿的脸
被打湿的碎发,就像稀释的墨水一样,沿淌,淌过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无声地转身就走,黑袍黑发垂在地上,像一道墨痕,也随着他的走动而在地线。
,不吓人。”兰时漪连忙追。
她本想抱住他,结果脚先踩到了他拖地的长袍,弄得小蛇身形一个踉跄,她也跟着踉跄,两个人齐齐地跌倒在草地里。
清渊山山麓的草柔软青嫩,长及脚踝,开满了白紫黄蓝的不知名小花,每一株纤细的草叶、花瓣上都凝满了晶莹的露水。
他们倒在草地里,滚了一圈,身上沾满了碎草叶子和花瓣,衣裳和发间都洇了湿意。
兰时漪笑着抱住他哄:“我刚才都你呢,我看了你这么多年,怎么会被吓到呢,我又不是凡人,你的蛇鳞漂亮得很,蛇形红艳艳的,特别好看。”
裴玉贤不理她,爬起来就要走,表情阴闷闷的。
自从她回来之后,小蛇最近脾气娇得很,一句话不对,就要生闷气。
估计是寂寞太多年,想把从前的委屈都找回来把。
兰时漪立刻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双手顺着他宽大的袖袍滑了进去,从背后拥着他清凉如玉的手臂,胸膛贴着胸膛,柔声道:“好师尊、我错了,原谅徒儿吧。”
裴玉贤动作一顿,被黑发半遮住的侧颜看不清神情,但兰时漪明显感到他耳垂传来的一阵热意。
他几乎将脸埋在青草里,但柔软紧实的腰腹却轻微的弓着,像是在极力贴合她拥抱的曲线。
“你都回来了普慈圣君,还叫我师尊做什么?”他声音沉闷低哑。
兰时漪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耳垂,笑道:“因为我发现,每次我叫你师尊的时候,你的尾巴摇得最欢。”
“胡说,我什么时候摇尾巴了?”裴玉贤被露出浸染潮湿的眼睫一颤。
突然,他感觉身下传来一阵酥麻入骨的颤栗。
兰时漪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他悄悄滑出来的蛇尾,纤长的一截,在她的指尖颤巍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