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低低飞过夏天 > 50-54
    第51章 拥有“你最想要什么?”“你。”……


    在医院又度过了将近一个月,温侬的身体终于恢复到了可以出院的程度。


    她很配合医生治疗,虽然依旧存有病色,但精气神还不错。


    出院手续办得差不多了,病房里堆着收拾好的行李。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叩响。


    周西凛以为是护士,随口应了声进。


    门开了,走进来的却是一位气质雍容,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太太。


    她穿着剪裁考究的绸缎套装,颈间系着素雅的丝巾,身后跟着一位提着精致果篮,神情干练的年轻女士。


    “奶奶?”周西凛诧异了一瞬。


    病房里安静下来。


    温雪萍正在叠衣服的手停住了,周西凛从窗边转走上前:“奶奶您怎么来了?”


    温侬也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想撑起身子。


    奶奶见状,立刻快步走到床边,慈爱地按住她的肩膀:“好孩子,别动别动,快坐着。”她的声音温和,眼神关切地打量着温侬,“让我好好看看,好得差不多了吧。”


    “奶奶好。”温侬还没从意外中回神,努力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好多了,谢谢您来看我。”


    “哎,好孩子。”奶奶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自然地拉过温侬的手,轻轻拍了拍,“之前听我家老头子提过你,说你长得漂亮,性子也好,懂礼貌。说我们阿凛能和你在一起,是他的福气……”


    提到逝去的爷爷,奶奶的眼眶瞬间泛红,声音也哽咽了一下。


    温侬的心被触动,反手轻轻握住奶奶有些凉的手,声音轻柔地安慰:“奶奶,您别难过,爷爷在天上,肯定也希望看到您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


    奶奶吸了吸鼻子,努力露出一个笑容,点点头:“是啊,奶奶知道。”


    她看着温侬,眼神里满是怜惜:“我啊,之前不知道你出了事。后来听张青那孩子说,阿凛一直在青城没回去,我寻思不对,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她仔细端详着温侬的气色,“唉,你真是遭了大罪了。”


    奶奶不住打量着温侬,对她的心疼和喜爱藏不住:“我既然知道了,哪有不来看望的道理?只是来得太晚了,没能提早给你关心。”


    “奶奶您别这么说,您能来,我很高兴。”温侬笑,抬眸看了眼周西凛。


    周西凛面色少有的柔和,一动不动看着奶奶和温侬说话。


    “你现在看着是好多了,吉人自有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奶奶点头道。


    “嗯,谢谢奶奶。”温侬微笑以对。


    奶奶转身,又和温雪萍说了会儿话,连连道辛苦,言语间充满真诚。


    温雪萍连声道谢。


    坐了一会儿,奶奶便起身告辞。


    温侬坚持要下床送,被奶奶和温雪萍一起拦住了。


    “好好躺着,别折腾,乖。”奶奶又拍拍她的手。


    温侬不愿和老人争执,便不再坚持。


    温雪萍送奶奶到病房门口,奶奶止步道:“快回去吧,照顾女儿要紧,送到这儿就行了。”“好嘞,多谢您啊,还专门跑一趟,您慢点。”温雪萍又道谢一遍,在门口目送。


    周西凛自然要送奶奶下楼。


    他搀扶着奶奶的手臂,一路沉默地走到医院门口停着的黑色轿车旁。


    秘书早已拉开车门。


    临上车前,奶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孙子。


    她抬手,仔细地替他理了理衣领,动作轻柔,眼神里充满了疼惜和嘱托:“阿凛,好好的。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你真心喜欢,她也真心待你的人不容易。爷爷走了,奶奶只盼着你好。这一次别再错过了。”


    周西凛喉头滚动,目光深深地看着奶奶的眼睛,张张口,却觉得有什么要先一步从眼眶逼出,于是只好沉默地点头。


    奶奶都懂。


    她满意地笑了笑,坐进车里。


    周西凛站在原地,直到目送车尾灯消失在街角,才低声喃喃道:“会的。”


    这是八月底了。


    晚夏。


    清晨和傍晚已有了明显的凉意,风吹在身上带着舒爽。


    温侬于奶奶来探望的次日正式出院。


    这天阳光正好。


    周西凛和温雪萍忙前忙后,办理最后的出院手续,提着行李。


    温侬特意换上了一件柔软的淡蓝色连衣裙,她要以最好的状态,告别医院,迎接新生。


    于是另外又化了妆,苍白的脸上因为期待而染上淡淡的红晕,唇釉是淡粉色的,漂亮得像雨后的新荷。


    飞机冲上云霄,穿越云层。


    三小时的里程,他们在机舱里,看到了燃烧般的晚霞。


    金红、橙黄、瑰紫……绚烂的色彩在天际流淌交融,像一幅壮丽的油画。


    温侬忍不住举起手机拍下这一幕。


    周西凛坐在她身旁,目光也落在窗外,偶尔侧头看她被霞光映亮的侧脸,眼神温柔,便举起手机拍下她拍摄晚霞的一幕。


    回到海州的住处,已是华灯初上。


    拖着行李走进小区,正巧遇到隔壁买菜回来的邻居阿姨。


    “哟,雪萍,侬侬,回来啦,好些日子没见你们了,去哪了。”阿姨热情地打招呼。


    温雪萍笑着回应:“带侬侬回老家走亲戚住了一阵子。”


    她语气轻松自然。


    王姨也没多打听,便笑:“我说呢,看着侬侬气色好多了,更漂亮了。”她笑眯眯地打量着温侬,又看看旁边高大挺拔的周西凛,眼神里带着了然的笑意,“这位是?”


    “他……”温雪萍迟疑了一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他是我男朋友。”温侬却这样开口。


    周西凛和温雪萍在同一时间看向她,一个深沉哑然,一个讶异含笑。


    温侬只笑着看向王姨:“我们先进去了。”


    “好嘞,男朋友和你真般配,你们快回家吧,刚回来肯定累了。”王姨乐呵呵地说。


    温侬微笑颔首,继而转头看了眼目光沉沉的周西凛。


    顿了一秒,自然而然地挽上他的手臂,然后仰头,笑意盈盈看着他的眼睛。


    周西凛明显呼吸一滞,下巴紧绷着,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和步伐,反手牵着她,一步步走进那栋熟悉的单元楼。


    温雪萍看着他们,眼里的笑几乎是溢出来。


    楼道里弥漫着各家各户飘出的饭菜香和隐约的电视声,充满了琐碎而温暖的烟火气。


    进了家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西凛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想到却是个体贴的人,早已提前安排保洁把家里打扫过。


    温侬身体毕竟还没完全复原,有些疲惫。


    周西凛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进卧室,让她靠在床头休息。


    温雪萍在门口问:“侬侬,饿不饿,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虽然飞机上吃过简餐,但折腾了一路,这会儿已经快八点,确实有点饿了。


    温侬歪着头想了想,眼睛亮晶晶的:“想吃地三鲜,要茄子软软的,土豆糯糯的,还想吃小炒黄牛肉,辣一点开胃,嗯……再来一碗热乎乎的疙瘩汤!”


    温雪萍被她点菜的样子逗笑了:“真会吃啊,点的都是又家常又开胃的。”


    温侬的目光转向站在床边的周西凛,带着点小小的狡黠和理所当然,指使道:“那当然啦,我再也不想吃医院的饭啦,嗯……我还要吃你帮我拌的水果酸奶碗,要切小块,多放蓝莓。”


    周西凛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大小姐,这么会使唤人?”


    温侬仰着脸,笑得眉眼弯弯,鲜少这样活泼:“那你要不要照办?”


    周西凛俯下身,手指带着宠溺轻轻拧了拧她的鼻尖,轻哼一声,藏不住地纵容:“你说呢?”


    两人相视一笑。


    ……


    周西凛和温雪萍很快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炒菜的滋啦声,温雪萍偶尔的指点声,混合着食物的香气,从门缝里飘进来,充满了家的气息。


    温侬靠在床头,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被莫名的安宁和幸福填满。


    她拿起手机看了会儿,点开朋友圈,目光微顿——


    半小时前,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时,她发了一则朋友圈:活着。


    配图是一张飞机上的晚霞。


    她当时发完动态就把手机关上了,故而此刻才发现就在她发布之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周西凛也久违地更新了朋友圈,配文:我们都活了下来。


    配图是她正拍晚霞的照片。


    温侬眼眶蓦然一热。


    无论是他的配图和配文,都让她感到心里又软又暖。


    他在说,是因为她活了下来,所以他才活了下来,反之,死亡也会在他身上降临。


    温侬抽了抽鼻子,忽然想起什么,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在里面摸索了片刻,拿出一个小小的首饰盒。


    打开,里面静静躺着那条尘封许久的船锚项链。


    银质的船锚在灯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她将它握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但很快,它便被暖热了。


    笃笃。


    两声轻轻的敲门声。


    温侬转头,看到周西凛端着一个玻璃碗站在门口,碗里是切得大小均匀的新鲜水果块,浇着浓稠的酸奶。


    “做好了。”周西凛走进来,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了她的手掌上。


    他的脚步顿住,眼神瞬间变得复杂,眼底翻涌起很淡却很难忽视的情绪,他默了默,将酸奶碗放在床头柜上,走到床边坐下,声音有些低沉:“看什么呢?”


    温侬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掌朝他摊开,纤细的手指捏着项链的链条,让那枚小小的银质船锚吊坠垂落下来,在灯光下轻轻晃动。


    周西凛的目光紧紧锁在熟悉的船锚上,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酸。


    这是他当年送给她的项链,不知何时起,被她摘下,而此刻,它重新出现在她手中,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讯号。


    温侬抬起清澈的眼眸,深深地看着他:“阿凛,你想亲手再给我戴上它吗?”


    忽而此刻,周西凛感觉一阵风,从许多年前遥远的海岸线吹来,带着咸涩的海水气息和青春的悸动,呼啸着直抵他的心房。


    温侬这句话,是和解,是接纳,是重新开始的邀约。


    他全都懂。


    可他没有立刻去接项链,而是更靠近了一些,坐在她的身边,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问:“侬侬,是我要认真地问你,经历了这么多,你还愿意戴上它吗?”


    温侬迎着他的目光。


    眼前的男人,眉眼依旧深邃如昔,轮廓冷峻分明,可眼神深处,曾经覆盖的寒冰与戾气已然消融,沉淀出一种更沉稳更柔和的光。


    她知道,他还是他,那个骨子里带着痞气与执拗的周西凛。


    可他又不再是完全过去的他。


    时间与磨难,在他们身上都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却也赋予了彼此新的血肉。


    劫后余生,面对这个深爱了一整个青春,贯穿了她生命最绚烂与最晦暗时光的男孩,温侬的内心异常平静。


    过往的一切,都如同退潮的沙滩,被涤荡得干净,只留下最本真的心意。


    她终于明白,爱不是没有伤痕,而是受过伤,依然选择紧握彼此的手。


    “阿凛,我经历过一场真正的死亡,才明白什么是生命的脆弱,什么是时间的不可追,什么是遗憾的不可补。”


    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月光下的海面:“但我最深刻的体会,是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我最想要的。”


    他轻轻笑了:“那什么是你最想要的?”


    “你。”


    他的话音刚落,她便平静而笃定地接上了这个字。


    没有犹豫,没有修饰,只有一个字。


    周西凛看着她平静的脸,呼吸悄然凝滞。


    她并不知道,他曾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回到那个血染街头的夜晚,感受着她生命在他怀中流逝的冰冷,掌心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用血写下“WN”时的触感。


    他见过救援时的惊涛骇浪,目睹过生离死别,甚至亲历过母亲的离去,以为自己早已被磨砺得坚硬如铁,可面对她,他才发现自己如此胆小。


    他害怕失去她。


    远比害怕失去他自己。


    可现在,有了她说的这个“你”。


    他奇异地感觉到风暴过境之后的安宁,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温侬看着周西凛眼中瞬间涌起情绪,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在昏迷的时候,感觉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自己回到了高中时期,好像重新活了一遍。在梦里,我妈妈还在身边,我变得特别有勇气,喜欢上你不久就大胆表白


    了。而你仿佛也很喜欢我,总是陪伴在我身边。我们常常一起轧着长长的马路,用一副有线耳机,听着同一首周杰伦的《晴天》……”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梦境的缥缈和怀念。


    周西凛的目光黯淡下去,染上浓浓的疼惜。


    “醒来之后,我才发现……”温侬的语气转为平静,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那终究只是我过去的憧憬,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


    “侬侬……”周西凛心疼地唤她。


    “可我却不难过。”温侬紧接着说,“真的,一点也不难过。”


    因为当她睁开眼睛,看到他在为她忙里忙外,看到他满眼都是心疼,看到他的爱如此具象化地存在……


    她便知道,过去的遗憾终究是过去了,而现在她感受到的幸福,是沉甸甸的,却又如此轻盈的幸福。


    这是他带给她的,来自现实的,真实又踏实的爱,它不仅仅存在于梦里。


    那么她又有什么理由不满足,不抓住这份幸福呢。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周西凛微微绷紧的眉心,感受着他温热的皮肤,笑容如同初绽的茉莉:“因为我知道闭上眼睛,我会拥有过去的你,而睁开眼睛,我拥有的是现在和未来的你。”


    周西凛怔怔地看着她。


    他的眼眶也微微发热。


    他顿了顿,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缓缓扬起一个同样灿烂,带着释然的笑。


    他不再犹豫,伸手从她掌心拿起那条船锚项链,靠近她,拨开她颈后的长发,将项链绕过她纤细的脖颈,找到搭扣,沉稳地将它扣好。


    小小的银色船锚,轻轻落在她锁骨之间。


    它承载着过往的誓言与误会,也象征着此刻的重新起航。


    温侬抬手,指尖轻轻触碰那枚船锚,抬头,正好撞进周西凛如海的眼眸里。


    无需再多的言语。


    周西凛张开双臂,就这么看着她。


    温侬一笑,也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身,将脸颊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窗外,是万家灯火。


    第52章 纹身掌心里我永远的掌纹。


    回到海州之后,温侬的身体在熟悉的环境和精心的照料下,一天天恢复着元气。


    周西凛的生活也慢慢恢复如初,身为救援队的队长,那片辽阔而充满未知的海洋,承载着他的职责与使命。


    队里积压的事务需要处理,九月底,接到了新的任务。


    这是一次重要的国际合作救援演习,在南太平洋某海域边缘展开,涉及多国联合搜救、深海打捞等高难度科目,由相关国际海事组织牵头,参与国均派出精锐力量。


    任务风险系数高,环境复杂多变,预计周期至少两个月,但与之对应的,是丰厚的任务津贴。


    任务简报下来那天,周西凛把消息带回了家。


    他没有刻意隐瞒,语气如常地简述了任务内容和时间。


    温侬小口吃着米饭,表现如常,只是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天,她的心总是悬着,就像他们热恋时,他每次出海,她都会夜不安寐。何况这次,是更危险的远航。


    周西凛和她朝夕相伴,当然也察觉到她眉宇间的淡淡轻愁,他什么也没说,只在临行前两天,打电话给她,问:“晚上有空吗?”


    “嗯?有啊。”温侬应道。


    “来接你,到我家里吃饭。”


    温侬微怔:“在我家不能吃呀,还非要去你家,我妈手艺不好吗。”


    电话那头传来周西凛低沉的笑声,带着点磁性的沙哑:“不一样。我想和你二人世界,烛光晚餐。”


    最后四个字被他刻意放缓了语调,带着点暧昧。


    温侬的心跳漏了一拍,抿唇笑了:“那好吧。”


    傍晚时分,周西凛的车准时停在楼下。


    温侬特意打扮了一番。


    她选了一条雾霾蓝针织连衣裙,衬得她身形愈发温婉,微卷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化了淡妆,唇色是豆沙粉,站在初秋的天幕下,整个人却像初夏带着露水的绣球花。


    周西凛倚在车门边等她。


    他显然也收拾过,头发剪短了些,利落的线条衬得下颌线更加清晰,额前细碎的刘海微微扫着浓密的眉毛,一件简单的深灰色连帽卫衣,搭配牛仔裤,脚上是干净的白色板鞋。


    随意且干净。


    看到温侬款款走来,他眼睛一亮,随即勾起唇角,带着点痞气的调侃:“啧,打扮这么美,我穿这身是不是有点配不上温大小姐了?”


    温侬微微翻了个白眼,拉开车门坐进去,系着安全带:“既然是烛光晚餐,那你去换西装打领结好了。”


    “哈哈。”周西凛忍不住大笑,探身过去,在她系好安全带抬头的瞬间,迅速在她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温侬佯装嗔怪地用手肘轻轻顶了他一下,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车内弥漫着轻松的气息。


    车子平稳驶向前方。


    路上,温侬问:“还去超市买点东西吗?”


    “不用,我都提前买好了。”周西凛目视前方。


    温侬点点头,不再多问,只是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渐渐被甩在身后。


    很快抵达小区地下车库。


    踏进电梯时,温侬的脚步顿了一瞬。


    进了电梯之后,她更是一言不发,目光落在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上。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温侬下意识地抬脚,却又在踏出轿厢的前一刻,再次顿住。


    周西凛已经走出去,察觉到她的迟疑,回身,一手撑着缓缓合拢的电梯门,目光落在她脸上:“怎么,近乡情怯了?”


    温侬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原来这一路上她细微的心绪起伏,他都看在眼里。


    她抿了抿唇,坦然承认:“嗯。已经三年没来了。”


    周西凛沉默了两秒,垂眸凝视着她的眼睛,随后伸出手,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她:“来。”


    他的手掌带着安抚。


    温侬看着他,几秒后,点了点头,任由他牵着,走出了电梯。


    周西凛用指纹解锁。


    温侬跟在他身后,踏进玄关。


    视线条件反射般,第一时间就投向某个方向。


    然而,目光所及,她的灵魂仿佛瞬间被抽离了身体,整个人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之前周西凛家有一面墙的鱼缸,蔚蓝色,波光粼粼,后来他们一起买了很多小鱼,填满了这孤独的蓝色。


    可现在它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堵普普通通的白墙。


    “我给砸了。”


    周西凛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温侬看他,眼中充满震惊。


    周西凛的目光先是深深地看着她,随后才缓缓转向那面刺目的白墙,语气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有一回,我在街边碰到你,你身边跟着个男的,你也看见我了,但就像没看见一样,说说笑笑,和他一起走了。”


    他陷入回忆,声音低沉了几分:“回家之后,我整宿睡不着,喝了很多酒。”他顿了顿,自嘲地扯了下嘴角,“然后我就找了把工具锤,把鱼缸给砸了。”


    温侬倒吸一口凉气。


    她无法想象那个画面,他独自一人,在酒精和绝望的驱使下,用最暴烈的方式,摧毁了他们曾经共同构建的海洋。


    周西凛似乎也对自己那段失控的过往感到不可思议,他摇摇头,自嘲更甚:“当时还闹出不小动静,警察都来了,人家看着


    我砸碎一地玻璃碴子,还挺纳闷,问我怎么砸开的,你也知道,那玻璃挺厚实的。”他苦笑了一下,“现在想想,真是个傻逼。”


    他骂了自己一句,又忙说:“侬侬,你放心,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情绪那么不稳定的周西凛了。”


    温侬没有说话,只是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翻涌的思绪。


    她和他心里都明白,他是用一腔爱恨砸碎了原本坚硬的鱼缸——


    他想解救鱼缸里的小鱼。


    就像解救他们早已逝去的美好。


    他也想杀死鱼缸里的小鱼。


    就像杀死那些折磨他的回忆,让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早日往生。


    她再抬起头时,眼眶已然微红。


    她轻轻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轻柔而郑重的吻。


    一吻而尽。


    他们静静地对视着。


    两秒后,周西凛收紧手臂,将她纤细的腰身牢牢扣进怀里,低下头,炽热的唇带着深藏的渴望,重重地覆上她的唇瓣。


    这个吻让温侬感觉到从前的周西凛又回来了。


    因为他一点也温柔,而是充满掠夺。


    温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便被他卷入汹涌的情潮中,他的手臂像铁箍般将她锁紧,另一只手插入她脑后的发丝间,加深了这个吻。


    唇舌交缠,气息交融,仿佛要将难言的一切都揉碎在这个吻里。


    “好了,待会儿再亲……”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西凛才艰难地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我要去做饭了。”


    温侬嘴唇被他吻得微微红肿,她气息不稳,腼腆一笑,嫌他不知羞。


    周西凛低笑一声,飞快地又低头在她唇瓣上轻咬了一下,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她,转身走向厨房。


    今晚的晚餐,完全是周西凛一手操办。


    滋滋作响的煎锅里,是厚切西冷牛排,烤箱里散发出烤小土豆和芦笋的混合香气。沙拉碗里是洗净甩干的混合生菜,小番茄,牛油果片。餐台上还放着解冻好的鳕鱼排和调好的酱汁。


    不仅如此,他还像模像样地装饰了餐桌。


    铺上了崭新的香槟色桌布,摆放精致的骨瓷餐具和高脚杯,餐桌中央,还摆了花束,两支细长的白蜡烛静静立在烛台上。


    温侬坐在客厅沙发里,看着他在厨房和餐厅之间忙碌的身影,暖黄的灯光勾勒着他的轮廓,男人专注起来还真显得格外迷人。


    她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忍不住上前帮忙。


    一来,她的身体确实还虚弱,连多走几步路都得停下歇会儿;二来,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早已满足于被他无微不至地照顾。


    饭菜齐备,周西凛点燃了蜡烛。


    摇曳的烛光瞬间为餐桌蒙上一层浪漫而温馨的滤镜。


    他转身进了卧室,片刻后出来,已经换上了一件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走到温侬面前,像模像样微微躬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公主殿下,请入席。”


    温侬被他逗笑,站起身,将手轻轻搭在他伸出的掌心,也像模像样地任由他牵着自己走到餐桌旁。


    她扫了一眼桌上堪称精致的食物:牛排配烤土豆和芦笋;香煎鳕鱼配柠檬黄油酱和时蔬;清爽的牛油果沙拉;还有一小碟餐后甜点。


    他甚至还开了一瓶口感柔和的勃艮第黑皮诺红酒。


    她由衷地夸奖:“卖相真不错呀,就是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周西凛挑眉:“那必须好吃。”


    两人落座。


    烛光映照着彼此的脸庞。


    周西凛给温侬介绍每一道菜,细心地帮她切好牛排,询问她口感如何,温侬小口品尝着,说牛排煎得恰到好处,鳕鱼鲜嫩,沙拉清爽,都很好吃。


    于是周西凛稍稍松了口气,也开始大快朵颐。


    他们轻声交谈,分享着红酒,谈论着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笑声偶尔溢出。


    随着餐盘渐渐见底,温侬握着酒杯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她吃得越来越慢,最后几乎不再动叉子。


    直到周西凛吃完最后一口食物,放下刀叉,准备起身收拾桌子时。


    她终于绷不住了。


    她抬眸,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瞳里:“周西凛,你亲自下厨,又这么精心布置,甚至特意换了衣服,我也盛装出席,就是为了好好吃一顿饭?”


    周西凛的动作顿住,重新坐好。


    他看着温侬,烛光在他眼中跳跃:“因为快要走了,知道你舍不得我,所以想和你浪漫一把,留个念想,怎么,公主不满意?”


    温侬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攥紧了裙角。


    她似乎内心经历了一番挣扎,才深吸一口气,问道:“我以为……你会求婚。”


    鲜花、烛火、精心烹制的晚餐、特意更换的衬衫……所有浪漫的要素都齐备了。


    气氛被烘托得如此到位,任何一个女孩置身其中,都难免会生出几分旖旎的期待。


    何况他们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破镜重圆,情感正浓。


    周西凛的眉心微微一动。


    该怎么形容温侬呢。


    他觉得,她真的是一个七窍玲珑心,又勇敢坦率的姑娘。


    前者或许很多人都认同,但所谓勇敢和坦率,大概连她自己都不会承认,大抵会很惊讶居然有人会用这样的词形容她。


    但在周西凛心里,她就是这样。


    最初相识,是她勇敢迈出一步,他忘不了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控,发疯耍混的时候,她平静地拿起他的烟,当着他的面吐出烟圈,对他说“周西凛,我们都不是好人”的样子。


    他忘不掉那个灯火昏黄的晚上,他从她的小区出来,她忽然叫住他,对他说“周西凛,明天第一天”的平和与热切。


    还有分手那天,她如此坚决地告诉他,她不喜欢他,那是一种我再爱你也不会丢弃我自己的宣告。


    如此果决,狠心的背后是她对自己的坚定维护,抽这种刀断水的勇气,让他痛,也让他隐隐敬佩。


    时间拉回到酒吧那晚的坦白局,她坦诚从容地承认自己的拧巴与狭隘,却又在他试图挽留时,平静而清醒地笑着告诉他:“我们都要继续往前走。”


    那份通透,真的很难得。


    这些瞬间,包括此刻,她能够如此直白地问出“我以为你会求婚”,都无比清晰地印证了她内心深处的勇敢,和不掺杂质的坦率。


    怎样才代表一个女孩真正地成长了?


    周西凛看着温侬,忽然有了答案。


    不是这个女孩赚了多少钱,爬到了多高的位置,或者断情绝爱宣称不需要爱情。


    而是她会痛会爱会拧巴会纠结,看清自己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贪嗔痴念的普通人之后,好好地接纳自己,做自己,爱自己。


    温侬就是如此。


    直到这一刻,周西凛才认识到,温侬才是这段感情里真正的主心骨。而他,是那个被她的爱,被她的人,从无边孤寂和混沌中打捞起来的孤魂。


    是她拯救了他。


    想到这里,周西凛的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温柔而复杂的笑容。


    温侬看着他的笑,有几分不解:“你笑什么?”


    周西凛收敛了笑意,神情变得无比认真,他隔着烛光,深深望进她的眼底,郑重其事地说:“温侬,我不会求婚的。”


    温侬的目光瞬间一僵。


    周西凛没有停顿,又道:“我要去做危险的事情,前途未卜,生死难料,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向你求婚。”


    温侬目光渐深。


    瞬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但是我确实有东西,要给你看。”周西凛忽然话锋一转。


    温侬用眼神无声地询问:什么?


    周西凛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地向温侬摊开了自己的掌心。


    温侬的目光被牢牢钉住,瞳孔骤然收缩,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他的掌心清晰地纹着两个字母。


    字母的线条杂乱,颜色是凝固血迹般的暗红,正是她在车祸濒死之际,用尽最后力气,在他掌心写下的WN。


    她居然完全没有发现?!


    “什…什么时候纹的?”她的声音哽咽。


    “在今天去接你之前。”周西凛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把项链重新戴上了,可是你送我的小鱼,都不在了。”


    他顿了顿,叹息一声才道:“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告诉你我的誓言,所以我把它刻在这里了,还好我当时拍了照


    ,纹身师很费劲地还原了出来。”


    温侬的泪水彻底决堤,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看着那烙印在他掌心的印记,心头百感交集。


    她边哭,又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周西凛站起身,绕过餐桌,走到她身边。


    他俯下身,用指腹轻柔地擦去她脸颊的泪珠,然后低下头,一点点地,无比虔诚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温侬反手将他地手腕攥住,又将手指一点点插进他的指缝,与他紧紧地十指相扣。


    他掌心的印记,便也烙在她的手心。


    两个字母,成为他们永远的掌纹。


    再也,再也不会消失。


    第53章 航行救赎。


    海州的港口,清晨的空气带着咸涩的凉意。


    救援船“海鹰号”如同钢铁巨兽,泊在晨曦微光中。


    甲板上人影晃动,做着最后的检查与准备。


    周西凛穿着深蓝色的救援队作训服,肩章上的徽标在薄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奶奶特意从青城过来送行,温雪萍也是早早赶到,他站在舷梯旁,与她们低声说着话。


    海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短发,露出锐利的眉骨,下颌线绷得有些紧,眼神扫过码头入口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奶奶拿出一个叠成三角的红色平安符,塞进他作训服胸前的口袋,不断重复地叮嘱:“阿凛啊,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唉,这可真是巧了。”温雪萍也掏出一个平安符,“这符是我昨天特意去求的,你戴上。”


    周西凛接过,指尖捏着那方小小的符,棱角硌着掌心。


    他“嗯”了一声,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


    目光再次投向空荡荡的码头入口,那里除了几个搬运物资的工作人员,再无熟悉的身影。


    时间到了。


    队员们开始撤舷梯。


    周西凛最后抱了抱奶奶,对温雪萍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登船。


    船笛长鸣,沉闷悠远,撕裂了港口的宁静。


    船缓缓离岸。


    周西凛站在船舷边,看着岸上两个越来越小的身影,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响了几声才被接起,他问:“去哪了?这么狠心,都不来送一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温侬清泠平静的声音:“没有送别,就好像你不曾远航,所以我自欺欺人一把。”


    周西凛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出来,胸腔微震,驱散了眉宇间最后一点沉郁:“傻气。”


    电话挂断,船已驶入开阔海域。


    “海鹰号”劈开波浪,朝着南太平洋深处驶去,渐渐变成茫茫海面上的一个点,最终融入那片浩渺的蓝。


    例行检查结束,队员们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周西凛靠在一处避风的栏杆旁,眯着眼看海,阳光洒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浅金,柔和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硬。


    他摸出手机,对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拍了一张。


    镜头里,是奔涌的蓝,白浪翻滚,几只海鸥掠过天际。


    他低头,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将照片发了出去,附上三个字:好看吗?


    信息刚发送成功,一道含着笑意的女声,清晰地在他身后响起:“好看,真好看。”


    周西凛瞳孔一缩,猛地转身。


    只见温侬就站在几步之外,穿着昨晚见面时那件柔软温暖的米色薄毛衣,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她怀里抱着一大束金灿灿的向日葵,脸上带着狡黠又温柔的笑。


    就像一个不真实的幻象。


    周西凛大脑一片空白,手机从他脱力的指间滑落,“啪”一声掉在甲板上,又弹了一下,滚到他脚边。


    温侬看着他石化的表情,笑意更深,眼睛弯成了月牙:“傻了?”


    几秒的死寂。


    周西凛脸上的表情如同经历了四季更迭,从最初的震惊茫然,转为难以置信的狂怒,随即又被深重的担忧覆盖。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谁让你来的?!”


    吼声惊动了船舱里的人。


    几颗脑袋从舷窗后缩来缩去,玻璃窗上映出的晃动身影暴露了他们,周西凛目光如电般扫过去,厉声喝道:“都给老子滚出来!”


    窗后顿时安静。


    几秒钟后,阿泰被程藿和大齐两股大力猛地一推,踉跄着摔了出来,差点扑倒在甲板上。他狼狈地爬起来,回头冲着舷窗咬牙切齿:“我草你们俩混蛋!”


    然后又迅速变脸,对着周西凛挤出讨好的笑:“头儿,这都是程藿交代下来,大齐又具体安排给兄弟们的。”


    舷窗后,程藿和大齐迅速对视一眼,眼神里写着“完了”,默契地抬头望天,假装自己是背景板的一部分。


    周西凛胸膛剧烈起伏,目光从阿泰脸上扫过程藿和大齐故作镇定的身影,最后落回温侬身上,眼神像是要喷火,话却是嗤笑着讲出来:“好哇你们真是要翻天了,不想干现在就给我收拾东西滚蛋,待腻歪了,老子亲自把你们丢海里喂鱼,省得你们一个个闲得慌。”


    他本身气场就极强,此刻盛怒之下,那股凛冽的压迫感更是让人喘不过气。


    甲板上瞬间鸦雀无声,连海浪声都仿佛被压低了。


    温侬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轻轻扯了扯周西凛的衣袖,声音温软:“好了,你别发火了,怪吓人的。”


    周西凛转头瞪着她:“还有你!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有将近三十天才一百天呢,你就敢跟我出海?你以为这是什么豪华邮轮观光旅游吗?”


    温侬没有反驳,只是仰着脸看他,双手合十,做出一个讨饶的姿势,笑容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好啦,我知道错啦,周队长,给点面子,不要再骂了。”


    周西凛被她这副样子噎了一下,胸口那股气堵得更厉害了,起伏得更剧烈。


    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又扫过那几个装死的队员,几乎是咬着牙说:“待会儿找个能停航的地儿,你下船回去。”


    “不行。”温侬立刻拒绝。


    她往前一步,离他更近,仰起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执拗:“周西凛,我想了解你的工作,看你看过的风景,见识你经历的风暴和危险,只有跟着你走一遍,我心里才有数,以后你再出来,我才会真的安心。如果你在意我,就别赶走我。”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


    周西凛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岩石,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动摇。


    温侬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松动。


    她立刻将怀里的向日葵往前一送,笑得别提多狗腿。


    周西凛盯着那花,又盯着她,眼神复杂地变幻着。


    最终,他像是泄了极大的气,带着一股未消的愤愤,一把抓过那束向日葵,转身就大步流星地朝船舱走去。


    看着他消失在舱门后,温侬脸上终于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她转向阿泰他们,眉眼弯弯:“谢谢你们啦,他虽然还在生气,但其实已经同意了。”


    语毕,她的目光越过阿泰,落在舷窗后程藿的身上,微微颔首,眼中带着真诚的感激。


    程藿隔着玻璃,对她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没说什么,转身去做自己的事了。


    后来这一整天,周西凛都没跟温侬说话。


    即使在餐厅吃饭,他也坐在离她最远的角落,埋头扒饭,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尤其是温侬勿近”的低气压。


    温侬也不去触他霉头,安静地吃自己的饭,只是偶尔抬眼偷偷看他,心里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他的别扭。


    直到晚上。


    温侬在周西凛的单人舱室洗澡,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啊!”


    这声惊呼在寂静的船舱里格外清晰。


    声音落下的瞬间,


    舱门被猛地撞开。周西凛带着一身急切的风出现在门口,眼神锐利地扫视:“怎么了?摔……”


    他话音未落,带着一身湿热水汽的温侬,像一尾灵活的鱼扑进他怀里。


    她顺势用宽大的浴巾将他一起裹住,再紧紧抱住,踮起脚尖,柔软的唇就印在了他紧抿的唇上。


    周西凛彻底僵住。


    怀里是温香软玉,唇上是令他心悸的触感。


    他垂眸,撞进温侬湿漉漉的眼里,她瞳仁里映着舱顶昏黄的灯光,像落满了星星。


    “别生气了。”她轻声说。


    周西凛的眼神瞬间变了。


    压抑了一整天的担忧和无奈,顷刻间被另一种原始的情绪取代,像干燥的荒原被投入了火种,大火燎原而起,燃起幽暗炽烈的火焰。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什么时候小白兔变小妖精了,这么会拿捏人?”


    温侬的脸颊飞上红霞,眼睛却亮得惊人:“那你喜不喜欢啊?”


    周西凛没有回答。


    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密地按向自己,同时反手“砰”的一声将舱门关上,下一秒温侬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后背已经抵在了冰凉的舱壁上。


    浴巾在拉扯间微微滑落,露出圆润白皙的肩头。


    他完全笼罩下来,阴影将她吞没。


    他的眼神极具侵略性,牢牢锁着她,对视数秒后,他俯下身,滚烫的唇带着惩罚的力度,狠狠覆上她的。


    温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便彻底迷失在他点燃的燎原大火里。


    整片海都在烧。


    ……


    次日清晨,餐厅里。


    队员们陆续进来,阳光透过舷窗,洒在相对而坐的两人身上。


    周西凛正把剥好的鸡蛋放进温侬面前的餐盘里,温侬小口喝着粥,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昨天还弥漫在两人之间的低气压被温馨美好取代,大家互相对视,都露出了会心一笑。


    从海州到位于南太平洋边缘的演习指定海域,直线距离遥远,加上需要规避一些复杂海况和遵循特定的国际航道,大家航行了整整十一天。


    这十一天里,大部分时间算得上风平浪静。


    温侬第一次见识了海上壮阔的日出,金红色的火球一点点挣脱海水的束缚,跃然而出,将万顷碧波瞬间点燃成一片熔金。


    日落则更为瑰丽沉静,夕阳像一个巨大的咸蛋黄,缓缓沉入墨蓝色的海水,留下漫天燃烧的晚霞。


    周西凛会指着远处的云层或海鸟,用最简洁的语言告诉她一些航海常识。


    他说这不是什么旅行,但对她来讲,分明很像一场尽兴的旅行。


    抵达目的地后,气氛才陡然紧张起来。


    演习海域集结了多国救援力量,演习科目难度极高:模拟大型邮轮失事后的多国联合搜救、深海沉船定位与打捞、恶劣海况下的直升机协同吊运伤员、海上溢油应急处置……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挑战与危险。


    周西凛全身心投入其中,作为中方救援队的核心指挥之一,他几乎不眠不休。


    温侬被严格限制在安全区域内,但隔着距离,她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高压。


    海上的天气说变就变,平静的海面瞬间就能掀起数米高的巨浪,冰冷的海水兜头浇下,能把人拍懵。


    深海打捞更是与死神共舞,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致命。


    队员们个个都绷紧了弦,但周西凛就像定海神针,他的指令永远清晰果断,他的身影永远出现在最危险或最需要的地方。


    温侬的心时常揪紧,看着他一次次冒险,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被海水泡得发白发皱的手掌,心疼得无以复加。


    付出终有回报。


    在周西凛的出色指挥和全体队员的默契配合下,中方救援队圆满完成了所有演习科目,当最后一项科目成功结束的确认信号传来时,紧绷了许久的队员们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温侬也流下热泪。


    一个半月后,任务圆满结束,终于可以归航。


    返程的那个傍晚,天空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盛景。


    大团大团浓烈的火烧云,肆意泼洒在辽阔的天幕上,将整个海面都染成了壮丽的橙红与金紫。


    温侬兴奋地模仿起电影《泰坦尼克号》的经典姿势,张开双臂站在船头,迎着绚烂的晚风。


    周西凛从身后抱住她的腰肢,有模有样地模仿着电影里的台词,他英文讲得很好听,可温侬笑着笑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轻声道:“不行诶,这个好像不太吉利。”


    周西凛双手插兜里,望着那片燃烧的天空和辽阔的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点不以为然的痞气,也带着看透生死的豁达:“我觉得挺好。”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地穿透风声:“在这海上,能活着看这样的日落,本身就是运气,而能和心爱的人一起看这样的日落,更是三生有幸。”


    那姿态,无畏又坦然,仿佛所有的不祥之兆在他强大的意志面前都不值一提。


    温侬看着他被霞光映亮的侧影,心头那点小小的不安奇异地被抚平了。


    然而,大海的脾气难以捉摸。


    就在当晚,这片绚烂天空下隐藏的狂暴力量,毫无预兆地爆发了。


    前半夜还风平浪静,后半夜,狂风骤起。


    起初只是风声呼啸,很快,风力急剧增强,达到蒲氏风级9级以上,暴雨如同天河倒灌,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砸在甲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


    “海鹰号”这艘钢铁巨舰,在狂暴的大自然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片树叶。


    它在高达十几米的巨浪中剧烈地颠簸,每一次船头扎进深深的波谷,都像要直坠海底,每一次被巨浪高高抛起,又仿佛要被掀翻。


    警报声响彻全船。


    周西凛早已冲进驾驶室,脸色冷峻如铁,紧盯着雷达屏幕,一条条指令快速下达。


    温侬被要求待在安全舱内,紧紧抓住固定物。


    每一次剧烈的摇晃都让她心惊肉跳,胃里翻江倒海。


    就在这惊涛骇浪中,一个负责瞭望的队员顶着狂风暴雨,声嘶力竭地对着通讯器狂喊:“报告!右舷,三点钟方向,海里有东西,像……像个人!”


    驾驶室内,周西凛眼神一定,没有丝毫犹豫:“确认位置!准备救援!快!”


    在周西凛的指挥下,船只顶着几乎能把人掀飞的风力,缓缓靠近目标区域。


    探照灯的光柱在海面上艰难地搜寻。


    终于,锁定了一个微小的黑点——那确实是一个人,一个女人死死抱着一块浮木,随时会被巨浪吞噬。


    放下救生艇在这种海况下极其危险。


    但命令已下。


    周西凛亲自带着几名精锐队员,穿着救生衣,系着安全绳,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狂风,操纵着剧烈摇晃的小艇,靠近那个漂浮的身影。


    每一次尝试都惊险万分,巨浪随时可能将小艇打翻。


    温侬在安全舱的舷窗后看得手心全是冷汗。


    终于,在几次惊险地尝试后,小艇成功靠近。


    周西凛顶着劈头盖脸的浪涛,奋力伸出手,将那个已经近乎虚脱的女人拖上了小艇。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分钟,却像经历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当小艇被安全回收,那个瑟瑟发抖意识模糊的女人被抬进船舱时,风暴的巅峰似乎也过去了。


    虽然外面依旧风雨交加,但船体的摇晃幅度明显减小。


    女人被安置在医务室,裹上厚厚的毛毯,喂了热水。


    女人缓了很久,才醒过来。


    这是个白人女性,她断断续续地用英语讲述自己的遭遇。


    女人叫艾米丽,来自新西兰。


    她曾经嫁给了一个自己并不爱的富商,


    婚姻生活压抑窒息,充满了冷暴力和精神控制,这次她随丈夫的游艇出海,在又一次激烈的争吵后,绝望之下,她跳了海。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可在海水涌入鼻腔的瞬间,她想到了儿子,于是她拼命抓住了一块被风浪打落的船体浮木。


    她抱着那块木头,在无边无际的海上漂浮了一天一夜,恐惧、绝望、寒冷几乎将她摧毁。


    支撑她没有彻底放弃的,是她12岁的儿子,于是她爆发出了惊人的求生意志,还好此前海面还算平静,只是今晚忽然风暴来袭,如果不是遇到周西凛他们,她一定撑不下去了。


    周西凛听完艾米丽的遭遇,沉默了片刻。


    折腾了整整一夜,风暴的余威尚在,但雨势已经转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冷雨。


    他独自一人走到前甲板,靠在湿漉漉的栏杆上,摸出一根烟点燃。


    猩红的火点在灰蒙蒙的雨幕和尚未完全褪去的黑暗中明明灭灭,他的背影在熹微的天光下显得异常沉默。


    温侬拿了件外套,轻轻走到他身后。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臂,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被雨水打湿的背脊上。


    周西凛的身体在她靠近的瞬间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他没有回头,因为知道来人是她。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迅速被冷雨打散。


    沉默在蔓延,只有雨滴敲打甲板的细碎声响。


    “周西凛。”温侬轻声打破沉默,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你救了一个母亲。”


    周西凛的目光投向遥远的海平线,那里依旧一片混沌。


    他没回答什么。


    过了很久,久到温侬以为他不会开口了。


    他才低沉地“嗯”了一声“是啊。”


    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雨都慢慢停下了,他还是未言。


    直到远处泛起破晓的天光,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带着某种释然:“我替一个12岁的男孩,救回了他的母亲。”


    话音刚落,遥远的海平线上,一道无比纯净的金光,如同利剑刺透云隙,直射在墨蓝色的海面上。


    那光迅速扩大,晕染。


    天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了起来,墨蓝变成了深蓝,又晕染开灰蓝……湿漉漉的甲板反射着清冷的光泽。


    几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海鸥,发出清脆的鸣叫,飞向那越来越亮堂,越来越开阔的天空。


    黑夜与风暴终于过去。


    新的一天,带着湿漉漉的希望和微凉的光芒,降临在他们头顶。


    这一刻温侬潸然泪下,因为她知道,被救赎了的人,不止艾米丽12岁的儿子。


    还有12岁的周西凛。


    他曾被长久地困在母亲落海那一日。


    直到此刻,12岁的小男孩终于开始长大。


    第54章 上升“我们上升,低低飞过夏天。”……


    回程比去时更快,只用了九天便靠上海州的码头。


    离开时还是深秋,行道树的叶子黄绿相间,如今归来,已是深冬,光秃的枝丫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当温侬的双脚重新踏上土地,那颗在海上漂泊的心才真正安定下来,海风依旧,却少了那份旷远无依。


    大家停泊靠岸,周西凛又忙碌了半天,直到摸黑才算彻底结束这一天的工作。


    二人正准备去开车,往家赶的时候,温侬下车去拿在车里订好的奶茶,拿完准备上车的时候,就听有人喊:“诶,温侬?”


    转身只见一个一身黑白灰配色,穿得像是刚从圣罗兰大秀走出来的男人,正向她挥手。


    是刘星遥。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他正在另一侧等红灯,因此无法直接走过来与她寒暄,二人视线一对,驾驶室的门就开了。


    周西凛下了车,半倚着车门,目光随意,却特别有分量地落在刘星遥身上,歪头,噙笑。


    温侬看向他,没人比她更懂这个眼神的意思。


    她失笑,莞尔,又指了指周西凛,声音不大,但确保对面的刘星遥可以听到:“我还有事,和我男朋友先走了。”


    刘星遥没有半分迟疑,笑容依旧:“好哇,回见。”


    温侬亦笑,转头,看向旁边的男人。


    周西凛抿唇,目光深深。


    两秒后,倏然绽放一个了然的微笑。


    风中脉脉含情。


    回家的路程并不长。


    家里暖气开得足,一进门,浓郁的饭菜香气便扑面而来。


    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咕嘟冒泡的羊肉砂锅,汤汁浓郁的白菜炖粉条,金黄酥脆的炸小黄鱼,碧绿清爽的蚝油生菜,还有年轻人爱吃的炸薯条和炸鸡柳。


    温雪萍听到声音,端着碗从厨房出来,脸颊被厨房的热气熏得微红:“你们来了!快去洗手,趁热吃……”


    温侬上前抱住温雪萍:“不急不急,想死我啦,我要先抱抱你。”


    “哎哟。”温雪萍笑着,幸福洋溢。


    周西凛看着她们,目光变得温柔。


    很快落座。


    温侬小口喝着汤,看着灯光下周西凛的侧脸,听着母亲絮絮的关怀,热气腾腾的饭菜,寻常的碗筷碰撞声,都让她心里感到安宁,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一种沉甸甸的暖意填满。


    饭后,两人一起收拾了桌子,洗了碗,又裹上羽绒服去小区里遛弯消食。


    冬夜清冷,路灯昏黄的光晕染开一小片一小片暖色,投射在光洁的路面上,几个孩子追逐着跑过,不远处的便利店灯火通明,透亮的玻璃窗映出琳琅满目的货架,散发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周西凛用他那只纹着她名字缩写的手,紧紧包裹着温侬微凉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这么无所事事走了许久,他忽然开口:“温侬,我打算不再做这行了。”


    温侬脚步一顿,微愣,抬头看他。


    周西凛依旧目视前方:“我其实一直是个没什么梦想的人,当初做这个,是因为我妈。总觉得当初没救起她,后来在海上多救一个人,心里就能好受一点。”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情绪风起云涌。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只有远处孩子们的嬉闹声隐隐传来。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温侬,路灯的光落进他眼底,那里面隐隐有澄澈的平静与释然:“但是救起艾米丽之后,我发现,我不需要再在海上漂泊了。”


    温侬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反手用力握紧了他口袋里的手,没有追问,没有犹豫,只笑着说:“好,我尊重你的决定。”


    周西凛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


    他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掖到耳后:“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完成交接,我就退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充满向往的笑:“到时候,我想给自己放个长假,我们带着你妈妈,还有我奶奶,一起去旅游,好不好?”


    温侬微怔。


    几秒后,她用力点头,笑容在冬夜里绽开:“好。”


    没什么不好,做什么都好。


    人只要向着心走,那就处处是自由,只要与爱人同行,便处处是归乡。


    在下面溜达了二十多分钟,周西凛准备回家,秉持着礼貌还是决定再上楼去给温雪萍道别。


    谁知刚打开门,就见温雪萍正站在客厅里,握着手机,脸色铁青,最后那句拔高的“滚!”差点让温侬手里的钥匙落地。


    “妈,怎么了?”温侬心头一跳,忙上前问。


    温雪萍顺着胸口,气得声音都在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不可信!贪心不足蛇吞象!”


    温侬和周西凛对视一眼,周西凛脸上掠过一丝了然,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与冷然。


    温侬也几乎瞬间明白了:“是小姨?”


    “除了她还能有谁!”温雪萍愤愤道,“说是在泰国过不下去了,电话里哭哭啼啼,又拐弯抹角想让我把他们一家弄回国,她当我是什么,有多大本事。”


    温侬上前,轻轻揽住母亲的肩膀安抚:“妈,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她看了一眼周西凛,对方挑挑眉。


    温侬转向母亲,想了想道:“我把你的手机号换了吧。”


    “可是换了号,我的花店那么多老主顾……”温雪萍有些犹豫。


    “没事。”温侬笑,“真正的老主顾,总会找到你的新号码,何


    况还会有很多新客户源源不断出现。”


    她的话让温雪萍起伏的胸口渐渐平复下来,疲惫地点了点头。


    等温雪萍睡下,周西凛也该回去了。


    温侬送他下楼。


    单元门外,夜风更冷了。


    周西凛替她把外套的拉链拉到下巴。


    “怎么回事?”温侬还是忍不住问,虽然心里已有答案。


    周西凛嗤笑一声:“你是写故事的,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世上的事,命运早就标好了价格。他们当初选了那条路,伸手要了那么大一笔钱,就该想到有今天。”


    他抬眼,目光穿透寒冷的夜色,锐利如刀:“他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温侬看着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笑了笑。


    这笑容里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同情怜悯,只是一种平静。


    她明白,有些路,踏上去,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可惜温晴芳一家从来不懂。


    那么,让跌倒的跟头告诉他们,让惨痛的教训告诉他们。


    一切都有因果。


    ……


    季节悄无声息地更迭流转。


    这一年很快就接近尾声,元旦一过,春节就在鞭炮声和团圆饭的热闹中到来,而年味刚一散去,空气里便弥漫起春的气息,没过多久,小区里的玉兰树一夜之间绽开满树洁白。


    春光短暂,仿佛只是打了一个盹儿,蝉鸣声便在某个午后响起,宣告着夏天的来临。


    立夏这一天,既是周西凛的生日,也是他正式告别海上救援队,开启人生新篇章的日子。


    破浪救援队的大家,为他准备了欢送仪式。


    地址选在周西凛的船屋旁。


    队员们早早就开始布置,木质墙壁上挂满了彩色的气球和亮晶晶的拉花。


    一条醒目的红色横幅贴在船屋大门上,上面是队员们歪歪扭扭却饱含情谊的大字:“热烈欢送周西凛队长!”


    下面的一条横幅则写着“周西凛生日快乐”。


    角落里堆着烧烤架和成箱的啤酒饮料,投影幕布已经支好,音响里流淌着轻松欢快的背景音乐。


    温雪萍和奶奶早早到了,被队员们热情地围着,秦真也特意请了假赶来,她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长裙,明艳照人,一下车就给温侬一个大大的拥抱。


    温侬则是一身水蓝色的连衣裙,剪裁简洁,衬得她气质越发清雅,长发松松挽起,只别了一枚珍珠发卡。


    两人站在一起,是男人堆里最亮眼的两朵花。


    周西凛穿着救援队的队服亮相,这是他最后一次穿这身衣服。


    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他刚出现,喧闹的现场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和口哨声:


    “周队!生日快乐!”


    “头儿!帅炸了!”


    “凛哥!今天必须不醉不归啊!”


    温雪萍和奶奶看着他,满眼是骄傲与欣慰。


    秦真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大齐和阿泰带头起哄,程藿站在人群稍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始终追随着周西凛。


    仪式开始前,气氛轻松活跃,大家围坐在一起,玩着简单的桌游,笑声不断。


    烤肉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滋滋作响,奶奶不懂年轻人的游戏,却耐不住早已融入这种氛围,便去兴致勃勃地尝试烤鱿鱼,温雪萍则忙着给大家分水果沙拉。


    临近中午十二点,大齐清了清嗓子,走到投影幕布前,拿起话筒,一本正经地喊道:“吉时已到,现在有请我们破浪救援队,前——队长周西凛发表讲话。”


    周西凛闻言笑骂:“操,你他妈还整得挺正式?”


    大齐挺起胸膛,一脸严肃:“那必须的。”


    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周西凛把签子往桌上一扔,站起身,脸上还带着痞气的笑,刚迈出第一步,投影幕布骤然亮起。


    没有激昂的音乐,只有一张张无声翻动的照片。


    有烈日下挥汗如雨的极限体能训练;有任务归来瘫在甲板上,累得睁不开眼却还比着胜利手势的狼狈模样;有春节时在简陋的基地里包饺子,面粉糊了满脸的嬉闹;有成功救起遇险者后,相视一笑,疲惫却满足的脸庞……


    每一帧,都凝固着热血、汗水、情谊。


    照片的主角,是周西凛,也是破浪救援队的每一个人。


    周西凛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脸上的笑意凝固了,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那些被海风吹散,被烈日晒干的记忆,汹涌地扑面而来。


    几秒后,他笑了。


    随即大步冲上前,对着还在装模作样主持的大齐屁股就是一脚:“你挺想让我哭?”


    大齐捂着屁股“嗷”一声跳开,一边嘿嘿笑一边把话筒塞给周西凛:“哪能,哪能啊……”


    “……”


    温侬站在人群里,悄悄举起手机,镜头对准这一幕,记录下这珍贵的一刻。


    周西凛拿着话筒,走到场地中央,依旧是那副随性的姿态。


    他把话筒举起,凑到嘴边,沉默了三秒,却又放了下来。


    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最后落在安静站在最后的程藿身上。


    他朝程藿招了招手。


    程藿怔了一秒,才稳步走了过去,站定在他身边。


    两个同样高大挺拔的男人并肩而立,深蓝色的队服映衬着他们同样坚毅的轮廓。


    这样对视一眼,是不必多言的默契。


    周西凛重新举起话筒,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我其实没什么好讲的,我就只希望,你们觉得我当你们队长这几年,我这人还行。如果有哪里做得不够好,那我在这儿,给大家赔个不是。”


    话音落下,他对着所有的兄弟,微微鞠了一躬。


    短暂的寂静后,底下瞬间炸开了锅。


    “哥!你很好!!”


    “头儿!你是最好的队长!”


    “凛哥,我们服你!”


    “……”


    喊声此起彼伏,带着最真挚的情感。


    连温雪萍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周西凛直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下颌线缓和了许多。


    他又继续郑重地说:“以后救援队就交给程藿了,你们要像尊敬我一样尊敬他,像支持我一样支持他,我相信他会带你们开辟新的天地。”


    程藿侧头,迎上周西凛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时光仿佛被压缩,倒流。


    眼前浮现的是十年前那个桀骜不驯,眼里藏着伤痛的少年周西凛,和那个沉默寡言,却始终坚定跟在他身后的少年程藿。


    少年时代的他们,也是这样并肩站在一起,时光转啊转,就转到了现在,如今他们都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儿。


    十年生死,风霜骇浪。


    最初倾盖如故,后来肝胆相照。


    他们一起扛过最沉重的担子,蹚过最凶险的激流。


    岁月改变了很多,但永远不变的,是身后永远可以交付后背的兄弟。


    程藿眼底有瞬间的湿热,被他迅速压下。


    他知道,周西凛已经找到了他的岸,而自己也找到了心中那片星辰大海。


    这一刻,


    不是结束,而是各自征程的起点。


    他深吸一口气,从周西凛手中接过了话筒,看向台下每一张熟悉的脸,露出一个真心实意地笑:“以后,交给我。”


    掌声如同海啸般瞬间爆发,经久不息。


    就在这时,温侬捧着一大束金灿灿的向日葵走上前。


    奶奶和温雪萍也合力推着一个精致的三层蛋糕走了过来。


    蛋糕设计得别具匠心:底层是深蓝色的翻糖海浪,中层是白色的浪花托着一艘乘风破浪的救援船模型,顶层则用奶油写着“周西凛,生日快乐,前程似锦”。


    在众人的簇拥下,蜡烛被点燃,大家拍着手,齐声唱起生日快乐歌。


    周西凛看着蛋糕,看着烛光后温侬温柔的笑脸,看着奶奶和温雪萍欣慰的眼神,看着兄弟们真诚的笑容,他闭上眼睛,似乎许下了什么愿望,然后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


    这时有人起哄:“嫂子,你也说两句啊。”


    “对啊,温侬,说两句。”


    “……”


    温侬被推到周西凛身边,她微微有些脸红,但还是落落大方地接过了话筒。


    她看着周西凛,想了想才道:“周西凛,我很高兴,你一个人在海上漂泊了那么久,现在终于上岸了,我希望你未来的日子,都不再下沉,每一步都往上升。”


    抬头看,是初夏湛蓝如洗的天空,阳光炽烈,海风阵阵。


    温侬笑着,迎着风,对着他,也对着这片见证了他们故事的海与天,缓缓讲出她很早之前就想告诉他的话:“我们上升,低低飞过夏天。”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