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煎熬了八天, 姑父从南阳回来了,万幸带回了那位老神仙道长, 替年年看病。
老神仙才来两日,虞家又派人来了,又是虞夫人派来的,问这边的情况,虞璎没办法随来人回去,却从来人口中得知一点程宪章的消息。
虞家派人去探望了她婆婆,不是虞夫人亲自去的, 是二姐和堂嫂去的,双方假客气见了面, 效果只能说是勉强没撕破脸:明显虞家在摆架子, 程老夫人也不领情, 觉得儿媳不像样。都觉得对方不讲理,谈不到一起去。
至于程宪章, 他态度平静得可怕, 得知洛阳这样的情况后就和虞家人说让她先在洛阳待着,待他得空, 会来洛阳一趟。
至于什么时候得空,谁知道呢?这话非常像不会兑现的客气话, 这让虞夫人很是焦虑,一边自恃身份,一边怕程宪章生气就此冷淡下去, 一边又怕这事被虞老爷子知道生气。
所以又派了人来洛阳催她。
虞璎万分失落,熟悉的感觉从心头涌起,她觉得他就是不想要她了,就像以前一样, 他向来这样,她要生气就生气,要走就走,他岿然不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们始终做不成长久的夫妻。
这样的伤心难过,被年年的病情压制住。
老神仙到来后给年年开药、扎针,坚持半个月,年年才开始好转。
这些日子虞璎都陪着年年,年年对虞璎越发依恋,她正在病中,虞璎也不忍离开,便回了母亲的催促,让她再等等,等年年完全恢复她自会回长安。
她说的是回长安,不是回程家。
这也是她的打算,等年年病好就回虞家,再看他的态度。
如果他仍然无动于衷呢,那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年年的病自有好转,便开始顺利起来,再过一个月,总算没有再烧,孩子大病一场,有些虚弱,精神却好起来。
这时候离她来洛阳已接近两个月,程宪章所谓的“有空”仿佛烟云散落空中,再无兑现的可能。
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主动去求和,要么就这样分开。
她不知道怎么办,黯然失神下,人都瘦了一圈。
知她准备走,回娘家探望母亲的表姐顾柔则来同她说话。
两人在后园中一边走一边谈心,虞璎头疼道:“年年还不知道我要走,她若知道,只怕要哭,担心又影响恢复。”
说完叹息道:“是我之前没想到,她要我陪,我便陪着,我该让她亲娘陪的,我去陪姑姑也好,这样她就不那么黏我了。”
顾柔则回道:“你就是太好了,你可曾想过,年年黏你,是温絮默许的,或者说,她是有意去侍奉婆婆,让你陪着年年的?”
虞璎不解地问:“那她的目的呢?”
顾柔则解释道:“你这次过来也看到了,我二弟虽是庶出,却是个精明能干的,很受我父亲器重,几乎就把顾家的希望放在他身上。可他与弟妹两人却不是善良的人,他们容不下年年,更看不上温絮。
“年年还小,等到出嫁还远着,出嫁还要花大笔嫁妆,温絮拿不出钱,只有我母亲出,我母亲的钱,岂不是顾家的钱?往歹毒了想,他们说不定盼着年年撑不过去。
“我父亲就不必说了,他是个最计较利益得失的人,没有太多舐犊之情,对儿女尚且一般,更别提孙女。
“唯一对年年上心的是我母亲,这也是温絮唯一的希望,可我母亲这一病,让她害怕了,她怕母亲护不到年年出嫁那一日,想来想去,她只能想到你。
“你是年年名义上的娘,又与年年感情深厚,所以她写信要你过来,她主动去照顾婆婆放任女儿不管,实则是给机会你们二人相处,好让你舍不得年年,多替年年着想,这样顾家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会多顾及年年几分……至少这次要不是你来,我父亲不会亲自去南阳跑一趟,年年的命是你救过来的。”
虞璎听后长久沉默,好一会儿才摇头道:“不是我救过来的,是她亲娘救过来的。我对年年只是顺手的事,她却是一心一意为年年,哪怕和年年生疏。”
这里面有温絮的算计,可虞璎却无法怪她,她在顾家人微言轻,却用尽一切办法在替年年谋算。
虞璎甚至情愿被她算计,不想让她这种谋算落空,只是她自己郁结满怀,喘不过气,不知怎么才能顾好年年。
顾柔则看到她脸上的愁绪,劝说:“你回长安后就与你夫君讲和吧,不管你们怎么吵,你一来洛阳两个月,换了谁也会不高兴,不休妻都是好的,你就服个软,说说好话,你们才是新婚,你夫君应当能谅解的。”
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虞璎欲言又止,又垂头好半天才道:“我觉得,自己走了,又自己求着回去,好没面子。”
顾柔则回道:“面子有什么用,真和离了,对你对他都不好。”
“我说我要走,他说‘你想走就走’,我实在……”
“既不想走,你就不该说你要走,由此可见,他放得下,你放不下。”顾柔则说。
虞璎越发难受起来,她发现她真正在意的就是这,他放得下,可她却放不下。
她想求他告诉她,他是在意她的,却总也求不到,一次次失落而归。
但第一次是她心心念念要嫁他,第二次她没有啊,她没想招惹他,是他偏要娶的,如今却又这样。
顾柔则拉了她道:“他如今是朝中重臣,咱们几家的儿孙,又有哪个前程比得上他?你该低头时便要低头。”
“若如此,我情愿嫁别人,向别人低头。”她回答。
顾柔则不明所以,问她:“为什么呢?”
她攥着手,难以解释。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自后方传来:“小姐,小姐——”
这是云锦的声音,虞璎回过头,便见云锦兴冲冲从后面过来,都顾不上礼节,连快走都嫌慢,用的跑的,一上前便道:“前院刚才来人说,姑爷来了,姑爷来洛阳了!”
虞璎一怔,随即不敢置信道:“真的吗?谁说的?他到哪里了?”
云锦上气不接下气,急道:“到顾家了,已经见过姑老爷了,姑老爷才派人来说的!”
虞璎惊得失了神,脑中一片空白。
顾柔则在一旁笑道:“那就好,你还不快去看看?”
正说着,却见顾家一位妈妈带着程宪章往后院过来,在远处喊道:“娘子,快过来,你们家姑爷来了。”
虞璎转过头去,远远就看见那一抹颀长的身影,着一身干净利落的深衣,正看着这边。
她忙往前走去,到他跟前,看着他熟悉又显得陌生的面庞,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他此番过来的用意。
她望着他,一时没说话,从她身后过来的顾柔则见此情形就笑了,朝程宪章道:“妹夫安好,我是璎璎表姐,山迢路远,久未去长安,还是第一次与妹夫见面,妹夫这一趟过来辛苦了。”
程宪章躬身还礼:“子均见过表姐,璎璎在此日久,劳烦表姐担待照顾。”
这话便不是要与她断了的意思,虞璎只觉鼻头一酸,几乎想哭。
程宪章看向她道:“姑父要留我叙话,我说之前曾与你有争执,怕你还怪罪,所以先来见见你,姑父便让人带我过来了。”
顾柔则知道两人确实有争执,且还闹到了很很严重的地步,便马上道:“那你们快去房里好好谈一谈吧,哪有不拌嘴的小两口?相互让一步就好了。”说着拍了拍虞璎的背,示意她到时候服软。
虞璎没说话,只是回往房中,程宪章与顾柔则道别,跟在她身后回房。
到房中,虞璎没回头,背朝他问:“你突然过来,是做什么?”
语气中有怨怪,却也带着委屈。
程宪章回答:“接你回去,就算你有女儿要照顾,如今她已病愈,你也该回去了吧?”
她回过头来,却已是眼泪盈眶。
她极少哭,也极少委屈成这样,他一见,便觉既心痛又怜惜。
随后她突然跑到他跟前,一把将他抱住。
一边抱着他,一边哭道:“你之前明明赶我走,现在又说来接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定是已在京城打听一圈,说了一番亲,发现没有合适的,便又来找我!”
程宪章抱住她,忍不住轻笑两声:“你可真能冤枉人,我才成婚两三个月,说什么亲,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再说我何曾赶你走?不是你自己走的么?”
“你说‘你想走就走’,这不就是赶我走?”
“我说你想来洛阳就来洛阳,你不是东西都收拾好了,孩子又确实重病,我怎么拦得住你?”
虞璎想想确实如此,多半是自己误会了,便又道:“你再晚一点来,我以为要回去喝你的喜酒了。”
程宪章温声道:“论‘恶人先告状’,没人强过你。我领着御史台的职务,又是新官上任,怎能无事离京?总得凑得休假,禀明皇上再说,我倒要说若我不来,你是不是要请我喝喜酒了?”
虞璎接受了他的解释,伏在他怀中泪水涟涟,抱着他不松手。
第42章 第 42 章 你和你表哥的关系
好久他才道:“年年的病全好了吗?”
虞璎回道:“好了。”
“今日不早了, 那我们明日走?”
“好。”
两人达成一致了,却仍相拥着, 直到时间实在太久,想到顾家姑父还在前院等着,两人才松开,要一同去前院。
才踏门槛,五岁多的年年却从院外进来,满面泪水冲向虞璎,抱住她腿道:“娘, 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
虞璎一惊, 连忙蹲下身抱她道:“娘……娘没走……”
“她们说你马上走了……娘, 你不要走, 我一定乖乖的……再不生病,你别不要我……”
“年年……”
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虞璎见她如此, 心痛不已,不知能说什么。
温絮在后面追来, 向她解释道:“娘子,我没有和她说你要走, 是她听丫鬟说的,她便痛哭着要找你,我追也追不上。”
虞璎劝年年道:“娘走之后, 姨娘还在你身边啊,她会好好照顾你的,以后有机会娘再来看你。”
“我不要姨娘,我就要娘……娘你带我一起走吧……”年年在她怀中大哭不止, 她原本是圆脸,如今病了这么久,脸上身上都瘦了好大一圈,抱在怀里小小的一点,让虞璎怜爱不已。
程宪章在一旁看着这哭得可怜的小姑娘,发现她生得虽不像虞璎,却也是粉雕玉琢,眉目清秀,大概是像她父亲。
他只远远见过顾君越,并未细看,但当时便觉他风度翩翩,风采卓然。
年年不听劝告,哭着哭着就咳嗽起来,几乎要呕吐,虞璎唯恐她的病又复发,只好说道:“好,娘不走,娘就在这里陪你,我们先回房,我给你拿点心吃好不好?”
年年这才止了哭声,细细道:“真的吗?”
虞璎点点头:“真的。”一边说着,一边无助又歉意地看向程宪章。
程宪章说道:“你先带她回房安抚,我去见过姑父。”
虞璎“嗯”了一声,抱着年年进屋去。
程宪章看着她进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缓转身。
温絮看看他,又看看进屋的虞璎,若有所动,却只是沉默一低头,退到了一旁。
侯在外面的妈妈朝程宪章道:“表姑爷,咱们去前面?”
程宪章点点头,随妈妈而去。
他自以为这一趟过来心中已是无所畏惧,不承想过来见到她住的这屋子,见到她的女儿,仍会感受到强烈的嫉妒。
如何能不嫉妒呢?她竟不是住的客房,而是住的东厢正房小院,明显这是长子的房,是她以前和她表哥住过的房。
他们有五年的日日夜夜,耳鬓厮磨,还有个流有两人血液的女儿,这一段过往,是他永远也抹不去的。
到前厅,不只顾家姑父候着他,正在府上的叔伯子侄都已过来,要给他接风洗尘,还要留他在洛阳多住几天,带他看看洛阳山水名胜。
程宪章只好直言自己是忙里抽闲过来,明日就要快马加鞭赶回去,多谢顾家美意,下次有机会再与众人一道赏游。
顾家人知晓程宪章如今管着整个御史台,手握重权,当然没时间在外逗留,以及他素来就有纯臣之风,平日不与官员们迎来送往,所以今日这话并非推辞套话。
几人便坐下来,与他聊一聊,攀攀交情。
到晚一些,顾家备了宴席,虞璎却因照顾年年而没过来,程宪章与顾家人一番应酬,天晚才歇。
顾家姑父亲自送程宪章去客房,一是有心讨好,二是酒后话多,便拉着程宪章说起来,道:“子均与璎璎才成婚,照理我们实在不该将她叫过来,我后来才知是我那儿子身边的下人写信叫她过来的,你看我们也不知道,她到了我们才知,耽误这么久,实在惭愧。”
程宪章有些奇怪这个“下人”是什么人,竟有这样的胆子,却没细问,只客套道:“也是璎璎担心孩子。”
顾家姑父叹声道:“正是,她虽不是亲娘,却一直视如己出,要不然那孩子也不会总黏她。”
程宪章不由站住看向他,想开口问“不是亲娘”是什么意思。
但顾家姑父说得自然,明显是默认他知道这事的,他怕露怯,便没有多问。
顾家姑父又说了许多,最后在客房前道:“之前你们姑姑大概是图方便,让璎璎住在了旧院里,下午用饭璎璎也没过来,子均要有什么要交待的,可让下人带你去后边找她。”
程宪章是第一次来的客人,又是男客,夜里跑正院跑不太好,便开口道:“不了,天色已晚,明日要赶路,我先行歇息,姑父也早些歇息,今日着实叨扰了姑父。”
“哪里的话,子均你登门我不知多高兴呢!”
最后寒暄几句,顾家姑父才离去。
程宪章回了客房,又哪里有睡意?他心中百般猜测和震荡,倒真想去找虞璎,向她问问年年是谁的女儿,为什么她姑父要说她“不是亲娘,却视如己出”。
正犹豫着,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他一听便觉得熟悉,像是她的。
但作为客人,他没妄动,直到那脚步声在他门外停下,开始敲门,他才立刻上前去打开门。
果然虞璎就站外面,云锦拿着灯笼陪在她身旁。
她一见他就笑了起来:“听说你们现在才散席,我就过来了。”
程宪章问:“用过饭没有?年年睡下了?”
虞璎点头。
他见外面无风,不算冷,虞璎也披着斗篷,便说道:“我们出去走走?”
虞璎马上道:“好。”
他熄了灯出去,让云锦先回房,两人往院中走,虞璎带着他。
走了几步,她不由挽住他胳膊,他则将胳膊伸出来,牵起她手。
“我……”
“我有……”
两人都要开口,却都停下,虞璎看向他,他也不再耽误了,马上问:“我有一事要问你。”
“你问。
他停下来,定定看着她,问道:“刚才你姑父送我到客房,他喝得有些多,却并不像喝醉不省事的样子,他和我说你虽不是年年亲娘,却一直视她如己出,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年年亲娘?”
虞璎垂下头去,一边往前走了两步,一边说道:“是啊。”
“为何不是亲娘?她是谁的孩子?”他马上问。
虞璎道:“下午你看见了,带着年年的那个,那是我表哥姨娘,也是年年的亲娘。”
程宪章十分不解,他一直得到的信息都是虞璎生了孩子,是个女儿,从五年前就是这样说的,怎么现在又变成了孩子是庶出,是姨娘的孩子?
以及,这姨娘是顾君越娶她之前纳进门的,还是娶她之后?
他们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
虞璎却是陷入沉默,这让他十分着急,马上问:“为什么都说你是年年亲娘?你和你表哥……没有孩子?”
虞璎的确想留着面子,可她本就是打算和他说清楚的,要不然她离开长安过来待了两个月,实在说不过去。
她说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觉得我蠢,我可笑。”
“什么事?”他温声问。
虞璎道:“那年我到洛阳时,正好表哥在与姑姑吵架置气,表哥年龄已不小,姑姑要他赶紧娶亲,他不愿意,他有个心上人,当时已怀有身孕,他要娶心上人,姑姑以死相逼不愿意,当然,姑父也不会愿意,顾家没人会愿意。
“那心上人就是你今日看见的那位姨娘,名温絮,以前也是官家小姐,后来家中获了罪,没入贱籍,就做了官伎。
“表哥是顾家长子,在洛阳有些威信,教坊看他的面子,不让温絮接客,而表哥就成了她唯一的恩客。但表哥只能做到这样,他没办法替她脱籍,也没办法娶她,他更不想娶别人让温絮伤心,而且他那时已查出脑疾,又担心自己时日无多。
“所以他也不能听从家中之命另娶他人,他想在他有生之年替温絮和孩子找好后路。”
虞璎垂头道:“这时候我来了洛阳,我知道了这事,我就和表哥说……要不然我嫁他吧。温絮还是贱籍,若姑父不愿从中出力,他没有任何办法,姑姑急着要他娶妻,若是娶我,尽管我嫁过一次人,但姑姑也知道表哥的内情,她绝对高兴。
“所以……我们很快成亲了,姑姑说不必我回长安,免得再过来一趟,舟车劳顿,其实我心里知道姑姑是私心,她怕我一回长安,我娘不愿意,这婚事便说不准了,而我什么都同意,就依了姑姑。我表哥、温絮,再情愿不过,只要我同意,这事就这样定了。
“姑姑让人给我娘送信,我娘听送信人的意思,以为我在这边已和表哥做了真夫妻,就同意了。后来年年出生,温絮脱籍的事才办好,不能进门,孩子便抱到了我身边,对外宣称是我生的,这样对年年也好一些。”
“那……”程宪章看向她:“你和你表哥的关系……”
虞璎扭开头去,咬咬唇,认命道:“能是什么关系,假夫妻啊,我住成亲的新房,他和温絮住后面小院。年年嘛……她太小,小时候都是我陪着她,也没人去和她提起这些,她就以为我是她亲娘了。”
说完想起今日的事,感叹道:“还是应该提早和她说的,毕竟我总会回长安。”
程宪章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那么多年的日思夜想,嫉妒成狂,原来她竟是假成亲。
他问:“为什么?为什么宁愿假成亲也要……”后面的字眼从喉间发出:“同我和离?”
第43章 第 43 章 衷肠
虞璎又垂下头去, 迟疑好半天,小声说道:“是你先同我和离, 我才假成亲的,我以为你和离后会娶你表妹进门。”
程宪章将她紧紧抱住。
她不由自主,竟又哭出来,仿佛一直就觉得委屈,一直就等着此刻对他的控诉,也等着他的怀抱。
程宪章道:“表妹的事那时候是我没处置好,或许我当时也有犹豫, 我没有纳妾的心,可我知道母亲的心, 我一边在抵抗她的意志, 一边在劝说表妹, 一边却又愧疚于对母亲的忤逆,犹豫是不是该依从她的意思, 而我, 却对自己的态度模糊而不自知。”
而她当年,又怎么有耐心去体会他这诸般情绪?
他沉声道:“早知你是假成亲, 我绝不会空等五年。”
“你不成亲,是在等我吗?”她问。
他想了想:“我不知道……也许是在等自己放下, 也许是在等自己功成名就,又也许是在等天降馅饼。”
后来,果真天降了馅饼, 她回来了。
“但总之,等的时候不知道在等什么,到见到你,才发现是在等你。”
虞璎很少听到他感情的表露, 这几乎是第一次。
她又问:“那你娶我,是因为喜欢我?以前也是?”
他叹息一声,无奈道:“怎么不是呢?”
“我父亲是家乡最早的读书人,他有一种读书人的清高和天真,我也有,加上我一路考中探花,便觉得自己是天纵英才,伸手就能碰到天。
“直到我发现我那一届科考,状元王治出身太原王氏,就算不中状元他也是名士,状元只是锦上添花,他只为证明自己而已;榜眼为孙子荣,出身亦是名门望族,与晋王殿下为莫逆之交,还曾被晋王内荐为状元;至于其他进士,最差也是家中殷实,他们就算不科考,也不会太差。
“那时我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虞璎道:“所以,你答应了我祖父提出的婚事?”
程宪章摇头。
“不是。那时我虽看不清皇上提拔寒门的用意,但我的清高让我反感攀龙附凤,尤其是第一次去你家,无意间听见你母亲与下人说话。
“下人说母蟹跑了两只,不见了,你母亲说,‘便用公蟹代替吧,送到那程探花桌上,他哪里分得清公蟹母蟹’,我很气,当时便想,我要推了这桩婚事,绝不上门受辱。可是……那日宴后,你又来找我。”
虞璎看向他,想了起来,她的确去找过他。
那是那次雨中见面后,她听闻家中宴请他,待他被堂兄请到书房指点文章,她便趁他一人在房中,悄悄进去,管他要伞。
当然不是为了伞,她就是想见见他。
他就一本正经解释,伞好好收着,绝没有弄坏,但想到今日来府上赴宴,不好带着伞,所以没带,下次有机会一定物归原主。
她就笑,说道:“算了,送你了,不要你还。”
然后问他:“你是永州的?那你怎么会说京城官话呢?”
他回答:“赴京之前学的。”
她当时吃了一惊,看他好久,没想到这么庞杂的东西,他能在永州就学会。
那日堂兄本是去拿文章,两人没说几句话,门外便有动静,竟还有她祖父的声音,她急得在屋中乱窜,最后拿了凳子到窗边,决定翻窗子出去。
翻窗这种事对她来说不算难事,很快她就骑在了窗台上,交待他将凳子拿回去,不许说她来过,以及她还给了他一句忠言:“我那堂兄,你随便哄他两句就行了,他不是读书的料,背书比我还慢,还老神气,听不进劝,你敢说他不好他会生气的。”
他极不容易地,露出一丝浅笑,又马上消散,随后赶紧上前拿起凳子,朝她点点头。
她走之前在窗台上问他:“你多大了?”
他回答:“刚及冠。”
她便嘀咕:“这么大了吗?”随后略有不自然道:“我才十六呢,反正我不想太快成亲的,至少不是今年,你最好有个准备。”
说完才翻窗下去。
如今想起来,虞璎觉得自己当时真是傻啊,这不就暴露自己已经在计划嫁他了吗?他那么聪明的人,一定心里跟明镜似的。
因为这领悟,虞璎低下头,在冬月的夜里窘迫得红了脸。
程宪章说道:“因为见了你,那婚事我不忍推拒,也不想推拒。”
怕她难过,也怕自己难过。
虞璎这才想起他之前说过,原本他立志做纯臣。
“我娘的事,对不起。”她说。
程宪章道:“你娘说的是事实,我是真的分不清公蟹和母蟹,甚至因为不会拆蟹,我也没碰那两只蟹。”
虞璎用两只手握起他的手,“我没有嫌你穷,我只是想你陪我,那时候不懂事,以为所有人都和我、和我身边的人一样没事做,只想着玩。”
两人继续往前走,他拉着她,说道:“贫困的出身、母亲与亲友的恩情逼着我‘头悬梁,锥刺骨’,不敢有丝毫懈怠,这种逼迫造就了我的高中,却也造就了我‘勤学苦读’的本色,若不如此,我便深深负罪。尤其放下这些,去做高兴的事……比如,和自己新婚的妻子在一起。
“对我来说,高兴、愉悦便是享乐,享乐便是罪过,我不能允许自己那样。”
虞璎想,她一眼为之倾倒的,又何尝不是他身上那种勤奋刻苦?那是一种,与她常见的世家子弟完全不同的韧性。
她说道:“我以后不逼你陪我,我知道你有你的抱负,你去忙你自己的,我虽然也不那么贤惠,但总会顾好自己。”
“可我现在却想弥补我们曾失去的时光。”他说。
虞璎笑了,低头道:“反正随便你。”
程宪章继续道:“这些年我确实想通了许多,也改了许多,但我母亲还是她。她的病的确会在特殊时候才发作,却不是她有意的,她也为之痛苦挣扎。
“之前我对母亲冷淡,母亲郁结在心,而这郁结便造成了她的病痛,她的病不是装的,只是因情志而起。
“我说的那种乡下读书人的天真她也有,从前她没求过人,她也觉得我高中更不会求人,结果却听闻我一高中就要娶名门望族的女儿。
“她到京城来第一日便是痛斥我趋炎附势、攀龙附凤,尽管我说不是如此,她也仍然不信。她的不信也是有道理的,那时我已在祖父的关照下进了御史台,她亲眼见我同窗上门拜访,说我得天独厚,生了一副好容貌,叫虞家的小娇娘看中,点了乘龙快婿。既有嫁妆,又有宅院,还能进御史台,成个婚就抵了别人一辈子。
“那位同窗本是夸赞奉承,听在我母亲耳中,便是句句讽刺,我母亲只道我被京城的荣华富贵迷了眼,不脚踏实地,却丢弃尊严去做富贵人家的女婿,加之你也知道,她原本有心我娶表妹,所以一开始就对你有揣测。”
这些是他之前不曾提起过的,虞璎现在才知,婆婆不喜欢她的家世,不喜欢程宪章的选择,待见了她,又发现她果真不是个让人喜欢的儿媳,所以处处看不上眼。
她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不下你母亲的恩情,也不可能让她转了性,我也有不是的地方,以后她病了我会去看她的,她要说我不爱听的,我能忍就忍,实在忍不住了才还嘴。”
程宪章实在想不到她会这样说,他看着她问:“你真愿意如此吗?这样委屈自己?”
虞璎在黑夜中看向他:“又能什么办法,只当为了你就是了。”
他久久无言,抬眼看一下周围,拉着她后退两步,站到了一棵榕树后,抱住她,深深吻住。
结束时,两人相拥在树旁,低低喘息,要用周边的寒气压制好久,才能压住内心的火苗。
可惜在人家家里,总不能他去人家正房过夜,或是虞璎跑客房来过夜。
两人相拥很久,他说道:“以后不要说不想嫁我,不要轻易离开,好吗?”
“嗯……”
虞璎答应了。
表姐说的是对的,既然没有真的要走,就不要说走。
夜深,外面越来越冷,他道:“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往虞璎院中走,虞璎说道:“孩子的事,我是很害怕,我怕变得很胖很丑,怕死,我还怕……怕我们过不长久,所以……”
“我明白,如果年年不是你的女儿的话,我便一切都能接受了。”他回道:“我都依你,这事到明年后年再说。”
虞璎觉得他真好,心安地点点头。
快要到她的院子,她才想起来:“怎么让你送我呢?应该我送你才是。”
要不然她回了屋,他一人在人家院里晃悠多不好啊,他也不知道路啊。
程宪章似是本就记得这事,很快道:“你将云锦叫来,陪你一起,等我回了你们再一起回来。”
虞璎赶紧去叫来了云锦,三人又一起回客房。
入睡时已是半夜,心境与以往却大不相同,虞璎开开心心就躺上了床,迷迷糊糊间,竟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梦见他将她抵在树干旁肆意冲撞,冷与热将人侵袭,她几乎无法站立,直到有丫鬟过来看见两人大叫一声,两人吓了一跳,她连忙整衣服觉得脸都要丢尽了,然后就吓醒了。
那时便庆幸,老天,还好是梦,这么丢人的事并没有发生,她就说自己不会这么胆大糊涂。
但,梦里的前半段还挺好的。
发现这事是梦,她松了一口气,又回味起梦里的情形,不由在被子中蜷缩起来,将头深深埋起,窘迫得在床上滚了好几圈。
第44章 第 44 章 我没那个忍耐力
一早, 虞璎已经是提前让云锦天亮喊自己了,起来才知程宪章五更便已起来, 车马都已套好,只等她。
她想到他时间不多,一定是赶着回京城,自己也不好耽搁,便随意吃了几口早饭,最后带好东西。
温絮知道虞璎马上走,要将年年抱走去别处玩一会儿, 再回来时虞璎已离开,虞璎想了想, 将她拦下, 同她道:“就让她看着我走吧, 以后你总要告诉她真相,她早点对我死心, 也就早点接受你。”
“娘子……”温絮落下泪, 欲言又止。
虞璎也不知能说什么,她是放不下年年, 可是……她更想同程宪章一起回去。
最终她只说道:“以后有事,还是可以找人送信给我。”
这一会儿, 程宪章已经来接她。
眼看她要走,年年再次大哭,挣开温絮的手, 过来抱住虞璎。
虞璎十分无措,只得抱着孩子轻哄。
顾家姑姑也在一旁,看看程宪章,正要命奶娘去将孩子拉开, 程宪章上前,弯下腰看着年年道:“她是你娘,更是你表姑,表姑的家在长安,姑父是来接她的。等年年大一些,表姑父接你去长安玩。”
他说话有一种平静的坚定,年年静静看着他,不知是被震住,还是听懂了他的话,暂时止住了哭声。
顾家姑姑看向温絮:“还不将她抱开。”
温絮立刻上前抱回孩子。
年年再次大哭,虞璎最后看看她,转身出了院子,再无停留。
顾家姑父一路送到了门外,两人乘马车离开。
虞璎沉默着许久不说话,程宪章握住她的手道:“只能如此,你能做的都已做了。”
虞璎叹息,随后问:“过两年我真接她来长安玩,你同意吗?”
程宪章点头:“这是我说的,我自然同意。”
“那就好,要不然等年过了,年年正好也恢复好了,春暖花开,我就接她过来。”
程宪章没发表意见。
她对生孩子的态度,让他以为她是个非常讨厌孩子的人,可她对年年却不是如此,是如此挂念,如此温柔,如此有耐心。
心中那微微的嫉妒让他想:说不定等到明年他们自己就有了孩子呢?那时候她还会放这么多心思在别人的女儿身上吗?
一路疾行,天黑时终于入住驿馆。
虞璎赶紧要让人打水来沐浴。
程宪章道:“这是个小驿,怕条件有限,天又冷,要不然回京了再沐浴?”
虞璎吃了一惊:“你要我五天不洗澡?”
程宪章半晌道:“快一点,也许四天就到。”
“那有区别吗?什么都不用说了,我肯定要沐浴。”虞璎不由分说。
他便在她耳边道:“那要不然……等一下再沐浴?这儿碳火不够,若沐浴两次容易着凉。”
从他的眼神里,虞璎看出他的意思。
这让她想起了昨夜那个梦,顿时脸颊就红起来。
其实她也不是不想,但这驿馆实在是太简陋了。
她转过头看一眼那窄小的床,又看一眼边上的木墙,上去轻敲一下,果然听到空旷的响声,薄得可怕。
她撇撇嘴:“我不要。”
程宪章很快过来抱住她,轻声哄道:“怎么不要,隔壁没住人,我看了。”
“那……这床也太……”
正说着,门外敲门,云锦在外道:“小姐,我给你换被褥。”
虞璎便推开程宪章,程宪章去开门。
云锦与雪罗进来,到床边将驿馆原先的被褥枕头换下,用上她们带来的。
程宪章才知难怪她带了那么多东西,原来连被褥都有。
换好被褥,云锦问:“小姐现在让人备水吗?”
虞璎要说话,又看一眼程宪章,然后说道:“备水吧。”
程宪章坐到了一旁凳子上,不说话。
虞璎想的是,就算不计较这是驿馆,就算不计较屋子不隔音,也不计较房间小床小,真要那个……也总得沐浴吧,要不然多脏啊。
云锦雪罗两人离去,虞璎就去看程宪章,程宪章倒不说话,起身去自己包裹里拿了本书出来,坐到烛光下看起来。
虞璎想:真是神经病。
可见他去接自己时还挺悠闲的,还拿书,哼!
没一会儿驿卒送来新的浴桶,送来水,云锦雪罗也拿来衣物、蔷薇露、香炉、藻豆等等,虞璎这才发现一件事,这房里也没有个屏风隔断的,所以她要当着程宪章的面沐浴?
她走到程宪章身旁,轻声道:“你先出去吧。”
程宪章抬起头来,看看他,又看看外面,回答:“外面刮着北风,你要我去哪里?”
虞璎微嘟唇,委屈地看着他。
他凑到她耳边道:“我不看。”
可她就没当着男人的面洗过澡啊!
虞璎没办法,最后选择了另一条路,让丫鬟出去了。
她觉得这种尴尬丢人的时刻,如果没有丫鬟看着可能更好一点。
待她们一走,她便道:“你说了不许看的。”
“嗯。”程宪章淡淡应她,目光仍盯着书,样子一本正经。
她便放下心来,要挽起头发来脱衣服,想了想,还将旁边立着的衣架搬了过来,将之前换下的床单搭在了上面,正好挡住他的身影和视线。
这就好了。
接着脱下衣服,迅速进入水中,有一点他倒说对了,这里碳火不够,实在怪冷的。
擦洗背部时,总觉得有种怪怪的感觉,一回头,却见他竟站在自己身后。
吓她一跳,身子在水里缩了一缩。
他倒十分平静温和,问她:“要我帮你吗?”
一边说着,一边将袖口挽起来。
虞璎连忙道:“不要,我自己能行。”
他却已经伸手过来拿过她手中的帕子:“你什么时候自己做过?”
“你……你不是看你的书吗?”
“是我害得你要自己动手。”他说,好似这是赔罪似的。
她总觉得怪怪的。
在她弄不清楚的这时候,他已经拿了她的帕子,替她清洗后背,然后拿了藻豆过来替她抹匀,再轻轻搓揉。
其实洗之前是白嫩的一片,洗之后也是白嫩的一片,今日一早出发,就在马车里待了一天,又是冬天,何曾来的污垢?
虞璎在浴桶里端正坐着,一动不动,气也不敢喘。
他的手和云锦她们的手不同,重一些,大一些,也粗一些,还热一些,这样的手在她后背摩挲,让她很……紧张,战栗,说不出的感觉,反正不轻松。
好不容易他洗好了背,她马上道:“好了,你去看你的书吧,剩下的我自己洗。”
当然要自己洗,再被他这么弄下去她都要窒息了。
他倒也不坚持,擦了擦手,将帕子还给她,自己去了刚才的凳子上。
这会儿虞璎换了个方向,就正对他那边,防止他再悄无声息跑过来。
但她不知,房中有两根蜡烛,她那边小几上有一根,他这边桌子上有一根,而他轻轻吹熄了自己这边这一根。
于是那边的影子,隔着一层薄薄的床单,清晰地透了过来。
他看见她仰头擦洗脖子,看见她伸臂洗胳膊,然后轻揉胸前……
书就那样被捏在手里,一动未动。
毕竟冷,陌生逼仄的环境也不习惯,虞璎没有洗很久,从浴桶中出来,披上衣服去了床上。
然后吩咐他道:“你去叫人来倒水。”
程宪章放下书,走到浴桶边:“小驿烧水不易,倒了浪费,我也洗洗。”
“你好恶心。”她回。
竟然用人家的洗澡水洗澡!
程宪章却是一笑,看向她问:“谁恶心?”
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衣服。
虞璎意识到他这话里的意思:如果他因为用了她的洗澡水而恶心,那就证明是她的洗澡水脏,所以代表她恶心。
她白他一眼,不理他了。
再回头,他便已脱去了衣衫。
她马上避开,没避开多久,又忍不住看过去。
这会他已经全脱了。
真是不知羞!
哪怕见过许多次,仍然会有点不好意思。
也许是在乡下时晒多了,他的肤色没有京城世家公子那么白净,带着一点深蜜色,十分结实,宽肩窄腰人也高,真就是无论多少次把他放进人堆里,她都会一眼看见他。
再往下看,她就脸红了,于是缩进被子里别开脸。
还没话找话掩饰道:“被子里好冷,你快点。”
“好。”
他竟然很乖地回答。
她又忍不住回过头,看见他已经坐进了浴桶,只能看见肩背,便深吸一口气,又将目光收回来。
很快他就洗完了,擦干身体,到了床上。
“你还没叫人来……”话音未落,他便一把将她搂过,顺手就撩扯下她衣服,跻身而来。
“你,你干嘛?”
“别存心折磨我,我没那个忍耐力。”
“哎呀你没听见外面还有动静……”
话音落,他已吻过来,然后就在被中碰到了她,不由轻笑出声。
与此同时,前往一挺,生米煮成熟饭,一切已没有说的必要。
霸道又蛮横。
虞璎张唇大吸了一口气,随后控诉地拿眼瞪他:“混蛋!”
“嗯,是我不好。”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没有任何悔过的意思,因为满足而长舒了一口气。
虞璎一边恼他,一边也心虚羞赧,从昨夜起,心中的思念便如潮水泛滥,一切不过是死要面子的嘴硬,而他刚刚已经发现了。
她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无助地攀住他的肩,正在情浓时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惊恐道:“我没带药出来!”
他没有丝毫停顿,低声回道:“我在外面。”
“这,这行吗?”
“行。”
他知道个鬼,他只是一心一意在继续。
她脑子里的思绪被他的动作挤占得没有生存空间,天人交战好久才想起一事,她月事刚过。
还好还好,大概是没事的。
却还是和他道:“说在外面就在外面,你……你不许骗我。”
“定不骗你。”
第45章 第 45 章 对我有点信心
他是没骗她, 最后让她又好好擦洗一番,床单几乎睡不了人, 虞璎想叫人来再换一次床单,他提醒她,已是半夜了,丫鬟也要休息,房中这样狼藉也不好让人看见,就算了。
他又将原先人家驿馆的床单拿过来垫上。
虞璎百般不乐意,嫌这床单脏, 粗糙,硌人。
程宪章抱着她道:“不脏, 是新的, 也是丝绸的, 你是多想了。”
“哼!”
他此时看见她唇上有几道异常的印子,问:“怎么弄的?”随后想起来:“牙咬的?”
虞璎又幽怨地看他一眼。
是的, 这墙壁太薄了, 不敢弄出动静。
程宪章轻抚她的唇,“后面不碰你了, 回去再说,今日实在忍不住。”
“那是当然, 想都不用想!”她说。
他看着她,突然问:“所以……我是你唯一的男人吗?”
虞璎万没想到他能问出这样的话,忍不住笑, 又瞪他道:“你猜呀!”
“我猜只有我一个。”他说。
她不屑道:“那可不一定。我们那么多年没见,我做了什么你又不知道。”
他道:“我只有你一个。”
虞璎定定看向他,问:“真的?”
“真的。”
“你没上过青楼?没有过通房?我走后,你没和你表妹怎么样?”
这世道里, 女人未婚而与人私通是要付出代价的,男人却是畅通无阻。
程宪章认真道:“你知道我不爱那些场合,也不喜欢那些泄欲之事,至于表妹……更是你胡言乱语。”
她走后他连活着都要拼尽全力,又哪里有精力想那些事?
虞璎搂住他,在他颈侧道:“那我也只有你一个。”
他看着她笑:“以后也是?”
她伸出两只手来,捏住他耳朵:“以后的事说不准。我脾气不好,好妒忌,和贤惠大度挨不上边,你要是去找女人,不管是在外面找还是在家里找,我说不定就去找男人报复你。之前我在洛阳时认识一位夫人,专门做这生意的,她手上有许多英俊又身强体壮的男人。”
这还真是程宪章不知道的东西,他认真道:“你少认识些这种人,反正我绝不会。”
她一笑,靠进他怀中。
清晨一行人起来,再次赶路。
虞璎还没这么累过,好在如此赶路也有好处,四天就到长安了。
到家时正是下午,太阳将落山,她往锦绣园去,程宪章停住,和她道:“你先回去用饭,我去给母亲回个安。”
这也是应当的,毕竟出去好多天。
她犹豫一下,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程宪章意外地看向她。
她撇撇嘴,叹息道:“有什么办法,上辈子欠你的。”
“若是不想去,不必勉强。”他道。
虞璎却已向顺福堂走去。
程宪章立刻跟上,走到她身侧,看向她露出轻笑。
换来她一记白眼。
他当然是高兴的,虽说他想好了极力不让母亲影响到两人,但若她与自己母亲能好好相处,自是最宽慰的事。
两人到顺福堂,还在院中,就听见周氏的笑声,这是十分罕见的事,虞璎不由看一眼程宪章。
程宪章也露出疑惑神色,继续进屋去,便见到屋中除了母亲,还有一人。
程宪章意外道:“姨妈?”
屋中妇人与周氏面貌有四分相似,人却年轻许多,此时马上起身,到程宪章面前,又惊又喜,笑意盈盈道:“你母亲还说你要过几天才回呢,没想到这就回了。几年没见,到底是不一样了,气度不同了,看着就比以前威风许多,好像还又长高了。”
程宪章回道:“姨妈过奖了,不还是同以前一样?在外听见母亲笑声,我在想这是何故,没承想是姨妈来了,也只有姐妹相见,才能让母亲如此开怀。”
说完看一眼虞璎,向她介绍道:“这是小姨妈,母亲的亲妹妹,夫家姓沈,你之前还不曾见过。”
虞璎这下对上了,他之前那表妹就姓沈,叫沈小荷,显然这是沈小荷她娘。
程宪章又朝沈姨妈道:“这便是外甥的夫人,以前那位是她,现在还是她,姓虞,闺名虞璎。”
虞璎主动福身道:“见过姨妈。”
沈姨妈一把扶住她,忙道:“不必不必,你这样行礼要叫我惭愧了。从前我只听说子均媳妇好看,却没想到竟这么好看,人还能长成这样,啧啧……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姑娘。”
说着马上抱歉道:“之前小荷那事弄得你们不高兴,一直像石头压在我心里,叫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现在好了,小荷嫁了人,你们也和好了,我才算宽了心。但愿你们不要怪她,那时我不在身边,那孩子年纪小也不懂事,弄得你们吵架,我这做娘的如今给你们道歉了,盼你们以后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虞璎没想到这沈姨妈竟这么通情达理,还不知说什么,程宪章先回道:“姨妈言重了,我们当初不和多半是我们自己的原因,也不全为表妹,至少如今结果是好的。”
沈姨妈点头,宽慰道:“难得你能这样说。”随后似想起什么来:“你们等等。”
说完就回屋中,很快就出来,将一对金镯子送给虞璎:“你们两次成亲我都没过来,实在路太远,家里又有人要照顾,如今好容易见面,这礼要补上。”
虞璎自己有许多金镯子,她不缺这一对,但她见过程家的堂嫂,就算是一对金耳环也是狠下心送的重礼,更别提这样的金镯子。
她马上推辞道:“不用了姨妈,姨妈能过来陪母亲几日就好,哪里能要姨妈的东西。”
客气话她不是不会说,只是某些情况下懒得说。
沈姨妈说道:“不不不,要的,这是应当的,你不要便是看不起我这乡下的姨妈,收了别人的,怎能不收我的?”
虞璎犹豫地看向程宪章,程宪章道:“母亲,你拦着些姨妈吧。”
没待周氏说话,沈姨妈马上回头道:“拦什么拦,这仙女般的外甥媳妇叫一声姨妈,我哪能什么都不送?”
说着又看向虞璎,诚恳道:“我知道你出身大户人家,不知见过多少金银珠宝,怕是看不上这细镯子,权当是我这做姨妈的一点心意,还有一点歉意。”
周氏也无奈,便说:“好了好了,你就收下吧,这姨妈最是霸道的,你不收,她今天可不会依。”
虞璎这才接过,说道:“多谢姨妈。”
收了东西,沈姨妈才回到椅子上,程宪章才得空见过母亲,虞璎也上前,乖顺道:“母亲。”
周氏没说多的话,只点点头,和程宪章道:“姨妈在,你们又刚回来,今日便一起吃顿饭吧。”
“是。”程宪章说完看一眼虞璎,见她面色平静,便放下心来,接着道:“我们才下马车就过来,舟车劳顿,身上衣服还没换过,母亲与姨妈先聊着,我们去更衣。”
周氏点头,程宪章与虞璎告退,去往锦绣园。
离开顺福堂,虞璎便朝他露出审视的目光:“你之前怎么不说你这姨妈要来?”
“我也不知。”程宪章道:“方才不好问,等有机会我问问母亲,兴许是母亲邀约来的。”
虞璎嘟起唇不悦,不想说话。
程宪章马上宽慰:“姨妈态度热络,表妹也早已成亲,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肯定要放在心上的。”虞璎气恼道:“你想想,以前你表妹就是你母亲邀请过来的,说让她来玩,结果就是给你挑小妾呢,现在我去洛阳,她又一声不吭邀了你表妹的亲娘来,说不定又在打什么主意。”
程宪章无奈牵起她的手:“晚一些,我问问母亲是怎么回事,她与我这姨妈关系好,兴许就是单纯邀她来玩。”
虞璎还是不高兴,将那对金镯子塞他手上。
程宪章又劝道:“就算有什么主意,我在家中总是说得上话的,不会按我母亲的意思来。再说万一姨妈只是过来玩,岂不是生闲气?”
虞璎不吭声,他将手镯放到她手中,继续道:“就算是姨妈的家境,这金手镯也是很大一笔钱,你不要嫌弃。”
“我没嫌弃,我就是……想起以前。”虞璎说。
“那就先看看?”程宪章道:“我们不是才说好么,我不想和你闹不快。”
的确,这几天虽在路上,但两人互相已交过心,明白彼此心意,一路上说不出的甜蜜,她喜欢这样安心的感觉,自然不想吵。
于是点点头,问:“你有几个表妹,你这姨妈有几个女儿?”
程宪章笑了,回道:“你放心,就一个,姨妈就一个女儿,已经嫁了,嫁的是家乡一名富户,好像已生了孩子,应当过得不错。”
虞璎还是不说话,他握紧她的手:“璎璎,对我有点信心。”
虞璎抿抿唇,才要说话,前方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两人正在拐角处,要从顺福堂出去,猝不及防就迎面撞上,来人正是程梦得。
原本在蹦蹦跳跳的程梦得立刻收住脚站稳,程宪章也马上松开虞璎的手,一本正经地看向他。
第46章 第 46 章 不想再分开
程梦得高兴道:“叔叔, 婶婶,你们回来了!”
程宪章温声回答:“嗯, 这几日功课怎么样?《左传》学完了吗?”
“正好今日学完,叔叔得空,可以检查功课。”程梦得说。
相比之前的吃力,他现在在学业上已轻松了许多,程宪章看他这态度便知他应该是得了先生表扬,便点点头:“稍候要去二奶奶那边用饭,你的功课明日我再检查。”
“是。”
“去吧。”
程梦得走了, 虞璎想到程宪章刚才那慌张的样子就开始笑,程宪章知道她笑什么, 回头看看后面, 见无人, 又将她手牵了起来。
虞璎笑道:“行了,我听你的, 暂时就好好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程宪章保证道:“放心, 姨妈是善良的人,之前我家中贫困, 她帮了我们许多,也是个行事周到的人,也许就是过来玩两天。”
虞璎暂且相信他。
到晚上一起用饭, 沈姨妈也同样是热情倍至,有这姨妈在,周氏开朗了许多,虞璎又乖乖出席, 倒让这家中少有地有了几分温情。
入夜,晚饭散了,虞璎回房,沈姨妈与程梦得也回了房,程宪章留下,与母亲细说洛阳的事。
周氏听完,吃惊道:“你说那孩子不是她的?”
程宪章点头道:“她是个骄傲的人,也是个善良的人,当时便已知道她表哥活不了太久,所以出面帮了他们。按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她并非完全是为帮表哥,也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赌气,为了报我们家要纳表妹进门的恶气。”
周氏不解道:“这也太冲动任性了一些。”
程宪章道:“母亲不觉得这也像母亲吗?为了不嫁人,母亲都能毁自己容貌。”
周氏神色有些别扭,她不想被说自己和虞璎像,怎么可能,那是半点也不像。
程宪章继续道:“母亲,我等了璎璎五年,璎璎也为我荒废了五年,我们想珍惜以后的时光,不想再分开。她愿意为我来向母亲示好,所以今日主动来请安,尽管她对姨妈的到来十分震惊,也有许多猜测,却还是和气地用了这晚宴,母亲可以……对她宽容一些,不去计较那些母亲看不惯的事么?”
周氏并不觉得自己有对虞璎刻薄,桩桩件件她都是忍了又忍,连她跑去外面两个月都不闻不问,做婆婆的还要怎么宽容?
只是她不想再和儿子争了,她早已放弃了和儿媳争地位,余后的岁月不过是迈向坟墓,她又有什么力气去争?
她痛声道:“你放心,我不会管你们的事,我也不稀罕管,你要怎样就怎样,我只提醒你,一个女人离开夫家、离开娘家,去外面浪荡两个月,这在哪里都是要被休的!”
“母亲守寡至今二十余年,难道有传出什么失德之事么?”程宪章反问。
周氏震惊,正觉受辱要发怒,程宪章继续道:“此事是论品格,而非论管束,我若不信她,觉得她是没有德行之人,又为何要娶她?
“母亲当年貌美,若父亲觉得不可信任,日日让人盯着母亲,母亲心里又作何想?还会心甘情愿守寡替他养孩子吗?”
周氏辩无可辩,深吸一口气道:“你不想管就不管,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但你别什么事都拿我与她作比,我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怎能一样?”
这样的用词、这样的语气让程宪章不悦,他缓缓冷了脸,说道:“那母亲只记得看上她的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就行了。”
“你……”
程宪章站起身来,“我想和母亲好好谈,母亲若不想好好谈就算了,姨妈过来,母亲高兴我也欣慰,但愿小荷表妹的事不要重演。”
说完他离了房间。
回到锦绣园,虞璎正洗漱完,刚拆完发髻。
程宪章进来,丫鬟们出去,她问:“问了没,母亲为何要请姨妈来?”
程宪章不想说自己因为和母亲闹了不快,没问这个,只好模糊回道:“只是母亲觉得寂寞,想让姨妈作陪。”
“哼。”虞璎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或者觉得无所谓。
他走到她身后,扶住她的肩。
对于父亲离世前的事,他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只记得母亲的确是十里八乡少见的大美人,走在路上总有人回头看。
记得母亲爱穿鲜艳的衣服,每有集市都要去逛,第一个要买的就是新的衣料首饰。
因为美,因为受夸奖,母亲也爱出门,东家办喜事,西家请戏台,大多能看见她的身影,那时大伯母还在世,悄悄和父亲说管着些母亲,别让她出门,这事被母亲知道了,找上门去和大伯母对质,要她说这是什么意思,逼得大伯母道歉才罢休。
多年之后,她却平白无故要觉得虞璎水性杨花。
虞璎见他站着不动,仰头看他道:“发什么呆,时候不早,还不快去洗漱。”
两人之前回房更衣就已沐浴过,此时只须洗漱就好。
程宪章低头笑道:“怎么,等不及了吗?”
虞璎才想起之前都住驿馆,还有一次时间太赶,没住上驿馆,住的客栈,那是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棉絮都不知是用了多久的,她都没有脱衣服,勉强对付了一晚,怎么可能和他怎样。
所以当时的约定是,回来再补上。
可她刚才不是这个意思啊。
没想到他原本那样正经,现在都会调侃她了,让她好一阵窘迫,捶他道:“你才等不及!”
他握住她的手:“我是等不及。”
她便更加不好意思了,推开他去了床上。
他没再纠缠,马上去洗漱,回来后就上了床。
良辰美景,情难自制,既到了合适的地方,又没有驿馆那一晚的急迫与顾忌,这一晚便是极尽缠绵,彼此都将对方身体细细探索,最后她累得无力去沐浴,还要他将她抱去,替她洗净再抱回床上。
她在他怀中看向他,眼含嗔怒道:“程子均,我以前以为你清心寡欲来着。”
“不是说累得动不了吗?怎么还不睡?”他问。
“现在又清醒了。”毕竟在浴房折腾半天。
他回道:“以前不满意,现在也不满意么?”
“哼!以前怀疑你有问题,现在觉得你讨厌。”
“今日没能忍住,明天就不这样了。”他说。
换来她一记瞪眼。
过一会儿她说:“我明天要睡觉,也不会去请安的,你母亲和姨妈,我都不会去。”
“嗯,不去就不去。我明日要去衙门,过两天抽空和你一起去岳家,给岳父岳母报个平安,不要让他们担心。”
这倒是必须的,虞璎点点头,和他一起去,还省得娘亲骂她。
她预备睡下,却在烛光中又看到他胸前的伤。
忍不住轻轻摸了摸,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还有人敢刺杀御史吗?查到真凶了没?这样大的案子应该传出去才是,我怎么没听说呢?”
当初的事,当然没有去追究。那案犯本就是死罪,加不加这条行刺御史罪都是死罪,但如果加了,就要暴露他私自离京的事,所以他没说,案犯没招供,皇上也假装不知道,没处置。
以前不想说,是因觉得自己愚蠢可笑,不想将尊严拿出来让她嘲笑,现在发觉她和自己一样愚蠢,又怕她自责伤心。
她在一个女子最美的年华里,和别人做了五年假夫妻,又轻松到哪里去?
他说道:“事关朝廷秘案,不可泄露,反正最后也没事,你就别担心了。”
“还有这种案子?难道是宫里的案子啊?”
“你还打探起来了?”他问。
虞璎只好道:“行了行了,我不问了。”说着叹息一声,想了想,提议道:“你还是招几名武功好手放在身边,你看你这次去洛阳,就带两个随从,这怎么行,以后不能这样。还有吃食也要注意,外面的东西不能乱吃知道吗?”
程宪章笑道:“天子脚下,谁有那样的胆子。”
“那你身上的伤呢?你这人怎么这样,不长教训啊,以为自己有三头六臂吗?”她急得要和他吵起来,不高兴道:“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可不会给你守寡的,第二天就嫁!”
程宪章连忙道:“好,我听你的,以后注意。但如果我真有什么事,你也不必守我一辈子,那太苦了,我是希望你再嫁的,只是不要太快,等个两年以上……”
虞璎瞪向他:“程子均,你还上瘾了是不是,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程宪章没说了,轻轻一笑:“好,不说了。”
她伸手将他抱住,躺在他怀中睡去。
翌日一早,沈姨妈与周氏聊天。
沈姨妈听见下人来向周氏说顺福堂碳火和月银的事,便问周氏:“怎么都只有顺福堂的,锦绣园那边不要碳吗?”
周氏恨声回答:“她那边她自己照料,不与我相干,我也眼不见为净,九月里我就看见那边一筐一筐碳火往里搬,每月都有燕窝鱼翅这些东西送上门,那开支我怕我见了发病。”
沈姨妈了然道:“原来是这样呢,你们这就好似是分家的样子?”
这话刺痛了周氏,她无言以对。
沈姨妈问:“是你儿媳的意思?”
周氏摇摇头:“大概是子均的意思吧,从他置这宅院起,大概就存了这样的心思,他不想我为难他媳妇,你也见到了,她平日也不会来向我请安的。”
沈姨妈拉住她手心疼道:“难怪我问你是不是得空,你说你清闲得很呢,你就这么一个儿子,拉扯着长大,到现在心里定是难受。”
周氏几乎落下泪来,说道:“又有什么办法,他偏偏看中那女人,一次二次要娶。”
“毕竟是真好看,子均再厉害,到底是男人。”沈姨妈说,“好在子均虽维护他媳妇,却也不是全不顾你这亲生母亲,你还能同他计较不成?”
“计较什么,他当没有我,我也只当没有他就是了,一个新过门的儿媳,没有夫君陪着,一个人就去洛阳两个月,就这我也一个字都没说,随他去。”周氏这样说着,语中到底是扼腕叹息与不甘。
沈姨妈劝道:“我的好姐姐啊,可不能这样,孩子再大,也是孩子,做父母的怎能同孩子置气?他就算一时倔强,有你在旁边看顾着,总不会有什么大事。”
周氏看看她,黯然道:“他这样,我又怎么看顾?只盼那位千金大小姐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回头生个一男半女,我也就心安了。”
沈姨妈说:“这也好办,时不时的问问那边的情况不就行了?那屋里那么多丫鬟婆子,总有敬重姐姐的,要是打听了没什么事,不就皆大欢喜?”
周氏先是一愣,然后思忖片刻,明白过来。
自己可以悄悄在那边找个信得过的人打听,他们究竟怎么在折腾,倒也是个办法。
周氏不由点点头:“还是你办法多,像我这性子躁的,便只会同他硬来,最后弄得母子不是母子。”
沈姨妈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你觉得自己能耐,不稀罕那些弯弯绕绕的办法,可你不知道大户人家不是这样的,就得想办法,你不会想办法,什么都摆在脸上,就是吃亏。”
周氏心服口服,自己在京城待了好几年才知道这城里的下人、夫人们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人人都是几百个心眼子,没想到妹妹没在京城住过,一来就知道。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沈姨妈才回自己的小院,丫鬟问她喝不喝姜汤,她笑吟吟地说不喝,让丫鬟喝了算了,别浪费。
回到房中说做点针线,待丫鬟下去,便从行李中拿出一只人偶来,朝上面狠狠扎了一针。
那人偶一身绯色官服,上面工工整整如小儿学写字一样画着程宪章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第47章 第 47 章 祸害
周氏在锦绣园物色了几天, 倒真找到个合适的婆子。
这婆子本是她当初看中了雇来的,放在锦绣园, 原先也是那边的管事妈妈,姓刘,后来虞璎来了,一味重用带来的陪嫁,她那些陪嫁也不将原来的老人看在眼里,这管事妈妈便十分不平,之前还与虞璎身边的丫鬟闹过两回。
周氏找了机会将她叫过来, 问她锦绣园的事。
沈姨妈也在旁边,听刘妈妈道:“这次大人和夫人从洛阳回来, 两人好得不得了, 好几天我见青天白日的, 还把门关着,过一会儿, 就让送水进去……”
刘妈妈说得委婉, 周氏又是尴尬又是不悦,开口道:为人妻的, 不好好劝丈夫上进,竟像那狐媚作派勾引丈夫, 不将心思放在正事上,哪有这样的女人!
她又问:“那大人不在的时候呢?”
刘妈妈回道:“不在的时候夫人就打扮得跟花儿一样出门去了,有一次还带了梦得小少爷呢。”
“梦得?”
周氏奇怪:“她带梦得出去做什么?”
刘妈妈马上道:“好像是去骑马, 打马毬。”
周氏长叹一声气。
又问:“他们没怎么吵?”
刘妈妈想了想,摇头:“好像是没有。”
周氏又问:“夫人出去时,都带了许多人?”
刘妈妈回答:“那是当然,浩浩荡荡, 乌拉拉一大群人,丫鬟就有七八个。”
这周氏也放心一些,她多半是出去玩了,她那人讲排场,好出风头,这家赏花,那家喝茶,再又好打马毬,偶尔自己与其他府上的老夫人见面,旁人总会提起她家儿媳妇来。
若真是有什么鬼祟,便不会是大群人出去,而是偷偷摸摸的。
此时沈姨妈问:“夫人那边的碳火、柴薪、吃食,用量怎么样?”
周氏总在她耳边念叨儿媳是个败家的,便特地问起。
刘妈妈马上夸张道:“那碳火柴薪自然用得多,自夫人从洛阳回来,屋里每日碳火是不断的,柴也用得多,夫人每日可要沐浴两次,锅里都时时温着热水呢。”
周氏好奇,问:“怎么要沐浴两次?早上也沐浴?”
刘妈妈回道:“不是早上,是夜里。”她脸上露出几分暧昧来,笑道:“有的时候顺道也把床单换了。”
这下周氏全明白了,又觉得自己一个老寡妇,打听儿子的房里事怪不要脸,便不想再问了,摆手想让她走,倒是沈姨妈略有诧异,疑惑道:“可这事后沐浴……”
说了个开头,却没说了,又问:“这大冬天的,也洗?”
“也洗,不说屋里燃着碳盆吗。”刘妈妈说。
沈姨妈道:“就算燃着碳盆,也怪冷的。”
周氏又问了几句,让刘妈妈走了,刘妈妈走后,周氏叹息又落寞,和妹妹絮叨自己若管一管儿子,怕惹他嫌弃,若不管,又怕他不像样。
沈姨妈便用“儿孙自有儿孙福”之类的话,劝了她好半天。
过后两日,自己碰见刘妈妈,便将刘妈妈叫到角落里,从身后拿出一把钱来让刘妈妈去买酒喝,然后说道:“您是老夫人选进门来的,老夫人器重您,您便也好好待老夫人。老人家关心儿女,那边的事您还是好好注意着,尤其是开枝散叶的事,这是老夫人最关心的了。”
刘妈妈连忙点头,只道这姨奶奶竟比老夫人还大方。
她也有自己的心思,她在夫人面前是不会有出息的,夫人底子厚,身边那么多娘家带来的丫鬟,她这种人当然只有靠老夫人。
再说了,老夫人和夫人婆媳不和她也不是不知道,明摆着,这老夫人就是要抓夫人的错处,所以这就是她站边的时候。
她自有谋算:这儿媳与家主再要好,还能大过婆婆不成?
有休妻的,有和离的,有纳妾的,却没有敢忤逆亲娘的。
她定会把这事做稳妥。
人只怕有心,没过几天,她就发现些端倪。
她准备进屋送东西,听见虞璎要出门去唐家,刘妈妈也知道那家,是做太医的,夫人和那家娘子是好姐妹。
她便悄悄在门外听起来。
云锦劝夫人别吃药了,哪有人不要孩子的,夫人让她少多话,她自有道理。
云锦便好一阵叹息,说这事要被夫人知道自己不知怎么受罚。
这夫人说的是虞家的夫人。
两人在房里嘀咕一阵,外面有人来,刘妈妈便赶紧进去了,主仆二人不再说药的事。
当天夫人还是去了唐家。
刘妈妈确定这一定是件大事,将这事牢牢记下,想着马上去顺福堂报告,却又琢磨一番,决定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后来她找到机会,进腊月了,家里各处都要打扫,她便带人打扫浴房,发现了放在浴房的一只药瓶。
这种东西放在浴房就很奇怪,不怕受潮么?
而且夫人年纪轻轻,没听说在吃什么药,她也从未看见夫人吃药,事觉蹊跷,便将那药藏了一颗在身上。
等到得空,她就拿药去了顺福堂。
去时那位姨奶奶不在,刘妈妈单将事情告诉了周氏,周氏不明缘故,叫来了沈姨妈,让沈姨妈看看那颗药丸。
沈姨妈夫家是行医的,她长年在一旁看着,有时不方便时也帮忙看看女科,便知道一些药理。
虽医术没有太好,但她至少知道,妇人若要好孕,最好房事后不要马上洗浴。
所以听闻虞璎大冬天都在事后沐浴,总觉蹊跷,这才留了心让刘妈妈去详查。
本就怀疑,再听刘妈妈的话、看眼前的药,闻了闻,沈姨妈便猜出了大概,和周氏道:“这药没名字,我也没见过,但闻着药味,大致能看出里面至少有麝香与藿香,这可都是避子的药。”
“什么?”周氏大吃一惊。
沈姨妈先让刘妈妈下去了,再与周氏细说事后沐浴的事,两人抽丝剥茧半天,推论出一件事:虞璎在避孕。
周氏既气又恨,程宪章开年都要二十七了,人家这么大都要盖新房筹备接媳妇了,他没有子女不说,房里也没其他人,日日与那虞璎混在一起,她竟还避孕!
她安的什么心,究竟安的什么心!
周氏气得捶桌子,恨声道:“我便知道娶她进门没好事,她避的什么孕,存心要我们家绝后是不是!”
沈姨妈叹了声气:“我原以为她就是大户人家出身,任性了些,还常劝你看开呢,哪知道竟会这样……好端端的,她为什么不想怀孕呢?”
周氏想了想,回道:“当初她是不愿嫁给子均的,还跑来家中同我吵,是子均非要娶她,我看她是想着后路吧。”
沈姨妈评价道:“这就不对了,论子均,论你,有哪里对不起她的?人说‘娶妻不贤毁三代’,程家若非是娶了你,子均怎么可能有今天?换成个不像样的,姐夫这一支怕是都要没了。”
周氏因这话而想起自己青年守寡到如今的不易,自己不易,儿子也不易,怎能被一个恶女人给毁了?
她咬牙道:“这事不能这样,太过分了,有些事我不管,可这样的事我不管也得管,晚上我便找子均问问。”
沈姨妈一听,连忙道:“找子均有什么用,子均不是事事护着她么?”
“这事总不能护着她!”周氏道。
沈姨妈摇头:“那可不一定,他俩同在一个屋里,能瞒得了什么?就这日日沐浴的事我都觉得奇怪,你道子均那样聪明的人,不会疑心?万一这事他知道呢?”
“他知道还能允许?他不要程家的香火了?那外面还有人在乱传谣言呢!”周氏急道。
沈姨妈觉得这姐姐有时真是单纯得可以,便道:“他当然是在意的,可他求着他媳妇,又有什么办法?闹得她不高兴,她再一走,再说和离,子均又能怎么样,只能哄她回来,事事依她。”
周氏听得愤怒又绝望,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万里挑一的儿子,竟给这样的女人拿捏。
她长长吸一口气来抑制情绪,不知该怎么办。
最后无奈道:“苍天不开眼,我儿前世算是欠了她的。”
沈姨妈跟着哀叹,没一会儿说道:“我们镇上那个张七娘你还记得?既贪吃懒做,又偷人,整日不是骂男人就是骂婆婆,全镇上的人都怕了她,连她女儿也因为她说不到好亲事,可巧她前年误食了耗子药,就那么去了,镇上倒是清静了,她女儿也嫁了。”
周氏不知在想着什么,没说话,沈姨妈继续道:“还有我姑子他们村里那个金柱,整日的喝酒赌钱打老婆,前四年还是五年,喝酒摔田沟里淹死了,他老婆哭呢,说再也不用挨打了。”
周氏看看她,说道:“你说那金柱我记得,小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集市还被他拦过,不要脸的东西,死了倒好。”
沈姨妈点头道:“可不是,这种祸害,离不掉,摆不脱,死了就一了百了,所有人都清静了,他老婆又找了个,是个木匠,不爱说话,但手艺好,勤快,没出两年,都给家里盖了新房了,人人都说他老婆离了他就换了运气。”
顿了顿,她继续道:“其实我听人说,之前就有人告诉他老婆他喝多了,好像是摔沟里了,他老婆是盼着他死,故意在家磨蹭好半天才去,找到他时人都凉了。”
周氏头疼道:“我现在心里一团乱,没空想这些,我想了想,还是要找子均好好说说这事,不可任凭她胡来!”
沈姨妈连忙道:“可子均他……也许是知道的,说也没用。”
“不管有用没用,这事也得和他说,总不能我去给她把药扔了,那样又是让子均为难。”
沈姨妈眼含失落,神色凉凉道:“你要怎样便怎样吧。”
第48章 第 48 章 孩子
当日程宪章回来, 就被周氏叫到了顺福堂,将那粒药丸给他看。
她冷着脸, 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药么?”
程宪章没回,周氏很快道:“从你媳妇房中寻来的,是避子的药!”
程宪章问:“母亲怎么会拿到这药?璎璎知道吗?”
周氏见他答非所问,怒道:“怎么拿到的又有什么关系,该在意的难道不是这竟是避子药吗?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程宪章温声道:“母亲息怒,这事我知道,她同我说过。”
周氏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她想过他可能知道, 却还是震惊于,他竟然真的知道。
程宪章继续道:“我们曾和离过一次, 这一次成亲也是她没有准备的, 所以她和我说暂时不想有孩子, 我同意了。母亲,我知道自己的责任, 心里也有数, 我与她现在十分和睦,我想孩子迟早会有, 等到她心甘情愿时不是更好,何必急于一时?”
“她说暂时不想有孩子就不想?那又为什么成亲?”周氏质问。
程宪章道:“她没想成亲, 是我一定要成亲的。”
“你……你可真是……”周氏无言以对。
程宪章认真道:“母亲放心,璎璎不愿有孩子只因对程家没信心,若这家里能让她安心, 让她无有顾虑,她定会改变心意的,人常说‘是药三分毒’,若非无奈, 她又怎么愿意每日服药?”
周氏长吸一口气,带着气道:“我之前说过,若三年无子就要纳妾,你同意过的!”
程宪章反问:“若三年无子,却发现是我无法生育呢?作为妻子的她又该如何?”
周氏急道:“你在胡说什么,怎能如此诅咒自己!”
程宪章很快道:“母亲莫急,我只是随口一说。”
“随口也不能说这种话!”周氏一边说着,一边又觉得匪夷所思。
好好的,儿子为什么这样说呢?他是不是……去大夫那儿看了听到些什么?
当初那谣言是怎么起的?后来又是怎么传开的?他真去药铺抓过药吗?
周氏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开始就觉得是谣言,是虞璎为了报复瞎说的,却从未认真问过他,该不会……
她在后宅,却也听说了一些有关当今圣上的事,圣上成亲十多载,又有妃嫔无数,至今却只有一个女儿出世,很显然,圣上身子有些问题。
该不会连自己儿子也……
就在她心中忐忑,犹豫是不是要问一句时,程宪章问:“母亲是在璎璎房中安插了自己人?”
这“安插”二字,让周氏心中一怔,很快否认道:“当然没有,我只是找人来问了问。”
这话她说得忐忑,不由自主就避开他目光。
程宪章倒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看着她道:“母亲找的那人倒也尽心,还胆大,敢将主母房中的东西偷拿出来。”
周氏欲言又止,最后无言以对,然后改口道:“我还听说她竟带梦得出去玩,你不是预备让梦得明年县试么?怎么有时间出去玩?”
程宪章道:“母亲,我与母亲都过得苦,而我想我的后代,我以后的孩子,还有梦得,不必像我那样苦。梦得就算明年县试不过也无所谓,他还小,家中也不缺那些笔墨钱,就让他再慢慢多读几年又怎样呢?
“璎璎带他去骑了马,给他买了只马毬杆,他和我说高兴得两晚没睡着,我才想起我竟没想到带他去学骑马……京城的年轻人都爱骑马打马毬,他以后不必像我一样,初来京城什么也不会,也没有半个朋友。”
周氏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程宪章最后安慰她道:“我和璎璎的事,我心里有数,母亲不必替我们忧心,让人去她房中偷拿东西的事以后就不必做了,一来她房中许多贵重首饰,让下人壮了这个胆不好;二来她若知道,势必生气,母亲与她都是心思纯净的人,又何必徒增嫌隙?”
周氏半天才道:“我没那样吩咐,是下人自己去拿来的。”
这话是真的,刘妈妈拿药来时她还觉得奇怪,当时因太过震惊而没细想,现在听了儿子的话才意识到一个下人敢在主人房里偷拿东西,这得多大的胆子?她根本没这样吩咐过!
程宪章问:“是谁?”
周氏怔了怔,良心不允许她说出刘妈妈的名字来,便敷衍道:“你不必问了,这事我只同你说一说,你若不在意,我也不会管。”
程宪章也不再逼迫母亲,又安抚几句才离去。
离开顺福堂,程宪章轻轻叹了声气。
接近年关,各个衙门都事务繁多,御史台也不例外,一天下来早已是头昏脑胀。
没想到回来却得知母亲竟学会了在虞璎房中安插奸细那一套。
在京城这么多年,他知道有些人家的内宅斗法不比朝堂明争暗斗温和,有拉帮结派,有笑里藏刀,还有闹出人命官司的。
母亲与璎璎的确不和,却从来只有争执、出走,没有那些阴暗手段,母亲先前本已无可奈何,一副随他去的态度,没想到现在却暗中有了这种布局。
这事还不能让璎璎知道,要她知道了又要生气,不一定会怎么还击。
只望在得知他态度后,母亲能善罢甘休,不再管他。
带着几分疑惑与忧虑回到锦绣园,见虞璎放着桌上摆好的饭菜没吃,却在剥榛子吃。
他问:“怎么没用饭?”
虞璎漫不经心回道:“等你呗,知道你回来就上菜了,结果你去母亲那边了。”
“母亲有事找我说了几句。”他一边洗手一边回答。
虞璎问:“是说我坏话吗?”
程宪章很快回:“说什么坏话,你想得那么多。”
“呵……那可不一定。”
程宪章过来,扶了扶她肩,有安抚的意味,也有几分心虚。
虞璎放下了榛子,一拍手,从旁边盘子里拿了一颗什么吃食放到他唇边。
程宪章从小没被人喂过东西,直到和她成亲。
前面两个月她也没喂他,直到从洛阳回来。
他不知是什么东西,张唇吃了进去。
硬的,甜的,很好吃的小东西。
他问:“是什么果子?”
虞璎笑道:“这都吃不出来,花生啊。”
“花生?”他看向那盘中,小小的一颗颗,上面一层糖霜,还有芝麻,确实是花生的大小。
“哪里来的?”他问。
虞璎回道:“我抄了本燕王妃给我的食谱,让厨娘做的。”
程宪章笑起来:“难得让你提笔抄书。”
关于写字,关于背书,关于算账,或是女红,虞璎都会,但都是刚好够用的地步,甚至她还会煮个汤,蒸个饭,但平时是轻易不肯动手的,十分勉强的情况下,才会做个马马虎虎的东西出来。
虞璎轻哼一声,去了桌边坐下。
看着桌上已经摆好的菜,程宪章道:“以后不用等我,饿了就先用饭。”
“本来也没想等你。”她回答。
随后轻声道:“可是一个人吃无聊啊。”
程宪章看向她笑了笑。
他也有同感,甚至不是一个人吃无聊,而是想和她一起吃。
她吃饭挑,鱼要是当日现杀活鱼,若是死鱼,哪怕才死不久,她也能吃出来,然后不碰了。
炙羊肉要现炙,刚刚好,哪怕多炙一会儿,她就觉得肉太老。
他原本是个吃什么都行的人,如今也会品鉴一下美食了。
虞璎问他:“你让人去找护卫了吗?”
程宪章反问:“护卫?”随后点头:“在找。”
虞璎已经开始瞪他了:“你以前不善说谎的,是当官让你学会的吗?”
程宪章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看出来他撒谎,笑了起来,解释道:“不急,年前许多案子要了结,年后再说。”
“就知道你没放在心上!”虞璎想了想,“我给你找,我去我表叔家讨几个人来,他们家在军中,府上好手可多。”
程宪章回道:“天子脚下,防范森严,本就有小厮和随从跟着,倒也不必安排太多护卫,过于招摇了些。”之前那一次,主要是他离开了京城。
虞璎被他气到了,不满道:“你怎么这么倔,我说找就找,你别再说了。”
程宪章无奈妥协:“那好,那便找两个。”
虞璎看着他道:“两人怎么够?好了,你就管你衙门的事吧,家里的事不必你管。”
实在是他不喜欢招摇,可见她一副主意已定的样子,他只好作罢。
待天黑上了床,他便照例搂过她去亲。
虞璎却推开他,嘟囔道:“不要……”
“怎么不要?”他问。
自洛阳回来,两人浓情蜜意,很少有直接入睡的时候。
虞璎抱怨道:“太冷了,待会儿又要去沐浴,累死人,等天暖了再说。”
“那还要等开春呢……”他低声出主意道:“我再在外面?”
见她有些松动,他继续劝说道:“我弄在外面,待会儿我端水来给你清理,不用你起来。”
她犹豫起来,他却已经亲吻上去。
最后几番犹豫几番推拒,还是缠绵一阵。
他也说话算话,马上给她端来水,拿来药,帮她清理后让她服了药,这才上床来。
他身上一身寒气,虞璎连忙替上盖上被子,怜惜地抱住他,轻问:“冷吗?”
“不算冷,以前在老家冬天都和衣而睡,脚整夜都是冰的。”他说。与那时相比,现在又算什么?
她听着,爬到了他身上,趴着看他,随后低头,亲亲啄了啄他的唇。
程宪章问:“以后我都弄在外面,你别吃药了好不好?”
“为什么?”
“吃药总归不好。”
“许婵说没事的。”虽然许婵惊叹于她药吃得这么快,让她收敛着点,把她说得都不好意思了。
程宪章道:“好端端的总吃药,太让人担心。”
虞璎又何尝想吃,叹息道:“那以后不做了?”
“那自然……”他轻声道:“不行,也做不到。”
两人一同笑了起来,忍不住亲吻。
亲完,她伏到他胸口微微喘息。
程宪章问:“我有的时候会想,我们如果有个儿子会是什么样,有个女儿又会是什么样。”
“你什么意思呢?”她抬头问。
他回道:“什么意思?”
“你在暗示我,你想要孩子。”语气间,已有不满的意味。
程宪章听出她的不满,却想谈谈这个问题,便老实回答:“我自然想要孩子,特别是我们两人的孩子,就算不要太多,两三个总要。”
“两三个?你怎么不说四五六七个呢?”虞璎说着从他身上下来,背朝他回道:“我不会生的,你这么想要,还是纳妾吧,纳了妾就和她去生,我们互不干涉。”
“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难道你一点也不想要孩子么?”
“我为什么想要?我又不要传宗接代。”她回答。
程宪章想了想,他的确要传宗接代,想至少有一两个儿子,但同时他也想要女儿,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期待,期待一个流淌着两人血液的新的生命,他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坚定不想要。
他道:“你之前说了只是暂时不想要。”
“我是说的暂时,可你之前说什么,明年,后年,都行,你愿意等,我看你的意思却不是这样的,就是尽快,而且还巴不得我跟下猪崽似的一窝一窝接着生。你做梦去吧,明天开始,你别过来了,我们各过各的。”
程宪章深吸一口气,闷声道:“好端端的,你又这样。”
虞璎想了想,自己的话确实不应该,回头他真不过来,她又要伤心生闷气。
她没回话,过一会儿他又道:“我承认我想要孩子,也忍耐着心中的急切,但没有逼你的意思,你愿意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
她回道:“那要是我生孩子死了呢?”
他从身后抱住她:“胡说什么,不会的,你娘顺利生了你们三个女儿,我母亲也顺利生了我,不会有事的。”
“那可不一定。”她说。
程宪章温声道:“若一定如此说,你自然比孩子重要,等到梦得长大了,我给他娶媳妇,让他生个孩子过继给我们。”
虞璎被他哄好了,她回过身来,将他抱住:“我没有不想给你生孩子,我只是有点怕……”
当然也想过有两人的孩子会怎么样,可一想到要自己生就不敢想了,但要他们抱养别人的孩子,她也不那么愿意。
程宪章回道:“那就再等等,我是想,但会忍住,你不能连想都不让我想。”
虞璎笑了:“那你就空想去吧。”
两人总算讲和,将此事暂且搁置。
第49章 第 49 章 投毒
顺福堂里, 好几日时间周氏和沈姨妈诉说儿子的鬼迷心窍,自己的哀怨苦楚, 沈姨妈听得有些心烦意乱。
她早知告诉了程宪章也是无济于事,程宪章肯定一早就知道,既然能默许,那就会偏袒,和他说没用。
而这姐姐偏偏要去说,说了又不甘心,成日在自己面前哭诉。
她变了, 不似以前果敢刚强,像个无休无止的怨妇。
若是按自己想的, 在那避子药里混上点耗子药, 让那虞璎吃了一了百了, 只要刘妈妈不露马脚,程宪章找的是那唐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 沈姨妈已经没了耐心, 正是腊月天,京城下起了第一场雪, 听闻周氏要给程宪章熬羊肉汤,她便回房中拿了自己一早准备好的砒霜, 趁着周氏不注意,下在了那羊肉汤里。
周氏熬好了羊肉汤,却又放不下母亲身份亲自给程宪章送去, 正好程梦得过来请安,她便让程梦得将羊肉汤给程宪章送去,待送完了再回来喝羊肉汤。
程梦得依言将羊肉汤拿食盒装好,到了锦绣园, 却意识到一件事:二奶奶说的是今日下雪,天冷,让叔叔回来就喝碗羊肉汤暖身,听上去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叔叔和婶婶在一起啊!
娘亲从小就教他,若家里只有两个梨,却来了三个小伙伴,宁可一个也不给,也不要只给两个人,免得得罪人。
现在屋里两个人,他端一碗羊肉汤来,说要给叔叔,虽然是二奶奶吩咐的,但婶婶听见了肯定不高兴,也要将这罪过怪到他身上。
他不想这样,而且婶婶对他那么好。
他灵机一动,开口道:“叔叔,婶婶,二奶奶炖了羊肉汤,让我端过来给叔叔婶婶分着喝了。”
虞璎才让程宪章看完自己带回家的护卫,正在兴头上,听见这话,过去将食盒打开,看到里面一个碗,问:“你二奶奶真是这样说的?”
程梦得连忙回道:“当然是真的。”
虞璎看看他,又看看羊肉汤,只觉得稀奇,婆婆怎么可能让她喝汤呢?给她喂毒还差不多。
不过那羊肉汤的确好大一碗,说让两人分也有可能。
程宪章觉得母亲也许是改变了,又也许是因上次的事有些心虚,见她如此十分高兴,马上和虞璎道:“怀疑什么,母亲一片心意,你尝一尝?”
说着问程梦得:“梦得也一起喝一点?”
程梦得摇头:“二奶奶让我送完汤就回去,她那里还有,我去那里喝。”
他这样说,程宪章也没留他,由他去了。
云锦已经拿了碗来给二人盛上汤。
今日确实冷,羊肉汤最温补,香味扑鼻,虞璎的确有了食欲,便也不揣测婆婆是什么心思,在桌边坐了下来。
程宪章也坐下来,正要喝汤,虞璎却想起来一件事,马上从身上拿出一只手帕来,说道:“对了,我今日除了挑了护卫,还拿回来一样东西。”
说着将手帕打开,里面躺着一枚银针。
程宪章笑了,他自然知道这个,圣上用膳前都要让人用银针试菜,查是否有人投毒。
“给我的?你这未免也太过了一些。”他一边说着,一边喝了一口汤。
虞璎回道:“万一呢?不过我这里是没事的,几位厨娘都在我们家做了好多年,全是知根知底的。我今日给你找的护卫除了三名是生契,其余五名都是死契,死契的可靠。”
一边说着,一边将银针往自己面前的羊肉汤里杵了一会儿。
“只是我不知道,为何银针就能试出毒呢?”说完拿出银针来看,还是原来的色泽,便将银针放到一旁,开始喝汤。
喝了一口,身旁云锦道:“咦,银针怎么黑了?”
虞璎再看向银针,果真黑了!
她愣了一下才将口中没咽下的汤吐出来,又转头看向程宪章,愣愣道:“你……”
一时间她有些懵,这银针试毒她从未试过,只在皇后宫中看内侍用过,但人家都是不会变色的,怎么她的针就变色了呢?
而且这是婆婆送来的汤,又不是别处的,就算婆婆要下药害她,也不会下药害自己儿子吧。
程宪章也有些发怔,看向那变黑的银针。
虞璎问:“你喝了几口?”
“两三口。”程宪章回答,说完起身去往恭桶,试着给自己催吐。
御史台曾见过一些投毒案,他虽不是大夫,却知道最基本的知识,但凡误服毒药,第一时间就看是否能将腹中食物吐出来。
可惜他腹中空空,也就刚才喝下的两三口汤,什么都没吐出来。
虞璎给他端来两盏茶,他喝了,也不知是否有用。
两人再回头看那汤,看那变黑的银针,都有些不解。
虞璎是不确定是否真的针变黑就是有毒,程宪章则不解,母亲送来的汤里怎么会有毒。
最后他道:“家中有没有什么小牲畜?”
云锦连忙道:“厨房有两只猫,有一只不听话,老鼠不捉,总是偷吃的。”
程宪章吩咐:“去将那猫带过来。”
云锦吩咐人去了,虞璎想来想去,又道:“再去找个大夫来吧。”
程宪章摇头:“不必吧,母亲若知道请大夫,又要担心过问。”
“过问就过问,我还想去问问这汤到底怎么回事呢!”虞璎觉得婆婆说让她喝汤就挺稀奇的,现在又出这样的事。
程宪章没说话,他看看银针,实在不解。
直到雪罗将猫拎过来,程宪章吩咐喂猫,云锦便赶紧拿了碗,分出一点肉汤来,让它去吃。
毕竟是肉,猫一连吃了好几块,直到肚子吃得圆滚滚才停下。
猫吃过,云锦找来绳子要将它系在房中慢慢查看,正在给猫系绳子时,那猫却几阵呕吐,吐的有刚吃下的食物,还有大口的血肉模糊的东西,仿佛将内腑都吐了出来。
这场景让屋中几人吓了一跳,再眼睁睁看着猫躺在地上挣扎,没一会儿就两腿一蹬,气绝身亡。
虞璎紧紧抓着程宪章的胳膊,着急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程宪章亲自给许多人定过罪,对死亡的见识比几名女子多,可亲眼见到这一幕,却还是呆怔,尤其这是母亲熬的汤,是亲侄儿送来的,还是给他和虞璎喝的。
他一边摇头,一边抬头向她确认:“你真的一口没喝?”
虞璎摇头:“没有,我没有,你真没事吗?”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摇头道:“暂且没事。”
正在说着,大夫请来了。
虞璎连忙说清情由,让大夫给程宪章看看。
大夫先看了死去的猫,又替程宪章把过脉,问过症状,随后检查那两碗羊肉汤,最后拿出一只药包来,让将药冲入水中,兑水喝下。
程宪章喝了药水,隔一会儿便有呕吐之意,去恭桶将胃中少量残余都吐了出来。
大夫在外面同虞璎道:“这汤里确实有毒,为砒霜,大人因喝得少,所以未见毒性,我给大人服用的是涌吐药,待大人将胃中食物都吐出来,应是无碍。”
此时程宪章正漱完口出来,疑惑道:“砒霜?”
大夫点头道:“正是,这也是平常最易找到的毒物,许多药方要用到,也有人拿去药耗子之类的,各处药铺都能买到。”
程宪章沉默。
虞璎着急地看向程宪章:“竟是砒霜,母亲……”
程宪章打断她道:“先不告诉母亲,怕她担心。
大夫不知这程中丞怎么会喝到毒药,但猜测多半是官场上的事,御史威风,却也容易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虞璎被打断,也知道程宪章是什么心思,他不想让大夫知道这药是从他母亲那里端过来的。
她既担心,又百般不解,只得忍耐住,程宪章便朝大夫道:“今日让厨房做了羊肉汤,却不知怎么让宵小钻了空子,此事也许与朝中重案有关,真凶还待查明,望大夫不要声张,以免引祸上身。”
大夫一听,连忙点头:“是,是,我定守口如瓶,绝不多嘴。”
大夫又开了一剂方子让程宪章调养,待送走大夫,虞璎便着急看向程宪章:“快去找你母亲问一问。”说罢又道:“你不去我去!”
话音未落,人已站起身。
程宪章也知道要去问问,两人无心吃晚饭,便一道前往顺福堂。
去时又顺便让人去将程梦得叫去顺福堂。
天色已不早,周氏才用完晚饭要休息,见两人一同前来,十分意外。
程宪章问:“母亲刚才是让梦得给我们送羊肉汤了吗?”
周氏听见他话中的“我们”,没去追究,点头道:“是,天冷,特地给你炖的。”
虞璎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无视,又猜测到那汤多半就是给她儿子的,加上着急,已经沉不住气,接道:“可那汤里有砒霜,子均都喝了几口,险些被毒死。”
“什么?”周氏犹如听到天方夜谭一样。
程宪章温声道:“厨房养着的猫吃了半碗肉,吐血而亡,这汤母亲是让何人炖的?肉又是在哪里买的?中间经过什么人的手?有无特殊情况?”
“汤,汤是我亲自炖的,肉是我一早吩咐人买的……”周氏想起来,又马上道:“可梦得和你姨妈也喝了,我自己也喝了。”
这时程梦得到了,见屋中三人都在,有些诧异,叫道:“二奶姐,叔叔,婶婶。”
程宪章问:“刚才的汤是二奶奶让你送过去的,中间可有其他人碰过汤?”
程梦得肯定地摇头:“没有,我一路提着食盒送过去的。”
程宪章又看向母亲:“母亲确定汤是一起炖的?既然母亲与梦得都没事,那证明毒只下在我们那碗汤中,母亲可曾记得谁碰过那碗汤?”
周氏摇头:“我不知道,就算有,也是厨房里的人,或者我房中的人,中间我将汤盛出来了,没注意,但……这怎么可能……”
虞璎看向程梦得问:“二奶奶是让你将汤拿给你叔叔是不是?”
程梦得没想到自己当时的一时机灵,还会被当众戳出来,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为什么他会听到“毒”这个字?
他看看周氏,又看看程宪章,只得老实说道:“二奶奶是让我将汤送去给叔叔,我去了,见叔叔和婶婶都在,就……就自作主张,说给叔叔和婶婶分食。”
周氏才知中间还有这事。
她倒没想刻意做得难看,只是忘了,一心只想着天冷了,儿子从外面一回来就能喝上热汤,没想到还有虞璎。
虞璎回道:“所以,毒就是下给夫君的。”
周氏还是不愿相信有毒,问程宪章:“怎么会有毒,是不是哪里弄错?你们怎么会发现里面有毒?”
第50章 第 50 章 见异思迁
程宪章看向程梦得:“寻个袋子去婶婶房中, 让云锦姐姐将那死猫给你,你提过来, 中途不要和别人说这事。”
程梦得还是愣愣的,却是听明白了任务,马上照办,寻了个布袋就出去了。
程宪章和周氏说起银针的事,提到银针,便说起护卫,说起护卫, 就说到了他曾受伤,周氏忍不住道:“你当初若不跑去洛阳, 就不会受伤。”说完看向虞璎。
虞璎疑惑道:“洛阳?”
程宪章很快将话题别过来:“总之, 试毒只是刚拿了银针, 一时巧合,谁知却真有问题。自我们看到汤, 和汤入口, 这期间应是没人有机会往汤里下药,所以我想汤应该是梦得拿那一路和在母亲这边被人动的手脚, 目标多半是我。”
虞璎还在想着他洛阳受伤的问题,据她所知他就去过两次洛阳, 一次是上次,另一次就是……
难道是那时候?
此时周氏问:“难道又是因案子上的事,别人要刺杀你?”
程宪章摇头:“我这便不知了, 就看母亲能不能想到都有哪些人有机会碰到汤,也许只能一一问讯。”
没一会儿程梦得脚步匆匆过来了,那死猫从布袋里倒出来,将周氏吓得微微一震。
她想了一会儿, 说出了几个丫鬟婆子的名字,几人将那丫鬟婆子叫来,问讯半天,却全都没有异样。
程宪章在御史台任职,长年和犯官打交道,也十分清楚审讯要点,连他也问不出疑点来,要么是真凶隐藏太深,要么是这几人都是无辜的。
而他倾向于后者。
最后折腾半夜,只能让人将几名嫌疑者看住,这事先放下,让周氏先休息。
虞璎躺在床上睡不着。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他们两人差点被毒死,她又知道原来他的伤是当初去洛阳被刺伤的。
遇刺受重伤被内卫救了,虽捡回一命,却也暴露了私自出京的事,当时他还只是个初入仕途的御史台录事,这样大的事,极有可能官职就没了。
那时的他又是什么心情呢?
所以很快她就收到了签过字的和离书,他也收到了她成亲的消息。
她出奇地安静,就转过身将他抱住。
他轻声道:“时候不早,早点睡吧。”
“嗯。”
一切尽在不言中,过去的错误,只希望再不犯。
第二日他照常一早去了衙门,虞璎竟也没在床上躺一会儿就醒了,实在是心里有事,睡不着。
什么人给他下毒呢?要报官吗?昨夜太晚,今早太早,而他一心一意去上值,竟然能放得下这事。
顺福堂内,周氏叫来了沈姨妈。
她昨夜一夜未睡,翻来覆去地想,只能想到自己的亲妹妹。
她知道那碗汤是给子均的,也有机会投毒,甚至她家中行医,她也清楚砒霜这东西,只是怎么想也想不到她有什么理由要下毒。
他们与她无怨无仇,除了小荷的事,在这件事上,自己确实有些对不住妹妹。
最早她想过让子均娶小荷,但那时他们家太穷了,连个合适的新房也没有,妹夫多少有点看不起他们,子均也一心读书,似乎对婚事并不着急,所以她就作罢了,不曾提起。
那时也想,等儿子高中了,谁也不敢瞧不起他们,要娶谁都行。
的确儿子高中了,她得到消息时,同时也得到婚讯。
京中有名门望族看中他,要他做女婿,他同意了,请母亲前往京城替他操持婚事。
所以他的婚事,她是没有机会作选择的。
做婆婆后,虞璎的任性跋扈让她想到了老家的外甥女,每每被这儿媳气到,她就想,若当初早早娶外甥女就好了,外甥女绝不是这个样子。
之后,又一次被虞璎忤逆后,她想到了外甥女,主动写信邀外甥女来京城玩。
其实当时接外甥女来玩只是她的试探,她的确想乖巧的外甥女来做儿媳,只是儿子已经娶了妻,外甥女来只能做妾。
让亲外甥女做妾实在有些说不出口,但以当时儿子的前景又不算过分,而她这么一试探,妹妹家又同意了,让外甥女随做药材生意的叔叔来了京城。
当外甥女真的来京城,她就觉得必须接她进门了,要不然也对不起妹妹。
结果天不遂人愿,什么事也没成,儿子和离了,几乎丢了半条命,事情闹成这样,外甥女也待不下去了,回了家乡。
这么多年,她一直心存愧疚,也知道妹妹对自己会有怨气,所以这次妹妹主动说过来看她,她十分高兴。
妹妹说妹夫也想开家药铺,有些药大概要从京城采买,她来京城看看,但妹妹来了就没说什么时候走,一直在这边住着,也没见她怎么打听药铺的事。
昨夜那么大动静,也没见妹妹过来问一问,她觉得十分不寻常。
待沈姨妈过来,周氏关了门,便和她道:“昨夜厨房那边死了一只猫,妹妹知道吗?”
沈姨妈吃了一惊,问:“哦?什么猫?怎么死的?”
沈姨妈尽量表现得自然,但毕竟是姐妹,周氏还是看出了她的假装。
她表现得太夸张了,其实乡下人常能看见死猫死狗,对这种小畜牲的性命并不看重。
周氏还记得以前沈家邻居养了一只公鸡,公鸡在屋前觅食,五岁大的小荷坐在门外吃饭,孩子太小,将饭粒吃到了脸上,那公鸡竟去她脸上啄食,一喙下去,竟将小荷脸上啄了个坑,鲜血直流。
小荷大哭,妹妹从屋中赶出来,见这情形,愤怒不已,拿了把扁担就去追着公鸡打,最后将那公鸡打死,公鸡死了还不放过,将头砸得稀巴烂。
邻居平常总笑话妹妹没有儿子,那回之后竟怕了,再也不敢在妹妹面前说长道短。
这样的妹妹,听说死了一只猫,大概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她这会儿却表现得这么吃惊。
周氏看着妹妹,说道:“中毒死的,子均给猫喂了我送去的羊肉汤。”
沈姨妈再次故作吃惊,急忙问:“为什么?怎么会有毒呢?”
周氏却没回,只问:“思萍,是你下的吗?”
沈姨妈一怔,马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是怀疑我?我为何要给子均下毒!”
“我正是想不明白!”周氏急道:“所以昨夜子均与虞璎两人怎么问我我都没说起你,可我想来想去,别人都审问过了,最后只有你没问过……”
沈姨妈问:“那你现在认定是我了?”
周氏湿了眼眶,摇头道:“我不知道,可实在是只有你最有时间,最有条件,如果你不和我说实情,我只能待子均回来,和他说你也有可能投毒,看他怎么决断。”
两人一阵沉默,好半天,沈姨妈缓缓凑近来问她:“你是真想不明白吗?”
周氏满面茫然,沈姨妈叹了声气,说道:“你让人将你儿媳叫来,我再和你说。”
“叫她来做什么?”周氏问。
沈姨妈道:“等她来了,你就知道了。”
周氏实在不明□□霜是怎么回事,便叫来丫鬟吩咐道:“去叫夫人过来。”
虞璎在锦绣园听到消息,马上就起身。
其实她也想去找婆婆,明明事情的关键就在婆婆那里,可程宪章却顾忌他母亲,不愿给压力,他母亲说不知道他就真的没再继续逼问;她不同,她就想好好问问清楚,毒究竟是谁下的,婆婆作为一个母亲,究竟知不知道这里面利害,人家可是要毒害她儿子!
天又下起雪,她快步去往顺福堂,到里面,却见沈姨妈也在。
虞璎见过周氏,又见过沈姨妈,沈姨妈笑道:“让人退下,将门关上吧。”
虞璎有些疑惑,看向婆婆,周氏不明所以,依了沈姨妈所言,让房中丫鬟退下,关上门。
此时沈姨妈才问虞璎:“外甥媳妇,你可知道当年我家小荷为什么会来京城?”
虞璎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提起沈小荷的事。她虽对这事耿耿于怀,但此时却无心过问,她满脑子都是砒霜的事。
她看一眼婆婆,回道:“不是母亲让表妹来小住么?”
沈姨妈道:“是的,姐姐确实这样说,但我们心里都知道怎么回事,因为之前两家就有结亲的意思,子均与小荷关系也好,本以为他恩科考完就可以成亲了,谁知他却直接娶了你……”
虞璎很意外,问:“之前就有结亲的意思?”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婆婆。
如果两家之前就有结亲的意思,那沈小荷就是程宪章的未婚妻,程宪章却在高中后答应了和她的婚事,绝口未提家乡有个表妹,岂不是个见异思迁的负心汉?
周氏的神色有些模棱两可,既不像否认,也不像默认,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姨妈继续道:“是啊,子均上京赶考需六七两银子,我们一家就借了四两,更别谈之前读书的开支。”
虞璎再次看向婆婆,这时沈姨妈突然变了语气,厉声道:“小荷为了他推拒了多少婚事,蹉跎到十八岁,谁知他却一到京城就变了心,好好好……你是千金大小姐,你家做大官,我们比不上,可她来做妾都不行,都要把她赶回去!”
话音落,未待虞璎辩解,她陡然从袖中拿出一把剪刀来,起身扑向虞璎。
虞璎吃了一惊,好在平时好打马毬,动作还算迅速,就在她扑过来时及时从椅子上起身,堪堪躲开。
沈姨妈一剪刀扎了个空,又继续朝虞璎追来,虞璎连忙惊慌求救,朝外叫“来人,来人”,一边叫着,一边想去开门跑向屋外,沈姨妈却也蹿得快,竟挡住她去路,再次将剪刀捅向她。
虞璎躲闪不及,只能抓住她胳膊,没想到她劲却大,直将虞璎逼得重重摔在了地上。
周氏这才回过神,连忙上前去拽沈姨妈,此时外面人终于听见动静,推门进来,见这情形,立刻去拉沈姨妈,三四个人费了好大劲才将她制住,夺去了剪刀。
虞璎被人从地上扶起来,只听沈姨妈一边死命挣扎,一边叫嚷:“出身好了不起么,抢别人男人,狐媚子娼|妇,你不得好死!”
虞璎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此时是又惊又怒,正要开口,却只觉小腹隐痛,她忍了忍,下令道:“将她绑了拉去报官!”
周氏连忙摇头:“不可不可,还是等子均回来再说吧。”
云锦也在虞璎身边劝:“小姐先别冲动。”
虞璎知道,婆婆在意的多半是这亲妹妹的命,云锦在意的是事情不能弄大,后宅之事捅到官府总归不好。
她既腹痛,又头昏脑胀,仓促之下生生忍下怒意,只说道:“那现在就让人去叫大人回来,这案犯就先将她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