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讨厌你


    中秋夜的长街很美, 从街头到街尾,各式花灯悬挂在街道两旁, 照得街市有如白昼,灯影交错、亮亮的一排,他们如此居高俯瞰,异常心醉,好似站在天河之上。


    过一会儿,烟花开始绽放,直冲上天, 在墨蓝的天空中迸开,散作五彩星雨, 再缓缓落下。


    一道接一道, 或红或绿, 或金或紫,每绽放一道, 便有街上的行人一齐惊叹一声“啊!”


    她终究没能挣开他的手, 就与他在窗边看着天空,看着这绚烂一刻, 恍惚间觉得好陌生,时隔这么多年, 他们竟然又做了夫妻,竟然能站在此处看漫天的烟花。


    烟花放了有两刻,到烟花渐渐落幕, 天空还剩下零散星雨时,他说道:“那年你生辰,我攒了几个月的钱,给你买了一只簪子。”


    虞璎讶异地看向他, 他从袖口内袋拿出一只手帕包裹的东西来,手帕打开,是一只发簪。


    红色琉璃做的梅花,辅以金丝,质地看上去不算最好,但她的生日是在冬日,这红梅发簪形态精巧,插在发间也别具风味。


    “但那日皇后娘娘从宫中给你送了只金凤簪,你二姐给你送了只红珊瑚项链,你母亲也送了一件用金线绣花的织锦斗篷……你给我看,每一样都那么炫目耀眼,我也见你将好友送的鎏金镯子扔在一旁不闻不问,我便没有将簪子拿出来。


    “我想,我就假装并不知道你生辰好了,这上面的金丝也只是鎏金铜,实在不入眼。”


    虞璎想了很久,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镀金镯子,那确实是一个当时玩得好的姐妹送的,但自己曾送过她价值百两的璎珞,她家中也不差,竟用那么对玩意儿来打发自己,当自己是傻子,正逢那时自己和苏如月闹翻,再遇这事,当然不高兴。


    但他怎能一样,他俸禄都没多少。


    她拿起那簪子来,说不出话。


    所以他曾经,是有将她放在心上的?


    她道:“你说的那是赵莹,她爹在少府监,不知多有钱,她送我鎏金镯子是为还礼,因为我在她纳征礼上送了她一只金镶玉璎珞,她送我鎏金镯子是因为她向着苏如月,又不想和我闹翻,所以用个鎏金来骗我,以为我看不出来,我什么时候不知好歹会嫌弃别人的礼物了?”


    程宪章道:“是我的错。”


    虞璎带了愠怒与委屈,咬牙道,“你娶我,是因为我姓虞是不是?你根本不喜欢我。”


    她说着这话,看着天边的零落的烟花。


    早在和离时,她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毅然决然离开,嫁给表哥,走得彻底。


    可他却又找到她,又娶回她,今日又和自己说这些,她不知道他是为什么。


    要不是他现在官运亨通,她一定会认定他是为了利益才胡言乱语讨好她的。


    这一刻她鼓起勇气,问个明白。


    程宪章看向她问:“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这就是我看到的啊。”


    “不是,我没有那样,原本我立志做纯臣。”他回答。


    原本立志做纯臣,因为她才娶了虞家的女儿?的确当时京城人都觉得这位新探花凭一张俊脸攀上了高枝,对他颇有微词。


    程宪章又拿出一样东西来,是一只黑漆木匣,上面用金漆填着云纹,将盖子抽开,里面是一只光泽璀璨的步摇。


    步摇脚为金制,上面不是凤,也不是花,而是月下玉兔,饰以云纹和金桂,圆月、云纹为点翠,用宝蓝色的翠羽填在金丝内,玉兔是白玉,金桂是以花丝掐成的,垂着五条金琏流苏,下面各坠着一只莹亮的珍珠。


    这步摇制作精巧细致,价值也不菲,但虞璎见过的首饰数不胜数,这当然不是最贵的,只是它却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她从没见过这么灵动好看的玉兔步摇。


    这需要一个很有巧思又有画功的工匠将它想出来、画出来,再以超高的技艺做出来,最重要也许不是一个工匠,无论点翠手艺、还是掐丝手艺,或是琢玉手艺……样样都是精于此道的老师傅才能做成这样,这一只步摇就算她戴进皇宫也会惹人艳羡,因为别处买不到,天下也没有第二只。


    而且今晚还是中秋啊,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她激动得想哭。


    “这只步摇是今晚要送给你的,时隔六年,我想我终于能送出一只配得上你的首饰。”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替你戴起来。”


    他拿出步摇,替她插在发间。


    虞璎抬起头来,仍似不悦地嘟着唇,眼中却潮湿起来,含着氤氲水汽看着他,既娇媚又可怜委屈,好似要落泪。


    “这是你找人做的?”她问。


    程宪章回答:“我自己勾画的草图,再找人做的,整个京城应该只此一只。”


    “为什么要这样?”她又问。


    他看着她道:“想让你高兴,不要怪我娶你。”


    她说不出话,一动不动看着他。


    那个记忆中的痛,此时站在她面前,送她首饰,和她说这样的话,她实在是……


    神魂俱失,忘却所有。


    他也看着她,缓缓低头下来,轻碰她的唇。


    她沉醉在其间,不由自主靠近他,抱住了他宽阔的肩膀。


    就在她抱他那一瞬,他一下子得了自信,再无迟疑地将她紧紧抱住,狠狠吻向她,好似铁笼打开,冲出一条猛兽。


    而她也再不推拒,越发将他抱紧,与他唇舌交缠。


    不知过了多久,这吻越来越深,却犹觉不够,他将手移下,覆住她裙后金桂绣花,将她人按着贴向自己。


    这时外面一道声音传来:“李兄,别走,再喝呀!”


    随后便是门框被撞得一声响,小升在外面道:“这位郎君小心。”


    “多谢,多谢,没事。”刚才那人说着,沉重的脚步声离去。


    屋中两人已因这惊扰而分开,外面又响起烟花声来,他看着她,低声道:“我们回去,好吗?”


    今夜本是出来过中秋,但中秋盛会还没结束,却要回去。


    她当然知道回去做什么,这雅间并不大,窗外是烟花声、说话声,门外是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甚至还有喝醉酒的人差点将门撞开,房内只有桌椅。


    她没说话,犹豫,更像是默认,他牵了她去往门外。


    乘了马车回去,回房便倒在了床上。


    进去那一刻,两人都不由自主发出轻叹。


    她才发现自己这些年是孤独的,寂寞的,在无人知晓的内心深处,她如此思慕渴望这一刻。


    情到浓时,她眼里方才噙着的泪终于落了出来。


    可是怎么就这样了呢?说好不理他的,为什么再一次轻而易举溃败?


    偏偏她不由自主沉沦、沉醉、渴望更多,根本无力拒绝。


    于是她一边哭着,一边突然开始捶他胸口,骂道:“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一边这样说,一边哭得更凶。


    他不说话,只是一边扶着她膝盖,一边低下头来吻她。


    翌日,虞璎意外睡不着。


    晚上她是睡着了的,什么时候睡着都不记得,但早上天微亮时,她醒了过来。


    本不是她醒来的时候,偏偏有人在她身旁抱她亲她,发现她醒,他说道:“我要去上值了,你再睡一会儿。”


    说着又亲了她一下才起身。


    她仍闭着眼没回应,好似半醒未醒,但实际却在这一刻就突然清醒过来。


    她想起来了,想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


    然后她听见他洗漱,听见他换衣服,再听见他开门出去。


    他本来就没弄出什么动静,他走后房中就更安静了。


    虞璎这才平躺过来,看向床顶,摸了摸自己身上,知晓自己全身上下一件衣物都没有,刚才他起身,她还听见他将地上的衣物捡起来。


    他们不知疲倦荒唐了半夜,最后不是主动停下,是她太累了,她都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最可恨的是,她完全没有反抗或是半推半就,甚至很主动,自己靠上去。


    虞璎拿被子蒙上了自己的头。


    怎么能这样呢,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明明之前作好的计划,到昨晚竟然全忘了,这和挨了一顿打,别人给一颗糖就颠颠跑过去有什么区别!


    那一次和离,她躲去洛阳五年才能忘记那痛苦,这一次呢?


    她不能沉沦啊,她怎么能沉沦呢?


    被子里太闷,她又将被子打开,朝外面喘息。


    然后头脑清醒了一点,意识到一件事:今日的局面,都是程宪章一手造成的。


    也许是不甘心,也许是觉得合适,也许确实是旧情难忘,他要娶她,他们是夫妻,他这样对她示好,她曾那么喜欢他,自然会忍不住。


    但这样下去,她就会忘记过去的痛苦,又幻想和他能长长久久,然后有可能再次失落、绝望。


    虞璎从床上坐起身,靠到床头,落寞地想如今该怎么办。


    但她想得脑仁疼也没想到,最后又困了,想再次睡觉,却想起今日一早程宪章老家亲戚要走,她还得送一送。


    于是就打着哈欠起床了,一边梳头一边都在想着等忙完一定马上跑来睡。


    将包裹给各位长辈,又送几人离开就耗去一个时辰,正当她想回去睡时,周氏却和她道:“阿璎,你随我来一下,我有几句话同你说。”


    虞璎没回话,却停了下来,跟着周氏去了顺福堂。


    到明间,周氏坐下来,虞璎也在下方椅子上坐下。


    周氏斜睇了她一眼,并不高兴。


    五年未见,这儿媳妇竟是丝毫未长进,甚至比以往更恶劣,婆婆没开口,她就已坐下。


    想到自己前日的决定,她只好将训斥的话咽下。


    如今儿子是铁了心要和她一起,自己也不想当那个绊脚石,便只能忍,只当这一切都是为儿子,而不是为她。


    周氏没去追究儿媳的无礼,开口道:“原本子均要娶你,我是不愿意的。”


    虞璎回道:“那你怎么不拦着他呢?”


    第32章 第 32 章 伤疤


    哪怕周氏一早得知虞璎是个舌尖嘴利分毫不让的儿媳, 也仍会被呛到。


    她冷哼一声,没回答这个问题, 说道:“他答应我,若你不守妇道,便休了你;若你三年无子,也会马上纳妾。我提前告知你,是想你心中有个警醒,不要……”


    虞璎本就因为被耽搁睡觉而烦躁,此时听这话, 实在忍不住了,打断她道:“母亲放心, 我若是不守妇道, 那一定是自己想走了, 那我肯定先和他和离了再去不守妇道;若三年无子,纳妾有什么用?那不证明是你儿子有病?该马上看大夫才是!”


    周氏气得拍桌子:“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礼数, 这便是你做人媳妇的态度?”


    “嗯, 是啊。”虞璎一脸无所谓看向她。


    周氏愈加生气,语无伦次指着她:“你……”


    “你”了半天,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虞璎也不想侍候了, 站起身来:“没事的话,我走了。”


    说完就往屋外去,没顾上后面婆婆拍桌子的声音。


    一边往外走, 虞璎一边就气得鼓起了腮帮,确认自己早上的反思是对的,她昨晚真的犯了个大错!


    为什么要一时意乱情迷着了程宪章的道,他俩迟早要和离, 迟早!


    还不守妇道,还纳妾,所以他是准备高兴了就娶她,不高兴了就休她?


    呵,和离已是她能忍受的极限,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弃妇,他要敢写休书,她就敢宰了他!


    因为这事,虞璎回房一觉睡到下午,起来还气。


    到太阳落山时,程宪章回来了。


    她倒没想到他回这么早,以前去衙门都是天快黑才回的,只是他回来她也没好脸色看,自个儿坐在桌前做纸鸢。


    程宪章心情却是好极了,进门便坐到她身旁,问她道:“想放纸鸢了?正好天气合适。”


    语中柔情蜜意就与以往不同。


    虞璎没理他,犹恐他看不出她生气,抬起头来白了他一眼,又低头忙自己的。


    程宪章之前确实没看出来,他心里还沉醉在前夜的缱绻中,觉得守得云开见月明,她终于不闹脾气了,愿意好好过了,谁知才隔一天,他都没做什么,她又变成了这样。


    他问:“怎么了,不高兴?”


    虞璎仍不理他。


    他又问:“怎么了?”想了想,在她耳边轻声道:“为昨晚?”


    昨晚她一边哭,一边紧紧抱他,隔一会儿却又捶他,娇嗔着说讨厌他,随后却又紧紧圈住他腰凑近他……他能感受到她是舒服愉悦的,却又觉得也许这里面还真有生气,加上后面她累得躺下了,他还忍不住没停,她怪他也情有可缘。


    一边这样问着,一边他又环住了她的腰。


    虞璎发现他竟想到昨晚去了,知道他脑子里想的什么画面,便马上掀开他手,停了手上的活,问他:“今日你母亲和我说,你和她约法三章,要是我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你就休了我;要是我三年不生孩子,你就纳妾,是不是?”


    程宪章这才知情由,马上解释:“不会这样的,当时我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才答应,并非我觉得事态会这样发展。”


    “什么叫不会这样?意思是就算我背夫偷汉,你也不会休我?”她问。


    程宪章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反问:“为什么要作这样的假设?”


    “这假设不是你们作的吗?”她问。


    程宪章认真道:“母亲的确有这样说,但我没这样想过,你不会。”


    虞璎冷笑:“那你错了,这还真不见得,说不定哪天我一新鲜,就找个比你年轻,比你温柔的男人过两晚,反正我也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好女人。”


    程宪章一时语拙,甚至明知她是说气话,却还是受了影响。


    她不会水性杨花不守妇道,却会轻而易举一不高兴就踹开他,另找个人嫁……她与她表哥的五年夫妻,与郑栖舟的郎情妾意,都那么洒脱,那么理所当然,她也许也是喜欢他的,但她的喜欢太儿戏,一碰就碎。


    他的沉默让虞璎真正生气了,怎么,他还思考起来了吗?在想真有这一天他是休妻还是怎么样?


    她一气,便将纸鸢往桌上一扔,站起身离了他身旁,一边往次间走,一边恼怒道:“想什么想,有什么好想的,不必休妻,我不可能收休书,我们趁早和离才是正道!”


    程宪章在原地坐了一会儿,重新梳理这事。


    自己受了情绪影响,她更是,母亲和她说这些她自然会不高兴,说不定就是与母亲吵了一架,而他回来时,她心中的气定是没消。


    她就是一个受不了气的人,生了气便会不管不顾,说什么都有可能。


    至于别的猜忌与受挫,那都是他自己想的。


    想明白后,他再次走到她身旁,与她一同坐在榻边,轻声安慰道:“母亲为什么和你说这些?除了说这些,还说了别的什么?”


    虞璎在出嫁前就被家里告诫过无数次,不许随便往娘家跑,不要随意说和离,刚刚又说了,她也有些后悔,此时他又过来温声关切,她便开口道:“为什么,威胁我呗,说她本不愿意我进门,是你答应了她这些她也点头的,说给我提个醒呢,别被休了。”


    程宪章拉住她道:“今晚我就不过去母亲那边了,明日一早我会去向她请安,让她不可这样说话。她自己将尊严与名誉看得比什么都重,却没有尊重你,若有人说她水性杨花,她说不定要与人拼个你死我活,却这样说你,是她不对,我会与她剖析,也许她能听进去,以后不会再这样说。”


    虞璎是真被他这番劝说劝好了,脸色好了很多,只是带着余怒轻哼一声。


    程宪章伸手将她抱入怀中,这一次她倒没将他推开。


    他说道:“母亲对你,大概是有一些偏见的。她和我父亲都是那种刚直的人,父亲离世,她又守了寡,娘家逼嫁,她便自毁容貌;小时候她不让我下地,要我专心读书,乡邻风言风语,说她心比天高,竟想做诰命夫人,她便不理乡邻,独来独往,家里几亩地都是她自己学会了耕种,从不求人……这样执拗的人,却得知我一得功名就要娶高门贵女,便觉得我是攀龙附凤,卖身求荣。


    “所以那时候起,她就是反对的,她觉得我既能考上探花,也能凭自己做官,不需要做一个低眉顺眼的女婿,我说婚事已定,她才作罢,但心里仍不痛快。她的态度……想必你当时也能猜到。”


    虞璎的确能猜到,因为后来他母亲到京城,就没登过虞家的门,她上门去拜访,他母亲的态度也并不好,一副被强按头喝水的模样,好似娶她是被形势所逼。


    原来是这样,本就不欢喜这婚事,看见儿媳也不是自己中意的人,就更加不高兴了。


    程宪章继续道:“好在家中大小事我能作主,她干涉不了太多,你们也分住两个院子,平日不用见面,她少有能苛责你的时候,只是她仍是婆婆,难免以长辈身份数落你,你若受了委屈,就和我说,我再来劝她,好吗?”


    虞璎顿了顿,问:“你会站我这边吗?”


    “当然会,是我要娶你的,我有多无聊,才会娶个妻子进门,和自己母亲一起欺负她?”他说。


    到这时,虞璎已经完全好了,长舒一口气,乖乖躺在他怀中。


    然后她便想起来一事,从他怀中出来道:“你把衣服脱了。”


    程宪章有些意外:“现在?”


    “对呀。”她说着已经自己上手。


    他商量道:“要不然让我先用饭?还得沐浴一下,今日流了汗。”


    虞璎听他这话,又看他脸上暧昧的神情,明白他是误会了,低嗔道:“你说什么呀,我是要看看你身上怎么回事!”


    说着已经将他身上官服扣子解开,连同里衣一同扒开,看到他胸口上方一道伤疤。


    昨晚房里没点灯,她在黑暗中摸到了,却没时间细问,现在想起来看一眼,还真有疤。


    伤口不是很长,大概寸许,但好像很深,看上去像是用什么利器捅的。


    她问:“这是怎么弄的?”


    他是文官啊,又不用上战场,也不用捉拿罪犯,怎么会在身上弄一道伤疤?


    程宪章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陈年旧伤。


    怎么弄的?擅离职守,私自出京,在洛阳弄的。


    那时御史台在查互市监的贪污案,所涉银两有千万两之巨,他当时是御史台录事,手上握着许多重要线索。


    在御史台不眠不休忙了三日,一回去,便见到她留下的和离书,听说她收拾东西离开了。


    他先去了虞家,并未找到她,从虞家人口中才知她去了洛阳。


    洛阳虽不远,可他是京官,不往上报备是不能离京的,可上官也不可能同意他离京,因为他手上还有案子。


    他在京城捱了两日,终究是忍不住,告了病假,决定往洛阳跑一趟。


    结果却见到她和她表哥在一起,得知他们将要订婚。


    顾家也是洛阳名门,而她表哥顾君越就是他想象中的名门公子的模样:长身玉立,衣冠楚楚,风采卓绝,骑一匹西域宝马,言笑间意气风发,与他的小心谨慎截然不同,就像她一样。


    他们两人在马球场,犹如一对璧人,她看上去也没有半点伤心难过的样子。


    他便走了,带着无尽的落寞回京,然后就在路上遇到了刺杀,因为内卫出现,才留得一命。


    从那天起他们的婚姻就结束了,不是结束在和离书签名画押的时候,而是结束在他负伤躺在医馆,不知回京后的命运,心如死灰的时候。


    她出身优渥,身后有做皇后的姐姐,有做礼部尚书的祖父,有璀璨耀眼的百年望族,所以她可以肆意做每一个决定,想嫁就嫁,想走就走,拿得起放得下,而他不行,他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无论是付出感情,还是决定婚娶,他都须再三琢磨,因他没有犯错的资本。


    所以他决定娶她,是下定决心一辈子;决定放弃,也是绝无悔改。


    但终究……还是他放不下,他在她面前,一败涂地,而她甚至都不在局中。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堵了许多情绪,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叹息一声,他轻描淡写道:“没什么,查案得罪了人,受了一点小伤。”


    说着,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虞璎不解,又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受的伤?”


    “很久了,都不记得了。”不想再继续这话题,他从榻上起身:“官服太重,我把衣服换了,你用饭了没?”


    虞璎摇头:“气都气饱了,吃不下。”


    程宪章笑:“那现在好些了没?吃得下吗?”


    虞璎看着他胸口的伤仍心疼,回道:“还好了,吃一点。”说着去了外面。


    第33章 第 33 章 求药


    两人一起用了晚饭, 程宪章见虞璎又去忙活自己的纸鸢,自己便去检查侄子的功课, 忙了一会儿夜幕降临才回来。


    待两人都沐浴完,他便拥着她往她身上凑,她终于察觉他的意思,推他道:“做什么呢!”


    他原本想的是她已经不生气了,见她推拒,奇怪道:“怎么了,不行么?”


    虞璎瞪他一眼:“哪有你这样的, 不舒服!”


    “不舒服吗?”他有些诧异:“那是我……”


    她只好深吸一口气,扭开头道:“又不是你的暖床丫头, 不让歇息的么, 那么久, 都弄肿了。”


    一边说着,一边捶了他一下。


    程宪章这才知道不是昨晚不舒服, 而是今日不舒服。


    “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低声道。


    虞璎躺下来,脸发烫, 背朝向他。


    他便也躺下来,与她待在一个被子里, 在她身后将她抱住。


    确实没有这种经验,以前就算最情浓时,都没有一晚超过一次, 也没有连续不间断的两晚。


    虞璎想,大概他还是旷久了,以前一心一意升官,现在官升到顶了, 可以歇一口气,其他想法就来了,和“饱暖思□□”的道理是一样的。


    他说:“等我休沐,和你一起去放纸鸢?”


    虞璎转过身来:“你有时间?”


    “有。”他肯定地答复。


    两人同躺在一张床上,看着彼此,也看到对方眼睛中的情意,便忍不住亲吻起来。


    亲吻着亲吻着,又觉不够,便将手探入衣衫内愈加贴近彼此接触,直到这也不够,他在欲望扑天盖地来临时停了下来,喘息着看向她。


    她却又凑上来主动吻向他,圈上他的腰。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这便再也抑制不了了,不知不觉就交缠起来。


    第二天程宪章去衙门了,虞璎看着天空叹息。


    怎么会这样啊,白天的她和晚上的她怎么不一样?昨天白天她都想好和离回去怎么求祖父开恩了,结果晚上又和他搅在了一起。


    她甚至都不能怪他,因为她没失忆,其实他还是想停下的,是她自己凑上去的。


    归根结底,她确实不贞烈,而他真的很英俊挺拔,看见他脱了衣服躺在自己身边,她实在忍不住想要。


    她在家中冥思苦想好久,终于确定一些事,第一,他们暂且不会和离;第二,天天睡一起也不会忍得住,所以他们会一直这样。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会长长久久,成婚三天,她就在这家里生了好几次闷气,和婆婆吵了两次,和他也差点吵起来,只是明显他强行忍住了……总之,之前的顾虑,一样都没变。


    所以她需要退而求其次,不要怀孕,不要生下孩子。


    若有了孩子,那才是真的没退路了,死也要死在程家。


    想通之后,她去找许婵了。


    许婵家夫君叫唐凤德,是太医局的,她去找她要点药方并不奇怪。


    但许婵很奇怪,听了她来意,问她:“你为什么要避子药?”她还以为是要壮阳药呢。


    虞璎为难地解释:“你知道,他母亲不好相与,三天两头找我麻烦,我觉得我和他不会长久,如果没孩子,一切都好说,要有了孩子,便会一辈子纠缠不清了。”


    虞璎是个肆意洒脱的,许婵能理解,但她却有其他意外的东西,不由感叹道:“没想到那保和药铺的东家这么厉害啊,还真医好了,我夫君说男科也挺难治的。”


    虞璎才想起来这茬,轻咳一声,暗中心虚有点对不起程宪章。


    她不想在这话题上纠缠,只是问:“那你找你夫君问问嘛,有没有什么好方药?”


    许婵点头:“这个不用问他,我知道。”


    说着起身去房中拿出一瓶丹药来:“这里还有半瓶药,大概有七八颗的样子,在事毕后服下一颗,虽不绝对,但没那么容易有孕。”


    虞璎又惊又喜,立刻将药瓶接过来:“太好了,还真有这么好的药!”说着又觉得奇怪:“但是,你怎么备着这种药?你没有要和离吧?”


    许婵比她晚一年嫁人,她和离了,许婵六年间只生了一个女儿,绝不可能不要孩子。


    许婵说道:“我自然没有,是因为……”她凑到虞璎耳边低声道:“去年他祖父不是过世吗?有一年孝期,到上上月才满一年。”


    虞璎明白了,祖辈过世,孙辈要守孝一年,这一年不能办喜事,不能宴饮,也不能同房。


    但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死的人死了,活的人却还得活,日子还得照过,没那么多人能严格遵守。


    平民百姓也就罢了,做官的却不行,人人都知道一年不同房太苛刻,但这事不能摆到台面上,要不然御史台那些人就闻着味儿找来了,所以悄摸着同房可以,却不能有孕。


    到这里,许婵却想起程宪章就是御史台的。


    连忙问:“这事被你夫君知道了他不会放在心上吧?”


    虞璎马上道:“怎么可能,他哪有那么无聊,又不是和你家有仇。再说我也不会告诉他。”


    许婵想起来,这药当然是虞璎自己偷偷吃的,程大人年纪不小了,肯定想早日绵延子嗣的。


    虞璎问:“吃这药就好了吗?你家还有没有,一起给我吧?”


    许婵回道:“我手上就这些了,都给你了,回头我让我夫君再配,这都是他自己悄悄配的。然后月事之后的半个月前后几天容易有孕,你尽量避开,还有同房后尽量弄出来,马上去沐浴,也会好一点。”


    “哦,我记住了,那我过两天再来找你拿。”虞璎说。


    许婵叹息一声:“回头让你夫君知道了,你别说是找我拿的,我还担心他怪我夫君呢。”


    虞璎安慰道:“你放心,我保证不说,就说去外面药铺找大夫开的。”


    许婵忍不住又问:“你真不想要孩子啊?之前那个女儿毕竟是留在洛阳,又不在你身边,咱们年纪也不小了,没儿女也不好吧?”


    虞璎坦言道:“反正现在不想要,不说和程宪章长不长久的事,我既怕疼,又怕丑,还怕死,生孩子这几样全占。”


    “这个也看人的,我还胖了一点,你生你闺女,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么?我看你还年轻了。”许婵说。


    这倒将虞璎难住了,就说撒一个谎就要用一千个谎来圆,她忘了在许婵这里自己是已经生过一个女儿的。


    洛阳那事说来话长,而且说出真相,谁不会看她半天说一句她脑子有问题呢?脑子正常的人绝不会成一个假亲,再生一个假女儿的,所以就连她娘都不稀得说这事,她也不好意思说。


    加上一点为年年考虑的私心,年年在外人眼里,父亲是顾家的,母亲是虞家的,虽是孤女,总有点余威在,若只是早亡的父亲和脱籍娼伎生的庶女,那还真是谁都不会看得起。


    想到这些,虞璎便顺着许婵说道:“可是疼啊,还要大着肚子那么久,生的时候差点死掉,我再不想遭受第二次了。”


    “那……你夫君和婆婆不催你?”许婵问。


    虞璎冷笑一声:“催了好,催了我就不用和他们浪费时间了,早催早散伙。”


    许婵无奈,她也难以理解这种不生孩子的想法,的确辛苦的确有危险就是,可做官也有危险啊,难道就因为怕砍头而不去上朝吗?


    不生孩子,下半辈子又要怎么过呢?


    虞璎拿着丹药开开心心离开,走到路上,就又想起了年年。


    那时候在洛阳,因为年年是挂在她名下的,所以都住在她身旁,后来表哥病重,温絮就日夜陪在表哥床前,她带年年的时候更多了。


    而她,表哥不是她丈夫,身边也自有温絮,她既闲又空虚,年年又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那么小,家中没告诉她真相,她只当虞璎真是她娘亲,真心爱着她,她也疼爱年年,到离开洛阳时还十分舍不得。


    可是温絮没了表哥,年年就是她唯一的念想了,虞璎也不可能继续待在洛阳,只好狠心回长安,将年年还给温絮。


    如今过去好几个月,她既不能见到年年,又没有那边的消息,不知道孩子怎么样了。


    她走的那天起了个早,想去看看年年,姑姑说不必了,若是孩子哭闹起来就不好走了,她就直接走了,难以想象年年醒来会有多伤心。


    想着这些,虞璎心里既无奈又伤心,恨不能去洛阳一趟,或是让姑姑将年年带来一趟……只是,自她回长安,姑姑送来信便再没有别的消息,就算她出嫁也只有姑父过来一趟,那天忙于婚嫁,姑父又是男子,她都没机会问问年年好不好。


    待在马车上,她突然撩起车帘,朝外面云锦道:“年年的生日是要到了吧?要不然我给她捎点东西过去。”


    云锦回过头来,微蹙眉头:“这样……大人会不会不高兴?”


    虞璎不屑:“我管他高不高兴。”


    “小姐……”


    眼看云锦要劝,虞璎道:“算了,我悄悄让人捎过去,不让他知道总行吧。”


    云锦道:“去找许娘子不让大人知道,找人捎东西也不让大人,夫妻之间,哪能瞒那么多事?”


    虞璎并不为所动:“总不能我送东西给年年都不行吧?”


    云锦想了想,眼睛一亮,说道:“那就这样吧,若是大人不高兴,小姐就告诉大人实情好了。”


    虞璎看了她一会儿:“你不许多嘴,到时候再说。”


    云锦只有叹息。


    回到程家,一进房,却见程宪章已经回家了,就坐在书房看书。


    见她回来,从书桌后抬起头来问她:“去哪里了?”


    虞璎嘴上说着不在意,此时惊了一跳,下意识就将药瓶藏在背后,转个身,跑去了卧房,一边回道:“就去外面……随便转了一圈。”


    第34章 第 34 章 喜欢


    眼看他从那边过来, 她迅速将药瓶放在了梳妆台抽屉内格,然后关上抽屉, 来不及走开,只能顺势照向镜子。


    程宪章笑:“出门要照镜子,回来也要照镜子?”


    “当然,不能照吗?今天风大,把头发吹得乱七八糟的。”她理了理头发,回头问:“你怎么这么早在家?”太阳才刚刚偏西呢。


    程宪章看着她头上那只玉兔步摇,心间有如春水流过, 回答:“没什么事,就早一些回来了。”


    “你小心一点, 别以为当大官就高枕无忧了, 天天游手好闲, 既能升官,也可能贬官的。”虞璎忍不住提点他。


    以前多努力多认真的人啊, 现在这么清闲。


    程宪章又笑了, 保证道:“放心,我有分寸的, 不会被贬的。”


    “我才没有担心你。”虞璎反驳。


    程宪章乖乖“嗯”了一声。


    虞璎欲言又止,最后他问:“饿了么?用晚饭?”


    她还真饿了, 默不吭声去了次间。


    不必说,程宪章现在已经理所当然和她一起用饭了,甚至她也习惯了。


    与她说话时, 他态度温和,语气轻柔,带着一种床上缠绵之后的缱绻,这让虞璎觉得莫名的不悦又有一些烦躁, 好像时时提醒她两次的溃不成军。


    一顿饭好像都吃得不情不愿的。


    到吃完,他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虞璎看向他,心里想拒绝,却在犹豫间又点了点头。


    他起身,朝她伸出手。


    虞璎发现自己真的很难克制那种想接近他的欲望,那时候第一次见他就喜欢他,但他总是一本正经、总是专心公务或是孝顺他母亲,她很努力去接近讨好,也只能换来他的平静回应,她从未感受过他的主动,到现在他这样温柔主动了,她又如何忍得住?


    所以在他面前,她注定是贞烈不起来的。


    她认命地伸出手,由他捏住。


    发誓老死不相往来需要五年,情不自禁跟着他走只需要他朝她伸手。


    虞璎啊虞璎,你真没用。


    她朝自己长叹一声。


    程宪章听到了,问她:“怎么叹气?”


    “没什么。”虞璎回得闷闷不乐。


    程宪章看她一眼,沉默无言,愈发将她手握紧。


    两人从锦绣园出去,到了后花园,夕阳西斜,将园中照得满地金黄。


    到水池边,他见她好似兴致缺缺,便向她提议:“要不要喂鱼?”


    虞璎来劲了,“好!”


    让丫鬟拿来晒干的鱼料,虞璎便往池中撒。


    锦鲤似乎饿慌了,闻见鱼料味道就纷纷朝这边赶来,争先恐后往这边涌,急得纷纷跳起来。


    虞璎开心了,朝他道:“你池里的鱼长得可真好看,那还有两只绿鲤呢。”


    程宪章道:“是我们池里的鱼。”


    虞璎瞥他一眼,带着几分不屑,几分气恼,却还有几分娇羞。


    “那只黑色锦鲤真像你,呆呆的,吃饭都不积极。”她说。


    池里确实有一只黑花锦鲤,就慢悠悠候在鱼群周围,人家抢着往鱼料这边挤,它似乎怕挤不进去,就在旁边等着,也不知吃到了没有。


    直到她改而将鱼料撒在旁边,那黑花锦鲤突然一跃而起,第一个就跳到了鱼料中间,大快朵颐起来。


    虞璎哈哈大笑,夸它:“这家伙真阴险,还挺厉害的。”


    程宪章不出声,也在旁边轻笑。


    她喂鱼就喂了好久,直到鱼吃腻了,再不往跟前凑了才作罢。


    虞璎拍了拍手,离开鱼池。


    程宪章问她:“去假山上吹吹风。”


    “好,可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吧。”她说着就跳到了他背上,问他:“怎么,背得动吗?”


    他低笑,将她往上一抬,稳稳背在了背上:“自然背得动。”


    他背着她往假山上走,经过一株凌霄花旁,她摘了一只花往他头上插。


    他感觉到头上的动静,问她:“在做什么?”


    “往你头上放虫子。”


    程宪章笑了笑:“我料想你也不敢抓虫子。”


    虞璎忘了还有这漏洞,她确实不敢,只好说道:“给你戴了只凌霄花,祝你青云直上,扶摇上九天,这总行了吧?”


    程宪章回道:“那我更想要合欢花。”


    虞璎回过神来,往他肩上敲:“合欢什么呀合欢,你竟这么不正经!”


    程宪章低笑。


    远处周氏坐在凉亭内,久久看着这边,有些出神。


    她一开始就坐在这里歇息,看见那两人来,但他们在玩自己的没见到她。


    她看见儿子同新媳妇说笑,陪她喂鱼,不顾仪态地背她,他一直在笑,好像是另一个人一样,此时她才想起来,她很久没有看见儿子笑过了,或者说……他本来就很少笑。


    自己也很少笑,他们母子总是严肃的,总是辛劳的,以往她一刻不停地劳作,子均一刻不停地读书,他们都憋着一口气要出人头地;后来呢,到了京城,她倒是不必做事了,成了个颐养天年的老太太,而他却是早出晚归,尽管他种了一园子的花,却从没停下来看过一眼,而今他停了下来,他看上去那么高兴,那么惬意。


    果然,他和虞璎在一起才是高兴的,和自己呢,只有满面的严肃沉郁。


    一阵风过来,她拿手帕捂住唇剧烈咳嗽起来,身后丫鬟连忙道:“老夫人,我们快回去吧,要深秋了,天太凉。”


    周氏摇摇头,转脸看向天边西垂的夕阳,就像看见垂垂老矣的自己。


    她还活着,可这一生其实已经结束了,儿子是她以为的自己的希望、生命的延续,但只有她以为,事实是他再也不需要她,哪里都不需要她。


    当一个人,没有半点用处,也没有半点希望,更没有人在意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夜深沉时,锦绣园中新婚的二人已经度过了一次春宵。


    虞璎伏在枕上喘息,程宪章过来将她抱住,理了理她鬓边的头发。


    她突然想起来要吃药,要沐浴啊!


    虽懒懒不想动,却还是撑起身道:“我去洗洗。”


    “再洗一次么?擦一擦不行?”


    她瞪他,坚决道:“不行。”便爬下了床。


    趁他不注意拿了梳妆台放好的药跑到浴房,吃了药之后再沐浴,这才回床上来。


    程宪章不疑有它,一直在床上等着,待她回来才看着她叹声道:“这么爱干净?”


    这并不奇怪,以前许多时候她都会去洗,除非有时候太累。


    他再次将她搂住,她身上少了之前那淡淡的暧昧味道,多了玫瑰花露的清香。


    时候还早,虞璎又刚沐浴过,没什么困意,突然侧过头来将他打量,问道:“你是不是被狐妖上身了?”


    “什么意思?”他不解。


    虞璎道:“我听说书的讲,狐娇好淫,还会附上人身,虽然大多数故事都是女狐妖,但我也听过男狐妖的,也许你是男孤妖附身呢?”


    “为什么我是狐妖?”他问。


    她朝他皱眉撇嘴:“以前嘛,你不爱这个,十天半月不回房都行,现在不一样了,三天内做了……”她数了数,说道:“五次,你小心纵欲过度,那个什么尽而亡。”


    他一笑,温声道:“干嘛咒我?也没有过度吧。”


    “那你怎么变了呢?还说不是狐妖附身,要不然过两日你和我一起去拜佛吧,我看看你在佛祖面前会不会露狐狸尾巴。”她盯着他饶有气势道,好似要鉴别他真身的高人。


    程宪章想了想,回道:“也许不是变了,是以前就这样呢?再说新婚燕尔,娇妻在旁,恐怕没几人能忍住。”


    “以前?没看出来。”虞璎说着带着些嘲讽,好似颇有怨言。


    程宪章一边抚着她头发,一边想着以前是怎么样的。


    的确以前没这么放纵过,至少他觉得不能连续两天沉溺在新房,手上有那么多事,母亲刚来京城一切都不熟悉,他有男儿的志气和抱负,怎能荒废在男欢女爱中?


    他视男女之欢为洪水猛兽,这是一件传宗接代、繁衍子息的正经事,而不是拿来享乐的。


    甚至两人分道扬镳,他都浑浑噩噩,想不通怎么会走到那一步,也觉得散了就散了,也许是命。


    直到她离开很久,他升作了御史,那一日在结束了同僚给他办的庆功宴后回来,孤寂的夜里他疯狂的想她,想告诉她自己升官了,想问她不是喜欢他的吗,为什么要变心,更想抱住她抵死缠绵,将所有的思念与怨恨还有欲望都发泄在她身上。


    那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和她行这鱼水之欢,那是他少有的很畅快的时候,可是她人呢?那个晚上,她躺在她新夫君怀里呢。


    “以前我以为人就是要做有用的事,读书,做文章,办公事,孝敬父母,孝忠君主这些就是有用的事,其他是无用的事,比如花前月下,或是吃喝享乐,再或是床上那些事,所以我会克制。”他说。


    虞璎一哼:“我明白了,除了我之外,其他事都是有用的,只有我是没用的。”


    他揽住她认错:“是我的错,我已知错了。”


    “哼!”


    一边露着不屑,一边她又想起程家大伯、堂兄他们说过,他很小就懂事,不贪睡,七岁就能把唯一一个梨拿去给母亲,这是什么呢,是对本性、对欲望的克制,所以他说的只做有用的事,是真的。


    她一时觉得委屈与不理解,一时又有点心疼。


    她看着他,目光里有隐隐流转的情意,他也看向她,不自觉就亲吻上去。


    第35章 第 35 章 冒昧


    几日后, 程宪章休沐。


    之前他说要和虞璎一起去放纸鸢,虞璎后来又想去骑马, 最后决定带着纸鸢去城郊骑马,骑累了就放纸鸢,结果到了日子,却遇着下雨。


    雨下得不小,没办法出去了,虞璎一看就泄了气,赖床赖更久了, 程宪章一早醒了睡不着,便去了书房, 到午饭前才回来, 却见虞璎竟在做绣活。


    这是件很稀奇的事, 他不禁上前去看,见她绣的是一片荷塘, 上面是几片荷叶, 两只荷花,图样很好看, 绣活……似乎一般,但对她来说却算很好了, 因为他从没见她拿过针线,以为她完全不会。


    他问:“绣来做什么的?”


    直到他开口她才吃了一惊,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一旁。


    见她如此沉浸, 程宪章觉得意外,竟少有看到她这么认真的时候。


    “你怎么来了,吓我一跳。”她说。


    程宪章在她身旁坐下:“我以为你知道我来了,没想到你还会针线。”


    “会一点, 被逼的。”虞璎说。


    她只会绣些简单的花草,像鸳鸯、喜鹊,或是层层叠叠的牡丹这种她就绣得很丑,许多复杂针法都不会。


    程宪章能想象虞夫人在逼她学针线时有多难,一边笑着一边又问:“准备做什么的?”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问了。


    虞璎有点难回答,因为她在给年年做荷包。


    原本不想今日做的,可年年生辰就要到了,带不捎东西过去就要来不及,而她做针线活又慢,今日不做,实在没时间了。


    想了一会儿才道:“给年年做的,就……我表哥的女儿,小名年年,大名顾咏荷,下月初是她生辰。”


    程宪章过了一会儿,轻轻“嗯”一声。


    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开始有贪念了,他完全忘了她还有个女儿这回事,也不觉得她需要给谁做东西,想来想去,觉得会不会是给他做茱萸绛囊,因为重阳将至,许多人都会新做绛囊盛放茱萸,妻子给夫君做也是常有的事,如今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能因她记挂女儿而生气吗?那未免也太无理了一些。


    只是说起生日,却让他想起一事,沉默片刻后,他说道:“年年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九月初五。”她答。


    程宪章道:“母亲生日也在九月,正好是九月初九重阳日,也是四十五整。母亲常年深居简出,在京城少有交游,如今日日守在后院定是十分孤寂,我想给她办个生日宴,请几位能与她说得上话的夫人到家中小聚,也能给她解解闷,你愿意出面办这生日宴么?”


    他话音落,她便抬头道:“不愿意。”怒火明显已上心头,接着道:“我知道你存的什么心,就想让我讨好你母亲,你给母亲伏低做小,做小媳妇,我才不干,什么生日宴你爱办就办,不关我事!”


    程宪章觉得再说下去就要吵起来,停了片刻才平静道:“那如果不要你出面筹办,只要你出席呢?”


    虞璎很恼,她知道如果婆婆办生日宴,自己做媳妇的必须要出席,可她就是不想去给讨厌自己的人陪笑,再想到原先程宪章说婆婆那边不用她请安,什么都不用她管,现在才几天,就要她给婆婆办生日,所以一开始就是哄她的吧!


    她气得将手上的绣活扔下,回道:“那我就回我家过重阳好了,你们在家爱怎么办生日就怎么办。”


    说完便出了次间,不愿理他了。


    程宪章坐在原地,看着那一针一线快绣好的荷塘,一股挫败与失落感油然而生。


    可她说的也没错,从一开始她就是与他母亲对立的,以她的个性,要她按捺住性子做个孝顺儿媳实在太难了,演也演不出来。


    他提出这件事,太冒昧了。


    但是,母亲的四十五岁生日也不办了么?那他为人子,何其不孝?


    想来想去,谁都没错,是他非要娶她,这才让两人成为婆媳。


    两人这一日都没说话,直到晚上躺在同一张床上,他在沉默中转过身来从身后抱住她。


    她也没有推拒,就这么安然躺在他怀里。


    没有后续的动作,两人也没说话,就这么抱着。大概也算和解了,不为此事生气。


    直到第二天,一道帖子终止了这困局,宫中皇后娘娘下的,邀虞璎在重阳日去宫中赏菊。


    既要进宫,那别的事都可以靠后,包括婆婆的生日。婆婆的生日宴,儿媳去宫中觐见皇后娘娘了,这不是不孝,而是荣耀,谁都羡慕有这样一个显耀的儿媳。


    于是这事不了了之,两人没再提起。


    到九九重阳日,虞璎进宫去。


    这一次的赏菊宴皇后邀请了虞家与皇家一些姐妹,算是家宴,待宴会过后,虞璎还没走,留下来说有事要与皇后说。


    到宫中只剩两人,皇后问:“你有何事说?”


    说完又马上道:“你不留下,我也要留你,你这成婚也有大半月了?怎么样,还和睦吗?”


    虞璎想起自上次闹矛盾,两人后面算是和好了,但终归是有那么一点点影响,她自己脾气大,却也消气快,但程宪章不同,她觉得他一定还想着那事。


    这事说来话长,她不想详谈,就打马虎眼说“好得很”也就过去了,然后反过来问皇后:“皇后今日怎么穿这黛蓝色呢?也太深了一些,显得端庄有余,美艳不足。”


    皇后笑了笑:“我是皇后,要什么美艳?端庄沉稳才是最妥帖的。”


    “怎么妥帖?把年龄都穿大了。”说着她小声道:“皇上今天也到了呀,就算给皇上看,也要穿年轻一点嘛,就让皇上多到皇后宫里来,到时候说不定也能怀个皇子。”


    既然苏如月能怀上,长姐怎么就不能怀上呢?至少要试一试。虞璎想。


    皇后听她如此说,既好笑又无奈,摇头道:“就算有那机会,那也是年轻妃嫔的事了,我这般年纪,还想那些不是异想天开?”


    “怎么就异想天开呢?皇后才三十出头!”她不解道,“就程家隔壁的邻居,国子监的,他家夫人今年四十,上月生了对双胎,娘娘去打听打听,不只他家,到处都有这样的事。”


    皇后欲言又止。


    以前做王妃,与皇上两人都年轻,也没有那么多妃嫔,夫妻恩爱都没能怀上,如今这样的年纪,两人只有恩情没有男女之欢,谈什么怀孕?


    只是听妹妹如此说,她又不免升起几分憧憬,若真有那一日该多好?


    虞璎继续道:“娘娘长相温婉端庄,该穿些浅蓝色,浅粉色,浅紫色,像上次娘娘赐我的水色锦就不错,以后别穿这些暗沉沉的衣服了,统统赏给别人。皇后忘了以前人家都夸皇后是‘虞家宝珠’?美人不好好打扮,不是白瞎了这张脸?”


    皇后笑起来。


    她是父母第一个孩子,虽不是男孩,却在出生后备受宠爱,因为人人见了她都说她天生丽质,长得好看;再往后十岁出头,气韵上来了,别人就说她端庄温婉,有国母之姿。


    那个时候祖父便存了让她嫁皇子的心思,所以对她的教导也都是冲着宫中娘娘去的。


    到后来她真做了皇后。既是皇后,那便不可过于轻浮轿艳,加之又成婚多年,她也就不再穿红着绿,往往任凭年轻妃嫔们争奇斗艳,她以国母之姿主持大局,早已将自己置于争宠之外。


    到此时,在妹妹的遍遍劝说下,她忍不住道:“皇上也就初一十五,或是节日才过来,也不一定会就寝……”她叹一口气,“我在宫中年纪最大,又是皇后,若存了这心,实在有失体统。”


    虞璎急得不行,连规矩都顾不上了,立刻道:“怎么有失体统了!你们是夫妻,他不来你可以去找他啊,别人位份还不够,你是皇后,找皇上还理直气壮呢!身为国母,成婚最早,不更应该早生皇子?你生皇子是为皇上分忧,生个嫡长子多好,正好有储君了,怎么就有失体统了呢?”


    皇后一时也没了话,妹妹的话让她无法反驳。


    她突然觉得,程子均是个极其内敛、沉默寡言到无趣的人,他两次要娶妹妹,也许正是因为妹妹这番热烈与直白,不像她,自恃身份与颜面,瞻前顾后,顾虑许多。


    她不由道:“你的话我听进去了,下次……我穿颜色浅一些的。”


    “对嘛!”虞璎高兴道:“皇后戴那个花钿好看,下次记得贴上。”


    说完想起来,“差点忘了,我其实是要说别的。”


    皇后问:“你要说什么?”


    虞璎又凑近她道:“你和皇上同寝后,不要去沐浴,也不要马上起身;月事后半个月,最易受孕,这时候你拽也得把皇上拽到你宫里过夜;也可以找太医来调调气血……这都是太医告诉我的,不会有假。”


    皇后以前也为孕育的事找过大夫,自是知道这些,只是久久怀不上,又知道是皇上阳气不足,也就断了这心思,如今妹妹一本正经和她说这些,倒让她感动,更免不了生出几分希望来,不禁笑着问她:“你才成婚就去找大夫?竟这么着急了,可不像你。”


    虞璎不好说自己是反着来的,只好含糊道:“我就随便问一下……”


    她又在宫中待了一会儿,到天色渐晚,正要离去,却听外面宫人报“皇上驾到”。


    虞璎比皇后还惊喜,觉得自己说什么就来什么,便一边起身去准备行礼,一边拉着皇后道:“皇上这就来了?”


    皇后解释:“今日重阳,只是来用个饭。”


    虞璎立刻道:“用什么饭,既来了就不能让他走,好好的机会不要,难道让他留着力气去临幸别人?那这机会就成别人的了!”


    皇后要提醒她说话小心,但皇上已进来,两人只好站端正,朝皇上见礼。


    皇上见了虞璎,一边吩咐她平身,一边意外道:“璎璎还在?倒是朕来得不凑巧,打扰了你们姐妹叙旧。”


    虞璎连忙道:“很凑巧很凑巧,娘娘盼着皇上来,早就要赶臣妾走了,臣妾这就告退。”


    说完立刻行礼:“皇上,娘娘,臣妾告退。”


    皇后除去之前在病床上说那一番话,可是很少会说盼着他来,皇上忍不住看向皇后,皇后却因这话而微红了脸,却又不好驳斥妹妹,只是羞赧,最后道:“那你回吧,年纪不小了,在夫家好好孝敬长辈,侍奉夫君。”


    虞璎可不想听人告诫自己做这做那,慌不迭就走了。


    第36章 第 36 章 为难


    从凤彩宫出来, 不巧却在御花园撞见苏如月。


    陪虞璎出来的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安兰,熟知虞璎性情, 此时便连忙提醒道:“娘子记得跪下行礼。”


    虞璎在宫里只跪过皇上,不是见了别人不用跪,而是谁都知道她是虞家的孙女,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不敢让她跪,老早就会让她免礼。


    但别人说免礼,不代表她可以自己免礼, 苏如月是贵妃,她若不行大礼, 便是被拿到了错处。


    虞璎也知道轻重, 虽然不情愿, 但不用安兰提醒她也会行礼。


    待苏女月靠近,两人便退让到一边, 跪下道:“叩见贵妃娘娘。”


    脚下正好是石子路, 硌得膝盖生疼。


    苏如月好像才看到这边,问:“咦, 这是……璎璎?”


    她一副亲昵口吻,但却没有第一时间让人平身, 虞璎只能继续跪着,还得恭敬回话:“正是臣妾虞氏。”


    苏如月笑道:“好久没见到你了呢,你是上月又嫁程中丞了吧, 新婚燕尔,可还安好?”


    “谢娘娘关心,臣妾一切安好。”虞璎说。


    “说起来,我们都有好几年没见了。”说完看向身旁:“如黛, 这便是虞家三娘子璎璎,你小时候还见过的,那时候姐姐与她玩得好,是手帕交,可惜进了宫见面机会就少了。还是璎璎洒脱,能长安洛阳四处跑。”


    她说话轻柔,声音婉转动人,只是一字一句对虞璎来说都是煎熬,因为她跪在石子路上。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苏如月就是故意的。


    以往她没这样过,就算她受命进宫前两人还见过,虞璎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故意跑去御花园,故意偶遇皇上,又故意与皇上吟诗,引得皇上注意,那时苏如月只说“我的确对不起你,可我也有我的梦想,你到哪一处都是众星捧月,因你是虞家的女儿,是皇后的妹妹,而我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做你的陪衬,你随手送我一件裙子,竟是我最好看的裙子,你可知我心里怎么想?”


    那天她们吵了一架,之后两人再也没说话,也极少见面,虞璎单方面对这位好友控诉,苏如月则沉默以对。


    但今日,她却不是这样的态度了,她不再是那个背叛了两人友谊的苏如月,而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


    她用她的身份,让虞璎罚跪。


    苏如黛到底是小姑娘,此时提醒道:“娘娘,虞娘子还跪着。”


    苏如月这才道:“哎呀,是我见了璎璎太高兴,竟忘了,璎璎快起身吧。”说着伸出手好像要去扶,却并没有。


    “谢娘娘。”虞璎没跪习惯,腿都要跪麻,膝盖又被石子扎得疼,由宫女扶着艰难地起身,低头站在原地。


    苏如月道:“你看,这便是我小妹,如今已是大姑娘了,你可还记得?”


    虞璎抬起头来,看到了她身旁的苏如黛。


    苏如黛是那种清秀的长相,算不上天香国色,但自有一种恬静的书卷气,而且尽管人人都说虞璎看着年轻,但终究是二十几了,再年轻也不会比真正十七八的小姑娘年轻。


    虞璎觉得程宪章他母亲想娶苏如黛做儿媳也是正常的,苏如黛看着就很乖,是会孝顺老人的那种,至少不会和婆婆对着来,甚至她也不会和程宪章吵架,两人还能一道看看书,写写字,吟诗作对不在话下。


    苏如黛也静静看着她。


    虞璎说道:“还记得,比小时候更好看了。”


    她只想离开,不想和她们在这儿废话,所以拣好听的话说。人家现在是贵妃,学了一身笑咪咪折磨人的本事,自己姐姐又不在身旁,只有吃亏的份。


    苏如月说:“正好,过几日如黛要随我父亲一起去黄公府上拜访,黄公是我父亲好友,又指点过如黛诗文,如今从外地归京,如黛听闻这消息就从外祖家赶回来了,璎璎要不要一起去?想必到时程中丞也会去,正好他与黄公是同乡。”


    她所说的黄公便是本朝鼎鼎大名的黄致之,堪称当今文坛泰斗,而黄致之祖籍潭州,与程宪章同属湘水边的江南西道,的确称得上同乡。


    既是同乡,又同朝为官,程宪章确实可以去,说不定人家已经打算去,但她却没什么好去的,因为她连《诗经》也背不了几句,更别谈作诗,苏如月就是在讽刺她没才学。


    虞璎回道:“回娘娘的话,臣妾就不去了,皇上以前就说臣妾没长做学问的脑子,全用来长吃喝玩乐了,臣妾去了也是跟在子均旁边吃喝,不比如黛妹妹,才名在外。”


    苏如月知道虞璎这是在回怼自己,皇后与皇上是少年夫妻,虞璎也常去王府玩,所以很早就和皇上相熟,但她却不是,她连楚王府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倒是我想多了。”苏如月说。


    时候不早,虞璎要出宫,苏如黛不一会儿也要出宫,苏如月不便再继续留着二人,便转身与苏如黛离去。


    直到两人走远,苏如黛才小声道:“娘娘刚才是故意的?”


    苏如月脸色已变得不悦,同苏如黛道:“我之前交待你们好好的,让你嫁与程子均,皇上倚重他,也有意提拔,若无意外,他定是日后宰辅,偏偏你们不听我的,倒听信外面谣言,什么都不与我说就退了婚,如今倒好,便宜了虞璎。


    “你们可知,这正是中了她的计!”


    苏如黛回道:“他虽受器重,却也没那么好,那时他好久都没去我们家中拜访,好不容易去一次态度也十分冷淡,我看他对这婚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既是如此,退了也就退了。”


    苏如月冷笑一声:“你懂什么,我倒要看看没了这处婚事,你能找到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她语气愈加严厉,苏如黛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她能看出这一次进宫,姐姐的心情差了很多,说话也没以前有耐心。


    她与程大人的婚事没能成是其一,其二便是小公主的夭折,这噩耗太大,加上皇后也安然无恙,甚至反得了皇上眷恋,对她和气起来,让事情草草了之。


    姐姐一口气没顺过来,而皇上……竟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他自有万千国事要操劳,自有无数嫔妃等着下一个怀孕的机会,这丧女的悲痛只有姐姐一人承受。


    种种不顺之下,让姐姐生了怨念,而她也没什么办法宽慰。


    所以,她不觉得做娘娘有什么好,也不觉得一定要嫁人中龙凤,程子均是好,但人家对她无意又有什么用?她想嫁一个人,至少人家会对她热络,会心心念念要娶她,将来成婚了也是夫妻同心,荣辱与共,而不是自己一人独自伤悲。


    安兰回到凤彩宫,皇后正陪着皇上用晚膳,见她回来,顺口问:“送走璎璎了?”


    安兰看一眼皇上,回道:“是,送走了。”


    只是这一眼,以及安兰眼中的神色,皇后便看出中间有意外,只是此事不可当着皇上的面说。


    一会儿用完了晚膳,皇上说就待在她这儿看几封奏疏。


    皇后在旁边磨完了墨,从里间出来去外面给水注加水,顺势低声问安兰:“出了什么事?”


    安兰回道:“路上遇到了苏贵妃,有意让三娘子跪在石子路上不让起身,还出言讽刺,难得三娘子那脾气却还生生忍下来,没对贵妃不敬。”


    皇后一听便觉又惊又气。


    其实苏如月受宠,她作为皇后的确被盖过了风头,威信与权力都被步步蚕食,但她不觉得有什么,这条路是自己选的,这便是做皇后该有的肚量,可妹妹不是,她从来就受不了气,今日进宫也只是奉她之命,苏如月竟敢如此!


    是自己太无用,所以惹得身边人也受欺负么?


    之前小公主被害,苏如月就有心将祸水东引,使人诬陷她;计谋不成,便拿她妹妹发泄;今日尚且如此,若日后她真诞下皇子,又将如何除去自己这颗绊脚石?


    还有,一直替她鸣不平的妹妹。


    深宫多年,她第一次觉得这里没有与世无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么,她拼一拼呢?


    皇后朝书桌那边看一眼,随后拿了装满水的水注,换上一张温婉娴静的脸,一边将水注放到书桌上,一边在旁边坐下,笑着问皇上:“妾近日学到一种陀螺戏,名为‘升官图’,皇上待会儿可有兴致玩一玩?”


    皇上抬头,十分意外,不由就问:“什么升官图?”


    皇后道:“皇上将奏疏先批完。”


    皇上便笑笑,低头一边朱批,一边道:“朕还以为你不玩这些小戏法了。”


    以前两人在王府时除了下棋外,常常玩一些别的小戏法,比如叶子戏,射覆,飞花令,弹棋,或是其他地方学来的一些新戏法,两人都是脑子好使的人,精于此道,常常玩至夜深,不亦乐乎。


    直到做了皇上与皇后,国事繁忙,这些消遣便都落下了,到后来两人渐行渐远,互有怨怼,再也没一起玩过。


    此时皇后回道:“玩得没有以前多,但闲暇还是会玩,毕竟深宫寂寞,长夜难熬。”


    皇上听闻这话,抬起头来,见皇后说着看似埋怨的话,却带着轻笑,那埋怨便不像埋怨,更像撒娇。


    他笑了笑,柔声道:“这不是来陪你了么,哪里寂寞?”


    皇后伸手将他鬓角头发理了理,站起身来:“我不打搅皇上了,皇上先忙正事,我去准备升官图。”


    皇上“嗯”一声,低下头来继续批阅奏章。


    第37章 第 37 章 战利品


    虞璎回到家中, 余怒未消。


    此时周氏的生日宴已经结束了,虞璎并没往顺福堂去, 径直就回了房,膝盖被石子扎得有了青紫,云锦替她用冷帕子敷,一边心疼道:“这苏贵妃太恶毒太猖狂了,小姐好歹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她竟敢如此,好在那小公主……”


    后面的话太过大逆不道, 云锦说了一半就不说了,继续道:“要不然她更要目中无人了!”


    虞璎也恨, 叹息道:“我在宫外, 平时根本见不着她, 皇后与她同在后宫,说不定要受她更多的气。”


    云锦道:“皇后娘娘就是太宽厚了。”


    虞璎想了想, 回道:“娘娘是宽厚, 但也不是懦弱的人。”


    其实长姐在她们三人里是最聪明的,要不然祖父怎么会放心让她嫁皇子、做皇后?


    小的时候祖父便会和长姐说什么《春秋》, 《左传》,或是什么合纵连横, 围魏救赵,她和二姐都听不懂,长姐却能听得认真, 还能举一反三。


    想到长姐刚做王妃那会儿,总是容光焕发,笑容满面,她大概是很喜欢皇上的, 只是后来两人迟迟无子,倍受煎熬,再后来成了皇帝、皇后,有了许多嫔妃,皇上又一心推行科举,打压士族,祖父也不得不主动退仕,在那时候两人关系才变淡的。


    虞璎喃喃道:“皇后是太骄傲了,她是皇上的发妻,又以真心待皇上,结果却失宠,她才变得消沉,不屑去与那人斗。”


    “可宫里到底是宫里,人那么多,宠爱只有那一点,别人抢去了,自己便没有了。”云锦说。


    两人正说着,程宪章回来了。


    虞璎放下裤腿不敷了,脸上没有好神色。


    程宪章进来看见她,顿了顿,温声问道:“怎么才回来?”


    虞璎没好气道:“和你没关系。”


    她一开口便是这语气,云锦在一旁轻拉她衣袖,与程宪章解释道:“小姐心情不大好。”


    “怎么心情不好,我心情好得很!”虞璎却还反驳,让云锦无话可说。


    程宪章什么也没说,转身去沐浴。


    云锦满面无奈:“小姐……”


    虞璎却还憋着气,起身将头上的珠钗往外抽,也要去沐浴了。


    一边去沐浴,云锦还在劝:“今日老夫人生辰宴,小姐不在,大人心里肯定是有些在意的,小姐该好言相告,怎么就又闹起脾气?”


    云锦只知虞璎被苏如月罚了跪,并不知道她今日还见到了苏如黛,不明白她是哪里来的脾气。


    虞璎冷笑道:“想要我去讨好他,等下辈子!”


    “小姐……”


    “行了,你别再唠叨了,再唠叨你也走!”虞璎怒道。


    她一生气,谁的面子也不看,云锦只得闭嘴。


    等她沐浴好回寝房,程宪章已经坐在床边看书。


    丫鬟退下,虞璎上床去,仍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不巧上床时被他的腿绊了一下,跪坐在了床上,便越发生气道:“看见你就烦,你干脆去别的地方找个房睡算了!”


    程宪章心中也有怨言,几乎就想抬脚离去。


    冷静一会儿,又问:“今日在宫中遇到什么事?怎么心情不好?”


    虞璎自觉刚才说话语气太差,此时被他主动问起,便将心里的不快说了出来:“你那没进门的妻子回来了,邀你一起去吟诗作对呢!”


    程宪章一头雾水:“我没进门的妻子是谁?”


    “你说是谁呢?”


    程宪章想了一会儿,与他有一点点婚姻之约的,世上只有三个女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往日的表妹,还有一个便是苏家姑娘,她去宫中,只有可能见到苏家姑娘。


    于是他问:“你见到了苏六姑娘?”


    虞璎便同抓到了证据一样激动道:“之前还装傻,现在不就不打自招了?你是不是已经和她约好了一起去黄致之府上赴宴?竟然瞒得严严实实,一点都不透露,你好可恨!”


    说罢继续道:“你去吧,我才不拦你,我明日就回娘家去,不来了!”


    程宪章深吸一口气,拉住她手道:“你讲点道理,什么都是你说的,我一句也没说。我并不知道苏姑娘回来了,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既然你提起黄公,我猜测大概是黄公回京,京中旧友预备上门拜访之事。


    “的确有人邀请过我一同过去,但我不一定去,御史一职与其它官职不同,我本职便是纠察弹劾官员,所以平日不便与官员走得太近,不管是同年,还是同乡,或是其他什么关系。


    “你说苏姑娘会去,大概因为她父亲与黄公是旧友,她又素有才名,听说受过黄公指点,所以过去,我也是现在才知。若你不高兴,我不去就是了,这便是你不高兴的地方吗?”


    虞璎被他这一通解释哄好了,再也气不起来,此时又委屈道:“苏贵妃故意让我罚跪,还讽刺我没学问,不会吟诗作对。她以前也不这样,现在多半是替她妹妹出气,觉得一块好饽饽被我抢了,哼,我才不稀罕呢!”


    程宪章道:“我也不擅吟诗作对,仅仅学的那些诗文就为应付科考,如今久不钻营,早已生疏了。你这般,完全是殃及池鱼,将对贵妃的怨气撒在我身上。”


    虞璎觉得他说的对,他确实是无辜的,自己就是拿他撒气。


    一时不好意思,又拿不下面子认错,便撒娇道:“我腿都跪青了,要不是你和她妹妹这事,她也不会这么恨我。”


    程宪章问:“腿怎么样了?给我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将她裤腿撩起来看,两个膝盖,确实是青了几块,不算特别重的伤,但在她这种白皙柔嫩的肌肤上,就显得重了。


    他轻抚她的腿,温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今晚好好休息,也许明天会淡一些。”


    虞璎反倒被他弄得心虚了,问他:“为什么道歉?”


    “的确不觉得我有错,但看见你的伤,便不想计较了,你怪我,我只好道歉,要不然还能怎样?”他说。


    “讨厌。”虞璎低声道:“显得你宽宏大量,我不讲道理。”


    程宪章无奈就笑了:“原来你还知道自己不讲道理。”


    虞璎又扬起脸:“我什么时候说我不讲道理了?我说显得我不讲道理,没说我是真不讲道理,我很讲道理!”


    “那是我失言,你因我而被针对,生我气是应该的。”他无奈认错。


    虞璎轻哼一声,决定不和他计较了。


    随后她看向他,捧起他的脸:“说,你确定不去黄公府上了?”


    “是,不去。”


    “那对你有影响吗?会不会让那些官员对你有意见,孤立你?”她又有些担心。


    他回道:“御史本就是孤臣,这是立身之本。若真怕黄公计较,到那日我送一坛酒去黄公府上,黄公好酒。”


    虞璎满意了,忍不住就亲上他,一边亲着,一边跨坐到了他身上。


    他渐渐有起势,在一吻结束时问她:“不是膝盖伤了吗?”


    虞璎搂着他脖子,憋着一口气道:“那又怎么样,这是我的权力,我要让苏家姐妹气死,羡慕死!”


    说完赌气似的扯下他身上的寝衣,露出男子堡垒般的胸膛来。


    这意思便是,苏家不是觉得她抢走了这个乘龙快婿吗?那既然她抢到了,就好好享受。


    他看着她,目光渐渐幽暗,随即就抱住她,主动深吻上去。


    她霸道得没道理,拿他当战利品似的,却又有一种让人无法招架的热烈。


    今夜结束时已是半夜,看得出她累了,却还是爬起来要去沐浴。这种时候她的毅力实在让人讶异。


    程宪章身上也尽是汗,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虞璎立刻道:“不行。”


    他不解,问:“为何不行?”


    虞璎只好说:“浴桶那么小,我才不要和人一起沐浴……反正你不许来!”说完就下床去,好像生怕他再缠上来似的。


    床上床下,竟是两种态度。


    程宪章只好去另一间浴房擦洗了事。


    虞璎的第二次沐浴比第一次沐浴会快一些,他擦洗好之后回房来等她,先听见她那边有水花响声,再听见她让丫鬟从角门出去。


    但丫鬟出去,她也好久没出来,他闲来也是无事,去浴房看她。


    一边进去,一边问:“还没好?”


    虞璎却赶紧将什么东西放到置衣物香露的架子上,略带惊慌地嗔怪道:“你做什么突然跑过来!”


    她此时衣服都穿好了,实在没什么不能看的,程宪章看一眼那架子,过来拉住她道:“见你还没好。”


    说完又问:“怎么浴房还放了水盏?”


    确实有一只水盏放在了那木架上。


    虞璎不回答,拉了他出去:“快去睡,我要困死了。”


    婆婆的生日宴过完了,又有昨夜的温存,两人那若有似无的不和也该结束了。


    程宪章觉得自己不该节外生枝。


    但……许多次疑惑,他早已看出虞璎有什么事瞒着他,所以过两日他就趁她不在,去浴房找了一遍,找到那只放在玫瑰花露后的小瓷瓶,打开来,里面是黑色的小丸,带着药香。


    什么药,她吃的吗?


    可没见她有什么病痛,这样的药瓶,上面看不见任何药铺的印记刻字,是哪里来的药?


    晚上两人同房,虞璎去沐浴后便是很久不出来,里面叮叮当当的响,不知在找什么。


    直到后来虞璎让丫鬟离去了,出浴房来,看向床上坐着的程宪章,怀疑地问:“是你吗?”


    程宪章回过头来:“什么?”


    “我的药。”她问。


    他又问:“什么药?”


    第38章 第 38 章 他算什么?


    他没掩藏他的平静, 她也看出他的过于平静,便确定药就是被他拿了, 朝他伸手道:“一只瓷瓶装的药丸,你给我!”


    程宪章也没有隐瞒,问她:“你告诉我是什么药。”


    虞璎最讨厌被人算计威胁,他先将药藏起来让她找不着,又这样拿着药质问,心中一横,想着自己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便说道:“避子的药,现在可以给我了?”


    “避子?”他问。


    “对呀, 就是避子, 避免怀孕的。”她回答。


    程宪章明白过来, 这才回想起,的确她的异常都在二人欢好之后, 原来是这样的药。


    他问:“你宁愿服药, 也不愿怀孕?”


    虞璎回答:“我本来就不愿怀孕,第一天我就告诉你了……我还说让你纳妾, 是你自己不愿意的。”


    她觉得这样的话说得过火了,但程宪章久久没有说话, 她也不知该怎么补救。


    最开始的确说过不和他同房,不愿嫁他,让他纳妾的话, 但那是那时候,这些日子两人很好,比上一次还像新婚燕尔,她并没有想让他纳妾, 她只是……无法接受生一个孩子,从此再无退路。


    程宪章无法给出回应。


    他以为两人可以浓情蜜意,便算是可以长相厮守,生儿育女。


    却没想到她的打算并不是这样,床榻欢好和长厢厮守是可以分开的。


    可是她可以心甘情愿替另一个人生下孩子。


    他沉默着从床上站起身,穿上衣服,再无别的话,就这样开门离去。


    虞璎回过头,眼见他走得毫不犹豫,有心挽留,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然后就听他踏入院中,听院门响起,他走了。


    这一刻她又觉得委屈挫败。


    她没想过要嫁他,是他突然要娶她的,她都没时间反应,然后也说不用她侍候婆婆,可以等她愿意同房,现在呢?因为她没对婆婆上心而生气,因为她不想马上生孩子而给脸色,是谁更过分?


    这样一想,那点心虚便荡然无存,想着他走就走,随便他去,她一早就知道和他过不到一起去!


    程宪章一连三天没回房,又过一天,遇着他休沐,却没问她想不想去哪里,倒和裴星毓约了打马球。


    马球散场后,裴星毓和他道:“自你成亲,都不见你人了,今日竟还有空来一趟,难得。”


    程宪章不言语,勉强笑了笑。


    裴星毓问:“怎么样,成亲的感觉?”


    裴星毓是非常好奇程宪章怎么想,又好奇他和虞家那位三小姐过得怎么样。


    当初他们都以为虞三小姐会嫁给郑泊如的,结果情况竟陡然变了样,程宪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截胡,将人娶进了门。


    他还知道郑泊如还托付他二哥去求见虞家老爷子呢。


    后来不知虞家老爷子说了什么,郑泊如就离开了,再也没提过这事。


    此时程宪章问:“听闻你家娘子将要临盆?”


    裴星毓笑道:“是,许多老嬷嬷都说看怀相是儿子,我倒想要个女儿,老大是儿子,皮得我头疼,看见二哥家的梨儿就觉得羡慕。”


    程宪章没有说话,他第一次成婚就不算年轻,再到现在,身旁同龄人都是儿女双全,只有他孑然一身。


    当然也曾想过若有儿子会怎么教养,若有女儿会怎么宠爱,当这种幻想更具体一些,想作是他和虞璎的孩子的话,就更多了几分趣味和期待,特别是第二次成婚,这种期待来得更深。


    但她不愿意。


    他道:“儿女都好,若得儿子,家中便又添丁,若得女儿,你也得偿所愿。”


    裴星毓问:“那你呢?有没有消息?”说完又道:“赶紧生个孩子,也能洗刷你身上的冤屈。”


    程宪章笑了笑,带着几分无奈:“不知道。”


    这倒让裴星毓不知说什么呢。


    怎么是不知道呢?他很想问,又怕问出什么不好的话。毕竟子均从未和他正面交待,说那些话都是谣言,他绝没有问题。


    没这样说过,是不是有可能是真的呢?


    半晌他才刻意笑道:“多耕耘,勤撒种,很快就有的。”


    程宪章陷入沉默,就在裴星毓怀疑是不是自己这话也不合适时,突听他道:“其实璎璎并不想嫁我。”


    “啊?”裴星毓有些错愕,因为程宪章是一个很少提起情感私事的人。


    最早两人结识,尽管他与虞璎已经和离了,但毕竟曾是夫妻,明知自己一定认识虞璎,他却从未提起过这个人。


    这一度让裴星毓觉得两人早已老死不相往来,甚至程宪章是恨虞璎的,所以提都不愿提起。


    结果他竟第二次娶了虞璎,这太让人震惊,但他不说,自己也不便多问。


    没想到这次他竟主动提起来。


    这时程宪章继续道:“我们的出身、性情、习惯,都差了太多,其实是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甚至我也知她不想嫁我,但还是用父母之命来促成了这桩婚事。我在想,也许我不该为一己私利,行强娶之事。”


    “她说她不想嫁你?”裴星毓问。


    程宪章道:“一开始就说过,之后也常提起。”


    原本想说“你没问过,又怎么知道她是真不想嫁”,听到这回答,裴星毓没话了。


    只得问:“那……你们常吵架?”


    程宪章道:“偶尔吧……但她也很容易就哄好,只是有的时候,我不知怎么去哄。”


    裴星毓想,没想到子均那么沉默一个人,婚后日子竟过得这么闹腾。


    他说道:“如果她只是嘴上说说,一哄就好,那便不是不想嫁你,只是撒娇。一个人真不喜欢你还是假不喜欢你总能看出来的。”


    程宪章想了想,觉得自己看不出来。


    之前他觉得她是假不喜欢,因为她高兴的时候也很好,会主动和他说笑,主动亲近他,但现在呢?她仍然会说要给他纳妾,坚定不想和他生儿育女。


    所以那些惬意的时光都是他自以为是吗?


    他们的未来又在哪里?


    甚至他还会想,也许她不嫁他,嫁了郑泊如也是这样的,也许还不会总生气,至于她表哥,那更不用说了……


    那他又算什么呢?


    他叹息一声,说道:“去喝几杯?”


    裴星毓鲜少看到他这么消沉的时候,自己又是闲人一个,马上就答应。


    ……


    连续几天虞璎都出去了,要么是红白喜事,要么是贵夫人们交游,反正她手上有大把的请帖,只要她愿意,可以一年都不归家。


    但尽管出去,心情也没太好,所以今日很早就回来了,闲得拿钓鱼竿在池塘钓锦鲤。


    没钓一会儿,见程梦得往这边来。


    虞璎突然想起来,今日去李夫人府上吃桂花糕,竟有人找她打听,她家侄儿可有婚配,有无说亲意向。


    把虞璎都问得愣住了,只往虞家那边想,结果人家竟然说的是这位住在程家的侄儿程梦得。


    虞璎都乐了,连忙说:“他还在读书呢,今年才十三。”


    人家说:“十三了,不小了,可以先相看着,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有什么不好?”


    她只好说回来问问程宪章的意思。


    此时远远见到程梦得,看他虽瘦,人却快有自己那么高,真说亲倒也说得上。


    于是等程梦得走近来,向她见礼,她便开口道:“你等一等,我同你说个事。”


    “是。”程梦得乖乖站住。


    虞璎问:“你想说亲吗?”


    程梦得先是一愣,随后就羞涩起来,脸微红,挠了挠头道:“说什么亲?”


    虞璎与云锦看他这模样都笑了,虞璎道:“说亲就是说亲啊,有人想给你说媳妇,你愿意吗?”


    “我……”程梦得“我”了半天,最后道:“要问过我爹娘,还有叔叔呢……不过,叔叔好像是要我多读书的。”


    说到后面,他脸已经垮下来,好似有些失落。


    虞璎更加觉得好玩,笑道:“这么说你是同意的?我和人家说了你才十三,人家说十三不小了,先说着亲,定下来,又不是马上成婚。”


    程梦得低下头笑。


    虞璎道:“今天没仔细问人家想把谁说给你,下次我仔细问问?”


    程梦得十分扭捏:“还,还是问一问叔叔吧,我听他的。”


    虞璎又笑了一会儿,说道:“好,那我问问他,你先去吧。”


    “是,那我告退了。”程梦得离去。


    待他离开,云锦掩唇笑道:“看他那样子还挺欢喜呢,人小鬼大。”


    虞璎也笑,说道:“可惜他叔叔多半是不想给他说亲的。”


    说到这里,云锦马上道:“那待大人回来,小姐去找大人说说这事。”


    虞璎沉默了,她哪里不知道云锦就是巴不得她去找程宪章,找到这个借口,高兴得不得了。


    她要去找吗?


    可如果她去找,是不是代表她要答应生孩子了?


    不,她没答应,至少她现在是绝不想生的。


    但从某一方面想,她也是理解他的,他侄儿都可以说亲了,他一把年纪,肯定想要孩子,所以知道她服避子药,他就生气。


    虞璎觉得自己头都疼了,想来想去,觉得是不是两人不该在一起。


    正头疼着,雪罗从锦绣园那边急走过来,到她面前,说道:“小姐,有信,洛阳来的信。”


    一听是洛阳来的信,虞璎十分惊喜,立刻就将信接过来。


    上次年年生日,她找人捎了些衣物和玩意过去,还一直没有回音,如今收到信便十分高兴,尽管知道不可能是年年写的,却还是想知道一点她的消息。


    信打开,意外的是温絮的字迹,再一看,竟是噩耗。


    年年从九月开始就断断续续发热,时好时坏,看了许多大夫不见好,这几日精神又萎靡起来,好在看到她送来的东西还十分高兴,在病榻间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去看她。


    虞璎一看就心慌起来,当即就想去洛阳看看年年。


    她陪着年年长大,知道小孩子的病不比大人,许多孩子烧着烧着就夭折了,或是烧着烧着就聋了、傻了,她害怕,想去看看。


    若她还在虞家倒好,直接就去了,偏偏她又成亲了。


    要不然……和程宪章说说?


    大不了她不要面子了,告诉他年年不是她亲生的,但她就是想过去看看,也许这样还好一些。


    这样想着,她便回房去收拾东西,又去翻来一只灵芝,一只山参,准备明日就启程去洛阳。


    云锦觉得这样不好,毕竟小姐才成婚,但也担心年年有个三长两短,又恐虞璎和程宪章又闹得不好,心中着实犹豫,劝也不知该怎么劝。


    当然,虞璎也不是个听劝的人,她一心一意要去洛阳。


    第39章 第 39 章 你要走便走吧


    等到天见黑, 前门才听见动静,程宪章回来了。


    程宪章下午同裴星毓喝了几杯, 他不是好酒的人,喝了一点,并没有喝糊涂,与裴星毓道别后又在街头走了走,觉得自己也想通了一些事。


    当初毅然决定娶她,便是因为不娶,他确实过得不好, 所以娶她是孤注一掷,再无后路。


    既如此, 又何必再怀疑?


    一切都源于他开始贪心了, 想要她能一心一意待他, 可人家从来没这样说过,甚至两人能同房, 本就是意外的进展, 怎么到现在他又不满了?


    他决心去和她好好谈一谈,她不想生孩子, 他同意,但他是想要孩子的, 他会等着她,期望她有一日能愿意。


    至于纳妾这种话,他不喜欢听, 她以后不许再说。


    他去锦绣园时,虞璎正要出去。


    他便问:“要去哪里?”


    虞璎正要去找他,此时他来了,又被撞见, 便顾左右而言它,问:“你今日去打马球了?”


    “嗯。”末了又解释:“明则邀约过许多次。”


    虞璎回道:“你要去便去咯。”


    一边说着,一边回了屋内,然后又转过头来看向他。


    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态度上的和气,不再是上次针锋相对的样子。


    程宪章正要说话,却看到她房中收拾好的包裹。


    心中不禁一怔,立刻问她:“你要去哪里?”


    “我……”看他的神色,虞璎莫名就心虚起来,今晚她是想好好和他说的,便柔声道:“我想去一趟洛阳,那边给我来信,说年年病重,我实在不放心,想去看看。”


    说完唯恐他不信,连忙将信拿过来递给他。


    程宪章听到这话,不知内心是什么感受。


    他突然觉得,她今日如此好言好语,也许就是因为想去洛阳。


    可是她已经嫁了他,再去洛阳夫家又算什么?


    他们甚至成婚才月余,这叫别人怎么看他?


    他很久才接过她的信,却迟迟没打开。


    虞璎看出他不高兴,又解释:“我去看看就回来,还有……”


    她犹豫着,要告诉他年年的身世,那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爹死了,娘只是娼籍从良,外面光鲜,可顾家人都知道啊。


    只是如果说了,就要连带着说她和表哥的婚事也是假的,连带着要说她为什么这么做,最后就要说出她是因为赌气,暴露她犯傻的事实。


    还是为他而犯傻,她不想那样,那样的话,什么面子、里子、尊严,都没了。


    就在她犹豫时,云锦进来道:“大人,青蒿姑娘来了。”


    虞璎一听是顺福堂的人就转过身去,坐到了一旁。


    很快青蒿进来,程宪章问:“怎么了?”


    青蒿道:“大人,不好了,老夫人吐了好多血,大人快去看看!”


    程宪章立刻扔下信,往屋外去,走到一半,回头看向虞璎。


    他是希望她和他一起去看看的,可她的样子丝毫不为所动,明显不准备去,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他便什么也没说,转身往顺福堂而去。


    虞璎看着被他扔下的信封,咬下唇,心中一酸。


    程宪章赶到顺福堂,亲眼看见母亲呕出一大滩血。


    他又惊又怕,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着急道:“怎么会这样?叫大夫了没?是突然这样还是今日吃了什么?”


    红豆哭道:“让人去叫了,只是天已黑了,不知什么时候大夫才会来。”


    程宪章坐到床边扶住母亲,问:“身上难受吗?哪里不舒服?怎会这样?”


    周氏摇摇头:“还好……没有哪里不适,只是有些无力。”


    此时红豆道:“往日只是胸闷,偶尔咳血,今日也没做什么,突然就吐血了。”


    程宪章一怔:“咳血?什么时候的事?”


    红豆回道:“上月的事。”


    “上月就有,为何不告诉我?”程宪章怒道。


    他是贫苦出身,很少刻薄下人,说话向来平静且和气,如今骤然发怒,不禁让人害怕,红豆惊吓之余还没开口,周氏便道:“你别怪她……是我不让她说的。”


    程宪章便看向她,又着急又疑惑道:“母亲为何不说?”


    周氏沉默了,红豆在一旁小心道:“老夫人说,以往大人没成亲,她没什么病痛,现在成亲了,却总有病痛,又要让夫人不喜,让大人疑心。“


    “母亲你……”程宪章心中既痛又悔。


    就算母亲不说,这么多时日以来他都没发现。


    他按部就班过来请安,只是敷衍了事,其实他心里真正在想什么呢?


    在想花前月下,男欢女爱,在想如何讨妻子欢欣,如何与妻子长长久久,早已将母亲忘至九霄云外。


    可是一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这一刻,他对自己自责、悔恨到了极致。


    他扶着母亲,痛声道:“是我的错,母亲,是我错……竟没发现母亲病得这样严重。”


    说着红了眼圈,几乎哭出来。


    周氏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儿子的体贴与敬爱,她心中稍有宽慰,随即却又想……所以她再一次用病痛来绑架他了吗?


    可她并没有这样想过,她甚至有意将咳血的事瞒下来,就是不想去打扰他们,她是真心不想再干涉他们,惹人厌烦的。


    她看着程宪章摇头:“不要这么想,之前也没那么严重。”一边说着,一边又咳了两声,咳出的尽是鲜血。


    程宪章握着她的手,心痛不已,连忙道:“母亲不说话了,不要说话,等大夫来看……”


    他很怕很怕母亲有什么意外,若是那样,大概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好不容易大夫来了,看过之后眉头紧锁,说道:“老夫人是阴虚火旺,肾阴亏虚,加之又情志过极,肝火横逆犯胃,才致吐血。此后须滋阴降火,好好休养补身,平心静气,或可缓解。”


    大夫没说生死的事,程宪章便松了一口气,却又不放心道:“缓解是什么意思?能治好么?”


    大夫却没明确回答,只道:“老夫人是性情刚烈之人,又积劳成疾,身体虚弱,不论何时,一是休息调养,二是戒郁戒怒,若能做到,便能平安无事。”


    程宪章听明白了,也就是汤药只能解一时之急,重要的还是日后调养。


    他宽慰母亲道:“母亲日后就不要管园中的瓜果了,也不要多思多虑,好好休养,会没事的。”


    一边这样说,一边他又想:母亲的多思多虑,母亲的郁结,不就是他导致的么?


    大夫开下药方离开,他陪在母亲床边喂母亲喝完药,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母亲才因困顿虚弱而昏睡过去。


    他在床边守着,想到虞璎,只觉得现在自己的状态实在不好,心绪杂乱,回去也不会好好相谈,只好和丫鬟道:“去锦绣园看一眼,若夫人还没睡下,就告诉她母亲病情严重,我今夜守在这里,不回去了,让她先睡下。”


    丫鬟领命离去,没一会儿回来道:“夫人院门关了,灯也熄了,我就没敲门打搅,回来了。”


    程宪章神色黯然,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直到天亮,周氏醒来,见他还在床前,连忙叫他去休息,随即又想起他还要去衙门,便担心道:“你昨夜没休息,今日还要去衙门,可怎么办?”


    程宪章摇头,“我还好,夜里也睡了一会儿,母亲若没有不舒服,我便先回房换衣服,去一趟衙门,下午早些回来。”


    周氏连忙说没事,催他快去。


    程宪章也不知她说没事是真是假,只好交待丫鬟好好照料,有事就去和程梦得说,让程梦得去找他。


    其实程梦得也只是个孩子,他并不放心,若是虞璎愿意看顾一二……不,他不能这样想,再说她还想去洛阳呢,连东西都收拾了。


    他回到房中,时候才刚过五更,虞璎竟意外地已经起身梳妆好了。


    见到他,她马上扭过头去,不愿看见他的样子。


    他停了停,先叫丫鬟退下,然后到她身旁开口道:“去洛阳的事能缓几天么?那边有顾家照料,应不会有大碍,母亲昨夜病重,我想就算是免得人说闲话,你近日也留在家中好。”


    虞璎坐在梳妆台前,气得将梳子扔向桌上,看向他道:“为什么她这把戏就停不下来?她没演腻,我看也看腻了!不就是想要你陪着么,直说不就行了,非要弄个病才心安理得是不是?”


    程宪章几乎不愿相信她说出这样的话,痛声道:“你不曾看过一眼,不曾问过一句,为何就要这样断定她是装病?我母亲性情刚直,绝非那样装模作样的人!”


    “对呀,不装模作样,就是巧,平时好好的,遇到事就生病,还是重病,但儿子守一晚就什么都好了。”虞璎讽刺道:“你没看出来吗,你就不该娶妻,你守着你母亲过,两人恩恩爱爱,她保证无病无灾,高高兴兴活到九十九!”


    眼见她说话越来越难听刻薄,程宪章不想和她争执,只得忍下怒意,平静道:“母亲是真生病,我亲眼看见她大口吐血,也有大夫诊断,你不要恶意揣测。不管怎样,我想你就算不去服侍汤药,也不该在这时候离开长安,再怎么说她是婆母,但凡你还是我妻子,也不该如此冷血无情。”


    虞璎咬唇不说话,脑中浮现的,便是多年前的无奈和痛楚。


    她也曾有意穿得素雅;也曾尽量不出门,待在家中;也曾向长姐讨要蜀锦,给婆婆做了一件斗篷,可是,人家并不领情。


    她感受到的只是自己的天真和愚蠢,从她嫁他起就让人恨上了,而婆婆的身份如一座高山压在她头上,和婆婆对阵起来,她永远没有赢的那一天。


    虞璎开口道:“我没准备认她做婆母,也不想嫁你做妻子,你既然非要这样,就别怪我冷血无情!早知如此,当初干嘛去了?是你非要逼我的!”


    她一句句,如利剑一样刺向他心房。


    他看着她,只觉被抽去了一身的血液,置身冰窟,无法动弹。


    是的,是他逼她,她这样质问控诉,他无言以对。


    许久他才无奈道:“是我错,不该娶你,你要走便走吧。”


    说完到里间拿了衣服,离开房间。


    他走后,虞璎不由紧紧攥住手,忍不住就红了眼圈,眼中盈满泪水。


    她没让泪水流下来,迅速拿手帕擦掉,随后起身去将包袱提过来,唤人道:“云锦,雪罗,过来拿东西,我们走。”


    程宪章在下午回府时,虞璎早已离去五六个时辰。


    丫鬟向他来报说夫人乘马车离开,他只平静应了一声,先去顺福堂看了母亲,再动身去了虞家。


    第40章 第 40 章 愁绪


    到虞家时天色已晚, 程宪章先问了虞璎是否在虞家,随后告知年年生病、虞璎想去探望的事, 又说因自己母亲昨夜吐血,他不同意虞璎去洛阳,两人有了争执,随后自己去衙门,虞璎便离开,兴许是去了洛阳。


    虞夫人听闻这话,一边羞愧, 一边又急又气,恨这个不争气的女儿, 又被顾家那小姑子利用算计, 却不好在女婿面前暴露姑嫂不和的事, 只是狠狠瞪了一眼丈夫虞勉。


    虞勉已经开始指责虞夫人过于宠溺女儿,让她无法无天, 虞夫人则反驳说虞父才是宠溺的那个, 自己反而管教更多。


    两人争执几句,虞夫人朝程宪章道:“璎璎任性, 多亏你担待,亲家母病重, 你想必是彻夜未眠,今日又劳累一日,却还要为璎璎的事过来, 实在让我们有愧。你便回去好好照顾亲家母,璎璎那边,我们派人去洛阳追她回来,你不必管了, 明日我也去看看亲家母,给她拿些补药。”


    程宪章道:“多谢母亲,我母亲情况已好转,不必劳烦母亲去探望,只是璎璎那里就拜托母亲了。”


    虞夫人连忙说是,程宪章也还记挂母亲病情,便没再久坐,离去了。


    他一走,虞勉便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不能听他一面之词,你没听璎璎说过,他那个娘就爱装病,一有事就这痛那痛,你怎么知道这次不是装的?璎璎说不定是被他们气走的!你还去探望,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虞夫人道:“再怎样也不能去洛阳啊,这像什么话,才成婚多久!”


    虞勉一听,觉得也有些道理,最后道:“那八成是受气了。”说着不由皱起眉头:“这孩子也是,从长安到洛阳还有几日路程呢,她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身边有没有带多的人,别遇着匪徒才好。”


    虞夫人立刻道:“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天子脚下,能有什么匪徒?不管怎样,咱们先派人去追,早点追回来最好。”


    说着脸一横:“亏得你那好妹妹,坑了我女儿五年还不够,她嫁人了还不放过她,孩子生病,就缺了她?她又不是大夫,去了有什么用?”


    虞勉无言以对,好半天才道:“也怪你闺女没脑子。”


    虞夫人不愿承认虞璎没脑子,却又烦躁,只得道:“今日天晚了,只能吩咐下去,明日一早就让人去追,还有老爷子那里,还不能让他知道,就先瞒着吧。”


    虞勉觉得夫人说的有道理,便点头,同意先这样办。


    程宪章回到家已是夜里,他径直去了顺福堂。


    周氏已知道虞璎离去的消息,问他,“她走了吗?可是因为我生病?”


    程宪章坐到床边,摇摇头:“不是,是她在洛阳的女儿病重,那边写信来,她着急才回去。”


    “这也太不像话了,那边又不是没人照料,她现在是程家人!”周氏不悦道。


    程宪章没回话,只是说道:“毕竟是亲生女儿,总不能不管……时候不早了,母亲怎么还不睡?”


    周氏回答:“白日睡得太多。”


    她还想数落虞璎的不是,可看着儿子,觉得他脸上虽平静,却是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机的样子,但前不久他不是这样的,他笑得多,神轻气爽,疾步如风,眼里都是光芒。


    她不禁问:“她真是为女儿去洛阳?不是又不高兴就跑了?”


    程宪章低头道:“是,是为女儿。”


    周氏觉得这样的语气,明显不是正常的样子,又在这个节骨眼。


    她是不喜欢这个儿媳,可眼下才成亲,如果再一次和离,儿子要怎么办呢?


    才一个多月,新婚妻子就跑了,又有外面那些传言,到时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


    她拉住程宪章道:“若她真是为看女儿回去的,让她过几天快点回来,不要久留;若是你骗我,她是因为我而负气离开,我想你还是去找她吧,再和离一次,你们真要成满城的笑话了,她不在乎,我们也不在乎?”


    程宪章沉静道:“这事我自有思量,母亲不用管,好好休息养好病才是当务之急。”


    周氏的确不困,但想着他两日一夜没睡,便躺下了,要他快去休息。


    程宪章从顺福堂出来,只见园中被月光照得皎白,抬起头,却见天上一轮明月,才想起今日是十五。


    他们第二次做夫妻,到今日,正好是一个月。


    一个月,她又走了。


    仿佛一个诅咒,他们注定不会长久。


    他没有回锦绣园,回了之前睡过的书房,明明该困乏,却一点儿也睡不着。


    她呢?今夜睡在哪里?路上是否顺利,又是否已安稳睡去?


    她会和他一样愁肠百结,纡郁难释吗?还是她满脑子都是女儿、表哥,并不会在意他?


    今日他又冷静想了许多。


    他被她吸引,却走不出自己的牢笼。


    那便是深深的负罪感。


    母亲尚在受苦,他没办法让自己惬意。


    昨夜他悔恨自己沉湎于男欢女爱,没能一心一意照看母亲。今日他又想到,娶到心仪之人,新婚燕尔之际,恐怕是个人都会沉浸其中,这是人之常情,本不是他错。


    至于母亲的病,一来她刻意隐瞒,二来若她心胸开阔,本不会如此。


    母亲用半生托举了他,他却困在了母亲的恩情里,要么,也拿半生来偿还,一切依母亲之命,事事以母亲为重;要么,将那恩情的束缚放下,去追寻自己的想要的日子。


    原本他选择了后者,义无反顾,那么现在呢?


    其实他的选择仍然没有变。


    至于得不到虞璎的心,则是另一回事。


    他长吸一口气,为了明日早朝,强迫自己闭眼睡下。


    ……


    虞璎到达洛阳还算一路顺利,一到洛阳便去看年年,才知温絮所言不假,年年正在发烧。


    让她意外的是姑姑竟也病倒了。


    姑姑病倒,是在温絮给她写信之后。在那之前,年年已发烧多日,姑姑给她寻了不少大夫,却都不见效,最后姑姑想到洛阳附近的南阳去找一位隐居的老神仙,须姑父亲自去请,但姑父不太愿意。


    两人便因此吵起来,难免又扯上两人的分歧:姑姑只有一个儿子,便是过世的长子,可姑父却有庶出二子三子,长子病重,姑父虽伤心,但已接受,毕竟还有精明强干的次子,年年是个女儿,母亲又身份低微,他并没有像姑姑那样在意,如此种种,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根刺。


    这番被揪扯出来,姑姑伤心难耐,加之风寒,就病倒了,只留了温絮一人,温絮在顾家只是个姨娘,还是贱籍从良,她如何有能力替年年找大夫?


    因此虞璎到来,几乎让她如见神仙降临。


    虞璎看过年年,又去劝姑父,有她的面子在,姑父总算同意动身去南阳请大夫,当即就带上人,乘车出发了。


    等到下午,虞家的人就赶到了,来的是虞家一个管家,带着冯妈妈,他们本是来追虞璎的,奈何没追上,始终晚了一日,最后紧赶慢赶,晚半天到了洛阳顾家。


    虞璎才知是程宪章当晚去了虞家,告诉爹娘她到了洛阳,因此爹娘才派人来追她。


    她又问:“他和爹娘说了什么?然后呢?”


    冯妈妈回答:“说了什么我哪能知道,我只知夫人告诉我,叫我问问你怎么回事,若无大事,就让你赶紧回去,你才成婚,却跑到前夫家里,算怎么回事!”


    虞璎想起来她虽离开长安五天,但冯妈妈也是在她之后次日就动身的,程家后来怎么样,她当然不知道。


    她其实就想知道……她走后程宪章是什么态度。


    冯妈妈急道:“这边现下如何了?小姐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至少这几日还走不了,我要等姑父从南阳请来大夫,要等年年病好,要不然岂不是白来一趟?”她道。


    “可……”冯妈妈不知该怎么说,最后问:“那姑爷那里,是什么态度呢?他答应你过来吗?听夫人说,你们还起了些争执?”


    冯妈妈离开时虞夫人主要交待她问过虞璎这边的情况,以及尽快带虞璎回去,却并没有细说程宪章是怎么说的、他们当日争执了什么,因此并不清楚。


    虞璎不知怎么回,因为程宪章让她想走就走。


    这不就是赶她走么?然后他就去虞家了,意思是告诉她爹娘,是她自己要走的,和他没关系?等她什么时候回去了再去和离是不是?


    她不知道,只觉心头又痛又恨,只能尽量不去想这些,将心思都放在年年的病情上。


    她回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我现在也不可能走,要么你们先回去复命,要么你们就留在这里等年年病好。”


    冯妈妈为难了,顾家还是亲眷,年年那孩子也可怜,她一个做下人的能作什么主?最后只好和管家商议一通,让管家先回去复命,她在这里守着虞璎。


    虞璎这几日也心烦意乱,一边担心年年的病情,一边等着姑父的消息,一边还想着程宪章,只觉一辈子要犯的愁苦,都在这几日犯了。


    也动过给他写信的念头,告诉他自己要在洛阳多待几天等大夫,可她怕他觉得两人已经断了,她给他写信显得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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