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想了想, 只好说道:“我让人去里面通禀大管家再作定夺。”
程家人口简单,没一会儿管家来了, 与管家一同来的还有程梦得。
程梦得今日休息,正在家中闲得发慌,却听门外有动静,随即就见小厮往里面来,说要找管家,又说有个姓虞的娘子非要见大人,还补充了个长得和天仙一样好看。
程梦得当即就觉得该不会是那位天仙吧, 于是也跟出来看热闹,这一看, 就发现还真是。
管家不认识虞璎, 但听闻她是主人以前的夫人, 今日有事找来,似乎也不能拦在门外不让进, 琢磨一会儿, 下令让她进来了,然后又让人去告诉老夫人。
虞璎进了门, 被安排在茶室等候。
程梦得发现自己竟是眼前唯一认识她的,自觉有责任说话, 便上前道:“虞娘子,你……你找我叔叔做什么?”
虞璎看看他,觉得有点眼熟, 随后想起来之前看见他跟在程宪章身边。
她问:“你谁?他表弟?”
不会是姓沈吧,她还记得那沈小荷似乎就有个弟弟。
程梦得回道:“不,我不姓沈,姓程, 叔叔是我亲叔叔。”
那就是他侄子……虞璎知道程宪章幼年丧父,他家只有他一个,但他有堂兄,这可能是他堂兄的孩子。
不管是谁的孩子,反正他家人她一个人都不喜欢。
此时她也就随意瞟了眼程梦得,问:“他真不在家还是不敢出来见我?”
程梦得不知他们这是怎么了,以前不听说二奶奶因苏家之事找上虞家吗,怎么现在对面又找过来了?
他老实回:“好像是真出去了,叔叔每日都很忙。”
虞璎轻嗤一声,谁不知道呢,公务就是他的命。
下人端来茶,她无心品尝,拿了团扇出来扇风,坐等着程宪章。
程梦得道:“他们去通禀二奶奶……哦,就是老夫人了。”
虞璎停了摇扇子,看向他,微微一愣。
想了想,随即道:“我不要见她,也不想看见她,我就等程子均就行了。”
程梦得惊呆了,这前任婶母她……好大的胆子啊,敢这样和二奶奶说话。
可奇怪的是,她这话都跋扈到这份上了,竟没让人觉得讨厌,反而有一种娇憨,让程梦得不由自主站在她这边想,如果两人积怨已深的话,也确实不需要见面。
她在那边等着,程梦得在一旁站着,陪她等。
没一会儿,有丫鬟过来,程梦得叫了一声“红豆姐姐”。
虞璎只朝那边瞟过一眼,随后那红豆便走过来,朝虞璎道:“虞娘子,大人不在家,老夫人却在家中,说让您可先去见她。”
虞璎回道:“我要见你们大人,不是见你们老夫人,你去回话,就说我不去。”
她这样说,倒让丫鬟不知所措,半晌才道:“见老夫人……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我不见。”虞璎说。
红豆很无奈,看看一旁程梦得,程梦得也一副没辙的样子,红豆只好先回去了。
虞璎是来找程宪章问婚事的,不是来找前婆婆吵架的,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想看见周氏。
但没一会儿,周氏却自己找来了。
虞璎看见她进来,从前那种厌恶就涌上心头,此时也是扭开脸自顾自喝茶,也没起身问候一声。
周氏却是对她的蛮横无礼再熟悉不过,一见她这样,便想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去别人家做了五年儿媳,也还是这样没教养。
她膝盖有些无力,拄着拐过来,此时上前,站到虞璎面前道:“咱们两家早已没关系,我儿与你也没关系,你找他做什么?”
虞璎忍着不喜回道:“说了不关老夫人的事,我找他,不找你。”
“你自个儿跑到别人家来,却不说什么事,没有这样的道理。再说我们家子均还在议亲,我想虞娘子这么跑过来也不太合规矩是不是?省得别人误会,虞娘子向来不在意这个,我们程家却是在意的。”
虞璎的确不想和周氏见面,因为不想和她吵架,但她既然说话这么难听,自己就忍不下去了,回道:“你以为我愿意和你们家有牵扯吗?我才不想来呢,那你倒是管管你儿子啊,他为什么要上我家提亲,打的什么主意?你们要议亲我不要吗?我婚事都快成了呢,谁叫他去搅和!”
周氏不解了,问:“你说什么?什么提亲?”
虞璎之前听她说话,才知程宪章去说亲的事她竟然还不知道。
这下心里更疑惑了,不知程宪章在做什么。
她便回道:“今日一早,有个媒人去我们家说亲,说你们家两日后会正式上门提亲,我为这事来找他。”
“怎么可能,我看你是弄错人了吧,子均怎会去你家提亲!”周氏马上反驳。
虞璎轻哼道:“所以我找上门了啊,我等着他呢,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要想知道,和我一起等就是。”
周氏还想否认,却又想起来什么,转而回道:“你放心,不管有没有这事,你们都不可能成亲,我不会答应。”
“那正好,我也不答应啊,你们家除了不知底细的傻子,谁会进门!”虞璎道。
周氏怒火中烧,马上道:“我儿婚事不顺,不是你害的?”
随后忍无可忍地控诉:“你自己倒是嫁人嫁得快,你再过分,我们可没在外面说过你半点不是,你呢?胡言乱语,血口喷人,四处造谣,坏我儿婚事,若非我们不和你一般见识,我要将你做那些事全抖搂出来!”
虞璎气得站起来:“我做了什么?没侍候你吗?没同意你儿子日夜陪着你吗?还是没陪你一起受苦啊?你自己倒要好意思说出来,我看你儿子也不用成婚了,就陪着你过了算了嘛,省得你看儿媳妇不顺眼。”
周氏气得抬了手几乎要打人,程梦得去拉,虞璎还在一旁呛道:“我现在可不是你们家儿媳,你打了我我送你去见官!”
就在这么个鸡飞狗跳的时候,下人来报,程宪章回来了。
程梦得喜出望外,连忙去屋外,看见程宪章回来便又回来喊:“好了好了,叔叔回来了,回来了!”
周氏与虞璎同时闭了嘴。
脚步声渐近,程宪章进门来,周氏马上问他:“你告诉我,她说什么提亲,可有这回事?”
程宪章没马上回答,她又着急道:“你和他们家,可再别有什么牵扯!”
程宪章朝母亲拱手道:“母亲先去歇息,此事我来解决,之后我也会去向母亲解释。”
周氏还想说什么,但她看见这虞璎就脑仁疼,也不想在这儿吵得被左邻右舍听见了笑话,只好回去,临走又说道:“你记住我的话!”
程宪章低头致意。
周氏离开了,程宪章看向虞璎,虞璎本是站着,一收到这目光就莫名紧张起来,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最后自己选择坐下,别开脸没去看他。
程梦得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朝程宪章道:“叔叔,我去给你倒茶来。”
程宪章回答:“不必了,出去把门带上。”
程梦得虽然很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叔叔去提亲是不是真的,但奈何不敢违背叔叔,只好出门去,把门带上。
程宪章过来,到虞璎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两人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
虞璎仍没看他,坐得端正,在桌子底下绞着手帕,问:“今天的媒人,是你派去的吗?”
为掩饰内心的紧张,做足气势,她表现出一副十分生气、好似质问的样子。
程宪章回得简单:“是我。”
虞璎这时看向他:“那你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和我祖父说那些,为什么要这样?”
程宪章问她:“不能这样吗?棒打鸳鸯,断了小姐的姻缘路?”
虞璎想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郑泊如。
但她不想澄清这些,她只问:“你管我有没有什么姻缘,我就问你为什么!”
程宪章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问:“那小姐觉得呢?”
他盯向她,虞璎几乎要被他那审视的目光逼得低头,便气冲冲回道:“我觉得?我觉得你是报复,你存心报复我,因为苏如黛的事!要不就是因为郑栖舟,他做了参知政事,你没做,你嫉妒他!”
程宪章看她一会儿,随即露出一阵自嘲地笑:“你说是就是吧,随便你怎么想。”
虞璎觉得他果然是承认了,立刻道:“我说了后面那些你去看病抓药不是我说的,而且……而且人家不相信你,我有什么办法!”
程宪章不语。
虞璎缓了缓语气:“所以,你别把这责任归在我头上!”
程宪章仍不说话,她急道:“你到底听到了没有,这样报复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如果不是报复呢?”他看着她反问。
虞璎愣了,只觉得心怦怦直跳,都不知怎么回应才好。
好半天才道:“那如果不是报复,到底是为什么?”
“拜小姐所赐,我如今很难找到合适的议亲对象,皇上既无废后之意,那虞家姑且还算不错,以及你祖父也同意了,证明他也觉得我是合适的。”程宪章缓声道。
“可我不同意!”虞璎态度坚决地看着他。
程宪章语气平静:“不同意,那就让你家中替你拒绝。”
“你……”虞璎气得想破口大骂:“程子均,你真卑鄙无耻!别以为能拿祖父压我,把我逼急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程宪章看向她:“你想嫁的是郑栖舟?宁愿找个长你十多岁的,宁愿给人做后母?他原配夫人温婉贤惠,无人不称赞,你确定你能比得过?”
虞璎再次被气到,觉得他分明是在指责她不温婉贤惠,绝不会让郑家人满意。
她怒声道:“你管我比不比得过,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觉得和他讲不通了,起身便走。
程宪章坐在原地,望着她离去。
她走后,他又坐了许久,最后长长叹了一声气,起身往顺福堂而去。
他还需要给母亲解释。
周氏早已在屋中等候多时,见他过来,立刻将目光定定投向他。
他在堂下站定,抬手道:“母亲。”
“现在你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真去她家提亲了?”周氏问。
程宪章回得坦然:“是。”
“为何?”周氏立刻问。
程宪章却是不知怎么回,好久才道:“母亲当知道原因,我放不下。”
周氏急道:“我不知道,怎么会放不下?她那样的人有什么好,没教养也不识大体,哪有个做儿媳的样子?”
程宪章如以往一样沉默以对,周氏继续道:“你看她今日穿的那衣服,薄得都能看见肩背。”
她摇头叹息:“我便不说她不敬我,就说她扔下和离书,转眼就去洛阳嫁了人,就这般水性扬花的女人,有哪点值得你放不下!”
程宪章仍没说话,正当周氏要再说时,他回道:“她没有没教养,她只是对谁也不愿委屈、不愿忍气吞声。长安女子,许多都是那样的衣服,不一定母亲看不惯就是她错……至于她那时再嫁,她和我说过,是先和离了才嫁的。”
这话到最后,连他自己也觉得牵强,声音不由就小了下来。
周氏苦口婆心劝道:“她已经和别人成亲有孩子了,你什么黄花闺女娶不到,为什么就要再把她娶回来!你就不怕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么!”
她说着眼泪纵横,痛心疾首地拍了拍桌子。
程宪章看母亲如此,不由得在母亲面前跪下来:“我知道,母亲说的一切我都知道,但我就是放不下,我第一次动念想娶一个人是她,第一次为一人情不自禁是她,第一次彻夜难眠是为她……我也试过去娶别人,可就是做不到,我本以为这辈子只能认命,可……
“可她表哥过世了,她又回来了,这一次是我唯一的机会,母亲的诰命我已替母亲挣得,只求母亲成全我这一次。”
周氏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自然有感觉,感觉到这么多年他也没放下,他不顾一切追去了洛阳,险些丢掉官职,知晓她在那边已订婚,便失魂落魄回来,又伤又病,几乎死去,之后好不容易从病床上起身了,便是没日没夜地待在衙门不出来……
也是从那时,母子二人的话渐渐少了,他的话也少了,很多时候都是沉默,落寞,她明白,他其实有些怪她,怪她苛责儿媳,致使儿媳离他而去。
那个时候她也有些愧疚,毕竟虞家是那样大的门庭,那虞璎虽桀骜,可到底是无人不知的大美人,她知道男人谁不想娶个美人呢?
所以他说无心婚事,她也就没有逼迫他,直到过了好些年,他官越来越大,那虞璎也嫁人多年了,她觉得他该放下了,才又开始提他婚事,劝来劝去,总算劝得他松口了,她这才赶紧给说定苏家。
谁知弄来弄去,这事竟没成。
说苏家那门亲,他是百般不愿动,仿若事不关己,这妻是替她娶的;说虞家这门亲,他竟先斩后奏,找媒人去了虞家她都不知道。
如今儿子跪在地上,大有一种决心已定,不会更改的意思,周氏仍然无法接受,说道:“那我要是不想成全,一定要你娶别人呢?”
程宪章道:“那儿子只能一直跪着,求母亲同意,若母亲执意不肯,我大概也会娶……只是让人知晓,会弹劾我不敬母亲,那我的官或许也做到头了。”
“你这是威胁我?”周氏又惊又痛。
程宪章叩下头:“母亲,我敬母亲,不愿忤逆母亲,却别无它法。”
周氏无言以对,只能抹眼泪。
她也不忍心儿子一直跪着,好半天,拭了把泪,朝他道:“就算我同意,你没听她说,她不愿意,你又怎么办?”
程宪章道:“只要母亲同意便好。”
周氏仍然无法接受,扭过脸去不回话。
不知过了多久,程宪章果真一直跪着,周氏实在没办法,怕他第二日连衙门都不能去,只好点头道:“你要怎样随便你,反正人家也不愿意,你这是热脸贴冷屁股。我只告诉你,若她真进门,却水性扬花不守妇道,我还要休她;若她三年无子,我也要为你纳妾。”
程宪章只要母亲一个同意,此时便干脆道:“是。”
从顺福堂出来,程宪章回了锦绣园。
程梦得在那边等着他,见叔叔似乎心里有事,沉默着微锁着眉头,他低唤一声“叔叔”,跟上他。
程宪章这才开口:“怎么了,有事么?”
程梦得是真有事,但有些犹豫,因为这是大人的事,实在与他不相干,但他又忍不住。
待程宪章进了屋,他也跟进去,问:“叔叔,你真准备娶虞娘子吗?”
程宪章在屋中坐下,静静不说话,好久才“嗯”了一声。
程梦得心中有无数疑惑,最后委婉问:“就是感觉,二奶奶好像不太喜欢她的样子,她们刚才都……都吵起来了,要是以后住一起,那……”
程梦得还真没见着这种,还没成婚呢,婆媳就吵上了,他觉得这要真成了婚得打架。
他以前在小镇上也见过婆媳打架,那儿媳一般是十里八乡都闻名的悍妇,家里肯定也是鸡飞狗跳的,天天都是别人闲聊的对象,他就觉得叔叔家里不该是那样。
程宪章回答:“我知道,只是……试试。”
是啊,只是试试。那个时候年轻气盛,不懂做人,不懂为夫,自傲却又自卑,心有爱意却不善表露,以为自己和她最大的距离是出身与地位,以为最紧要的是功成名就。
最后却不知怎么就散了,这些年他一次次回想,也许该多陪陪她,也许该替她在母亲面前说说话,也许该少惹她生气……至少当年在洛阳该亲口问她是不是要和离,而不是怯懦又愤慨地离开。
他将和离书给了她,好像是自己选择了和离,其实不过是不想被抛弃而已,表面上得了自以为的尊严和面子,实际留给自己的是一次次追问与懊悔。
其实送完和离书他就后悔了,觉得也许该最后和她谈谈,但随即就见洛阳给虞家送来了聘礼,人家婚事已经定了。
他便将那些不甘与悔悟埋在了心里,一门心思扑在公务上,办最难最棘手的案子,只为在御史台冒头,作出点功绩让皇上看到。
也让她看到吧,好似这样就可以让她后悔不要他。
可是……明明她嫁他时,他是一无所有的,他那时竟然想不通。
如今一切,不过是给自己一个交待,不过是想试试,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抬起头来看向侄子:“以后我若不在家,二奶奶和婶婶吵起来了,你替我劝劝她们,等我回来。”
程梦得有些犹疑地点点头。
可他觉得二奶奶和婶婶……那都不是好说话的人啊!
他安慰道:“不过顺福堂和锦绣园隔得远,她们平常估计也碰不上。”
程宪章沉默不语。
虞璎直到回家才想起来自己无功而返,去了程家一趟,根本就没弄清楚程宪章打的什么主意,只跟他吵了一架。
一时很气恼,又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躺在床上生闷气。
这一烦闷,就到了日子,两日后程家还真请了人正式上门提亲。
提亲该由长辈出面,但程宪章父亲早逝,母亲据说“行动不便”,伯父又远在老家还没赶过来,所以程宪章请了裴家二老爷也就是虞璇的公公前来提亲,那是程宪章的老师,也算尊长,又是虞家姻亲,身份倒也足够重。
这样的长辈过来,虞璎也作不了妖,再说此事也不用她出面,人家在前厅见面、商谈、受礼、交换庚帖,也就完事了,人就走了,而且连同下定日子、婚期都定下了,说是在天凉后迎亲,大概就在八月中秋之前。
虞璎听着隐约觉得这日子好熟悉,一回忆,这不就是原先说的程宪章娶苏如黛的日子吗?
所以他是什么也不浪费是吧,换个人也是一样的日子一样的流程!
虞璎要气疯了,但家里由不得她闹,她没办法,只好进宫去找长姐求助。
到了宫中,她便哭啼啼地诉说祖父如何不顾自己死活卖了自己,竟一夜之间给她订亲了,还马上就要下定,而那程宪章呢,明显就是要报复她,她去了一定没好日子的,让长姐替她主持公道。
皇后听完问她:“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为报复你?要报复你,有百种法子,何必把你娶回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虞璎发现长姐刻薄起来说话也挺难听,怎么叫娶了她就自损八百呢?好像她很不好似的!
她反问:“那不是报复我又是什么呢?”
皇后叹息一声:“也许是他对你余情未了呢?那时他能为你追去洛阳,现在也可能想和你再续前缘。”
虞璎百般不信,反驳道:“他本来是要娶苏如……苏贵妃她妹妹的,是因为人家不要他了,这婚事才没成,皇后说那些根本就不可能!”
“但我不觉得他是那种讨厌一个人、为了报复一个人,却要将她娶回家的人。”皇后说。
虞璎回道:“他自己都说了,他娶不到别的好姑娘了,加上他觉得皇后……”她压低声音道:“他觉得皇后你地位又稳固了,这才觉得这婚事可以,这是他亲口说的。”
皇后摇头:“在七年前,虞家确实是他很好的选择,那时他什么都没有,只有功名,虞家看中了他,就是他的登云梯。
“但在七年后的现在却不一样了,虞家的确看着还不错,却是在大势之外的。或早或晚,大族定会衰弱,从科举考出来的读书人才是将来朝廷中流砥柱,程子均身家足够清白,他永远是皇上手中能臣干将,与苏家这样的书香门第结亲是皇上愿意看到的,与虞家结亲,倒沾了几分尘埃,说不准好坏。
“所以我更相信他是真心为了你才想和你成亲。”
虞璎觉得委屈,闷闷不乐道:“那是娘娘没看见他以前怎样对我,如果一个人,你都看不出他喜欢你,又怎么会相信他喜欢你呢?”
皇后问:“那你对他呢?我记得你以前是喜欢他的,一说起他,嘴上挑三拣四说他这不好那不好,却总会脸红,让你嫁就乖乖嫁了,现在呢?”
虞璎反驳道:“哪有脸红,他就是这不好那不好。”
这话说的,连她自己都心虚起来,脸就悄悄红了。
过一会儿她才道:“我现在谁也不喜欢了,觉得成亲很没意思。”
“那为何愿意嫁郑栖舟,却不愿嫁程子均?”皇后问。
“因为讨厌他,但不讨厌郑栖舟啊!”虞璎马上回答。
随即自己心里却已觉得不对。
愿嫁郑泊如是一种妥协,一个大家族里,男人要挣功名,女人要嫁人,这是他们的责任。
而程宪章,却还夹杂了别的东西,嫁了郑泊如没什么好怕的,谁让她不好过她就让谁不好过,谁也讨不着好,程子均却不是,她不想痛苦一次,还要再痛苦第二次。
从前年轻,只有一腔热血,他不回房,她就去叫他,朝他发脾气;他事事向着他母亲,她也朝他抱怨,用不让他进门、回娘家来威胁他……到后来,到她突然咀嚼出这一切都源自于他不喜欢她,便再也没有力气和他闹了,这个认知像一把刀子扎向她,叫她幡然醒悟自己有多可笑。
她压下心底那番酸涩,解释道:“和他成过一次婚,知道是火坑还要再往里跳么?”
皇后道:“人会变,有没有可能,你顺着他母亲一些,你们之间会好一点?”
虞璎不高兴道:“娘娘怎么尽帮着他说话,他母亲巴不得我卯时起床亥时睡,晨昏定省不出门,在家陪她吃咸菜,她儿子坐着我站着,再欢欢喜喜给她儿子纳几房小妾,那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皇后笑道:“不是帮着他说话,是事已至此,咱们也没有办法。你想想你不愿嫁,程家老夫人可能也不想娶,这婚事是怎么成的呢?”
“我不要想,我其实是想娘娘能帮我劝劝祖父。”虞璎直截了当说明了想法。
皇后摇摇头:“若为家族兴盛,我赞同祖父的决定;若为你,我也觉得程子均强过郑栖舟。不曾经历过不一定就是好的,我也舍不得你去给人做后母,你可想过以后,若他长子当了家,你这个后母又当如何?
“倒不如和程子均在一起,他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不分彼此不是更好?”
这怎么就讲到生孩子去了呢?虞璎觉得长姐也不理解自己,她根本就不懂,自己宁愿吃郑家的苦,也不愿吃程家的苦!
最后她百般不如意地离宫回家,所有的法子都想了,再也无计可施,只能挫败地躺在床上长吁短叹。
然后隔天,得知郑泊如与二姐夫裴星藏一同拜访祖父。
二姐前一晚就请身边人来给她和母亲说了缘由,数落了一番二姐夫,因虞璎和程宪章订亲的事,二姐夫裴星藏告诉了郑泊如,郑泊如便找到裴星藏,让两人找个名目来虞家,他想亲自找虞老爷子问问,二姐夫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二姐觉得这事闹得不好,虞家既已选择程子均,二姐夫就不该凑这热闹,偏偏他已经答应郑泊如,又自觉没什么,二姐也拦不住,便只好将其中始末说与娘家听。
虞璎听说这些也是头大,她并没有一定要在郑泊如和程宪章两人之间选一个的意思,但这事却弄得如此迫切,导致她完全不知怎么应对,所以继续躺床上,诸事不理。
反正郑泊如要找的也不是她。
郑泊如这一趟来得冒昧,他与虞璎一未说媒二未提亲,什么也不算,人家既定了程家,便是作出了选择,自己也就不用来了,可他在思虑两日后还是放不下,决定来问个究竟。
据他所知,虞璎并没有要嫁程子均的想法,那虞家多半是出于家族之计的考量,既如此,能选程子均,为何不能选他?
他知道之前虞老爷子是属意他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卦,甚至在虞家有危时他也尽力帮忙了,他想不通是什么原因,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裴星藏称替家中大伯来拜访虞老爷子,给虞老爷子带了两包新茶过来,郑泊如也替家中长辈拜访,寒暄完,便请求与虞老爷子相谈两句。
到房中单独剩下两人,郑泊如起身向虞老爷子行了一礼,随后道:“虞公,您该能猜到晚辈因何而来,我本欲近日上门求娶三娘,我以为虞公是赞同的,却不知为何突然另许他人。据我所知,三娘也是不愿意的,不知虞公是出于什么考量?”
虞老爷子从收到拜帖就知道他目的,自己也知道,于情于理,该给人家一个解释。
只是这解释,实在不好说。
他只好回道:“先前我的确是盼望着能与郑家做姻亲,我那孙女顽劣任性,也难得栖舟你能担待,只是后来思来想去,郑家是礼义之家,阿璎实在不堪为良配,去了郑家怕反倒引起两家嫌隙,因此才作罢。只是程家提亲来得急,未曾亲自上门去与栖舟详说。”
郑泊如看着他道:“虞公,三娘没有顽劣,该守礼的时候她绝不会失礼,您也知道我此番过来绝非做样子,我就是想知道实情,想看看……”
他压低了声音,又万分诚恳道:“是否还能挽救,还能作改,我也是真心求娶三娘的。”
虞老爷子叹了一声气。
郑泊如静静望着他。
他沉默好久,斟酌着用词,说道:“栖舟也知,前不久宫中那桩大案,将虞家推向了危亡境地。栖舟还曾与我递了许多消息,又在圣上面前替娘娘说好话,我万分感激。
“只是在那之前,我也求到了程子均面前,毕竟曾是翁婿,实在走投无路。他向我承诺,关于案件,他会禀公执法,在大理寺卷宗呈上御史台那一刻,但凡他发现有不公之处,必然不会签字。
“若皇后娘娘无罪,他也会替娘娘辩论朝堂,仗义直言,我感激他恩情,因此将阿璎嫁给他,我如此说,栖舟当明白了。”
郑泊如一开始不明白,后来就想明白了。
是交易。
在很早的时候……不,应该是在虞家最危急的时候,也就是皇后被查、虞璎也被带去大理寺的时候,虞老爷子找到了程子均,求他帮忙。
那个时候程子均承诺了他,如果大理寺要将案子做成冤案指向皇后,他便将案子驳回。
至于为皇后娘娘辩论朝堂指的是什么呢?对……那时候人人都猜测大理寺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要废后。程子均的意思是如果皇上要废后,他就在朝堂上上书反对。
他由皇上一手提拔,自己全无背景和根基,竟会反对皇上,反对废后?
还是说,他那时候就看出皇上不会废后?
不,不可能有那样的把握,连皇后本人都没有这种把握,若有也不会意图自焚了,所以程子均只能猜测,只能押注,却不会有百分百的把握。
转而郑泊如又发现依然不对,虞公第一时间求助的对象当是他才是,他也的确悄悄告知他消息。
继而想起那日打完马球程子均对自己的告诫,郑泊如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不是虞公求到程子均面前,而是程子均主动找到虞公做的这场交易,他保住虞家,虞家将孙女嫁给他。
他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截了这桩婚事。
郑泊如觉得自己的猜测一定就是真相,但无法验证,因为这场交易是以公谋私,暗地勾结,虞公绝不会承认,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接近事实,他又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的是程子均敢做这样的承诺。
扪心自问,他不敢。
如果大理寺查出幕后指使者是皇后,卷宗送到刑部审核,他敢驳回吗?
怎么敢呢,陈青是皇上亲信,陈青查案的结果就是皇上要的结果,他驳回,那岂不是和皇上对着干?
苏贵妃做皇后还是皇后做皇后,对郑家影响并不大。
以及反对废后,两家还不是姻亲,他做不到拿着郑家的未来去和皇权对抗。
甚至,如果虞家在这场危机中不能自保,皇后被废,虞家受牵连,他也会犹豫是否要坚定这桩婚事。
他会觉得为娶虞璎,自己付出的太多了。
虞公何等精明,他又怎会看不出来,所以他坚决果断选择了程子均,一是信守承诺,二是有这样一个孙女婿,他也更安心。
郑泊如无话可说,如果是他,也会这样选择。
他在沉默之后,缓缓拱手,朝虞老爷子道:“多谢虞公告知,晚辈知道了……愿虞三小姐与程子均大人能长长久久,今日打扰了,晚辈万分惭愧。”
说完,再次行礼,虞老爷子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郑泊如与裴星藏一同离开虞家,行至大门外,郑泊如突然想起一件事。
程子均与苏家姑娘本已说好了亲事,却因一些是是非非的流言而让婚事不了了之,那初那些流言现在还有人在传,对程子均的名声着实有了些影响。
其中详情,郑泊如也知道一些,宫中出现假药是真的,皇上命人严查也是真的,京城丰台县县尉带人去查抄药铺是真的,在那里遇到程子均也是真的,那保和药铺的东家擅治男子专科还是真的。
但御史台弹劾县尉或县令是假的,纯属张冠李戴,将去年的事挪至了今年;至于什么药方,什么病症,外人无从得知,只是郑泊如觉得若真有这事,去拿人的县尉也不会知道,知道的唯有药铺,但药铺却不会说出来,更不会传遍大街小巷。
以前御史台办过一桩案子,当年都水监有个缺,两名官员都有望得选,就在此时,大街小巷却都流传其中一名官员□□儿媳,致使儿媳投井自尽,此事虽未证实,但吏部显然会受影响,在选人时选择了另一名官员。
名誉受损的官员于是上书喊冤,称自己被有意抹黑,气急之下,竟意图自尽在御史台门前以证清白。
后来御史台受理了此案,查出此事是被那竞争者买通大小茶楼的说书人捏造的故事,虽不透露名姓,但身份就是直指那官员,而那官员家中儿媳确实投井自尽了,原因却不是受公公奸污,而是与丈夫因日常琐事争执,愤郁之下投井,确实与公公无关。
郑泊如想起了这桩案子,便是想起,也许这事是被人为传出去的。
谁呢?他不觉得普通人有这样的胆子,因为御史台有弹劾百官之权,就连丞相或是如陈青那样跋扈的人都要忌惮三分,谁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使了这样的法子,只为破坏人家婚事?
那如果是他自己呢?
虞璎是在四月底回京的,六月,流言四起,苏家退了婚事,再之后他找到了自己劝他三思,随后便是宫中大案出来,事情就这么扭转。
对他来说很突然,对程子均来说却是破釜沉舟,不留后路。
同朝共事这么多年,他觉得这也像程子均会做的事,只是以前是用在公事上,现在却是用在了婚事上。
他心中大受震撼,在他的世界里,绝不会为了任何一段感情、为了任何一个女子赌上这么多。
他就不怕满盘皆输,万劫不复吗?
裴星藏此时问:“问出来没,我岳祖父怎么说?”
郑泊如此时想明白了一切,却无能为力,无话可说,只好叹一声气,说道:“是我输了,由不得我不服。”
“怎么说?”裴星藏问。
郑泊如摇头,笑了笑,“缘分太浅,此事到此结束了。”
裴星藏仍是不解,而郑泊如却是怎么都不开口了。
第23章 第 23 章 亲吻
虞璎在房中得知, 郑泊如来了,郑泊如又走了。
一切都没改变。
其实她期盼有什么改变吗?她不知道, 真说要让祖父退了和程宪章的婚事改而定下郑泊如,她也是不情愿的,她对郑泊如的不讨厌,还远没到想不顾一切嫁给他的地步。
以往虞夫人希望她文静些,少往外跑,她不听,如今忙婚事不管她了, 她却不出去乱跑了,每日都待在家里颓废度日, 最常说的就是“气死我了”, “烦死我了”。
但若要她乖乖做点针线, 给未来婆婆或夫婿做些绣品那也是不可能的,虞夫人提了一句, 下聘时要这些, 便换来她一声不屑地冷笑。
虞夫人也作罢了,心想她那点针线活还是不拿出去丢人的好, 自己找绣娘缝了些衣物。
等到最热的七月,程宪章就来下聘了。
定聘之礼, 也是婚前最大的礼节,称为纳征,纳征之后婚事便是真正定了, 再不可随意退婚毁婚,若有违约之事,被告上官府也是要挨板子的。
那一日程宪章亲自来了,携着成车的聘礼、定聘婚书, 虞家也广邀宾客,大摆宴席。
礼单虞夫人一早就看过,惊讶于其中数目。
并不是聘礼有多重,而是她大概能猜出程宪章的家底,他是寒门考上功名的,与虞家这种百年望族不同,虞家有百年的积累,人家没有。
加上他前两年新置宅子,本身就是一大笔钱,现在成婚还能拿出这样可观的聘礼,几乎是毫无保留,于是虞夫人一下子比虞老爷子还坚定,无比欢喜这婚事,再也不管女儿在那儿哼哼叽叽了,只觉得她矫情。
这一日有许多规矩,要告祭祖先,要合八字,要验礼单聘礼……但都和虞璎没什么关系,她只用出席就好。
以前她没事也打扮得花枝招展,今日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穿了身水蓝色的襦裙,珠钗还比以往少了一些。
程宪章就与虞家叔伯兄弟闲谈,虞璎则事不关己,静坐一旁,遇到人祝福就“温婉”一笑,前所未有的娴静。
验礼单之后,虞家派了几名伯娘婶婶过来给程家准备回礼,礼单也是事先准备好了的,除此之外,还要备一对金樽,盛一对金鱼,再拿一双金箸、一对彩线做的象生葱一起放里面,随回礼一起送去。
见虞璎望着这边她们忙活,虞家婶婶看见了,回头笑道:“这是祝咱们璎璎和子均夫妻欢谐,如鱼得水,明年就生个胖小子。”
这婶婶开玩笑说话声音也不小,旁边人听到了都看向她笑,一边的程宪章显然也听到了,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虞璎觉得脸热得很,又不好驳婶婶的面子,只好一扭头离开宴厅,回后院去了。
里面一阵笑谑,说虞璎不好意思了。
她已二十有四,又成过两次亲,可因为容貌与五年前几乎无差,又总是一副姑娘家作派,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为人妇、为人母的感觉,加之离开长安五年,亲友们总恍惚觉得她还是小姑娘。
虞璎这一离去,半个时辰都没出来。
程宪章看见虞夫人与身旁丫鬟说话,没一会儿丫鬟回来,悄声说“闹脾气呢,不愿过来”。
虞夫人便露出一脸焦急无奈,看了身后,叫来一名妈妈,他能认出这是冯妈妈,虞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大约是准备让冯妈妈再去请。
他起身走到虞夫人面前,低声道:“母亲,我能否去看看她?”
他之前进门还叫的伯母,此时却换成了母亲,一是两人曾经就是岳母与女婿,二是今日下定,一个多月后成亲,也就快了,这一声“母亲”瞬时拉近了关系,让虞夫人心中一暖,便笑回道:“你去倒行,就是这孩子……也太不懂事,怕她不给好脸。”
“我知道的。”程宪章回。
虞夫人也想起媒人才进门那天,女儿就去过程家一趟了,听说还和前婆婆也是未来婆婆吵了一架,虞夫人自己都听得心惊胆战,不知以后这日子怎么过。
而这一切,程宪章显然都是知道的。
她点点头,示意丫鬟带程宪章过去。
丫鬟带了程宪章去往后院虞璎的院子。
这儿他也曾来过,是当时新婚回门,他多喝了几杯,到她房中休息。
那时他们还没圆房,又因为新婚夜的事闹得不愉快,她不怎么理他,却还是让人给他送来醒酒汤,一边扶他上床,一边皱着眉头说他酒量差还喝。
看着好似数落,却又一副娇嗔模样,然后问他要软枕还是瓷枕,他说都可,转过头,看见绣枕上的牡丹花,一阵说不出的甜香萦绕身边。
“那就枕这个吧,是我的,要是不习惯我让人去换。”她坐在床边守着他,一边说着,一边给他盖被子,那一刻他看着她,真想抱住她,亲吻她,求她别再生气。
但这种念头只是涌起又被他压下了,那是岳家,水榭楼台,雕梁画栋,族谱上记着五六位宰相的名字,一趟回门礼,出席的一半都是朝中官员,而他的御史台书令史还是岳家安排的,他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和自信,去沉浸在新婚的浓情蜜意里。
而今重走之前的路,也开始理解她为何总生气,她哪里懂他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呢?她是一个期盼与丈夫琴瑟和鸣的新嫁娘而已,却因新婚而不快,而他又态度冷漠,不见悔改的意思,所以她旧账未清,又来新账,对他满腹怨言。
虞璎院里种着岁寒三友:竹、松、梅。
她曾说过她不喜欢,想多种点花,也种了,结果她这院子就在虞夫人正院后边,地方不大,阳光也不太好,开不出花,又给拔了。
如今也仍然是这些草木,眼下是夏末,梅花未开,只有竹松,倒也凉爽。
丫鬟领他进院,便见到里面云锦往外瞧一眼,立刻就进屋去了,显然是去叫人了。
然后院中就隐隐听到里面的声音:“别叫我,我说了我不出去,你就说我头疼,肚子疼,哪里都疼!”
“哎呀,我的小姐,是程大人来了!”
“什么程大人?”
“就……姑爷啊!”
屋中一下没了声音,窗后隐约有人影闪过。
程宪章到屋外,丫鬟说道:“三小姐,程大人来看你来了。”
虞璎在里面不说话,程宪章便朝丫鬟道:“多谢姑娘。”说完进了屋。
云锦又出来,见过程宪章,又赶紧吩咐人上茶,说小姐在里面补妆,稍候就出来,然后就赶紧去里屋催。
没一会儿虞璎出来了,站在次间门柱旁看向他:“你来做什么?”
程宪章抬头,就见她确实补了妆,原本头上的金凤簪没了,换上了只素白色绢花。
云锦脸色十分尴尬,在一旁圆道:“要不小姐戴那只粉色绢花吧,这个和衣服不配,我知道放哪儿了,我去拿。”
“不用,我就戴这个,刚才突然想起来,今日是我表哥生忌。”虞璎说完,挑衅地看向程宪章。
云锦呆了,完全不知还能怎么圆,非常刻意地笑了两声,说道:“小姐说什么傻话……”
一边去看程宪章,只见他仍静静坐着,倒没有立刻流露出怒意。
在这种忐忑中,见他站起身,开口道:“姑娘先下去吧,我与你们小姐说几句话。”
虞璎撇开脸,高抬起下巴,一副“无所谓,我不怕你”的态度站在原地,云锦看看两人,终究还是下去了。
程宪章一步步靠近,站在了她面前。
虞璎知道自己这举动很过分,可她就是心中憋闷,在家中无处发泄,一想到这是始作恿者,一想到全怪他,就想冲他发一通邪火。
程宪章看着她问:“真是生忌,还是故意气我?”
虞璎梗着脖子道:“真是生忌,也是故意气你,你要不高兴,就把这婚事退了。”
程宪章只是看着她不回话。
她靠在门柱上,扭开头轻哼一声。
不期然,他突然低下头来,吻上她的唇。
虞璎在那一刻头脑一片空白,已然惊呆了,然后才察知他扶住了她的肩,含着她的唇,甚至温软的舌也毫不犹豫就那么闯进来,缠向她,抵向她,攻城掠地,肆无忌惮。
她整个人已无法思考,恍惚间闻见他身上陌生却又渐渐熟悉的气息,他没有焚香的习惯,衣服上是皂荚水的气味,混杂着他身上淡淡的体息,说不出来,有点像檀香木,又有点像雪酥山。
恍惚中想起那些夜里的缠绵,因他从未在白天或是他们曾经那间小房之外的地方和她亲昵,甚至没有单纯的亲吻过她,只有在行房之时,他才会抱她,吻她,就算做这些也很克制,就好像一切都是为了繁衍子嗣,生儿育女。
这个吻不长不短,他将她松开,看着她道:“婚事已经定了,不会再有变数,璎璎。再有一个多月我们就会成婚了,我没有要报复你,是真心实意和你成亲,从头来过。”
虞璎就怔怔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继续道:“宴席快要开始了,我先出去,你稍后过来,要不然别人会议论,你爹娘也会着急。”
说完他松开她的肩,抬手将她头上那只白色绢花抽了出来,放到她手上,说道:“刚才那只簪子比这个好看。”
随后就转身离去。
虞璎还站在原地,仿佛大梦未醒。
好久她才回过神来:凭什么啊,凭什么他敢闯进她房中来,这样……这样欺负她啊!
最可恨的是她居然从头至尾没反应,没推他,没骂他,没把他打走!
她什么时候这么败过阵啊!
第24章 第 24 章 婚礼
可是……他为什么突然亲她, 为什么突然说那种话?
不是报复她,是真心实意和她成亲?
难道……长姐说的是真的, 他对她余情未了?
可他对她有余情吗?他对他母亲有余情才是,明明都要和苏如黛成亲了。
其实他是在京城待了这些年,过得油腔滑调了吧,也变得不老实了。
虞璎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云锦又进来劝她出去,她脑中还一团懵,也就听话出去了。
直到晚上, 宾客早已散去,他也离去, 整个府邸归于宁静, 她躺在床上半夜没睡着, 回忆了半夜,想了半夜, 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是怎么了。
家中所有人都接受了这婚事, 因为这是祖父定下的,而祖父之所以定下, 是因为在虞家危机时承诺了程宪章。
所以这婚事一开始就是铁板钉钉,她明明也是知道的, 她不能接受的是,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感情来面对这婚事。
若是郑泊如,或是其他别的什么人, 她都能坦然接受,也不会一直闹脾气,唯有程宪章……因为她曾对他一见钟情,因为她曾将所有的憧憬都放在了他身上, 最后却徒劳而返,她早就打好了主意忘记那段傻子一样的过去,做回自己。
为此她不惜离开家乡五年,不惜嫁给表哥做假夫妻,她确实如娘亲所说,虚掷青春。
好不容易,她觉得自己可以了,自己真的放下了那一切再回来,却又要嫁给他。
所以她烦,她憋闷,难受。
想明白这些,她就知道该怎么办了,既然婚事已成定局,那就嫁嘛,得过且过好了,不走心,不期待,最好各过各的。
想通之后,长舒一口气,觉得万事都开朗起来。
然后就又想起他那个吻。
真是的……干嘛突然那样,他们很熟吗?下次再敢,她一定给他一拳!
打算好之后,她倒是不再闹脾气了,虞夫人觉得多半是已经下定,婚约已成,所以她认了,便又一边替她筹备嫁妆,一边劝她嫁过去之后好好的,敬着些婆婆,体贴点夫君,赶紧生个一男半女,这婚事也就稳妥了。
说着这些虞夫人都长叹一声气,嫁妆礼单她都准备第三次了,东西都没怎么变,第一次,成婚才一年半不到,两人和离后程家将所有东西原原本本送回来了;第二次,虞璎没回长安,就在洛阳办的婚仪,嫁妆送去了洛阳,五年后那外甥过世了,小姑子到底还存了些良心,将嫁妆也原原本本还回来了;如今这是第三次了,她真不想再准备第四次。
转眼到八月十二,是迎娶的吉日。
迎娶前三日是催妆,然后铺床,虞家派了几位堂嫂和婶婶去程家布置新房,云锦雪罗几名丫鬟也去了,回来告诉虞璎,程家院子虽没虞家这么大,但特别新,特别别致,而且虞家虽大,却是好几房人一起住着,虞璎也就是个小院子,但程家不同,她去了就是当家娘子,住的是五间大正房,院里全是花木,就这个季节,便有紫薇,月季,木槿,好些花,另外还有不在季节没开的,比如牡丹这些,还有一方水池,里面养着一池锦鲤……
总之是比这边宽敞,比这边好。
虞璎听好们说的都觉得不信,程宪章可不是什么风雅之人,以前她在外面买了盆牡丹回去,可是一花双色的二乔呢,他也就淡淡看一眼,低头就忙他的公务去了,他是个一心升官发财,非常无趣的人。
这样的人,竟然会精心打理园子?
有一种可能,毕竟是大官了,总要附庸风雅,不能太朴实。
隔一天,虞璎出嫁。
第三次了,没什么新鲜的,她甚至觉得喜娘给自己盘的发髻都差不多,恍惚中总觉得又回到当初。
只是当初她是娇羞窃喜的,嫁衣是自己亲自盯着绣娘做的,提前熏了三天香,穿上就一阵暗香,从里到外,无一处不精致、不美,连贴身抹胸都是特意选的,绣的并蒂莲。
结果呢,她在房中等他到半夜,不见人来,一个招呼也没有。
她还以为婆婆摔掉了半条命呢,让人去看,好好地躺在床上和程宪章说话,也不是性命垂危的样子。
想起那时候她就来气,便想不通他这是发的什么神经,又要来一次。
虞璎打扮好了,等在房中,有许多姐妹来和她说话。
许婵也来了,送了她一对牛角发梳,上面还刻了字,一只刻着“百年好合”,一只刻着“比翼双飞”。
明显这是一只给她,一只给程宪章,虞璎挺喜欢的这对发梳的,决定两个都自己收着。
但许婵话里话外,总是吞吞吐吐,好似有话要说,但又不好怎么说出口的样子。
直到其他人去宴厅,许婵终于寻得机会,落在后面和虞璎道:“你怎么又嫁给他了?不是说……他那个吗?”
虞璎微张了嘴巴,才想起来这茬。
这是……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虽然她不觉得和程宪章成亲是什么好事,但她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要嫁给一个身体不行的男人啊……她也要面子的!
“他……我……其实我当时……”虞璎想了好久,最后道:“他医好了。”
许婵也听说过程宪章去找大夫诊治的传言,问:“他说的?万一没医好呢?”
这又把虞璎问得不会了,这能怎么保证,除非她试过。
莫名其妙都把她弄脸红了,无可奈何只能说:“是真医好了,总之……我能保证。”
许婵欲言又止,担心地看着她,好半天才道:“医好了,那就好。”
很明显,人家不信。
八成觉得她是不好意思承认,所以粉饰太平,要么是太傻,相信男人的话。
虞璎还想解释点什么,但许婵被人叫走了,让她赶紧去宴厅入宴。
虞璎无奈,欲哭无泪:天啊,别人表面上笑着祝贺她,暗地里该不会在可怜她吧,觉得她嫁了个阳事不举的男人。
她又闷闷不乐起来,程宪章一定想尽快生孩子洗清冤屈,但她才不想呢,她不想和他同房!
万般矛盾纠结中,迎亲队伍来了,她在锣鼓声中上了花轿。
下轿、拜堂、进洞房,整个人都是糊里糊涂的,直到他与她在床边并排而坐,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从头顶落下来,洒在身上、落到床上,喜娘说着撒帐祝词,他在旁边人的笑语中也露出几分笑容,然后在笑容还未散去时看向她。
她望过去,那一瞬有些恍惚,想起多年以前。
那时两人已订婚,还未成亲,她想见他,假意出来买胭脂,却用食盒拿了一盘鲜荔枝来给他。
那是长姐从宫中送过来的,她觉得他一定没尝过岭南的鲜荔枝,所以悄悄顺了一盘出来给他。
那时天还热,他却端坐在房中看书,知晓她来,也是一本正经模样,起身向她行礼。
她说是娘亲让她过来的,虽然她忙,却还是耐不住娘亲唠叨,勉为其难过来了,然后将荔枝拿出来给他。
他客气收下了,她非要催着他当场吃,然后问他好不好吃,他点头,问他甜不甜,他说“嗯”。
她便不高兴了,嗔怪道:“我辛苦给你送荔枝来,你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都不说一声感谢,气死我了,我走了!”
他连忙去拦她,认真道:“好吃,很甜,多谢小姐。”
她又气了一会儿,而他一动不动守在一旁,看着她,冷静自持下分明带着几分无措。
这让她忍不住笑起来,他于是也朝她露出笑容来。
后来婚后许多次伤心和不如意,大概都是因为他偶尔露出的无措和浅笑,才让她一次次自己把自己哄好,一次次坚持,直到再也坚持不下去。
喜娘送来两只金盏,让两人喝合卺酒。
之前虞璎心里浑浑噩噩的,此时才回过神,两人真的又结成了夫妻。
她这辈子活得真像做梦似的。
当即也无法去细琢磨,执起酒杯与程宪章互相绕过对方手臂,喝下这杯酒。
随后程宪章就出去招待宾客了,虞璎一人在房中。
她才能仔细看看自己的新房。
的确比以前的屋子大,也比自己在虞家的房间大,从窗口看向外面,果真能看到两株紫薇和几丛月季,开得真好,远处似乎还有一方小池塘,隐约能看到里面开着两朵睡莲。
不管怎么说,这院子她还挺喜欢的。
此时云锦到她身边道:“小姐,我刚刚发现,这院子是分两路的,一路就是这边,叫锦绣园,还有一路在东边,叫顺福堂,两边隔着围墙,只能从前边走廊穿过去,老夫人就住那边。”
虞璎纳闷了,很快问:“那程子均也住那边?”
云锦莫名其妙看着她:“那怎么可能,这不是新房吗?里面还有姑爷的书和书桌呢。”
“我是说以前。”虞璎道。以前这宅子里就他母子二人,两人那么好的感情,难道分两个院子住?不能吧……
但不管怎么说,这意思是她以后不会和他母亲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那可太好了,婆婆看她不顺眼,她也不爱看婆婆。
等到日头西落,宾客散去,夜幕降临时,程宪章进房来了。
云锦要虞璎规矩坐在床边,虞璎不干,非要坐在窗下,剥着龙眼吃。
程宪章就坐到她对面,看着她吃,然后问:“饿不饿,还要吃点别的吗?”
虞璎虽然不想给他好脸色,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主动关心,她也不能太无礼,便回答:“不用,吃过了。”
程宪章便在一旁看着她。
她被看得心里发毛,想好好和他说说她的想法。
也就是她不要和他睡一起,成亲是他一定要成的,她本来也不同意,所以她不干,至少现在她不接受,除非他要硬上,但她觉得他没那么厚脸皮。
正要开口时,外面一道声音传来,没一会儿,一个皮肤微黑的妇人过来,朝程宪章道:“章弟——”随后又看向虞璎,略有腼腆地客气道:“弟妹。”
虞璎认识她,她好像是程宪章堂嫂,上次成婚她没过来,这次从家乡过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应,就听程宪章问:“嫂嫂有何事?”
妇人着急道:“他二奶奶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什么,突然肚子痛,说头也痛,我看额上全是汗,脸都白了,你赶紧去看看?”
虞璎一听这话,只觉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上次是摔了,这次是吃错了东西?
她一副“又来了”的神情,也不说话,好整以暇看向程宪章。
第25章 第 25 章 新婚夜
程宪章看到了她这眼神, 没说什么,只是略有疑惑后起身道:“我去看看。”
说着走了一步, 又回头过来看向虞璎,沉声道:“我先去看看。”
虞璎回答:“你去吧,我就不去了,你母亲肯定不想看到我,我怕我去了她更难受。”
程家堂嫂于氏早听儿子提过这弟妹,说长得美过天仙,但是吧, 脾气不怎么好,刚和堂弟订婚就自己跑来程家和未来婆婆吵了一架, 于氏还不相信, 这会儿算是信了:她竟敢这样说话, 那可是婆婆!
程宪章也没说什么,转身随堂嫂走了。
他一走, 虞璎便道:“关门, 沐浴,睡觉。”
去顺福堂的路上, 程宪章想起了七年前。
那一日他还没进洞房,便听闻母亲摔了一跤, 摔到了头。
他心慌不已,赶紧过去母亲房中,又是请大夫, 又是熬汤药,好在大夫说暂且没看出什么事,休养一晚再说,但母亲一直说头疼, 他不敢走开,陪了大半夜,直到母亲睡着。
后来回房新房门就关了,她生气了好几天,说母亲是故意装的。
他不信,母亲的头疼不像是假的,而且这有什么好装的?母亲一直盼着他能成亲生子。
因为此事,他也有些不高兴,觉得她确实太过无礼,连长辈也不敬重。
但这一次,却又是如此。
他不愿去怀疑母亲故意装病,但实在是太巧合了,母亲平常也会有些小病小痛,但真正疼到连夜请大夫,也就是他成婚这两次。
快步到顺福堂,程宪章问是哪里痛,是否有去请大夫,周氏便阻拦道:“不用,大概捱一捱就好了。”
随后看他身上的大红喜服,说道:“没什么大事,是金枝非要去叫你,你回去吧,省得待会儿她又不高兴。”
程宪章先吩咐人出去请大夫,随即过去床边替她擦汗,又探了探她额头,劝道:“别说这些,先让大夫来看看有无要紧事。”
又问丫鬟:“母亲下午吃的什么?”
丫鬟着急道:“没吃什么生冷啊,老夫人也不碰大鱼大肉,都是吃酒席上那些素菜,但那些菜别人也吃了,没听说有吃了不舒服的。”
“那可有摔着撞着或是着凉?”他问。
丫鬟摇头:“没有,我方才也问过了,老夫人也不记得自己有摔过撞过。”
程宪章再看母亲,才擦过的汗又流了出来,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呼吸一下比一下急,难受绝不像是假的。
只能先让她躺着,等大夫过来。
好在这条街就住了大夫,没一会儿大夫赶过来了,拿了药箱替周氏看诊。
把过脉,又看过眼睛和舌头,大夫皱了皱眉,再次把脉,最后道:“约摸是腹中寒气聚集所致?”说着看向程宪章,“我先开两副药,老夫人喝着试试,若无好转再看。”
程宪章听了出来,大夫也没把握。
待大夫写了药方,程宪章一边吩咐人去抓药,一边送大夫出门,到了屋外,同大夫道:“杜大夫是否觉得家母病得奇怪,看不出确切问题?”
杜大夫尴尬道:“恕老朽医术不精,老夫人这病痛确实来得蹊跷,既非风寒,又非脏腑经络失养……肠胃间倒有些寒气,也却不那么严重……”
程宪章问:“是否有一些病,会在特定时候发作?譬如我曾有位同窗,学问也不错,却偏偏总在大考中身子不适,头晕目眩,颤抖不止,乃至昏迷,因此考了三年才中县试,这会是怎么病症?”
杜大夫道:“这是情志失调,因大考而情绪紧张所致,老朽也曾见一人,每每与人起争执,就会呕吐不止,肺腑却又无病症,这乃是气急攻心所引起的心病。”
说完他问:“程大人是怀疑老夫人也是此类情志失调之病?”
程宪章点头,问:“比如,因遇到同样的事而引起同样的心情,继而每每如此,便会发病。”
杜大夫道:“当然有可能,若有此怀疑,大人可放在心上,仔细观察,若真是因情志失调引起,药物所起效用甚少,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要多作安抚才是。至于这一次,可照常让令堂服药,细心照料,待明日再看症状。”
程宪章一一应下,客气送大夫离开。
待大夫离去,他回到房中,安慰母亲道:“大夫说了,母亲的病无大碍,好好服药,休息两日就好。”
于氏在一旁道:“那就好,可吓死我了。”
程宪章看向她:“今晚劳烦嫂嫂了,这里有我就好,嫂嫂先回去休息。”
于氏连忙道:“新娘子还在房里等着呢,你去陪她,我在这儿照顾着。”
程宪章摇头:“不用,也有红豆青蒿她们能照料,嫂嫂今日也累了,先去休息。”
于氏也确实累了,便看向周氏道:“那二奶奶,我先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周氏让于氏快回房。
待于氏离去,周氏又朝程宪章道:“你也走吧,我知道我病的不是时候,耽误你了,她会闹的。”
程宪章问:“母亲是不是不太高兴我成亲?”
周氏疑惑地抬头,他又问:“或者,母亲是不喜欢我成亲,还是不喜欢我娶璎璎?”
周氏不解地看向他:“你在说什么?”
程宪章缓缓道:“母亲可有想过,每次我成亲母亲就不舒服,是否是每次成亲,母亲都是同样的心情,也许这心情并不好,母亲不喜欢儿媳却阻止不了婚事,便郁结在心,导致身体也开始难受,头痛腹痛,母亲觉得是吗?”
周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泪水不听使唤喷涌而出,哽咽道:“你的意思是,我装病?这一切都是我装的?”
母亲的泪水,让程宪章无法说出后面的话,显得那样不孝,那样无情,那样丧尽天良。
他拉住周氏的手,周氏一把将他掀开,咬牙道:“我明白了,我今夜的病痛打扰了你的新婚,她不满,你也开始不欢喜,开始怀疑,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就不会装病装痛,你若对我生了厌,我与你伯伯一道回老家就是,只当我我没养过你,当我这辈子白活了!”
程宪章再次去拉母亲的胳膊,再次被掀开,他看向母亲,比同龄人苍老的脸上满是决绝与痛楚,那是一种肝肠寸断的绝望。
不错,他的今日,就是母亲的一辈子,父亲去世,她本可以改嫁,可以一走了之,将他留在程家,祖父叔伯自会照料他长大,只是母亲没有那样选择,她要陪着他,还要供他继续读书,父亲的愿望便是让他高中,母亲说父亲走了,凭她也能送他进京城考试。
母亲的一切给了他,他就是母亲的一切。
所以他不敢、也不能违逆母亲分毫。
但他终究是不甘心,娶了自己想娶的人。
他坐在床边,看向周氏道:“我没有说母亲装病,我是说,也许母亲并不想看到我成亲,或是我想娶的人并不是母亲希望的人,但母亲又不愿逼迫我,便将这难受压在心底,以致郁结在胸,最后导致情志失调,引起身体病痛,如同与我同窗的孙谦,母亲可记得?他每逢大考便头晕目眩,颤抖不止,以致每次都考不好,大夫也说的确有这样的病,算是心病。”
周氏冷声道:“你不必说那些理由来解释,我知道你是要说我每次都在你新婚时生病,绝不寻常,可上次我摔跤也只是事实,难不成你要觉得是我故意摔的?”
程宪章回道:“上次摔跤并不见伤痕,也许是巧合。”
周氏流着泪,无奈地一笑:“好,是巧合,是巧合,你不必说了,过去吧,我这里不必你管了……”
话未说完,她便按着腹部难耐地在床上缩起身体,显然是痛得受不了,程宪章连忙起身扶住她的肩:“要不然我替母亲按一按?”
周氏涌着泪,带着痛心道:“不必你管,你走!”
“母亲……”
程宪章又坐下来,在旁边守着。
没一会儿药抓回来了,其中有一味保济丸是制好的药丸,可以现服,程宪章先拿了水递过去让母亲服药,母亲不理,只好让丫鬟来喂。
劝了好久,周氏才肯将药服下。
程宪章看她服了药,又坐了许久,说道:“今日我说这些,只是我的猜测,母亲自然也不想受病痛之苦,若真是如此,也许能找到病因。
“今晚我该守着母亲,也想守着母亲,可虞璎是我自己要娶的,我也想有美满的姻缘,想与妻子能夫妻恩爱,我也要顾及她的想法……今夜我先过去,让红豆青蒿都在这里照看,母亲若有事,她们自会去叫我。”
周氏恨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今夜就算我死了也不会去叫你!”
程宪章喃喃道:“母亲是想我再和离一次吗?我一直独身,母亲是忧心,还是安心?”
周氏扭过身去背朝他不说话。
他只好起身,吩咐丫鬟好好照料,自己离开了顺福堂。
今日的话,他说得狠心,说得绝情,心里知道是大大伤了母亲的心。
可是他无可奈何,当初他并不反感虞璎吃小厨房、每日换新衣、婚后也去找人打马球,那是她的本色,是她习以为常的东西,因为有十多年的富贵生活,才有她那般耀眼的光芒,那样哪怕在雨夜,在马车上,也能明媚娇艳到摄人心魂的容颜。
她敢直接来街上堵他,盯他,看看他是什么人,敢拦住他同他吵架,又会怜惜他淋雨,将伞借给他,他从没见过那样的姑娘,那么美,那么直白,那么天真烂漫,像一朵傲然春日下的红牡丹。
那样的她,他怎忍心委屈?更何况她花的也是她自己的钱。
但母亲样样都不喜欢,也并未遮掩这种不喜欢,而他则从未在母亲面前替她说过话,后来她走了,他便后悔……其实是他以为她永远不会走吧,以为恩情孝道比自己那点夫妻欢愉重要,以为等到母亲百年,两人自然不会有争吵,却没想到她可以转身就走,另嫁他人。
确实让他措手不及,但这确实就是她。
他回了锦绣园,理所当然,院门已经栓了,她又将他关在了外面。
程宪章站在门外看着那紧掩的门,旁边却有脚步声传来,他回头,就看见程梦得。
“叔叔。”
“你怎么还没睡?”他问。
程梦得道:“娘刚从二奶奶那儿回房,我去见我娘了,和她说了会儿话。”
“嗯,快去睡吧。”
程梦得看着他,小声道:“叔叔,我看那边有梯子,我给你搬过来?”
程宪章忍不住笑了,拍拍他的肩道:“想的什么歪主意,不必。”
“这怎么叫歪主意,今天可是洞房花烛,难道不进去了?”程梦得道。
“小孩子,少操些闲心。”程宪章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门,没一会儿,一个婆子来开了门,低声道:“大人,我没睡,一直候着呢。”
程梦得认了出来,这是葛妈妈。
原来叔叔在里面放了内应啊……未雨绸缪,这样就不用爬梯子翻墙了,还是叔叔想得周到。
程宪章回头看他:“快去睡。”
程梦得应着声,赶紧回房去了,程宪章进院中,关上院门。
葛妈妈又问:“要不要我去找个趁手的东西来?里面八成也栓了。”
程宪章摇头:“不必,妈妈可以去休息了。”
葛妈妈退下,程宪章便往里面去,绕到后面,拨开角门门栓就进屋了。
里面还燃着一对红烛,这是今夜的规矩,一对龙凤红烛燃到天明。
第26章 第 26 章 都怪你!
虞璎已经沐浴好躺在床上, 她当然没睡着,从外面有说话声就知道他回来了, 没想到居然有人给他开门,倒把这事忘了,她才住进来,这院里值夜的却还有别人。
此时听他径直进房来,马上从床上坐起,看着他道:“你来做什么?你母亲病得那么严重,不该整晚守着吗?”
程宪章到床边来坐下:“看过大夫了, 服了药,大概好了一些, 也有人照顾, 我就过来了。”
虞璎轻嗤一声:“你还是去吧, 不陪着多不孝。”
程宪章看着她不说话,她被他看得发毛, 扭开头去。
于是他站起身来, 开始解衣带。
虞璎连忙道:“我不要和你同房,我觉得……觉得和你不熟, 你去守着你母亲,或者明天纳两个妾陪你, 我都没意见。”
其实还想说他们八成得散伙,就不用弄些有的没的了。
说完抱着被子往后挪了两寸,与他拉开距离, 直到背靠着床头,再挪不动了。
程宪章解下了衣服,坐到床边和她道:“我不去了,也不想纳妾, 今晚就在这里,你不想同房也可以,等你想同房的时候,但,我会睡在这里。”
虞璎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最后竟然没将拒绝的话说出来。
就……还是有一点心虚,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不碰她,自己再不让人家睡床上好像一点点矫情。
就在她又犹豫又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上床来了,躺在了床外侧,她身旁。
虞璎看看床上,觉得大意了,今晚没准备两条被子,两人要合盖一条被子。
她竟不知说什么,最后只好躺了下来,挪到了床最里侧。
“一人一半吧,你别越界。”她说。
程宪章不说话,只是侧头看着她。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瞪眼道:“你睡你的,别看我。”
程宪章看向床帐顶上,却是睁着眼,没有睡觉的意思。
虞璎觉得真难受,喘气都怕喘大声了,而且还睡不着。
她不知道他怎么就回来了,不应该在那边守一整晚的吗?
想问一句,却又觉得多此一举。
想翻个身,他又在那边。
唉,真烦。
最后她就在这烦恼中躺了好久,终归是晚了,睡了过去。
程宪章却还睡不着,当听到绵长的呼吸自身侧传来,他转过头去看向她的背影。
他打定了主意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为此不惜赌上仕途,不惜用家族命运的交易来强娶她。他以为自己已是破釜沉舟,誓不回头,可直到今天,才知道养育之恩如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让他每走一步都如此拼尽全力。
他没自己想象得那么坚硬,毕竟母亲的痛是真的,母亲的泪水也是真的。
可是,如果他不能真正开始做一个好丈夫,又何苦筹划这桩婚事?让她嫁给郑栖舟不是更好吗?
试问心底深处,其实他也有一点怨言吧,与自己喜欢的女子的两次洞房花烛都这样毁掉,他就没有舒心惬意的权力了吗?
他朝她靠近一些,轻轻伸手将她抱住,贪婪地感受她发间的香味。
就这一刻,突然又觉得一切都没走错,一切都该如此,蹉跎五年多,他终于抓住老天给的一线生机,又重新得到她。
第二天虞璎醒来,发现自己靠在一个人身上。
是程宪章,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只是静静躺着,由她靠着。
这叫她心中一震,脸都热起来。然后想起来昨晚两人成亲了,又想起来约好了不同房,也想起来自己告诫过他别越界,但她怎么挨他这么近呢?几乎靠在他肩上。
再抬眼一看,发现越界的是她自己。
她马上往后挪,坐起身解释道:“我睡着后忘了,你知道我睡觉喜欢宽敞。”
“嗯,我知道。”他平静道。
一拳打在棉花上,她还有许多理由呢,竟然没有发挥的余地,好憋闷。
于是她才想起来早上好像要干什么来着,敬茶。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上次敬茶,她因在新婚夜受冷落而带着气,又因刻意早起的而带着委屈,得到的却是冷脸,因此那茶也敬得不情不愿,如今不去她都能想象是什么场景,更何况此时天色已亮,再动作多快都是晚了。
想着想着,她脸上表情就丰富起来,不太高兴,瞪眼朝程宪章道:“都怪你!”
程宪章也坐起身来:“怪我什么?”
虞璎恼道:“怪你非要成亲,等会儿你母亲又看我不顺眼,我又要和她吵架!”
程宪章道:“你又不是吵不赢。”
“这是吵不吵得赢的问题吗?我娘也不让我和你们吵,到时候又说我不敬长辈!”她委屈道。
程宪章安慰地扶住她的肩:“没事的,母亲昨夜腹痛头痛,想必是半夜没睡,我也交待过伯伯他们不必着急,今日奉茶会晚一些。”
虞璎这才带着一双刚睡醒的惺忪眼眸,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是啊,天亮了,他怎么还在床上躺着?
还说什么,她又不是吵不赢……这哪里像他说的话,听上去像在挪谕自己一样。
他朝她温声道:“睡好了没,我们起身?”
虞璎一边别扭地拿开他手,一边沉默着起身,喊丫鬟进来。
女人出门总会比男人慢,更何况这个女人是她。
洗漱,梳头,插簪,上妆,换衣服,要好久。
一清早不上妆的她纤尘无染,又有几分早起的娇气,清纯妩媚更多一些,上完妆后,珠翠满堆,便是美艳绝伦,光彩照人,让人不敢逼视。
而他就在一旁坐着静静等。
梳妆好,虞璎看向程宪章。
他问:“好了吗?”
她没回话,只起身往屋外,程宪章便跟上她。
一边往顺福堂那边走,他一边说道:“我堂叔、大伯、堂兄还有外祖这边的两位舅舅你之前是见过的,没见过的是我堂嫂,上次她在家乡没过来,这次想必是想念孩子过来的,我家中那位侄子就是她的孩子。他们都是乡下人,只有上次我成亲来过一趟京城,平时都没出过远门,也不知京城许多礼节,你多担待。”
虞璎没回话。
她之前对嫁给程宪章这件事一直有些模糊,但从昨日起,一样一样开始侵入她脑中,拜堂、交杯酒、同床共枕,还有现在他和她说他老家的亲人,一切都让她清楚意识到她再一次嫁给他这件事。
两人一同到顺福堂前厅,那些叔伯舅舅都到了,忙与他们打招呼,程宪章一一见过,教她喊人,虞璎倒收起之前对程宪章的冷脸,乖乖叫人。
这些叔伯舅舅都穿着新衣,但明显是小地方的人,态度拘谨,见到程宪章有些讨好,待看到她时,又有些回避躲闪,十分不自然。
她这样的容颜太少见了,长辈们没见过,忍不住想看,但这是侄媳,又出身高贵,不该流露不敬之态,以及他们是长辈,理该平静威严,种种情绪夹杂,所以不自然。
然后才发现是周氏在后院没出来,又等了一会儿,才见于氏扶着周氏出来。
周氏扔拄着拐,脸色苍白,两眼通红,容颜憔悴,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五岁。
程宪章忙上前道:“母亲。”
周氏没回话,由侄媳妇扶着坐到上首去。
程宪章又上前问:“母亲今日可有好一些?”
周氏心中仍是痛楚,但有众亲友在一旁,她不好做得太难看,便点了点头。
于氏看着众人,又看看程宪章,小声道:“那,就上茶了?”
程宪章点头。
丫鬟早已候在一旁,此时将茶水送来,拿到程宪章与虞璎面前,程宪章端起一杯,虞璎倒也乖乖端起一杯。
程宪章捧茶到母亲面前,深弯腰道:“请母亲用茶。”
周氏看见他,不由就又湿了眼眶,落下泪来,却也什么都没说,伸手接过他的茶,喝了一口。
到虞璎了,也与他一样站到周氏面前,深深弯下腰去,捧着茶微低头道:“请母亲用茶。”
这话她说得平静,乖顺。
她从来就没有要有意与婆婆作对,除非婆婆要和她作对。在没有生气的时候,该有的礼节她也不会少。
周氏看她一眼又扭开头去,也是沉默着接了茶,喝一口,然后将一对玉镯放在了托盘上,算是给她的改口礼。
那玉镯成色很好,算是合乎规矩的首饰。
虞璎回道:“多谢母亲。”
这边的气氛有些沉重,但旁边长辈们只能当没看到,都没有说什么。
程宪章如今是朝中高官,他们此番受邀来京城,程宪章给了足额的车马费,连同身上要制的新衣、要给的儿媳妇礼都能照顾到,无论是程家还是周家人都明白,人家母子闹了分歧是人家的事,与自己无关,自己万没有那个脸面在他们母子面前说三道四,所以都沉默无言。
于氏也受了茶,给了一对小巧的金叶子耳坠。
她能看到虞璎正好也戴着金耳坠,是用金丝缠的花,三朵小花拼成的一团大花,中间镶着三颗亮白的珍珠,又垂了三只珍珠下来,也用金丝缠了花萼,特别好看,是她从未见过的那种好看,是以她十分后悔自己选了这样一对小耳坠送给人家,实在像个笑话,但再一想,无论她送什么人家都有,总不能从老家的地里掰一篮子新鲜瓜果来吧,实在是没办法。
那美得赛过天仙的侄媳妇倒也没露出嫌弃,仍是平静的模样接过这茶礼,道了声“多谢嫂嫂。”
敬过茶,程宪章让虞璎先回房,自己陪母亲待一会儿。
于氏也先回了客房,她丈夫程标道:“他二奶奶昨天是真哭了一夜?”
于氏点头:“听丫鬟说是的,我早上过去,见她还是昨晚的衣服,头发也没拆,眼睛都哭肿了。”
程标叹声:“二奶奶这是真伤心,子均虽然读书好,做大官,却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于氏在一旁不吭声。
程标继续道:“要我说,这漂亮媳妇娶不得,狂得狠,婆婆病了理该到床前侍候的,她竟像没事人一样,且瞧着吧,我看他们这次也不一定能过好。”
程梦得也在一旁,听到了,忍不住道:“可婶婶是真好看。”
程标笑了,眼看着多时不见的儿子,叹声道:“好看不行,重要还是得贤惠。”说完忍不住逗儿子:“你要是好好读书,以后做个官,也能娶漂亮媳妇。不过要是像你婶婶这样的,就怕委屈你娘。”
于氏轻哼一声:“你别往我身上扯,你儿子要是能有那本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我觉得他二奶奶也有些错处,儿子成亲,大喜的日子,为什么事就一定要哭一夜呢?她往日也不是那好哭的人。她在房里哭,那儿子儿媳是洞房的好,还是不洞房的好?好好的喜事弄得都不高兴。
“我听说上次也是子均成亲她不舒服,是摔了吧?让子均陪了大半夜,这我要是新妇,我也不高兴,人大夫都说了没什么事。反正要是我儿子成亲,我捱都要捱过那一晚,把这喜事过了再说。”
程梦得听着娘亲的话,又觉得有些道理。换了他是叔叔,娶了媳妇,娘亲却在房里哭了一整夜,他是该照顾娘亲,还是该哄媳妇?可真难。
虞璎回到房中,才换好衣服便听云锦道:“刚刚听她们说,不知昨晚大人和老夫人说了什么,让老夫人在房里哭了一整夜。”
虞璎一早没吃东西,此时正坐到桌边,听闻这话,疑惑地看向云锦,实在不知道程宪章能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让他娘亲哭一整夜。
算了,反正和她无关,她就得过且过,过到没办法过下去再说。
于是专心吃早饭。
没吃几口,程宪章却来了,她看着他缓缓迈步进屋,看着他坐在了她身边。
云锦反应比虞璎快,马上问:“大人还没用过早饭吧?”说着吩咐:“快给大人拿碗筷来。”
小丫鬟拿来碗筷给程宪章,虞璎才后知后觉问:“你来做什么?”
第27章 第 27 章 陪你
程宪章看向她:“我不该来吗?”
虞璎想了想, 倒也不是不该,就是……他怎么没在他母亲那里吃呢?是不是他母亲仍然喜欢吃咸菜, 他吃不惯啊?
“我以为新婚夫妇理所应当要一同用饭。”他继续道。
虞璎撇撇嘴:“也不是啊,可能有人更需要你陪。”
程宪章看着她道:“对不起,昨夜让你不快,今日又不开心。母亲这几日大概身子不好,就让她好好休养,你不必去请安。顺福堂那边是母亲与红豆在照料,锦绣园这边暂且交给林妈妈在照料, 她是前两年雇来的,能力上我看过可行, 但刚愎自用, 任人唯亲, 致使宅中下人颇多怨言,再有其他细枝末节我也不知道了, 你若有余力, 便由你来把控后院之事。
“再有我的余款和收支情况,晚一些我同你细说, 把库房钥匙给你。”
虞璎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这些,之前嫁进来这些都和她无关的, 因为家中主母是婆婆。
她很快道:“我不要,你自己处置。”
“我没有精力处置,身边也没有得力的人。”他说:“旁人有了闲钱能置田产, 买宅子,我顾不上,所以终究是落后了许多。我知道你手上的嫁妆多,看不上我手上的, 但如今嫁女兴厚嫁,你以后必然不愿女儿因嫁资不够而遭人笑话,娶妇聘礼也不少,就算为儿女打算,也要早早开始筹备。”
虞璎放下了筷子,欲言又止看向他。
不是他怎么就想这么远了呢?
怎么就想到嫁女儿娶媳妇了?
她有说要和他生孩子吗?
她看向云锦,吩咐:“你们先下去。”
云锦雪罗几人很担心她闹脾气惹得两人吵架,但此时也没办法,她们管不着,只能乖乖下去。
待丫鬟离开,虞璎才看向程宪章:“你在说什么儿女,我没说要生孩子,我不是说了不同房?你答应了!”
程宪章看着她:“好,是我想多了,你若是也不想管,那我先给你就是,等你想管了再说。”
这话又让虞璎噎住了,他竟然这么轻松就应了她,让她一腔道理憋在心里,只能偃旗息鼓。
最后终究是憋不住,骂道:“你真讨厌!”
程宪章认真道:“我没有说一定,都依你。”
虞璎不理他了,埋头吃粥,吃了一口,却皱眉道:“怎么粥里有姜?”
丫鬟们下去了,没听到,程宪章问:“是不是换了厨娘?”
虞璎一想正是,昨日她还在家里呢,厨娘是大厨房里的,今日煮粥的一定是娘给她安排的陪嫁,手艺也不错,但不知道她不爱吃姜。
程宪章说:“那今日先吃包子?后面交待一声就好。”末了又补充:“我没什么忌口,你每日就按你吃的吩咐就好。”
虞璎已经将自己面前的粥推开,拿了个包子,朝他瞪眼:什么意思啊,意思是以后每天都和她一起吃?
以前也不这样的,以前一早他就出门去了,很晚才归家,他们衙门早上有稀粥,晚上有便饭,就算休沐,他也要陪他母亲吃粗茶淡饭,而她吃不下去,都是单独开火吃小灶,这点让婆婆十分不高兴,觉得她是败家的销金兽。
她不高兴,攻击他道:“凭什么再做你一份,柴火米油还有厨娘都是我家的!”
“所以我说把我的钱给你,以后就用我的钱支用,你的钱留着。”他说。
虞璎又没话了,主要是没有反击的点,但她又异常烦闷。
可能是……明明想与他拉开距离,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撑到他撑不下去,但事与愿违,两人好像越来越紧密了。
这时他伸出手来,将她推出去的粥移到了自己面前,问:“粥不喝了吗?”
虞璎看向他,她是不喝了,但是他要干嘛?
“你……”
“你若不喝,我便喝了。”他说。
虞璎撇嘴:“又不是没吃的,你吃别的不行?”
“我吃得惯姜。”他说。
虞璎:这是姜不姜的事吗?她是不想他吃她吃过的!
但是……好像也很矫情,她还记得下聘那日,他竟那样……再久远就不必说了,算了,不理他才好!
“你什么时候去衙门?”她问。
果然升官了就是清闲,这么晚了还不走。
“今日不去衙门。原本有九日婚假,但全休完会积攒太多公务,我便只向吏部申告了六日,办婚仪已过了三日,这是第四日,还有两日。”他说。
虞璎才想起还有婚假这个东西,所以以前怎么没见他休婚假?
哦,以前他忙着升官,哪怕天上下刀子也是要去衙门应卯的。
真烦,以前她闹着要他陪她,他不干,现在她不想看见他,他还天天待在家里。
程宪章继续道:“用完饭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我不想做什么。”
“就待在房里吗?”
“嗯,就待在房里,你忙你的去吧。”虞璎回答。
其实她并不是乐意待在房里的人,但她没地方去,婚仪前后别人都觉得她要忙出嫁,所以都没人给她下帖子,她要自己出去玩,却不想要他陪,所以故意和他对着干。
果然用完早饭她就待在了房中,程宪章也留在房中,他倒好,拿了本书来看,可她不爱看书啊,也不爱做针线,她只能发呆。
不过一刻时间,就待得浑身不适,想找点事做。
程宪章就坐在她身边,见她如此,放下书问:“要不要带你在家里转转?你大概还没好好看过,后面还有个花园,你应该也没去过。”
虞璎眼睛一亮,她还真没去过,也不知道。
她没回话,程宪章就已明确了她的心意,放下书站起身来:“走吧。”
好吧,勉为其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虞璎想。
两人一同出去,先在锦绣园的小花园里转了一会儿,虞璎随手拉起一只月季闻了闻,看着那盛放的花道:“这个颜色好看,你在哪里弄的?”
月季最多是红色,或深或浅的红,本身好看,但看多了又觉得俗,眼前这株是鹅黄中带着橘色,二色相交,既清纯又艳丽,很让她喜欢。
程宪章回道:“这株月季倒是园子里本来就有的,之前是梁州刺史吴广卸任后所建,但没过几年他家就亏空,转让这宅院,我便买了下来。他本就是个爱风雅之人,先前院子里就种了许多花,我买下院子后,又新种了一些。”
“哪些是你种的?”虞璎忍不住问。
程宪章道:“牡丹,紫薇,那边的凌霄花,墙角的迎春,还有那两株蜡梅,这样有四季之景,不会有万物凋敝的时候。”
“怎么突然就种花了呢?我以为你会种树,或者……种点瓜果什么的,还能做菜呢。”虞璎不知是在真心发问,还是有意暗讽。程宪章没回答,只是认真问她:“那你喜欢吗?”
虞璎撇撇嘴:“还行吧。”
看完了锦绣园,就看前面的厅堂,前厅旁边有个藏书楼,里面放了好些书,却只占了一小部分位置,大半都是空的。
虞璎问:“怎么不换个小房间放书?”
他回道:“书不会卖,只会买新的,以后朝廷上凭科举入仕的会越来越多,读书人也会越来越多,家中子孙但凡有些出息,也都要读书,藏书楼很快就会满的。”
虞璎发现他这人真是,怎么什么都想到儿子孙子几十年之后,什么儿子,反正她才不会生!
转完了前厅,通过走廊去后花园,果然是别有洞天。
先是一片梅林,到了冬天一定是一片盛景,然后是宴厅、客房,再有一片比锦绣园大的池塘,中间有凉亭,凉亭后面是假山,假山很大,一看就是内有乾坤那种,虞璎很快就提着裙子钻进山洞。
里面比外面凉快好多,就这八月的天,竟有点泛冷。
再往里面几步,还有个小空地,里面也有石桌石凳,旁边又有个洞口,如小窗一样,正好能瞧到外面的花园。
“这儿好,可惜夏天的时候我不在,要不然能在这儿乘凉。”她在石凳上坐下看着外面道。
程宪章跟在她后面过来,眼底露出轻笑:“明年也可以。”
虞璎不想去憧憬明年,按她的想法,自己能不能和他过到明年还两说呢。
她站起身来,在这小空间内转悠。
程宪章问:“还可以去上面,去吗?”
“还能走?从哪里?”虞璎都没见到出口。
程宪章指了指:“那边,路有点窄,我带你去。”说完过来将她手牵起。
虞璎很快将手抽开,后退两步,朝他瞪眼道:“干什么,说了不许碰我,也不许动手动脚!”
程宪章静静看着她,缓声道:“璎璎,有件事我要说清。”
他说得严肃,虞璎不可避免屏住了呼吸。
他此时朝她靠近,她不想和他靠太近,便又往后退,结果才退了两步就碰到石壁退不了了,只能站在原地由他逼近。
他站到她面前,认真道:“我的确答应不和你同房,但那是暂时,因为我找了你祖父,因为婚事太急,所以我给时间你接受,但这个时间不是永远。我们迟早会同床共枕,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实,而且这一天也不会很远,你能明白吗?”
虞璎急促呼吸几下,仰头道:“我不明白,我说了你可以纳妾,我不管。”
“不要说胡话了,璎璎。”他看着她,又逼近一步,将她抵到了墙壁上:“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媒妁之言不是儿戏,三书六礼也不是儿戏,我娶的是你,你就是我妻子。”
虞璎无可辩驳。
也就是说,她之前想好的应对招数失效了,她不能和他各过各的。
这时他向前靠近一分,低下头,既缓慢又不容置疑地含住她的唇。
她下意识就去推他,但推不动,他反将她抱住,捧起她的头让她往后微仰,然后长趋直入,彻底侵占,强势汲取。
她还想推,却终究是无能为力,只能任他施为。
他吻了很久,甚至是以前她不曾体会到的深和久,而且他又靠得近,甚至没有刻意掩藏,还硌到了她。
那一瞬间她连呼吸都不畅了,脸热得要命。
这才在窒息危机下不顾一切推开他,大口喘气,一边恼怒地捶向他胸口。
他伸手将她紧紧抱住,一动不动看着她,那眼神好像下一刻就要占有她一样。
她不认识他了,他以前不这样的。
她看着他,眼里湿漉漉的,控诉地看着他,妩媚又带着委屈。
他牵起她的手,柔声道:“我带你上去,上面种了桔梗花。”
虞璎不悦地咬着唇,憋着气,由他牵着穿过狭窄的山洞,踏着台阶到了假山上面。
上面的确有成片的桔梗花,还能俯瞰整个花园,但她无心欣赏,她很不高兴,满脸愠怒地随意看了一眼就下台阶,没好气道:“我不看了,回去了。”
第28章 第 28 章 程宪章这个狗东西
虞璎带着怒气回了锦绣园, 程宪章跟着她。
到园中,她回头道:“你别跟着我了, 我要去睡觉!”
程宪章看看日头:“不是才起床?”
“没睡好不行吗?怎么,我就是要睡,就是不要你跟着,行不行?”她反问,一副“今天睡定了”的气势。
程宪章知道她心里恼,温声道:“好,那你去睡。”
虞璎这才息了些怒火。程宪章继续道:“你若是不想我陪, 我去问问大伯他们是不是想去外面看看,这几天都忙婚事, 只让他们在家中看了杂戏, 没陪他们出去过, 他们要是愿意,我就陪一天, 行么?”
虞璎立刻道:“行, 很行,你去吧, 我不要你管。”
最好永远别来找她。
“若是出去了,晚上可能在丰乐楼请客, 你要不要也过去?”他问。
“不”字已经吐出一半,虞璎又犹豫了。
她是喜欢热闹的,特别是接近中秋, 丰乐楼肯定已经开始筹办起来了,他们家年年都有花灯,也会在节庆时候请人来演杂戏或歌舞。
就她犹豫的这会儿,程宪章道:“我想大约是太阳落山之时, 若时候到了,我让人回来叫你。”
虞璎:“……嗯。”一边答应着,一边仍板着脸。
程宪章道:“那我去了。”
那样子,很正经,很温文尔雅,好像刚才在假山里威胁她、轻薄她的不是这个人一样。
虞璎越想越气,不理他,转身进屋去了。
待她进屋再往外看,见他果真出了院子。
直到不见他人影,她才吩咐屋内丫鬟道:“备水,我要沐浴。”
饶是熟悉她的云锦也有些意外,“现在?”
“对啊,现在。”
“现在还是早上。”
“你说那么多干嘛,我说要沐浴就要沐浴。”虞璎发脾气。
云锦不知她哪里来的脾气,赶紧让人去备水。
一会儿水备好,虞璎却又不要侍候,自己去了浴房。
待解下衣裙,脱下亵裤,果真见到上面湿润一片。
她在无人看见的浴房红了脸,马上坐进浴桶去,那黏乎乎的感觉才好一点。
怎么会这样,好烦好烦啊,程宪章这个狗东西,好好去娶他的苏如黛不行吗,为什么要缠上她,发的什么神经?
不对,苏如黛退婚好像是她害的。
可是他就没有别的女人可以娶了吗?总是有的吧,肯定是他没好好去找!
还说那一天也不会很远,什么时候?他晚上还要回来睡,这样让她晚上怎么睡得着嘛!
虞璎在浴房待了好久,让丫鬟都有些担心了,才慢悠悠唤丫鬟进去,穿上寝衣,果真跑床上躺了躺,又确实睡不着,只好起身重新穿衣梳头,转了几圈,去锦鲤池喂一会儿鱼,又用过午饭,再休息一会儿,百无聊赖,好容易等到太阳刚偏西,她直接出门去往丰乐楼了。
程宪章下午确实没在家了,听说陪程家大伯他们去了佛光寺,他母亲不知是不是还不舒服,或是单纯的心里不高兴,没去。
他们既出去玩,晚上用饭肯定没这么早,虞璎已到丰乐楼那条街,这儿店铺云集,又有许多绸缎首饰铺,便开始逛起来,逛到丰乐楼,时间差不多正好。
只是今日运气欠佳,除了一盒胭脂,没看到什么喜欢的,到丰乐楼附近,正要进一家绸缎铺,却见门口站着一人,有些眼熟,好像是程宪章他堂嫂?
怎么就她一人?
云锦先问:“于娘子?”
于氏回过头,看到虞璎,连忙道:“是弟妹。”
虞璎喊了她一声:“嫂嫂。”有些讶异:“嫂嫂也姓虞?”
于氏连忙道:“不不不,他们说我这个‘鱼’和弟妹那个‘鱼’不同。”
她也知道虞家是京城大姓,自己可不敢和人家攀上亲戚。
虞璎想了想,轻嗤道:“他们家可真爱娶姓‘虞’的。”一副颇有微词的样子。
于氏觉得她这么说很好笑,同时又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是京城名门望族的“鱼”,而自己是永州穷乡僻壤的“鱼”,甚至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写,此时却被她说成姓“鱼”的,好像这两个姓是一样的。
虞璎问:“嫂嫂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于氏回道:“子均带着他们去逛东市了,让我和梦得先过来,梦得去了那书铺便不出来了,我待得无趣就在旁边看看。”她说着指了指前边不远的书铺。
“那去看绸缎呀,这家好像是新开的,我也去看看。”虞璎说着入内。
于氏也在她们之后进去,她落后太多,神态衣着也与几人不同,店伙计只当她们不认识,便随意瞧了眼于氏,转而朝虞璎客气道:“娘子想要什么样的面料?铺里最近到了一批云雁散花锦,最适合做冬衣,娘子要不要看看?”
“云雁纹的?我看看。”虞璎道。
“这边,娘子看。”店伙计连忙引虞璎去一旁挂着几尺织锦的架子处,雪罗见了,说道:“橘色的这块好看,娘子就适合穿鲜艳的。”
虞璎在织锦前细看,店伙计一回头,看见了于氏,提醒道:“这是暗花缎,可不能乱摸,会摸坏的。”
于氏连忙缩回了手,说道:“我只是轻轻碰了碰。”
店伙计过去,将她方才碰过的暗花缎拍了拍,似是整理,又似检查是否弄脏弄坏。
于氏站在一旁,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十分难堪。
虞璎拿着织锦一角回过头问:“这铺里的布只能看,不能摸?”
店伙计连忙道:“那……倒也不是……”
“不能摸,那怎么买?”虞璎已经离了那织锦往外走,到于氏面前,开口道:“走吧嫂嫂,我带你去另家店去,这里绸缎铺子多得是。”
说着就出了店铺。
于氏觉得感激不尽,弟妹这一声“嫂嫂”,将她这个无措的乡下人的尊严救了过来。
她知道这铺子都是丝绸,是贵的布料,所以踌躇半天不敢进来,但她有个妹妹年底要出嫁,她一早就想好在京城给妹妹带块好布回去,钱都准备好了,算是她做姐姐的心意。
那块缎子,已经是她看过的觉得可能买得起的,结果却平白遭到轻视,明明她身上也穿着新衣……当然,只是普通的葛布,她这个年纪,孩子都大了,早过了打扮的时候。
于氏原以为这个弟妹是达官贵人家的大小姐,眼高于顶,不会看得上他们这些老家的穷亲戚,加上几次见面,她都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自己便也不敢惹,不想讨那个没趣。
谁知她还会在店伙计面前维护自己,于氏一时觉得这弟妹不只长得好看,人也好。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虞璎带她去了方才那家店铺对面的铺子里。
这里也是满目绫罗绸缎,不比刚才那家差。
虞璎道:“嫂嫂看吧,那种暗花缎这儿也有,这个颜色还更配你。”她指着一匹黛蓝色面料道。
于氏摇头,解释道:“我不是给我自己买,是给我娘家妹妹买,她年轻,我就想挑个红的。”
虞璎问:“嫂嫂喜欢红的?”
于氏不好意思地笑:“红的喜庆,也好看。”
虞璎道:“那你看个喜欢的,要不喜欢还有别家呢。”
于氏点点头。很快东家就来招呼,见是于氏在挑,便问她要什么样的,用来做什么,态度倒谦恭。
于氏最后挑了一匹桃红的飞花布,那布织得特别细,桃红色也好看,是乡下集市不曾见过的鲜亮颜色,妹妹又是新嫁娘,穿这个正好。
她挑好付好了钱,便朝虞璎道:“我买好了。”
虞璎问:“嫂嫂不给自己挑吗?”
于氏摇头:“不用,我有,也不爱好看了。”
“怎么能不爱好看呢,你试试这个花色,这个好看,还是你喜欢的红色。”虞璎说着扯出那匹布头,在于氏面前比了比,十分认同自己的眼光:“我就说这个合适。”
那是一匹枣红色的妆花缎,于氏看不见配在自己身上的样子,但看布料颜色就觉得好看,也是她这辈子不可能穿上身的面料,除非儿子能跟着他叔叔混出个模样来,让她也当上官夫人。
于氏腼腆地笑:“我真不要,我有衣服。”
“我送给嫂嫂好了,就当替程子均孝敬你的。”虞璎说。
以前程宪章和她提起过这位堂嫂,他读书大伯一家帮了许多,后来堂嫂进门,还给他做过鞋和冬衣,夏天地里种了甜瓜,也会拿来给他吃,是个贤惠善良的嫂嫂。
于氏还没来得及推辞,虞璎就已经看向店东家:“把这个布扯上……”她不清楚,看向云锦,“做一身裙子要几尺?”
云锦看看于氏,说道:“于娘子身量高,当要八尺到九尺。”
“那放量宽一点,十尺吧。”虞璎说。
店家拿了布去量,一边说道:“娘子好眼光,这样式卖得好,也就剩这最后一匹了,裁了十尺,最后估计就剩个三四尺,都做不成一身裙子。”
“只剩三四尺吗?那别裁了,就这样给我吧。”虞璎说,人已经往店外去。
雪罗拿了布,云锦在后面付钱,于氏追上去道:“不要吧弟妹,太贵了,我哪受得起。”
虞璎回答:“哪里贵,买就买了,你原样来原样回去,别人会说程子均小气的。”
于氏没了话。
怎么小气呢,将梦得接来京城来,伙食衣物笔墨钱,还要请先生教,他们家可是一分钱没出。
她还要说什么,儿子程梦得从书铺那边跑过来,见到虞璎,马上道:“婶婶。”
虞璎也就轻轻“嗯”了一声,往丰乐楼而去。
程梦得看着娘亲手上的布料,问:“给小姨买的?好看。”
于氏还记挂那妆花缎的事,此时笑了笑:“你还知道好看。”
“我当然知道,娘也给自己扯点布吧?”程梦得年纪虽不大,却也知道老家哪个嫂嫂婶娘做了新衣服,那是最得意的事,每个人都会上前来看一眼,什么布,哪里的布,什么花样,花了多少钱,好不好看,衬不衬人,穿新衣的人十分高兴,一边细细说着,一边迎接着别人羡慕的目光。他娘比较节省,很少有这种得意时候,都是远远看着别人身上的新衣。
于氏被这么问,连忙摇头,就这么一耽搁,云锦雪罗已经拿着新买的布出来了,于氏也就不好再和虞璎推辞说不用买。
可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一是十几尺布太贵了,二是她能看出弟妹方才还挺喜欢那家铺子里的那什么锦的,但因为她就没买了,到了这家店铺,这家店铺却没有那个样式,所以弟妹白花了钱,自己却什么都没买。
第29章 第 29 章 意外
几人去丰乐楼, 正好程宪章带着叔伯舅舅几人也到了,虞璎便又露出不高兴的样子, 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程宪章见了她问她“换了衣服?”,她也没理,径直去向二楼。
程宪章只好说:“在福禄间。”
虞璎去了福禄间,里面是分桌,待程宪章上来,便让年龄最大的大伯上坐, 大伯自然不坐,要程宪章上坐, 他是官身, 也是今日坐东, 最后是他坐了上首,虞璎坐他旁边。
程宪章朝虞璎轻声道:“我先前点了菜, 天凉了就没点雪酥山, 你还要吗?”
“不要。”虞璎冷冷回答。
“我点了桂花酒酿,可以吗?”他又说。
虞璎勉为其难点点头。
其实她还挺喜欢的, 算他会点。
从于氏这里,能看到程宪章低声和虞璎说话, 她则是爱搭不理的样子。
因为刚刚的事,于氏对虞璎多了几分关注,她算是看出来了, 这弟妹的不高兴都是摆给堂弟看的,但因她长得好看,连冷脸都好看,所以显得像撒娇一样。
而堂弟呢, 总是一派平静温和,看多了竟有一种宠溺意味。
酒席开始,也许是今日出游尽兴了一天,又也许是喝了几杯酒氛围欢快了,程家大舅周贤便高谈阔论起来,说道:“子均从小就与别人不同,这孩子懂事,我早就知道这孩子将来要有大出息,所以总劝思雁怎么着也要供子均读书,将来考试做官,这不,还真被我说中了。”
程宪章回道:“还要多谢大舅那些时日对我们母子关照。”
虞璎看看两人,觉得很奇怪,程宪章他娘脸上的疤不就是因为不想嫁人吗?好像当初就是这大舅去程家拿人,说婚事都订了,要逼她出嫁来着,怎么现在又变了一副口吻?
周贤继续道:“是啊,那年不是要给你老师交束脩吗,十斤腊肉五斤米,我替你送过去,耽误了大半天功夫,家里正好盖房子,还被你舅妈数落呢!”
程宪章温声道:“是有这事,我记得。”
虞璎心想这人可真能忍啊,要是她,保证要呛这大舅几句。
因有大舅的开场,其他人也说起程宪章小时候,基本都是如何懂事,比如十岁就独自步行三十里地,去富贵人家借书读;冬天的时候农闲,别人都在睡,他才八岁,就能五更起来借着雪光读书;还有七岁去大伯家得了一个梨,一口不吃,揣回家给母亲……
这都是虞璎不知道的,听得匪夷所思,她十岁还因为要一匹马而哭闹然后假装上吊骗她娘亲呢,七岁就更不用说了,那时候闹娘亲的方式是躺在母亲床上打滚、哭,为什么不躺地上呢,因为她怕弄脏新裙子。
后来他们又说起程宪章母亲青年守寡有多苦。
这时周贤情绪更高昂了,突然看向虞璎道:“说到这里,我这做舅舅的要说一句,外甥媳妇出身好,看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嘛,我也能理解,但对婆婆还是要孝顺,婆婆病倒在床,外甥媳妇好像一次也没去看过吧,这在我们老家可是要挨打的。”
虞璎听得大开眼界,她还没被人在酒桌上这样说过,将筷子一放,正欲回话,程宪章道:“大舅,你喝多了。”
周贤摇头:“没没没,我清醒着呢,就是担心你和思雁,说句公道话。”
一旁的小舅悄悄拉大舅袖子,大舅挥了挥手,不高兴。
程宪章静静看着他,沉声道:“从前我与母亲缺衣少食,大舅不曾担心;如今我与母亲尚能温饱,就无须大舅担心了,以及我想大舅没有资格教训我夫人。”
周贤的酒似乎醒了,又似乎没醒,就愣愣看着他。
程宪章叫来小厮:“大舅爷喝多了,让人带大舅爷回去休息。”
小厮到大舅面前,低声道:“舅老爷,小的扶您回去休息。”
周贤整个人一震,本就喝红的脸更加红了几分,愣在那儿又想说什么,看向程宪章却又说不出口。
往日程宪章话也不多,态度温和,还不觉得什么,今日他坐在上首,目光一沉,竟莫名有一种不可违逆的威严,让他陡然看清这外甥身上的黑纱方帽,鸦青色暗松纹刻丝圆领袍,那是不同于平头百姓的服饰穿着,是一名……可以见到皇帝的高官。
就在他怔愣的那一会儿,小厮将他扶起,他嗫嚅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怔愣着被扶下去了。
小舅周敬看看哥哥,又看看程宪章,也是欲言又止,最后决定事不关己,低下头来当什么都没看到。
待大舅离开,程宪章看向小舅道:“喝酒误事,小舅日后多劝劝大舅。”
周敬连忙点头:“是是是,我就总说他呢!”
程宪章道:“还有酒,大家能喝便喝,这酒楼里的月饼也不错,若有喜欢的可以和我说,我稍候带两盒回去。”
剩下的人连忙说都好吃,这酒楼实在是如皇宫一般,言行举止里倒多了几分讨好和谄媚。
虞璎看看众位老家的亲戚,又看看程宪章,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能感觉到,程家大舅是个没眼力见还讨厌的人,但程宪章不愿和他计较,他虽然拿大,程宪章也只是客气回应。
可是他却能因为自己而不给舅舅面子,这让她很意外。
难道他不觉得她该侍候他母亲吗?
上一次成婚,她将程宪章关在门外,自己也受了身边嬷嬷批评,程宪章后来也没有太理她,其实她是知道,他也不太高兴。
他也觉得她该去床前侍候。
但这一次,他没要她去,还替她说话,这是她从来不曾想过的。
虞璎悄悄看了他几眼,只见他一直平静,完全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吃完饭,几人在二楼看了会儿下面的木偶戏,一起回家。
进家门时天色微黑,程宪章让叔伯舅舅们早些歇息,又和虞璎道:“我先去看看母亲,待会儿再回房。”
虞璎没回话,点点头就自己走了。
程宪章自己去顺福堂探望。
下马车时,雪罗将那匹布给了于氏。于氏带着布回房,忍不住在铜镜前将布料在身上比了又比,可惜是晚上,看得没那么清楚。
程标在一旁道:“周贤也是真脸大,就为那么点破事,还敢称功。子均也是真不同了,做得出来,竟然就让他离桌了,到底是做官了,不怕得罪舅舅。”
于氏冷笑:“活该,喝了几两酒就当自己是个人,人家出钱请他吃酒,是让他去那儿作威作福充舅舅的?”一边说一边继续拿布在身上比着。
程标见了问:“不是说就给你小妹买点布吗,怎么买了这么多?”
于氏说:“这个不是我买的,是弟妹买了送我的。”
“她?子均那个新媳妇?”程标问。
于氏点头。
程标眼睛就瞪大了几分,看着她,看着那布:“稀奇了,她这么好?不会是你听错了吧?”
于氏朝他翻着白眼道:“人家都把布给我了,我能怎么听错?就是给我的,我说不要,一定要给。”
“这么长的布,看着就贵,这得多少钱?”程标问。
于氏朝他小声道:“八两七钱银子。”
程标咋舌:“这么贵!”
“原本一身衣服也不要这么多,那店家说最后剩几尺了,她就全要了。我想了想,给我自己做一身,还能给闺女做一身,把她送去外祖家她就不乐意,要有新裙子她就高兴了。”
于氏在那边欢喜计算着,程标琢磨道:“这样说,这弟妹倒也没那么差。就是脾气大,眼界高,都不带正眼看人的。”
于氏一笑:“她不是不正眼看人,她是不正眼看子均,小两口闹脾气呢。”
程标却还促狭起来,说道:“那八成是昨晚不高兴,子均惦记他娘,没好好使劲。”
于氏啐他:“脑子里尽想些龌龊事儿!”
程标在一旁笑。
虞璎回房就沐浴,沐浴完出来,就见程宪章坐在床边看书。
于是她又冷起脸,自顾自去擦头发。
程宪章便放下书去沐浴。
虞璎想起来什么,让丫鬟下去,自己去柜子里翻了一床被子出来放在床上。
程宪章出来时,就见床上多了一床被子。
虞璎瞥他一眼,和他道:“我们分开睡,还是不许越界。”
说着自己摸了摸两床被子,似乎还挑了一番,最后选择睡到里面那床被子里。
程宪章没出声,躺进被子里,看向她。
虞璎转过身去,背朝他,但有清晰地感觉,他在看着自己。
这让她很不自在。
她便转过头去,碰上他的目光,和他道:“干嘛看我?”
程宪章道:“大舅不是个聪明人,也不算善良,他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虞璎自然没放在心上,作为舅舅都被当场请下酒桌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低声道:“我没放在心上。”
但他为什么会为了她对舅舅无情呢?她没问出来,就又翻了个身,平躺着。
程宪章仍然看着她,又说:“他们在京城过完中秋就走,到时最好给他们些东西让他们带回去,除了堂嫂,还有个婶婶,有两个舅妈,几个表亲,给她们送些什么我不清楚,能劳烦你来准备么?”
“为什么要我准备?”她反问,随后道:“我明白了,你就是找我来做老妈子的是吧,帮你侍候娘亲,照料后院,打发亲戚,就知道你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程宪章很快回答:“没有要你侍候我母亲,现在不需要,以后也不需要;后院你愿意管就管,不愿管就让它这样;亲戚这里,我也只是询问,你若不愿意,我便让母亲去安排。”
虞璎没话了。
她虽讨厌待在后院,但并非不懂,出身虞家,从小就要学理家之道,以待后面嫁人做主母。
所以她也能考虑到自己安排这些,在某些方面讲是有必要的:由她来安排,也就是告诉程家或周家人,京城这个宅子里的事由她作主。
这样她的地位就是这程家的主母,而不是被婆婆压制的小媳妇,这样他们自然会高看自己一眼,至少不敢像今日这样冒犯……只是自己不在意,不需要他们高看,也不怕他们冒犯罢了。
她没回话,程宪章又说:“银钱房契地契钥匙都放在床头桌上了,你愿意的话,可以自己看着办。”
虞璎想了想,叹一声气:“算了,闲着也是闲着,我准备就是了。”
他温声道:“麻烦你了。”
虞璎朝他翻了翻白眼。
床上静默得可怕,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第30章 第 30 章 中秋
虞璎又翻身过去背朝他, 想快点睡着,这样就不用体会和他躺一张床上的感觉了。
但越是想睡着, 越是清醒。
她翻来翻去,翻了好几下,最后又翻成平躺姿势。
他突然伸出手,将她手拉住。
虞璎一惊,转头看向他,便见他还看着自己,眼神仍平静, 却又隐隐流露出一种炙热又危险的情绪。
下一瞬他便移了过来,覆上来, 吻向她。
她一惊, 想去推, 却又莫名犹豫了……最后将手悬在那里,将要推, 又没动手, 微微触着他的衣襟,好似要扶住他。
这一吻先是干脆果断, 随后见她不曾抗拒,又慢下来, 细细地研磨品尝。
她一直处在想推开,又迟疑的状态。
迟疑着迟疑着,就发现自己越来越沦陷, 甚至开始想,其实都成亲了,最后肯定是要做的吧……
从第一眼见,她就喜欢他, 他俊朗,伟岸,和别人站在一起尽管外形如鹤立鸡群,整个人却又极其内敛,不爱显山露水;但你若看见他,就会发现他眼睛里透着一种平静的倔强,迸发着强大的力量,与其他世家公子就是不同。
从小她就讨厌看书,而他却是一个拿看书当吃饭的人,他可以一整天坐在那里看完一本书,写完一堆公文,而她永远没有这么沉得下心的时候。
她一腔热忱和他成婚,成婚后才发现他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他心里光大门楣很重要,孝顺父母很重要,尊敬师长很重要……什么都重要,就是她不重要。
一个女人,如果丈夫连和她行房都不情不愿,她在他心里又有什么地位可言?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那么没皮没脸,会在他熬夜办公时闹脾气要他回房,会主动吻他,扒他衣服,缠着他不让他早起……
而他的拥抱和亲吻,好像都是不得已,是自己求来的。
这时她察觉到异样,是他将手伸进了她寝衣内。
这种异样感、刺激感,以及对以往的伤心怨悔一下子让她回神,于是再没迟疑,用力将他推开。
也不说什么,就转过身去背朝向他。
被推开的程宪章撑着身子在她身侧看着她,哑着嗓子道:“璎璎……”
虞璎将被子紧紧裹住,开口道:“我要睡了。”
他仍看了她一会儿,确认她真的心如铁石不会再改变主意,只好默然躺下,似乎为了抑制心中情绪,长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
虞璎说着要睡,却当然睡不着。
她再次心烦意乱,觉得他们果然不该成婚,又弄到这种不前不后的境地,都怪他。
不知过了多久,听他道:“明日要回门,你先睡,我去看看书再来。”
她没回话,他就起身走了。
他去了次间的榻上看书,就在隔壁,她还能看见那边透来的烛光。
虞璎终于松开了被子,燥热地将被子掀在了胳膊以下。
他走了,是因为生气了吗?因为被推开了?
生气就生气吧,凭什么他想怎样就怎样?她早就说过不要嫁他,不要和他同房,她还没怪他亲她呢!
后来不知怎地,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他不会是去自渎了吗?
不会吧,她悄悄撑起身往那边看了看,隔着花窗和床帐,看不见那边动静,但能听见翻书页的声音。
应该不是吧,她难以想象他这种老古板干那事的情形。
翌日一早,两人出门去往虞家。
于氏一早也去看周氏,正好见周贤从顺福堂离开。
周氏还在喝药,丫鬟端到她面前,她却看着窗外发呆,不愿喝。
于氏劝说道:“好好的药,怎么不喝?也是二奶奶您儿子有本事,有钱供着您喝药,您想想咱们老家,那病得在床上都起不了身,也没钱喝药。子均小时候生病,您去那李当铺家门前捡他家煎过了的药渣,回去再煎了给子均喝,现在是大药铺里抓好煎好的新鲜药,您还不喝,多浪费。”
周氏一听,想起以前种种,这才端起药喝了个干净。
于氏笑道:“这就好,二奶奶如今这么好的日子,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呢?”
周氏摇摇头道:“也就是个表面光鲜,这几日你们也看到了,子均就当没我这娘似的,想想我这二十多年,活着不知是个什么劲。”
于氏回道:“什么叫表面光鲜呢,子均不是每日都来看您吗?”
周氏不出声。
于氏犹豫片刻,问道:“二奶奶,您是不太中意儿媳妇吧?我倒觉得她也不错,出身好,娘家好,长得好看,待人也好,昨日还替我出头,给我买了十多尺布呢。”
说着,将昨日在绸缎铺里发生的事说给周氏听。
周氏听了没马上言语,开口道:“他大舅刚才来和我说,昨晚就因为一句话,他要维护他媳妇,竟让他大舅下席了。我看他现在是彻底不将其他人放眼里了。”
于氏问:“那二奶奶是向着娘家的?”
这将周氏问住了,她当然没有向着娘家。
当初丈夫病死,孩子才四岁,她舍不得孩子,父兄却非要她改嫁。
为什么呢,因为娘家大哥那时在衙门做小吏,衙门主薄的儿子死了原配,想娶她做续弦,大哥问也没问过她,就替她张罗起来。
哪里是替她张罗,不过是想用这个妹妹讨好上司而已。
她便一不做二不休,毁了自己的容。
娘家家境比程家要好,但那十多年的时间,他们母子得到的娘家帮扶少之又少,帮得更多的却是种着庄稼的程家。
大哥总说这是她自找的,怪不得他,子均姓程,也不姓周,不是周家人。
她怎么会向着这样的娘家而责怪儿子?
她只是……只是大哥向她数落虞璎的不是,说虞璎不来照顾她、不来看她,叫他这做哥哥的寒心,说一句公道话还被外甥如此不留情面,他觉得这是打周家的脸,也就是不将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她听着听着,真的越发难过起来,可再一想,周家是周家,她是她,周家没把她当自家人,她何必把周家当自家人?
子均也说得对,虞璎嫁进程家就是程家的媳妇,他做舅舅的可没帮衬过什么,有什么资格数落起她程家的媳妇来?
周氏长舒一口气,回道:“向着他们做什么,如今我儿成婚,还愿意请他们来一趟,便算我们不与他们计较了,我这娘家哥哥,喝了几口黄汤就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谁。”
于氏笑道:“是啊,说不定子均心里也记着呢,替您当初出气,要不是他们逼迫,您这好好的脸哪能伤?当初谁不说您好看?”
周氏眼中黯然而落寞……她都快忘了二十年前,自己是何等出尽风头。
于氏说道:“子均他喜欢新媳妇是好事,做母亲的,还不是盼着儿子儿媳过得好?真要他们天天吵,那也过得糟心是不是?”
周氏叹声道:“我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娶她?”
于氏笑起来:“那他舅舅以前不也过这话,说不知道二奶奶为什么非要守在程家?他要真为你好,就不该逼你嫁人是不是?日子是孩子们自己过的,由他去就是了。”
周氏沉默半晌才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就是……”
她就是无法接受相依为命长大的儿子,似乎完全不在意她了。
他认定了她生病是假的,然后就对她不管不顾,照常回新房,照常带新媳妇逛园子、上酒楼宴饮,好似没她这个娘了一样。
她伤心,痛苦,却又记起他的话来,他问她是不喜欢虞璎,还是不喜欢他成亲这件事。
她有那么可怕和刻薄吗?她怎么会不喜欢他成亲呢?
还是说,二十年的相依为命,让她将儿子当成了一切寄托,当他展翅高飞,去奔向自己喜欢的未来时,她开始失落了,开始不知所措起来,她害怕他的离去,却不曾意识到,转而将这样的害怕理解成对儿媳的不喜欢?
侄媳妇走后,她静静看着天空。
活了大半辈子,一个人养大孩子,供他读书高中,她有足够的自信,再苦再难的事自己都不怕。
如果她确实阻碍了他的高飞,她会让开,尽管她不喜欢虞璎,也会尽量眼不见为净,她要证明给儿子看,她绝不是他的绊脚石。
第二日中秋,程宪章却一早上了衙门。
朝廷本有中秋假,但程宪章作为一府长官,本就在家待了六天,朝中又有待办的案子,便在中秋这日应卯了。
周氏待在家中设宴招待诸位老家的亲戚。
大舅周贤之前被下了面子,后来找妹妹告状也没讨个公道,心里便憋着气,偏偏思来想去,又有弟弟劝说,自知人家现在比自己强,自己还是得仰人鼻息,只好忍了,当没事一样留在程家做客。
虞璎倒是想出去看看,但婆婆在家中招呼客人,她也不好失陪,只好也待在府上。
明日他们一行人就回永州去了,虞璎正好也将东西收拾收拾,一家几样包裹,到时给他们带回去,这是程宪章拜托的事。
程家是穷苦出身,就算现在成为高门,也还维持着主人家身上的朴素,譬如这中秋宴,周氏便只安排了中秋宴席,没有安排别的,不像虞家,会有什么这戏那戏、歌舞杂技说故事,虞璎多少有些觉得无聊。
到夜幕降临,拜月之后就宴席就散了,虞璎百无聊赖回到房中。
却有嬷嬷过来,朝她道:“刚刚大人身边的小升来告,说大人在外面让夫人出去一趟,车马也备好了,就停在门外。”
虞璎奇怪:“现在?出去做什么?”
嬷嬷说道:“没说,就说接夫人出去,别耽搁。”
虞璎一想,今日可是中秋,外面不知多热闹,出去就出去,正好还能转一转。
于是转身就出了门,上了马车。
马车却径直将她带到了丰乐楼,上了三楼的雅间。
丰乐楼中秋夜的雅间可不好订。
应该说中秋夜各大酒楼的雅间都不好订,特别是临近这长街的酒楼,因为这一日长街会有花灯游行,长安城也会在朱雀大街放烟花,有的地方能看到花灯游行,有的地方能看到烟花,但有的时候既能看到花灯游行,又能看到烟花,那这个地方今晚就会特别贵,特别难订位置,比如这丰乐楼。
虞璎莫名其妙进了三楼“花月间”,就见到程宪章在里面。
雅间临街,打开南面大窗,正好能看见外面的圆月,也能听到下面灯市的热闹,她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语气冷漠地问:“大晚上的,叫我出来做什么?”
云锦在外将门带上,程宪章到她面前道:“今日中秋,这儿能看烟花,就让你出来看看。”
虞璎忍住又将小小的雅间看了一圈,发现真就他们两人。
她有些疑惑:“你订的?位置都订了,怎么没叫你母亲大伯他们一起来?”
程宪章看向她:“叫他们来做什么,风花雪月不是两个人的么?”
虞璎心头如遭一击,诧异地看向他,呼吸微微有些紧。
他做什么啊,说这样的话……
程宪章牵住她的手,走到窗前:“你看,那花灯还在远处。刚才过去了个八仙过海,虽大,却并不算特别好看,他们说最好看的都在后面。烟花还没开始,应该也快了。”
虞璎抽不出手,呼吸紧促,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呆。
所以他是为她?因为想和她“风花雪月”,所以提前订了这雅间要她过来,甚至她开始觉得他今日突然跑去上值是不是为了晚上好单独和她出来?
什么时候,他会为她用心到这种地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