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宋侯爷对于自己儿子的审美还是很自信。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的儿子护住不让她出来,便是怕自己责骂她,她今夜主动前来,就没想过他会为难她?
侯爷走上前,脚步停在她的面前。
钱铜半晌没得到回应,微微抬头,便见身前伸出来了一只手,“起来吧,虽没喝上你们的茶,但你与我儿已经拜了堂,便当唤我一声父亲。”
钱铜一愣,忘了礼数,抬目望去,试着开口,“父,父亲不怨我吗?”
见她神色诧异,眼眶里蓄出了泪珠子,想来今夜是打算过来挨一顿骂的,宋侯爷道:“既然来了,便说说你的想法”
话音刚落,身后的房门便被推开。
宋允执刚上完药,穿了一身中衣,立在门口,神色紧张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和跪在地上他刚娶来的新妇,俨然是怕他的新妇被欺负了。
自己会吃了他的人?
宋侯爷深吸了一口气,懒得看他。
“父亲。”宋允执进来,关上了门,走到钱铜跟前把人扶起来,低声道:“不是说等我回去?”
钱铜摇头,她努力了,努力配合他,可她做不到眼睁睁见他为了自己一个人去受罪,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是不想再给他添麻烦,可她低声道:“昀稹,我等不住。”
宋允执没说什么,伸手抱住了她,“好。”他是怕她情绪激动,伤到了自己,是以才用银针先压制,既然她已经缓了过来,他便不能再困她。
宋侯爷转过去半边身子,余光却扫在自己儿子身上。
他顿了顿,“甚至你想去海峡线,接回你的亲人,我都可以给你机会,前提是,你也得同样拿出诚意,对得起给予你的这份信任,你若是不愿,我侯府自然也不会为难你,该你钱家的清白,功劳,同样会秉公持正。”
王兆愣了愣,小郡主不是在里面吗?有什么话不方便说,怎还给他递了纸条,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小郡主面含微笑正在与国公夫人说着话,目光巧恰与他相碰,极为隐晦地对他点了下头。
倘若两人事先沟通,彼此坦诚,这回又何至于会受如此一个跳梁小丑的愚弄。
可他又无法反驳。
国公爷目光怔愣,不由呆在那,忘记了呵斥她的无礼,神色如同被雷劈焦了一般,僵硬地看向自己的夫人。
宋侯爷继续道:“若是愿意,我永安侯府便是你永远的后盾,你所作所为尽管凭心而为,无需顾忌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后果自有我永安侯府替你兜着,你可放心去为钱家讨回公道,替你死去的婢女报仇,帮你的盟友脱困”
钱铜说完,看向早已目瞪口呆的国公爷,再次问道:“国公爷相信哪一个?”
钱铜冲他一笑,转过身,毫不犹豫地与宋侯爷磕头,给了他回答:“儿媳,愿意。”
作为过来人,宋侯爷知道这样的变化是什么,他的儿子长大了,成家了,有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但他的性子与自己年轻时一样,嘴巴笨,不懂得把内心真实的想法表达出来,只做事不说话,一味地生闷气,有用吗?
王兆备了宴席替国公夫人接风,一家三口,加上小郡主,都是一家子,时辰也不早了,王兆这个外人便没去凑热闹,与几人寒暄完便退了出来。
“阿若,看什么呢?”小公爷突然问。
“岂止是认识。”门外一道女子的嗓音突然传了进来。嗓音有些熟悉,国公爷听出来了是谁,但觉得她此时不该出现在这儿,正疑惑,门外的身影已经走了进来。
国公夫人的脸色也变了。
“一,十几年前,国公夫人与小世子被段老爷子所劫,半年后段老爷子拿到了你们的赎金,却临时生了私心,把自己的儿子给了国公夫人,国公夫人实则当时便认出了那不是自己的儿子,却嫌弃亲生之子造了杀戮之罪,将其弃之,把土匪的儿子抱了回去,当亲儿子养。”
钱铜喉咙哽塞,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他倒是想去看看那位段元槿。
大抵是这辈子还未见过他去抱一个小娘子哄,那神色姿态都透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多少有些惊愕。
他不知道宋允昭有没有认出自己,但心头一直在提防,仔细观察着她的一言一行。
——
国公夫人一愣。
这一番话,如同惊雷轰顶。
宋侯爷道:“我的祖先也曾是泥腿子,几辈人努力,终于出来了一个读书人,一路赶考,方才走到今日。在我永安侯府的祠堂内,那位泥腿子祖先的牌位,永远被置于最高位。”
正欲去问冯少卿回来了没,小郡主的婢女便交给了他一张纸条,“郡主给王大人的。”
事情的经过他已经听宋允执说了,根源来于钱铜圈养的土匪窝,可细细一琢磨,又不是土匪窝。
国公爷不想提这事,今夜侯爷已经到了钱家,怎么了断,自有他做主。
国公夫人一怔,脚步生生地顿在了原地。
他这般正直的一个人,若非内心相信她,若非动了真心,如何会做出决定,放心把她带到这样一个被暖意包围的家族中来。
“知道啊,国公夫人嘛,为了带回与旁人生下的野种,把国公府真正的世子留在了土匪窝里,如今为了保住野种,又想把国公府世子推出去,真歹毒啊”
小公爷忙稳住心神,回道:“接母亲的路上,摔了一跤。”
她是在为一个土匪求情?她堂堂国公夫人,还关心起了一个土匪的命运,他随口一问:“你认识他?”
国公夫人尚未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谁,反遭了这么一口诋毁,气得一拍桌子,“你是何人,可知道我是谁?”
她是谁,她怎么知道真相?国公夫人突然坠入了冰窟,心口砰砰直跳,又慌又乱,来不及去想消息是如何透露出来的,但真相并非如此,怕她嚷起来,所有人都听见了,届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急得亲自起身去捉人,“来人啊,哪里来的野丫头,胡编乱造,敢诋毁我国公府的名誉,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
宋允执不忍,唤了她一声,“铜儿。”
国公夫人温声道:“去吧。”
屋子里只剩下了国公爷夫妻和宋允昭,国公夫人突然提起,“我听说今日世子大婚,对方是商户之女。”她回头问宋允昭,“昭姐儿怎么也不劝劝他,这怎么能成,你兄长可是侯府世子啊”
有什么值得说一辈子的?
今夜世子大婚,侯爷也来了扬州,此时在钱家还不知道怎么样
“原来夫人不认识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钱铜手握弯刀,立在那动也不动,自报家门,“永安侯府的世子妃,钱家七娘子钱铜。”
宋允执点头,鼓起勇气转头,目含忐忑地望着钱铜,为了等她给出那个他最想要的答案,双拳不觉已紧握。
知州府
见他这副虚弱的模样,突然想起了当初他被自己推入大海,想了一夜的对策,想出来的竟是拿着青铜剑架在她脖子上,同她求亲。
国公爷深吸一口气。
小公爷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小公爷对他的冷眼已经习惯了,随性破罐子破摔,也不在乎他如何看待自己,起身道:“父亲,母亲,孩儿脚有些疼,我先回房擦点药。”
宋侯爷说完转过头,无可奈何地看向自己的儿子,“我所说,是不是你心中所想?”
国公夫人却拉着他继续道:“我倒是觉得这事错不在匪贼身上,关键是这使刀的人,人要刀往哪里砍,刀还能不听?今日那位段少主,不像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人都要死了,还为钱娘子洗清罪名,也怪可怜的,若能改过自新,将来说不定能为朝廷所用,你先别用刑”
他继续道:“他的母亲,当朝长公主,陛下未登基之时,没人知道她的名字,从小在蜀州山谷里长大,只会耍刀弄枪,有人背地里骂她粗鄙,但就是这样一个粗鄙的人,如今却成为了长公主,被世人敬仰尊敬,再也无人敢说她半句。”
来人一身婚服,因裙摆太长,被她提在手里,姿态肆意,恍如闯入了无人之地,看到国公爷也不行礼,甚至还称呼都没了,语气冷嗤道:“你不知道吗,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却是你夫人与旁人生下的私生子。”
小公爷垂目不出声。
她不敢啊
待两人跪在他跟前,补上婚宴上的拜礼之时,宋侯爷便唤了钱铜的名,“你可知我永安侯府,在成为侯府之前,是什么样?”
国公爷没想到国公夫人会来,她来这儿干什么?当年她和儿子被匪贼劫走,不是怕得很吗,一谈起扬州就色变,这回怎么还敢一个人过来?
宋侯爷便最后问她:“如今我问你,你可愿意与我儿结为夫妻?愿意与他相互信任,将我永安侯府当成你钱铜的家?”
钱铜怔愣地跪在那,看着跟前陌生的中年男子,藏在心底的念头被戳中,眼眶里的泪水“啪嗒——”掉了下来。
宋侯爷呢,他不管吗?
钱铜亦泪眼看着他。
国公爷最烦她说这句话,每回他要教训儿子硬朗一些,她便用进士之位,堵他的嘴。
国公爷早注意到了小公爷的脚,见他此时心浮气躁,恨不得离席而去,没好气地问:“怎么,坐不住了?你那脚又是怎么回事?”
国公夫人看不过去,温声道:“一定要打打杀杀才有出息?含章是个读书人,已考中了进士,如此大才,没有为裴家光宗耀祖?”
国公夫人想不通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但既然来了,必然是冲着她而来,她努力稳住心神,“原来是钱娘子,钱娘子与世子大婚恕我与国公爷没能前去既然钱娘子来了,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但如今,无论那结果是什么,她也想试一试,试着把自己的命运与他捆绑在一起。
“我与你不熟,无话可说。”谁知钱铜丝毫不给她面子,只与定国公道:“现在我给国公爷两个真相,国公爷可以选择,相信哪一个。”
她看着身旁青年苍白的面容,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痛,又怎可能不动心,她一味的逃避,不过是怕自己输不起
既然今夜两人都来了,宋侯爷正好有话要说。
她到底在说什么?!
他不是很喜欢管闲事吗,这不,自己家里的闲事便来了。
她钱铜何德何能?
钱家七娘子?
宋允昭便也起身,“夫人先与国公爷用宴,我去看看含章。”
乱世已经过去,如今的官场文人开始吃香,他确实是一块读书的料,但国公爷总认为他读的是死书,且他能得来进士之位,多少与自己这个国公爷占了关系。
“没有人生来高贵,身份的区分是为鼓励人发愤图强,以到达心中的高位,而不是在世人心里生出一道隔阂,认为自己低人一等,永远不会被世家所容。”宋侯爷道:“或许在旁的家族内会有门第之分,但在我永安侯府不会。”
两个彼此熟悉的人,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钱铜喉头太紧,没忍住,呜咽出声。
“侯府看重的从不是身份。”宋侯爷道:“我相信我儿,他对你的感情,也不仅仅是因为你的美色,你既已与我儿成了亲,便是我宋家的人,他护钱家周全,乃他本分,可你如今自责、愧疚,心中是否还在想,不想连累他,要我否决了这门亲事?”
“世子当真娶了一个商户之女?”宋允昭一走,国公夫人便问国公爷,嗓音放低道:“可那钱家娘子圈养了土匪,还闯了祸,怎么世子还要与其成婚?”
国公爷骂道:“出息!”
王兆一脸狐疑,走出院子后,方才打开纸条,不觉愣了愣,上面空白一片,一个字都没有。
弱不禁风!
“二,十几年前,国公夫人见小世子丢了,将计就计,把土匪的儿子带回来,暗中杀掉,再把自己藏在外面的野种接了回来,倘若事情败露,那也是她认错了,不会有人知道她养在身边的孩子乃与旁人生下的野种”
宋允昭从不是会说谎的人,也藏不住心事,适才她看外面王兆的那一眼,明显不对劲。
钱铜愣了愣,茫然看向他。
宋侯爷看着钱铜,问她:“你为何不能把他也当成家人,当成你钱家的女婿?”
宋允执垂目咬牙。
可小公爷顺着她的目光已经看到了外面灯火下的王兆。
那夜宋允昭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宋允昭,怪就怪他到底不忍心伤害她,手里的刀举起来,没有落到她身上,见她摔倒了,还翻身下马,下去把她从乱兵中扶了出来。
宋允昭垂眸,大抵是头一回当着国公夫人的面反驳她,“嫂嫂挺好,兄长很喜欢。”
因国公夫人的到来,国公爷暂时没空去审问段元槿,只将其收监关押。
“我”
宋允昭目光里闪过一丝紧张,忙收回了视线,“啊,没,没什么”
她怎么出来了?不是被朝廷的兵马关在了钱家。
定国公听糊涂了。
不是喜欢替人做决断吗?轮到他自己了,他来选啊!
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夫人不要亲儿子,养了土匪的儿子,还是选择她的夫人与旁人有染,有了野种,才弃了他的儿子。
怎么选?
很好选啊!
国公夫人很快意识到了她的恶毒,双腿一软,一下子瘫在地上,骂道:“你这个毒妇!”
第 102 章 第 102 章
第一百零二章
钱铜摇头否认,“我哪有你国公夫人毒。”她看向定国公,问道: “是吧?国公爷。”
国公爷已经被她的一席话,砸得头晕目眩。
他乃风浪里走出来的人,并不会被一个人用三言两语便刺激到失去理智,如此荒谬之事,他本应该立刻斥责钱娘子,让其闭嘴。
为何迟迟不动,便是对她所说之言,有了质疑与动摇。
他对段元槿的那股熟悉感,实在难以解释,且如钱娘子所说,他的夫人与儿子确实被劫匪劫走了半年。
为何他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一点都不像他。
为何他会在一个土匪的儿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难怪!原来如此啊
国公爷慢慢地把目光转到了自己夫人身上,她到底瞒着他了些什么,到底他突然大声冲着国公夫人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国公夫人被他一吼,身子吓得一哆嗦,便也知道瞒不住了,回过头反问他道:“那年,你与我一道去接的人,你难道看不出来谁是你儿子?”
国公爷怔住。
努力去回想当年那一幕。
当时朝堂腐|败,他裴家被贬官之后,一家生存艰难,夫人与儿子被劫,劫匪漫天要价,一个人要价黄金千两。
裴家哪里拿得出来那么多的黄金,只先凑出了一半,把国公夫人救了出来。
那已经是裴家在蜀州走遍了人脉,方才凑出来的黄金,凑得了一回,如何又能凑出第二回,裴良英倒是想杀上山寨,夺回儿子,奈何那个年头正值山贼猖狂,对方居无定所,压根儿找不到老巢。
国公夫人继续道:“你也知道,我有了他之后,便不能再生养,那是我唯一的儿子,若是带回裴家,他的魔性一旦爆发,宋家还会认下这门亲事?你能容忍他待在裴家,会封他为世子吗?你不会!你眼里只有你那些规矩,会把妾室的孩子抬上来,叫我一声母亲”
小公爷最讨厌的便是他这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他被自己的父母抛弃,却又苟活到了现在,他都那么惨了,为何还要活着啊。
国公爷一怔。
国公夫人哭诉道:“我不是没想过换回来,我给过他机会,可当我第二次去看他,他才七八岁,竟一刀一刀地在剖着那些死去的尸首啊”
国公夫人被他捏住胳膊,都被咬捏碎了,疼得去掰他的手,哭着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总得保一个”
国公夫人:“这些年,母亲心头一直都在念着你,母亲知道你心里苦,可我也没有办法啊,我膝下就只有含章一人,他若是出了事,我如何在裴家立足”
当时还有一个孩子在场?
倘若当年那位追着他马匹的孩子才是他的亲儿子,那他的行为和那番话
段元槿突然底笑一声,没再听她往下说,“好了,起来吧,把他带回去,我去死。”
牢房内小公爷被宋允昭的绝情刺中,面上的微笑再也挂不住了,嗓音偏冷,“阿若,你真想杀了我?”
半晌后脸色一白。
他怎么可能认错呢?
国公夫人为了保全自己,亲自跪下求他:“母亲知道,这样的要求对你而言是为诛心,可他身子骨弱,没有受过苦,若是被人揭穿,世人该如何看待他?岂能有他的容身之地,他好不容易考上了进士可你,你有功夫在身,一定有法子自保。”
既然他都打算要死了,为何还要活着来知州府。
国公夫人此时的痛哭,在国公爷眼里没有半点可同情,心中只有愤怒,她居然瞒着自己,容忍他的儿子待在了土匪窝,让他养了别人的儿子十几年
好奇还有什么消息能让他更震撼。
本以为劫匪早把他的儿子杀了,然而有一天国公夫人突然高兴地说对方找上门来,问他们的钱凑够了没。
是吗?
到了此时,国公夫人也无法再隐瞒,哭泣道:“我是认出来了。可,可他才四岁啊,我,我看到他一刀子下去,便把人给捅死了,那血,血溅在我脸上,我被吓得说不出话,你,你是没看到当时他那眼神,就是个恶魔啊,他已经被那些土匪养歪了”
不只是小郡主在,小公爷也在地牢,等他赶到时,小郡主已哭得心碎,“果然是你,你为何要陷害段公子,为何要去杀了百姓”
“我”
他回头看去,见那孩童手里握住一把刀,身上脸上全是血,一看便是土匪窝里的崽子。
小公爷惊愕地回头。
荒谬!
不堪设想!
王兆倒是想替小公爷暂且瞒着,让国公爷先想个法子怎么处置这事,可瞒不了啊,小郡主也看到了,哭的死去活来的,拿着刀子对准了小公爷,誓要见宋世子。
他是怎么回答他的?
太荒谬!谁会相信?
就这么护着他?
到了地方,劫匪耍了他一道,早早派人埋伏在了那,一场厮杀中,他们的儿子被劫匪放了出来。
“不是的”宋允昭晃着头,虽害怕,双手不住地在打颤,却紧握住刀子,不断逼近,“我只知道你说了谎,他没有,我看到你杀人,他没有。”还有,她道:“那日把我从火海里救出来的人也不是你,是他”
好啊!
“我诓你什么了?”小公爷看着她走过来,尽量劝说道:“他本来就是土匪,造了那么多的杀戮,死有余辜。”
突然被她看到了这一幕,还没想好该如何应付。
小郡主摇头,眼泪甩在脸庞,“你休得再诓我,那不是我问你要的。”
钱铜便一直背靠着门槛,看着这一出好戏,不忘煽风点火,问道:“国公夫人这话,我怎么觉得有问题啊。”
“我发现国公夫人很喜欢让人闭嘴。”钱铜一笑,“你今日跑去山寨,也是让你亲儿子闭嘴的吧?”
话音刚落,王兆便过来了。
“段元槿心软,答应了你,这时候,国公夫人怎么没说他是个杀人恶魔了?”
“你闭嘴!”国公夫人突然吼道。
后来裴良英只得写信求救于宋家。
——
宋允昭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走之前段元槿与里面的老爷子道:“段老爷,我走了,往后就靠你自己熬过余生了,半生相伴,不亏不欠,保重。”
国公夫人哭着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我的亲生骨肉,我怎么可能舍得看你去死你放心,我会去求国公爷,保住你的性命”她道:“我答应你,待这一桩了结后,我便告诉国公爷,恢复你的身份,往后你们便是兄弟。”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他从掌心内摸出了一颗丹药。
国公爷回忆起了这一段后,脑子便混乱了。
可他已经说过一次慌了。
段元槿:“国公夫人既然是来求我去替你的儿子背锅,便不必惺惺作态,否则说多了,我便要反悔了。”
仰头问他:“这么怕我?”
王兆跟了过去。
“果然是你,你为何要陷害段公子,为何要去杀了百姓”小郡主手里拿着刀子,一步一步逼近,“你别动他,你走开!”
钱铜告诉了他:“小公爷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光彩,便跑去骗了那糟老头子的令牌,借着段元槿的身份,杀入城中,刺杀百姓,以此栽赃于我与段元槿,但没想到被段元槿的人抓住,人赃并获。可国公夫人知道了,找上了门,要自己的亲儿子答应将此事瞒下来,替那野种顶罪”
可笑至极。
“住手!”突然一道女子的嗓音传来,带着颤抖。
他的天性已被土匪释放了出来,国公夫人不敢认回来,怕带回去,母子俩彻底没有了地位。
宋允昭在看到那个香囊时,便怀疑了他,可小公爷实在是太能伪装了,那日他回来便与她说,她给他的那个香囊丢了,也不知道被谁捡了去,届时让她再买一个送他,且还与她说了这两日的行踪,说他身上的伤还未完全好,得知国公夫人来了扬州,怕她遭遇山匪,来不及与她打招呼,便带着伤去接应她,谁知道路上把脚又崴了
钱铜看了一眼,就这?“国公爷处理起旁人的家事,不是杀伐很果断吗,你让世子把我抓起来,冠以我滥杀无辜,妖女的名声,要审判我。如今自己的夫人犯下此等大错,你不应该犹豫才对。”她头一抬,如同一个鬼魅,轻声怂恿道:“杀了她啊”
那日在山寨,国公夫人与他说的话,小公爷在场,都听到了。
确实还有一位孩子
可那时候的宋家也是艰难得很,等把黄金凑齐,再派人运送到蜀州,已经耽搁了半年。
小公爷面色一僵,神色有了些许扭曲,轻声质问:“阿若,你要为了一个土匪杀我吗?”他道:“我对你不好?这些年,你想要什么,我不都是第一时间捧到你面前?”
国公爷不敢往下想,又是一声怒吼,“你既然知道认错了人,为何不告诉我?!”
她看见国公爷眉心明显一颤,淡然地望了望四周,“对了,你们那位假儿子去哪儿了?莫不是要去灭口,杀了你的亲儿子吧?”
他怕?
她可真行!
而被她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已经能写出一首诗了,性子也与他完全相反,他看到杀鱼都会害怕,对她很孝顺体贴,不似他先前那般顽皮捣蛋。
是小半个时辰前,钱娘子派人与他送来,传话道;“欠了我的,总该还。”
——
“你去死啊!”小公爷一想到父亲对自己的态度,他便恨。一个粗鄙的武夫,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会一些拳脚吗,最后还不是被人抛弃。
国公爷几乎要崩溃,脚步不由往后退了两步。他没认出来,但照眼下的情势来看,他的夫人当时是认出来了。
钱铜没动分毫。
国公夫人果然不再说话,只一味的落泪。
国公夫人险些碰到,忙稳住脚步,惊恐地往后仰去。刚站稳,身后的国公爷便上前一把拽住她,厉声质问:“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光亮虽热烈明艳,可一瞬即逝,终究不是他的。
看到小公爷打开了段元槿的牢门,对着里面的人道:“你怎么还活着,为何不去死?!”
亲眼见证了他再次被抛弃的过程,心中大快。
那她为何要把别人的儿子抱回来,为何不告诉他?还是说,如钱娘子所说的第二种可能,她故意的?
段元槿吞了下去。
“混帐!”国公爷一把甩开她。
那夜从大火里救她出来的人根本就不是他,是以,今夜她只是想一试。
是在他把自己的儿子抱上马背后,一位比他儿子稍微高个的孩童拼命追着他的马匹唤:“父亲”
国公爷绞尽脑汁,努力去回忆。
一个个立在屋外,听着屋内传出来的一句句惊人的真相,早已震惊不已。
大半夜这样的动静声,早惊动了外面的侍卫。
过去半年,孩子的模样有些变化很正常,但骨相没变,那孩子冲着两人跑过来叫着父亲母亲,国公爷并没有觉得不妥。
一炷香前,他得了小郡主的纸条,见上面一片空白,心中便觉得奇怪,在外走了一圈后,听说小郡主从宴席上出来了,便去找她确认,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她离她五步远,蒙青及时挡在了她的面前,手中长剑出窍,笔直地指着国公夫人的鼻尖。
她故意给王兆传纸条,便是想引小公爷的注意力,他果然出去了,她一路跟着他,跟来了地牢。
裴良英和他的夫人亲自去接的人。
他堂堂小公爷会怕一个土匪?
这都是什么事
段元槿不怒发笑。
他也懒得瞒了,直接道:“小公爷适才去了地牢,把段元槿毒|死了。”
脚步匆匆,到了门前,见钱娘子也在那,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此,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先与她匆忙禀报道:“钱娘子,段元槿死了。”
小郡主手里的灯笼落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刀子,对准了小公爷,惶恐地看着他,边落泪边质问:“那夜闯入城内的土匪少主,是不是你?”
“你闭嘴!”国公夫人突然朝钱铜扑去。
说什么来什么。
段元槿的脸色有多白啊,比蜡还白,半晌后才自嘲道:“国公夫人的意思是,我这样一个双手沾满杀戮的人,死有余辜。”
就为了一己私欲,因为见他杀了人,会成为恶魔,便放弃了自己的儿子,把土匪的儿子抱回去?
宋允昭不知道,见他还待在那,便比划着手里的刀子,冲他喊,“你走开!你别靠近他”
段元槿被小公爷一通揍,衣襟和发丝一片凌乱,他侧着身,听着少女的悲恸哭声,唇角微扬,眸色被她脚下燃起来的灯笼,照出了几分亮色。
乱世之中,从小被教出一肚子歪门心思,专为杀人的孩童太多,他心中存了几分教训之意,皱眉呵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为了贪图点东西,竟要乱认爹娘,从小便如此心肠,随意杀人,长大如何得了?!速速退去,否则有你好看”
小公爷一愣。
到了小郡主的院子,被婢女告之,小郡主去了地牢。
“你说谁死了?!”钱铜还未出声,国公爷先一步质问,几步跨出屋外,盯着王兆的脸,目眦欲裂,“我问你,谁死了?!”
段元槿“噗嗤——”笑一声,“快了,小公爷这不是来了吗?”
他自行了断啊。
段元槿似乎已经接受了被抛弃多次的现实,他道:“还有,我并不稀罕裴家的姓氏,男子汉立于天地,并非要依靠谁而活,我生来有根,后为浮萍,天地替代了父母,照样能独活。”
他除了会点功夫,哪一点比自己强,他可是考上了进士的人,小公爷被他那股散漫傲然的神色彻底激怒,冲上去便拳打脚踢,“今夜我便让你看看,到底谁怕谁,你不是傲气的很吗,先尝尝刑具的滋味”
那他死了呢?小公爷唇角一弯,在这一刻起了杀心,他回头掏出了袖筒内的刀子,可还未来得及动手,便看到段元槿突然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嘴角流下了两道血痕
小公爷愣了愣。
宋允昭也看到了,面上的血色一瞬退尽,杏眸圆瞠,突然奔过去,一把推开了小公爷,抱住段元槿,手里的刀子对着小公爷,哭着道:“来人啊,小公爷杀人了,快去请大夫来,有谁在外面,我乃永安侯府郡主宋允昭,谁帮我去请一下宋世子”
王兆见证了整个过程。
他与小郡主一样,亲眼看到人是小公爷杀的。
第 103 章 第 103 章
第一百零三章
今夜乃两人的新婚夜,总得有一个人守着婚房,宋允执没有跟钱铜一道去知州府,坐在婚房内一面等着消息,一面整理平昌王冒领守城之功的呈文。
半夜,暗卫凌风进来禀报,“世子,人已给夫人送过去了。”
宋允执点头。
今夜由父亲做主,撤走了钱家门前的朝廷兵马,整个永安侯府便是她的底气与后盾,容她前去讨回这一笔账。
他相信她能处理好。
抬起头时,婚房内粗如儿臂的龙凤红蜡还在燃烧,暖红色的光影流淌在婚房内,他的面上也随着铺了一层喜色,虽身处于浩劫之中,钱家对两人的婚宴没有一点马虎。
沉香木拔步床,百子账,龙凤呈祥的锦被,合欢枕,钱家各个房里送来的礼品,摆放在一角,堆积如山
这大抵也是头一桩新婚夜,新娘子不在婚房内,留新郎独守空房的婚宴。
宋允执自嘲一笑。
然而心底却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还要踏实,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再离开,无论她去了哪儿,都会回到他的身边。
宋侯爷适才提醒他,“婚事,你可同陛下说过?”
他还未说。
先前一直不知该怎么说,也不确定她愿不愿同自己回京都,怕告之陛下后,凭陛下对自己的爱重,会做一些让她为难的决定。
今夜从她磕头认下父亲的那一刻,两人才真正成为了夫妻一体。
他都知道了
国公夫人爬起来,又追着国公爷,“你先冷静”
国公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找出了一个记忆中与年轻时国公夫人走得近的男子,骂道:“男娼女盗,卑鄙无耻!”
“是你!”身后的小郡主出声打断。
“国公夫人就告诉国公爷真相吧。”钱铜从身后走来,看了一眼逃到了段老爷子身旁的小公爷,曼声道:“毕竟夫人这般护着一个山匪的儿子,连他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在意,怎么也有些说不过去”
山寨的段老爷子到了知州府门。
她被国公爷那句荒谬之际的称呼所震撼,迟迟反应不过来。
自己的亲儿子,还死在了这个野种手里,他后悔啊,那日钱娘子的话分明有问题,他已生了疑,为何没有早点去山寨。
此时天已经亮了,钱铜一身嫁衣,立在黎明的光线下格外醒目,她朝轮椅上的段老头子走去,问:“段老爷子,好好看看你跟前的人,是不是你的儿子?”
小公爷正庆幸段元槿死了,再也没人与他抢了,见国公爷这番拿剑指着自己,又恨又痛,痛声唤:“父”
他不是土匪少主吗?
国公爷见到这一幕,只觉无比讽刺,顿时怒火中烧,
国公爷闭目,突然一声痛呼:“他才是我的儿子!”
国公爷一把将其拽在地上,誓要杀了这个野种,为自己的儿子偿命。
王兆也怕,怕小公爷一急起来,连小郡主也一道害了,赶紧让狱卒强行把小公爷摁住,自己则来找国公爷报信。
他养了十几年,养的竟是别人的儿子。
“闭嘴!”国公爷怒道:“野种而已,你叫谁父亲?!”
小公爷也被国公爷的怒意吓到了,他没想到他会丝毫不顾十几年的父子情,毫不犹豫地来杀自己,顿时慌了,澄清道:“不是我是他自己服毒而亡,孩儿没杀他”
出了这么大的事,冯渊也从钱家赶了回来,一到地牢,便看到国公爷追着小公爷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向王兆,王兆已被得来的真相震惊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该顾哪一头了,当下拉着冯渊一道出去,先拦着国公爷一家子再说
国公夫人一愣,“你何意?”
他若是早去了,他的儿子何至于被这个野种所杀。
“把人给我吧。”钱铜走上前,从她怀里接过了段元槿,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一枚药喂进了他的嘴里,再回头吩咐身后的暗卫,“先把段公子抬出去,任何人都不能碰。”
小公爷的那只痛脚被踹,当下便摔在了地上,蜷缩着身子,面色因国公爷那个没有说完的称呼而变得惨白。
国公夫人及时赶到,扑上去抱住了小公爷,看着目眦欲裂的国公爷,哭道:“你疯了吗?!你能不能冷静下来?”
她居然还护着他?!国公爷不可置信地看着国公夫人,气笑了,此时也不怕人看他的笑话,突然问国公夫人:“他真的是土匪的儿子?”
见他还在往前靠近,小郡主急声道:“你走开”
小公爷见形势不对,赶紧跑了出去。
可他死了啊。
好啊,段元槿是他亲儿子,他配。
小郡主一愣,吓得张大了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跟前的国公爷丝毫不惧她手中的匕首,一步一步靠近,最后蹲下来,伸手探向她怀里段元槿的鼻尖,过去了良久,国公爷才把手收回来,那面部一阵抽动,眼眶都被烧红了,彷佛极为痛苦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无论是谁,曾救过她三回,那夜是他强忍着一身的鞭伤,把她从火海救了回来。听国公爷说他死了,她便也放下手里的匕首,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去了段元槿的鼻息,半晌过去,确实没了气息,顿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哭道:“是小公爷杀了他”
凭什么当初不是他带自己回去的吗,那老东西养了假儿子十几年,都养出了感情,将他当成了亲生儿子看待,可国公爷没有,始终觉得他不配为裴家儿。
小郡主蹲太久,双脚麻了,迟迟站不稳,钱铜扶着她走出地牢,刚到外面,便听到了知州府门口传来的骚动。
说完,似乎欲要一剑刺死他。
国公夫人被他划破了额头,再听到这一声,急火攻心,直接瘫在了地上大哭,“我没有,没有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小公爷惶恐地抬目,看国公爷快步朝牢房内走过,快要到时,脚步又慢了下来,那背影带着几分佝偻,小心翼翼。
王兆只知这位小公爷看不惯段元槿,是因小郡主护着段公子的缘故,并不知道还有身份假冒这一段。见国公爷铁青着脸冲去了地牢,还以为是去捞小公爷的。
国公爷沉痛地一闭眼。
被人冤枉,有口说不清的滋味,只有摊在了自己头上,才会知道是什么感受。
如此紧张的模样,小公爷从未见过。
他的身份已经暴露,段元槿死了,知道国公爷今夜会要了他的命,小公爷此时见到段老爷子,便如同见到了救星,唤道:“父亲,父亲救我”
国公夫人适才听到了王兆的话,已有了心理准备,她目光怯怯地看向不远处房门内躺在小郡主怀里一动不动的青年,心也是痛极了,转过头质问小公爷:“你为何要杀他,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犯杀戮了吗”
人被暗卫背走了,钱铜才搀扶起了坐在地上的小郡主。
小公爷躺在地上,抱住自己的伤腿,身体无声地发抖,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宋允昭抱着人继续等着她的兄长,已经哭得不成人样了,抬袖擦了一把脸,抬头便看到了钱铜,愣了愣,“嫂嫂?你怎么来了”
国公夫人知道自己拦不住了,忙对小公爷道:“走,快走!”
国公夫人怒目看着她,今夜的一切都是由她而起,她是恨不得撕了她的嘴,然而国公爷没给她这个机会,手中的长剑往前一刺,在国公夫人的额头,留下了一道划痕,“果然,她是你和旁人生下来的野种。”
谁才是国公爷的儿子?
可如今她是永安侯府的世子妃了,这名声她得要了。
新娘子正在知州府看戏。
谁毁了谁就得还回来。
谁知道到了地牢,小公爷刚唤了一声父亲,便被国公爷一脚踹了过去,又怒又恨,“你这个野你干了什么?!”
可这天底下,就有这样的母亲。
段元槿死后,小郡主便将人抱在怀里不松,手里的刀子一直对着小公爷,不让他靠近半分。
国公爷拿着手里的剑指向朝着段老爷子跑去的小公爷,冷声道:“各位都听好了!此人不是我国公府的世子,也不是我儿子,而他,杀了我的亲儿子,今日我欲擒他偿命,谁也不必来阻拦”
钱铜淡然地看着这一切。
宋允执便在一堆金山之中坐在了半夜,终于提笔与皇帝写了下一封信,“局势复杂,欲求真相,故外甥在此安家,暂不回朝。”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小郡主吓得紧紧抱住人,却见国公爷突然起身,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疾步走出去,对着已被侍卫扶起来的小公爷,怒目质问:“你杀了他?”
小公爷从地牢出来一路逃窜,终于逃到了门外,便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段老爷子。
既然违背了常理,便会被常理所不容。
国公爷已经看到了段元槿。
国公夫人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国公爷,你听我说”
以往她不在意名声。
——
国公爷此时最恨的人就是她,“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他突然怒吼,“你的亲儿子已经死了!被这个假的亲手杀了,你高兴了?”
“你还敢说?!”国公爷忍无可忍,手里的剑突然调了一个方向,指向了国公夫人的脑门心,“你如此护着他,是为何?!”
国公爷一步一步紧追。
他如此说,小公爷岂能还有活路。
——
人躺在小郡主怀里,嘴角处留下了一道血迹,面色如蜡,尽管如此,那张脸的神韵和五官,越看越与自己年轻时相似
国公爷靠近的一瞬,小郡主手里的刀子便同样对准了他,双目红肿,颤声道:“你别碰他,别过来,你们都想害他,他是好人,他不是坏的,呜呜呜进城那日的土匪少主不是他,是你的儿子小公爷,他没有杀过人,我要见兄长,你们都走开”
内心便彻底扭曲了。
与国公爷一样,她也给了他选,“我给段老爷子两个真相。”
“一,此人是你儿子,但颇受国公夫人的宠爱,头一眼就相中了,即便看出来是你的儿子,她也忍不住喜欢,舍弃了亲儿子,将其抱回裴家抚养。”
“二,此人不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被国公夫人带走之后杀了,移花接木,接回了她在外面的野种,她一边占着国公府小公爷的身份,一边又靠着老爷子的山寨,等有一日事情暴露后,有老爷子你替她保住野种一命。”
他如此注重血脉,既然段元槿十几年的孝敬都感动不了他,那就尝尝报应吧。
钱铜道:“哦,对了,他刚刚把段元槿杀了。”
第 104 章 第 104 章
第一百零四章
段老爷子是被宋世子的人叫来的知州府。
说是段元槿死了,通知他来收尸,原本他以为是知州府的人杀了他,今日下山便是做好了与朝廷的人同归于尽的打算。
那日在段元槿走后,段老爷子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便痛哭了一场。
他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去了高门里享受着荣华,却从未享过他一日的孝敬。
那个陪着他在山寨里真真切切生活了十几年的人,却是被他剥夺了一切,困在山里的倒霉蛋。
父子俩昔日的画面,一幕幕地浮上来。
想起他被自己的父母遗留下来后,跪在他面前,叫他“父亲”时,他咬着牙落下的那几滴泪。
他七岁那年,用他单薄的脊背把自己从尸山里背出来,压弯了腰,始终没有放弃。
他断了腿后,所有的起居都是他在照顾,为他擦洗身子,为他置办衣裳,一有空便来他屋子里,对他讲一些山寨外发生的事。
他说:“等孩儿助钱娘子收回了海峡线,孩儿也能讨到一份功劳,届时在扬州谋一个职位,咱们别当土匪了,走下山去,好好过日子,我再讨个媳妇儿,生几个小子丫头,让您安享晚年”
多好的画面啊,可他最后还是舍弃了他,选择了血脉。
在他走后,段老爷子实则便有些后悔了。
而段元槿身死的消息把他心头的那份悔意推到了极致。
看到小公爷从里面跑出去,抱住他的腿时,段老爷子便想问,段元槿在哪儿,他为何没有护住他?
没来得及问呢,便被钱娘子的一番话怔住。
什么意思?
他的儿子死了?
他不如国公爷性子稳沉,当了多年的土匪,心性狡诈,喜欢算计别人,也对别人的举动容易生出怀疑。
在听完钱铜的那两个真相之后,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相信了第二个。
他早就怀疑过,国公夫人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为何就不换回来?当年他看到国公夫人被吓得花容失色,也知道国公夫人暗中来山寨看过几回。
他故意让她看到了段元槿残暴的一幕。
他一直沾沾自喜,认为国公夫人此人太过于歹毒,就因为怕自己儿子手上沾了鲜血,影响了她在裴家的地位,便将错就错,舍弃了自己的儿子。
若是第二种可能,那愚蠢的便不是国公夫人了。
是他了。
在听到钱铜说出段元槿是‘小公爷’杀死的那一瞬,段老爷子的眼皮子便是一颤,转过头,直愣愣地盯着小公爷。
人在相信了一件事情之后,脑子便会主动去找各个证据去证明他所相信的一切都是真的。
细细一看,这位‘小公爷’与小时候的模样完全不同,一点都不像自己,反而与国公夫人的神韵有几分相似。
‘小公爷’畏惧国公爷,此时正躲在了段老爷子身后,求他的庇佑,听完钱铜的话后,也有一瞬的怔愣。
若非他的记忆还在,还真会去怀疑第二种可能。
意识到她的目的后,‘小公爷’背心一凉,慌忙转过头,便见到了段老爷子怀疑和审视的目光,暗骂了一句愚蠢,急着辩解:“父亲,你别听她胡说,她想要我的命,想让您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她是在为段元槿报仇啊,您看不出来吗”
他已经回不去国公府了,山寨是他唯一的活路。
死老头子,你清醒一点啊。
可段老爷子见惯了段元槿的血性之后,越看他越不像自己这个身为土匪的种。
恰好此时,暗卫抬了段元槿的尸首走了出来。
钱铜先与国公爷和段老爷子打好招呼,“生前你们个个都不要他,想要他去死,如今如你们所愿死了,便别来和我抢什么尸首,他见到你们之间的任何人都会恶心,别脏了他的魂魄”
国公爷正打算去抢人,闻言后迟迟挪不动脚步。
想起在医馆的那一日,他亲自带人要去杀他,当时他出来看自己的那一眼,是何等的冷漠,彼时心底一定是恨死自己了
他这个亲生父亲,丢了他一次不说,还把他逼死。
他有何资格骂别人,愤怒退去后,无尽的悲痛便冲上了脑子,气血倒流,国公爷手里的长剑没有拿稳,落在了地上。
段老爷子的目光则在段元槿的尸首上。
走的时候他一身白,如今盖在身上的还是一块白布,彷佛早就注定了要去赴死,唯有脚上的那双黑靴很显眼,是段老爷子亲手替他做的。
段元槿一直舍不得穿。
今日却穿上了。
段老爷子再也控制不住,身子猛往前冲去,从轮椅上跌了下来,趴在地上,痛呼道:“贵哥儿”
‘小公爷’便是在这个时候趁众人不备,转过身,打算悄无声息地逃出去,可刚走了两步,后背便被一枚暗器穿透了胸口。
‘小公爷’没回过神,双目圆睁,眸子里全是疑惑和恐惧。没明白到底是谁动的手,人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侧脸再砸在了地上。
国公夫人看到‘小公爷’被段老爷子杀死的一瞬,便心如死灰,她花了大半辈子培养出来的国公府世子。
他极为争气,考上了进士。
她也凭着他,在一众京都的妇人里永远是那个被人羡慕的贵妇。
如今什么都没了。
段老爷子杀了‘小公爷’后,便彻底疯了,指使底下的人,盯着国公夫人,“把那毒妇杀了。”他要为他贵哥儿报仇。
双方人马杀起来时,钱铜便带着宋允昭,还有段元槿的遗体回到了钱家。
——
当日下午便传来了消息。
国公爷杀了段老爷子后带着知州府的兵马把山寨彻底剿了个干净,国公夫人被段老爷子的暗器划破了左脸,人当场便晕过去了。
国公爷当着所有人的面,写下了和离书,待国公夫人一醒,便会被立马送回京都。
至于‘小公爷’的身份,没有人能说得清。
冯少卿私底下问王兆,“小公爷,到底是不是”
王兆摇头,“大人问我,我也想问大人呢”
冯少卿也没功夫去猜这些了,手头上一堆的案子要处理,既然人是小公爷假扮,钱娘子便彻底摘清了嫌疑,想起前夜他与国公爷带着兵马堵在钱家门口,逼得世子挨了六十鞭子,沈公子挨了四十鞭,后脑勺一阵阵发凉,忙催促王兆,“赶紧把案子处理完,还钱家一个公道,我再去与侯爷赔罪”
发生了那么大一件事,他们不议论,底下的人会议论。
昨夜凡是见证了这件事的侍卫,私底下个个都在热议,小公爷到底是谁的种。
不过半日的功夫,流言便从知州府传了回去,传入一位妇人的耳朵后,那妇人一副看白痴的样,道:“这还用问?哪有当母亲的会为了一个假儿子,把亲儿子留在土匪窝?临了,还让亲儿子为假儿子抵命?她又不是傻子,这不明摆着是私生子嘛,国公爷这顶绿帽子也太大了”
可不是
讨论了一番,众人一致认为小公爷乃国公夫人背着国公爷在外与别人生下的野种。
连当事人国公爷都选择相信钱铜所说的第二种可能。
流言如何钱铜不管,要的是逼着段元槿的人,不得好死,和想要栽赃她的土匪之子身败名裂。
目的达成了便够了,至于那真相,留给世人去猜。
真真假假谁分得清?
当日回去后,钱铜便把段元槿的尸首交给了二娘子,另备了一副空棺,里面放着衣冠,与扶茵的棺木停放在了一起。
她手中弯刀的手柄被她连续摸了两日,刀柄已经发烫,棺材内的扶茵,却再也不会有温度。
钱铜跪在她的棺前,为她烧了火纸和元宝,轻声道;“扶茵,我与宋世子成亲了,婚服好看吗?”
钱铜埋头,火焰熏着她的眼睛,熏出了眼泪,哑声道:“我知道,你会说娘子穿什么都好看。”
“那日杀你的侍卫,我已经杀了,你讨厌的小公爷,也死了”
她说完后,埋头良久,最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痛的,“对不起,扶茵”
至亲离去的痛苦,这是她第二次经历。
第一次是大姐姐。
活生生的亲人在她眼前逝去,那样的悲痛,也让她明白了当初老夫人问她的那句,“是有钱好,还是有权好。”
两者都不是,人最重要。
她还得继续往前。
跨过那片海峡线,哪怕是尸骨也好,该当归位。
——
钱铜回到婚房,已经是傍晚了。
新婚夜把自己的夫君丢在婚房内,自己跑出去的新娘子,大抵这天下只有她一人了。
不知道世子的伤好些了没,一进门钱铜便问了候在门口的钱夫人,钱夫人正题没答,一路叨叨,说了太多,“咱们这回能挺过来,全靠了世子,你说,钱家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人家,这辈子轮到宋家来还债?”
“昨儿夜里你一走,侯爷竟直接撤走了外面的官兵,把门打开了,说钱家无罪,我这辈子只见过别人靠关系办事,头一回走|后|门,心里都不踏实了”
钱铜:
“你昨夜见过侯爷没,你给人家磕头敬茶了吗我原本以为堂堂侯爷怎么着也要比蓝明权的架子高个好几倍吧,可你猜怎么着,今日一早起来,宋侯爷竟然邀请你父亲与他下棋”
钱夫人恢复成了话痨,世子应该没事了。
“母亲别跟着了,我要去见世子。”
钱夫人一愣,“是是是你赶紧回去,你说哪有新妇新婚夜跑出去的”见钱铜进了院子,钱夫人突然想起来,这场婚宴办得太过于刻骨铭心,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和恐惧里,竟忘了把最要的东西给她,怕她今夜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先隐晦地对她背影提醒道:“什么世子,是你夫君,你,你好好赔罪”
钱夫人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两人新婚的院子便是她之前所住的地方,昨夜新婚刚过,布置的红绸和喜字还未撤走,得贴上三日。
新婚日她没能瞧见自己的婚宴是什么样,今日路过时便看了个仔细,喜红灯笼,同心结红绸,囍字窗花,一样都没含糊。
她是钱家第一个在娘家出嫁的姑娘,不像是嫁人,像是娶媳妇儿。
实则是上门女婿
听说宋允执今日一日都在院子里等着她,钱铜颇为感动,轻手轻脚地跨入新房,见宋允执穿着一身中衣,正坐在蒲团上井序有条地拆着礼包,钱铜便趁他不备,悄悄走去他身后,避开他后背的伤,胳膊揽住了他的肩头,凑去他耳侧柔声唤:“世子”
宋允执早就察觉到了动静,从灯火下的影子辨别出了是她,没动,配合她,闻言微微侧头,问道:“忙完了?”
钱铜点头,“嗯。”
“小公爷死了,被段老爷子杀的。”她忙乎了一夜,此时方才释放出她心头的快意,她把下颚搁在他的肩头,轻声道:“世子没看到国公爷的脸,知道自己给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儿子,脸都快绿了,最后又得知自己的亲生儿子被假儿子杀死了后,脸又白了”
宋允执感受到了她语气里的畅快,被感染,勾了勾唇。
“我看他恨不得杀了国公夫人,应该是相信国公夫人把他绿了,那样一个骄傲的人,估计得郁结好一阵,再也不会随便乱管闲事但他活该!”钱铜语气轻松,似是被欺负的孩童大仇得报,喜怒没有半点隐藏,都流露了出来,“他那般得理不饶人,若非他相逼,世子也不会挨那么多鞭子”
钱铜收回了下颚,起身坐好,手指自他颈侧两边穿过伸入他的衣襟内,一边褪他的中衣,一边轻声道:“你怎么就那么死脑筋,不知道少说点数,十鞭,二十鞭也好啊,你非得来个一百鞭,若非沈澈有点良心替你受了四十鞭,你得被打死”
被她手指撩过的地方,起了阵阵战栗,宋允执喉咙轻滚,低声道:“无妨。”
什么叫无妨,钱铜道:“段元槿被你打了五十鞭,差点没打死,伤成了什么样,我能不知道?”
她到底会不会说话,宋允执不觉屏住呼吸,刚侧过目,便察觉到后背脊梁,传来了丝丝凉气。
“我替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宋允执感受着她的气息慢慢地浸入皮肤,坐在那的身子越来越僵硬。
半晌后,钱铜绕到了他身前,席地坐在他对面,正视着着他的眼睛。
她还没好好感谢他,望着他那双被灯火照亮的深色眼眸,想起他为自己做的一切,钱铜心头便忍不住泛酸,抿了抿唇道:“好世子。”
宋允执大抵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不累?今夜先歇息,有话我们明日再说?”
钱铜点头又摇头,摇着摇着便摇出了眼泪,抬起头带着哭腔道:“我以后再也不与你吵架了,再吵架,我就是猪”
宋允执低声一笑,抬手替她擦了泪痕,“先去洗漱,再哭下去,不用吵架,明日便真成了猪头。”
钱铜愣了愣。
她只惦记着复仇,要那些该死的人得到报应,忘记了自己也是个新娘子,在外面熬了一天一夜,此时的她,一定很难看。
“世子别看。”钱铜突然捂住脸,起身走去了净房,进去时还与宋允执道:“世子先等等我,我很快就好,我还有好多话要与你说”
然而一天一夜没有歇息,人泡进浴桶内,身心一放松,钱铜便睡了过去。
从扶茵死后,她的精神一直绷着。
太累了。
第 105 章 第 105 章
第一百零五章
宋允执在外等了半晌没见人出来方才走去净房外,唤了一声,“铜儿”,没有回应,只得进去查看。
拂开净房的布帘,便见少女坐在浴桶内,后脑勺挂着浴桶的边缘,双目紧闭,酣然沉睡。
浴桶内乃清水,少女的酮体浸泡在水底下,彷佛夜间从水池里绽开出来的一朵饱含水雾的娇艳花妖,水汽的温度将她的身体蒸出了一层粉晕,余下些许雾气缭绕,盖不住她的艳|色,她便这般,没有一丝遮掩地呈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
冲击太大,宋允执忘记了挪动,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她的身上。
两人的新婚夜特殊,并未圆房。
以往的亲热,仅仅是亲吻,最亲密的一回,也是他把自己坦诚了出去,他从未看过她衣襟之下的半点风光
而今一览无遗。
血液快速冲向全身,瞬间凝在了他身体的某一处。宋允执没去叫婢女进来伺候,把人从水里捞出来,抱出去放在了床榻上,以布巾裹着她,尽量不去碰到她的躯体,擦干了她身上的水汽,替她绞干了发丝,正欲为她穿衣,见她有轻声的呓语,似有醒来的痕迹,便没再折腾,拉过身旁的被褥,盖在了她身上。
躺在她身边坚持了大半个时辰,身体的胀痛已经到了极限,他断然不能这般与她睡在一起,也睡不着。
宋允执起身,手腕突然被身后的一只手拽住。
他回头。
沉睡中的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子里一片惺忪,眼底却透出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她柔声问:“世子背上的伤,无碍吗?”
宋允执盯着她。
钱铜不知道自己适才会睡过去,今夜她回来,便是打算了要与世子弥补昨夜的新婚洞房,她想要做的事没有做成之前,心底不会踏实,睡也睡不安稳,见宋允执面露疑惑,她便主动邀请道:“若是可以,世子便在今夜要了我吧。”
她既与他成婚,便想与他做一对真夫妻。
宋允执默默地看了她好一阵,压制住心中的汹涌欲|念,嘶哑道:“你困乏了,先歇息,明日也可”话没说完,他的手掌便被她牵引到了被褥底下,放在了她的胸前,隔着被褥什么宋允执也看不到,但手掌的感官却在那一刻无限放大。
钱铜学着他那夜对她的方式,慢慢地牵着他的手游走。
粗糙的掌心滑过皮肤,她忍不住战栗却没有停下。
最后带着他下移。
——
床上的幔帐未掩,大片烛火的光芒照进来,跪坐在床榻上的青年脊梁绷得太紧,纱布慢慢地浸出了血迹。
他撑在她上方,俯身吻住她的唇,唇舌滚烫火热,凌乱急促的呼吸在寂静之夜格外清晰。
他的唇转移到了她的颈,顺着她适才牵引他手掌到过的地方重新游走了一遍
身上被褥被掀开的那一刻,钱铜的困意便全无,青年身上的热量将她点燃,沸腾在这个夜晚
火焰烧到后半夜极速地摇曳,钱铜的视线晃动得看不清,一道道白光绽放在脑海里,以世上最为耀眼的一道魅|色回应着青年的炙热。
彼此身上都带着几分不要命的拼劲。
为弥补那一场血色婚宴,为当下这一刻的来之不易而动容,恨不得将彼此揉碎,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永远抹不去的痕迹
平息时,已不知外面的时辰。
钱铜的手掌摸到了一些血迹,想起身查看,奈何酸软的双腿搭在被褥之上,如何也抬不起来
放纵的代价便是一个全身酸疼,沉睡到午后,另一个一大早便去找大夫上药。
沈澈也来换药,但他破开的皮肉已在结痂,转过头看了一眼宋允执后背绷开的裂痕,“啧”一声,惊叹道:“人的身体缺一不可,宋兄不能只偏袒某一处,而不管其他部位的死活,你是不要命了”
宋允执没应,问他:“伤势如何了?”
他还有闲心关心自己,沈澈拉上了后背的衣衫,笑道:“宋兄受了六十鞭都还生龙活虎,又是成亲,又是洞房,我不过受了四十鞭,躺了两日什么都没干,能如何”
如此说,心头却想到了那位钱家的婢女。
若非看到了自己,那夜她不会那么快收刀。
愧疚也好,赔罪也好,四十鞭就当是他沈澈上给扶茵的一炷香吧。
穿好衣衫,沈澈才与他道:“宋兄,姑母来了信,明日我便要回东都了。”扬州的事情已经了结,朴怀朗一死,曾经的四大家,便再也不复存在,盐场也回归到朝廷手中,他们最初前来的任务便完成了,他该回去复命了。
宋兄刚成亲,一时半会儿应该走不了,沈澈道:“宋兄有什么话要稍回陛下,我先替你传?”
药上好了,宋允执也拉上了衣衫。
沈澈见他半晌没出声,本以为他无话可托,正打算临走前与他说说平昌王的案子,便听他道:“扬州之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若是朝中有了不实的流言,劳烦你纠正,我没那么快回去。”近日胡人猖狂,海寇频出,若是朴家的海峡线被攻破,扬州便会陷入另一场劫难。
他已经写信给陛下,禀明了情况。
沈澈理解。
他与钱娘子的婚事一旦传入京都,必会引起一片哗然,堂堂世子娶了一个商户之女,脑子单纯的会说他是被美色所诱,心思深沉的难免会生出小人之心,道他永安侯府与商勾结,得了好处。
这点他放心,沈澈道:“有我在,谁敢说你宋兄的坏话。”
宋允执大抵知道他没听明白,便直言道:“我是说,你与陛下谈话时,多替她美言几句。”
沈澈一愣,在宋允执翻白眼之前,终于明白过来了,“宋兄放心,我一定将她夸成天仙,且钱娘子用得着我夸吗,人家是干实事的人,心系百姓,行侠仗义,脑子聪慧心思善良,人又貌美如花宋兄娶了她,乃八辈子积来了福”
宋允执平静地看着他。
沈澈便收了玩笑,说起正事,“平昌王我先押回京都,交给陛下,钱家大爷的案子我会亲自盯着,还钱家大爷一个公道。”
那夜扶茵死后,平昌王原本想跑,被他擒了回来,没送去知州府,直接关在了军营里,彻底断了他跑路的希望。
那日他回来原本是要仔细禀报这事,可后来发生了那么一件事,每个人自顾不暇,便一直没有机会说,只将呈文给了宋允执,他道:“此次我能成功擒住平昌王府的家眷,问出当年的情况,有一人功不可没,我虽在给宋兄的呈文上已经写了,但还是想亲口与宋兄说,蓝翊之是个人才,这回我会向陛下求情,酌情对蓝家的处罚。”
呈文宋允执看了,对此没有异议,
“对了,平昌王府的人我都已抓获,唯独剩了个小郡主不知去了哪儿,宋兄在扬州若是有了消息,便传信与我。”
“好。”
——
沈澈离开钱家,去了知州府。
冯渊和王兆昨晚一夜没睡,连夜把这回土匪进城的案子整理了出来。
小公爷已经不是小公爷了,暂且称他为土匪之子,毕竟私生子一说,实在有损国公府的颜面。
在征求国公爷同意之后,冯渊在第二日上午便张榜,将土匪之子的作案过程张贴到了皇榜上。算是还了段元槿和钱娘子一个清白。
段元槿也不能叫段元槿了。
既然是国公爷的亲儿子,便当称一声裴公子。
知道沈澈要启程回京,冯渊便把那个烫手山芋国公夫人托付给了他,“押一个也是押,押两个也是押,有沈公子在,咱们都放心。”
沈澈没了好气,“你们倒是放心,这不是叫我为难吗,我到底是把她当国公夫人,还是当罪犯?”疑惑问道:“国公爷呢,他不回去?他亲自押送啊”
冯渊叹了一口气,“自己的亲儿子,也算死在了自己手上,这份悲痛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留在此地,应该是想最后再去看一眼尸骨吧”
沈澈只能认了。
“先说好,我没什么耐心伺候她要是敢生出什么幺蛾子,我不客气。”说到底这一出都是因为她搞出来的,纵容那假儿子为非作歹,沈澈对她没什么好态度。
出了这等事,流言很快会传回京都,这位国公夫人也活不成了,冯渊道:“沈公子只管把人送回国公府便是。”
沈澈没再说什么。
——
国公夫人已被国公爷关了一夜,人从晕厥中醒来,迟迟没回过神,不明白为何就走到了这一步。
一夜之间,亲儿子和养子都死了,自己什么身败名裂,被国公爷甩了一封休书,便是让她自己去死。
可她有什么错?
她生下了裴家长子之后,便血崩了一场,被大夫告之往后无法再生育,她生育不了,国公爷却能,接回来了两个妾室,一年之内,便添了两位公子,她害怕,怕找不到儿子,又怕找回来的儿子长不成国公爷心中所期望的样子。
裴家被贬去蜀州,那几年的苦日子,她过怕了,好不容易熬出来了,她只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她有错吗?
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国公爷恨她入骨,恨不得杀了她。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他又是一个好儿子吗?她千辛万苦去寻他,他却沾染了土匪的杀性,四岁便学会儿了杀人,七岁刨人尸首,死了还让她这个母亲被万人唾弃。
她不后悔!
国公夫人努力去否认自己的错,用着各种理由麻醉自己,咬着牙一遍一遍地重复,“我不后悔,不后悔 ”
再次看到钱铜立在跟前时,国公夫人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起身便要往她身上扑去。
钱铜平静地立在牢门外,看着她被牢房的阑珊搁在内,平静地道:“今日我来,便是告诉夫人两件事。”
“第一件,夫人所说的四岁杀人,是他见夫人有危险,为了救你,杀了袭击夫人的匪贼,却没想到把夫人吓到了。”
“第二件,夫人所说的七岁刨尸,是他正在尸山里找他的父亲,所有人都以为段老爷子死了,但他不信,一具一具地翻找着尸体,夫人在那一刻应该感觉到遗憾才对,错失了如此一个好儿子。”
国公夫人愣愣地盯着她。
钱铜冲她一笑,问她,“你猜为何段老爷子养了他十几年,会对他生出父子之情,国公爷却没有,毫不犹豫地要杀了小公爷?”钱铜看着国公夫人惨白的脸色,告诉了她答案,“因为夫人生了一位好儿子。”
“他手上从未占过一个无辜之人的血,我遇到他的那一年,他衣衫破旧,而他父亲的衣着永远光鲜。他的人此时正在海峡线上与盗寇拼死一决,若无意外,他会立功,如他生前所愿的那样,讨一官半职,再带上他的父亲,共享天伦之乐,但夫人来了,夫人的养子来了,你们想要他死,他只能答应你。”
——
钱铜当日晚上才听到消息,说国公夫人离开知州府时,人已经疯了。
钱铜倒是高看她了。
还以为她会自行了结,到底还是舍不得那条命,可她若真舍得死,也不是能做出抛下亲儿子不要的国公夫人了。
深夜,钱铜推开了一扇隐秘的门,进去时,段元槿已经醒来了,在收拾行囊。
钱铜道:“马车我已经备好了。”
“我也收拾好了。”段元槿回头,面色如常,把行囊挂在了肩上,随时准备出发。
那颗假死药让他瞒过了国公爷,从此,这个世上没有裴晏琮,也没有段元槿。钱铜实在想不出来他接下来该姓啥,“要不先随我姓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