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怎么可能不怕?
她被劫了两回,初到扬州的那一回便也罢了,他们不知自己身份,能被说成凑巧,可今日在街市上,一旁便是知州府,明知她的身份,还敢劫她。
如此猖狂大胆,非亡命之徒莫属。
人害怕了,眼泪会不受控制往下掉,宋允昭手里捏着布巾,不断把模糊的视线擦干净,见他又像上回那般坐在远处,并未对自己无礼,心头生出了疑惑,一时无法辨别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了,他说有人会来接她,却没放她走,她不敢跑,便小心翼翼问:“你,你是谁?”
上回他说自己是猎户,显然撒了谎。
“段元槿。”他回头,丝毫没隐瞒自己的身份,“山寨里的土匪。”
宋允昭又一瞠目。
反应半晌后,忙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没,我没看到你的脸”她语无伦次地道:“我记性一向差,尤其是人的脸,即,即便瞧见了,很快也会忘记”
段元槿没想要吓唬她,但她想得太多。
段元槿无奈,不再出声,转头望向屋外。
过了好久没听到动静,宋允昭才放下手睁开眼睛,见其依旧安静地坐在竹椅上,面朝窗外,瞧得出来,他没打算杀了自己灭口。
他是在等人来接她吗?
适才听见那老者提起过钱家小娘子,不确定是不是钱铜,她试探问:“你认识嫂嫂?”
如今她还要维护吗?
宋允执见她如此态度,气息也不稳了,放下手中狼毫,肃然看着她,做足了准备,今夜誓要与她掰出个是非曲折出来。
宋允昭正欲上马,听到这一巴掌的动静,惊愕回头,她没想到钱铜会打段公子,忙奔过去解释道:“嫂嫂,他没欺负我”
让人把快要完成的喜服拿过去,先试试尺寸。
心口突然有些微痛。
宋允昭瞅了瞅刚挨了一巴掌,又陷入绝境的段元槿,心道他今夜完全可以杀了自己,抹去证据,可他没有,还陪着她等到兄长找上门来。
宋允执拧眸,偏头看她。
沈澈一路跟着他,他曾被妖孽当作钱家家仆派遣到山上运了一个多月的货,早听闻过段少主的威名,钱家的几个打手只要听到他段少主的名字便惊慌失色,弃甲而逃。
因没有收监,段元槿与平昌王一样,只被关在屋子里,外面派了侍卫看守着。
话音刚落,身后林子内便传来了一阵地动山摇的马蹄声,很快,后方窜来的一片火把光亮,把寨子照得亮如白昼。
宋允昭不知道土匪有多坏,但跟前的人她觉得不是坏人,是以,鼓起勇气恳求自己的兄长饶他一命,“兄长,段公子是好人,他没有伤害我,你莫要为难他”
宋允昭原本也没事,可见到有人来救,又想起这一夜的遭遇,走到跟前了,便一头扑入了钱铜怀里,呜咽唤道:“嫂嫂”
钱铜装作没看他的冷眼,提醒他道:“世子忘记了?上回世子被三夫人围在码头,便是段少主待人前来解的围”
宋允昭不知道,她第一次见土匪,也见过他的真容,说没记住他的脸都是骗他的,一个人的面相骗不了人,她道:“我觉得,公子不该是这样。”
说完钱铜便走了出去。
宋允昭一愣,他也来了?
适才他也有机会挟持她,求一个脱身。
宋允昭愣了愣,下意识抬起小臂,宽袖一瞬滑到她的手肘处,只见光洁白嫩的一片肌肤上,明显多了两道红痕。
横竖就是要灭了山寨呗,钱铜不想听他的那些大道理,突然自嘲道:“我就说了,我俩不合适生活在一起,做一对情人,好聚好散多好,世子非要成这个婚”她很不喜欢吵架,烦死了这样的气氛,抱住头挠了一把,“如今这样,有意思吗?”
里面是一千两银票,嫂嫂给她的。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了门口,人已经彻底不见了,宋允执脑子里那股晕厥感才慢慢平复下来,拳头握得太近,指尖不知何时,已把掌心戳破。
手里布巾被她捏得温热,她想还给他,又觉得被自己弄脏了,这般给他不太好,正踌躇不决,段元槿站起了身。
细细一想倒也没什么好惊叹的,扬州这个地方人才辈出,不怕死的人大把在,钱家娘子当初不就套了皇后的亲外甥,和长公主儿子的麻袋?
沈澈:“你这个”
他还是没有。
话落不久,跟前的直棂窗扇终于有了动静,缓缓地撑起一条缝隙来。
宋允昭看到了,也被唬住了,不敢再动。
当是她被掳上山时,挣扎的那一下,不慎擦到了。
“嗯,认识。”段元槿侧目。
不知道他允不允许自己随意乱动,怕惹恼他,行动之前宋允昭还是决定小声问道:“我,我可以先穿上靴吗?”
那便是可以了。
喊完那一声后,先出来的是宋允昭,她认出了钱铜的嗓音,很快从屋子内跑出来,看到钱铜后,激动地朝她奔去,“嫂嫂”
宋云昭乃他的亲妹妹,也是永安侯府唯一的一位郡主,好端端地被人掳到了寨子里,无论是侯府的颜面,还是昭姐儿的清白,都会受到影响。
宋允执并不觉得有何可感动,“既然他如此诚心,为何不接受招安?”
他尽量心平气和地劝道:“与虎谋皮,必遭反噬,钱铜”
钱铜如今看到这个,有些头疼,他们若是知道昨夜她与宋世子吵了架,她把宋世子气得快冒烟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如此积极。
在收到钱铜的消息后,宋允执一句话也没说,径直驾马来了山寨。
宋允执来过一回,马匹到了寨子前,翻身下马,跨步走了进去。
宋允昭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过来时,便只看到了宋允执一人坐在蒲团上,见他目光微垂,空洞地盯着空空如也的几面,还好奇他在看什么,问道:“兄长,嫂嫂呢”
——
宋允执的马匹走在了最前面,沈澈随其后。
心底倒是有了另一桩计较,既然段元槿是她的人,她当初把他诓在这儿来,是真打算借段少主之手杀了他
宋允昭见他对这个屋子如此熟悉,意识到她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他的房间,她这般坐在榻上终究不妥,可她脚上的两只靴都没了,一只被他提进来后搁在了床榻前,另一只则被她蹬掉,正落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
不仅他们自己害怕,还逼着他一道害怕。
蒙青及时进来拦住了她,“钱娘子今夜回了钱家,有什么事,郡主还是明日再来。”
他生气,情有可原。
宋允昭知道兄长的性子,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半点恶势力,如今得知她被土匪抓到了土匪窝里,说不定今夜就要将此地铲平。
荷包是她自己的,两面各绣了一朵盛开的莲花,垂着两条雪色穗子。
夜里宋允昭不便去探视,到了第二日早上,宋允昭趁着兄长还没起来,早早便提着食盒去敲门。大门进不去,好话歹话她都说尽了,侍卫就是不让她进去,她只好敲窗,唤里面的人,“段公子”
宋允昭见他如此说,又信他是个好人了。
段元槿被那一巴掌打得侧过脸,半晌没转过来。
宋允昭点头,“嗯。”
这一趟是免不了了,段元槿拱手与宋允执道:“世子宽仁,草民愿随世子走一趟。”说完回头与身后打算拼死一搏的土匪一扬手,“都撤了,照看好老爷子。”
他试着往她跟前走了一步,见她没再往后缩,便继续往前,到了榻前,伸手接布巾前,问道:“不哭了?”
嘶——
宋允执心口猛然一揪,脸色也变得苍白。
没了人再来火上浇油,钱铜继续与宋允执道:“此事昭姐儿说了,并非段少主所为,且世子适才也听见了,昭姐儿对段少主心怀感激,今夜之事到底是何缘故,咱们先问清楚再做决断也不迟”
一介商户,以什么为根?就算她嫁了他,将来有一天两人反目,他转过身,说灭便能灭了钱家一族。
段家的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掳走侯府的小郡主,他的亲妹妹,行径如此嚣张,目无法纪,她莫不是还想要留着这寨子?
待宋允昭安全离开后,宋允执才看向跟前的面具公子,肃然道:“段少主是自己跟我走,还是等我把这里铲平,再押你走?”
手举火把,立在寨子中央,等段元槿把人交出来。
宋允昭摇头又点头。
成亲前,她便与他说过,对他的那点微末喜欢,不足以让她非他不嫁。
突然的逼近,宋允昭下意识往后缩,脚踝却被抓住。
见她面色恹恹,钱夫人没好气地道:“你啊,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还没有世子细心,世子难道就不忙了?人家都过来看了两回喜服,生怕哪里出了纰漏,哪像你”
段元槿:“嗯,多谢宋娘子。”
宋允执张口,“你”
打她也好,打段元槿也好,她都认,钱铜对段元槿轻点了下头。
“没事了。”钱铜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了一阵后,吩咐扶茵把她扶上马背,自己则走到段元槿跟前,看了他一眼,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
知道兄长并没有绞杀土匪窝后,宋允昭松了一口气,沐浴完,却无意从婢女那听到消息,“段少主被关起来了。”
宋允执一愣,不明白她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拧眉道:“为何你我要对立?你我夫妻一体”
段元槿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
宋允执先看了一眼钱铜后,再把目光移到了宋允昭身上,察觉到她凌乱的发丝,眸子不觉一厉,又见她与段元槿之间过近的距离,冷声道:“过来。”
宋允昭一愣。
段元槿挨了一巴掌,不能白挨,不说话,等着打人的钱娘子替他解决麻烦。
段元槿俯身从她手里拿走了布巾,走去面盆前,拧水洗净后,搭回了木架上。
人从床榻上下来,站好后对他蹲礼道了谢,“公子救了我两回,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段公子是个好人。”
之前在侯府,她也很少见他如此生气,这个时候还能被什么事气成这样?这事因她而起,宋允昭不敢再触霉头,忙退了出去,找到了王兆,问他:“段少主被关在哪儿的?”
宋允执:“你若是想要暗卫,我可以”
半晌没听见动静,宋允昭又道:“我做了一碗甜汤,自己做的,想感谢段公子的救命之情。”
钱铜不可能让。
沈澈这时也到了,手里提着剑,满身斗志,扬声问道:“谁是段少主”
忙摇了摇头。
土匪确实应该被剿,但
来人正是钱铜。
话没说完,便被宋允执一记冷眼落在身上,那目光严肃又审视,像极了父亲,宋允昭脖子一缩,后半句便被吓得吞进了腹中。
段元槿继续为她穿靴,提醒她道:“你手肘受了伤。”
尽管如此,他依旧忍住心疼,与她讲明,“两个人生活,本就有意见不合之时,只要有感情”宋允执突然说不下去。
钱铜一路悬着心,远远便开始打探起了宋允昭,见她面容平静,衣衫完好,唯有发丝有些凌乱,稍稍松了一口气。
钱铜垂目。
寨子里的人都被惊动了,尽数从屋子里涌了出来,手持刀枪,紧张防备。
她是被吓哭的,他只要不害她,她便不会哭。
打完压低嗓音道:“宋允执来了。”
她举了一阵,手都快要举麻了,方才觉得荷包一轻,被对方微微用力接了过去,“此事,宋娘子便还完了恩情。”
宋允昭心中生愧,扯了扯钱铜的袖子,把她拽到一边,抱歉地看向跟前的土匪少主,“嫂嫂不知情,段公子抱歉”
可谓闻风丧胆。
宋允昭忙去找钱铜,钱铜此时已不在知州府,回了钱家。
钱铜质问:“世子都能养暗卫,我就不能养几个自己的人了?”
一进去便见到了寨子中央得三人。
如此甚好,宋允昭终于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会给你银子的。”
收到宋允昭消失的消息时,三人刚商议完事务,初时沈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堂堂永安侯府的小郡主竟被人掳走了?
房门没关,外面寨子里的灯火照进来,映在他所在的窗扇前,他回头时光晕下的唇角似乎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能一样吗。”钱铜便与他道:“世子现在可以把蒙青叫出来,当着他的面问他,你我之间必须死一人,他会怎么选?”
宋允昭隔着窗扇摇头,玲珑剪影被一缕初阳清清楚楚地印在了窗户纸上,只见她又从袖筒内掏出了一个荷包,再次递了进来,“我答应过公子,待公子救我出来,便会答谢你,虽不知够不够公子的恩情,但请公子不要嫌弃。”
钱铜笑了笑,打断道:“世子能时刻保护我?能护我一辈子?且什么叫与虎谋皮,这天底下哪一桩事买卖,不是与利益挂钩?反噬不反噬,还不是看自己有没有给够对方东西”
宋允昭忙挪到了床沿处,正欲下床去捡床榻前的那只靴,身前的一只手先她一步够到了,随后立在她跟前的脚步也往前一迈,与她一道坐上了榻。
段元槿彷佛没瞧见,始终没抬目,替她穿好了两只靴后,起身退开,解释道:“宋娘子放心,段某方才与老爷子所言不过乃权宜之策,言语里有冒犯,望宋娘子莫怪。”
钱铜知道此事没那么容易结束。
宋允执沉默不语。
宋允执被她气得胸口又酸又涨,哑声道:“钱铜,我从未想过要决定你的人生”就为了一个段元槿,便让她如此在意?
宋允昭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看到兄长似乎全身都在抖。
手心被几根手指头轻轻挠了挠:“世子”
宋允昭起初不敢动,直到套着长袜的脚心被他捏在了手掌里,才挣扎了起来,想起适才他与老爷子说的话,面颊微红,告诉他:“我,我不能嫁给你,你也不能强娶我,我已许了亲,有未婚夫了。”
钱夫人知道她回来了后,正好有事要找她。
唤了三声,便听到有脚步声慢慢地走到了窗前,虽半晌没出声,但宋允昭知道他人在,能听见自己说话,“你把窗打开。”
半晌后,宋允执抬眸,“那就劳烦段少主与本官走一趟,将今夜之事与我说清楚。”他给他解释的机会,不动他山寨一分一毫,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底线。
宋允执继续道:“我是在与你分析,圈养土匪的利弊,自古匪贼便无好”
三人起身立马去找人。
那声‘妖女’,沈澈到底没骂出来。
也不想与他吵,再说下去,两人估计要吵上一个晚上。彼此最好先冷静一下,她起身道:“世子这几日忙,我先回去住。”
钱铜面色一冷,瞪向她身后的段元槿,细声问宋允昭,“他欺负你了?”
沈澈:
兄长不会杀了他吧?
没等他发怒,钱铜先回头冲他一龇牙,“别来添油加醋,后面去”
宋允昭忙从食盒内捧出了一口瓷碗,小心翼翼地递了进去。
关键时候,不就是手里的这些人脉来保命?
宋允昭被带回知州府后,宋允执便为她配了两个暗卫守着。
钱铜昨夜回到钱家,以为吵架后多少会失眠,谁知道一沾床便睡着了,醒来已是第二日早上。
人走到跟前,钱铜突然一步窜过去,巧妙地把他挡在了身后,一手挽住宋允执的胳膊,“呵呵”笑了两声,缓解了紧张的气氛,“世子上回不是说,让我请段少主出来,咱们见上一面,好好谈谈吗?”
宋允执吩咐暗卫:“带郡主上马。”
怕他趁她不在,一气之下杀了段元槿,提前与他说好:“段元槿我不会给你,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与你宋允执势不两立。”
段元槿闻言一笑,“你见过是好人的土匪吗?”
——
段元槿没说可不可以,但他弯身捡起了离他最近的那只靴,走到了床榻前。
“什么解围?土匪就是土匪,废什么话,谁是段少主,本公子许久没活动筋骨了,手痒得很”沈澈被钱铜那一拦,拦在了后面,莫名其妙,脚步绕了个方向,正要加入剿匪的队伍中,又被钱铜身子挡住。
今夜回来,钱铜便与宋允执赔了罪。
视线中一只手伸了过来,宋允昭不确定他有没有拿稳,轻声问:“段公子,接稳了?”
今夜的恐惧压过了疼痛,她一点都没察觉出来,经他提醒,方才觉得伤口处有些刺疼,只看了一眼,宋允昭便慌忙掩住了袖口。
宋允昭知道自己失信了一回,在没给出实际的东西之前,说再多的承诺都是空话。
钱铜见他闭了嘴,知道自己惹他生气了。
钱铜扬眉对他指了一下宋世子,目露警告。
听说宋允执要上山,沈澈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他也想看看那位段少主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把那群人吓成那样。
钱铜却抢先道:“世子若是觉得娶了我,将来我所有的一切都由你说了算,我只需乖乖地待在后院,接受你的投喂,被你保护,那我劝世子还是尽早绝了这个念头。”钱铜道:“我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自力更生,喜欢自己挣什么吃什么,学不会讨要。”
握住她脚心的手微微一顿,而适才她的一番挣扎,不慎掀起了他的袖口,他小臂离手背五指的距离,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沈澈倒吸一口凉气,她什么意思?
从段元槿出生开始讲起,把他生平所有做过的好事都讲了一遍,与宋允执保证道:“此事再也不会发生第二回,段元槿不是说了吗,绑昭姐儿的人是段老爷子,那段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想抱孙子想疯了,老眼昏花,竟然看上了昭姐儿,心比天高,想掳她去当儿媳妇,顺便敲打一下我,怕我出卖了他们段元槿已经制止了,且答应了咱们,把老爷子关起来,不让他再涉事山寨之事,也愿意接受惩罚,挨三十鞭子,足以见得他是清白的”
宋允执不可否认,段元槿确实帮过她不少,包括他自己也曾受过他的支援,但那都是之前,往后她有了他,便不会有危险,“你我即将成婚,你乃永安侯府世子妃,安危自有我侯府照看。”不再需要山匪去护。
还是在离知州府不到十里的巷子内。
段元槿回头,面具下的目光穿过朦胧灯火与她相视,还未来得及开口,寨子底下便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嗓音,“段元槿,给我滚出来!”
“招安,然后呢?”钱铜问道:“我用了多少粮食,才养出了一个寨子?这些年要不是有段元槿,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世子一句招安,便把人拿去”
“好,一体,知道了”钱铜有些不耐烦了,与他说不通,突然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告诉他山寨之事。
钱铜一愣。
世子还来看了喜服?他何时来的,她怎么不知道
睡了一觉情绪过去后,钱铜便有些心虚,后悔不该那么对世子,可要她如今回去道歉认输,她又办不到。
她若是认输,段元槿便会被招安。
要么归入扬州的知府,要么被送去东都,如此以后,她便彻底孤立无援了。
第 92 章 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
钱铜没回知州府,回去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世子,又不想待在家里,家里到处都在为她办喜事,她慌得很。
用完早食,便去了茶楼。
离成亲还有五日,如今人人都知道她要嫁给宋世子了,人一出现便被众人齐声恭喜。
底下的布商,茶叶商,香料商,早已等着她出现,闻讯蜂拥而至,把茶馆围得水泄不通,曾经四大商之首朴家,死的死,入狱的入狱,几桩大生意没了,茶叶,布匹,盐场都给了朝廷,连红月天赌坊都被朝廷没收,往后八成又要交给钱家人打理,朴家还剩什么?
剩下一片海。
这几日朴家被知州府的兵马围得两只蚊子都飞不出来,朴怀朗关在了扬州,照这个形势,那片海也保不了多久。
大伙儿都知道接下来的扬州乃钱家当道,纷纷过来套近乎,想捡她手指缝里漏出来的油水。
散商之一拍起了马屁,“老夫说什么来着,钱娘子啊,名字取得好,这辈子就不缺钱花”
钱铜昨夜与人吵了一架,心情郁结,很适合听一些好话,便也没把人赶走,由着他们一句接一句地夸。
散商之二是个妇人,“四大家一堆子的爷们儿,竟不如钱娘子一个小娘子有远见,早早投靠了朝廷乃钱娘子最聪慧之处”
散商的嘴一个比一个甜:“最重要的一桩,钱家做的都是良心买卖。”
这话钱铜喜欢听。
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嘴,“什么钱娘子,是世子妃了。”
“对,世子妃”
刚说完,小公爷突然起身,紧张问她:“谁劫了你?”
宋允昭被他那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面色微红,退开两步问他道:“可见过兄长了?”
还没来得及饮,小公爷便来了。
婢女眼见小公爷要端起碗一口闷,忙阻止道:“小公爷可别吃坏了肚子,甜汤已经凉了,早上宋娘子为段公子做的,剩了一些,奴婢们见倒了可惜,讨来了饮”
沈澈一肚子气,昨夜便想过来找人算账,被王兆拉住,说宋世子正在说服钱娘子招安之事,叫他不要去打扰。
她一边希望山匪能得到应有的惩罚,一边又不想段公子出事,正两头为难,听到身边的婢女欢喜的跑进来禀报,“宋娘子,小公爷来了。”
能唤她小字的人,没几个。
还真是他。
王兆匆匆进来禀报,“世子,小公爷来了。”
沈澈一早杀去了钱家,想找钱铜清算旧账,顺便把人擒回来,让她对宋兄认错。
不待婢女回答她,一道年轻男子的嗓音传了进来,“阿若。”
都午后了,宋世子还未用食,且今日一早起来后,连发冠都忘记了梳,可见昨夜是与钱家娘子吵狠了,还没缓过来。
宋允昭点头。
两人眼见就要成亲了,他再说一些丧气话,确实不应该,可他忍不住,嗟叹道:“宋兄,我早劝过你,别那么认真,如今尝到苦”
沈澈一怔。
兄长想为她报仇,一举剿灭山寨,但段公子是嫂嫂的人,嫂嫂不让。
在京都时,裴晏琮便频频出现在永安侯府,昭姐儿走哪儿他跟哪儿,这回还跟到扬州来了,未免盯得太紧。
宋允昭也听说了兄长与嫂嫂吵架之事,她想出去找嫂嫂,可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兄长不让她出去,她自己也不敢去,只能待在屋里来回渡步,干着急。
便是这句话,当日午后便传入了宋允执耳朵。
见他额头有汗,宋允执忙吩咐婢女们备了水,亲手为他拧了布巾,“含章,擦擦汗。”
——
这回来扬州,她一句话都没留,便偷偷跑了,他必然会担心。害他追到了这里来,宋允昭心中有愧,忙把人请进屋,“你先进来。”
怕他会怀疑自己的清白,又解释道:“我没事,兄长和嫂嫂很快便来了。”
王兆看出了他眉目间的不满,笑着解释道:“听闻小郡主一人来了扬州,小公爷不放心,放下手头上的事立马追了过来,人刚到府上,去找小郡主了”
“拿着,替我办件事。”宋允执打断他,把手里写好的一本呈文交于他,“六年前,钱家大爷钱闵成去东都时路过的驿站,遇上的人,名单都在这里面,你去把人找出来,逐个录下口供,另”他顿了顿,“去一趟江宁王府,把平昌王的家眷绑了,问出六年前,平昌王跑路之事。”
沈澈气呼呼地从外回来,“亏宋兄还写了折子,在陛下面前为她钱家请功,可人家想一辈子当商户,不稀罕你的世子妃,你管她作甚?”
婢女奉了茶,裴晏棕坐去了屋内的蒲团上,突然看到木几上摆着的一碗甜汤,即刻认了出来,扭头看向宋允昭,“阿若今日做了甜汤?”
——
唯独这个钱铜此时听不得,纠正道:“还是叫我钱娘子吧,小娘子嫁了人,也不能忘了本啊,我永远乃钱家家主嘛”
沈澈昨夜回来,便知道了那山寨乃她钱铜所养,亏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
此时能来扬州的还有哪个小公爷,唯有宋允昭的未婚夫裴晏琮,宋允执有些诧异,又有些厌烦。
宋允昭忙走去门外,只见一名相貌俊朗的锦衣公子,从对面的长廊走来,匆匆下了穿堂,腰间的一杯羊脂玉随步伐轻荡,千里跋涉,他面上染着风霜,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眉眼间却又怀着一抹兴奋与期望。
朝廷的人没来,沈澈走后不久,定国公府的人来了,来的人是小公爷裴晏琮。
对待感情,最忌讳的便是一头钻进死胡同,容易出不来。
最后在茶楼找到了人,那份容光焕发的得意劲儿,宋兄是没看到,与他此时这副自我折磨的凄惨模样,乃两个极端,沈澈就知道有这么一天,那钱娘子心思狡诈,是个千面人,谁能伤得了她?宋兄一根筋,最容易吃亏。
小公爷是个体贴的人,待她极好,瞧得出来很喜欢她,也很在意她。
这件事他谁也不放心,只能交给沈澈,“朝廷的人来之前,我要定平昌王的罪。”
从她生下来,便知道定国公府家的长子是她将来的夫君,待懂事之后,两人便默许了对方,私下里也会时常往来。
他这话里的信息太多,沈澈分不出是宋兄让他去绑人的行为更震惊,还是这个消息更惊人,瞠目问道:“平昌王没有守城?”
宋允昭没料到他会来扬州,一脸意外,“含章怎么来了?”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早就有交代,不许他出京都,尤其是不能来扬州,他怎这般跑了过去,二老若是知道,该如何担心?
四大商没了三个,唯独钱家一家独大,这个时候她钱家本就扎眼,保不准有眼红之人查她的把柄,宋兄招安,没直接剿灭山寨,已经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
宋允昭点头。
奴婢一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再随便乱答,回头求救地看向宋允昭。
她大抵猜出了是什么原因。
宋允执点头。
眼下国公府的小公爷来了也好,先让世子转移一下心思,学学钱娘子去茶楼里转转,听人一通恭维,心花怒放,哪里还记得这些糟心事。
宋允昭一愣,问道:“裴小公爷?”
宋允昭知道自己遭劫的事情迟早会瞒不住,早告诉了他也好,怕他担心,避重就轻地道:“昨日我遭了一场劫,是段公子救了我,我便做了一些甜汤,答谢他的恩情”
宋允执今日起来未束发,昨夜一动不动坐在那看了大半夜的折子,清晨起来又接着看。
他想告诉她,走正道不一定见不到光。
小公爷?
当见到门槛处立着的小娘子时,面上的那份担忧便陡然散去,展唇一笑,露出欣慰的笑容,“没事就好。”
今早过来从蒙青那得知,两人并没有商议出个结果,还大吵了一架,貌似还是宋世子输了。
话没说完,注意到他的面色有些不对了,宋允昭便没往下说。
“我”裴晏琮面颊微红,顿了顿,鼓起勇气说出了真心话:“听说你来了扬州,我不放心,来看看你。”
那一夜她与他坦白之事,他从未怀疑过,无论是钱家的公道还是功劳,他都会一分不少地还给她。
五日后便是大婚了,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又何必怄着了自己,王兆道:“下官去备宴,等世子收拾。”
她倒好,还不愿意把人交出来。
刚说完,裴晏琮的脸色就变了,抬头问:“哪位段公子?”
宋允昭见他如此,也有些羞涩。
裴晏琮摇头,他一到知州府,便让人带他去见小郡主,确认她完好了才放心,还未来得及去拜见世子,他拭了拭额头的细汗,那把帕子递回到了她手里,低声道:“尚未,等见完阿若,便去见世子。”
裴晏琮忧心了一路,终于见到了心中思念的姑娘,看着人安然无恙地立在自己跟前,眼里全是满足与幸福,温和地道:“多谢阿若。”
一吵架便跑回娘家算什么本事?
宋允昭被他吓了一跳,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安慰道:“是一位老者,兄长已经让他受到了惩罚,他,他们不敢了”
——
宋允执刚收拾好,还未去请人,便先听见了外面侍卫的声音,“小公爷。”
回过头,裴晏琮人已走了进来,拱手见礼,“含章见过世子。”
两家乃亲家,这位裴小公爷乃侯府常客,宋允执熟悉得很,没那么多客套,“你怎么来了,国公爷,国公夫人知道吗?”
第 93 章 第 93 章
第九十三章
裴晏琮没提自己的父母,含糊了过去,与世子寒暄几句后,便说起宋允昭被劫之事,“世子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宋允执早看出了他脸上的急色,昭姐儿将来到底要嫁过去国公府,她也算是半个国公府的人了,便问道:“你有何想法?”
裴晏琮道:“含章以为,劫匪能如此猖狂,公然行劫郡主,于公于私都不能饶恕,应早些将其剿灭”
宋允执没说话。
裴晏琮看出来了他的犹豫,不太明白他的心思,世子一向维护阿若,这回阿若被劫,他不生气?
裴晏琮面上的着急之色愈发明显,“换做寻常姑娘,好端端被劫,也会报官讨回公道,何况阿若乃郡主,金枝玉叶,遭受此等劫难,她当时得有多害怕?倘若世子去晚了,后果不堪设想,此事传出去,世子,阿若的名声该如”
宋允执抬眸,如何传出去?
裴晏琮闭了嘴。
“阿若的名声毁不了。”宋允执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缓声道:“她此次遭难,乃对方对我的报复,此事我会处理,你刚过来,先去更衣,晚上带阿若一道过来用宴。”
——
裴晏琮刚走不久,侍卫便进来禀报:“钱娘子来了。”
宋允执顶了一天的死灰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却又听侍卫道:“又,又走了。”
钱铜刚走。
听说京都的小公爷来了后,特意买了几样吃食,打算过来打个招呼,到了知州府宋世子正召见他,便候在外面没让人进去通传,听到一半,折了回去,手里刚买来的一块扬州特色酱肉,随手丢给了扶茵,“拿去喂狗。”
宋允昭刚醒来,正欲开口去询问些什么,听完婢女的话,目光一动,转过头愣愣地看着小公爷,轻声问:“是含章救了我吗?”
钱铜颇有些无语,揉了揉酸涩的胳膊,大抵也是头一回见人吵了架之后,夜里偷偷摸摸找上门,趁对方酒醉睡着,过来咬人的。
夜里宋世子为小公爷设了宴席,她也没有出席。
王兆望了一眼跟前的火海,吓得腿都软了。
可咬了她也不会认输啊。
“出息,你主子平日里短过你吃穿?”
扶茵也不恼,把汤勺递到了她嘴边:“娘子才是最好的,来,喝了醒酒汤,好好睡一觉。”
宋允昭为此还搬出了钱铜:“他要是死了,兄长如何同嫂嫂交代”
钱铜到知州府时,宋允执还未归来。
扶茵跟了钱铜这些年,知道捡重要的事情说。
钱铜的酒量一向很好,酒品也很好,两壶酒下肚,一头倒下去怎么也起不来了,扶茵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早早给她预备好了靠枕,扶她躺好后,又为她喂了醒酒汤。
“昨日傍晚世子把段少主放了出来,当着小郡主和小公爷的面打了他五十鞭子,之后让人拖回房间,说待他伤好后,即刻滚出知州府”
扶茵去捂她嘴,“娘子,是世子”
原来那个鬼是他宋允执。
扶茵冲她一笑,“奴婢没喝,有娘子在身边,奴婢要时刻看着娘子的安危,哪里敢醉酒,奴婢只需看着娘子醉了就满足了。”
宋允昭便痴痴地看着他,良久都没说话,过了一阵,眼角却流下来了两道泪痕。
脑袋昏沉起来,钱铜才去懊恼不该贪杯,她笑道:“你陪我作甚,我又不与你成亲”
而当年当她得知自己吃的那一个救命馒头,乃娘子最后的一点口粮时,她便决定了,“奴婢要看着娘子吃香吃辣一辈子。”
钱铜好奇:“你怎么没醉?”
扶茵并非哄她,‘娘子是最好的’这句话已经成了她不可触碰的逆鳞,无人能反驳得了她。
眼见人要出来了,谁知房屋又坍塌了一次,王兆的心都凉了,正值绝望之时,突然听到一声,“宋娘子出来了!”
宋允执坚持让人打完了五十鞭,打完后,段元槿早晕了过去,宋允昭哭得梨花带雨,被小公爷捂住眼睛,抱回了房间。
宋允昭看不下去,还曾哭着与宋允执求了情,“兄长,别打了好不好,他没有错,他从未害过我,他是个好人,你再打下去,会把他打死”
一身的咬痕,不好让人瞧见,钱铜忍着疼,自己起身去寻衣衫,刚套在身上,便见扶茵急急忙忙进来,一脸着急地道:“娘子,昨夜知州府着了火,平昌王跑了,宋娘子险些没从火海里出来”
钱铜:
正要冲进去救人,便见对面熊熊火势中冲出来了一人,浓烟太大,看不清那人的脸,但能看到他怀里抱着一人。
扶茵摇头,笑嘻嘻地道:“太香了,奴婢舍不得扔,娘子要是心里不高兴,奴婢去买一壶酒来,陪娘子一醉解千愁?”
这大半夜后厨哪里还有人,只有小郡主。
裴晏琮心疼地替她抹去了泪,安抚道:“没事了,阿若,别哭了”
当日傍晚,‘两只狗’便喝了个烂醉。
得知宋允昭已经醒了,无大碍后,钱铜便去打听段元槿的情况,一番询问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哪儿。
钱铜头昏脑涨,不耐烦道:“世什么子,我与他已经决裂,对了,你去给钱夫人说,婚事不必操办了,没送出去的请柬也别送了,怕她到时候丢人”
十鞭子下去,段元槿的后背便渗出了一大片血。
扶茵喂完了醒酒汤,便扶起她的头,为她轻轻地捏着,“娘子不想去京都,奴婢就陪着您在扬州。”
醉成这样了,就不要去再想糟心事,糟心人,钱铜借着酒劲儿把脑子放空,人快要睡过去了,扶茵突然摇了一下她,那嗓音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娘子,世子”
这一巡查,便发现平昌王不知何时趁乱跑了。
钱铜一怔,昨夜的酒彻底醒了,顾不得洗漱,匆匆穿好衣裳,披散着发丝急忙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冷声问:“怎么回事?”
——
扶茵便把过来报信的婢女一并抓到了马车上,让她详细说。
她看到了。
那可真是谢谢她,钱铜翻了个白眼:“咱们扶茵真好。”
知道她说的是世子,钱铜头晕得很,不管她了,先睡过这一觉再说。
离去后不久,便出了事。
但娘子能。
但她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她被人困在床榻之间,从里到外亲了个透,那人力气大得惊人,还带了一些戾气,唇瓣在她口齿与颈项之间游走,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啃噬其骨。
宋允执无动于衷。
侍卫从一侧跑过来,喘着大气,着急禀报:“小公爷把宋娘子救出来了!”
今夜小公爷离开后,宋允昭便歇下了,婢女们都以为她睡着了,谁知道她会偷偷爬起来,去了段少主的院子,为他煎药。
段元槿的屋子着了火。
扶茵也笑:“是,娘子只会与世子成亲”
宋允执赶回去时,一切都已平静,先去探望宋允昭,确实她无碍后,便派人去巡查各个院子的伤亡和异常。
宋允执立马下令,“封城。”,之后亲自带着暗卫,驾马去擒人。
这天底下从不缺有同情心的人,看到有人饿死会摇头叹气,看到有人垂死挣扎,会为其流泪,却永远不会将他们手里的最后一份口粮分出来。
钱家并非富得流油,只有少数人知道那库房从头到尾都是空的,最艰难的那两年,娘子也嚼过树根。
是以,第二日早上起来,她全身酸痛。
小公爷正坐在她身旁,双目熬得通红,紧紧握住宋允昭的手不放。
得知宋娘子只是被浓烟呛晕了过去,并无大碍后,王兆如同捡回了一条命,赶紧让人灭火,待控制好火势,便过去探望。
火势一起来,便被浓烟滚滚包围,侍卫们根本救不了,很快蔓延到了整个院子,宋世子又不在,只有王兆一人,从榻上慌忙爬起来,赶了过去,一到门口,便听到有婢女哭喊,“宋娘子还在后厨,她在煎药”
两名伺候宋允昭的婢女今夜吓得不轻,把熬好的药递给了裴晏琮,感激地道:“多亏了小公爷,否则小郡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今夜难逃其咎,唯有以死谢罪”
小公爷知道她被吓到了,也没什么胃口,同世子敬了一盏酒后,便匆匆离去,去了宋允昭房里,陪着她说了半夜的话。
看到了那道刀疤。
裴晏琮熬了一个晚上,又去火海里闯了一遭,脸上全是黑灰,顾不得去擦洗,一直坐在她旁边。见其终于醒了,点了点头,抬起她的手背轻轻蹭了蹭自己的脸颊,哑声道:“阿若,你险些吓死我了。”
宋允昭已经醒了。
扶茵接过,翻来覆去看了一阵,瞅向钱铜,“喂奴婢吧。”
若非在光洁的肩头发现了一个殷红的牙印痕迹,她都会怀疑昨夜是不是遇到了鬼压床。
昨夜那么大的火,便是从他屋子里烧出来的,多半人已经没了。
一个土匪少主,人没了便没了,没什么好可惜的,事后也无人去关心,钱铜没放弃,一处一处地找,任何角落都没放过。
他段元槿是什么人,钱铜清楚得很,能苟活到现在,绝不会轻易去死。
最后钱铜在知州府的围墙外找到了人。
不知道还活着没,人躺在那里,一身的黑灰与后背的血肉黏在了一起,惨不忍睹,钱铜上前与扶茵一道扶起了他,将人扛在肩上,咬牙道:“段元槿,你最好活着,否则我这婚是成不了了。”
第 94 章 第 94 章
第九十四章
钱铜守在医馆,守了一日,夜里段元槿醒了,睁眼看见坐在灯火下一面疲惫的钱铜,叹息道:“又欠你一条命。”
没死就好。
钱铜道:“我喜欢有人欠我命,欠着,安心,但死了便没有了任何用处。”
他后背上的鞭痕已被处理过,今日早上抬进来时血肉模糊,有的地方还被火星子烧过,能逃出来,算他命大,能活下来,便是命不该绝。
“谁放的火?”钱铜问。
“平昌王。”段元槿发了一整日的热,此时刚醒过来,面色苍白,撑着一口气息提醒她道:“他已得知六年前杀死钱大爷,冒领守城之功的真相,是你泄露给了朴怀朗。”
钱铜眸子一凉。
段元槿又道:“我让人跟着他了,他跑不了。”
难怪,都快死在知州府里,却连个消息都没人递出来。
见他没什么大碍了,钱铜便起身,“你好好养伤,能下地了便回山寨,看好你的寨子,别到头来什么都被人占了,窝不窝囊?”见床榻上的人面色又白了几分,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嘴毒,缓声道:“宋允执既然打了你五十鞭,便是决定了放你归山,你先避一阵子,别给我添麻烦我走了。”
段元槿提着一口气,在她走出门槛前,嘱咐道:“他已知晓你乃整个事件背后的主谋,此趟你小心些,搞不定,发信号。”
钱铜回头一笑,扫了一眼他此时的惨状,眼里的鄙夷丝毫没掩饰,“我发信号,得你段少主起得来才行。”
——
宋允执在查平昌王的那一刻,便做好了防范,为提防平昌王逃出扬州,早在城门口设了防。
搜到一半,王兆驾马匆匆找过来,禀报道:“世子,大理寺冯少卿到了。”说完又凑近了一些,低声道:“定国公也来了。”
裴家一门,世代忠烈,干干净净,从未出过一个孬种,此子在三岁前,也曾是个胆大的,然而三岁那年,随她母亲回外祖家,经过扬州时被土匪掳走。
好巧不巧,王兆笑着把手里的一封信函递给了宋允执:“侯爷已经回了信,人已经从蜀州出发了,想必能赶上世子的婚宴。”
宋允执垂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动,眸子里的一抹冷意很快划过,抬眸探究地朝他看去。
那主簿本低着头,闻言抬目,又被身旁的王兆一眼剜过来,心头顿时一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道错哪儿了。
——
话没说完,宋允执和王兆便走了进来,主簿松了一口气,忙退到一边。
完了
在京都时一直未曾许亲,据说是迟迟看不上心仪的。
定国公裴家,原本乃大虞的一支贵族。
害得小郡主险些被烧死不说,平昌王也趁乱跑了。
王兆忍不住闭目,暗道这位小公爷可不简单啊。昨日小郡主当着众人的面维护段少主,半夜又去他院子里煎药,小郡主心里或许坦坦荡荡,是为感激段少主的救命之恩,可这位小公爷不那么想,他是恨不得弄死人家。
宋允执拧眉。
便又听宋世子道:“此人心性不坏,虽为匪,也是盯着四大商不放,并未伤害过普通百姓,此前晚辈身陷朴家所设的困局时,多亏了他解救。”
国公夫人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每回一提起当年的那段往事,便会痛哭,说是自己亏欠了他,国公爷听她一哭,也有些愧疚,当年怪他没用,没有护好他们母子俩,是以,每回要苛责他时,总会收敛住几分怒意。
宋允执不答,但足以看得出脸色不对了。
小公爷跪在那,垂目不出声。
定国公一怔。
可这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知州府,定国公与王兆的头顶上司大理寺少卿冯渊,正在盘问小公爷和知州府的主簿,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住嘴!”定国公打断他,回头与宋世子道:“你把她叫过来,我亲口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昨夜一夜大火之后,段元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他放的火,还能有谁大半夜跑去他的院子点火?
宋允执看了一眼适才回话的知州府主簿,淡然道:“说土匪,倒也不尽然。”
他难道不知宋世子过几日便要与那位钱娘子成亲?他知道,但他不知宋世子对那位钱娘子非娶不可的决心。
宋允执道:“并非如此。”
定国公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当年被劫走的遭遇,这些年他不让他来扬州,便是不想他再去回忆那段过往,变得越来越懦弱。
宋允执进屋后便与其拱手请安:“不知国公爷到访,恕晚辈未能及时迎接。”
“这也怨不得小公爷。”知州府的主簿忙解围道:“小公爷昨儿为了安抚小郡主,陪到了半夜,谁知道那贼子狼子野心,竟然半夜放火”
此时听闻其与土匪勾结,心头不由一沉,肃然问宋世子,“这位钱七娘子,便是昀稹喜欢的那位商户之女?”
宋允执眼皮一颤。
扬州的案子已经到了尾声,朝廷的人马前来交接在情理之中,他定国公来扬州作甚?
钱娘子?定国公没反应过来,怒声道:“哪个钱七娘子?如此胆大,敢来知州府救人?”
听说小郡主昨夜险些被葬送在火海时,定国公一怔,当场一巴掌拍在桌上,训斥起了小公爷,“到底是何人如此猖狂,竟把你一个国公府世子杀得片甲不留,敢在你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你又是如何照看人的?千里迢迢赶来,却连小郡主的安危都护不住,你来作甚?!”
“无妨。”国公爷一改先前对小公爷的恨铁不成钢,展露笑颜道:“昀稹此趟扬州一行,成果不错,陛下定会欣慰”
定国公问:“知州府失火不是小事,听说小郡主险些遇难,世子可查清楚了?”
宋允执没应,但其态度已经默认了。
这回他不顾对方身份,甚至等不及回京都,便要在扬州办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定国公还好奇,到底被他看上的那位小娘子有何过人之处。
宋允执道:“此事晚辈尚在查,已有了头绪,昨夜的火并非此人所为,乃晚辈眼下所查的平昌王之案有关”
宋允执留下一半的人继续搜平昌王的踪迹,折身返回了知州府。
本想见面便问,谁知到了知州府,先遇上了火情。
然而小公爷的随从丝毫不买账,脖子一梗,道:“是不是小的看花眼,去钱家医馆,一探便知,且小郡主被劫那夜,小的亲眼见到钱娘子与那土匪少主走得颇近”
定国公听他把此人说得如此厉害,愈发好奇了,再次问道:“那贼子是何人?”
随从回道:“在钱家七娘子的医馆。”
四大家被肃清,连朴家都被他宋世子拿下了,怎会有土匪,竟还杀来了知州府。
但因一场惊吓,此子的性子变得唯唯诺诺。这些年虽也上进勤奋,温顺听话,但定国公看他,总觉得他身上缺少了一股裴家儿郎的硬气。
定国公脸色变了变,大抵弄明白了怎么回事,但他知道宋允执的为人,他绝非乃是非不分之人,也绝不会去娶一个与土匪勾结的女子,他正色问道:“宋世子的未婚妻是否与土匪为伍?”
定国公也终于想了起来,前来的路上,他便听闻宋世子要与扬州的一个商户之女成亲。
宋允执谦恭地行了一礼,又与大理寺冯渊寒暄了几句,刚落座,一旁的定国公便忍不住问:“怎么,扬州还有土匪?”
他弄就弄,却偏要把钱娘子牵扯回来。
他今年二十二,也不小了。
小公爷回头,咬牙问:“人在哪儿?”
裴晏琮再次垂目,为宋允昭打抱不平,“世子心性良善,愿意相信他是好人,可一个盘踞此地多年的土匪,手上沾了无数鲜血,匪性深入骨髓,恶性难移,他今日能救世子,明日也能杀了世子,阿若被劫一事,便是一桩血淋淋的教训,还望世子莫要一时心软,放虎归山”
可稍微一想便明白。
话音刚落,外面便进来一人,乃小公爷的随从,扬声禀报道:“属下找到段少主了!”
宋允执与定国公的关系,比小公爷还熟,年少时他打过的几场战,皆是与定国公一道,彼此都对对方怀有佩服与欣赏。
“此人姓段,乃盘踞在扬州多年的土匪”
乱世初期,每日都有人死在山贼土匪的刀下,本以为他活不成了,国公夫人却一直没有放弃。
陛下登基后,封其为定国公。
冯少卿随即明白过来,愣了愣,没吭声。
定国公又又来找小公爷。
而因他的宠爱,也让其在京都得来了一个小公爷的称号。
尽管国公爷心中世子的人选并非是他,怀着那份愧疚,还是将其封为世子,悉心培养,给了他所有的荣誉。
王兆暗道,世子四日后的婚宴,一定会很热闹。
王兆不敢听下去。
他不可能逃出城,人必然还在城内。
小公爷抬头,还欲争辩,“世子”
定国公还不知道小郡主被劫一事,看向宋允执,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瞧见什么?”小公爷嗓音一厉,不喜欢他的吞吞吐吐。
小郡主前来扬州找兄长。
他语气越说越激昂,义愤填膺,彷佛对土匪恨到了极点。
找了半年,终于将其找了回来。
他还劫走过小郡主?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
小公爷又来找小郡主。
一家子沾亲带故,都快凑齐了。
王兆也不由捏起了心。
宋世子不在,王大人去寻人,知州府的主簿便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与两位大人,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然而小公爷非要挑事,身边另一位随从接着道:“属下有一事未报,今早属下瞧见”
此人虽没什么本事,但苟活的能力却超乎常人,既然出不了城,便会想办法掩盖自己的踪迹,宋允执亲自去了难民区,一个一个地搜查。
一场大火,知州府的院子烧成了废墟,一看便知道出了大事,瞒也满不住。
宋允执平静地道:“此时说来话长,容晚辈稍候再与国公爷禀明”
底下尚跪着的小公爷突然插话道:“宋世子如此信他,可他此前为何要劫走阿若?”
他没敢说小郡主去为贼子煎药之事,知州府所有的人对昨夜小郡主为何会出现在段元槿所在的院子后厨一事,只字不敢提。
什么?
先帝在位时,定国公便已是朝中大臣,因看不惯先帝怕这怕那,瞻前顾后的作风,曾几回觐见先帝,让其出兵讨伐胡人。
一旁的冯少卿察觉到了不对,看了一眼王兆,王兆便对他微微示意,下巴点了一下宋允执的位置。
先帝不听,不堪其扰,干脆将人贬到了蜀州。
乱世爬出来的人,对于好坏没有绝对的定义,他见过‘好人’杀人,也见过坏人救人,既然不是为非作歹的土匪,宋世子心里也有数,他便不再过问。
定国公闻言神色松了松。
随从便道:“属下今早瞧见钱七娘子来了知州府,把,把段元槿救走了。”
裴家因此败落,逃难几年后,最后在蜀州遇到了同样心存天下的陛下,两人不谋而合,一道杀出重围,回到了京都。
王兆笑着回了定国公的话,目光却是看向小公爷的那位随从,“钱家七娘子乃侯府未来的世子妃,你莫不是看花了眼?”
他有何用?
可这回他不告而别,自不量力要跑来扬州护人,定国公还以为他有多大的本事,结果人到了知州,竟差点被人害死。
宋允执却没应,也没动。
定国公愣了愣,疑惑问道:“怎么了?”
宋允执便道:“国公爷想问什么,晚辈回答便是。”看出国公爷脸上的质疑,他解释道:“还请国公爷赎罪,她乃商户,从小生活在扬州,未见过世面,除了晚辈,她未曾面对过任何朝廷官员,一怕她失礼,二,她会害怕。”
定国公诧异地看着他。
宋允执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小公爷的身上,继续道:“各位后来者或许不知,此次朝廷能从朴家手中拿回扬州盐场,开通运河,她当居首功,此前的请功折子上,我已向陛下一一禀报,为钱家请赏,若是小公爷觉得她有罪,你大可去告,我宋允执与她求亲之时,便已经发过誓言,此生与她一体,荣辱共存,她若有错,我来承担。”
第 95 章 第 95 章
第九十五章
小公爷愣了愣,知道钱娘子乃宋世子的未婚妻,他会为钱娘子掩盖罪行,可他以为世子是被那位钱家七娘子所蒙蔽,不完全了解钱娘子与山寨的关系。
没料到他会包庇到如此地步。
这还是那个明月清风,眼里容不得一丝邪恶的宋世子吗?
他没见过钱铜在扬州做的那些事,心中对她自然没有敬畏,暗道一个商户对扬州的案子,能起到什么作用?还不是世子被美色所惑,想为其正身。
毕竟堂堂永安侯府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商户
他心中如此想,到底不敢说出口。
宋允执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回头与国公爷和冯少卿解释道:“家妹并无被劫一说,此前乃她好奇,前去山寨巡查时,有她嫂嫂和一众家仆作陪。”
小公爷:“世子”
定国公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出声训斥,宋允执便道:“若小公爷觉得她名声有损,意欲退婚,我永安侯府能理解,也不会阻拦”
说完此番话,宋允执便起身与定国公行礼,“国公爷远道而来,先在此稍做歇息,晚辈尚有案子要查,晚些时候,再来拜会国公爷。”
转身又与冯渊行了一礼,“冯大人,失陪了。”
吩咐王兆把扬州四大商曾经的所有案子拿给大理寺少卿冯渊核查,自己径直离去。
人走了,屋子内半点声音都没。
小公爷最后才反应过来,宋世子是在维护阿若的名声,可他并非此意,他只是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便从众人身后跃上来,拦在了扶茵的前面,正乃宋允执的暗卫蒙青,定国公没见过,并不认识,但很快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嗓音,“谁敢!”
小公爷道:“孩儿所言是不是属实,父亲去一趟医馆,一切都明白。”他说完,突然托着哭腔,望着国公爷哑声道:“父亲有所不知,孩儿为何如此冲动?是因是因那匪贼头目,正是当年掳走孩儿的人啊”
定国公一怔,猛然起身。
扶茵瞟了一眼,淡然道:“我大胆,还是你们大胆?这儿分明是我家娘子的地方,你们要擅闯,我不让你们进,反倒说我大胆,什么道理?”
扶茵道:“我家娘子说了,以后见到你便如同见了狗,绕道而行”
钱铜,钱家七娘子
定国公回头,便见到了匆匆赶来的宋允执。
没想到一见面会闹得如此不愉快。
不可理喻。
可笑至极。
“错之一,你为达到目的,置小郡主的名声不顾。”
小公爷脸色一白。
可她勾结土匪便是不对,定国公今日无意为难她,至于对她的处置,自有侯爷与长公主来定论,正欲让她先把人交出来,便见钱铜起身,朝着他身侧的小公爷走去,冲其一笑,“小公爷要拿谁?”
定国公觉得她此言荒唐可笑,他定国公的儿子,何以轮到去嫉妒一个土匪。
确实乃少见的江南美人。
钱铜径直走到定国公跟前,蹲身行了一礼,“民女钱铜见过国公爷。”
她这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吗,小公爷点头,“正是。”
“何为好人,为何坏人?”钱铜不待他回答,也不再好脸相对,冷声道:“此事你我说了都不算,把宋允执叫来,当初我是如何帮他铲除崔家茶楼,如何替他摆平三大家的追杀,又是如何从朴家三夫人手里救他一命,他都忘了?如今,淮南的两个盐场归了朝廷,运河给他争取到手里,扬州整个商业,都交给了他,怎么,他要过河拆桥?”
定国公道:“钱娘子既然乃宋世子的未婚妻,我身为长辈,便不为难你,只是里面那位匪徒与国公府有一桩陈年恩怨,本官必须要捉拿他,钱娘子把人交于我,此事便算了结。”
小公爷眸子一跳。
守在医馆外的人是扶茵。
钱铜却噗嗤一声笑,“杀人如麻?你亲眼见过?”
他正欲回头问自己的儿子,却见其突然拿着剑冲了上去,扶茵出招毫不留情,不过三招,小公爷便被扶茵踢下了台阶。
小公爷磕头认错,“孩儿,只一心想为阿若讨回公道,一时糊涂,未曾想过”
他好大的本事。
她是个死脑筋,跟着钱铜这条地头蛇混久了,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只认自己的主子,是以,即便来的人自称是定国公,她也丝毫不惧,手握弯刀,堵住门口,平静地道:“我又不认识你,你说你是皇帝陛下,我也要相信?”
“且慢。”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年轻女主的嗓音,众人回头望去,便见一位少女翻身下马,香云纱披风,面为青里为红,内穿撒花烟罗衫,脚配蜀锦绣鞋,手握一道短鞭,含着笑款款而来。
定国公暂且隐忍不发,等王兆领他到了落脚之处,方才叫来了小公爷,门一关,劈头便骂了一顿,“愚蠢!”
小公爷跪在地上,低头受教。
“父亲孩儿真没说谎。”小公爷突然抬头,举起二指对他发誓道:“孩儿的做法虽欠妥,可钱家七娘子确实在圈养土匪,父亲若是不信,可亲眼去见证,孩儿并非对宋世子不敬,他乃阿若兄长,孩儿是不想看他被妖女所迷惑,误入歧途”
侍卫再也忍不住,怒斥:“别给你脸不要脸。”
可又如何呢?
钱铜‘哦’了一声,小公爷本以为她会否认,却听她偏头来问:“他得罪你了?怎么得罪你的?”
定国公眉头一皱,“你可知此言的后果”
小公爷稳住心神,慢慢抬起头,正色道:“他乃山匪,杀人如麻,钱娘子即将与世子成婚,还请钱娘子想明白,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与此等土匪划清界限”
是何原因?
定国公眼皮子两跳,此生还未受过此等侮辱,厉声道:“拿人,敢拦者,杀!”
钱铜便道:“那国公爷找错人了,冤有头债有主,国公爷要找的不是这位段少主,当年他才多大?与小公爷岁数差不多啊”
宋允执将她的冷眼看进了眼里,走去了她身旁,一句没说,转过身面对跟前国公爷的人马,拔出了一截剑身。
“没亲眼见过的事,我劝小公爷别乱说。”钱铜道:“小公爷为何就容不下他呢?是觉得他长得比你好,本事比你强,人品比你好?”
在宋允执说完那段维护钱家娘子的话后,定国公便冷静了下来,自己刚到扬州,什么都没了解的情况下,便提出要审问别人的未婚妻,确实不妥。
——
知州府的火,不是那位段少主放的?
定国公愣了愣,不知道她是谁。
“你糊涂的时候多了,照你的法子,只怕公道讨回来,这门亲事也没了,宋家兄妹俩的名声,都要因你被牵连,你不知钱家七娘子乃宋世子的未婚妻?今日我初来,被你一番误导,已经得罪了世子”
钱铜瞥开目光,也想知道他宋世子会站在哪一边。
定国公是听宋世子提过钱家七娘子的功劳,但并不知道详细,且也没听说宋世子打了对方五十鞭。
他刚抬起头,便碰上了定国公冷冰冰的目光。
小公爷:“我”
小公爷道:“段元槿,段少主。”
裴晏琮拦住他,上前客客气气地道:“这位小娘子,我等知道此处乃钱七娘子的地方,但里面有一人乃朝廷钦犯,我想七娘子若知情,断不会包庇,今日待我捉拿此人后,一切都与七娘子无关。”
钱铜今日也在难民区,搜了大半日的平昌王,突然收到医馆被围的消息,立马赶了回来。
小公爷头一次见到真人,面容干净清纯,竟不似他想象中那般妖艳模样,怔住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钱娘子既然回来了,便好说,还请七娘子把里面的人交出来。”
从人群后走来,宋允执没去看定国公和小公爷,只抬目看了一眼对面一面漠然的钱铜。
钱铜却问:“国公爷说的是何恩怨?是早年令夫人与小公爷被山匪所劫之事?”
扶茵:“那你别给啊。”
钱铜面露疑惑,问道:“里面的谁?”
侍卫被怼得脖子一粗,“你”
小公爷被她那一眼看得心虚,心头跳了跳,下意识瞟了一眼身后的国公爷,不清楚钱娘子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自从那日吵架之后,两人便没有真正地见过面,虽被狗啃了一个晚上,但到底没说过话,心头的矛盾还未化开,便过度到了明面上。
她突然扬声冲里面的人道:“段元槿你听到了没,有人嫉妒你!”
小公爷面色一变。
该给的礼数已经给了,定国公不想再耽搁下去,“拿下!”
心中已有了歉意。
此子随着年岁越大,所作所为,越让人失望,何况是站在万事皆乃榜样的宋世子身旁,两句话下来立见高低。
定国公神色一顿,暗道她便是让宋世子宁愿放弃原则,欲行包庇之意的女子?
身后跟着一头是汗的王兆。
“你就是小公爷?”扶茵突然问。
裴晏琮面上露出一抹慌张,不想听她说下去,“土匪之子,岂能是好人,待我等捉拿了他,自会扫清余孽。”
“错之二,你把世子的名声也踩在了地上。”
堂堂小公爷就这么被一个商户的婢女打了,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犹如一条落水狗。
他问小公爷:“你可知道哪里错了?”
“他打了自己救命恩人五十鞭子,害其险些被人烧死在知州府,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他又要出尔反尔,要来拿人?”
连一向平静的定国公,闻言也不免冷了脸色,暗道不过是钱家的一位婢女,便如此嚣张无礼。
他双手沾满鲜血,是被家人亲手抛弃的那一个。
扶茵收刀,面露鄙夷。
定国公一大把年纪,不与其计较,可国公府带回来的侍卫,哪里见过此等嚣张的人,拔|刀动怒,“大胆!”
尖锐的磨啮声挣脱束缚,锃然跃出一截,听到动静声,钱铜缓缓转过头。
不再是他之前的那把青铜剑。
她曾说过要送他一把剑,便不会食言,是前不久她刚送给他的,没想到这么快他用上了,眸色不觉动了动,虽也猜到了他同样并非食言之人,见他这般毫不犹豫地挡在身前,心口还是不免微酸。
“宋允执!”定国公惊愕地看着他手里那把玄铁剑,不可置信,“你要与本国公刀剑相向?”
宋允执神色不动,黑瞳内,唯有一腔执念,“恕晚辈失礼了。”
第 96 章 第 96 章
第九十六章
定国公初时听自己的儿子对宋世子的形容,说其被美色所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明辨是非的世子,他还不信,训其胡言。
如今见他这番不分青红皂白地去维护一个与土匪勾结的女子,他便信了。
“好。”定国公也来了气,“本国公今日就来领教一下世子的本事!”
“国公爷,国公爷,使不得啊”王兆忙过来劝说,死死压住国公爷拔刀的手,“国公爷今日才刚到扬州,这番大动干戈,是何必呢?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这到底有多大的恩怨,还能低过定国公与永安侯府的交情”
说起两家的交情,确实没得说。
小公爷与小郡主尚在各自母亲的肚子里,便定下来亲事,那时候他并非国公爷,还只是一个兵部侍郎,因侯府老爷子的赏识,竟把长公主肚子里的小郡主许给了他尚未出世的儿子。
这份提拔的恩情,他一直记在心里。
见定国公神色松了松,王兆又道:“侯爷过两日也该到了,国公爷想想,他要是知道您一来,便欺负两个小辈”
定国公一愣,“我何来的欺负?!”
“国公爷自然不是欺负。”王兆附耳与他低声道:“可国公爷今日要是与宋世子动了手,知道的是你教训小辈,不知道的,您这头一回见面,便对人家刀剑相向,不是欺负是什么?纵然占了理,长公主和侯爷心里多少有疙瘩吧?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自有他们收拾,哪里有被旁人教训的道理”
定国公适才是见自己儿子被羞辱,又被宋允执的态度所激,方才冲动了一下,听完后,到底冷静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收了刀,狠狠瞪着宋允执。
宋允执面色不动。
钱铜便与扶茵道:“把段公子扶起来送回山寨,免得留在我这儿,又被某些人趁宋世子不在,擒拿了。”
宋允执脚步停在了那。
钱铜拖长了声音,“知道了。”
定国公一愣。
他的伤刚好了一些,又要颠簸,钱铜问:“你行吗?”
钱铜把段元槿送到了马车旁,看着国公爷的人马走远,忍不住讽刺道:“果然眼睛瞎了。”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声猫叫,在他原本就煎熬的心口上挠了一把,他突然起身打开门,与外面的心腹道:“就说我病了,谁也不见。”
转过头,段元槿已钻进了马车内。
钱铜转过身,脚步堵在了他面前,冲他一笑,感激地道:“今日多谢了世子,让世子为难了。”
宋允昭制止他,“不许乱说。”
宋允执的目光正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玉佩乃那日两人订亲时他所送,见她一直佩戴在身上从未取过,神色终于好了一些,“都可。”
两人的亲事从娘胎里便定下了,早晚会成亲,没什么可意外,宋允昭笑了笑,“好。”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
她明白,她越是关心,越会让段公子陷入绝境。
两扇紧闭的直棂门扇外不知何时背靠着一人,身影与夜色相融,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我最近忙。”
药已经上完了,小公爷依依不舍地起身,正欲离去,外面的婢女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香囊,见小公爷在,便没多说,只将香囊交给了宋允昭,“适才王大人送来给娘子的。”
平昌王当对方乃接应他的人,对其了暗号,“来者何人?”
她这弦外之音,定国公岂能听不出来?冷哼一声,转过头,眼不见为净,却又瞥见自己的儿子被侍卫扶起来,嘴角溢出血丝。
定国公一时不查,目光不觉停留在了跟前的青年脸上,忘了撤回来,既然他没打算与宋世子兵刃相见,只好先让步,之后再做清算,正要挪开脚步,小公爷急忙唤了一声,“父亲”
宋允昭便对他做了保证,“以后我会与段公子划清界限。”
香囊递给他,钱铜便问:“你那些发带哪里买的,你让蒙青送给我呗。”
——
小公爷听话地闭了嘴,待她为自己涂抹好的药膏,便把她的手捏在了掌心里,舍不得松开,“阿若,待世子的婚礼结束后,我便禀报母亲,让她择个良辰吉时,咱们也早些成亲可好?”
小公爷却道:“那我不可怜吗,我的未婚妻当着众人的面,为一个不相干的男子落泪,旁人该如何想我?”
离大婚还有两日,看出她一点儿都不慌,不似旁的待嫁小娘子那般忐忑,宋允执问:“后日便是大婚了,紧张吗?”
他脚步沉稳地跨过门槛,再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身姿始终不偏不倚,挺拔如松,倒有几分青莲不染尘的气度。
钱铜突然靠近他,低声道:“世子,你藏起来的那只簪子乃祖母所赠,咱们钱家的姑娘人手一支,传女不传男,待我将来有了女儿,是要传承下去的,世子好好保管,以后记得要还回来”
“好。”他不想喝茶,钱铜便与他一道漫步在街头,两人从相识的那一刻便各怀算计,他忙着收拾四大家,而她忙着自保,和收拾三大家,很少有这般闲散的时候。
便是这份高傲不屈?的气势,定国公竟生了一抹熟悉的恍惚。
钱家的生意都是她父亲在忙乎,茶楼和布桩分摊到了二房三房头上,且有朝廷的人把关,根本不需要她操心。
钱铜心道知州府一团乱,今日他为了自己又得罪了国公爷,足够他焦头烂额一阵,他哪里有空,然而宋世子应道:“好。”
钱铜继续往前,没见到宋世子上扬的唇角和微红的耳根,边走边与他道:“那个不算定情之物,待我忙过这段日子,我给你打一块上好的玉佩”
虽没有名字,但平昌王知道是谁。
对方的目光正好也抬了起来,与他无意相碰,眸色无波无澜,浅色的瞳仁淡淡地从他脸上划过,像是看一个物件儿一般,没有丝毫感情,缓缓挪开。
但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见她笑,小公爷也展唇,却牵到了伤口,疼得他“嘶——”一声。
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见钱铜正送段少主上马车,王兆便与宋世子低声道:“世子能护得了一时,可护不长久,早些说动钱娘子接受招安吧”
钱铜也不是不懂得感恩的人,邀请道:“世子有空没,我请你喝茶?”
国公爷确实一肚子气。
“好。”段元槿应了一声后,听到有脚步声走了过来,便不再出声。
两家毕竟是亲家,可不能因为这事闹翻,王兆尽量两头劝。
——
可朴家如今就是一座铜墙铁壁,府邸被朝廷的人马围得水泄不通,消息递不进去,正焦头烂额,突然有人塞给了他一张纸条。
下了马车,他原本是想提醒他当心脚下,国公爷却以为他死追着不放,不耐烦地打断,“急什么?”
宋允昭一愣,方才意识到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当是知州府平日里买回来的添置,宋允昭看了一眼,见那香囊上有一道平安符,想到他今日受了伤,便将其系在了小公爷的腰带上,“给含章吧,戴在身上,保平安。”
从医馆回来后,国公爷便没正眼看过他。
但此后,山寨是留不得了。
宋允执手里的剑是始终没有入鞘,闻言上前,一句话没说,以脚步逼得小公爷和他身旁的侍卫往后退。
宋允昭以前并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占有欲。
——
他得去找朴怀朗,告诉他真相,先联手把她解决了。
平昌王一面让人送信给江宁求救,一面躲避追杀。
简直没有半点用处,不堪一击。
——
小公爷从宋允昭屋里出来,面上的温和之色慢慢褪去。
宋允执看向她,“若不累,陪我走走?”
到了跟前,见他迟迟不动,钱铜便道:“国公爷,借个道。”
宋允执不出声,一面走一面见她不断甩着手中的香囊,细小的丝线绕在她手指头上,很快把手指头勒出了一圈圈红痕,她恍若未觉。
今日宋世子拦住国公爷,放了段元槿归山,那场吵架,到底还是钱铜赢了。
出来逛街不买点东西,总觉得少了什么,钱铜挑了三个香囊,自己一个,宋允执一个,另外一个让宋世子带回去给宋允昭。
她居然圈养土匪!
——
但很快有人拦住他的去路,不得已他只能往回跑,为了甩掉追捕,他躲在城内,脱下外衣,混入一堆难民之中。
宋允执无声叹了口气,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不让她再动。
宋允昭没再说什么。
宋允昭此时正坐在蒲团上,替小公爷擦着脸上的伤痕。
小公爷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哪里都没去,一直坐在深夜,脑子里不断浮现出今日国公爷看向段元槿的那道目光。
很快想了起来,像他年轻时候的自己。
宋允执过来时,段元槿的马车便已经离开了。
“去祥源茶楼。”
“疼吗?”宋允昭关心道。
两人初次相遇在此地时,这颗海棠还是满树花枝,如今花败,已有了黄叶,宋允执不觉在此顿了一会儿足,钱铜顺着他目光看去,瞧出了他的心思,“世子想看花?等明年春季,还会再开”
原来她早已知道钱大爷是被他所杀,冒领了守城的功劳,她没有立即动手,而是使用了恶毒的离间之计,逼得他与朴怀朗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今日他分明可以拦住世子,拿下钱家七娘子和段元槿,自己的儿子被土匪劫持了半年,还不够理由让他动手?
有什么重要的事是宋世子摆平不了的?
朴家的那场家宴上,要杀他的人竟然是段元槿,而段元槿是钱家七娘子的人!
她得先找到人再说。
钱铜与扶茵一左一右护在他身旁,从台阶下来,慢慢地靠近了国公爷的位置。
钱铜也很忙,平昌王还没找到,但世子答应了,她不得不兑现,请他去了就近的茶楼。
他必须得出扬州,将钱家圈养土匪,宋允执徇私包庇钱家之事告到陛下面前,他活不成,他们也别想好过。
宋允执把他关在知州府,不让他回江宁,定是在查六年前他杀了钱闵成的证据,此时他再不跑,唯有死路一条。
当年是他们自己选择了他。
钱夫人自来是拦不住她,唯有对着她的背影道:“你尽快赶回来,别让我着急!”
不知道今日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小公爷一回来便顶着一脸的伤,见其嘴角一片乌青,还有瘀血,宋允昭吓了一跳,忙让人拿来了药膏,亲手为他涂抹,却没去问他发生了什么。
到了门前,宋允执一抬头便看到了那颗海棠树。
前日段少主被打,她去向兄长求情,事后小公爷把她抱回屋内,便跪在她面前恳求道:“阿若,能不能答应我,不要为了我以外的男子哭泣?”他面色几近于痛苦:“我会伤心,嫉妒。”
他不知追他的是宋允执的人,还是钱铜的人。
知道他是嫌弃自己功夫差,丢了国公府的脸,可一个人行走在世上,并非只有功夫好,才能立身。乱世已经过去,他拼命地读书,靠着自己的本事考取了进士之位,但还是不能让这位父亲对他刮目相看。
钱铜与扶茵使了个眼色,“走吧。”
国公爷懒得再看,转身带着人马愤袖而去。走了两步,回头看怵在那,愤愤不平的小公爷,咬牙道:“还不走?”
她被救出来后,所有人的都知道了她为段公子煎药之事,她心生愧疚,正不知该如何与小公爷解释,他却没怨她,只握住她的手,安抚她:“我知道阿若是去为他煎药,但我不怪阿若,谁叫咱们的阿若有一颗怜悯世人的善心。”
她从小便知自己的夫君是他裴晏琮,他对段公子仅是感激之情,解释道:“我是觉得段公子可怜,我对他并没有”
过了一阵听到有人出来的动静声,才扭过头。
见国公爷的人马离去,王兆方才挪到宋世子身旁,劝说道:“世子,此事只怕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定国公今日为何非要来拿段少主,便是因为十八九年前,国公府夫人路过此处,被那位段老头子劫持过,小公爷还曾被扣留在寨子里半年,心头受到的创伤必然很大”
两人都有事情要忙,漫步了一阵,钱铜便先把宋允执送到了知州府门口,马车停下,她没进去,里面不喜欢她的人太多,她就不去讨人嫌了,嘱咐宋允执,“记得把香囊给小姑子,她喜欢的秋菊。”
接下来便要轮到他了。
身后一位年轻公子从门内走了出来,身着一身白衣,似是受了很重的伤,面容苍白,毫无血色可言,后面跟着钱家那位婢女,并没让其搀扶。
平昌王从王府逃出来后,便奔去了城门。
知道她在找平昌王,宋允执道:“我已让沈澈去找平昌王六年前作案的证据,平昌王跑不掉,你莫要轻举妄动。”
如今便不能弃他。
小公爷也没主动说,乖乖地躺在宋允昭身旁的摇椅上,睁眼看着跟前这张温柔替他上药的面容,怎么也看不够,笑了笑,“能得阿若如此照顾,我宁愿日日受伤。”
后半夜待众人歇下,她便偷偷一人潜去了段元槿的院子,但没想到会陷入火海里。
小公爷摇头,握住她的手轻声叹息道:“阿若,没了你,我怕是真活不下去。”
——
一触即发的一场打斗,终于化解了。
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段公子死,他被打了五十鞭子,没有一个人去照看,她想着自己煎好了药,差个人送去给他也好。
小公爷脸色铁青,垂目跟在其身后。
新婚前一日夜里,见钱铜还要出去,钱夫人头都大了,“马上要成世子妃了,你说你整天忙什么”
突然看到了旁边摊位上卖的香囊。
宋允执淡声道:“自己回来拿。”
半晌后段元槿的嗓音从里传来,“死不了便不会死。”
天黑了他才敢出现在茶楼,三天没吃饱一顿饭了,到了茶楼后,他去了后厨,翻箱倒柜箱,找到了一只烧鸡,坐在黑暗中正吃得狼吞虎咽,突然听见一道轻轻的叹息声,心头一跳,猛地抬起头。
想他裴家的男儿,哪一个不是豪杰,怎就养出来了一个如此文弱的后辈,但也知道这事自己占了大半的责任,语气放缓了一些,“好好待在知州府,把伤养好,此事,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再待下去,还真成他欺负小辈了。
平昌王府的王妃是她杀的,他的三个儿子也间接被她害死。
在难民中混了三日,平昌王整个人蓬头垢面,食不果腹,再如此下去,不被杀死,也会被饿死。
四大金全被派去了海峡线,如今正在与朴家杀得你死我活,她能用的人只有扶茵,足够了!
“紧张这个东西是自己为自己施加的情绪枷锁。”钱铜道:“咱们又不是与一个陌生人成亲,彼此知根知底,届时盖头一掀,世子看到的是我,我看到的是世子,如此熟悉了,有何可紧张的?”
心口那股道不清的慌乱,越来越浓。
对方没出声。
平昌王脸色一变,豁然起身,往一旁的窗户逃去。
钱铜看了一圈街头摊贩卖的物件儿,问,“宋世子喜欢什么,我送你。”
“知道了。”钱铜敷衍地点头。
他就是那位段少主?
她语气客套,终究还是将他排除在外。那日吵架,虽过了两日了,但宋允执每回一想起来,心口便会酸疼。
见宋允执走了过来,钱铜压低嗓音道:“扬州是留不得了,待你伤好后,先去海峡线”
尽管她知道前夜救她回来的人,并不是小公爷,但她终究是要嫁给裴晏琮,再也不能去关心那个人。
钱铜有了平昌王的消息,不擒住他,难以心安,一面穿衣,一面与钱夫人道:“放心,天亮一定能赶回来,母亲把婚服备好,我回来便穿”
若不是他儿子,定国公真不想认人,把脸又转了个方向,背对着门口。
钱铜也起身,不急不慢地追着人,冷声道:“王爷慢些,刚吃饱,仔细噎着了。”
平昌王跳出窗外的那一刻,便落入了扶茵手中。
扶茵下手没有轻重,一脚踢在平昌王的胃部。
刚吃下去的东西,险些吐了出来,平昌王蹲下身扶住胸口,还未缓过劲,一把长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钱铜,你好大的胆子”平昌王五官拧在了一块儿,仰头看向朝他走来的少女,咬牙道:“你敢袭击本王!”
第 97 章 第 97 章
第九十七章
“你算个什么东西!”到了这时候,钱铜不想再与他虚与委蛇,讽刺质问道:“你也配为王?”
平昌王没料到今夜来此处的会是钱铜。
纸条不是那个人传的?
平昌王知道自己落入钱铜手里活不成了,他宁愿落入宋允执手里,宋允执万事都讲章法,没有证据,他不会随便杀人,就算把自己重新关起来,也总比死在钱铜手里强。
他得找机会逃去外面的街市。
刚一动,扶茵的刀便划破了颈项上的皮肤,警告道:“奴婢手里的刀利得很,削骨如泥,王爷还是规矩些。”
平昌王脸色一白,不敢再轻举妄动,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倒慢慢冷静了下来,突然冷笑道:“钱娘子好计谋啊,崔卢朴三家都被你算计,连本王爷也难逃你的魔掌,横竖今夜本王是逃不了,钱娘子给我一句准话吧,那夜在朴家,是不是你杀了王妃?”
钱铜没否认,反问:“她不该死吗?”
平昌王嘴角一抽动,想一刀子捅死她,为他的王妃报仇,为他死去的三个儿子讨回血债,奈何此时的自己也在对方刀下,含恨道:“果然,你早勾结段元槿,养了这么一只土匪,为所欲为,把扬州搅得翻天覆地,四大家,只剩你一个钱”
“说这些有用吗?”钱铜打断道:“王爷不妨先与我说说,六年前,你们一家子逃到了城门外,是如何遇上前去支援的钱家大爷,又是如何杀了他,冒领守城之功的?”
平昌王又不蠢。
今日她追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替钱大爷报仇?他要认了,她能一刀要了他的命。
平昌王装起了糊涂,死也不认,“什么钱大爷,本王不认识。”
话音刚落,扶茵手里的刀便在他的胳膊上割了一道不算浅的口子,速度太快,鲜血流出来,王爷才感觉到疼痛,顿时一声痛呼,“啊”
朴怀朗懒得与一个愚昧之人浪费口舌。
银月一照,在场的几人都认识。
扶茵眸子一凝,上前一步护在了钱铜身前,手中弯刀及时将那枚冷箭斩断,目光紧紧地盯着对面。
卢道忠快要被他勒死了,暗道有钱七娘子在他朴怀朗能将自己如何,直到快喘不过气了,还没见钱七娘子出手,这才慌忙求救道:“七娘子”
朴三公子的病好了?
除了崔家,三大家的人到齐了。
钱铜气笑了,“你这种东西,也配与我讲王法?”
平昌王抱住一只胳膊,疼得额头冒汗,见识到了扶茵口中的削骨如泥,不敢再乱说话。
他看向钱铜,“钱娘子找我来,是为商议何事?”
几人都不敢动。
对面一人从瞧不见的阴暗处,慢慢地走到了月光底下,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平昌王,讽刺道:“王爷还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钱铜:
平昌王实在忍不住,不说会憋死,“钱娘子是没得编了吧?你满口谎言,也有编不下去的时候”
平昌王还在为自己的聪明而激动,继续道:“钱娘子真是好本事,你利用宋世子替你开道,圈养土匪段元槿为你善后,你简直黑白通吃啊。”他痛斥道:“世上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人能奈何你钱铜了!”
朴怀朗也在等她出手,可看着卢道忠的面色变得青紫,屋檐上的人也没有半分动静,这才缓缓松手,放了卢道忠。
“砰——”一道瓷器碎地的清脆声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话音刚落,一枚冷箭便从三人对面的屋檐上穿梭而来。
不怪他不信,如平昌王所说,她钱七娘子满身都是心眼子,毫无信誉可言,朴怀朗问道:“钱娘子既然说不是你的人,那是谁的人?”
钱铜平静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钱铜转过头不忍去看。
“谁?!”扶茵突然转头看向黑暗中的某一处。
以朴家如今所落下的把柄,朝廷的审判比她这番将自己暗杀在此处,杀伤力强得多。
平昌王疼得在地上打滚,想叫又不敢叫。
他不是一直在地牢蹲着,要亲眼看着朴家的人一个一个入狱?钱铜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扶茵袖筒里的暗器一转,正欲出手,一个苍老的嗓音及时从对面的屋子里传来:“钱娘子是我,是我,别动手”
平昌王也没想到这辈子还会见到朴怀朗,两人原本乃同盟,却被钱铜挑拨离间,留下了血海深仇,他虽也恨钱铜,但朴怀朗确确实实地杀了自己的三个儿子,他也恨,听他一出来便讽刺自己,忍不住呛声道:“朴兄自诩扬州第一大家族,不也落到了这番天地,你有何资格来嘲笑本王?”
钱铜也看出来了眼下的困局,她与朴怀朗道:“朴伯伯,可信我?”
卢道忠一边痛哭咒骂,一边对朴怀朗拳打脚踢,“当年咱们四大商是如何发誓结盟,可你朴怀朗心生异心,贪婪恶毒,想一家独大,多行不义必自毙啊,朴家落在如此地步,便是遭了报应我要将你朴怀朗千刀万剐!”
钱铜便道:“平昌王府的人不该死吗?你们一家子踩着别人的尸首,享受了六年的好日子,一举从落荒而逃的鼠辈成为人人歌颂的英雄功臣,如此功劳,也不怕承不承受得住?”
钱铜也终于开口:“朴家主手上还想沾一条人命?”
卢家家主,卢道忠。
看今夜这阵势,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去。
朴怀朗倒存了怀疑。
朴怀朗还未出声,平昌王便笑了起来,“钱娘子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信?你身上可还有‘信’字一说。”
来不及了。
那人推开房门,颤颤巍巍走下了台阶。
“我今夜没给你送任何信。”钱铜与朴怀朗道:“这些也不是我的人,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今夜在场的人,应该都活不成,唯一的办法,便是我们主仆二人之中,先出去一人,去找宋世子。”
朴家的人都快死光了,朴怀朗就这么一个儿子能用,他就算想跑,也得等他儿子病好后,带他一起走。
平昌王到底不敢吭声。
钱铜眸子一凉,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不管他相不相信,钱铜肃然道:“不是我。”
钱铜一怔,她何时寻过他?脑子里突然一道灵光闪过,心头一凉,回头便与扶茵道:“撤!”
借着月色,三人都看清了。
朴怀朗皱眉,将信将疑。
可如今人已经出现在了这儿,钱铜再去猜他是如何出来的,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朴怀朗脸色一变,看向钱铜,“钱娘子这是何意?是想把我们都绞杀在此地?”
很快卢道忠被朴怀朗单手揪住,提起了衣襟,怒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想杀了我,也得看看你卢道忠有没有那个本事?”
平昌王连呻吟声都没了。
什么不是她?!平昌王对她的狡诈已经了如指掌,这回她别以为他还会上她的当,当场戳穿她的阴谋:“你找不出本王陷害钱家大爷的证据,不想看到朴家将来还有翻身的机会,便把本王和朴家主引过来,想把咱们都弄死在这儿,以此制造出我们互相残杀的假象?!”
钱铜:
钱铜冷眼看他,“你再多说一句,我割了你舌头。”
她没必要多此一举。
来人是朴怀朗。
卢道忠打探了一眼院子里的情况,以为屋檐上的那些人都是钱娘子带来的,顿时长了勇气,有恃无恐,脚步越来越轻松,回道:“不是钱娘子要我来的?要我亲手手刃仇人”突然看到了立在她面前的朴怀朗,情绪一激动,冲过去便给了他一顿拳头,“朴怀朗,你个狗东西!当年我们三大家跟着你去海峡线,一个都没回来,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搞得鬼?你害死了我卢家长子,还对我卢家赶尽杀绝,屠了我卢家满门,我要杀了你”
裴晏琮,小公爷?扶茵一愣。
可她不能走。
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得先让扶茵出去报信,她凑近扶茵耳边,低声道:“去找宋世子,让他先擒住裴晏琮。”
黑暗中响起了数道弓弩拉动的声响,那声音很细微,落在人耳里,却听得人头皮发麻。
钱铜:“还不确定。”
话没说完,扶茵一脚踢在了他的伤口,听他鬼哭狼嚎,再次警告,“王爷的舌头是不想留过今夜了?”
“钱娘子,饶了我吧”平昌王终于知道害怕了,人在恐慌之下只想活命,恳求道:“本王错了,本王知道错了钱娘子若肯饶我一命,本王什么都可以给你,本王往后愿意跟随钱娘子,本王帮钱娘子保住山寨”
蠢货!
钱铜见朴怀朗还在怀疑,又道:“既然这些都是我的人,你们来了,那我为何还迟迟不动”
为了把他朴怀朗留在扬州,钱铜只能对不起朴三公子,上回他来见自己时,便对他用了药,足够他躺上大半月。
今夜明显是有人在设局,娘子前有狼后有虎,她的功夫连朴怀朗都打不过,何况那些躲在屋檐上密密麻麻的冷箭。
卢道忠瘫在地上,半晌才喘回了那一口。
钱铜及时提醒道:“别惹他,那些不是我的人,今夜我自身难保,卢家主还是靠自己保”
四面八方的冷箭突然对着几人射来。
钱铜一把提起卢道忠,将他推到了火房下的檐柱后,扶茵也提起了地上的平昌王,连托带滚,将人甩在了柱子后。
平昌王吓得忘了要舌头,大吼一声,“钱娘子,还说不是你的人!”
第 98 章 第 98 章
第九十八章
钱铜不想与蠢货说话。
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冷箭,唯有身后那间火房可以避难,她正欲提着卢道忠进去,身后一道刀锋逼了过来,钱铜不得不松开卢道忠,转身接招。
朴怀朗手里的刀对准了她的脖子,怒目道:“钱娘子今夜到底是想干什么?!”
钱铜无语,“我说了不是我的人,朴家主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今夜有人故意设局,要将咱们余下三大家主,绞杀于此”
朴怀朗也想相信她。
然而不过是犹豫了一息,暗处的冷箭又对准了他,朴怀朗闪身躲在火房的柱子后,其中一只羽箭正好落在他脚边。
月色所照,他看清了上面的标识,
朴怀朗眸子一颤,怒目看向快要退到屋内的钱铜,咬牙质问:“这些冷箭乃知州府所制,钱娘子告诉我,除了你还有人能调动知州府的人马?!我朴家已经奉上了盐场,且同意开通运河,退让到如此地步,宋世子为何还要我朴怀朗的命?!”
说完手中的刀便冲着钱铜刺来。
见朴怀朗发疯,扶茵只得松开平昌王,帮钱铜挡下朴怀朗手中的刀,“娘子,快走!”
没有了人挟持,平昌王突然不怕死地跑到了冷箭底下,对着朴怀朗道:“朴兄,他知道你二儿子是怎么死的吗?”
朴怀朗一愣。
手臂上被扶茵砍了一刀,被迫也退到了院子里。
第二波冷箭正好结束。
而方才好一番豪言质问国公爷的沈澈,见到对面马背上的白衣少主时,忘了反应,愣在了那。
平昌王身子一僵,忘记了要叫。
宋允执从他身旁经过。
王兆又来晚了。
他刚回知州府,便看到国公爷带兵出府,说是钱娘子今夜欲在城中兴起一场杀戮,连同余下的三大商,要杀了平昌王。
沈澈挡住了国公爷,“国公爷休得上前!”
“钱娘子莫要再执迷不悟!”
平昌王因此得到了片刻的喘息,托着一条伤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逃到对面廊下,抱住一根柱子,突然对箭雨底下的朴怀朗喊了一声,“朴兄!这边!”
卢道忠躲在火房内不敢出来,透过撑开的木窗亲眼看到朴怀朗倒下,久久没能站起来,心中不由大快,双手合十仰头望向屋顶,与自己死去夫人和儿孙们告慰,“朴家终于遭到了报应,夫人,我儿,我孙,你们可以瞑目了”
平昌王趁着这空挡,往对面跑,边跑边道:“他是被宋世子捉拿,送给了七娘子,朴家主想想小女再对这桩婚事不满意,但与令郎无冤无仇啊,又如何会将其残害到那般地步,你可知道令郎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吗?舌头没了,下|身也没”
宋允执翻身下马,看也没看国公爷一眼,倒是定国公见他朝着那妖女走去,急声阻拦,“宋世子别过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朴怀朗一时没回过神,低头看向从他身体内穿透而过的冷箭,箭头上全是他的血,倒刺上,还带出来了一些内脏血肉。
在定国公出言训斥之前,宋允执突然抬头,漠然望来,“今日之事,我会给一个交代。”
定国公对自己部下擅自动手的行为,也有些恼怒,但为此便要被杀,是不是有点过激了,定国公道:“沈公子冷静,钱娘子今夜雇凶挟持王爷便是不对!”
宋允执当作没听见,淡声与沈澈道:“拦路者,格杀勿论!”
但半晌过去,她的眼珠子再也没有转动分毫,身上也越来越凉,钱铜终于意识到她死了。
钱铜的脑子黑了片刻,彻底混乱了。
沈澈要疯了。
定国公回头瞪向那个自作主张的侍卫,正欲把人交给沈澈,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厮杀声。
谁知道见到的却是人间地狱。
“钱娘子放下刀!”
队伍冲散开,后面的钱铜终于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平昌王神色闪过一些狡黠,道:“现在我相信钱娘子了,你不是发了信号弹了吗,人什么时候到?你快叫段元槿来救我们啊”
定国公没想到他会为了袒护一个滥杀百姓的妖女,与自己动手。
王兆远远地看着宋允执抱着一个人,心头便跳得慌,走近后眯着一只眼睛去瞧她怀里的钱娘子,见其一身的血污,不确定人是不是还活着,试着唤了一声,“钱娘子”
她不该去相信
人没找到,先被国公爷拦了下来。
是以,钱铜不相信她会死。
朴怀朗面部猛然一颤,转过头,狠狠地看向钱铜。
在平昌王杀死朴怀朗时,钱铜便堵住了平昌王逃跑的后路。
在他靠近的一瞬,平昌王便拿出了藏在手里的一只羽箭,对准了朴怀朗的后背,狠狠地刺了下去。
她就说当官的没有一个靠得住。
街头上窜动的百姓,不知道是被对方从哪里碾过来的,拼命地奔跑
钱铜听完这一句,后劲突然被宋允执手中的银针一刺,人彻底陷入了黑暗,宋允执及时将人抱了起来,与身前的沈澈道:“开道。”
她与钱铜说的最后一句话满怀希望,“娘子,奴婢还要陪您去京都,不会有事。”
“土匪来了!”
“谁放的箭?!”沈澈回头怒目,“是谁让你们动手的!”
为了救她而死。
三人刚站在巷子内,沈澈的嗓音便从对面慌张传来,“钱铜,你放开平昌王,我已经审出来了六年前的案子,你别冲动,听见没”
他要反了吗?
钱铜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一瞬静止了,没想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谁能想到堂堂朴家家主,在扬州威风赫赫多年,连皇帝都要给他三分脸面,最后却死在了一个与他一样阴暗的蛆虫手里。
钱铜提溜着他,冷声道:“你的罪,等打了地牢再慢慢交代,我钱铜不会脏了手。”
她个妖女。
追赶在人群背后的是一群挂着铃铛的响马匪贼,手持弯刀,发出野兽一般的吆喝声,队伍最前方的一人身穿白衣,戴着半边青色面具。
一箭穿心。
扶茵护在钱铜身侧,手中的弯刀替她开出了一条道。
是圈养土匪,滥杀百姓的妖女。
擒住他冲出了茶楼。
宋世子最近应付朝廷的人抽不开身,今夜她只是想将平昌王擒住交给世子,然后便与他成亲,成亲后,她再与他说,她要去一趟海峡线,去寻找当年的亲人,看看他们是否还活着。
她该死。
待一切结束,她便把段元槿给他。
他返回知州府,原本打算守着府邸,等报信的人回来了再说,可小郡主心头着急,非要跑出去为钱娘子作证,他只能带上人马护着小郡主一道赶过来。
“王爷莫不成还指望,他能救你?”钱铜道:“平昌王杀了三大商,亦或是三大商杀了平昌王,你觉得活下来的那个,会有好下场?”
“大人救命”
同时也把一片后背留给了平昌王。
不知道平昌王有没有听进去,但他不再挣扎,配合着钱铜退去了茶楼大门。
可如今都晚了。
所幸今夜沈公子回来了,手里有朝廷的人马,伤亡不大,那土匪少主段元槿已经不知道逃去哪儿了。
誓要她的命。
定国公顾不得打他脸,瞪他一眼后,转身带着自己的人马,去土匪刀下救人,“拦下来,本国公在此,谁敢造次,格杀勿论!”
“是段少主!”
知州府的兵马来了。
朴怀朗在海峡线守了这么多年,虽也有阴谋在,但一身功夫不假,扶茵胜在招数敏捷,但时间一久,她打不过。
钱铜冷笑,“王爷适才不是说是我的人吗?”
朴怀朗被钱铜和扶茵两人夹击,又得躲避冷箭,正有些吃力,听到声音,下意识地往平昌王的方向退去。
但已没了呼吸。
钱铜回头打算先与扶茵一道解决了朴怀朗这根搅|屎|棍。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钱铜拽着平昌王,跨出了茶楼的门槛,扶茵收起了弯刀,从钱铜手里去接人。
元宝所出,唤的是钱家的人。
钱铜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慌乱搀住她,“扶茵扶茵”她看到了她背上的那只箭,不是梦。
无论今夜来的段元槿是真是假,那些土匪却是真的,她成了真正的土匪头子,她害死了自己的婢女,她圈养的土匪害死了百姓
沈澈今夜带回来的都是朝廷的铁骑,真要与国公爷的侍卫打起来,场面只会更乱、更惨。
死去的那一刻,大抵还觉得自己能活,双眼圆睁,在黑暗中死死地看向了平昌王的方向。
三人终于到了门口,踢开茶楼大门的一瞬,扶茵便听到了一阵地动山摇的马蹄声,侧目望去,便见到了一片腾腾火光。
没等她回过神,一道羽箭突然从对面知州府的兵马中穿来,钱铜完全没做准备,扶茵也没有,再去抽刀已经来不及了。
扶茵死了。
太突然,钱铜和扶茵也没反应过来。
结合今夜所发生的一切,她内心无比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一路虐杀百姓。
她今夜压根儿就没叫过段元槿,她用的是钱家的信号弹,来人也应该是钱家人,而非山寨的人。
他确定扶茵是在看到他后,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弯刀,可他国公爷的人却不分青红皂白放了箭,沈澈暴怒道:“敢问国公爷她杀了平昌王了吗,土匪来了吗?!她要是死了,国公爷能担起这个责?!你如何向永宁侯府,如何向宋世子交代!”
她放下扶茵,从扶茵的腰间抽出了那把弯刀,站起身来,去找段元槿
宋允执充耳未闻,疾步走到钱铜面前,以后背替她挡住了定国公的人马。
扶茵神色一松,“娘子,世子来了。”
信号弹的光亮同时也照清了埋伏在屋顶上的人。
朴怀朗从小在海上长大,自小习武,乱世中滚爬了这些年,也曾被人一刀穿过胸膛,最后都活了过来,这一箭不足以要他命。
偏偏那么巧,世子被钱夫人叫去了钱家,他只能先跟过来。
钱铜意识到与朴怀朗已经没得谈了,看出今夜情况特殊,毫不犹豫从胸前掏出了一枚信号弹。
身后朴怀朗正与扶茵在一片羽箭之下,刀锋交错,见钱铜要跃到对面的廊下,用脚勾起了地上的一枚羽箭,拦住了她的道路。
“闭嘴,有你好死的,别急。”钱铜一膝盖顶在他的后腰上,听他痛苦嚎叫,拆穿道:“我可不是朴怀朗,受你相激,这些人是谁,你平昌王比我更清楚。”钱铜提起他下滑的身体,“你是如何从知州府内逃出来,知州府的火是谁放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与朴怀朗一样,大抵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今夜,死得这么突然,死得这么早,她还没看到娘子的大婚,还没看到她成为世子妃。
定国公身后那名曾与扶茵起过争执的侍卫,硬着头皮道:“属下看王爷在那女贼手里,属下怕王爷有危”
扶茵的眼睛还睁着。
告诉他,段元槿并不是土匪。
她眼眸被恨意烧得殷红。
直到看到扶茵的身体开始下滑,脑子里一度消失的声音突然涌了上来,嗡鸣声太大,冲击得她几近于失聪,“扶茵”
他自认为钱娘子是个聪明人,且她并非那等滥杀无辜的土匪头子,怎么也不可能会在今夜把山寨的人叫来城中。
援兵一到,茶楼内的冷箭瞬间退去。
她一身是血,满目空洞,活了二十年,每一件事她都能梳理好,每一个难题都能找到答案,今夜头一次陷入了困境。
大仇得报,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
“山寨的人杀下山了!”
“啊啊啊”
后果不堪设想。
徇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出了一枚元宝。
“此事尚未定断!世子没来,国公爷的人却先动手,是为何意!”
因赶来的太着急,身上试穿的婚服还未来得及脱下来。
段元槿来了。
定国公气得大吼,“宋允执!”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挽回,怎么去收拾残局,“要不世子,把我抓起来吧。”
今夜最初听说钱娘子今夜要招土匪进城时,他完全不相信,知道可能会出事,等国公爷带着人马出去后,立马去钱家找世子。
沈澈:“国公爷休得护他,我今日要宰了他!”
身后的冷箭紧追而上,平昌王被她勒住脖子,当成了靶子,又慌又急:“钱娘子,你到底从哪儿招惹来的亡命之徒!”
“快跑啊,土匪来了!”
钱铜手中的暗器投出去一枚,打在了平昌王的腿上,另几枚扫上屋檐,在第三波冷箭到来之前,撕开了一条口子,去擒平昌王。
“你没看到她今夜叫来的那些土匪吗,杀了多少人了?!”定国公怒道:“他宋允执疯了,你也要陪他一起疯?”
不是援兵到了吗
钱铜眼眶里的泪珠蓄了太久,此时眸子一动,便落了下来,她看向宋允执时,眼中那道一向骄傲的灵光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目光变得暗淡,彷佛心中所有的执念在这一刻都没了,喃声道:“世子说得没错,扬州的四大商都得死,朴家崔家卢家没了,接下来便是我钱家,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就算世子能容我,旁人又如何能容”
平昌王一怔。
她们躲过了暗处的冷箭,却死在了知州府的援兵手中。
钱铜恨,不知道该恨谁,又谁都恨,恨入了骨。
平昌王刺中了朴怀朗后,便退到了柱子后躲了起来,又哭又痛快地道:“本王三个儿子的命,算是偿了!你去死吧!都去死!”
她也管不了其他的了,只管抱着扶茵,轻轻地摸着她冰凉的脸颊,一声一声地哀求道:“扶茵你醒醒好不好”
“先回家。”
冷箭并没有因为他朴家家主的死而停下,但对准的并非卢道忠,而是钱铜和扶茵的方向。
最前面那位正是沈家表弟。
视线被挡住,钱铜什么也看不见。
钱铜愣了愣。
“平昌王死不足惜!”沈澈脑子都懵了,脖子上的青筋都被气了出来,拿刀便要去砍了那名侍卫,被身前的国公爷拦住,“沈公子疯了吗?”
马匹受惊,国公爷忙去勒住缰绳。
走了两步,身体不受控制,倒在了地上。
死死地盯着对面知州府的兵马,而彷佛是感应到了她的恨意,知州府的兵马开始躁动了起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是段元槿!”
定国公道:“沈公子适才也见到了,她今夜放出了信号弹,便是在招唤土匪进城!”
话音刚落,“砰——”一声,一道长剑从身后飞过来,生生地插在了国公爷的马蹄前。
打开门从房内爬出来。
冲动什么?
段元槿怎么会来?
世子已经走了。
铜钱所出,唤的便是山寨的人。
定国公被他一吼,面上也有些紧张,若是钱家婢女没有舍身相救,中箭的便是钱娘子
他握住手中的刀,转身看向柱子后的平昌王。
土匪所到之处,无一生还,有妇孺死在土匪的刀下,也有土匪死在朝廷的刀下,四处都是厮杀声,惨叫声,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最后关头,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挡在钱铜身前。
突然看到他身后一脸土色的宋允昭,顾不得去质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与王兆道:“土匪留几个活口,余下之事,等我回去处置。”
说完便把人抱上了马匹,翻身而上,目光看向不远处还躺在冷冰冰的青石板上的女子,吩咐暗卫:“把扶茵带回钱家。”
——
钱铜醒来,天已经亮了。
她仰躺在床上,身上已换上了喜服。
第 99 章 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
钱铜听到了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但动不了,转过头,见钱家老夫人正坐在了她身旁。
“祖母。”钱铜什么都没说,只求道:“放我出去。”
钱老夫人也没与她解释,如她所愿,取掉了她脖子上的那根银针,“你自己去看看吧。”
昨夜她被宋允执刺晕,后来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情,不知道晕了多久,眼下又是什么时辰,但早晨也好,黄昏也好,天色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昏沉。
她疾步走出去。
便见府门紧闭,能清楚地感受到被兵马包围的紧张之气。
她忘记了昨夜她的人杀进了城内,杀了百姓,她难逃其咎,钱家自然也脱不了干系,早应该被抄家押入牢狱。
门后站着钱家的五位姐姐。
钱家七位姑娘,除了大娘子和六娘子,其余都嫁到了外地,因她的一枚信号弹,今日都凑齐了。
见她来了,五位钱家娘子默默地让开了位置。
“我看你要护她到何时?!”粗矿的嗓门从门外传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钱家勾结土匪,杀了城中百姓百余人,此番罪孽,你还要包庇?”
“没有百余。”一道冷淡的嗓音道:“轻伤者五十,重伤者三人,死两人。”
定国公没好气:“怎么着,你还嫌死少了?”
宋允执:“我并非此意,就事论事,纠正了国公爷的错误。”
她的妆容已经疏好了,被钱夫人扶着坐在了床沿上,钱夫人已经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抽出她颈项后的那根银针后,便呜咽道:“铜姐儿,是娘没用,娘有时候恨不得把这颗脑袋摘下来,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与你们长得不一样,我为何就那么笨。”
被老夫人一声呵斥后,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心中默默数着鞭声,数到了第十下,钱铜突然冲去门前,大声道:“宋允执!你听着,我钱家的事与你无关,你走!”
她那一声凄厉又愤怒,直呼他的名字,国公爷不得不多想。
在老夫人上来之前,钱铜突然唤了定国公的名讳:“裴良英,你去杀了段元槿,去啊!现在就去杀了他,既然当初不要,为何要把他留在世上,你们当年就该一刀亲手杀了他啊,留在他做什么,这个蠢货,害人害己!土匪窝里养了十几年,就没养出来一颗狠心,他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啊”
钱铜从小就聪慧,钱夫人便一直觉得她无所不能。
宋允执立在门前,手里那把玄铁剑,从昨夜握到了今日,一刻都没松开,抬头看向他,清楚地道:“今日是我与铜儿的大婚,她没空与国公爷走,待我与她大婚后,我会携她一道前去为伤亡者请罪。”
她那话是何意?什么不要?
定国公从昨夜开始,便有好几回被他的话气死,此时已能做到闻言不惊了,问道:“何意?”
钱夫人见她落泪,心疼地搂住了她,安抚道:“是人,谁不会犯错?更何况,我的铜儿也没错啊,不过是算漏了一步,可这才是人啊,人的脑袋本就做不到万无一失,咱们能算出事情的发展,却如何能算得了人心?你没有错,不要自责”
钱家在扬州生根百年,并非头一次渡劫,万不得已之时,有万不得已的法子。
她还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
大房没了后,钱家再也没有一个男丁,所有人都想在她之后,钱家能得来一个男婴,便把这份希望寄托在了她的名字里。
这是不在府上?
而此时定国公彷佛听到了最为荒谬的话,他看着宋允执,确信他已经着魔了,“你还要与她完婚?堂堂侯府世子,要娶一个双手占血的土匪头子,你是真疯了!你至今的所作所为,尚有回头的机会,今日你若是与她完婚,便彻底洗不干净了,你明不明白?甚至连永安侯府都会被你牵连”
外面的定国公和冯渊都听到了。
宋世子与钱铜成婚的那阵,国公爷已经回到了知州府。
就像她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过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更没有伤心事。
钱家勾结土匪,乃杀头之罪,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国公爷便问一旁的大理寺少卿冯渊,“冯大人,你乃大理寺少卿,你给句话,他此举应该不应该?”
“怎么,他歇息,我便不能进去看他了?”说完便越过两人,门刚被推开,身后的侍卫便跪在了地上,“国公爷饶命,两日前小公爷说他要出去散心,怕国公爷知道了会责备他,便让小的们替他瞒着”
定国公一脸铁青,看他已无可救药了。
定国公气笑了,“我用得着你来纠正!”
宋允执紧紧咬住牙关,眼眶里的一滴泪,混着冷汗一道滴在了殷红的婚服上,迅速浸出一团深色痕迹。
司仪官的嗓音传来,钱夫人便起身,扶起了钱铜的胳膊,“走吧,母亲带你出去见他。”
第一道鞭子抽打的声音传来时,钱铜的身子突然晃了晃,二娘子头一个没忍住,冲向门口,被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的老夫人唤住,“回来!”
冯渊知道钱家娘子乃宋世子的未婚妻,虽不太想插手为难,可既然出了人命,便不能不管,出言道:“世子,此事确实需要钱娘子与我们走一趟,你放心,钱娘子若与山寨无关,咱们谁又敢为难她。”
“好!”国公爷气得在马背上打转,“你宋世子要如何与我无关!那昨夜土匪进城,杀了百姓一事,你这个户部侍郎却要护着嫌犯,你当如何说?!”
老夫人扫了一眼院子里的钱家人,哭的哭,沉默的沉默,钱夫人早瘫在了地上,被两个妯娌左右相搀,捂嘴哭得死去活来,钱家三位老爷与一众子嗣,家仆,则一脸戒备,死死地盯着门口。
宋允执忍住痛楚,扬声唤道:“老夫人!”
老夫人答应了他。
宋世子昨夜回来后找过她,与她道:“老夫人莫要动,信一回晚辈,让晚辈先试试。”
到底是何意?
“蒙青,你来!”
——
直到那夜见她被世子带回来躺在床上,身上沾满扶茵的血,眼里一片死气,方才醒悟到,她只是个二十岁的姑娘。
定国公懒得与他扯这些,“不抄家可以,钱家的人我暂且不动,你把钱娘子交出来,有没有冤枉她,待查清楚后,她若是清白,自会放了她。”
让她一个人背负了二十年。
笨一点便没那么苦。
五位姐姐先后看向了钱铜,见其神色一片死灰,呆呆地立在那,一动不动。
噢?
“你好像都是自己长大的,儿时在我怀里没待几个月,眨眼的功夫便长大了。”钱夫人道:“如今都要成亲了”
宋允执不吭声。
钱夫人道:“世子没事,他受了六十鞭,余下的四十鞭沈家公子受下了,他正在外面等你出去完婚。”
钱夫人替她擦了眼角的泪痕,便为她搭上了盖头,“商户一旦落入官员的手里,怎可能会有好下场,他这番执意要娶你,便是铁了心要护你,护我钱家。铜儿也算苦尽甘来,遇上了世子,他比母亲更懂得如何保护你”
这,这谁敢打。
钱铜这回能动了,却说不了话。
不知为何,国公爷心头总觉得焦躁不安,起身亲自去看望自己那位弱不禁风的儿子,刚到门前,便见守门的两个侍卫脸色一阵慌张,上前来拦,“国公爷,小公爷刚服了药,正在歇息”
“吉时到!迎新人!”
随时等待着冲出去,决一死战。
王兆劝说:“此事还有许多疑点未查明,国公爷先不要着急”
嗓音穿过门缝,传入钱家一众人的耳朵。
被那婢女踢了一脚,便能让他歇息两三日?他身子虚弱成这样了?
——
宋允执:“晚了!”
老夫人淡然地道:“一场劫罢了,都给我稳住了。”
钱夫人道:“我要是脑子聪明一些,当年便不会说出的那番话去伤害你,我,我并非是那个意思,我见你不听话,一急起来,方才让你偿还养育之恩,可我,我又何曾养育过你”
钱夫人在那一刻便突然后悔了,她道:“母亲倒是希望你能笨一点。”
属下禀报:“病了前日便病了,一直在房内。”
宋允执转头看向正焦头烂额的王兆,冷声吩咐,“王大人,令人行罚!”
宋允执额头生出了冷汗,脖子上也绷出了青筋,迎上国公爷的目光,毅然坚决,咬牙道:“继续打!”
钱铜:“宋允执你听到没,我不想和你成婚,我不喜欢你”
转头问属下:“小公爷呢?”
定国公一看两人的面色,便知道有鬼。
她跟着门板与外面的人喊道:“定国公,冯大人,众所周知,这门婚事乃我钱铜要挟所逼,宋世子秉性真诚,铮铮风骨,说一不二,即便是不得已的一句戏言,也要履行承诺,只能娶我,如今我钱铜愿意放他走,你们把他带回去,我钱铜配合你们查案!”
半晌后合上了手里的剑,突然跪在了门前,与冯渊道:“我与钱铜即将成婚,夫妻同体,妇有罪夫领罚,今日我宋允执愿领一百鞭,望冯少卿给我两日的宽限,两日后,我若不能给大人一个交代,以死谢罪。”
但里面的钱娘子突然没了声音,见她太激动,老夫人再次用银针将她刺晕,让她的姐姐们先把人抬回屋里。
而的整个后背,已被血水湿透。
他管不了宋允执了,只能等侯爷和长公主过来,亲自管教,可他脑子里却时不时想起钱七娘子喊出来的那句话。
宋允执平静地道:“她没空。”
钱铜再一次睁眼,便听到了一片震耳的炮竹声。
二娘子咬牙,不得不退回去。
他与那位段少主见过?
——
冯渊一愣。
钱铜推门,推不开,使劲捶打,“你开门,让我出去,宋允执,我会害死你的”鞭子的声音并没有停下来,钱铜终于崩溃了,瘫在了门口,认了输,“我错了昀稹我错了,我该听你的,让段元槿接受你的招安,我自负,自作聪明,从不愿意去相信你,我错了我知道你可以保护好我了,你走吧,回去京都,做你的世子爷,就当没认识过我好不好”
定国公万没料到钱家七娘子会呼出他名字。
昨夜几人便到了,若这些官兵真不讲道理,便只剩下一条火拼之路,却被老夫人拦了下来,之后世子的兵马便把钱家的宅子护了起来,已与国公爷僵持了一个晚上。
“世,世子”
“我不着急?!不着急就晚了,你看他做了什么?”定国公怒道:“知州府的兵马去剿匪,他把山寨围了起来不让动,我来请钱家的人走一趟,他又把钱家围起来,合着他世子要只手遮天了?我再不管,等着你犯下弥天大错,一切都晚了!”
宋允执没应。
什么不要?
定国公正欲离开,眼不见为净,闻言愣了愣,回头看向宋允执。
宋允执无动于衷,微微垂目,冷眸道:“我如何,将来如何,与国公爷无关。”
钱夫人一直不敢叫她的小字,因为她的小字叫招弟。
倒也没弱到躺在床上,回头问侍卫:“他去了哪儿?”
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摇头,“小的们不知小公爷只说,两日后会回来。”可今日已经到两日了,人还没回来。
眼下扬州一团糟,够乱了,他还来添乱。
定国公懒得管他。
回去后便与王兆道:“我去趟山寨。”
第 100 章 第 100 章
第一百章
两人的婚宴,谁也没请,也没人能进得去,钱家的门口被重兵把守,见证婚宴的只有钱家自己人,和宋家的小郡主宋允昭。
从昨夜开始,宋允昭的脸色便不对劲。
今日坐在宴席上,打不起精神,目光无神,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兄长踩着血印,一步一步牵着嫂嫂从院子内走了出来。
炮竹声震耳,两人所到之处,婢女们撒着糖果和蜜枣,寓意为甜甜蜜蜜。
钱家人强颜欢笑,说着祝福的话。
“愿为连理枝,永结同心契。”
“鸾凤和鸣,五世其昌。”
“佳偶天成,百年好合。”
两人走到了前院,在宋允执步向高台,转过身的一瞬,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背后的一片血迹。
受刑时,他没有褪衣,婚服都烂了。
宋允昭心口一抽,突然哭了起来。
不仅是她,所有人都在暗自咽哽,提着心,心惊胆战地看着二人相互搀扶走上了高台,司仪的嗓音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一拜天地。”
段元槿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扬声道:“但我有一桩事要澄清,此事与钱娘子无关,我山寨之所以下山报复,便是得知钱娘子把咱们卖了,卖给了宋世子,他们既然要剿匪,我身为山寨的少主,自然要反抗一二。”
宋允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见身后的马车上走下来了一位妇人。
看到国公爷会来了,段元槿对他举了举自己的双手,笑道:“国公爷,小的认罪。”
等到他安置好了阿若,段元槿已经被钱娘子救走了。
钱铜头上罩着盖头,视线看不清,等众人唤了一声世子,她想伸手去扶,身上的银针没被完全取掉,她使不上力气。
听到最后一声,宋允昭再也没有忍住,一瞬从席位上站了起来,不顾身旁人的询问,疾步跑去门外,与守在那里的王兆道:“我要见冯大人,很急很急。”
宋侯爷性子够平淡的了,看到信函后,也愣了半晌。
——
宋侯爷疑惑更深,预感到是出了什么事,正欲问,孟青便迎了出来,“侯爷,这边”
当初他一个自私的决定,原本以为是他段家占了便宜,等他的亲儿子继承了裴家的家业之后,他就把裴家的这个小儿杀了。
这比阿若突然悔婚另嫁他人,更让她震惊。
妇人一脸温柔,冲她笑了笑,轻声唤她:“郡主。”
不是他。
段元槿提着人刚出去,便看到了对面廊下站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
在那日看到宋允昭为他段元槿落泪的那一刻,他便知道,段元槿不能再留了。
土匪从身后杀上来,气势浩荡,杀声震耳,最前面的马匹上坐着一人,那人一身白衣,头上戴着青色面具,正是她所见过的段元槿无疑。
宋允昭慌乱从马车上跳下来,急声唤道:“等等!”
而他的疼惜,也得到了回报。
死之前,何不杀几个人解解气。
入城杀百姓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而她把它给了她的未婚夫,小公爷。
段元槿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自嘲道:“原来父亲当年所说都是骗我的。”
可她看到了。
宋允昭转过身,便见小公爷走了过来,脚上受了伤,一瘸一拐地朝她走去,笑容满面地道:“阿若你看,谁来了?”
“夫妻对拜。”
但老爷子头疼他那便宜儿子,提前把人救醒了,在他冲入巷子内,褪下衣衫准备逃跑时,便被段元槿的人擒了回来。
一炷香后,侯爷从屋内走了出来。
她这一声也不知道叫的是谁,段元槿手里的小公爷反应却很激动,爬着往她的方向而去,“呜呜呜——”
“错了!”段元槿突然打断,把手中的人,往他面前一推,“你的贵哥儿是他。”
听到那样的话,他拒绝不了。
宋允昭赶回知州府时,段元槿正被侍卫刀架在脖子上,押往地牢。
他都计划好了。
钱夫人心口不觉提了起来,紧张地捏着手,“铜姐儿饿不饿?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宋侯爷与宋世子有七分像,说话的语气也差不多,没那么多废话,“我儿豁出去半条命,护住的亲家,不是让你们这般来跪我的,都起来吧。”
知州府门口此时灯火通明,已全员戒备,数百名侍卫只盯着一人。
宋允执与钱铜拜完堂后,到底没撑住,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定国公顿足回头。
钱铜继续道:“他也有父母,今夜得知自己千辛万苦养大的儿子,这番舍命,怎会不心疼?咱们也得为他做些什么,对不对?”
宋侯爷看了一眼跪在最前面的钱二爷,猜着他便是钱铜的父亲,上前抬起他胳膊,“亲家起来吧,不必见外。”
段老爷子一双断腿坐在轮椅上,看着对面黑暗中被段元槿擒在手里快要奄奄一息的人,几度张口,终于吐出了一个嗓音,“你饶了他吧。”
钱家人已将房间收拾好了,就在隔壁,孟青提灯领着人出来时,钱家的人已经跪满了院子。
那日事后婢女已经告诉了她,香囊是嫂嫂送她的,香囊上绣了一道平安符,里面装着她最喜欢的秋菊。
知道他身世显贵,心怀愧疚,早早为他请了先生进山寨,尽量去弥补他丢失的东西。
长公主当日便又去祖坟上感谢了一回老祖宗,说是祖宗显灵了,当下便让侯爷先行赶去扬州,她处理完蜀州的事,再过去。
定国公一愣,加快脚步,快速地赶去门口。
倒是宋允执先抓住了她,安抚道:“不用担心,我去上点药,夫人等我。”
自己的儿子他不了解?一个闷葫芦,思想死板,一棍子下去打不出一个屁来。
钱二爷当场便哭了。
“铜姐儿”
自己失去双腿的那一年,他才七八岁,被朴家的人追杀,所有的人都跑了,他也以为自己会死,可最后却被一只小手扒开了他脸上的血污。
——
之后钱铜便被钱夫人带到了婚房,一直陪她坐在婚房内,等着宋世子回来。
他亲眼看到了段元槿把昏过去的阿若从火里抱了出来,放在了他的跟前,那时候他便该冲上去杀了他,可当时见他一身黑灰,脚步极稳,不确定他自己是不是他的对手,是以,他没动,因此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尤其是见到一个样样合他心意,处处都照着理想而生,又与他儿子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小子时,他很难不生出恻隐之心。
可他没想到,阿若在里面。
先去了一趟知州府,得知人不在那里,一刻都没停留,急忙赶去钱家,大理寺少卿冯渊跟在他身后,追都追不上,是以,宋侯爷到了钱家后,什么也不知道,先是看到了钱家门外守着的朝廷兵马,心头便添了一分疑惑。
亥时时,两人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钱铜:“我知道世子交代了您,案子查清前,不许我去见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可他会面临什么?母亲有想过吗?”
昨夜她跟着王兆出来,正好遇上了那一波土匪。
她始终不信救了她三回的段公子,会去杀无辜的百姓。
段元槿还是一身白衣,这回没戴面具,从知州府门口进来,便被侍卫拿着长矛相对,他走一步,侍卫退一步,彷佛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魔,一靠近便会被他杀死。
怕他不记得了,段元槿替他回忆了一番,“我从朴家手中救回父亲性命的那一日,父亲说,从今往后我就是您的亲儿子,您会视我为己出,您说,我的父母嫌弃我双手沾满鲜血,不配做裴家人,但您却觉得很好,你们段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有血性的男儿,就算将来您的亲儿子归来,您也不会抛弃我”
既然钱家娘子要护,那就只能连她一并杀了。
妇人不知道来了多久,面上已经挂满了泪,与段元槿对视了片刻后,妇人突然跪下,“含章”
“二拜高堂。”
他偷走了定国公的令牌,把朴怀朗从朴家放了出来,又去知州府地牢把卢家主也放了出去,再给平昌王送信,用他将钱娘子引到了祥源茶楼。
可他忽略了,人养久了,会有感情。
段元槿看向背靠着窗的段老爷子,质问,“如今您的亲儿子回来了,父亲这是又重新做出了选择,让我去死了?”
定国公盯着他的脸,那股奇怪的熟悉感便愈发强烈。
——
他告诉那些人,山寨要被宋允执踏平,这里的人迟早都要死。
钱夫人怎可能不动容,她看到人被打成那样,也心疼愧疚啊。
他用单薄的身体,把他从血泊中背了出去。
国公爷从小公爷的屋里刚出来,来没来得及去山寨,便见外面的侍卫匆匆来报,“国公爷,段,段元槿来,来自首了”
自己换了他的身份,把他的一切都剥夺了,他不仅没有怨恨自己,还把他当成了亲生父亲一般孝敬。
他曾不止一次设想过,若换做是他的亲儿子,能不能做到这个地步,答案明显有了犹豫。
宋允昭下意识轻唤:“国公夫人?”
堂堂世子爷为了护一个商户,反天反地,被打成了那样,作为父母,怎可能不怒。
宋侯爷一路马不停蹄,还是没能赶上两人的婚宴。
怎就突然要成婚了?
段元槿一笑,头也不回:“我不也活了二十年了。”
他先找上了平昌王,放他出去,在段元槿的院子里点了一把火,本意是想烧死他,再栽赃成平昌王。
王兆守在了她的马车外,嘱咐她道:“段元槿杀下来了,小郡主躲好了,千万不要出来。”
段元槿继续道:“如今我见识到了朝廷的厉害,知道鸡蛋无法与石头相碰,识时务为俊杰,特意前来投案,国公爷打算如何处置我,都没关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可如今他被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抓回来,要送去归案,他同样舍不得,只能劝说:“他一旦入狱,身份暴露后,还能有活路吗?贵哥儿,他到底是我段家的血脉,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他绞尽脑汁道:“就说是山寨里其他人冒充的你,那位钱七娘不是一向很聪明吗,你找她,她”
若是侯爷今夜要罚,钱家人此时没有一个人会反抗。
收到宋允执要成婚的信时,长公主盯着信纸上宋允执三个大字,问传信的人,确认名字没有写错,不是宋允昭,而是宋允执要成婚后,迟迟没反应过来。
他宁愿侯爷打他骂他两句,这样他心里还好受一些,可宋侯爷什么都没说,直接回了房。
——
有钱娘子罩着,自己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他。
他来寨子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让他牵制住段元槿,拿到山寨里的令牌后,便伪装成知州府的兵马,一面截杀钱铜,一面带着土匪攻城。
段元槿没再耽搁,提起地上的小公爷,便往外走。
在钱家医馆面前,他堂堂国公府的小公爷,竟然被一个商户家里的婢侮辱了,那份屈辱,他怎可能忘?
钱铜道:“母亲把我身上的银针都取了吧,我去见侯爷。”
段老爷子一愣,看向他。
钱铜道:“您放了我,我去挨这一顿骂,至少我心里会好受一些,否则我会内疚一辈子的,母亲”
钱夫人被她说懵了。
小公爷说不了话,唯有一双眼睛祈求地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呜呜呜——”
钱铜的手抬不起来,只能靠钱夫人了,她道:“世子今日为了护我钱家,搭上了自己的婚姻,前途,甚至永安侯府的名声,此等大恩,母亲难道不动容吗?”
屋内没有点灯,但外面廊下点了灯。
段元槿没问他一个字,直接塞住了他的嘴,便是知道他那一张嘴,为了活命没有半点尊严节操可言。
冯渊也在,宋允昭没去找国公爷,径直走去了冯渊的面前,两只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不堪,她虽也不忍,可她不能包庇,“冯大人”
天色已经很暗了,简陋的木房内却没有点灯。
段元槿起身,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刚受了一场鞭刑,又去火里救了人,方才养了两日,便被自己的父亲下|了|药,一觉醒来,天翻地覆,面容憔悴不堪,冷声道:“父亲还敢提钱娘子,只怕她此时已经被你我害死了。”
曾经连裤子都没得穿的儿子如今成了小公爷,体体面面地跪在他面前,一口一个父亲叫着,恳求他:“那本就是母亲留给我的,父亲为何不能给我?父亲把我送去裴家,便是让我将来有一日继承了裴家的一切,再认祖归宗吗,如今我正是需要支援,父亲怎连一块令牌都不愿意给我了?莫不是当真要舍弃我了”
“阿若。”身后一道嗓音突然打断了她。
一切都很顺遂。
他不光要杀了钱娘子,还要让她身败名裂,再也借不了宋允执的势。
钱家。
他要她怎么安心。
不行,钱夫人忙摇头。
钱夫人愣了愣,她脑子笨,这会子除了紧张,什么都想不到,他们能做些什么?
一进钱家便察觉到了一股压抑的气氛。
——
若是她没被人群推到,马背上的人没有停下来,她没有看到他腰间的那枚香囊,这辈子她都会以为那人就是段元槿本人。
见他眼眸里全是血丝,淡然地道:“父亲,做错了事,便要去承担。”
小公爷也没想到他会落入段元槿的手里。
钱铜知道谁来了,“母亲,我没事了,你去帮我看看他吧,我知道他不让我看他的伤,是不想让我心生愧疚,可我终究是欠了他。”
她侧目看着钱夫人,轻声道:“他如今对于侯府来说,就是个逆子,娶了一个商户之女不说,此女还是土匪头目,为了护我钱家,他擅自动用朝廷兵马,无论哪一桩,都够他受的,母亲难道愿意看到他的父母,再将他骂一通?他何错之有?为何要被指责?”
他似乎伤还未痊愈,脸色苍白,眼里却没有半丝惧怕,神色懒散傲慢,仿佛不在乎生死。
几个月前,长公主说想回蜀州上坟,宋侯爷便与她一道去了蜀州。
要是一早知道他拿令牌,为是了把山寨推向悬崖,他也不会给啊。
“礼成!”
钱二爷却跪在那动也不动。
她没听王兆的话,还是下了马车。
段老头子见段元槿要把人往外拖,也急了,“等会儿!外面的官兵不是宋世子的吗,你去求求他,父亲求你了,千万别透露了他的身份,要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土匪的儿子,他还怎么活”
人心都是肉长的,纵然他是个土匪,也会动容,这些年确实把他当成了亲儿子,但他没想到,他的亲儿子会再找上门,问他要了令牌。
宋侯爷跟着蒙青到了一处院子,人在门槛外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进屋后看到躺在床上,一背鞭痕的宋允执,面色一寒,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沉声问:“谁干的?”
段老爷子一听,心头不觉泛酸,“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钱家人个个跪在了地上。
屋子是钱家人收拾过的,已点好了灯,蒙青一推开门,便看到屋内跪着一名少女,身上穿着喜庆的婚服,身影笔直地跪在了那。
这番打扮,不用问,也知道她是谁了。
蒙青侧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宋侯爷,见其并没有不想见的意思,转身退出去,合上了房门。
想着自己儿子适才撑着一口气与他恳求道:“父亲,能不能先别去见她,她很难受。”宋侯爷便没有立马出声问她,立在那多打探了她一阵。
少女额头点地,“钱铜拜见侯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