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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第 81 章


    第八十一章


    外面已暮色四合,世子这会子上门来,钱家完全没有准备,听到小厮禀报,钱二爷撂下钱铜,赶紧出去迎接。


    其他人也都知道世子来了,想起早些日子世子在府上所受的委屈,谁敢前去?


    二夫人踟躇不定,被三夫人推到了前面,“嫂子可别晕了,你再晕,我也得晕了。”


    亲事已敲定,算是自己的半个女婿了,总不可能一辈子不想见,二夫人撑着一口气,跟着钱家的三位爷去了门口接人。


    等钱铜赶到前堂,宋允执已被众人捧星摘月地接了进来。


    宋允执不喜多话,钱家人不敢发声,一堆人坐在那里,压抑的气氛都快憋死人了。


    钱二爷额头熬出了冷汗,先起身赔礼,“先前乃草民一家子有眼无珠,对世子多有得罪,失礼之处,还望世子海涵,我钱闵江在此先与世子赔罪。”说着便要往下跪。


    他一跪,钱二夫人也不敢坐着,跟着起身要跪。


    宋允执望了一眼门口站着不动的钱铜,见其全然没有要上前解围的打算,只得自己起身去扶起二位,“不自知不罪,况且晚辈隐瞒身份在前,不怪你们。”


    钱闵江心道不愧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人,心胸如此大度。他不怪罪,但他们却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个个提心吊胆。


    宋世子除了身上的官服之外,似乎还是与之前一般,面色淡然,沉默寡言,并没有要降罪钱家的意思。


    宴席备好了,一行人把人请到了席上,从钱二爷开始,到钱家四爷,每人自罚了一杯,钱二爷壮着酒胆替钱铜今日的鲁莽逼婚赔罪,“小女行事粗鄙,世子若有为难之”


    欢喜归欢喜,也得看人家真愿不愿意娶,这样的高门,钱二爷做梦都不敢高攀,但也不敢当真拿之前的定亲宴去胁迫人家。


    一个不好,弄巧成拙,钱家恐会遭灭顶之灾。


    若面具青年真是她的人,正好灭口。


    宋允执脚步一顿,回头与她肃然道:“她尚小,经不起诱惑,以后别给她买那么多东西。”


    即便自诩两袖清风的宋世子,也没能逃过一劫。


    宋允执回来了,正在会见平昌王。


    宋允执不语。


    省心这一块,钱铜更做不到了,“世子答应娶我之前就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贪心偏心爱心,唯独无法省心,世子要是放心不下我,我有个办法。”她指了一下他腰间,“要不世子把我拴在腰带上”


    宋世子没有反驳,缓缓松开掌心。


    这些话也就钱娘子敢说,侍卫不敢去听,垂头跟着她身后,护送她回房后,并未离去,守在了屋子外。


    他以为凭他宋世子的聪慧,当知道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没想到他竟如此不计后果,擅自答应了与钱家的婚事。


    钱铜不择床,一夜睡到天亮,世子还未归,穿戴好后,便拉开门,脸色不太好看,“你们世子呢?一夜而归,他是被妖精抓走了吗?”


    是他宋允执当真问心无愧,还是觉得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钱铜抓起他的披风抱在怀里,从马车上下来,边走边抱怨,“你们世子什么人啊,把人家强行带来,自己倒跑了,是要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吗,气死我吧”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暗卫转身走到被夜色覆盖的窗下,同里面的一道剪影道:“世子,没人。”


    钱铜目光落在他一侧紧攥的拳头上:“我笑世子也有窘迫之时。”


    鸣凤来不了,平昌王亲自去拜会了宋允昭。


    “他去哪儿了?”半夜了吧,这么晚还不睡,他不累吗?


    两人素来交好,宋世子是个硬石头他啃不动,便从宋允昭这边下手。


    宋允执还是拒绝,“朴大夫人乃重犯,定案前,任何人都不能相见。”


    对方头稍微抬了抬。


    钱同跟着他的脚步往门口走,“婚宴有父母操心,我待在家里也没事做,明日一早我去找你好不好?”


    平昌王正愁找不到理由留下来,听人说宋世子的妹妹宋允昭,也来了扬州,赶紧寻人去问鸣凤的消息。


    他与那位七娘子之间的款曲,平昌王在朴家家宴上看得明白。


    “铜儿不来,晚辈也会来。”宋允执轻声打断,终于拿起了几上的酒盏,对钱二爷钱二夫人敬道:“晚辈与铜儿的婚事,拜托二老费心,望二老择出半月内的良辰吉日,我与她完婚。”


    钱二夫人坐不稳了。


    宋允执:


    钱铜一愣,挣扎道:“世子要带我去哪儿,不太好吧,成亲前我不是应该乖乖待在家里待嫁,等世子来娶吗”


    钱二爷不敢再听下去,“不用聘礼!世子不必见外,咱们家不缺这些,世子放心,婚宴的事便交给咱们,保准不会委屈了世”越说越慌,“保世子满意。”


    平昌王再次坚定了要见朴大夫人的心。


    说的是侯爷和长公主吗。


    犹如乌啼的笛声,在夜深人静之际婉转悠扬,断断续续吹了好几回,眼前的夜风依旧纹丝不动,寂静地没有半点异动。


    半晌过去,耳边没有一点动静,宋允执的眸子刚动了动,一侧的大腿突然一沉,他低下头,便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蹭到了他怀里,枕着他,喃喃道:“像做梦一样昀稹,嫁给你,像一场梦。”


    平昌王一怔。


    何意?


    钱铜举目望了一眼月亮,一低头便只看到了个背景,赶紧追上,“世子这就走了,不进我屋里坐坐?”


    段元槿若是要与她碰头,今夜是最好的时机。


    平昌王是因一时气急,话说出来后便后悔了,毕竟这时候,他不宜与宋允执闹翻,迂回道:“本王并非怀疑世子,本王是怕世子被那妖女所惑,受了她钱家的奸计,世子如此矜贵,万不能被美色”


    宋允执看了她一眼,双颊因激动呈现出了一层桃粉,彷佛下一刻便要对他张牙舞爪,在她爆发之前,他突然道:“去吧,给你一炷香。”


    不等众人反应,他又道:“家中父母远游,恐不能到场,唯有家妹届时会出席。”


    永安侯府乃书香门第,他母亲贵为长公主,能让他娶一个商户女回去?


    在离开扬州之前,他必须得再见一回朴大夫人,平昌王道:“成,王爷带不走人,本王去见见她。”


    原本定好的今日出扬州,因平昌王伤心过度,不得不再停留一日。


    那小厮已加快脚步,与他错身而过。


    宋允昭未来的婆家定国公府裴家,与平昌王妃乃远房表亲的关系,加之鸣凤的关系,听说王妃死了,宋允昭今儿白日便去烧了纸钱。


    平昌面色一阵讪讪,“本王”


    像做梦,是因为那一丝微末的喜欢吗?


    他确定?


    前来接丧的几个平昌王府的妇人,也都认识宋允昭,宋允昭心底善良,为了安抚几人,忍痛拒绝了嫂嫂逛街的邀请。


    宋允执行于廊下,看向身旁盯着他一直笑的小娘子,“笑什么?”


    一顿晚宴吃得汗流浃背,在漫长的沉默和尴尬的笑声中,总算结束了,钱二爷和二夫人把人交代了钱铜手里,回屋里喘气去了。


    见到平昌王,宋允昭不住安慰,“王爷节哀”


    钱夫人不断地掐着自己的腿,怕晕过去,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住在她钱家,那不就成了上门女婿


    钱家离知州府还有一段距离,原本只是想闻闻上身上的清冽气息,马车摇摇晃晃,钱铜竟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宋允执继续道:“婚宴便在贵府举办,晚辈在扬州暂无居所,婚后恐怕要借住在贵府,不知二老可有意见?”


    她脸带质疑,甚至还有些讥诮,然而宋允执已经选择闭上眼睛,不去看她的脸。


    “好了,逗你玩的,天色不早了,我知道世子是个正人君子,咱们成亲之前不能有任何逾越之处,不能牵手,不能抱抱,不能亲亲,不能同”


    “那不行。”钱铜摇头,“她是我小姑子,我不宠她宠谁。”


    听说宋世子没把人抓住,跑了,如此便成为了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指不定什么时候便掉下来,要了他的命。


    钱铜怕他不答应,又道:“小姑子来了,我总不能晾着她,明日带她去逛逛。”


    禁她的足?


    宋允执:“恕本官难以从命。”


    平昌王一愣,又气又急,不好发作,耐着性子道:“她杀了本王的王妃,莫不成本王连手刃仇人的资格都没有?”


    有了婚约的男人就是一样,体贴地让人痴迷,人横竖是他抱上来的,不赶她起来,钱铜便赖在了他的怀里不动。


    昨儿平昌王嚷了一日要见他,今日终于见到了人,心头的那份焦躁掩饰不住,“世子,朴大夫人必须得交给本王。”


    宋允执的一只胳膊也被她压在了颈下,不自觉握了握。


    平昌王悲恸大哭,当着宋允昭的面,一头晕了过来。


    他们要是来了,扬州得翻天。


    宋允执不再看她,提步便走。


    钱铜不乐意了,跟在宋允执身后,“这就是宋世子的待客之道?”她走哪儿,他那些暗卫便跟哪儿,天一黑,人都不让她出去了。


    侍卫垂目,摇头道:“属下不知。”


    昨儿他听说了钱家七娘子上门逼婚,平昌王心头便开始不安,钱家若是与他永安侯府结了亲,五年前的事爆出来,他便没了任何退路。


    后半夜钱家。


    钱二爷也紧张得哆嗦,忙回敬道:“令尊令堂公务繁忙,不能来乃常理”


    明日平昌王便会被送回江宁。


    简直油盐不进,平昌王见他如此不讲情面,知道多说无益,留在这儿毫无进展,只能先回江宁,等见到了朴怀朗再做打算。


    ——


    钱铜坐在他身旁,今夜一声不吭,听世子规划着他们的未来。


    话没说完,胳膊突然被握住。


    平昌王对此很不满,但也不能硬闯,如今他与朴家,朝廷之间的局势全被打乱,煮成了一锅粥,再也没有了结盟之说。


    ——


    他的人还未出去寻,便先收到了消息,前夜鸣凤被朴大夫人的杀手追了一路,身受重伤,幸得蓝家小公子相护,至今还未脱险,人来不了。


    平昌王面色僵了僵,一甩袖子,下了台阶,怒气冲冲地去往王妃装棺的地方,半道上,迎面走来了一位小厮,靠近他时,突然低声与他道:“朴大夫人托话,说想要见王爷,让王爷无论如何今夜也要去地牢见她一面。”


    但还是慢了沈澈一步,几个儿子被沈澈带着朝廷的兵马堵在了城门外,放进来的都是一些妇孺。


    马车晃动,宋允执没去拂开她,怕她的脑袋落下去,底下的那只胳膊微微用了力,替她圈出了一块完全之地。


    朴家与王府在一夜之间结下了不可扭转的血海深仇,可彼此手中都捏着对方的把柄,即便是到了这个地方,谁也不敢轻易先动手。


    钱二爷先找回魂儿,忙道:“世子尽管住,往后啊,这儿便是您的家”说完意识到不对,慌慌张张地道:“世子想住到何时,便住到何时。”


    父母


    若是朴家的,便是朴家拿此威胁,想让他不要对朴家赶尽杀绝。


    宋允执看着她倔强不听话的嘴脸,颇有些没了办法,冷眼半晌也只说出了一句,“你省心点。”


    侍卫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属下已替钱娘子备好了水,钱娘子洗漱完,先用早食”


    宋允执不为所动,“朴家大夫人冒充胡人,欲刺杀本官,此事本官尚未调查清楚,在此之前,朴大夫人不能被任何人带走。”他道:“本官会还王爷一个公道,还请王爷先撤回扬州城外的兵马。”


    她一张嘴喋喋不休,宋允执懒得多费口舌,索性一弯腰把人抱起来,丢在了马车上,随后掀帘进来,对上她错愕的目光,平静地道:“也好,成亲前住我那儿。”


    醒来时,她一个人躺在了马车上,头下垫着宋世子的披风。


    宋允执耳朵涨红,冷脸托着她往门外的马车上走。


    一向不喜欢多言的人,今夜被迫与一堆商户家眷周旋,他图什么?就为了把她绑在身边?钱铜叹道:“世子何必呢。”


    对他适才的一番背刺,钱铜一点也不计较,大度地冲他一笑,蹲礼,“王爷。”


    钱铜便道:“他就是对我不好,被你主子罚了板子。”


    钱铜心头有些落空,他就这么把她扔在这儿了?


    见他头又垂了下去,钱铜无语,冷笑一声,“不怕罚是吧,我”


    “下去。”说话声被打断,钱铜回头,忙了一天一夜的宋世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这话实在不似是宋世子这等正人君子能说出来。


    眼见天色又黑了,她抱着一双胳膊隔着一道门,与宋允执的另一名暗卫对峙,“你们家世子只说请我来他屋里做客,没说要关着我?你这般禁我的足,确定等会儿他回来了,我状告你虐待,不会被罚?”见那暗卫始终垂头,不看她也不说话,比之前的蒙青还要难搞,钱铜威胁道:“你知道蒙青吗?”


    他至今都未弄清楚,前夜那位面具青年到底是谁。


    宋允执点头致谢:“聘礼,晚辈日后会”


    那暗卫也看到了人,长松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刚掀起帘子,外面守着的两名侍卫便走了过来,一人替她搭好了下车的墩子,一人禀报道:“世子吩咐,钱娘子若是醒了,先回屋歇息,他忙完便回去。”


    两人亲事已定,只等婚期,备嫁的日子仓促,宋允执道:“你好好待在府上,等待婚期,有何需要,与我说。”


    钱铜便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待了一日,无所事事。


    王府的人马今日凌晨便到了。


    宋允执无情赶人,“王府的人已装完了棺,还请王爷带着王妃早些回江宁,入土为安。”


    一出去,便看到了立在门外的钱家七娘子,视线冷不丁地撞上,不由一愣。


    美人计果然好使。


    这也能解释得通,朴大夫人为何没供出平昌王府也参与了前夜的谋杀之中。


    不待他说完,宋允执突然起身,面无表情地道:“王爷若觉得本官有徇私枉法之处,尽管去告。”


    进来替王妃收尸。


    这不能那不能,平昌王脸色挂不住了,没忍住,“世子既如此不通融,本王也有疑惑之处,世子此趟前来,是为彻查四大商,如今崔、卢、朴三家,均受到了世子的查办,可偏偏钱家相安无事,不仅如此,世子还要与其通婚,娶他钱家的七娘子,世子这般为所欲所,到底是为办案,还是为了你个人的私心?”


    ——


    平昌王就差把‘徇私枉法’几个字,挑明说出来了,屋内还有王兆等朝廷官员,闻言个个不敢出声。


    平昌王一听,气得头晕目眩,忍不住骂了一句:“朴家这群狗娘养的”杀了他的王妃,还要对她女儿赶尽杀绝?


    钱铜一怔。


    “你给平昌王送信,不就是想让他去见朴大夫人?”宋允执知道她想干什么,两人若想敞开心扉,必然有一方先妥协,他愿意走出第一步,他看着她,轻声道:“她看到了你行凶刺杀王妃,也认出了你头上的发带。”


    朴大夫人不能留。


    钱铜盯着他,盯了半晌,恍如不认识他一般,“世子这是为了我,在徇私枉法吗。”


    “不必激我。”宋允执道:“她雇佣江湖人士,扮为胡人刺杀朝廷命官,本就是死罪。”他抬目,认真地看着她:“钱铜,此次我让你,但也希望你,在我查清楚之前,你能主动与我坦白前夜所发生的一切。”


    第 82 章   第 82 章


    第八十二章


    朴大夫人入狱后,只见到了一回宋允执,再也没有任何官差来审问她。


    她不知道朴家怎么样了,她的两个儿子如何了,朴家家主有没有回来,还有平昌王是不是当真认为王妃是她杀的。


    当夜的情景太乱了。


    她只顾沉浸在丧子之痛中,一心想要平昌王府给他朴家一个交代,最后王妃死了,她的人全落入了知州府手里。


    事后回想起来,朴大夫人便觉得到处都不对劲,第一批刺杀宋允执的人,确实是她的人,第二批闯入后院的‘胡人’不是,杀王妃的也不是她


    她很想把自己知道的信息传递出去,但没人来探视他,也没人来审问。


    喊了两日见没有一个人搭理她,今夜狱卒来送饭,她本也没有抱任何希望,却突然在碗底内看到了一张纸条。


    朴大夫人心头一跳。


    是谁?


    家主回来了?


    她慌张地朝四周望了望,躲在暗处,双手颤抖地把纸条展开,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五年前守城之人非平昌王】


    朴大夫人怔住。


    五年前陛下的蜀州军赶到京都,杀退了攻城的胡人,也将一尽丢下百姓逃出城外的皇亲国戚全抓了回来,祭旗。


    唯有平昌王在这一场变|动之中不仅安然无恙,陛下还为他赐了封地,因他是五年前唯一一个没有逃跑,没有躲起来,而在顽强守城的皇室。


    “不客气。”不要感谢她,每个人都会长大,长大了便会成为那些正撑着整个家族的长辈中的一员,他会恨她的。


    “可我忽略了,如论是事,还是人,从不会待在原地去等一个人。”朴大公子哑声道:“我也是在海州那回方才知道,两年前我错过了你,便是一辈子错过。”他躲在黑暗里,落下了一行泪,“铜儿不会再爱我了,对吗?”


    接过布巾,擦了一把脸,也不知道擦没擦干净,随性道:“世子,里面的水我先用了?”她去沐浴,洗得更干净。


    钱铜沐浴完出来,宋世子已经把茶泡好了,正揭开茶盖,散着热气。


    “你那日与我说,他能为了你不顾一切跳下断崖,我心中颇为不服,你我青梅竹马长大,早早定情,你才认识他不过几月,又如何了解他,笃定了他比我更爱你?”见她轻轻朝他望来,朴大公子便对她温和一笑,哑声道:“铜儿,我后悔过。”


    他真的不怪她吗?


    平昌王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走,与身后的人交代道:“杀了她。”


    宋允执挪开目光。


    美梦突然成了噩梦,三公子两日了不吃不喝,一直落泪,抬袖刚擦完一行清泪,无意间抬头,便见牢门外立着人,三公子愣了愣,失声道:“铜姐姐?”


    他要这么说,朴大夫人不认同。


    朴大公子摇头,“铜儿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太自负,认为这世上没有谁能比我更爱你,待我脱离了此番困境,再回头好好与你赔罪,你还能与我重归于好,再续咱们曾许下的末来之梦。”


    此时倒有些明白了她的苦。


    ——


    钱铜从他怀里扭了个身,面朝他,诉说道:“因人死都绝了,找不到半点证据,我只能凭着一丝怀疑,去找平昌王,哪怕是错的,我也要一试”钱铜知道他宋世子行事谨慎,不会认同自己的做法,但她已经做了,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承认道:“是以,我一步步把他引来了扬州,好不容易等来了朴家大夫人的家宴,事实证明,我的怀疑是对的,前夜在朴家,平昌王他认了。”


    尽管她掩饰得很好,可平昌王还是在她眼里看到了一丝躲避。


    两座盐场还少吗?


    又超过了一炷香。


    其中有隐情。


    是以,他一直勤奋读书,为了有朝一日,朝廷能给他们这些商户一个科考的名额。


    钱铜不知道他后悔什么,但她第一次见他朴承禹落了泪。


    宋允执绞着她的头发,安静地听她说。


    答案早就有了,她不是会走回头路的人,可即便心肠再硬,那也是她曾经喜欢过的人。


    钱铜笑了笑,问道:“世子还没睡?”


    他动作很轻。


    钱铜抬头。


    “恭喜”二字,他说不出来,他起身看着背着他蹲在那不动的背影,与她道别,“铜儿,我走了,保重。”


    钱铜垂眸。


    钱铜并不知道她眼圈下尚有一道泪痕,但看宋世子此时冷冰冰的眸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立马闭嘴不再吭声。


    话没说完,宋世子去而复返,手里递给她一张帕子,冷眼道:“擦干净。”


    朴大夫人被这个消息震得缓不过神。


    三公子愣住。


    怕宋世子久等,钱铜发丝还未绞干便出来了,湿漉漉的一把拢在手里,用布巾裹着,一面搓捏一面低头嗅了嗅茶水的清香:“世子泡的茶好香。”


    王兆道:“世子,平昌王把朴大夫人杀了,人已出了城,要不要追?”今儿白日世子还曾拒过他,可那平昌王竟使诈,在此留了一夜,去地牢把人杀了。


    ——


    钱铜对此没什么好说的。


    宋允执盯着她的眼睛。


    两人挨得很近,她这般望过来,整张轮廓都落入了宋允执的眼底。


    至此,朴家一家独大。


    在宋世子的目光投过来前,钱铜及时缩进了净房内。


    她终于明白老祖宗为何不让两大家族的人联姻,两个人若是成亲之后,再走到这一步,得多痛啊。当初阿姐为崔万锺,赔上了自己一条命,她还曾怨过她愚昧,为她不值。


    “王爷!”朴大夫人终于见到了人,慌忙起身,抓住时机与他解释:“王妃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王妃”


    他能给的,宋世子都能给,他给不了了,宋世子却能给她。


    朴家一定会败的。


    她的故事很长,说多了会口渴。


    沐浴后她换上了寝衣,桃粉色的裹胸绣着一朵盛开的牡丹,饱满绽放,外披一件轻薄的罗衣,头发一笼,一侧香肩隐隐露出,细小的水珠停留在肌肤上,如同朝露滴上美玉,细腻香软。


    在牢房内住了两日,朴大公子身上的衣衫虽有褶皱脏污,但面容依旧干干净净,牢房内没有灯火,外面稀薄的光芒,不足以看清大公子面上的神色,但钱铜感受到了他投在自己身上沉甸甸的眸光。


    朴大公子没应,良久方才开口,问道:“他答应你,放了我?”


    可毕竟过去五年,没有一个证人存活,钱铜原本打算用她自己的方式去解决,可她被宋世子发现了。


    如此真诚的一颗心,她还有什么不能坦白的。


    宋世子真的很好。


    三公子离开后,钱铜与朴承禹道:“对不起。”她是钱家的家主,她不能手软。


    宋允执没什么意外,应道:“嗯。”


    平昌王必须得偿命。


    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此大的秘密,到底是谁告诉她的,有何目的?没等朴大夫人想明白,外面便传来了动静,很快她便见到了一脸寒意的平昌王。


    钱铜进了牢房,从袖子里掏出绢帕递给了三公子,温声道:“别哭了,瞧,眼睛都快哭肿了。”


    钱铜一侧目,便瞧见了自己的青丝已被他握在手中,湿漉漉水泽沾了他一手,他手掌比她宽厚许多,五指修长,像极了生长在雪地里的苍劲竹节,一用力,手背上青筋绷紧,水珠顺着他指缝滴到了布巾上。


    三公子的神色愈发呆愣。


    宋允执道:“不必,明日把王妃送出城。”


    “那你呢?”钱铜眼眶殷红,问:“如何打算?”


    那日三公子从兄长的屋里醒来,朴家已火光滔天,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知州府的人押送来了地牢。


    在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后,才缓缓起身,倚靠在牢门前,听着远处嘈杂的骚动,和三公子凄厉的哭声,“我看到了,是王爷的人,是他杀了我母亲”


    钱铜没料到他叫她坐过去,是帮她绞发。


    平昌王脸色微变。


    朴承禹看着她道:“我后悔当初给了你画像,若我不把他的画像给你,你是不是便不会与他相识相知了?”


    大公子原本坐在角落,沉默闭目,闻言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推门而入的少女。


    三公子当场便吓得腿软瘫在地上,满目绝望:“母亲怎会如此糊涂?”她不是要招待王爷和宋世子,修补与朝廷的关系吗?


    她说这些没用,他只想知道前夜那个面具青年是不是她的人。


    当官的看不起商户,世人对商户心怀成见,言商之时,总喜欢在‘商’字前加一个‘奸’字。翻不翻案,她不在乎,但她不能让大伯一家白死。


    “坐过来。”宋允执突然打断。


    她发丝上的水珠被他绞得差不多了,他五指穿过她的发缝,轻轻为她铺开,低声问:“为何不报官?”


    见他傻了,钱铜便转头看向一旁沉默的朴大公子,与他道:“明夷,我要嫁人了。”


    钱铜没目送他离开。


    他早已不是朴家人。


    钱铜道他生气自己回来晚了,跟着走去净房,立在门外认错,“是我没把握好,世子放心,下回我一定会在一炷香之内赶回来。”


    钱铜打开柜门,挑了一套换洗的衣裳,去了净房,进去前见宋世子又坐回了书案,知道他在等什么,鼓起勇气使唤道:“世子,泡一壶茶呗。”


    他要走了。


    真是她。


    不知道宋世子歇了没有,钱铜没让门口的暗卫进去禀报,轻手轻脚地进屋,木几前没见到人,正欲走去净室,一转头便见宋世子坐在书案前,正看着她。


    心口突突跳了两下,脸颊有些发烫,钱铜转过头,顿了好一阵才接上适才的思绪,低声道:“世子一定会好奇,平昌王为何非要杀了朴大夫人。”


    这不是灭口吗?


    她瞒不住他,也不想瞒他,她不确定宋世子会不会相信,她转过头,仰头看着他,试探地问道:“若是我说,五年前守城门的并不是平昌王,世子会信我吗?”


    外面的动静已经平复。


    她今日能闯入牢房,站在他跟前,凭的是她自己的本事,成王败寇,没有什么可怨恨的,当三公子的哭喊声传来时,朴承禹很平静。


    钱铜便道:“你铜姐姐飞上枝头当凤凰了,昨日我逼亲宋世子,他已经答应了娶我,世子妃的面子,救两个无辜的人还是能办到。”


    是个姑娘,都知道怎么选择,何况她是那个活得最清醒的姑娘,她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他也没有理由再困住她。


    宋允执拧眉,知道她一定有她的目的,却不知会是这等真相。


    还让他去送了帖子,说等今晚一过,便会告诉他家族中的一些大事,他也该懂事了。如今瞧来,她要告诉自己的大事,便是谋杀朝廷命官?


    她脸颊上一烫,还未回过神,眼前便探过来一只手,秀白的手指轻缓地替她拭去了面上的一滴水珠,“别自责,我都知道,不怪铜儿。”


    待被平昌王的人掐住了脖子,朴大夫人才反应过来,使劲地挣扎,哑声吼道:“来人”


    可平昌王对朴家,对他朴大夫人已经没有半点信任,所有人都看到了她为了替她儿子讨回公道,扬言要他的王妃抵命,一个王妃不够抵他儿子的命,还对他王府的郡主赶尽杀绝。


    三公子这些年跟在她身后,与王府的人打过不少交代,也见过许多官家夫人,他以为朴家将来在京都也会有一席之地。


    朴大夫人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平昌王冷笑道:“本王不就是要了你们朴家的两座盐场,拿了你们一些钱财,便心疼了?若非本王,朝廷的人能等到现在才上门?你朴家早被朝廷清缴,死无葬身之地”


    两年前他便寻好了退路,那条退路的尽头原本该是她,如今虽然再也没有人在尽头等他,他也得去走完这段路。


    钱铜与三公子道:“我与你兄长有几句话要说,三公子先去外面等等你兄长如何?”


    堂堂朝廷命官,身上没有背负半点瑕疵的宋世子,今夜却豁出去了自己的名声与前途,由着她胡来了一回。


    从那时候起,她才是钱家真正的家主。


    “钱家大房,兵分两路,大夫人与我二兄随朴怀朗去了邓州海峡线,家主则带我大兄,亲帅百余名家仆,一路运送筹措而来的军辎,去往京都支援,一个月后,陛下登基,钱家大爷连名字都没留下,传回来的消息,是死在了胡人动乱之中,守城的人变成了平昌王。”


    钱铜冲他一笑,“铜姐姐救你来了呀。”


    王兆点头,还有一事,他望了一眼屋内,没见到钱家娘子,方才低声与宋允执道:“世子妃去了地牢,把朴家大公子和三公子放了,说是世子的意思”


    朴大夫人脑子一阵嗡鸣,守城的人若不是他,他如今的一切便都是骗来的!


    参天大树倾倒之时,底下的每一根树根都会挣扎。朴家身在居中,无法脱身,结局早已注定。


    钱铜走上前解释道:“一炷香太短,平昌王动作太墨迹,下回世子能不能把时间稍微延长一些。”


    钱铜也信他。


    不只是衣物,钱二夫人把她平日里的一应日常所用都搬过来了,占了世子的半个箱柜。


    人为何会走到绝路,是因为有了心,有了情。


    她发丝太多,绞了几下手便酸了,甩了甩手腕,继续道:“平昌王今夜离去,必会对朴怀朗先下手,而朴家三公子也会第一时间找到朴怀朗,告诉他自己母亲的死”


    钱铜说得正上劲,以为他听不清,挪了坐下的蒲团靠去他身侧,刚坐下,宋允执便抬手从她手里拿过布巾,一手拢住她的头发,替她绞着,“继续说。”


    夜已经很深,钱铜不再耽搁功夫,如朴承禹所言,宋世子确实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朴大公子收回了手,磨了磨留在指尖湿润的水雾,把此刻的感受烙印在了心底,他对她一笑,“不必考虑我,我还没到需要求你对我手下留情的地步。”


    ——


    三公子还未从她适才的话语中缓过来,但知道此时兄长所受的冲击比他的更大。无论如何,他能从这里出去,都要感谢她,三公子与钱铜鞠躬道谢,“多谢铜姐姐。”


    没听到回话,她伸长脖子,“世子是要沐浴吗,我怎么没见你拿换洗的衣衫,没关系,待会儿我帮你拿”


    他朴家二公子死在了郡主手里,不该去质问他们?


    王兆怀疑前夜朴大夫人的刺杀,与他平昌王也脱不了干系,就这么进去地牢把人杀了,一句交代都没,人倒是连夜出了城。


    钱铜先从今夜的计划说起,“朴怀朗已经在赶回扬州的路上,天亮前便会到达扬州,朴家三公子亲眼见到平昌王杀了朴大夫人,而王爷也亲耳听到朴大夫人杀了王妃,加上被鸣凤郡主折磨而死的朴家二公子,三条人命纠葛,纵然朴怀朗与平昌王交情再深,此次也会反目成仇。”


    王兆匆匆忙忙进来禀报时,宋允执正坐在蒲团上,开始煮茶。


    朴大夫人道:“无论王爷信不信,我朴家没有半分对不起平昌王府,即便老妇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不没把王爷与我朴家合谋,一道谋杀宋世子的事情说出来?”


    头一个爱的便是他朴承禹。


    大公子告诉了他真相,“母亲雇凶杀宋世子,未遂。”


    但终究没能抵住家族的压力,两人最终选择了回归到各自家族,如今的局面,便在所难免。


    平昌王说话时,一直注意着大夫人的神色。


    那答案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朴承禹轻声一笑,道:“你说得对,当初就算你我成了亲,日子也不见得就如咱们所愿那般美好。”他看向灯火阑珊下的少女,徐徐地道:“你聪慧,心中图谋不输男子,我朴承禹能与你钱铜有那么一段过往,已是福分。”


    她收回视线,看着木几上还在冒着热气的茶盏,与誓要清查四大商的陛下亲外甥,道出了当年的真相:“陛下只知道四大商拒绝了他的支援,可身为大虞的子民,国没了民不可活,商又怎能独善其身?五年前得知胡人攻入京都,四大商都有出力,朴家是守住了两道海峡线,但并非朴家一家在守,卢崔钱三家都在海上,不过最后存活下来的只有朴家家主,其余三家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平昌王冷声道:“本王能来见你朴大夫人,已是仁至义尽,这些年你们朴家背靠本王,占尽了好处,整个扬州的生意都落进了你们朴家口袋,如今是觉得本王碍事了,要把本王踢开?”


    说完便见宋允执的眸子淡淡地从她脸上挪开,起身走去了净房。


    朴家是个商户,可也并非被朝廷所不容,每年朴家为朝廷上缴的税额不小,就算朝廷来清缴,朴家也不过是把手里的东西让出去,不至于要他全家的命。


    三公子不知道家里成了什么样,但谋杀朝廷命官这类大罪,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在朴家头上,朴家不会有好结果,他六神无主,疑惑地看着钱铜,“铜姐姐怎么来了?”她是如何进来的?


    他给她画像,是想让她提防着朝廷的人,但她却转身利用此画像,把他踢出了局,见他哭,她也不好受,哽塞道:“对不起。”


    心底杀意已起,面上不显,今夜他来也不是与她吵架的,语气缓和道:“本王来,是告诉朴大夫人,你杀了本王的王妃,追杀本王的小女,单凭这两桩本王便可要你全家陪葬,但本王与朴家家主交情深厚,在他回来之前,本王暂且不会要你性命,还请大夫人握好你手里的把柄,莫要再来试探本王的底限。”


    钱铜此时也在地牢,来见朴家大公子和三公子。


    见他知情,王兆便没多说,退了下去。


    为了寻求他平昌王的庇佑,朴家把一半家产都给了他,结果换回了一门要命的亲事。


    她内疚难受,大抵是因为她知道即便再给她一次选择,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背叛。


    钱铜没出声。


    ——


    在她成为家主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要走一条无情路,她试过放弃家主的身份,像正常的小娘子那般,好好去爱一个人。


    宋允执目光轻轻落下,直视她的眼眸,“你说,我便信。”


    宋允执没拒绝。


    钱铜回去时,已是半夜。


    五年前钱家大爷的死因,必须要真相大白。


    迟了两年的一场泪,今日看到了,心头到底也有些酸涩。


    她的衣物扶茵在第二日便替她送了过来,钱二夫人还带了话,“婚宴的事有咱们,让她别操心,安心住在知州府,伺候好世子最紧要。”


    “因为平昌王如今的一切,是他劫取而来。”两年前她被朴大夫人质问“你配吗?”后,狼狈地回到了钱家,老夫人便告诉了她这个秘密。


    钱铜点头,“嗯。”


    朴承禹的指腹没有及时撤回,最后一次蹭了蹭她的脸颊,疼惜地道:“别一个人去扛,相信他,宋世子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这就是整个过程。


    是她为何不惜与土匪为伍,在明知道会被他抓住把柄的情况下,也要去闯朴家后院的真相。


    她都交代清楚了。


    他愿意相信她吗?她的发丝绕在了他的五指之间,钱铜缓缓倾身,下颚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一双手攀上了他腰间两侧的腰带,仰目看他深邃的双眼,柔声问:“世子还会怪我吗?”


    怪她的鲁莽,和先斩后奏。


    第 83 章   第 83 章


    第八十三章


    静谧之夜,灯火下的少女爬到了他的身上,如妖如魅,问怪不怪她。


    怪吗?


    她雇佣土匪杀了当朝王妃,挑拨平昌王与朴家的关系,搅得扬州鸡犬不宁,连知州府都被她牵着鼻子走,无论哪一桩都不符合律法,不可饶恕,但这背后若是有一桩家族的血海深仇为因,钱家大房一家加上家仆百余人的枉死,一切便又了有情可原的理由。


    宋允执的脊背因她的靠近而紧绷,吐息之间全是少女身上的幽香。


    他咽了咽喉咙,此时终于理解为何公务不能与私事混为一谈。


    思绪已被软香侵蚀,如何去怪?


    腰带被她的手指头剐蹭,连着腰侧的一片肌肤也成了她指尖下的玩物,他伸手搂住了她的后腰,不让她动,垂眸看她目光里的星星碎光,嗓音低沉,问道:“段元槿是谁?你是如何认识的他?”


    此时被私|情侵蚀的不只是他。


    他的手掌与她的肌肤只隔了一层轻薄的布料,温度传递过来,灼烧滚烫,因他的亲密搂抱,钱铜的身子也颤了颤,倒是想退回去一些,已经来不及了,她坐不稳,索性躺在了他怀里,让两人的姿势变得更加紧密,脸颊靠上他胸膛,耳朵里全是他如鼓的心跳,钱铜脑子里的思路断断续续,晕晕乎乎地道:“他乃扬州城土生土长的土匪,战乱之后,寨子也一度陷入危机,我便趁机收买了他,想着与其被他时不时地骚扰,倒不如主动去喂。”


    那时候寨子还是段老爷子坐镇,段少主出来劫货。


    钱铜头一次见到他,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不明白一个土匪的儿子竟然能长得如此端正秀气。


    许是看出来她是个姑娘,段少主放了她一马。


    钱铜不依不饶,“段少主是看不起我吗?为何劫了他们,偏偏不劫我,因为我是个小娘子?”


    大抵没见到猎物自己非要送死,段少主的马匹倒了回来,看傻子一般看着她,“那你想如何?”


    快到夏末,早晚气温正适宜,她裹在薄薄的锦被底下,身子蜷缩,满头青丝铺散在枕头上,只露出了她额头和一双紧闭的眼睛。


    若是哭,那也是,她疑惑问道:“我被世子亲哭了吗”


    钱铜见他不妥协,也没勉强,饶了挠他的胸口,见他低头瞧来,便小声与他道:“你的暗卫都吹了两个晚上的短笛了,世子真要见他,不必如此费心,我可以让你们见上一面,但世子得保证,不能是鸿门宴。”


    世子屋内不知道点了什么香,每回她一歇在这儿,便觉得困乏。


    直到宋允执走去门外,唤了侍卫送水进来,她才回过神,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人的背影,不顾门外的侍卫有没有听见,质问道:“世子,亲亲一下,也要沐浴吗?”


    昨夜快天亮了两人才睡。


    话是说完了,可两人如今这个姿势,该如何收场。


    她双唇下意识微微张开去迎。


    话音一落,她的下颚便被人抬起,听宋允执道:“那你睁开眼睛。”


    宋允执不语。


    钱铜蜷在床上,捂住嘴,避开舌尖的位置,痛呼道:“明儿起来得肿了,我再也不和你亲了”


    舌尖太疼,眼角水雾溢出的一瞬,宋允执的吻也结束了,起身去外面点了安魂香。


    外面已经来了几波人,知道昨夜钱娘子歇在了里面,谁也不敢去叫门,你推我,我推你,动静声惊醒了宋允执。


    宋允执转过头,身旁的小娘子正睡得香甜。


    致命的窒息,逼得她呜咽一声,“你又偷亲我”


    钱铜真哭了。


    经不住他如此撩|拨,钱铜双手紧攥住他腰间已敞开的衣襟,眼睛睁开,眼底一片湿漉,全是迷茫,她没哭啊


    她人趴在他身上,时不时翻动,他衣襟都要凌乱了,宋允执的嗓音愈发低沉,问她:“还有吗?”


    意识从混沌之中脱离出来的那一刻,她的唇已被人肆意撬开,清冽的气息覆盖在她上方,浸入鼻尖,她原本昏沉的脑袋,愈发浑噩,她低声轻喃,“世子”


    他的眸光缓缓下移,她便一道追随,见他的视线落下她鼻尖,定在了她的唇上。


    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但她是被亲醒的。


    他要不要如此讲究?


    没亲到,口干舌燥。


    宋允执无奈,伸手将她的手指挪开,“好,信你。”


    手掌下的心跳砰砰有力,钱铜没忍住,垂目与他近在咫尺的眸子对视,耳边寂静地只剩下了心跳,夜色在彼此的眼里蒙了一层幽深的黑纱,任由情意结网蔓延,被|欲|吞噬。


    钱铜看着他的漆黑双眸,暗道原来世子动|情时,眼底的颜色也会变得如何勾人。


    趁着最后的一点夜色,世子给了她一场极尽缠绵的吻。


    在他的床上也算睡了两个晚上,钱铜熟门熟路进了里屋,人仰躺在榻上,不知道他待会儿回来是躺里面还是外面,人先移去里侧,打算等他沐浴完了再问他。


    钱铜被他推开,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坐在那。


    钱铜便道:“那,天色不早了,咱们是不是应该歇息了?”


    宋允执:


    钱铜对他指了一下身后的几辆马车,豪爽地道:“别小看了小娘子,今儿这批粮食,你劫也得劫,不劫也得劫。”


    宋允执这一点没有应她。


    钱铜不困,但她累了,就不等他洗白白了,她先躺一会儿。


    门外的侍卫头垂到了胸口,宋允执也因此回头,但没吭声,若无其事地进屋去备换洗的衣衫,任由后颈处的热意慢慢烧到了耳根。


    既然都不喜欢了,为何还要为他落泪?


    钱铜道:“他人不坏,这几年除了劫下四大商的东西,从未害过无辜百姓,上回三夫人截杀世子,他还救了世子一命呢,世子能不能放过他。”


    眼睛勉强打开了一条缝隙,借着外屋的灯光,钱铜终于见到了宋世子朦胧的脸,与她面上的困倦一同,他毫无睡意,眸光清醒地盯着她睡意惺忪的眼睛。


    怎么睁,好困。


    ——


    若他们当真有改过自新之人,便接受朝廷的招安。


    确定她看到了自己后,他再垂目,唇瓣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她靠在他胸膛上,说话时气息吐到了他胸前一片,酥酥麻麻,心口躁动难安。


    宋允执俯身,钱铜闭上了眼睛,唇瓣即将碰上的一瞬,他突然错开脸,手掌穿过她冰凉的青丝,紧紧掐住她的肩头,“我未沐浴。”


    宋世子泡得茶水已经凉了,钱铜仰头饮完了一盏,转过头见他已褪下腰带,放置于妆台前,与她道:“要是困了,先歇息。”


    钱铜的面容被几缕发丝覆盖,喘息中带着一抹微醺的醉红,早已凌乱不堪。


    翌日清晨,两人都睡得很沉。


    但她钱铜从不是讲道理规矩的女子,世子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榻,要她去睡那张冷硬的贵妃椅,她做不到。


    宋允执不吭声,回到床上,忍着胀痛,替她盖好了被褥,不敢再去碰她,“时辰不早了,睡吧。”


    呼吸急促,心口燥热。


    闭上眼睛,脑子里那些跳动的画像逐渐安静,悬浮的意识归位,像是久行于半空之人,终于脚跟落地,踩到了踏实的地面。


    话音刚落,便见她突然从他身上起来,一根手指戳向她的心窝,那一处的软肉眼见凹陷,“来,世子剖开它。”


    钱铜仰起头迎合,破碎声被他吞入口中,就在她整个人快要被烧起来时,宋世子的气息突然扫向了她耳下,问道:“为何要哭?”


    安魂香起了作用,耳边的叨叨声很快安静下来。


    “嗯。”半晌后宋允执应了她。


    但一码归一码,匪便是匪,生性野蛮,即便这几年没有劫过无辜之人,可从前呢,若她断了他们的补给,生存面临危机,他们能保证不会朝无辜之人下手。


    灯芯里的火苗子跳跃了好几回,挣扎一阵又烧了起来,火光已不如先前亮堂,钱铜的手指头还被他握住手里,膝盖跪在他双腿之间,想要起来,得以他为支撑点。


    不知道宋世子是忘了松开她,还是怕她再乱来,迟迟不放人,钱铜只得用另一只手撑住他的胸口,往前靠去。


    段元槿还没回过神,钱铜便与他道:“粮食劫走,记得把马车还给我,知道我住哪儿吗?钱家,对,就是那个富得流油的钱家,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钱家排行第七,姓钱名铜。”


    两人还未成婚,照理说不该同榻。


    宋允执喉咙滚动。


    那批粮食,救了寨子的命。


    钱铜微微蜷缩,双手相抵,宋允执看了一眼她吊起来的胳膊,软绵绵搭在他胸前,没有半分力,再抬头,复而吻上她的唇。


    段元槿也成了钱铜藏在背后的一股隐蔽势利,这些年四大家不堪其扰,又奈何不了他,也是因为她钱铜在暗中通风报信。


    他沐浴好了?


    他下了榻,动作很轻,没去吵她,梳好头,戴上玉冠,穿上长袍后才察觉昨夜他搁在妆台上的腰带不见了。


    寻了一圈没寻到。


    外面的人还在等着,不得已,宋允执走去了内屋的门槛处,不知道床榻上的小娘子清不清楚,试着问了一句,“钱铜,我的腰带呢?”


    钱铜睡得迷迷糊糊,闻言下意识伸手朝被褥底下摸去。


    昨儿夜里她怕他半夜又跑,便把他放在妆台上的腰带顺走了,拿到了床上,摸了一阵终于摸到了,手伸出去,“这儿。”


    第 84 章   第 84 章


    第八十四章


    昨夜睡觉时,钱铜褪下了外面的罗衣,身上仅着了一件小衣,如今一只胳膊从被褥下伸出来,大片雪肌压在他素色的被褥上,五指微蜷,正握着他消失的那条腰间玉带。


    明亮的晨光之下,玉石的流光与美人的肌肤在那幔帐内的方寸之地争艳媲美。


    那大抵是他至今为止见过的世间最美的画卷。


    宋允执愣住,脚步立在那好半晌方才上前,坐于床榻上,伸手握住了她一截光洁的小臂,正欲从她手里拿走腰带,床上的美人儿一动,转过身来,初醒的眸子睁开,慵懒问他:“你起来了?”


    “嗯。”宋允执目光温柔,低声道:“外面有人来了。”


    他点的那香劲头也太大了,怎么也睡不够,钱铜艰难地爬起来,剥开脸上的青丝,问他:“来的王兆还是你的暗卫?问问朴怀朗昨夜回了扬州没有,平昌王有没有与他动手”


    她说话时,眼睛还是闭上的。


    宋允执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再睡一会儿?”


    钱铜摇头,把手里的腰带递给了他,“我已经醒了,时辰不早了,你先出去应付,我很快出来。”


    “好。”


    宋允执起身,离开了床榻,往外走了两步,突然顿住脚步,折身回来,在钱铜错愕的目光下,探身轻轻在她额前印下一吻。


    轻柔的触碰,如羽毛拂过,痒意从额前的一片肌肤浸入,汇成一股暖流蔓延至心口,钱铜愣了愣,抬眸时面上还有几分茫然与诧色。


    宋允执温声道:“铜儿,早安。”


    宋世子眸子里的温情太过于诱人,钱铜暂且忘记了他动不动便咬人的举动,勾起脖子,在他的唇上回以一吻,“昀稹,早安。”


    禀报完王兆便走了出去。


    定国公府的小公爷,裴晏琮,乃宋小娘子的未婚夫。


    身世没问题。


    看了一眼仙女一般的小姑子,心头到底有些忐忑,用眼神问她,“怎么样,是不是很丑?”


    钱铜抬头。


    心跳声越来越重,欲|念再一次有了萌芽的趋势,在窜上来之前宋允执及时醒回神,拉来被褥搭在她裸露的胳膊上,温声道:“我先出去。”


    从最初的不好看,钱铜慢慢怀了几分期待,问他:“世子会梳头?”


    昨夜才亲过。


    钱铜疑惑,“我怎么听王大人说你挨了板子”


    宋允昭看出了她的担忧,宽慰道:“嫂嫂不用担心,儿时我的头发,都是兄长替我梳,母亲说兄妹俩互助互利,能培养手足之情,待将来兄长有了媳妇儿,也算多一门手艺。”她笑了笑,“足以见得母亲有先见之明,这不今日就用上了,比当年替我梳得好看多了”


    妹妹不算。


    ——


    王兆:


    没骂她狐狸精,也没骂她妖女,说她是个妖孽。原话是:“告诉宋兄,即便是定了亲,别什么都信她,防着那妖孽一些,总归没错。”


    钱铜忍了一阵,实在忍不住,问:“昀稹,咱们成亲后,便是这样的日子吗?”


    宋世子的手很轻,她没感觉到一点疼,玉梳轻轻地划过她的头发,看不出熟不熟练,但能瞧出来不像生手。


    钱铜挑了两根颜色鲜丽的递给他,甭管梳成什么样,就冲宋世子这番态度,梳成什么样,她都认了。


    “什么话?”


    进来的人是王兆和蒙青。


    ——


    战乱十年,为活命,滋生出了无数地痞土匪,烧杀抢掠乃常态,只怕不只定国公府,其他贵族也都被他洗劫过。


    宋允昭进来时,宋允执刚替她梳好。


    宋允执不答,手里还捏着她的青丝,问她:“哪一条?”


    她发量太多,最不好梳,平日里都是扶茵替她梳头,不知道宋世子今日会折腾成什么样。


    “嗯。”


    是没为旁的小娘子梳过头。


    “好。”


    她终于明白那些先祖们的昏招,“把两人关在一起,总会发生些什么”都是年强气盛的年岁,谁忍得住。


    夜色褪去了黑纱,彼此清醒以对,面上的神色无处可遁,眸子靠得太近,熟悉中又带着几分初次触碰的陌生,耳尖不由都泛出了一层浅色的红晕。


    王兆打死也不敢说,要说等他沈公子回来,自己说吧。


    “世子,好了没?”再这么沉浸下去,她都想索性躺在他怀里,啥也不干了。


    钱铜意外:“你怎么会的,你为旁的小娘子梳过?”


    招安乃迟早之事,待见了段少主再说。


    亲成了那样


    她衣裳穿好了,但不会挽发,勉强挽了个发髻,松松垮垮垂在脑后,一头青丝凌乱得没眼看。


    比起上回独独一条的蓝色发带,这回宋世子给了她很多选择,且发带的料子也比上回的更好。


    蒙青便也沉默。


    钱铜怵在那不动。


    钱铜想啊。


    这才同床一日,她不知道再住下去,会亲成什么样


    自从上回在马车旁被她迷|昏之后,蒙青还是第一次见到钱铜,心中多少有些芥蒂,防备着不敢上前。


    “说了不动。”宋允执用指关节把她转过来的脸颊,戳了回去,答道:“没有。”


    “哦。”


    难怪。


    想每天都能亲到世子,看他面红耳赤,面容又正经淡然,日常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惹急了,又能干出天雷勾地火的事。


    没有宋允执的允许,她的婢女不得入内,见她头上那发髻摇摇欲坠,宋允执把人唤到跟前。


    钱铜一愣,“你何时买的?”


    宋允执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明白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别动。”宋允执将她扭过来的肩头转回去。


    宋允执不想听,钱铜想,外面的说话声她都听到了,拂起珠帘,人从里屋走了出来,问王兆:“沈表弟又说我坏话?骂我是狐狸精,还是妖女?”


    宋世子专注于为她挽发,瞧得出来,不想与她搭话,钱铜便也安安静静地等着,时间一长,一股难以形容的静谧安宁流淌在两人之间。


    王兆先禀报:“王妃的棺椁已送出了知州府,平昌王的兵马在今儿早上也撤走了,沈公子退回到了淮南江口等世子的消息,另外,他带了一句话给世子”


    安静了半晌,钱铜反应过来,自己打扰了他们说话,笑了笑自觉道:“你们继续,我去洗漱。”


    宋允执没有任何犹豫,给了她回答,“你若是想,便能。”


    “世子会不会?”钱铜问,若是不会,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挽出适才的发髻来。


    剩下蒙青一人。


    发丝被他拆开,握在手里,钱铜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替她挽发,不怪她多疑,实在是无法相信矜贵清高的宋世子会挽发。


    蒙青头垂得更低了,“主子没罚属下。”


    本也没抱指望,想着大不了等扶茵来了,重新再梳一回,但宋世子早有准备,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匣子彩带,推到了她面前,“自己挑下,喜欢什么颜色。”


    见宋允执开始翻阅,蒙青又道:“山寨成立已有几十年,段元槿乃段老爷子的独子,段少主出生时段夫人便撒手人寰,段老爷子未再娶,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从小视其为珍宝,段元槿乃扬州土生土长的土匪。”


    钱铜震惊又欢喜,回头由心夸道:“世子好厉害。”


    “属下失职,自愿领罚。”


    王兆忙垂目赔笑,“钱娘世子妃说笑了,沈公子可没说这样的话”


    他与她即将成婚,她便是他的妻,她想要的,需要的,他都会毫无保留地给她。


    人走了,钱铜才摸向自己滚烫的脸颊。


    连钱铜心头那份想要迫切得知消息的心,都慢慢地平复了下来,乖巧地坐在那,接受着未婚夫的温柔相待。


    便又听她道:“成亲后,我每天早上想来,都能亲到世子吗?世子每天早上都能为我梳头?”她太无聊了,不说话会憋得慌。


    两人过度了一个朦胧的黑夜,头一次同时醒在了明亮的早晨。


    钱铜洗漱完出来,蒙青已经走了。


    美色误人,天都亮成这样了,扶茵那边应该带回了平昌王的消息,钱铜拍了一下脸颊,迫使自己清醒,起身去找衣衫。


    王兆瞅了一眼内屋,不敢说。


    人进去了净室,蒙青才与宋允执禀报道:“属下查到了。”说完便把手中的卷宗递给了他。


    与宋允执昨夜听到的一样。


    舌头还在疼,她怎么又不长记性,又想亲了。


    很快钱铜便在铜镜里瞧见了宋世子的成果,他竟给她挽出了一个双蟠髻。


    两人尚在肚子里时,裴家的老爷子便与宋家老爷子替二人指腹未婚,既查出了这桩过节,蒙青便不能不报。


    宋允执见他如此,便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也不想听,“不必传达。”


    大虞太平了六年,恢复民生为主,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规范世人的穿着,时下女子的头饰五花八门,怎么喜欢怎么来。


    宋允执没吭声,接受了她的夸奖。


    宋允昭昨日便听说钱铜住进了知州府,奈何王府的一堆女眷过来,拉着她说话,她脱不开身。今早人走了,她终于有空赶过来,见宋允执正为钱娘子挽发,并未惊讶,招呼道:“兄长,嫂嫂。”


    还有一桩,蒙青想了想,禀报道:“寨子先前劫过不少人,战乱年间尤其猖狂,专挑路过的贵族下手,据属下查来的消息,十几年前,定国公府裴夫人路过此地时,曾遭段老爷子洗劫,定国公府的小公爷落入段老爷子手中,事后以此要挟了大笔钱财。”


    宋允执终于拿到了腰带,系好后,去了净房洗漱完才打开门。


    钱铜认出了他,主动招呼,“蒙青?你回来了,伤势如何?我都与你主子求了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与你无关,叫他不要罚你的”


    亲了后,待遇果然不同,出手都阔绰了。


    宋允昭立在一旁,将自己兄长面上的神色瞧进眼里,起初还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商户小娘子,能让他在信中写出那般坚决,非她不娶的言论。


    见了钱铜后,便觉得能让兄长折腰低头的小娘子,仿佛就是钱娘子这样的。


    前日收了她那么多的东西,宋允昭还未与钱铜道谢,今日过来郑重与她见礼,见宋允执起身收拾梳柄和匣子,她便上前与钱铜道:“多谢嫂嫂,嫂嫂不必铺张”


    “一点见面礼,不算什么,妹妹不嫌弃就好。”钱铜完全忘记了宋世子交代她的,一心讨好小姑子:“妹妹今日有空吗,我带妹妹去逛逛?”


    宋允执收拾放置好梳柄回头,正欲警告,钱铜便与他道:“世子先忙,我带昭姐儿去用早食。”


    第 85 章   第 85 章


    第八十五章


    她们去用早食。


    他呢?


    宋允执面不改色,“已经备好了,吃了再出去。”


    钱铜最终被宋允执留下来一道用了早食,方才让她带着宋允昭出门。


    宋允昭所带的侍卫和婢女被土匪冲散后下落不明,身边没人伺候,钱铜当日送东西时,便从钱家调了两个机灵的丫头给了宋允昭。


    一行人出来,扶茵已候了快一个时辰,一大早被王兆拦在外面,非说怕她进去扰了世子。


    远远瞧见钱铜头上的双蟠髻,扶茵愣了愣,走近了与宋家娘子见了礼后,便小声问钱铜:“娘子今日的发髻是哪位娘子梳的,真好看,奴婢也去学学。”


    “世子。”钱铜冲她一挑眉。


    “啊。”扶茵一愣,见她面上一副得意,没去怀疑,趁宋娘子上马车时,便落在后轻声与钱铜道:“娘子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世子文武双全,才貌天下无双,样样都会,待娘子又好,小姑子知书达理,性子又好,将来一定不会有姑嫂矛盾,如此瞧来,侯爷和长公主也不会差,奴婢都有些羡慕主子了”


    话没说完,遭了钱铜一记敲,“恨嫁了?”


    扶茵捂住额头,不恼反笑,“奴婢才不嫁,奴婢要陪着世子妃到京都享福去。”


    她也想得太长远。


    宋允昭已经上了马车,钱铜跟上,吩咐扶茵去了前面的马车开路,“想享福?先替你主子把小姑子搞定。”


    宋允昭与钱铜的长相属于两种类型。


    第一日刚到扬州,便被山匪劫了马车,侍卫与婢女为了救她出去与土匪火拼,她一个人坐在马车内,不知道是哪个山匪点了火|药,马匹受惊,拉着她在山道上狂奔。


    对方点头,“小娘子若是需要带路,待天亮后,我可领你出去。”说完便坐去了离她一丈远的地方,不与她说话,也不看她,彷佛在安静地等着黎明降临。


    钱铜今日来只当一个玩客,只为陪小姑子开心,手把手教她怎么买大买小,怎么猜单双,推九牌,叶子牌


    手肘和膝盖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她不敢暴露,暗里把黏在伤口上的衣衫拔出来,紧咬着牙,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怕兄长知道扒了她的皮,宋允昭没敢说。


    对方道:“很快回来。”


    ——


    见她不信,他双臂摊开,对她道:“我没带刀,没带任何武器,倒不如小娘子此时手里的石头厉害。”


    “不用怕。”对方没往前走一步,只立在那温声道:“我不会害你。”


    僵持了半晌,他始终没再踏近半步,宋允昭的胳膊也举麻了,慢慢地放下了石头,问他:“当,当真?你没骗我?”


    她不太会骑马,少有的几回也是她的未婚夫裴小公爷带她去踏青,但每次都是小公爷扶她上马背。


    当得知那些酒楼茶楼绸缎铺子都是钱家的产业后,即便是侯府的嫡女,宋允昭也忍不住感叹一声,“嫂嫂真有钱。”


    宋允昭彼时已完全相信了他是个好人,侧过身在手肘和双膝的伤口上抹了草药。


    宋允执收到消息时,天色已经黑了,见外面还没有动静,转头问王兆,“她们人呢?”


    她寻找了一处清泉,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便与那位公子报了自己的家门,“我乃扬州纠察官宋侍郎的妹妹,宋允昭,昨日路途遭遇土匪,幸得得公子相救,奈何身上没带银钱,待公子将我送到知州府,我会给公子酬劳。”


    是以,当他放她下了马背,一言不发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她莫名松了一口气,良心又不安,人家救了她,她却什么都没给他。


    他朴家的人接二连三遭了噩耗,先是二公子不知所踪,后是三夫人入狱,如今大夫人,整个朴家都陷入了刺杀朝廷命官的风波里。


    怎么也没想到,大夫人一回扬州,捅出来的篓子更大。


    她不知道侍卫和婢女还活着没,但此地她不能久呆,先找到兄长再说。


    三公子便把自己从朴家管家那里听来的实情,告诉了朴怀朗,一切都是由那桩婚事而起,“鸣凤郡主不喜欢二兄,暗里将二兄掠去,关在咱们朴家的后院折磨侮辱,家宴那夜,贼人进了后院,才暴露出来,母亲见到人时,二兄已经不完整了,母亲伤心过度,因此质问王妃,两人吵了一架,母亲一气之下杀了王妃。”


    钱铜带她去酒楼吃了扬州最贵特色菜,去茶楼饮了小龙团,吃好喝好后,又带她去布庄挑料子。


    朴怀朗眼皮子一跳。


    草药清凉,如他所说,确实驱赶了疼痛。


    宋允昭看了他无数回,见他当真没有恶意,渐渐地便放下了戒备。


    那夜他出去前,去看了母亲,便无意中撞见了母亲被平昌王的人刺杀的一幕。


    她愣了愣,明白他是看出了自己身上有伤,替她找草药去了,心生感激,“多谢公子,待我从这里出去,我一定会酬谢公子”


    朴怀朗接过三公子手里的纸条,看清内容后脸色大变,心头便知道朴家与王府再也回不去了。


    她靠近马匹,试了半天也没能找到爬上马背的法子,急得满头大汗时,公子来到了她身后,道了一声,“宋娘子,失礼了。”突然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了马背上。


    三公子继续道:“事后,我与大兄,母亲被宋世子带去了知州府牢狱孩儿,孩儿亲眼看到平昌王的人杀了母亲”


    经历了一场生死,她既恐慌又害怕,心头的防备一松,方才觉得疲惫,宋允昭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时眼前已有了天光。


    正抱着胳膊埋头哭着,突然听到了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动静,宋允昭慌乱抬头,便见到一位戴着青色面具的男子立在对面,心下顿时一惊,忙起身抓起手边的石头,对准他,磕磕碰碰地道:“你,你是谁,别,别过来!”


    大夫人人虽死了,但红月天依旧还是朴家的人在经营。


    钱铜的相貌则是清纯无暇,人畜无害,初见她,误以为她心思单纯,可一旦她笑起来,双眸如弯月,灵气与聪慧全都藏在了那双眼睛里。


    她与兄长都乃侯门出生,高门里规矩多,不似商户家的女子那般自由自在,不仅兄长被她吸引,宋允昭对她也很好奇。


    他连夜从邓州出发,马不停蹄地赶路,没想到人还没到扬州,半道上又被自己的三儿子告之,大夫人死了。


    公子没应,吹了一声口哨,不多时便从林子里跑出来了一匹骏马。


    她仍未放下戒心,“你,你怎么也在这儿?”


    宋允昭摇头,“嫂嫂给的已经够多了,我来此是为了看一眼兄长信中所说非娶不可的女子,如今见到了嫂嫂,颇为喜欢。”看出了她的紧张和示好,宋允昭主动与她说开,“嫂嫂不必在意我的眼光,在我们家,兄长喜欢嫂嫂便足够了,父亲与母亲并非迂腐之辈,心中并无门第观念,若来日待他们见了嫂嫂,一定会喜欢。”


    开通运河的消息传到他手上时,朴怀朗便知道大事不好,立马着手交代邓州的事务,没等他安置好,便传来了大夫人设宴刺杀宋世子未遂的消息。


    她不敢喊,怕被山匪先找到,便一个人抱着包袱,不顾身上的伤,慢慢往上爬,包袱里都是一些衣物,没吃的,饿了她便摘林子里的果子吃,渴了喝山涧里的水。


    对方突然起身。


    经此一回,她对扬州的印象并不好,今日头一回去逛闹市,本也提不起兴趣,却听钱娘子一路为她介绍扬州什么好吃,什么好玩。


    红月天原本是三夫人的产业,后被朝廷所抄,关了半个月的门,后来朴家大夫人回了扬州,交了一笔钱,又从王兆手里收了回去。


    朴怀朗没缓过神,不知道短短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抱起大夫人时,她已经没了气息,他去替她整理衣衫时,察觉到她一只手紧握,便将其费力地打开,在里面找到了一张纸条。


    很快公子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片绿色的树叶,走上前,放置在离她五步远的距离,“涂在伤口上,能消肿止痛。”


    察觉到她醒了,公子起身与她道:“我送你出去。”


    宋允昭的温柔,超乎了钱铜的想象。


    钱铜把宋允执的话当成了耳边风,豪爽地道:“妹妹喜欢什么,差人过来拿便是。”


    加之平昌王妃又死了,知州府忙成了一锅粥,此事便成了她一个人的秘密。


    三公子不明白平昌王为何要杀了母亲,如今他知道了。


    大晚上,宋允执亲自驾马,杀去了红月天。


    到了知州府,恰巧碰上了嫂嫂送嫁妆。


    ——


    宋允昭一路牵着公子的衣袖,回到了主路。


    红月天汇聚了五湖四海的人,生意与往常一样,即便白日也是宾客满座。


    宋允昭一改往日的端庄,今夜穿着男子的长袍,两边袖口被臂绳绑了起来,此时红光满面,“嫂嫂,这回大还是小。”


    从初次见面,钱铜故意骗她,宋允昭便知道她并非是个循规蹈矩的姑娘。


    跌入悬崖之前,她闭着眼睛从马车内跳了出来。


    钱铜把宋允昭领去布庄换了一身男子的长袍,带她去了赌坊。


    上面的一行字迹是母亲留给他们最后的信息,也是平昌王为何要灭口的原因。


    待她煨在火堆旁,才敢哭出声。


    她头一次与裴晏琮以外的男子共乘一匹马。


    宋允昭的面貌偏清冷,乍一看很不容易亲近,细瞧之后便能从她温润的眸色里,感到到如沐春风的温柔。


    山路难走,她手脚受了伤,爬起来颇为艰难,那位公子便把自己的衣袖递给了她,“牵好。”


    她这一趟到扬州,并不顺遂。


    他耐心解释道:“我乃山里的猎户,今夜归家晚,路过此处,看到火光而来,小娘子是被困在了此处?”


    找到人时,宋允昭的面前赢来的碎银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公子牵住缰绳,与她道:“上马。”


    如钱铜所料,昨夜平昌王离开了扬州后,径直带着兵马堵在了朴怀朗回扬州的必经之地。


    朴怀朗在邓州守了五年的海峡线,鲜少回扬州,上回接到三夫人的死讯,他都忍住了,派大夫人和二爷前去与宋世子交涉。


    到了夜里,四处一片漆黑。


    宋允昭狐疑地瞧去,见树叶里面装着捣好的草药,还有一根削得光滑的木枝。


    滚了一路,也不知道滚到了哪里,等她爬起来,已经找不到出去的路。


    从小到大,她从未离开过京都,头一回离开便陷入了生死危机,又害怕又绝望,但不敢哭,想起平日母亲教给她的防身术,打起精神,去附近摸出了两块石头,砸了半天终于引燃了干树叶。


    兄长太忙,顾不上细问。


    论打仗和计谋,平昌王不是朴怀朗的对手,当下避开了平昌王的埋伏,双方于傍晚在林州对峙。


    因平昌王五年前压根儿就没去守城门。


    即便是裴晏琮,她也未曾与其那般亲密过。


    尤其是昨儿听王大人人说,她的嫂嫂乃如今扬州第一首富后,宋允昭心头的佩服之意更浓,生怕耽搁了她赚钱,客气地道:“今日有劳嫂嫂了。”


    不似往日的踏青,马匹跑得太快,她坐不稳,险些摔下去时,身后的公子便搂住了她的腰。整个过程,他未松手,她的后背便紧紧抵在他的胸膛上。


    打算趁其不备,将其杀死在半道上。


    她当他要走,一时害怕,“公子”


    平昌王是为灭口。


    面具青年应了一声:“多谢姑娘。”便背过身去。


    扶茵说的没错,她有一个善良的小姑子,一激动,又塞给了她一千两银票,“嫂嫂除了钱,没什么可以给你了,昭姐儿留在身上,今儿咱们就买个开心”


    然而朴家三公子连夜快马加鞭,先平昌王一步,见到了朴怀朗。


    两人走后,宋允执便一直在忙。


    三公子跪在地上大哭,“孩儿亲眼瞧见平昌王杀了母亲,他想灭口”


    她惊慌起身,下意识转过头,随后松了一口气,昨夜的公子还在。一夜过去,他仿佛没动过,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


    “小。”


    宋允昭问:“压多少?”


    钱铜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兄长应该忙完了,咱们这回来个全押,如何?”


    “成。”


    宋允昭和钱铜齐力将跟前的碎银推了出去,并没察觉耳边已渐渐安静,待两人一抬头,便看到了面如寒冰的宋世子。


    第 86 章   第 86 章


    第八十六章


    王兆也没想到钱娘子竟然带宋娘子去了赌坊。


    那可是侯府的心肝宝贝小郡主啊,就这么,这么被钱娘子给带到赌坊,和一堆乌烟瘴气的人赌,赌钱


    钱娘子知道自己错了,看到宋世子的一瞬,便焉了气,不用宋允执开口,自觉把宋允昭护在身后,退出赌坊,上了门前的马车。


    临走时还不忘小声与扶茵交代:“把小姑子赢来的银子带上。”


    回到知州府,两人被罚在门外,不许进去,也不许离开,宋允执坐在屋内木几前,一句话没说,但谁都能看出来,他在等着二人去认错。


    钱铜没遇到过这等事,她乃一家之主,从未因为这等小错被罚,要罚便是自己去老夫人院子里领一顿鞭子,为了小姑子,她甘愿挨打领罚,但宋世子不见得会舍得打她,只好问宋允昭:“我该怎么认错?”


    宋允昭已羞愧得不敢抬头。


    在京都时她哪里去过那等地方,一时好奇,竟也玩上了瘾,心中慌得很,生怕兄长与父母告状,若说此时能让兄长消气之人,也只有嫂嫂了,她轻声道:“嫂嫂说几句好话?”


    钱铜有些为难。


    她嘴巴毒,好话少。


    想起当初刚掠他进钱家时,扶茵曾提醒她,想要得到姑爷的心,娘子不能光靠武力镇压,得与世子谈情,钱铜清了清喉咙,冲屋内的人扬声道:“今夜的月亮真圆。”


    宋允执做足了准备打算与她们熬一个晚上。


    既然如此有精力去赌坊,那便熬着。


    闻言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朴怀朗深知他平昌王是什么样的人,也做好了准备。


    未婚夫妻同床共枕,亲热在所难免,如此亲下去,不知自己还能把持到何时,燥热窜上来,宋允执转身先去预备好了安魂香。


    不明白朴家作为商户守了海峡线几十年,一心为国为民,寸土不让,为何还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但这些他问钱铜,也没用,低落地道:“多谢铜姐姐,你又救了我一命。”


    三公子很绝望。


    平昌王的人这才留意到朴家的人正在渡河,忙将战火对准了河面,誓要将朴怀朗一家子,斩尽于江河这边。


    最初听到钱铜的名字,朴家家主还愣了愣,钱铜是谁?被告之是当初那个要与他大儿子私奔的钱家七娘子,朴怀朗便有了几分印象。


    朴家和平昌王的人马还在打。


    钱家大爷的案子他已经在查了,待过些时日,他会还她一个公道。


    鸣凤气得扬起巴掌,朝他的脑袋要挥过去,见他双袖掩面,害怕的无辜样,到底没能下得去手,提溜着他的衣领,往外拖拽,“还不快跑,等死吗?”


    平昌王的兵马本欲在林州城内设埋伏,来一个瓮中捉鳖,但没料到朴三公子提前于朴家家主报信,绕开了林州城。


    平昌王道:“朴兄的夫人杀了我王妃,还要取我小女的命,不知朴兄可知?”


    钱铜于黎明时,从淮河下游捞起了朴家三公子。


    她心虚,没去看宋世子,又道:“我讨好小姑子,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将来能融入世子的家族?且我不过是带她去寻个开心,赌了一些小钱罢了”用得着他大晚上去赌场抓人,红月天里的客人都被他吓跑了,一个晚上不知道损失多少,朴家的人估计牙槽子都咬碎了。


    平昌王最讨厌朴家这副两面三刀的嘴脸,朴夫人能知道的事情,他朴怀朗不知?“朴兄问本王,本王还想问朴兄,本王割爱把小女许配于你朴家,朴兄又是如何相待本王的?”


    话没说完,顿住了。


    三公子把那张纸条的消息告诉了钱铜,“平昌王为掩盖五年前的真相,想灭口,我朴家走到今日,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家父令我与宋世子带信,朴家愿意配合朝廷彻查。”


    ——


    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双方的使者来回跑了三趟后,两位曾经的盟友终于决定赌一把,面对面商谈。


    ——我去看热闹,世子先歇息。


    是五年前守城的记录。


    怕对方使诈,平昌王与自己的几个儿子交代道:“若有异动,必先割下朴怀朗的脑袋,决不能让其抵达扬州。”


    钱铜突然不说话了。


    很快昔日的兄弟两人相见,朴家家主坐于马背上,一脸痛心,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三公子见到火光烧起来的一瞬,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便断了,即刻催促底下的人,“走,渡河!”


    走最后一条路,投靠朝廷。


    黑暗中躲在树后的鸣凤忍不住“呸——”了一声,转头看向正举着弓弩的蓝翊之。


    她杀不了朴家大夫人,但还有朴家人还活着。酿成这一场惨剧的罪魁祸首,便是他朴家家主朴怀朗。


    后有虎,朴怀朗不敢冒然渡河,只能转身与平昌王对上,双方从傍晚僵持到了深夜,都恨不得砍了对方的头颅,但又顾虑彼此都有把柄在对方手中,不愿意成为先撕破脸的那一个。


    怕他还没消气,钱铜便走去跟前,胳膊伸向他腰侧,一把环住了他的腰,依偎在他怀中,仰起头看他,态度极为端正,柔声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世子能不能原谅你未来的娘子?”


    但这事论起来,确实是钱铜不对,去赌坊前没与他这个兄长报备,她认了错:“好了,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带昭姐儿去那等地方”


    “拿稳了。”鸣凤见蓝翊之额头冒汗,手也在打颤,命令道:“珍惜本郡主给你磨练的机会,待会儿打起来,记得本郡主说的话,对准朴怀朗的脑袋,一箭崩了”


    她被朴大夫人的人追杀,一身重伤,在床上躺了两日才能下地。又得知母妃也死在了朴家大夫人手里后,鸣凤即刻赶去了扬州。


    见她毫无悔过之意,宋允执道:“她心思单纯,不如你心性坚毅,你怎知有了开头,她不会因此而沉迷?”


    屋内宋允执终于抬头,钱铜便倚在门边,侧身继续念道:“夫妻本是同林鸟,相煎何太急,万恶根源乃夫宠,娘子何错之有?”


    在场知州府的官差,暗卫,侍卫都长了耳朵,没人敢有那个胆子去看世子的笑话,面上不敢有冒犯之色,暗中却免不了在看热闹。


    五个儿子隐藏在林子中,手中的弓箭拉满,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方火把移来的方向。


    她倒是忙得很。


    宋允执走过去,扫了一眼纸张上的几个大字。


    宋允昭瞪大眼。


    去净房前,见她坐在木几前正在翻他的卷宗。


    平昌王的人被朴怀朗牵住,暂且还未发现这一处,一行人悄然无声地渡到了河水中央,突然一枚信号弹升上夜空,光亮犹如白昼,把河面上的船只照得清清楚楚。


    亲完解释道:“知道你讲究,没亲你的嘴。”又拽了拽他腰侧的玉带,暗示道:“天色晚了,世子先去洗漱更衣,我适才被你吓出了一身热汗,等干会儿再去,你快些”


    “咔——”弓弩被转动的扩声还未消失,耳边便是一道带着嗡鸣,利箭破空的尖锐声。


    得知三公子被钱铜所救,朴家家主很快找上了门。


    扬州到林州不到两个时辰,她与扶茵两人快马加鞭,于半夜达到了林州城门外的一片林子后,减慢速度,悄悄潜入夜色中。


    钱铜坐在马背上,看着原本宁静的河面成了一锅火煮热汤,方才与扶茵道:“走,救人!”


    房门一关,钱铜便喊冤,“世子管得也太紧了,去个赌场怎么了?我从小混迹于各大赌场,耳濡目染,也没见坏到哪里去”


    钱铜又道:“在世子来之前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月亮,再过几日便要立秋了,自古金秋生柔情,世子放了我们行不行?”


    朴怀朗已经听三公子说了,当然知道,但他不能承认,恭敬地道:“王爷,此事绝无可能,我已听家中小儿禀报了那夜经过,其中必有误会,本次我回来,便是与王爷解释清楚,当面赔罪,待误会解开,咱们两家的婚约依旧作数”


    宋允执尚在想她适才的那句话,被她如此一逗,耳垂又有了红意,低声道:“你无需讨好”


    落笔:铜儿。


    钱铜在第二日的傍晚见到了朴家家主朴怀朗。


    临走时,三公子听兄长的人来报,海峡线也开始不安宁了,茶叶被管制后,海盗猖狂,欲要从扬州登陆上岸。


    平昌王有五个儿子,然而江宁就那么大的地方,一人分一杯羹,又能分到多少?为了争夺家产,暗中较劲,都恨不得在这一场绞杀中,立下功劳,继承家业。


    宋允执等她反驳。


    朴三公子便明白她为何在此了,应该是听说了王爷和朴家打了起来,担心兄长的安危而来,朴三公子道:“兄长去了黄海。”


    悄悄令三公子潜到渡口,若对方交起手来,便让三公子带着大夫人临死时手中的那张纸条,先回扬州找宋世子报案。


    密密麻麻的羽箭飞过来的一瞬间,鸣凤一把将身旁还在发愣的蓝翊之扑倒,大骂:“你个白痴,你是故意的吗,我叫你射了吗?”


    ——


    钱铜此时已经在马背上。


    ——


    诚然她确实称不上好人。


    平昌王死了三个儿子,受了一箭,而他朴怀朗的兵力大多数也被平昌王留在了对岸,只余下一支二十余人的精兵冲出重围。


    屋内翻动书页的动静声格外明显。


    倒是钱家,在这一场变故之中毫发无伤,连他朴家都难逃一劫,钱家不仅安然无恙,还攀上了朝廷命官宋世子,让其甘愿明媒正娶。


    在钱铜再次语出惊人之前,宋允执起身走到了门前,将人一把拽了进来,与立在门外低头如鹌鹑的宋允昭道:“回去好好自省。”


    她能乖乖待在他身边,便不叫钱铜。


    她计划了那么久,今夜平昌王和朴家家主好不容易咬上,不去看看岂不是一辈子的遗憾。


    长得确实好看,否则也不会让他的大儿子魂牵梦绕,被迷昏头,求着老祖宗迁出了朴家家谱,单独立户。


    “保护王爷!”


    先下手为强。


    怕她等久了,似昨夜那般犯困,宋允执收拾得很快,出来时身上的水滴尚未擦干,抬眸望去,却见木几前的蒲团上空无一人。


    没等宋允执说完,钱铜突然垫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计谋落空,平昌王的人马便从林州追出来,把朴怀朗堵在了淮河边上。


    记忆中,对方还是个黄毛丫头。


    两方人马僵持了几个时辰,终于大打出手。


    钱铜没反驳,对他一笑,“有兄长管着真好”


    是以,朴怀朗见到钱铜时,好生端详了一阵。


    剑拔弩张,岌岌可危的一丝宁静被割断。


    宋允执的满腔怒意,便被她一句话彻底吹散,眸子微微动了动,再也没有了任何力气去怨她。


    兄长从知州府出来的那一日,便毫无留念地回到了海上。


    三公子换上了干爽的衣衫,喝了姜汤,没有忘记父亲交代他的事,他虽没有见到宋世子,但铜姐姐不久之后便会嫁给他,找她也是一样。


    她,今夜还要亲吗


    可好看的小娘子实在太多,能让宋允执那等天之骄子,不顾身份悬殊决议娶她,绝非只是外貌那般简单。


    几面上的卷宗,被整理得整整齐齐,放置于一旁,而几面的正中央摆着一张白纸,赫然醒目。


    钱铜没回答他,问道:“你兄长呢?”


    宋允昭不敢再听下去,垂目憋住笑。


    “我,我控制不住”


    钱铜带他上了马匹,赶去最近的镇子。


    钱铜受了她的启发,人走去门槛边上,侧着身上与里面的人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相思到碧霄。”


    “王爷便是如此容不得我朴家!”


    宋允执没什么意外,但气息没能稳住,手中的布巾“啪嗒——”一下,扔在了那张纸上,盖住了那行字。


    从邓州出来,他人还没到扬州,便被平昌王找上门,堵在林州火拼,打了一天一夜,双方都没讨到好。


    大晚上的两位小娘子被罚在门外,一个是未来的世子妃,一个是侯府小郡主,谁还敢睡?


    宋允昭紧张地捏着手,好心提醒道:“嫂嫂,悲秋多寂寥,春才生情。”


    可惜朴大夫人死了。


    朴三公子呛了水,昏过去了一阵,等想来睁开眼睛,见到钱铜时,愣了愣,慌忙拉好身上的衣衫,问道:“铜姐姐,你,你怎么在这儿?”


    朴怀朗那一眼审视得有些长,他常年在海上扎根,与胡人打交道,身上不免散出几分煞气,气势可比肩朝廷的老将,换做旁的小娘子,只怕早就垂下头退避三舍,对面的钱铜却大大方方冲他一笑,热情地招呼道:“朴伯伯安,好些年没见了,朴伯伯身子还是那般硬朗,雄姿不减当年。”


    钱家大房一死,钱家几乎没有了儿郎,余下一堆的小娘子,能成什么气候。


    朴怀朗有些意外,钱家竟然出了一个如此有魄力的七娘子。


    “你就是钱铜?”朴怀朗压下心中疑虑,也冲她勉强笑了笑,问道:“是你救了我儿?”


    “举手之劳,朴伯伯不必记在心上。”钱铜解释道:“宴席那日晚辈也在,大夫人与王爷起了误会,没料到在牢狱内惨遭其毒手,听说大公子和三公子来了林州,晚辈不放心,赶过来瞧瞧。钱朴两家同为商,大伯在世之时,与朴伯伯关系素来交好,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朴伯伯尽管开口。”


    第 87 章   第 87 章


    第八十七章


    钱家与朴家早年确实交好,但也仅是利益相关,没有她说得那般出生入死。


    朴家如今是什么局面?与唯一的靠山平昌王闹翻,又三番两次刺杀朝廷命官,可以说如今的朴家身处悬崖,几乎要到了孤立无援,人人喊打的地步。


    她钱家既然攀上了宋世子,没有理由来沾上朴家这一趟浑水。


    若说是因为他那大儿子,让她钱家七娘子念念不忘,以此来相助,朴怀朗能在乱世之中为朴家杀出一条前程大路,便并非乃大夫人和三夫人那般存着妇人之见。


    他不可能相信。


    自己儿子与侯府宋世子相比,他还是有自知之明。


    钱家的前途可比什么儿女私情重要多了,朴怀朗直言道:“钱娘子此行是何目的,但说无妨,不必与我兜圈子。”


    “朴伯伯既然如此说,晚辈便也不瞒着了。”钱铜也不扭捏,道:“朴伯伯应该也听说了,我与宋世子的婚事,还有十来日,我便与宋世子在扬州成亲。”


    “朴伯伯同为商户,这些年当深知为商者的低微,我乃商户之女,如何能配得上长公主之子?”她不介意被人耻笑,明言道:“如今我尚能靠美色笼络世子,逼他与我钱家联姻,可日后又如何过得了侯爷与长公主那一关?想要成为侯府的儿媳妇,哪有那么容易,总得拿出点本事来。”


    朴怀朗听到此处,眉目动了动,对这位七娘子倒开始刮目相看。


    钱铜继续道:“若是朴伯伯有了与朝廷谈和的打算,我愿意从中搭桥,朝廷若能不动兵戈收复扬州,成功开通运河,我也算是一介功臣吧?”


    她面含微笑,丝毫不藏着自己心中的成算。


    朴怀朗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起来,夸赞道:“难怪,四大商就你钱家如今相安无事,钱娘子颇有当年你大伯的风范。”


    钱铜捏了捏手,不好意思道:“大家都这么说,可我儿时贪玩,不知为家族考虑,倒对大伯的事了解甚少,朴伯伯若是能与我说说大伯的聪明才智,晚辈感激不尽。”


    朴怀朗眼皮跳了一跳。


    三公子问道:“钱,名?”平昌王没权?钱朴两家没钱?为何要走到自相残杀这一步。


    她要借他的势,获取功劳,他给足她面子。


    电光闪烁,雷鸣震耳,宋允执到达钱铜所在的小镇时,天色将暮,暴雨模糊人视线,三公子远远看到密密麻麻的一行人停在官道上,随后一人从马车内出来,也未撑伞,径直朝他和钱娘子的方向而来。


    三公子一愣,他心中确实如此作想。


    半路下起了一场大雨。


    朴怀朗的神色一顿,不太愿意与她提这些事,说了一句,“各人有各命。”便问起她正事,“既然钱娘子前来是代表朝廷,不知钱娘子觉得,我朴家能拿出什么样的诚意,才能打动世子?”


    临走时朴怀朗同三公子道:“看着她,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杀了钱铜。”


    钱铜给了他一个两者之外,尤其不可信的答案:“天下太平。”


    他问道:“钱娘子莫非不知,我朴家的两个盐场,早给了平昌王。”


    钱铜无奈地一笑,“孤魂归位。”钱家人团圆,一个不少。


    可惜够狠的没有智,有智的不狠,只剩下了一个资质平庸的老三。


    钱铜一笑,反问:“朴伯伯既与平昌王闹翻,两个盐场莫不成还要让他捏在手里?”


    至于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钱铜避之不谈,也不介意朴怀朗去猜想,而朴家能拿得出手的可不只是这两样,还有扬州后面的两条海峡线。


    钱铜没着急走,留下等这一场战事结束。


    钱铜冲他一笑,“你觉得呢?”


    钱铜没料到他会来,急急忙忙去屋内找了一个油纸伞,冲入雨中,举到他头顶上,看他一身被淋透,满目心疼,“世子,会着凉”


    “你看,每个人的处境不一样,想要的东西便不同,三公子觉得命运对我们商户不公,那些没有良田的百姓也觉得不公,自己没有的便想去争夺,而拥有了这一切的人,一样东西握久了便以为是自己的了,交出去之前,也会有一番挣扎。”


    三公子一怔,慌忙道:“铜姐姐她”


    “她是好人?”朴怀朗冷笑,看着自己傻乎乎的三儿子,咬牙道:“你三兄弟若是有她一半的才智与心狠,朴家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三公子不再说话。


    到了跟前,那人一身盔甲未卸,当着三家的面,顶着雨雾抬头问他身旁的少女,“热闹看够了没?看够了便回家。”朴三公子方才认出来,他是宋世子。


    她曾经对兄长的喜欢,他看得出来是真的,如今嫁于世子,为朝廷谋利,是真心爱他,还是为了自保,贪图其背后的权利?


    三公子一愣,觉得她在耍他。


    钱铜没狮子大开口,已算给朴家留了一条后路。


    钱铜也意识到自个儿说偏了,理了理思绪,说回了正事,“朴伯伯不知,如今朴家在扬州的产业,凋零得七七八八,能拿得出手的,也只剩下运河,还有淮南的两个盐场。”


    朴怀朗见他一脸真诚来请教,不由道:“你大伯,说来话长,总之是个聪明人”


    此时朝廷的兵马只要一出手,两家必死无疑,平昌王与朴怀朗深知其中利害,同时停手,先后与宋允执送信,传达了想要投靠朝廷的意向,宋世子没有见他们任何一人,而是先去了钱铜所在的小镇上接人。


    “我倒不觉得。”钱铜道:“他当真聪明,也不会落到被胡人乱刀砍死的下场,听我母亲说,当初伯母不愿与他分开,央求他一道去海上灭敌,他不听,若是去了,有他和大兄在身边护着,婶子与我二兄又怎会葬身大海,至今尸骨都未寻到”


    茶楼,布匹,香料,这些曾为崔卢两家经营的东西,都归为了朝廷。


    这意思是让他去平昌王手里抢回来?


    钱铜便与他道:“三公子是不是认为命运很不公?你无心于商道,喜欢读书,一心想考个功名,证明自己的才能并不在经商之上,而在科举朝堂,然而偏生生在了商家,没有考取功名的资格。”


    成王败寇的道理他还是懂,他突然问:“铜姐姐要的是什么?”


    钱铜又道:“那我问三公子,你觉得那些眼下吃不饱饭,无衣保暖的流民,他们想要什么?”


    朴怀朗原本想先回扬州,再做打算,听了她的一席话,考虑再三之后,重返淮河边上,这回变成了他去堵平昌王回扬州的路。


    钱铜要说的说完了,起身道:“朴伯伯刚回来,还未来得及修整,晚辈就不打扰了,待朴伯伯考虑好,再知会我一声便是。”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不待朴怀朗惊叹她的如意算盘,又听她道:“朴伯伯应该不清楚,除了王爷姓祁之外,王妃的娘家与我未来的小姑子的婆家,也沾亲带故,王妃的棺椁离开知州府时,平昌王府的家眷个个对我小姑子示好,如到时王爷将这两座盐场拱手给了世子,朴家还剩些什么?”


    朴怀朗听出了其中的关键,最初听闻他的夫人打算开通运河时,本不赞同,不仅朴家不受利,还会关系到平昌王的势力受到威胁,可如今不一样,朴家手里的筹码越来越薄弱,与平昌王也走到了这一步,已乃生死之仇,不在意他介意不介意。


    她面色沉痛,却又目含怨气。


    在第二日的傍晚,三公子找到了他心中那个没有问出口的疑问,宋世子亲率一万朝廷兵马,到达了河岸对面。


    三公子痴痴道:“吃饱穿暖。”


    钱铜道:“这便是战争。”


    她道:“朴家家主之所以与王爷结交,是想在保住家业的同时,又能圆了三公子的朝堂梦,可世事难两全,梦碎了,朴家总得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


    当日在朴怀朗离开之后,朴承智便找到了钱铜,一脸苍白地问她:“铜姐姐,你们到底在争什么?”


    她不是说了,只是来看个热闹,很快回去。


    宋允执没应,任由头上的水珠往下滚,从钱铜手中接过雨伞,把她遮得严严实实,领她回去,“先上车。”


    ——


    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宋允执再也没有露过面,一直与钱七娘子待在马车内,任凭平昌王怎么求见,都不予理会。


    消息传进朴怀朗耳中,朴怀朗便也打消了去碰壁的念头,在达到扬州城之前,与三公子吩咐道:“待我进了知州府,你便去找钱家七娘子,答应她的条件。”


    第 88 章   第 88 章


    第八十八章


    一场互殴,平昌王和朴怀朗的人马均损失惨重,再无力气对抗朝廷。宋允执的一万兵马挪到了扬州城外,态度很明显,是要将平昌王和朴怀朗二人困在扬州。


    经此一战,平昌王的五个儿子还剩了两个,悲痛交加,对朴怀朗是恨透了,急于见宋允执,与上回的心境已大不相同。


    他要让朴怀朗死,不惜一切代价。


    路上求见了好几回,想借自己王爷的身份,占一个先入为主的优势,得知宋允执宁愿与钱家那位商户之女窝在马车内你侬我侬,也不愿意听他的投诚后,大骂了一句,“红颜祸水。”只能乖乖等宣召。


    红颜祸水本人正面对着宋世子的冷脸。


    初见之时他一身绿衣刚下船,穷酸潦倒,钱铜还是在一众人里一眼便认了出来,即便没瞧见他的脸,但气势骗不了人。


    若他当时穿这么一身铠甲出现在她眼前,就算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造次。加之他此时被冷雨浸透而变得愈发冷冰的脸色,钱铜还真有点怵。


    “世子”


    宋允执双手放于膝上,任由雨水从发丝上往下淌,不搭理她。


    钱铜的脚移过去,蹭了蹭他长靴的鞋尖,低声道:“我知道世子有少年将军的称号,功夫好,身体底子也好,但咱们问侍卫要一把伞,打着伞再出来,并不会削弱世子的半分威力,你瞧,世子如今即使淋成了落汤鸡,我也挺害怕的”


    马车内没有换洗的衣物,他淋着雨出来,威风是威风,却要穿着湿衣熬一个多时辰。


    宋允执终于有了反应,斜眼看她,眉眼上沾着雨珠,眸色清冷,问道:“你行事之前,可有想过意外?”


    钱铜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但她做事前确实不太喜欢去设想意外,只会考虑前因后果。


    这回平昌王和朴家彻底成了仇人,双方人马损失惨重,朝廷压根儿不用动手,只需要来捡个现成。


    早看到了被她撕碎扔掉的纸屑,没什么反应,翻了几篇王兆呈上来的口供,听到净室出来的动静声,并没有着急抬头,迟疑的功夫,身旁突然袭来一股幽香,少女软塌塌的身体冷不防靠了过来,“世子,有劳,你手大,又有力气,帮我绞绞”


    此处亲吻确实不妥,万一有人闯进来,便能看到香艳的一幕,她发丝已绞世子绞得半干,到了榻上两人亲一会儿,再说一会儿话,便也干了。


    一泡进浴桶,人又昏昏涨涨。


    夜色的掩饰之下,钱铜头一回被人牵着鼻子走,她不得其法,只能受他的指引,世子的吻重新落在她的唇角,她看到了他颈项绷紧的青筋,似乎很难受,不想让他难受,她下意识张口迎合,主动去生涩回应


    ——


    宋允执紧捏拳头。


    宋允执侧目。


    钱铜年岁已满二十,寻常女子到这个年岁娃都有了,但因为她家主的身份,缺乏了后宅女子应该要学的房中|术。


    马车回到知州府已是半夜。


    隔了一阵,“我还在。”


    如何处置,全凭世子定夺。


    钱铜看着宋世子认真的眉眼,觉得这场景莫名有些熟悉,头疼道:“那,再行应变之法。”


    钱铜还真没想过这一点,如实回答道:“那世子就成鳏夫了。”


    钱铜见他盯着自己,半晌眼珠子都没动,便伸手在他额头上碰了碰,“没烧啊。”


    她相信。


    话音一落,身后的人果然都止步了。


    宋允执一把将她抱起。


    宋允执倒没抓住她的话柄不放,终于去了净室。


    一身雨水都快被世子的体温烘干,钱铜一下马车便让人备热水,张罗世子更衣。


    钱铜一愣,“扶茵?”


    当她的手被压到一件她完全不明白是何物之上,为其巍峨不凡而茫然无措时,宋允执便抬起身看她染了红意的眼睛,解释:“并非腰带。”


    钱铜早已睁开了眼睛。


    他没系腰带。


    钱铜又想起他从雨中朝她走来的一幕,她怎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前几回亲吻时,他始终撑在她身侧的一只手,也不再继续停留在原地,掌心握上了她的肩头,似捏似揉一阵,手掌再顺着她的手臂一路下滑,握住了她的五指,引她探入了他松散的襟内,让她感受他坚硬的胸口,强烈的心跳,再到肋骨筋肉,紧绷的小腹


    “娘子,要见吗?”扶茵道:“娘子若是不想见,奴婢便去打发了,娘子已经是世子妃了,不必什么人都去理睬。”


    待朴怀朗和平昌王反应过来,便会以她为桥梁,来与他谈判。


    适才在净房一想起绞发,钱铜便觉得困乏,如今半坐在世子怀里,又有了精神,有些过意不去,“世子,要不明儿还是让扶茵进来伺候,这样便不用你代劳。”


    宋允执就知道她没有想到这一点,她那般说跑就跑,可有担心过自己的安危,他道:“你若是有事,我当如何?”


    那日宋允昭说,“嫂嫂有兄长喜欢就够了,不必去讨好任何人。”


    想松开,宋世子没让。


    世子前来扬州不到半年,没动用一分兵力,便替陛下办成了一桩大差事,扬州的盐场,运河全会落入朝廷手中,届时消息传回京都,世子名声大噪,陛下龙颜大悦,大手一挥,再提他的官职。


    宋世子从不随意乱许诺,但许下的承诺,一定会做到,钱铜心头一暖,扭过头来看他,宋世子目光认真,正垂眸落在她的青丝上。


    钱铜看平昌王和朴怀朗掐架,兴奋了两个晚上,一回到这儿,又困乏了,险些打起了瞌睡,见到出浴后的宋世子,方才有了一点精神。


    无法再继续下去,宋允执扶她起来,“坐好。”


    唇齿相依,彼此呼吸渐乱,缠绵而痴醉。


    她也有些想亲他。


    什么时辰了?


    在扶茵心里两人都睡到一块儿,发生什么都应该,不知道她心里的那些乱七八糟,也忽略了她辣红的耳朵,说起了正事,“娘子,朴家三公子一早便来了,说要见你,有事要与你谈。”


    “在呢。”


    宋允执轻咽了一下喉咙,转过身,替她拆开布巾,慢慢地替她绞。


    她脸颊滚烫,手心更烫。


    “无碍。”宋允执回过神,这点雨水,他经受得起。


    回到房间,侍卫很快抬来了热水,钱铜关好房门,一回头见宋允执还立在那没动,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


    刚打开一本卷宗,冷不丁从里面掉出来了一张纸。


    钱铜:


    说完便见宋允执瞳仁一震,眼见七窍都快要生烟了,在被她气死之前,钱铜及时挽住他的胳膊,认了错,“行行行,我错了,世子别生气,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耐心等世子慢慢谋划,不着急”


    宋允执还没睡,坐在木几旁等她。


    宋允执闭眸,往后挪了挪。


    钱铜:“嗯?”


    钱铜很享受世子的怀抱,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分明知道接下来会与世子来一场??酣畅淋漓的亲吻,两人也并非头一回亲吻,却忍不住心跳如雷。


    钱铜起身下床,正穿着衣衫,听外面一声唤:“娘子?”


    单是亲吻彷佛已经不能满足。


    一刹那,她如同哑了喉咙,能言会说的少女,也有了口不能言的羞涩。


    钱铜坐去了木几前,一面翻着手边上的卷宗,一面等人。


    钱铜想起平昌王府的那几个脓包,想以此逗他开心,笑道:“平昌王府的三个儿子都死在了朴怀朗的手里,还不是他亲手杀的,据说是底下的一个小兵小将,先砍下了世子的头颅,头颅滚到脚边提起来,从发冠上才辨出对方乃堂堂王府世子,那小兵没想到自己会遇到如此天大的好事,忙拿去同朴怀朗领赏,边跑边喊,他杀了平昌王府的世子,朴家的人一看,连他这等小罗罗都能杀了世子,个个眼红嫉妒,专找平昌王的儿子杀,一口气杀了三个,平昌王气得脸都绿了”


    在他向她提亲的那一刻,宋允执便做好了准备,她想要什么,只要不违背天理,合法合规,他都会帮她实现。


    “万一这一切没有如你所料,平昌王与朴家没有打起来,你当如何?”


    他不知道她对男女之事知道多少,引她去认识。


    为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她冲净室的方向,唤了一声,“世子,我在。”


    宋允执:


    是上回她写的。


    扶茵见她当真醒了,便进来伺候她更衣。


    宋允执手上一顿。


    宋允执有些疑惑,她不知道自己的目的?


    她躺在他臂弯里,只露出了半边侧脸,但能看得出她唇角在上扬。


    钱铜正想问,世子今日怎么如此大方,把扶茵放了进来,转念又想起了昨夜,世子最后那一道轻快又压抑的闷哼声。


    钱铜笑她的得意劲儿,戳了一下她脑袋,“你主子不是狗眼看人低的人,见。”


    又问:“世子呢?”


    因为世子的喜欢,可以驾驭在一切之上。


    足以见得,到底是谁配不上谁。


    “嗯。”宋允执应了她,也没让她起来,就那般承受着她的重量,继续为她绞着发丝。


    “乐意。”


    她应该是立了功?


    他当着平昌王,朴怀朗,和所有兵将的面绕道到小镇,淋雨去接她,今日过后,宋世子拜倒在了钱铜石榴裙下的消息,将会以野草疯涨的速度传遍扬州。


    何乐而不为?


    昨夜两人没点安魂香,钱铜也睡得很安稳,听着雨声入眠,还以为时辰尚早,等睁开眼睛,已也不见了宋世子踪影。


    钱铜点头。


    叫了五六回,世子出来了,洗得干干净净,水汽一蒸,肤色比适才红润了不少,面色也缓和了许多。


    钱铜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当宋世子是想亲自己了。


    扶茵:“在府上,正见着平昌王呢。”


    说完,钱铜便觉得丢人。


    “朴怀朗此人盘踞海峡线多年,心狠手辣,杀人无数,倘若他识破了你的计谋,或是他有心除了你,你如今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我身旁?”


    还有几日便是两人的大婚,迟早都要到那一步,与其临场吓到她,不如让她慢慢地了解他。


    她没带人,就她和扶茵两个,人多了,容易暴露。


    被水迹浸过,字迹已经模糊了,为何保留下来,还放在卷宗内,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某人打算拿来找她算账的。


    一头湿发被她用布巾捆了起来,露出修长而光洁的后颈,滴滴水珠从发丝上坠下,肆意在她如粉瓷的颈项下滚动


    她转身,扬起头正欲凑上自己的唇,便听宋世子嗓音暗哑地道:“去榻上,可好?”


    宋允执眉眼低垂,看向她的目光不再平静,眸底情愫翻涌,犹如妖魅。


    穿过内屋的珠帘,世子将她放在了榻上,钱铜没来得及抬头,便被他追上来,双手撑在她身侧,含住了她的唇。


    察觉到身上的被褥换了,留在榻上的气息也没了,一夜过去,宋允执那一场放肆的浪荡留下的证据,只剩下了她酸痛的手腕。


    三公子今日来找娘子,必然也是受了朴怀朗所托,想让娘子从中周旋,给他朴家留一条活路。


    届时收复扬州,必会有她的一份功劳。


    钱铜又道:“那世子故意淋雨,不也是不顾后果?”见他望过来,钱铜便对他眨巴眼睛,“我知道了,世子是故意让我心疼你。”


    钱铜就是坐不好,身后有个温暖的靠背,叫她如何坐得好,再一次感受到后腰被异物戳中后,钱铜哼哼唧唧调整位置,正欲埋怨,一侧的手腕突然被宋允执抓住。


    本以为宋世子会不理她,立马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净室,可宋世子此时却没动,神色淡然,似乎在等她说到做到。


    钱铜的个头在小娘子中不算矮,但到了宋世子怀里,还是显得娇小。


    钱铜愣住。


    但钱铜很快还是察觉到了,她仰头来看他,“世子,你腰带硌到我了。”


    她一向好强,爱惜自己的尊严,他曾亲耳听她说过,她想要的乃名,又怎么会甘愿以一个商户之女的身份,嫁入侯府。


    世风日下,还真是报应。


    钱铜愣了愣,看出了他心思,忙道:“我不跑,这么晚了我能跑到哪儿去。”嘴巴比脑子快,“要是世子不放心,我与你一起?”


    宋允执打断,“钱铜,万一呢。”


    钱铜脑袋放空了一阵。


    钱铜诧异回头。


    她也只是嘴巴子厉害而已,还没有与人共浴的癖好,笑了笑道:“世子先,先去,我不急,世子不放心,我便坐在这儿与世子说话。”


    宋世子的前途将会一片光明。


    不可能啊。


    留着来吵架吗,钱铜从中撕开,再折叠撕了好几回,毫不留情地销毁了一切会破坏她与宋世子感情的东西。


    看了一眼捂嘴打哈欠的钱铜,走去门前叫人进来换水。


    朴怀朗与平昌王一战,两败俱伤,都被关在了扬州。


    宋允执便道:“以后,你沐浴,我来绞发。”


    老天还是长眼的,如此厚待她,仗着有人喜欢,为所欲为的感觉确实很好,钱铜身子不由往后靠去,头搁在了他正在用力的小臂上,增加着他手上的重量,轻声道:“铜儿有未婚夫疼了。”


    后半夜又下了一场雨,延续到了翌日早上。


    虽说铠甲的锐利和锋芒,成就了宋世子得天独厚的英俊,钱铜恨不得看一辈子,舍不得让他脱,但世子的身体重要,“世子,脱了吧,我替你擦擦身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偷跑了一次的缘故,今夜的宋世子在床上,对她没有半分收敛,极致的亲吻都增长了彼此的欲。


    钱铜正说得开心,茫然道:“什么万一。”


    进院子前,挡住了身后那些急着跟过来的鬼神,命令侍卫守住院门,“世子累了,要歇息,谁要是敢吵一声,便把他舌头割下来,后果我来负。”


    人一旦尝到了可以懒的甜头,便不想再自己动手,扶茵被世子拦在外面,进不来,她实在不想绞发,只能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去找宋世子。


    “行何应变之法?”宋允执问她:“你带了多少人?”


    并非完全不懂,年轻的少女也会好奇,她看过画册,然而画面上模模糊糊,描述得不清楚,不如亲身体会来得更强烈。


    钱铜半躺,肩头的衣衫随她不断在他身上挪动的动作,一点点下滑,露出了白皙的肩头,散开的青色铺开与雪色的肌肤相映,乃人间最动情的艳色。


    当初娘子与朴大公子好,朴家个个都觉得娘子配不上,如今呢,瞧不起娘子的一个接着一个都死了,而娘子越过越威风。


    ——


    她也应该知道,每回亲吻时,他到底在隐忍什么。


    宋允执一早起来,便去见了平昌王。


    平昌王死了三个儿子,对朴怀朗的杀心达到了鼎盛。


    控诉朴家的罪行,要宋世子立马斩下他的人头,以慰藉长期被他压榨的扬州百姓,为表自己对朝廷的忠心,他将全力支持宋世子开通运河,不仅是扬州,包括他的属地江宁,都可打通河道,任由朝廷的人马自由出入。


    另还有一桩辛秘。


    “世子可知,朴家家主为何驻守在邓州,不肯撤退?”平昌王道:“是因为朴家他不敢动!他一动,对岸那些被他堵在胡人境内回不来的大虞百姓,便会想方设法回家,届时他朴家为独占海峡线,揽功诿过,扼杀同行的罪行,将会公之于众”


    第 89 章   第 89 章


    第八十九章


    平昌王尚不知朴三公子见了钱铜,但他知道朴家迟早会像他一样,把手中攥住的把柄拿出来,置他于死地。


    以如今世子对钱娘子的维护,若知道他杀了钱家大爷,独揽守城之功,他绝不会有活路。


    平昌王顾不得逝去了三个儿子的悲痛,打算先下手为强,在朴家人先见到宋世子之前,将朴怀朗的把柄告诉他,让他即刻下令,捉拿朴怀朗归案。


    但朴怀朗比他动作快。


    朴三公子上知州府求见钱铜时,朴怀朗已领着朴家兵到了淮南盐场,肃清平昌王的人。


    当初得知平昌王守城有功,被陛下赐封地于江宁时,朴怀朗便生了怀疑,他平昌王见风使舵,无智无勇,不可能是守城之人。


    是以,朴怀朗与他相交,也是知道将来他会有把柄落到自己手里。


    前几日老三告诉他那张纸条上的消息时,朴怀朗证实了心中猜测,但他不仅知道守城的人并非是他平昌王,大抵也清楚,真正守城的人是谁。


    五年前,四大商拒绝了无数个打着护国幌子的起|义|军,其中便包括了当时还只是一帮连靴都买不起的草鞋军陛下。


    先帝昏庸,天下大乱,胡人只用了两个月,便攻到了京都。


    四大商意识到危机后,慌忙相聚一起,商议如何匡扶皇室,不让胡人打到扬州来。


    朴家常年跑海,擅长海上作战,加之朴家大公子经营起来的人脉,朴家成了留在扬州的最佳人选。


    余下崔、卢、钱三家,得有人去京都支援,可京都已被胡人入侵,崔卢两家谁也不愿意去,都想留在扬州,去守护海峡线。


    即便是大虞当真亡|国,也有路可逃。


    朴怀朗对钱家大爷和钱大公子的本事还是有几分了解,不说支援的物资火|药刀枪样样具备,那百余名钱家家仆皆是从乱世里熬出来的人,个个身手不凡,不至于连个名都没留下。


    朴家与平昌王是如何从盟友变成仇敌,再到最后的自相残杀,王兆清楚整个过程,钱七娘子确实功不可没。


    平昌王还在与宋允执诉说朴怀的罪行,朴怀朗已连夜拿下了两个盐场,翌日一早朴家三公子便登上了门,求见钱铜。


    待平昌王收到盐场失守的消息时,钱铜已拿着朴家上交的两个盐场,且愿意配合朝廷开通运河的条件,找上了宋允执。


    朝廷将如何治国?


    “从我等到扬州的那一日起,便是她钱七娘子在暗中为我等谋划,崔卢两家、再到朴家、平昌王,看似她行事乖张,剑走偏锋,但每一回皆以民生为先,论功,她一直在我等所查的案子铺路,论德,她设粥棚为流民施粥,解救被困于牙行的百姓,为其提供赚钱养家的机会。”


    昨日朴家奉上了淮南的两个盐场,加之先前钱家让出来的淮北连巷,扬州的三个海盐盐场,便尽数归入了朝廷。


    同样该如何奖赏,也得陛下落实好,上报的帖子要写了,今日宋允执叫两人过来,便是与其商议,这份帖子该如何写。


    前去支援东都的钱家大爷和大公子也死了,死于胡人的乱刀之下,百余名钱家家仆没有一个活口。


    一听到这道嗓音,沈澈的脑子便一声嗡鸣。


    王兆正与宋允执商议刚得来的两个盐场,和扬州后续的安排发展,见沈澈回来了,起身行礼后,让出了位置,容他坐在了宋允执对面,自己挪到了侧方落座。


    钱铜见了朴家三公子。


    自古商者身份低微,连考取科举的资格都没有,何况为官?


    入盐监司?


    钱铜应下了,“好。”


    朴三公子传达了朴怀朗的话,“钱娘子先前所言,父亲已答应,淮南的两个盐场父亲会亲手交到七娘子手里,朴家会尽最大全力支持朝廷开通运河,还望钱娘子在宋世子面前,替我朴家美言几句。”


    ——


    如今四大商只剩下了一个缠着他宋兄不放的钱家妖孽完好无损,崔卢两家几乎灭绝,最难撼动的朴家,也终将被收复,投靠了朝廷,兴不起风浪。


    三位纠察官的功劳都摆在了明处,无可厚非。


    ——


    那便是朝廷命官。


    阿珠道:“娘子,一切已就位,两日后钱家的商船,将抵达邓州海峡线。”


    钱家是该领赏。


    可除此之外,宋允执以为还有一个人她功不可没,他与两人直言道:“此次能一举拿下盐场,钱家七娘子钱铜当居首功。”


    海峡线的事她未必知情,她城府再深,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娘,若她知道,不可能会那般平静地出现在他面前,与他风轻云淡地提起钱家大房。


    事后,陛下令人把所有难民的尸体送出了城外。


    沈澈面颊一红,再也不想理她,跨步进了屋。


    半年前他与宋兄前来扬州,便是为了整顿扬州富商的垄断嚣张。


    几家人推来推去,为此而大吵,最后钱家大爷主动提出由钱家去京都支援。


    一个月后,陛下的草鞋军杀到了京都。


    而钱家七娘子那日找上他,要他与平昌王厮杀,心头应该已知道了真相。


    仗着有钱铜这一条桥梁,朴怀朗对平昌王下了死手。


    没人知道钱大爷和钱家大公子的支援有没有到达京都,有没有起到作用,两人死得无声无息,陛下攻入京都后,把躲在皇宫地道里的皇帝拖出来,逼其当着大虞百姓万千尸骨的面,以死谢罪。


    只跑了两个来回,便收回了扬州的整个商业。


    他就事论事。


    宋允执和王兆已坐在了屋内,沈澈进去后特意端详了一眼宋允执,见他不似被妖精吸了精血那般黄皮寡瘦,倒是好奇,他是如何忍受得了那妖孽的。


    钱铜一脸无辜,“这几日落雨,外面空气好,我一直在这儿啊。”怕他不信,让出身后木几上的一把瓜子壳儿,“我都坐在这儿半天了,是沈表弟只顾着整理自己的仪容,看不见我罢了,沈表弟放心,你天生丽质,英俊得很”


    在三夫人刺杀宋世子的那一夜,钱铜的战舰被山寨的土匪所劫,船上确实是装了粮食,但粮食底下藏的全是火药与刀枪。


    宋允执见二人没有反驳,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钱家乃世代盐商,经验丰富,若要设立盐检司,本官建议,选举一位钱家的人入盐监司,知根知底,能为朝廷办事,也能惠及于民。”


    接下来朝廷只需派人前来设立自己的盐检司,待挖通扬州与内陆各处的运河之后,大虞至少有百年的繁华昌盛。


    以供其家人认领。


    沈澈同样也亲眼见证了平昌王与朴家的互咬,虽不喜那妖孽,但那都是私下里的仇恨,论聪慧与计谋,他不得不佩服钱铜。


    后续的事情虽还未结束,但朴家与平昌王已不成气候,掀不起任何风浪,至于该如何处置,当有陛下决断。


    这一趟扬州之行,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功,三位纠察官,毋庸置疑将会是最大的功臣。


    夏末的一场雨水断断续续,第二日沈澈回到知州府正好雨停,他翻身下马,步伐轻松,想起昨夜看到的那一场狗咬狗的戏码,心头极为畅快。


    扬州的盐场已全部纳入朝廷,他的任务算是圆满达成了。


    “历朝并非没有此等先例,钱家既入官,名下商业便不再涉猎。”他道:“我并非偏袒,也非谋私。若无钱家七娘子的支援,我等三人此行不会如此顺遂,扬州商业能不能被朝廷收入囊中,还是未知。”


    三个朝廷来的纠察官,分享属于他们胜利的果实,钱铜不方便听,吩咐扶茵搬了一张木几出来,来廊下一边嗑瓜子,一边呼吸雨后的新鲜空气。


    王兆一愣。


    沈澈:“”


    ——


    本以为此趟来扬州,一场硬仗少不了,然而朝廷带来的两万兵马,守在淮河边上,守了两个多月,一场仗都没打。


    朴怀朗一离开邓州,钱家的商船便会拿着朴大公子的通行令在前开道,隐藏在海寇中的段家战船紧跟其后,再演一出‘打劫’钱家的戏码,趁乱朝朴家开火。


    商议的结果,朴崔卢三家和钱家的大夫人与二公子去守扬州后面的海峡线,钱家大爷带上钱家大公子则去京都支援。


    王兆考虑了一阵,劝说道:“世子的心思下官明白,只是这钱家到底是商户,论功行赏当以减轻税额最为合适,若是突然赐官,打破了规矩,引人诟病不说,钱家自己也背负不起啊,届时流言一起,世子又如何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有段日子没见宋兄,来时的路上他刚刮了胡子,进屋前又整理了一番衣冠,正欲跨上台阶进屋,冷不防身旁一道嗓音唤来,“沈表弟回来了。”


    钱铜原本打算偷听,但听到一半,守在海上的阿珠回来了,钱铜领他去了一处无人之处,听他禀报。


    宋允执想到了这一点。


    钱家确实该赏,但宋世子要打破这个规矩,只怕没那么简单,一旦有了先例,便如同在墙上开了一道口子,后面的人都会纷纷效仿。


    转过头错愕地看向倚靠在游廊下的钱七娘子,眼皮子颤了颤,没好气质问道:“你怎么在这儿,钱娘子何时有了偷窥的癖好?”


    对此王兆与沈澈没有意见。


    眼见自己落了下风,平昌王想跑已经来不及了,被宋允执软禁在了知州府。


    大公子送给她的那艘战舰被山寨段家的人劫走之后,便再也没有靠过岸,徘徊在后海,混迹于一群海寇之间,混淆着朴家人的视线。


    “若是怕功劳大便不行赏,待下一个战乱,手中有钱之人又有何等理由来匡扶朝廷,为民为国,一展拳脚的后辈们,又如何看待我大虞朝廷?”


    四大商守住了海峡线,但回来的只有他朴家。


    钱家的人从扬州赶过去捡尸,已分不清谁是谁了。


    想起姑母即将对他的另眼相看,走起路来,下颚都不觉扬高了几分。


    当日傍晚,淮南的两个盐场便归入了朝廷,朝廷的兵马负责看守,钱家协助重新整顿盐场,等待朝廷派人前来接手。


    如今看来,应该是被平昌王抢了功劳。


    朴怀朗不在,朴大公子不会参与其中,此时乃攻取海峡线的最佳时机。


    钱铜道:“我会想办法把朴怀朗留在扬州,三日之内,攻取海峡线。”


    阿珠:“是。”


    ——


    不知道三人商议到了哪一步,钱铜打算回一趟钱家看看,刚到门口,照看宋允昭的钱家婢女便匆忙从外进来,面色苍白慌张,“娘子,宋娘子不见了”


    第 90 章   第 90 章


    第九十章


    宋允昭?她不是一直在知州府吗。


    照看宋允昭的婢女不敢耽误,忙道:“娘子这几日忙,宋娘子不敢去打扰您,一个人待在府上,实属闷得慌,今日见雨停了,说想去旁边的巷子逛逛,奴婢们想着也就一刻钟的路程,便没同娘子禀报,谁知道宋娘子会不见了”


    钱铜脸色一变。


    她与宋允执最近忙着收拾平昌王和朴家,确实没功夫去管昭姐儿。


    可扬州城内,谁敢有胆子掳走宋世子的妹妹?


    钱铜头一个想到了平昌王,吩咐婢女速速去禀报世子,自己先去找平昌王。到了关押平昌王的地方,钱铜一脚踢开房门,瘫坐在地上的平昌王吓了一跳,见来人是她,忙爬起来一面躲避她,一面求情道:“钱娘子,你可千万别听朴怀朗胡说,他恨不得弄死本王”


    朴怀朗以两座盐场和运河投靠了朝廷后,平昌王便没存任何侥幸心里,守城之事他必然已经告诉了宋允执。


    但宋世子为何迟迟没有定罪?


    没有证据。


    当年的人都死了,就算朴怀朗知道些什么,他也拿不出证据指认他,宋允执讲究证据,不会在没有罪证的情况下拿他,但钱娘子不是。


    她若是知道了真相,定会为钱家大爷报仇。


    平昌王此时最怕见到的人就是她,面色慌张地道:“钱娘子,你可别乱来,我家小女与宋娘子交好,你若是杀了本王,小女必不会放过你”


    钱铜便知道人不是他掳走的。


    而朴怀朗正是与朝廷交好的时候,不可能会在这时候干这等愚蠢之事。


    宋允昭亲眼见他摘下了脸上的面具,不由偏着头想去看看他到底是何模样,奈何他一直背着自己,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见他走去一侧的水缸内,舀了一瓢水,倒入旁边木架上的木盆内,又取了搭在上面的一张布巾,浸入水盆里,涔涔拧水声传来,见他似乎侧了一下身,宋允昭不由再次歪头去打探。


    段元槿察觉出了异常,直接问道:“他屋里有人,谁?”


    段老爷子面色微微一僵,随后嗤笑一声,问道:“我儿如此风貌,配她,配不上?”


    除了这两人还有谁?


    段元槿:


    段元槿充耳未闻,一路抱着人到了一处屋子,进门后将对他拳打脚踢的宋允昭放在了床榻上,顺便取掉了她嘴里的布团。


    “你怎么回来了?”老者的神色不太愉快,但似乎又不敢去责备他这番贸然闯进来的举动,早已在他进来的那一瞬,便偷偷把手里的牌位藏在了袖筒内,冷着脸解释道:“我不过是请小郡主来做做客,没把她怎么样,你如此着急作甚?”


    他到底是谁,她压根儿不认识他。


    宋允昭被人迷昏后,并没有完全丧失意识。


    段元槿今夜回来得晚,看了一眼对面屋里燃着的灯火,随口问守门的人:“老爷子还没歇息?”


    宋允昭适才那一博,全身力气都用尽了,额头冒出冷汗,人也浑浑噩噩,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少主也是头一回忤逆了老寨主,私下警告底下的人不准再打小郡主的主意。


    段元槿不语,转头看向已被吓得眼珠子都不会转动的小娘子,盯着她眼里的痛惜和恐惧,淡然道:“正好儿子对宋娘子也甚是喜欢,今夜便与宋娘子拜堂,待到明日,儿子再向宋世子请罪。”


    宋允昭瞳仁瞪大,惊恐地看着对面的老人,缩紧身子往后退,嘴里发生呜咽,“呜呜”


    段元槿走去他身旁,露在面具之外的唇角扬了扬,笑道:“我怎么听手下的人说,父亲铁了心掳宋娘子来,是想要她做您的儿媳?”


    段元槿偏过头,书本砸在了他脸上,脸上的面具被砸偏了几分。


    钱铜折身去了宋允昭消失的地方,详细问了守在那里的婢女,婢女哭着道:“宋娘子正在摊位上看捏面人儿,巷子里的几个乞丐不知怎么着,突然打了起来,奴婢们转个眼的功夫,便不见了宋娘子的踪影”


    她被那位卖面人的摊主拖到了身后的巷子,再套上麻袋,抬上了一辆马车,意识虽在,但没有半点力气,叫不出声。


    听说永安侯府的小郡主,宋世子的妹妹来了扬州之后,老爷子偷偷下令将其劫下,却没能成功,只抓到了郡主的随从,小郡主被少主救下人,直接送去了知州府。


    屋子里的陈设很俭朴,四周乃木板墙,一侧摆着一张竹桌和几把竹椅。


    老爷子为此与他大吵一架,骂他翅膀硬了,不听他的话。


    她与婢女道:“去与宋世子禀报,我会把人完好带回来。”


    段元槿嗓音一凉,“守好你的门。”


    “女娃,不必害怕。”老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恍如一个长辈,将她仔细地看了一圈,面上的神色越来越满意,问道:“你就是那个与定国公府裴小公爷许亲的女娃?”


    她并非背信弃义之人,他能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怕少主阻拦,老爷子特意打发他去了一个偏远的地方办事,没料到他回来得这么快,守在老寨主门外的几人脸色一变,上前去拦,被段元槿一道掌风劈来,不得不往后退。


    段元槿弯身替她拾起来,不顾她的挣扎和拍打,一只手捏住她胳膊,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抬头与段老爷子道:“既然父亲无意让她做你的儿媳妇,儿子这便把人送回去。”


    没有上回幸运,很快她便被对方擒住,塞了一块布团在她嘴里,态度倒是客客气气:“宋娘子得罪了,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此趟只为请宋娘子上门做客”


    段老爷子又扫了一眼瘫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宋允昭,眸色转了转,温和地同段元槿道:“我儿才貌双全,这天底下的女子,谁你配不上?可惜为父乃土匪出身,拖累了你,咱们一个土匪,怎可能当真与长公主之女相配你放心,父亲定会给你找一个比宋娘子还好看的小娘子”


    他没回头看她,取掉了面上被她砸歪的面具,搁在了木几上,走去外面。


    宋允昭一愣,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僵硬。怕他一生气,掐死自己,宋允昭吓得缩成一团,先呜呜哭上了,磕磕碰碰地道:“我,我不是不想给你钱,是,是你那日走得太快,我,我还没来得及去问兄,兄长要”


    小厮神色躲避,说话吞吞吐吐,“快,快睡了。”


    老寨主也没料到他是如此反应,怔了怔,见他面上没有半点玩笑,神色倒是有了一瞬的慌乱,低声道:“我掳她来,不过是想给钱家那位小娘子敲一个警钟,咱们可不是那等好打发的乞丐,她要是敢卖了咱们,把寨子交给朝廷,咱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然而今日老寨主还是把人绑来了山寨。


    没等段老爷子回答,段元槿转过身,一把将还在挣扎的宋允昭抱了起来,朝外而去。


    宋允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一张逝去之人的灵牌,来不及去看清上面的字迹,便吓得闭上了眼睛,拼命摇头。


    没料到对方竟然知道她的身份,还敢掳走她。


    宋允昭见他朝自己而来,惶恐不已,曾经的信任在听到他们的谈话之后,早已荡然无存,吓得连连后退,脚下的一只靴都蹭掉了。


    宋允昭终于得到了解放,胡乱一摸,便在床榻上摸到了一本书,二话不说,朝他扔去,“你放开我!”


    说完段元槿便起身,走向宋允昭。


    钱铜知道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的山路,终于被放了下来,头上的面罩被人取下,睁眼的那一刻,天色已经黑了,灯火的光亮照进眼里,她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干净的屋子内。


    宋允昭抵死不从,两人便一个摁肩,一个摁住她后勺脑往下使力,宋允昭被逼得呜咽挣扎,额头快要抵住地面了,突然听到一道破门声,同时肩头和后勺脑的手也松开了许多,她忙抬起头,当看到那张面具脸时,眸子不自觉一亮,如同看到了救星。


    山寨在此已经盘踞几十年了,老寨主跟前只有少主一个儿子,从小宠爱,还专门为其请了先生上寨子来,教他识字读书。


    马车很快出了城,行驶了有一个时辰,她被抬出来,又塞入了一辆花轿内。


    ——


    房门从外被推开。


    段老爷子眸色一惊,忙道:“贵哥儿,你可万不能对她有意啊!”


    小匪贼神色一慌,忙道:“没,没人”话没说完便见段元槿径直朝着老爷子的屋里走去,赶紧上前去拦:“少,少主”


    半边面具和朦胧黑夜盖住了段元槿的神色,只见他唇角一弯,“如此,儿子便等父亲的好消息。”


    宋允昭便趁被抬入花桥的那一刻,铆足劲往地上滚去。


    父子俩一向和睦,但最近因为一桩事,两人头一回起了争执。


    宋允昭一怔。


    老者看出了她眼里的恐惧,细声道:“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但你只需要对着我,和这尊牌位,磕一个头,我便放你回去如何?”


    宋允昭终于反应过来,这两人乃一丘之貉,眸子里的水雾蔓延出来,挂在了脸庞上,猛往后缩,“呜呜”


    十几年前,老爷子不慎失去了双腿,至此之后,山寨的事务一直便渐渐地交由少主打理。


    宋允昭眼睛一瞠,忘了挣扎。


    ——


    宋允昭正被两位寨子里的人摁住肩头,对着牌位磕头。


    知道人在哪儿了。


    而在她正对面,是一张可以移动的轮椅,上面坐着一位老者,头发花白,面容清瘦,老者的双腿齐膝之下空空荡荡,似是没了腿。


    然而对方在看了她一眼后,如同不认识她,淡然地收回了目光,对着坐在轮椅上的老者,唤了一声,“父亲。”


    下一瞬便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张清隽温润的面容。


    大抵没想到那青色面具下会是如此一张星眸皓齿的绝色之貌,宋允昭愣住那,忘了把歪着的脑袋收回来。


    段元槿淡然地走过来,把手中的帕子递给她,“脸擦干净,待会儿有人会来接你。”


    此时的宋允昭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模样,她面上的泪痕未干,眼眶殷红,神色既害怕又怔愣,活像是个被吓傻了的傻子。


    她木讷地接过帕子,擦了擦了发胀的眼睛,再抬头,段元槿已经走去木几旁,坐在了竹椅上,重新将面具戴上,抬手从耳后系好系带,嗓音温和地道:“段某无意得罪宋娘子,还请宋娘子莫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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