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命如线(三十九) 咖啡会议(下篇)……


    降谷先生的话完全可以理解为一句质问, 但宫野明美并没有对此感到恐惧。她像是个真正的、纯粹的牛马职员那样,屏蔽了老板所有的阴阳怪气,只是含着全然温和的笑意拿出文件, 将它放在这位尊贵的总裁面前。


    [哟, 瞧这周身的气派, 竟不像集团的实习员工, ]系统掐着嗓子发出奇怪的声音,[竟是个嫡亲的员工!]


    萩原:“……”


    “也许您并不怎么重视这些流程上的东西,但我今天还要就我的工作内容提交加班审批的, 降谷先生, ”宫野明美丝毫没有理会大领导脸上古怪的表情,相当认真地开口, “所以我是真的在工作——为了方便我们接下来的交谈,请您先看看这个?”


    降谷正晃接过那份报表。说实话,他并不是很能看懂这些乱七八糟的数据;但附在后面的商品构造图, 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再结合上境外走账的情况……


    “你是说,”他皱起眉头,“有人在仿制并倒卖软银集团设计的办公用品?”


    ——有意思。一般来说, 处在总裁的位置, 提到自己所领导着的公司, 会措辞成“我们集团”或者是“集团”吧?会把“软银集团”这四个字完完整整讲出来,降谷先生对这家集团的归属度似乎不高呢。


    但从之前了解到的内容来看,他明明一直待在这里。他接触到组织的时间比进入集团还要早吗?还是……


    不过这些问题可以等到之后再思考。看着被降谷先生额外抽出来的那张图纸,明美微笑起来。


    现在的重点只是这一张图纸。从降谷先生单单拿出它来看, 他也很清楚现在的重点到底是什么。


    “只是办公用品的话,也很正常,”明美微微偏头, 露出一种好学生在课堂上做汇报时的神气,“不具备设计能力的海外厂商找市面上较为知名的产品进行仿造,仿品的质量普遍来说也不会很高,我们一般都会无视,只监控他们的流水情况,如果卖得好再让法务部去打官司收割。”


    [真是黑心资本家啊,]系统感慨,[软银集团为什么不试一试,自己去做出海掌握外面的市场?哦,可能是因为关税又有在涨。宿主,您说小男孩落到土地上会被收关税吗?]


    萩原:“……系统亲!专心听明美小姐说话!”


    “所以你在加班做这方面的工作吗?”降谷正晃端起属于自己的那杯咖啡,慢慢喝了一口,“我想这是令人信服的加班理由。你的加班审批会被通过的。”


    宫野明美早有准备地摇头,“并不只是这个。降谷先生,我注意到,最近在俄罗斯,这款打印机被仿制的次数突然增多了。而且,它的销路也很广,许多企业都愿意进货。”


    “也许只是他们突然有很多文件需要复制,”降谷先生刀枪不入,“最近有什么流行的同人本吗?”


    宫野明美:“……什么?”


    “不……没什么。”降谷正晃默默撤回了一句反驳,改成了一句反问,“宫野小姐真是让人惊讶。我没想到,你会知道这款打印机里的秘密。”


    降谷先生回到组织时做出的第一件贡献。如果明美连这个都能知道……她为什么还只是一个边缘成员?


    [呃,宿主,说到这个,其实降谷先生也是边缘成员啊!]系统不得不开口插话,[您看,他现在都还没有代号呢。虽说可能是因为父子俩不能同时有代号的关系,但代号好像也没那么好搞。]


    倒也是,萩原勉强被说服了。


    就算不论非代号成员的权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小的事,宫野明美也毕竟有一位被组织重视着的妹妹。更别说降谷正晃还曾被志保看管着,志保本来就有权限和途径去了解他后来的动向。如果她是从志保那里听说“降谷正晃曾用一款打印机重获组织的信任”,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您会意外是正常的。我也是……”


    宫野明美终于露出一点局促——并不是上台前、考试前的那种紧张,而是大胆地说出自己并不完善的构想被人夸奖、拼尽全力写完最后一道题后发现答案正确之后,才肯露出来的那一点羞涩但骄傲的局促。


    “我也是刚知道这个,”她说,“到您的集团实习后才知道。”


    这下萩原是真的开始对她这个人感兴趣了。原来给她一点时间和空间,她就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


    [好了宿主,]系统对他这副样子有点无奈,[从一开始就是您刻意在为宫野小姐制造机会吧?现在怎么又好像很惊讶!]


    萩原在心底毫不心虚地回答,“研二酱只是觉得这样反应会比较有节目效果嘛!而且,宫野小姐应该也很需要这方面的肯定?这对她有好处。”


    [宿主……还挺细心的。]


    “是从我对资产流向特别监控的行为上看出来的?”想着宫野明美的专业,降谷正晃又换过一个方向,“还是我们这里固定资产盘点的流程——嗯,你笑了。看来是这个。”


    宫野明美点点头,“是的。我一直都对我们这里年末检查办公用品时的仔细程度感到震惊,后来关注到这份境外对打印机反常的大量复制记录,就大胆猜测了一下……看来是没有猜错。”


    “你是对的,”降谷正晃庄严地点头,“你有资格与我合作。所以,你想向我请求一些什么?不用担心,大胆说。”


    他等待着宫野明美为别人提出要求:她天性就是这样,总是挡在别人身前。会是关于她的妹妹吗?想要让妹妹在组织内多一个帮手也是人之常情。她可能会凭借之前的交情提出要求,希望降谷先生的儿子、已经取得代号的波本可以帮一帮宫野志保。或者,也有可能是关于最近明显不妙的小遥。


    [真是倒反天罡,]系统悲叹,[降谷零,区区一个本科毕业生,怎么让他去帮双博士学位的小志保!明美小姐也是想太多了。]


    萩原:“……系统亲,请不要用学历来判断一个人的价值,研二酱不希望再听到你讲这种话。话说回来,你的数据库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啊!”


    系统只是笑:[嘿嘿。话说回来,如果明美小姐真的提出需要降谷警官完成的请求,宿主会让您的儿子——呃,您的同期去做吗?]


    “虽然很想说几句遗憾的话,不过如果简单回答的话……果然还是不会吧,”萩原思考片刻,还是给了系统最直接的回答,“我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帮助明美小姐,小降谷恐怕也是一样。但波本不一定会这样做,这对小降谷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所以我会选择自己去动手帮忙,至于小降谷……还是不知道这件事比较好。”


    他停了一停,没有听到系统的回答,于是又添了一句,“也算是享受特别待遇了哦,小初?研二酱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这么诚实的。不打算对我的自私说点什么?”


    [谢谢宿主。不过,您现在的话才是真的不诚实吧?]


    “什么?”


    [因为您非要把您的高尚说得一文不值。据本系统的观察,人很多时候都只选择对一个人高尚来成全自己的高尚,而忽略掉其中受影响的第三方。而您明明选择了成全所有人高尚品格的方案,却要把这说成是自私。]


    电子音里简直含了几分控诉的意味,[宿主对自己太坏了。]


    萩原没有想到过,系统会这样说。虽然刚才半开着玩笑,理智上也知道这与自己无关,但情感上他其实是真的在自责……明明自顾自地对十岁的小女孩说了“我们是同谋”那种话,明明看着她的姐姐在对自己求助,却不愿意毫无保留地喊上朋友帮助她。


    “谢谢你,小初,”萩原郑重地对系统道谢,“我觉得好多了。”


    [那很好。宿主……值得更开心一点。]


    调节过自己的心情后,萩原再度看向明美。很明显,她在思考,在组织语言……他等着她的请求,并且开始打起了部分拒绝她的腹稿。


    然而,宫野明美却说出了让他意外的话。


    “我请求,”她直视着那双紫色的下垂眼——那个被她拉到诊所的小男孩有着相同的双眼——用力道,“您能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俄罗斯反常翻卖能够偷录情报的打印机,这件事是我发现的,我想处理,也有能力处理。”


    这下,降谷正晃是完全被她吓到了。


    “你……”他不敢相信地皱起眉,“你去处理?”


    “没错,”她整了整自己系着的丝巾,萩原自己也很喜欢做这个动作,可以显得自己胜券在握,视觉上又不至于对面前的人产生压迫感,“我有思路,已经将怀疑对象缩小到了两个人以内:近期活动范围在东欧、在您苏醒后第一个代表组织前来与您洽谈的代号成员奥鲁霍,以及他在东欧对抗着的、曾与波本——您的孩子——缠斗过的普拉米亚。”


    天啊。她真的是来汇报工作的。


    降谷正晃决定用认真、具体的问题回报这份决心,“那你有人手吗?”


    “有,”明美平平静静地说出接下来的话,目光中丝毫不见羞涩或动摇,“现在与我交往的、在组织代号为莱伊的狙击手诸星大。我能为他提供协助,他也需要这份情报背后的功绩。这对他只有好处,他会同意和我合作的。”


    就这样坦然地提起与爱人互相利用。而且,她的论据……不是爱情。


    不过,这件事并不是什么不能拖一拖、必须要立刻执行的任务。非要选在小遥第一次演出的晚上来谈这件事……


    “系统亲,”萩原在心底问,“明美小姐……还是有那么一部分,是在为了小遥努力,对不对?她觉得制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把乐队的键盘手带走,就能让小遥既定的命运来得再晚一点,没准就会有什么转机,对不对?”


    [本系统也不知道。不过,]电子音停了一停,[从本系统对电子设备的监控来看,她确实问过自己的妹妹,贝尔摩德到底在做什么样的安排。]


    就像小初说的,这当然是高尚的。明美没有选择用哭泣的样子博取他的同情心,让他决定帮助小遥、帮助志保,而是为他帮忙、让诸星大有利可图,让她自己变得更有用,再顺便帮一帮小遥。


    人很多时候都只选择对一个人高尚来成全自己的高尚,而忽略掉其中受影响的第三方。而她选择了成全所有人高尚品格的方案。


    “我同意,”降谷正晃说,“我同意您的方案,宫野小姐。我会为您和诸星先生——莱伊,我会为你们的旅途提供经济上的支持。除此之外的支持也完全没问题,如果有需要,尽管提出来。”-


    接下来又是乏善可陈的意识转移读条。终于在暂时属于自己的病房中再度睁开眼睛时,萩原看到松田,看到自己的幼驯染,看到他正站在窗前看着一件衣服。那是萩原入院时穿着的外套,显然已经被送去干洗后又好好地拿回来,松田正在查看它。


    “……小阵平?”


    他的声音有点干涩。不过没关系,两个人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萩,”松田习以为常地与他打招呼,他似乎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完全不需要解释,就算是幼驯染的意识不在这里,留在这里陪床好像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你的外套上烧了个洞。之后可能要拿去补一补。”


    对。那是……他看完那四年的时候吸了一根烟,烫坏了外套。他平时抽烟都很注意,从来不会弄破衣服;但那天他的状态实在太差,于是烟灰就落下来,在他最喜欢的外套上烫了个疤,烫出来一个泪滴浸透纸巾一样的洞。


    “没关系,小阵平,”他看幼驯染的眼神像看属于他自己的那块补丁,“没关系,我回来了。”


    第112章 命如线(四十) 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


    挺让人感动的一个画面。但松田阵平回得很简单, 他的眼神倒是比语言内容复杂很多,“哦。”


    萩原有点尴尬。可能只有松田还有他姐姐知道,从小到大, 萩原研二同学尴尬的表现就是说很多话, 不失为一种迎难而上的自我表达方法, 而他现在的尴尬足足有这么多——


    “小阵平, 你就不想多对我说点什么吗?或者至少问一问小遥的事情嘛,她今晚可是完成了第一场演出呢!台下还出现了一个代号为‘琴酒’的银发男人帮忙打鼓,等下我会把他的样子画下来哦?没准之后你还会透过小遥的眼睛看见他。嗯, 说起来, 我们有机会要一起对一下小遥认识的人,还有一个国中生要重点介绍……”


    萩原简直称得上滔滔不绝了, 然而松田仍然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有点慌,开始在脑内频道找系统搭话,“小初, 这边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问题了吗?你给研二酱透个底。”


    [没什么啊,]系统也有点纳闷,但它很聪明, 它知道自己要是贸然去读松田警官的心理活动, 恐怕只会惹得宿主更生气, 因此决定选择抒情赛道,[本系统猜测,猜测啊,没经过运算的那种。也许松田警官是等您太久了, 没有幼驯染陪在身边,眼中的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萩原:“……”


    “小初啊,实在编不出来可以直接对我说‘不知道’的, 我又不会生你的气,”半长发青年有点好笑地抬起双手,挺有童趣地张开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取景框来把松田放在正中间,“你看,让小阵平眼中世界失去色彩的原因,明明是他在室内戴墨镜吧?”


    [虽说对于不知道的问题胡乱输出是人工智能的通病,本系统确实应该克服一下,但是具体到这个问题……]电子音里静静地充满了幽怨,[本系统错就错在接你的话。根本就不应该搭理你们俩!]


    俗话说得好,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给你打开一扇窗。虽然给心灵的窗户上了一层黑色防窥膜,但松田警官的直觉更加敏锐了——卷发青年似有所觉地回过头来,正看见萩原的手势。他有点莫名其妙地抬起了头,“怎么了?突然这样对着我。”


    [松田警官!]系统发出鬼叫,[这是两把枪的意思!萩原警官要枪毙你两次!]


    萩原:“系统亲,研二酱现在确实很想给你两枪。”


    松田摇头。萩原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笑了一下。


    “小阵平?”勇敢的半长发青年再次发起冲击,“你就没有什么话想问吗?”


    松田只是一耸肩。


    “暂时没什么,”他说,“反正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心浮气躁乃是大忌,对吧?”


    萩原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歪头,“虽然小阵平讲这句话的样子很帅,但是——不要把经典台词搬出来敷衍我啊!”


    “那好吧,”松田还真仔细想了想,抛出了一个自认为的安全话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毕竟刚切换过来。还会痛吗?”


    就问这个?总感觉有点不妙。但话说回来,如果不回答的话,好像会更不妙的样子。


    半长发青年有点茫然地体会了一下,还是摇头,“可能是因为还在回想刚才的演出,肾上腺素还在发挥作用……总之,确实感觉不到痛。”


    “那么令人激动的演出吗?”松田这下真有点好奇了,“你在台上学我唱歌了吗?”


    萩原:“……没有。”


    “所以令人激动的点在哪里?”松田拿出一副学术探讨的态度来问。


    “被小阵平这么一说,”萩原平静道,语气中甚至有几分大彻大悟的味道,“突然觉得确实没什么好激动的了。”


    他们对视两秒,一起笑了出来。本来还只是微笑,后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笑到最后,系统不得不忧虑地发出提醒,告诉他们绝对不能在台上学鸭子叫。在它的认知里,这种演唱会带着单话题#难听上热搜,不标注歌手本人大名的那种。


    “所以,”松田笑够了,终于想起来问,“国中生是怎么回事?”


    萩原伸手比了一下,现在受了系统的影响,他也开始有点在意人的身高,“嗯,大概这么高,有长度和小阵平差不多的黑头发,有点乱乱的;蓝眼睛,手部很灵活——”


    被熟悉感冲昏头脑的松田:“……他也是被系统捏出来的吗?”


    [首先,松田警官,这事不是本系统干的,世界上本来就有一位叫作黑羽快斗的帅气小朋友,萩原警官是主动结识了他。然后,宿主,]系统幸灾乐祸,[您现在听起来好像一个收集周边的变态哦。]


    “不是啦!”萩原不得不为自己发声,“小黑羽的手部灵活度是另一个方向的!他是一位很厉害的魔术师!能变出来好多扑克牌和玫瑰的那种!”


    [嗯对,他以后还会拿到扑克牌枪,手里哗哗哗往外冒牌,]电子音帮腔,[然后被新一指认为冒牌货。]


    萩原:“……”


    “魔术师?”松田却先皱起了眉,他找出伊达航发给他的海报照片,“萩,你来看。你说的黑羽快斗——是这一位吗?”


    该说不说,这张海报上十三岁的快斗帅得真是惊心动魄。系统忍不住在两个人脑海里打满了十字架夹着的[升天]两个大字-


    顶在汽车前的香槟金色十字架像是十字军冲锋一样穿过浓雾。伊森·本堂开着他的雪铁龙,他能确定他的车上很干净,因此也敢和女儿说几句话,“等下不要害怕。贝尔摩德的主要活动范围不在日本,如果是清理卧底的任务,不会是她来负责。她找你一定是别的事。”


    本堂瑛海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不会有那么确定的答案的,父亲,这话还是您教给我的。间谍的生命中没有确定。


    ——如果您也有您表现出来的那么笃定,那么您为什么亲自送我到这里来?


    “没关系,”开口时她只是笑,“无论她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激怒她,更不会暴露我自己。”


    伊森有点想叹气,有点想吸烟,有点想把窗户打开把车飚到一百六十迈。这里有太多的郁气需要吞吐。他正在带女儿去单独会见一个犯罪分子的路上。其实他没怎么让女儿坐过他的车。他甚至连接送她上下学都没有过。难得的温馨记忆竟然要直通贝尔摩德。


    瑛海……


    “嗯,”他说,“这很好。我在外面等你。”


    他停下车。女儿下车后还回头看了看他,就像是走进学校大门那样走进了贝尔摩德约定的餐厅。


    ——没事的,本堂,你得这样想。他苦中作乐地在心底对自己说:就当是把女儿送去上学了吧,只不过学校在美国,会比较危险,经常发生一些枪/击案件-


    “所以,有人在小黑羽的海报后面放炸弹?”萩原的眼神瞬间锋利起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想要威胁他?他父亲的事……”


    松田摇头,“不知道。现场没有发现类似犯罪预告之类的内容,而且爆/炸/物在墙体中埋藏得很深,就算是真的爆炸,应该也不会伤到人。倒不如说,我觉得连海报都不一定会被划破。”


    [是不可能有预告,这犯罪预告怎么写啊,]小初积极参与讨论,虽说它讲出来的话都不太靠谱就是了,[面壁者黑羽快斗,我是你的破壁人——啪,墙裂了。]


    萩原和松田默契地选择了无视它。


    “也就是说,在引爆后,那张海报可能会飘飘悠悠地落在大家面前?”半长发青年抬起手,做了个很有童心的示意动作,“难道是主办方的宣传手段?”


    松田掏出手机,把屏幕比给幼驯染看,“问过了,主办方矢口否认。顺便一提,班长也考虑到了他们是看事发之后不敢承认的可能性,现在也已经调查了他们近半个月签收的包裹。一无所获,他们应该没有途径获取和安装爆/炸/物。”


    “那就只能是第三方了,”萩原皱眉,顺便问了问系统,“小初,你调查那附近的监控了吗?”


    [本系统也没什么收获,而且按理说,黑羽快斗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就有这么大规模的演出才对……]电子音有点发蔫,[宿主,小遥和快斗那天被贝尔摩德看到,好像影响了她的想法。本系统应该说过的吧?快斗的父亲算是贝尔摩德的师父,他将自己的易容技术教授给了作为莎朗的贝尔摩德。可能是什么,乌鸦的报恩?]


    萩原听得一头雾水,“她看到了小黑羽,所以就突然决定要给他安排一场演出?这也太奇怪了。”


    “是啊,安排给小遥的演出有非常明确的目的,”松田接话,“景老板他们已经对我们说了。可是安排那个魔术师的儿子又是为了什么?反正我觉得,如果有谁想对老头报恩,是不会给我安排一场拳击赛的。”


    半长发青年捂住脸,“丈太郎叔叔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不过道理确实是这样。还是先问问系统亲,你说了黑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有大规模演出’对吧?那按照小初你的数据库来看,有小黑羽这样水平的魔术师应该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举办一场什么样的演出?”


    [呃,应该会在大家欢庆新年的时候出现,]系统平静道,[身边还会有一位国民度极高的女主持人给他当托……呃,不是,和他配合。他会对所有人大声说,“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萩原:“……”


    他很想当作自己从没听说过这些荒唐的话,但小初显然对快斗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这让他不得不认真揣摩这些信息。


    “国民度极高的女主持人……”半长发青年若有所思,“我们这里,有这样的明星吗?”-


    看到女儿抱着书向他走来的时候,伊森·本堂感到非常诧异。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产生了错觉:就像是上帝怜悯,他的许愿成了真,他现在真的只是一个来送女儿上学的父亲,现在女儿抱着课本回来了。


    可是,开什么玩笑。他的女儿是本堂瑛海,又不是鲁梅拉!怎么会抱着书回来的啊!


    “父亲,”瑛海一脸恍惚地拉开车门,才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反省自身,“我还是对卧底课程太过敷衍了,回去我就想办法向之前的教官道歉。看来做卧底确实需要精进课业中的每一门。是每一门。”


    伊森抑制住了伸手去探女儿额头的冲动,“到底怎么了?”


    “贝尔摩德,”瑛海语气恍惚地说,“她问我懂不懂播音的基本原理。”


    第113章 命如线(四十一) 咬住秒针


    至此, 正事好像已经全部说完了。夜晚本不是该用来谈论所谓“正事”的时间,但即使是这样做了,也仍然填不满一整个夜晚。


    “小阵平, ”再要反应不过来也就不是萩原了, 他转过头去看还在和那件外套较劲的松田, 笑吟吟道, “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啊?”


    虽然听到了萩原的话,但松田仍然连眼睛都没抬起来,只是对着那件衣服翻来覆去地看。那副架势简直让萩原疑心其实他自己是传统故事中的报恩鹤, 他自己都没能发现, 但幼驯染已经敏锐觉察,并准备好帮他保管羽毛。


    [报恩鹤的故事好像有好几个版本……]小初挺有求知欲地缠着宿主问了起来, [宿主你说的是拔自己羽毛纺织成布、失去全部羽毛后离开的版本吗?]


    “嗯,没错哦,”萩原产生了一种带亲戚家小孩的错觉, 但他还是认真回答,“就是失去羽毛后只能变回鹤的版本。”


    系统恍然大悟,[本系统明白了!松田警官是怕您衣脱大变, 所以才会反复检查您的衣服!]


    萩原:“……”嗯, 这个欠扁程度也和亲戚家小孩差不多。唉, 小阵平真是开到隐藏款盲盒了!我一直都觉得,童年的研二酱算是姓萩原的小孩子里最可爱的那一个!


    [那是当然了宿主,]系统安抚,[您是盲盒中的爆款。]


    “小初?!”萩原震惊,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抱歉宿主,本系统现在实在紧迫不起来。]


    系统说得理直气壮,萩原一时之间被噎住了, 下意识求助似的往松田那边看了一眼,“小阵平!”


    “嗯?”松田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半长发青年开口就是告状,“小初它——”


    他说了一半才想起来方才走的是自己脑内的频道,小阵平并不能听到,悲伤地哽住了。偏偏松田要火上浇油,“怎么了?萩和系统说了什么悄悄话吗?”


    “哇,小阵平,”萩原超级惊喜地捧起脸,“你是在因为我有了你不熟悉的朋友而吃醋吗!太好了,我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在期待这一刻了!”


    松田:“……”


    “没有,”他冷酷无情地摇头,“我不想和系统做朋友。我更想拆它。”


    这下轮到系统告状了,[喂!宿主!救我啊!]


    “嗯……”萩原想了片刻,一偏头,“不好意思啊系统亲,研二酱也有点想……”


    [这是虐待!残酷的虐待!是卸磨杀驴!]电子音回旋惨叫,[你们持有的是高贵的三点零版本系统,不能随便残害!]


    系统的惨叫让房间里有了点生气:指现在只有小初在生气。等到它安静下来,病房里的夜晚又变得异常完整、毫不流动。在这一小块被泛黄的灯光照得澄澈的夜晚里,他们像两个水晶球里的小人般静止不动,似乎在等着谁拨动发条,才能再召唤出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而踩下油门的永远会是——


    “是,”一直到萩原刻意撇着扮可怜的嘴角发酸,松田才终于慢悠悠地开口,“我是有点紧张。”


    半长发青年立刻笑容灿烂地坐直身体,“让我来帮你答疑解惑吧,小阵平!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交给我哦?保证帮你舒缓紧张!”


    “关于这个,”松田似乎也对自己讲出口的内容不太确定,但他就是有在病人面前板着脸的特权,是病人本人亲自授权的,因此他说得理直气壮,“萩,我总感觉有什么事还没能对上。”


    [那让本系统来!]小初立刻支棱了起来,毛遂自荐,[本系统是平账大师!差一毛钱的时候自费转账到公司账户里的那种!]


    “好极了,”萩原闭目,在心底默默回复,“我会想办法把小初安排到软银集团的竞争对手公司去工作……”


    松田双手握拳,挺认真地将拳面对起来,指节卡在一起,上下晃了晃。虽说有点不合时宜,但萩原悲哀地发现自己又被可爱到了。


    “就像是齿轮转动的时候一个带动另一个,”爆处的王牌不合时宜地开始了机械教学,“它们的传导是能换算的。在我看来,萩你像是个繁忙转动着的齿轮——可是眼前的这几根指针……”


    卷发青年竖起两根手指,“你自己和小遥,似乎并没有完成那么多的行动。”


    “萩,”他问,“不会还有第三根指针吧?而且看起来——”


    “那一根才是最先迈步、行动最多,而且数着格数前进的秒针呢。”


    [胡说八道!]系统勇猛地站出来捍卫宿主的尊严,虽说它没有胆大包天到让松田也能听得到,只是在萩原脑内乱叫,[无论是从身高还是从体型上来看,那根秒针无疑是宿主!降谷先生最多是根时针!]


    萩原:“小初,求你,别添乱了。”


    [好吧……]电子音委委屈屈地播放起了《咬住秒针》。


    “小阵平,我们都是爆处警察。现在更需要关注的是倒计时,而不是向前行走的指针有几根,”最终,萩原还是没能对幼驯染说谎,“在时针指向十二点之前……请容我暂且保密吧。”


    没办法,为了小降谷的身心健康,有些事还是先瞒着的好。十二点……也可以被称作是“零点”吧?


    在真正的幸福到来之前,研二酱只好先代班做一下仙女教母了。半长发青年垂下头,忧愁地想:小降谷,你知道你的父亲做出了怎样的牺牲吗!


    [没关系,宿主,您就放心当您的酵母吧,]系统平静道,[事态还需要再发酵一下。]


    松田看了一眼手表,又抬起头来。


    “好吧,”他说,“那你多休息。我也可以帮你。”


    小阵平……永远按部就班向前的指针为我的话倒拨了两步呢。


    萩原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脸上却故意作出夸张的表情,“帮小遥上舞台吗?”


    “也不是不行。”


    半长发青年义正辞严,“请容我拒绝!”


    “拒绝无效哦。”


    “那小阵平就带着小遥上舞台。”


    拨动指针吧。上学校,上战场,上一切可以去的地方。最先旋动的秒针是一柄笔直的剑,刺破圆滑且重复的时间轮盘。


    那之后他们都没说话。到关起顶灯、各自睡下的时候,松田才开口问了一句,“所以,还会痛吗?”


    “怎么说呢——”萩原拖长声音,可怜巴巴地翻了个身,“感觉痛起来了……研二酱还是不怎么适应这种感觉。”


    “不是需要适应的事吧……”松田摇头,“刚才是谁说肾上腺素还在作用、一点都不痛的?”


    [肾上腺素变成肾下线素了,上线状态终止,]系统战战兢兢且勇敢地试图替自己的宿主说话,[松田警官,可以找医生开止痛针的吧?]


    “应该不用吧?”萩原确认般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胃,“好像也没那么严重——”


    “用,”松田已经站起身来,抛下一句,“我就是为了这个才等在这里的。”


    萩原愣是从黑糊糊的背影里看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可见他没有看过自己世界浓缩而成的漫画,本漫画的每一位读者都很擅长观察黑影。而他只是觉得黑暗粘稠冗杂,似乎他们也正落入世界破破烂烂的胃袋,像是要把一切都吞进去。


    而警察是世界的止痛针。他的止痛针刚刚出门。


    “小初,”半长发青年问,“会好起来的,对吗?”


    [当然了,]系统斩钉截铁地回答,[许多好事正在发生呢。]-


    【你干的好事。】


    奥鲁霍堪称轻松愉快地点进了这条没头没尾的消息:坦白地说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位隶属于CIA的“老伙计”自从发现女儿和自己卧底到了同一个组织之后,每当女儿遇到困难都会给他发一条质问消息打卡。


    第一次收到的时候他心里尚且还有那么重达6.3 g左右的愧疚,约占灵魂干重的30%;到后面渐渐就已经稀释到了0.03%,仅重6.3 mg,已经不会再让良心感到痛苦。


    【宿主,您还是愧疚一下吧,】属于他的系统——系统1号——在他耳边发出没有情感、毫无辨识度的电子女声,【毕竟是他请您这个来自“友商”的帮忙安排一下女儿,结果您转手给他安排过去让他亲自照顾了。】


    “系统,这可不能怪我,”奥鲁霍百无聊赖地把手里的套娃挨个拆开,只留上面一半在桌面上排列整齐,又把它们的下半身挨个排到另一边,“明明是你告诉我,如果不提前让他女儿独自度过在组织的新手阶段,他就会死。”


    【您也可以选让他死啊。】电子音仍然是一贯的冰冷无情,【本系统把选择权给了您,您却并没有把选择权再交给他。】


    奥鲁霍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显然已经习惯了系统的说话方式。或者说,他自己讲话的风格还要更冷酷一些,“他的生命不只属于他自己,每一个能成功潜伏下去的卧底都是我们共同的财富,而我做的是资源整合的工作。借秀一的话用一下,‘像他那样的男人,不该死在这里’。”


    如果是小初在这里,绝对会说一些把场面变得更地狱的话。但系统1号是一个冷酷的1,是一个铁血的1,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1。它只是机械地提醒宿主,【普拉米亚马上就会引爆这里。您还有五分钟的时间逃离,或者三分钟的时间用来写遗书。】


    “嗯?”奥鲁霍仍然没有移动的意思,更别提逃离了。他还忙着争分夺秒地在这家民宅的衣橱里翻翻找找,终于看到一本相册,连忙翻开,“系统,记录下来。”


    【已完成扫描。】


    “所以,”他问,“为什么逃跑可以用五分钟、写遗书的时间却只有三分钟?”


    【因为有两分钟要留给本系统自己。本系统需要两分钟来接受宿主再次死亡的事实。】


    奥鲁霍愣住了。片刻后,他没办法地叹了口气。


    “只是一个由你制造出来的身体,不是吗?”说实话,他对系统1号难得表现出的情绪感到有些惊讶,“你也知道,我不会真的死去。”


    【是的。本系统很清楚这一点。】


    “二号系统也是这样吗?”奥鲁霍放弃了衣柜,他向酒柜走去,毫不留情地打开了显然是主人珍藏的红酒,“真遗憾,没有醒酒的时间……就姑且让我尝尝味道吧。”


    他利落地拔开软木塞。陈旧的酒瓶发出像是一个吻那样的声音,而他,一瓶假酒,吻上价值不菲的酒瓶。


    【二号也是……什么样?】


    “你这样。”


    【不,二号要更……情绪化一点。】


    “那很好啊,”奥鲁霍宽容地笑,“她不会那么孤独。”


    【……宿主。】


    “什么?”


    【酒好喝吗?】


    爆炸的气浪在酒柜后掀开。酒瓶中紫红色的液体尽情泼洒,而奥鲁霍这具系统制造的身体中流出的血是比红酒更真实的赤红。


    ……一点都不好喝。奥鲁霍没来得及说。


    第114章 命如线(四十二) 名谷屋


    [宿主, 快醒醒,宿主!]


    纵使三度迎来小初,萩原仍然睡得十分安定。系统不得不使用强制唤醒, 硬把信息往萩原脑海里灌。片刻后, 半长发青年直接从床上一个弹射坐了起来。


    “什么?”萩原简直是目瞪口呆, “我名下的房子炸了?!竟然还会有人来炸爆处警察的房子, 真是……”


    [首先,不光有人炸爆处警察的房子,还有人炸爆处警察呢, 宿主, ]电子音冷冰冰地出声,[其次, 那也不是您名下的房子啊!那是降谷先生的房子!]


    萩原睡到一半被系统吵醒——普拉米亚在俄罗斯炸房子,他在日本躺病床,他们之间隔了一条可悲的本初子午线啊!他糊里糊涂地反应了片刻, 才彻底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名下其实只有几套乐高房子。俗话说得好,仁者乐山, 智者乐水, 萩原乐高。


    半长发青年搓了搓脸, 带着一种和你们这些资本家拼了的悲凉开口,“所以,是谁炸了降谷先生的房子?”


    [普拉米亚,]系统平静地报出一个让萩原咬牙切齿了许久的名字, [真是冤家路窄啊。]


    “普拉米亚记恨那天晚上对她发动袭击的小降谷,于是找到了降谷先生的地址,打算调查我们的身份问题?”因为一直担心着在卧底的那两位会暴露身份, 萩原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系统不得不出声提醒,[对不起啊宿主,虽说是重要资产清空,但本系统真的不该吵醒您的,您明显还没清醒过来啊。]


    半长发青年疑惑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他这样对待机械习惯了,下意识也把自己当卡壳的主机拍了拍,“嗯?”


    [还挺可爱……咳。且不说降谷警官那天晚上戴了由宿主您亲自准备的伪装,就算是普拉米亚她天赋异禀,能在不投稿到二次元寻人bot的情况下,仅靠自己顺着过度女性化画风下的脸找到降谷警官本人,那她也——]


    萩原没等系统说完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推翻了假设,“对哦。如果想要收集、保留我们身份有问题的证据,不应该毁掉那座房子,而是应该留着它……”


    [是啊。没准会把整座房子用黄金重新砌一遍,长长久久地留着它呢。]


    “啊?”半长发青年才觉得自己睡醒了,就又开始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只能头疼地按一按额角,“怎么可能会有人那么做……”


    电子音干笑,[哈哈,正常人确实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也许是在一些漫画书里吧,毕竟书中自有黄金屋。]


    萩原:“……”


    “好了,小初,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放心,你没做错,发生这种事之后你确实需要第一时间提醒我,”半长发青年确认道,“普拉米亚她特地跑去破坏降谷先生的房产,既然不是为了调查,就一定是为了消灭、破坏。”


    系统像是个合格的秘书那样追在它的领导后面问解决方案,[那,应该怎么做?]


    “暂时先不用担心这件事。在降谷先生和宫野小姐完成约定之后,降谷先生留在那里的房子爆炸也许不是一件坏事,”反正也不是我的房子!萩原说得毫不心痛,“这样我就不用太担心宫野小姐和诸星大了。他们就算是去了俄罗斯,也不会在那里调查出什么关于降谷先生的东西——”


    他不确定地停住了。用力抿了两下唇后,萩原才说出来接下来的话,“小初。你说,会不会有点太巧了?”


    [什么太巧了?]系统茫然,[是说小遥刚出道、您就塌房,太巧了吗?]


    萩原:“……”


    “不是!”即使是他,也哽住片刻才能说得出话,“是说宫野小姐的事啦。她才刚要动身去调查,普拉米亚就把房子爆破掉了。嗯,简直就像是什么人在帮降谷先生清扫痕迹一样……”


    为了遮掩自己方才的离谱发言,系统赶紧端起态度来,[宿主说得对。很有道理,本系统也正是这么想的。哈哈。]


    萩原:“小初你……算了。”


    他没再理会系统,艰难地把话题拉回来,“可是降谷先生暴露的时候,他的联络人和朋友们几乎都已经被组织清洗过一遍,就算是能幸存下来,恐怕也不愿意插手这件事。像铃木先生那样,还敢对与朋友相似的年轻人释放善意的,恐怕根本找不出第二个。难道——”


    [难道?]系统提前给自己的宿主点播属于《名侦探柯南》的重磅推理音乐,[宿主,快说出来吧,真相只有一个!]


    还是第一次听小初播放这段旋律。但是只是第一次听,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从灵魂深处升起。好奇怪好神秘,有那种从灵魂中涌出的冲动不断翻腾,让萩原忍不住也加重了语气,“恐怕,事情就是这样!真相就是——”


    “那栋房子是铃木先生建的!是铃木家的产业,所以早晚都要被炸!”


    系统:[……]


    萩原:“……”


    “真是奇怪,”半长发青年忧愁地侧过身,犹嫌不足,又在床上来来回回翻了两圈,把自己用被子缠成一个棉花团,“我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宿主,别在意,可能因为这首不是属于你的BGM,只有在你的BGM里才没有人可以战胜你,]系统悲痛地掐断了背景音乐,[可能播放音乐的时候,算法自动把你算成那种很年轻就脱离警察队伍的侦探了,遂自动对你使用神秘能力降低你的推理水平。不过宿主您千万别担心,这一切都是有价值的,您的发言也服从毛利排除法定律,我们现在就可以排除一个错误答案!]


    太好了,完全没弄明白系统亲在说什么。萩原自暴自弃地把脸往棉被里一埋,“无论什么推理都到此为止吧,小初!现在研二酱要开始睡回笼觉了,到明天太阳升起之前,没有人可以再吵醒我!”


    系统沉默片刻,给他的大脑发送了一个窗口抖动——


    哦,不对,好像不是系统。系统亲做不到这种事。


    萩原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发现幼驯染正像按着汽车挂档操作杆一样,面无表情地按在他头顶,还摇了摇。频率不算高,动作也很轻,但手指穿过发丝的动作很执着:像只死心眼的啄木鸟那样,一下,又一下。


    “萩,”他问,“你半夜不睡觉在做什么?”


    问得好,问得好啊小阵平!鬼才知道我在干什么!即使是性情平和气质忧郁如萩原,此刻也在呐喊了:只有小降谷可以合法继承的房子爆炸了,居然是我在处理!就算我的工作本来也是处理爆炸,但为什么是我啊!我现在只有降谷先生房屋的使用权,到时候反正房子也不会判给我!


    [话也不能这么说嘛,宿主,]系统又开始了它最熟练的幸灾乐祸、落井下石,[虽说没有把房子的所有权判给你,但降谷先生把孩子判给你了呀。哎哎,您说,名义上属于降谷先生的房屋是不是就叫名谷屋?]


    萩原:“……”


    被吵醒的半长发青年含着不能发作的起床气,颇为悲凉地像是被摸头的猫那样抬起双臂,按住头顶上的手,“别问了,小阵平。你就当是——”


    深夜的人就是容易追忆过去。此时此刻,他想到诸伏景光在警校夜谈会上给大家讲过的那些三国故事,颇为辛酸、咬牙切齿地说,“就当是,吾好梦中杀人吧。”


    一头雾水的松田:“啊?”


    好像……萩只是做了个噩梦?松田不放心地观察了半天,但身边的幼驯染似乎并没有表面装睡、实则继续和系统沟通:他真的在睡,甚至还幸福地把被子团成一团抱在了怀里。松田只好带着茫然躺回床上。


    [松田警官……]方才还被当事人暗暗怀疑是在与宿主暗通款曲的系统出声,声音里甚至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那个,您现在忙吗?]


    “忙,忙着数羊,”松田没好气地回它,“怎么?”


    电子音连忙播放《别看我只是一只羊》助力松田数羊,“那个,松田警官啊,本系统实在是有事相求……刚才系统工作失误搞错警报,一不留神把萩原警官吵醒了。现在本系统的宿主已经睡了,但小遥那边有情况,本系统实在不好意思再吵醒他第二次……您看您能不能代班处理一下?求您了!”


    “先把音乐关了,”松田头疼道,“然后我跟你去。”


    ——不然还要让萩再跟你跑一趟吗。一起出外勤的时候,从来都是我选更远的那个地点啊。


    其实系统知道。包括浅井公寓那一次。


    [太好了,松田警官!您可真是本系统的好警官啊!]系统毫不掩饰自己的雀跃,[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本系统开始准备意识转移读条!]


    “没问题,”卷发青年还顾得上给自己调整了个更惬意的躺平姿势,“所以,已经这么晚了,小遥那边有什么事?”


    [呃,这个……]系统停顿片刻,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小遥那边遇到了一点危险,现在需要宿主去……打人。]


    松田好不容易才调整好的舒适睡姿一下子就宣告破产。他现在也从床上坐了起来,从宏观上来看,这一晚,病房中两位躺在床上的朋友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好一个此起彼伏,“小遥不是在医院吗?”


    [是的。不过因为一些原因,病房里出现了危机,需要您去解决。]


    “危机?”松田可没那么好糊弄,他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危机?”


    [这个……您别生气啊,是跟踪到病房的极端粉丝。那家伙之前就有过犯罪记录,因此他出现在演出现场的时候本系统就特别跟踪了他的行动,果然第一时间捕获了他的不轨行为。现在他马上要爬上窗户了,这您必须得给他狠狠一拳吧!]系统的发声义正辞严,[那个混蛋怎么可以和您的两位卧底英雄同期采用同样的进入病房方式呢!他僭越了!]


    松田:……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您换个角度想,在医院里不是也有些好处吗?您完全可以放心打,首先,那家伙是罪无可赦的犯罪分子,其次……]已经完全摸清松田心理的系统开始蛊惑他,[只要给他剩下一口气,就可以拉去抢救!您可以随便动手!]


    卷发青年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读条!”他爽朗地宣布。


    第115章 命如线(四十三) 无巧不成书


    “系统, ”等了许久也没能听到读条完毕、转移成功的提示,已经远远超过了平时所需的时长,松田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没好吗?”


    [别急啊松田警官, ]电子音里带着某种隐秘的快乐, 音量似乎都比平时放大了几分, [心浮气躁乃是大忌!]


    松田:“……”它是不是想这么说一次已经很久了?


    [你竟敢用我发明的咒语来攻击我,]系统播放英文台词,[波特?]


    “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吧, 系统!”松田在心底超大声抗议。


    电子音终于恢复了正常, 委屈巴巴地道起歉来,[对不起啊松田警官, 只是本系统觉得这句话应该对有黑卷发绿眼睛、爸爸还很能打的人说。啊,您甚至也有一个在您童年时被冤枉的父辈哎——对不起。]


    意识转移还没开始,松田仍然好好地闭着眼睛。眼前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这让他觉得心里很安宁,“你道什么歉?”


    [因为……]系统也有点不确定了,[因为本系统提起了您的伤心事?不过您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反应。啊, 这是可以说的吗?可以可以。]


    “我并不讨厌他人提起事实, ”卷发青年翻了个身, “误抓犯人、还让‘嫌疑人’的信息在案件宣判之前就大肆流传。如果没人愿意提及、当这种事是没发生过,反而会更糟糕吧?”


    [但是,]系统快速地调出了几个属于那四年的画面,又严严实实压在内存里, [被人反复提醒已经发生过的坏事,会引发很糟糕的感觉吧?]


    松田就笑。可惜了,现在萩原在睡, 只能由他来给人工智能上一堂社交课,“有意义的并不是只有过去,也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感受里。要想怎样才能让未来变得更好,如果提及过去能对未来有所帮助,过去的问题才能真的在未来康复。”


    不能把过去封起来不顾,要用过去推着未来往前走……所以不能放弃未来。要把过去的人带到未来。


    系统沉默了半天,才干巴巴给了一个音节的回复,[哦。]


    “所以,没关系,不用对我道歉,”松田说,“回到之前的问题吧。为什么这次的读条要这么久?”


    [嗯……]电子音意味深长道,[还要再等等。本系统要给您选一个最好的转移时机。要怪就怪我们的少女偶像安室遥小姐吸来的粉丝质量不高吧,刚入坑就爬墙,爬得还挺快,哈哈。]


    松田:“啊?”-


    系统紧张刺激地观察着那名极端粉丝的动态。它一边观测一边思考着,如果条子成为了谁的粉丝,是不是能算粉条?


    ——别管身份是警察的粉丝叫什么了,这名身份是罪犯的粉丝好像快要摔成粉饼了。色号黄二白的那种。


    他把事情想得很好。在他看来,反正能被吉他手扛着回病房的主唱不是什么值得珍惜的“好女人”,因此他去她的病房里看看也是没关系的。但话说回来,除了思想龌龊的变态,本来也不会有人把那种年纪的未成年人当“女人”来看。


    区区四层楼也没关系,对身经百战的他来说,爬起来很容易——


    本来是很容易的,但怎么会有人突然踩着他的脚窜上三层楼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你想左脚踩右脚飞上天,踩你自己的不行吗?!


    以上是一块连名字都不配有的开架粉饼把自己拍在大地上、拍出大地色眼影前的结算发言-


    从黑羽快斗的视角来看,这个故事真的很单纯。比他刚刚拿来抄的、中森青子的数学作业还要单纯。


    已知:相原小姐提供的安室遥病房号;安室遥的演出时间;安室遥所在的医院地址。


    过程量:以“名为安室遥的病人还在恢复期、不便请人进病房”理由回绝他探望的陪护人员,他们现在已经拦不住他了,毕竟这些家伙没办法解释,安室遥为什么能活蹦乱跳地去开演唱会、但不能接受探病;演出结束后安室遥上车直奔病房,送她上楼后乐队成员离开,说明不会有太多人干扰会面。


    可得:此时此刻正是直捣病房的大好时机。


    证明完毕!所以,我现在可以去病房找安室遥小姐,和她讲我也有了演出的机会,甚至还和她挂靠在同一家娱乐公司!


    黑羽快斗信心满满地走到住院部大楼前。他本来是打算好好地走上去、向护士说明情况的,然而住院部大楼与那天黑羽快斗跑去交流访学的高中都是铃木财团捐款兴建的,它们高度相仿,构造也很相似,甚至都种上了赏心悦目的紫藤花——


    大凡魔术师都有些炫技的小爱好,黑羽快斗也并不能免俗。自从看过安室遥行云流水的动作,他就很想自己也试一试了!他觉得自己能做到!


    所以,姐姐可以,弟弟也一定可以!再也不会有像现在这样四下无人的机会了!


    黑羽快斗助跑两步,攀住紫藤花。小遥当时还在驯服制造出来不足两小时的四肢,他的动作显然比小遥更利落。翻身,找踏脚点——


    踩到人的脚掌和踩到翻盖垃圾桶的踏板,其实是差不多的:都是踩下去后就会张开嘴。随着“嗷”的一声尖叫响彻天际,黑羽快斗已经意识到,这里有一个目的不纯、目的地和他相同的人。


    他优先稳住自己,迅疾转身,果然正看到掉下去的人影,赶紧伸出了手。他本来想抓住那家伙的手臂,没捞到;又想抓他的衣服背带,仍然没抓住。


    黑羽快斗几乎就要放弃了。然而一个挺重的包袱勒着那家伙的脖子甩了下来,快斗眼前一亮,立刻将那东西捞在左手负重,又用右臂顺势揽住他的肩膀,帮他减轻颈部受力!


    “这位先生,”他一边把那家伙用力往上拉,一边问,“你带了个什么东西?多亏有它,我刚才才能抓住你。不然你肯定要摔下去了。”


    没能及时投入生产线的粉饼原材料脸色涨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是……是单反……”


    黑羽快斗:“……”带着这种东西闯偶像病房。好想松手把他丢下去算了。


    大概是为了偷拍方便,或者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把镜头像枪口一样堵在谁面前威胁谁,那家伙并没关掉相机的电源。这通折腾仿佛是按压到了相机的快门,连着发出几声电影场记打板般的快门声,提醒着仍然拉着对方的黑羽快斗,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放手吧。这并不是什么非要拯救的人,你尽力了。虽然你早就刻意避开了、没有完全用惯用手受力,但你毕竟还只是个国中生。再这么下去,你的右手肌肉恐怕就要拉伤了。那会影响很多精密的魔术动作。


    你多想像父亲一样演出啊。他们用“黑羽盗一的儿子”当作宣传语来推销你。你肩负着的并不只是你自己的名誉。


    如果你在这场演出中临阵脱逃,那些媒体会怎么说你、怎么说你的父亲?说“黑羽家的儿子终于明智地意识到,逃脱魔术成功的秘诀是在上舞台前临阵脱逃”?说“黑羽终于表演了完美的逃脱魔术——可惜是小的那个”?


    这个明显心怀不轨的家伙,他的相机闷在相机包里,不会记录下这一刻。没有人知道你的选择。反而是那些媒体,他们的相机会直直对着你,记录下切片的你,拿回去逐帧揣摩解读。


    到底为什么要救他?


    ——可黑羽快斗还是没有放开手。这里有犯人,但没有警察,没有审判者;只有一个国中生,不想看人死在眼前。


    就只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啊-


    [哎,松田警官,本系统又想到一个问题,]电子音兴冲冲地发问,[反正现在也没有到转移的时机,您愿意陪我聊聊天吗?玩一下猜谜游戏。]


    系统默默在数据库里调用了一下阿笠博士的信息——反正从经验来看,你们这些擅长机械拼装的技术人员都喜欢冷笑话和猜谜。


    松田想了想,“也行。开始吧。”


    [有这样一个角色,他是黑发蓝眼,性别男。他的父亲是享誉一方的著名表演者,他也掌握了父亲的技巧,在爱中长大,平时很喜欢炫技。可惜好景不长,他的父亲被一个代号都是动物的组织盯上了,后来不幸在一场他本来异常熟练的演出之中被人陷害,含恨身亡。他的母亲和父亲有相同的职业。后来他在一位值得信赖的老管家身边长大,拥有了许多用先进科技制造出来的道具,开始调查、反抗那个组织。他的代表动物是一种小鸟,那么他是谁?]


    “嗯……夜翼?”


    电子音发出了毫不掩饰的狂笑。直到它把松田笑得莫名其妙,才终于停下来,宣布了正事。


    [宿主——啊不是,松田警官,现在可以过去了。]


    安室遥坐起身来。房间安安静静,窗子闭得严严实实,丝毫没有什么极端粉丝入侵的痕迹。


    “小初,你让我揍谁?”小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睡衣,又从床下找出拖鞋——同是作为备用身份从病房里醒来,她的待遇可比当初光脚不怕穿鞋的降谷先生好多了,“不会是读条时间太久,让那家伙跑了吧?”


    [没事,您现在打开窗就能看见那家伙,]系统轻声蛊惑着,[开窗吧?探出头去,大喊一声,让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出来挨一顿打。这也是很正当的吧?]


    ——开窗吧,松田警官。这是本系统精心设计好的场景,没有任何一个人犯错。安室遥只是觉得心中不安,开窗后惊呼了一声;黑羽快斗也只是被正在找的大姐姐小遥惊吓,不自觉放开了手。然后犯人就会落在地上,等到他应得的、命定的结果。不会有任何人犯错,不会有任何人被指责。


    无巧不成书,不是么?想要写作一个完美的、无人伤亡的结局,可是得费一点点力气。不过没关系,这样一部恋爱轻喜剧作品里,大家本来就该有好结局,不该有那么多的忧虑。就这样引导着,许多事自然而然地就会流向需要的方向。


    本系统会保护你们,本系统会照顾好你们。之前的系统犯过的错,本系统绝对不会再犯。


    虽然感觉不太对,但好像没有任何拒绝系统的理由。松田认可了系统的判断,于是安室遥走到窗前。


    她伸出手去,缓缓拉开窗帘。


    第116章 命如线(四十四) 未成年人


    外面很黑, 小遥又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眼睛还没能适应房屋里的黑暗。在她看来,窗外完全是模糊的一团。她推开窗, 微凉的夜风扑在脸颊上, 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个安宁的普通夜晚, 外面没有任何危险。


    “喂?”她很谨慎地出声, 呼喊声逐渐变大,“有人吗——!”


    黑羽快斗吓了一跳。他对安室遥还不算太熟悉,并不能分辨出她的声音;虽说在逻辑上稍微推断一下, 就能确定这时候能在医院发出呼喊的年轻女孩是她, 但那一瞬间,才只有十四岁的国中生还是受到了一点惊吓。


    更别提做贼心虚的偷窥犯。他犯下过太多罪行, 对女孩的叫喊声太过熟悉,已经形成了一旦被发现就要迅速逃离的条件反射;听到声音时,他几乎是像只上了烤盘的活虾那样反弓着背, 瞬间一整个人弹动起来。黑羽快斗不顾自己的安危,相当危险地探出身子,却还是没能拉住他。


    他掉下去了。他掉了下去。


    “咚”一声, 很急促地响起来, 又很沉闷, 如果是萩原在这里,他会想起琴酒手中被敲击的鼓面。但松田并没听见那声音,支撑他想象力的只有属于警察的全套本能。他几乎瞬间想到了瘫软流血的濒死人体、刺出皮肤的断骨白茬。


    事发突然。安室遥仍然看不清那夜色。她的眼中只有错觉与幻象,似乎眼前的一片黑暗中正流淌着某种不祥的赤红。有人用着她的眼睛极力分辨, 但系统已经抢先出声——


    [你倒是没关系,松田警官,]电子音听起来有点冷酷, [但安室遥还是个未成年。你不该给未成年看这场面,对吧?这不是她的错。把窗帘拉上吧。]


    即使是松田,也被这个劝说方法气笑了。


    “未成年?”他问,“亏你想得出来。你居然用这种理由阻止我?”


    ——确实不是一个能让人信服的说法。因为……黑羽快斗他,也是个未成年啊。


    系统讪讪为自己发声,[好了,松田警官,人没死。]


    “没死就行了吗?你引导我出声,让他从四层楼的高度跌落下去!”松田怒道,“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调节了‘安室遥’的视觉,只为了不让我看到下面的场景,隐瞒你做出来的事,对吧?”


    不对哦,松田警官。本系统确实调节了小遥的视觉,但并不是为了向您隐瞒。系统是不会蓄意隐瞒正确的事的。本系统只是……


    只是看你们似乎很珍惜小遥,把她当成一个真正的未成年少女去爱护,所以就也学着做了。


    [具体的情况之后再解释吧,]电子音硬邦邦地说,反正人工智能不会发自“内心”地认错,它压根就没有搭载那种昂贵、脆弱而无用的,名为“内心”的组件,[总之,现在下面还有一位小朋友。名为“黑羽快斗”的,另一位小朋友。]


    作为一名犯人、敌人、仇人认定过的勇敢的警官,松田果然立刻抓到了重点,“是萩提过的——那孩子难道就不是未成年?”


    [不是本系统需要为之负责的未成年。不过,如果您想要对他负责,那么他现在正感到迷茫与困惑。他正在难过,难过自己没能抓住那个恶心的家伙。]


    松田快速理解了系统的意思,几乎咬牙切齿,“你……所以刚才受到惊吓放手的不是犯人,而是抓住犯人的黑羽,对不对?”


    [没错。不过公正地说,快斗小朋友的手已经很稳了。不应该怪他。]


    此刻在这里应付系统的并不是与它相处更久的萩原,因此松田对它的“反常”,或者说它的毫不掩饰并没有实感。他只能优先做当下该做的事——


    于是安室遥毫不犹豫地跃出窗口。吸引了许多人到访的窗口,以它为目的地的有骑士与恶徒;如今窗口跃出了一位被向往着、仰望着的公主,她比骑士更老练、比恶徒更灵活。


    这里只有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血。无论是他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她都不是第一次见。


    因此公主要下去帮一帮一位想要帮她的、想来见她的骑士。至少对那孩子说一句晚安-


    感受到那具躯体脱手的时候,黑羽快斗几乎想要尖叫。但他没有出声:并不是忍住了,只是忘记了。支配着他的唯有深重的茫然,他几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是坠落、什么又是死亡?被吓到的少年一时之间无法整合眼前的一切,没有办法将坠落与死亡结合到一起。他的情绪宣告宕机,然而大脑仍旧在自顾自地分析,分崩离析地分析:坠落是物理题,重力加速度是9.8米每平方秒,不同重量的铁球会同时落地;死亡是童年的夜晚,反常明亮的舞台,反常黑暗的观影体验,不会回头也不能再回头的父亲。


    对,坠落是不能回头的。死亡是不可逆转的。


    ……有人要死了。因为他没能做到,有人要死了。


    根本来不及判断和思考值不值得。他没有心思琢磨生命价值的轻重,不同重量的铁球会同时落地,带来异口同声的震颤。全部的他几乎被全部的死亡捕获了。眼前翻腾着的是坠落的白鸽、死去的兔子、黑白的演出。


    咚的一声。很沉闷,很快……发出声响的速度有点太快,让黑羽快斗沉迷物理题的那部分大脑率先清醒过来。


    并没有落在地面上。那名犯人——黑羽快斗这会才想起来他是个未遂犯——从三层楼的高度跌落,砸在比一般车辆高上许多的救护车顶上,也许断了几根骨头,但并没有受什么重伤。


    真情实感地松了一口气后,黑羽快斗仍然没有第一时间缩回头、装作自己不存在。他不放心地看着,一直看到救护车里快速伸出担架、看到被口罩遮掩着面容的护士敏捷地跳出救护车,将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扯下来绑在担架上送进医院,才肯重新将身形掩藏在紫藤萝花瀑之中。


    他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也许他之后会发现不对,发现驶回医院的救护车竟然是一辆空车,发现应该对接急诊的救护车竟然开到了住院部,发现救护车里跳出的护士竟然穿着另一家医院的制服。


    另一家医院。萩原之前建档入住过的医院。有医生遮掩面容混入诊室……帮萩原修改过脑电图结果的医院。


    黑羽快斗只觉得有些茫然。耳边传来簌簌的声音,像是表演成功时彩带碎片金光闪闪地下落的声音,又像是表演失败后抬来悼念花圈时花圈发出的摩擦声响。


    是风很大、吹得花簇乱摇,才会发出声音吗?他下意识地用裸露在外的皮肤感受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他在发抖,所以垂下来的花朵会跟着他颤抖。


    不是风吹过他的皮肤。是风扫过他的灵魂。


    他才十四岁,夜空还不是他的领域。但他差点在这样的夜晚、在属于他的第一场演出前就感受到生命从他手中流逝的不安。


    “喂,”他听到有女孩在说话,在那场坠落前他听到过这个声音,那时候她也说了同样的话,“有人吗——!”


    一只手探进来。像那天把相原小姐带出洗手间一样,她把他拉出花丛。


    安室遥看着他,凑得很近。黑羽快斗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本来是找她的,但他现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他仍然维持着属于魔术师的扑克脸,但他自己似乎突然变成了一张颠来倒去只剩一种花色一个文字的扑克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看着那个比他还高半个头的女孩凑过来,呼的一下吹走了他脸上的花瓣。


    “虽然其实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本正经地竖起两根手指,弹钢琴那样依次折下去,“但首先,不关你的事;其次,不关我的事。所以……”


    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接着,她把那只握成拳的手展开,按在他的头发上,像姐姐、像老师,像隔壁的警察叔叔那样揉了揉。


    “所以你可以冷静下来,”她说,“你要允许你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你本来就什么都没做错。跟我回房间吧?我猜你是为了这个来的。”


    黑羽快斗跟上了她。他跟着她上楼,就像那天在教学楼,他跟在她身后。


    [松田警官,]还在取保候审的系统挺不怕死地出声,[你在想什么呢?]


    松田有点心情复杂地停了停。但他想了想,还是放心地让小初听了他的心声。


    “我在想,”松田在心底问,“黑卷发的手感好像也没那么好啊?为什么萩十几岁的时候那么喜欢揉来揉去的——”


    系统:[……]


    哈哈,说起来大家可能不信,本系统觉得自己安全了-


    三体问题没有解,但三人问题的解很明显:萩原在病房,松田在病房,给安室遥做中之人的松田在另一个病房。因此,他们的家现在空无一人——


    理论上是这样。但此刻,他们的出租屋里仍然有着两个警察:降谷零坐在沙发的一边,诸伏景光坐在另一边。月光在房间正中投下一半暗影,把两人的领地依照肤色分配得异常分明。好好的一个家,此刻显然已经沦为半殖民地半殖民地社会。


    “所以,景,”降谷零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幼驯染的脸,“这就是……基安蒂拜托你的私活?”


    诸伏景光一脸肃穆地点了点头。


    第117章 命如线(四十五) 倒数着最后的谢幕时……


    基安蒂的事情说来也简单, 算是她和一位画师之间的个人恩怨。


    人人皆知她是描边大师,虽说她的线稿勾得非常完美,但一到上色就出问题, 放在米画师里只能在20%、30%的草稿节点让单主满意, 一到色草就令人道心破碎大喊退钱终止订单;要把她放在米花町画师里, 那更是不够看了——


    此地画师无不精力充沛, 有的收徒、有的杀人,有的又收徒又杀人。更有甚者还能在干原画的同时顺便把策划的活也干了,只不过电脑里的策划案忘记删除, 最终含恨被捕。


    “我只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组织狙击手, ”基安蒂谦虚且惆怅地这样讲,“各位画手也都有着自己丰富的生活啊。”


    因此, 基安蒂怀着百分百热忱的心情,去向一位画师请教绘画中的上色技巧。画师很高兴她也喜欢艺术并有自己的见解,碰巧他也很擅长搞颜色;于是他当即决定倾囊相授, 好好给她点颜色看看。


    “要是我的学生也能对自己的专业水平有如此清晰的认知,”声乐老师绿川唯忍不住惆怅,“那该多好啊。”


    安室透:“……算了, 起码她的歌唱水平进步得很快。”


    然而, 基安蒂的画技培训很快就被她本人叫停了:她万万没想到, 那名画师竟然以执行狙击任务的她为主角,公然画起了构图和风格都极为莫名其妙、充满了下流特写的漫画!


    “简直是玷污我的枪口,”基安蒂找到苏格兰的时候,只是冷冷道, “你会愿意帮我这个忙吧?让他看一看,狙击不是供他妄想的动作,是能拿走他妄想的工作。”


    坦白来说, 基安蒂在这件事上完全是受害者。苏格兰当然会接下她的委托,一则和组织人员搞好关系对卧底有利,二则……如果让基安蒂自己或是科恩去做,这家伙就死定了。而他做的事虽然恶心,倒也罪不至死。


    “所以你答应基安蒂,会帮她解决掉那家伙,”得知了事态的波本看着面前笑眯眯的苏格兰,即使是他,一时之间也没能弄明白对方的计划,“但你没打算杀人,对吧?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老师,我们家基安蒂从画室回来就不说话,仔细一看原来是被人抓去当主角出番外了!天杀的,我要报警把你们全抓起来!


    苏格兰肃然道,“报警。让警察来解决这件事。”


    自己就是警察的安室透看向面前的另一位警察:“啊?!”


    ……于是,在诸伏景光的建议下,他们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带着搜集好的证据,摸黑撬开了两位爆处警官家里的锁。


    “其实,”良心略有些痛的降谷零小声开口,“纯从我们的目的上论,班长的工作才更对口吧?毕竟他是搜查一课的,处理这些案件是他的工作。松田和萩原在爆处,拿到证据以后还要转一次手。”


    诸伏景光一本正经地摇头,“可是班长现在已经在和娜塔莉小姐同居了,我们摸过去多不方便。”


    “呃……”


    景说得好像也有道理,这对吗?不对不对。降谷零艰难地试图反驳,“可以放在警视厅的储物柜之类的地方吧?不一定非要进家门。”


    “不好吧?放在储物柜,万一发生点什么意外,可能要过很久才能传递出去了,”诸伏景光有理有据、事不关己地分析,“总之,我们到萩原和松田的家里来是正确的、合理的,无需质疑的。你说对吧,零?”


    虽然还没被说服,但降谷零本能地点了点头。


    总之,他们现在坐进了萩原和松田的家里。物证已经放在茶几上了,但诸伏景光仍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景,”降谷零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诸伏景光只是笑,“零,你应该也想吧?”


    不,我不想!——降谷零没有说出这句话。


    “其实我觉得,萩原未必会留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在家里,”降谷零试图让幼驯染放弃开始搜查的想法,“他肯定也会怕松田发现。”


    那双蓝色的猫眼又眯起来了。出现了,诸伏景光不赞同的眼神!


    “也有可能是他们两个一起瞒着我们啊,”诸伏景光轻松愉快地说,“总之,我们肯定还是会有一点发现的。”


    “要是没有呢?”


    “那就把他们的模型拆开,各拿走一个关键部件,再交换一点零件,放回去。”


    降谷零:“……”


    “景,”他用敬畏的目光看过去,“萩原和松田到底怎么惹到你了?”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


    “没什么,”他说,“其实也只是担心——”


    “就像你说的,零。无论是你之前在病房和萩原偶遇,还是我先到病房去和萩原还有松田会面的那一次,都是同样的情况。他们看到我们现在的样子,几乎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明明班长那个反应才是正常的吧?他们……好像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我们。”


    他拍了拍沙发的扶手。虽然……毕业之后,他们就分开了,他并没有见过萩原与松田布置的家,更没有被邀请过到这里来聚会;但他知道这个地方,在萩原的描述中,松田就是在这里,险些中了贝尔摩德的毒。


    诸伏景光低下头去,看着他第一次坐上的沙发。沙发扶手的木纹裸露着,断面像泪尽血竭的眼洞,连颜色都像降谷零那天被血浸透的外套。


    “我们得确定,”他说,“他们靠近组织的程度……确定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明明不怎么喜欢邀请人来家里玩,却买这种大家庭才买的、能容纳五个成年人的沙发。总得……有用得上的那一天吧?-


    “是哪一天?”安室遥问,“你的演出。”


    她看出眼前的国中生在发抖。虽然不确定是过度紧张后的脱力、还是纯粹的心理原因,总之他在发抖。所以她选择了一个能让这孩子打起精神来的话题。关于他最擅长的魔术的话题。


    “……你知道了,安室小姐?”黑羽快斗就笑,“我还想着来告诉你一声呢。”


    被用那个姓氏称呼着,安室遥诡异地安静了片刻,“叫我名字就好。我也没有被那些人通知,只是碰巧看到了你的海报。”


    “这样啊,”黑羽快斗苦着脸叹气,语气倒是很轻快,“那你期待我的演出吗?”


    “不期待,”小遥实话实说,“不过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也想看你的魔术,不过我也不期待我自己的演出。”


    黑羽快斗侧过头看她。观众的眼睛是偶像最好的取景框,从这个角度来看,小遥很适合做个偶像——她看起来像在海报上一样有故事感。


    “因为那是一场会被利用的演出?”


    “因为那证明,你和我一样,成了会被利用的人。”


    安室遥挺直白地说完,就像揭穿被放飞的白鸽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块舞台这个剧场,终究还是要回到魔术师的鸟笼。


    “我担心你,”小遥的眼睛很平静,她的瞳色在黑暗中看起来很深,能吸收各种波长的光、承受各种方向目光的那种深邃,黑洞一样要把人吸进去,“你要我帮忙吗?”


    黑羽快斗愣了一下。随后,他打了个响指,指尖凭空出现一张名片。


    ——克丽丝·温亚德的名片。


    “真巧,小遥姐,”他笑道,“我想问你的也是这句话。你不用太担心我,我这边的情况还不错,至少我有选择。”


    挺好的,每个人都有选择。而松田选择成为小遥,然后把小遥朋友的话好好听完-


    “你是说,”借着安室遥的口,松田对黑羽快斗总结了一下他本就知道的事实,“你的父亲黑羽盗一先生曾与好莱坞大明星莎朗·温亚德相识,他作为老师教导了莎朗变装、易容的技术,因此莎朗的女儿希望来帮助你这个盗一的儿子?”


    黑羽快斗很痛快地点头,“没错,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是互帮互助。克丽丝小姐对我说,她不想在母亲的阴影中出道,想选用更高调的开场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优秀——所以她找到了我,让我用我的演出来为她的首次亮相造势。”


    “顺便,”安室遥有点尖锐地指出,“也为她自己树立一个不惧舆论、关爱故人的良好形象,争取舆论支持。”


    停过白鸽的指尖看起来也能托住月光。黑羽快斗活动了一下魔术师灵巧的手指,扬起一个演出开场般的笑容。


    “我不在乎,”他说,“她给我舞台,我给她别的东西。魔术师本来就是传播奇迹的职业,如果能给她带来办不到的奇迹,也很好。除此之外……”


    黑羽快斗又将克丽丝·温亚德的名片向前递了递。


    “小遥姐,”他说,“我们的演出是同一家经纪公司在负责。而以克丽丝·温亚德的背景,只要她想,她在任何一家经纪公司都能有足够的话语权。”


    足够……帮助一个并不热衷于演出、只是被控制着的少女。


    魔术师是传播奇迹的职业。安室遥,我能为你带来奇迹吗?


    “我会帮你,”黑羽快斗就像引导着观众抽出扑克牌那样,让小遥的手指搭上名片,再次承诺,“我也有一定的话语权,我的身份也很重要,我会帮你。”


    他指指月亮,“你也许一直觉得这很难。但对于魔术师来说,施展不可能的逃生魔术就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让我施展一次成功的逃脱魔术吧。


    “小遥姐,拿着这个,好吗?”黑羽快斗说,“我一直都很自责,虽然你也知道的,这件事不怪你也不怪我——那天叫你去帮相原小姐,结果阴差阳错地,让你落入这种处境中来。但是现在有机会,给她打电话,好吗?”


    安室遥点了点头。她露出微笑,感谢了黑羽快斗,用充满希望的声音让那孩子小心,之后她下了舞台也会去看他在舞台上闪闪发光,要他赶紧走,回家去准备之后的演出——然后她倚在花簇下的栏杆上,闭上眼睛。


    紫藤花像是无数条垂下的绞索,落在她后颈上。


    “系统,”松田问,“就是那个时候吧?”


    [……恐怕是的,松田警官。]


    莎朗见过黑羽盗一,知道黑羽家人的判断力。因此,她不会冒险,黑羽快斗见到的克丽丝·温亚德就一定是她本人版本的克丽丝·温亚德。不会再留下另一个克丽丝。


    演出在一个月后。最晚到那个时候,这一个月就是……


    安室遥所剩的人生了。


    第118章 命如线(四十六) Eye


    即使是丢马甲如同丢表情包般利索的系统, 也在此时此刻保持了沉默。


    安室遥……是一个被太多人倾注了情感的角色。她让人担心过、让人生气过,也让人满足过、让人快乐过。她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是大家记忆的一部分, 已经被印入他人人生的书。


    而即使书页上的内容再微不足道, 也是没办法像一张便利贴那样随便撕下来扔掉的。那样的撕裂感会让另一部分连接着的快乐记忆一同脱落, 从此书本留下记忆, 翻开时就在这处空白的痕迹处摊开。


    那不是能随便抹平的缺失。


    [宿主……]电子音战战兢兢地问,[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松田却挺轻松地让安室遥站起了身来。


    “让小遥回病房,”他说, “然后我回去, 把萩也喊起来开会,我们要讨论一下你之前诱导犯人坠楼的事。”


    系统:诶, 我?


    [不是,这怎么又绕回来了!]系统简直是暴怒,[这不是在讨论小遥吗!这会儿都大敌当前了, 批斗本系统做什么!我就知道你们日本人不对劲,“松田阵平”中间空一格也能算是空一格,搞攘外必先安内是吧!]


    松田:“……”


    “都一样, ”没打算理会它的胡言乱语, 松田只是挺轻松地回, “我们在讨论如何珍惜生命呢。准备意识转移吧。”-


    一般来说,过于珍惜纸张的人往往会因不敢落笔而写不好字,而过于珍惜生活的人也会因不敢做事而变得平庸。鱼冢三郎——代号伏特加的家伙,也差不多是这么一个人。他最擅长的不是创造, 而是跟随:选定一个他觉得可以信赖的人,然后一样不差、一字不落地跟着他做。别人的人生是一本自己书写的传记,而伏特加的人生是硫酸纸蒙着的字帖。


    怎么不算呢?大哥吃什么, 他就去吃什么;大哥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大哥走哪条路,他恨不得踏着脚印走在后头。恐怕就算是看见了大哥上断头台,他也想依样画葫芦把头放在上面试一试。他那一颗总是愿意跟着别人转的头颅,总是不甚牢靠的,只怕黑大衣的衣角里掀起来一阵风,也就把他的头吹掉了。


    伏特加总觉得他是会死在琴酒前头的。或者想得更好一些,和琴酒死在一起。这就是他全部的自主性。所以今晚他也在。他不能放弃这种机会。万一就在今晚,大哥死了呢?那可不行,有大哥的地方,他也必须得在场。


    就算大哥只是在打鼓,他也把那鼓槌当指挥棒看。他是要跟着呐喊助威打节拍的。不过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像和大哥一起看红白歌会、而不是红白药丸的感觉:挺轻松的,是不一样的人生。更不用思考的那种人生,很合他的调性。


    今晚的一切都很合心意。波本和莱伊的那两张嘴没在出声,苏格兰的两只眼睛都好好地睁着——他很怕苏格兰说他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就是要杀人了;明明专业狙击手不该有闭上辅助眼的习惯,然而组织的狙击手都这么做,苏格兰有样学样,也迅速走上了对将死之人wink的道路。


    ……说真的,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画面确实有特别的冲击力,大学肄业的鱼冢三郎每次看到,都会从心底莫名其妙升起来一阵对自己学历的心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总之,今晚很好。安室遥也是他会喜欢的那种偶像:足够可爱,足够冷静,也有足够配得上鼓点的歌声。


    而且,她是主唱。她不是跟随别人的人。就算台上的每一个人都警惕着她,无声或是有声地威胁着她——前者譬如无人在意的贝斯手,后者譬如那两位存在感极强的键盘手和吉他手——她也没有因此而展露出任何恐惧。


    音乐分毫不让。她的声音分毫不让。到最后,她几乎是在和波本的吉他声拔河,硬要把自己的表达留在舞台上。


    他不是个强硬的人,因此更喜欢、更想跟随这份强硬。他喜欢这样的歌手,想要追随这样的偶像。伏特加决定,就算明知安室遥是被贝尔摩德强迫着才成为偶像,他也会去再支持这份事业。


    “伏特加,”琴酒抄起鼓槌就对着身边小弟的肩膀来了一下,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有种练习了二十七八次、已经刻入骨髓的熟练感,“发什么呆?”


    被叫到的家伙相当憨厚地顺势活动了一下肩膀,甚至还扶了扶腰,就好像刚才大哥是在好心地帮他放松肌肉、进行肩颈按摩,“没、没。我就是……下次演出大哥还去吗?还挺有意思的,就他们那个乐队的演出。哎,对哦,他们的乐队叫什么?”


    “哎。”琴酒说。


    伏特加相当兴奋地用力点头。俗话说响鼓不用重锤敲,他显然是一只好鼓:给他浑身刷一下桐油就能直接安进塞尔达客串鼓隆族,被安进塞尔达的腰痛大鼓正好可以简称为安塞腰鼓,“大哥还去演出,那当然最好了!我超级喜欢今晚的演出,大哥你也知道的,我平时就很喜欢去听这种演出,这种效果,一般的乐队可比不上!当然了,他们的鼓手更是没有大哥帅!所以,乐队到底叫什么啊?”


    琴酒一口气听完,眼皮跳了跳,“哎。”


    “嗯……嗯?”伏特加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了,但他对他大哥的倾诉欲相当浓重,简直和放学回家时的小朋友对妈妈讲校园故事时一个强度,很快就又克服阻力说了下去,“总之,我还是会去看他们演出——当然,只要大哥没有任务。话说回来,大哥也会去的吧!乐队会叫什么名字?”


    琴酒额角都快冒出青筋来了,好在有头发压着,也看不太出来,“哎呀。”


    伏特加:“啊?”


    “Eye!”琴酒拿出了“Look in my eyes”的劲头,瞪大眼睛对着伏特加,“乐队的名字是Eye! ”


    伏特加:“……”


    Why, tell me why baby, why!


    “Eye,是Eye呀,”伏特加尴尬地“哎呀”了半天也没“哎呀”出来个什么,“怎么取这么个名字……”


    琴酒似乎也有点烦躁。他把鼓槌好好地放回绒袋里,那绒袋显见比口琴袋新上许多,“是贝尔摩德找来的那个魔术师取的。”


    “魔术师?”关于这个问题,伏特加能说得上话,毕竟他对基尔——新取得代号的、名为水无怜奈的组织成员——这位小姐的所有事,他都还挺感兴趣的,“就是要见证贝尔摩德首次用克丽丝·温亚德的身份出现、再顺便推水无怜奈以主持人身份出现的那个魔术师?还完全是个小鬼吧……”


    琴酒露出有些残忍的微笑。他是杀手不是音乐家,就算他刚和目标“同台”演出了一次,甚至对她感觉还不错;但他看到以拯救为动机的盘算落空,总是会微笑的,“是啊。还是个小鬼,所以总想着自己能拯救世界。他甚至还给那支‘乐队’设计了海报。”


    “可是取名又有什么用呢?”他说,“我从来不记死人的名字。”


    伏特加叹了口气。他是很听话的,大哥的话句句听。因此他的想法已经从再多看一看演出……变成了看一看那张海报。


    Eye,真是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一眼少一眼的好名字啊-


    松田从病房的陪护床上坐起身来。他适应了一下病房中的光线——明明这是个很快的过程,所以果然是系统在搞鬼吧——随后,他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推醒了幼驯染。


    [不要凭空污蔑本系统,]电子音悲愤道,[就不能是小遥吃胡萝卜吃太少、导致得了夜盲症吗?本系统要告发安室透贵人,他每次给小遥买的盒饭都有西芹!你们没在当班的时候都是本系统在那里机械式进食,你知道那种纤维口感有多恐怖吗?本系统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哞一声冲进阴曹地府取代牛头、成为马面的下一代好搭档了!正好本系统的工作也离黑白无常不远,不光宿主和宿主的朋友死来死去,还黑也无偿、白也无偿……]


    松田:所以金发大老师喜欢西芹原来是因为……纤维是牛马的口味吗?


    这种事暂且不论,爆处王牌超擅长抓主要矛盾。他更用力地推了推萩原。


    “嗯……别……”半长发青年一低头,相当用力地把自己扎进了枕头里,“我还没做完呢……”


    似乎是觉得有点好笑,即使明知道是梦话,卷发青年也追问了一句,“所以是什么还没做完?”


    “这样……就好了……”萩原却已经满足地嘟囔出声,“好孩子……”


    什么好孩子?萩他越来越奇怪了。松田皱起眉,毫不犹豫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萩?起来了!”


    “——小阵平你听我解释!”


    似乎是他的声音已经大到了刺破梦境的程度,萩原下意识解释了一句,随后睁开眼睛,有点茫然地看着松田的眼睛。


    “小阵平,”他问,“我那么大一个——啊,不对。”


    萩原终于清醒过来。他拍拍自己的脸颊,又清了清嗓子,还摸过一杯水来喝,松田也由着他折腾;等到他收拾完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的状态,清清爽爽地转回头。


    “肯定有什么事吧?”萩原托着脸,“特地把我叫醒……小阵平,小遥那里出什么事了?”


    [宿主——]系统发出了凄惨的叫声,[快替本系统说句话啊!]


    萩原:啊?


    第119章 命如线(四十七) 视力表


    萩原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他梦见自己做好了准备, 要在家里招待朋友们。在姐姐的帮助下,他认真地采买好了食物,并且吩咐朋友们自带酒水——意思就是麻烦波本和苏格兰把自己好好带过来。朋友们也相当给面子, 慷慨地响应了萩原的号召;只不过, 他们异口同声地提出了一个请求。


    “只能在下午四点后过来?”半长发青年把手机放在桌板上, 歪着头滑了滑屏幕, “每个人都这么说……这倒是没关系,但为什么?”


    总之,他答应下来, 满怀期待地等着大家到访。到了下午四点, 他拉开家门,很快就明白了约定这个时间的缘由。


    “书包都放这边吧……”进门的小朋友们简直可以称得上一句鱼贯而入, 萩原不得不像是在考场门口收参考资料的老师那样,挨个把他们的书包摘下来挂在玄关,“嗯, 这样就好了。怪不得要下午四点才来,因为这个时间小学才刚放学,哈哈。”


    毕竟这是在做梦。梦境光怪陆离、不讲逻辑, 萩原也完全没觉得当前这个只有自己是成年人、同期全是小孩子的情况有哪里不对。至于系统, 梦中的系统更欣慰了——


    [本系统太喜欢这个一大四小的世界格局了, ]电子音欣慰道,[有种回家的感觉。真是美妙啊……]


    就这样,萩原轻松地接受了这一切,把准备好的零食拿出来给小朋友们分。诸伏景光一看到桶装品客薯片就抱着不松手了, 硬说这个胡子和他哥哥一模一样,所以这就是诸伏家的薯片;伊达航则为娜塔莉不在这里大声抗议,他认为按照《□□□□□》这一部作品的一贯风格, 青梅竹马在这个年龄段就是应该时时刻刻待在一起,捆绑出现!


    “《□□□□□》是什么?”萩原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屏蔽了,“小初,可不可以告诉我,班长到底在说些什么?”


    [呃,]系统顾左右而言他,[这个本系统也不知道啊。]


    并排坐在沙发上的小朋友实在是很可爱,于是萩原也就忽略了那些反常的地方,只是伸手去拍拍降谷零的肩,后者正一本正经地拿着书在翻,“在做什么呢,小降谷?”


    “我要查点法律知识,”降谷零严肃地说,“关于继承权和亲子关系的问题。”


    萩原:“……啊?”


    [不像话不像话,]系统的意见比萩原这个继承权民事案件涉案人还大,[降谷同学,从本系统的互联网数据库来看,在你这个年纪,应该去看一些哪吒三太子和龙族三太子,而不是看张三太子!]


    “倒不是那个问题……”萩原不得不坐在小朋友身边,慢慢把书接过去,现在书本摊在他和降谷的腿上,还真有了几分亲子共同读书的样子,“小降谷,好孩子,看着我。亲子关系是怎么了?”


    小小的降谷零抬起头来。他终于肯放下书本,抬起手来,指向坐在对面摆弄恐龙蛋玩具的松田,“是关于他的事。”


    “小阵平?”萩原一愣,“他怎么了?”


    降谷零一脸严肃,语气于平静之中含着控诉。


    “你在他身边陪他长大,”他指着松田,后者挑衅般晃了一下头,“叫他的名字,却只叫我的姓氏。父亲,告诉我吧,到底谁是你的孩子?”


    萩原:“……”


    “父亲?”松田手上一抖,霸王龙的前爪直接折了过去,做出一个招财猫般的姿势。他把霸王龙放在一旁站定,就像召唤出宝可梦的训练师一样进入了战斗状态。他盯着萩原的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关系?”


    半长发青年悲伤地沉默了。他看着眼前的小朋友们,油然而生一种被私生子找到家里来的无助。梦中的他完全忘记了其实大家根本都是同一个辈分的事实,自不量力地暴露出了对给大家当父亲的全部渴望。


    “——小阵平,”萩原绝望地开口,“你听我解释!”


    小朋友那张稚嫩的脸上,一双深青色的眼睛不屑地睁圆了。他缓缓开口,吐出的却是属于成年人的声音——


    “萩?”刚从小遥那里回来的松田正一边拍他的脸一边呼喊,“起来了!”


    ……


    半长发青年从梦境中惊醒。望着眼前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病房,他难得地陷入了完全的茫然。


    我好大儿呢?我那么大一个好大儿到哪去了!退一万步说,至少把品客薯片还给我也行啊,薯片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被没收——啊,不对。原来是梦啊。


    “小阵平……”萩原尴尬地开口,“别怀疑,我真的睡醒了。我知道,你和系统亲在那边合作的时候,应该是发现了什么问题,现在要我处理。”


    松田点头,“嗯。所以?”


    “在解决那个之前,”半长发青年的一双紫眼睛里是全然的恍惚,“小阵平,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重申一次,研二酱已经完全睡醒了,不用举起拳头帮我清醒。”


    卷发青年皱起眉,但还是很痛快地应了,“没那么急,现在亮红灯的是我的耐心,不是事态。萩,你问吧。”


    “小阵平啊,”萩原转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相当肉麻的、幼教节目里才会出现的那种夸张笑容,声音也是配套的过度甜美,听起来很可以和水无怜奈一起拼盘,凑个太阳哥哥、月亮姐姐组合出道,“告诉我,你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松田阵平:“……”


    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而萩原像是只海豹一样从床上弹起,毫不犹豫地双手抱住他的手臂。


    “等一下!”萩原大喊,“我没发热也没发疯,不用按呼叫铃!”


    卷发青年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向幼驯染,似乎正在判定应该在哪个地方挥一拳。萩原不得不加快语速,“就是,刚才突然想起来了一个关于抚养权的问题……小阵平,小时候担心你的心情一直都没问过,后来意识到不用担心这个的时候我们也过了特别好奇这个的年纪了。你当时是为什么跟着丈太郎叔叔来着?毕竟他也不太会照顾孩子吧。”


    “哦,你说这个?”松田无所谓道,“他们离婚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意见,老头来向我打听,如果爸爸和妈妈分开了,我是打算跟着谁生活。”


    萩原点头。他本人没有这样的经历,因为觉得这个问题既私人又冒犯,也没怎么探索过其他人的情况。不过既然梦境提醒了自己,或许也该更多地去思考这个问题——在父母分居的前提下,小降谷当时到底会以怎样的心境生活?他打算问问小阵平的情况当作参考。


    “所以,”他问,“小阵平当时是怎么说的?”


    松田无所谓地耸耸肩。


    “小孩子怎么会想那么多……我说我打算在拳击教室注册一下,跟着拳击教室的各位叔叔生活,”卷发青年一耸肩,学着记忆中自己的语气,“本来老头好像还挺欣慰,然后我对他说,‘这样大家就算同事了,以后请多指教吧,丈太郎’。”


    萩原:“……”


    这个没有参考价值,小降谷是绝对不会——


    但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那种画面。降谷零歪戴着他那顶绿色帽子站在降谷正晃的安全屋前,自信一倍速开口,“这样大家就算同事了,以后请多指教吧,正晃。”


    ……不要啊!那种事情绝对不要!绝对不可以!


    最后还是马上就要被批斗的系统忍不住开口。它表现出了优秀的随身系统素养,即使是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也仍然坚持着安抚萩原:[宿主你冷静一下,降谷警官是不可能会那样做的!而且他的妈妈也没有离婚,她只是离世了!]


    萩原:“……”


    “就现在,”半长发青年虚弱地说,“把小初闯的祸告诉我。不能再拖了。”


    系统:[宿主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像是丝毫没有被方才的混乱影响,卷发青年给自己倒了杯水,动作冷静且克制,语气里更是没有问罪的意味。他用上了写案件报告般的官方字眼,将方才的事态慢慢道来,“大约半小时前,系统叫醒了我,希望我可以到小遥那里去,处理一起即将发生的侵入案件……”-


    “所以刚才,”波本紧紧皱着眉,“病房差点被侵入?”


    莱伊含着致死量的嘲弄一耸肩,“虽然我个人认为,监控里显而易见的事实没有必要再去重复一遍;但鉴于在遇上事件时难得有监控没坏的情况,我也就不去指责您恰到好处的啰嗦。顺便一提,在侵入者正在往上爬时,安室遥恰到好处地探出了头;那家伙从楼上掉了下去,差点死了。”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波本总感觉莱伊的每一个字都在表达“这就是日本”。他对着对方大翻白眼。


    “拜托,小伙子们,别这么无聊,”贝尔摩德笑吟吟道,“无论是非法侵入还是不正常死亡,都是每时每刻在发生着的事。把心思专注到你们的乐队上来吧。”


    [也是,]监控着这一切的系统突然出声,把萩原和松田都搞得莫名其妙,[反正就算是主唱的房间在夏天被入侵了,也不能以此为灵感把乐队命名为“夏日入侵企画”。]


    贝尔摩德展开印着乐队名的正式海报。海报上的内容相当简洁:仍然保留了首次试演时以眼睛为主要元素的创意,但这次的海报主体已经不是被凝视着的小遥,而是一张完完整整的视力表。视力表中融入了每个乐队成员的名字:视力表中倒下的E成了安室(Amuro)中的“m”,被同样处理的还有绿川(Midorikawa)中的“w”以及诸星(Moroboshi)中的“M”。


    “这是那个魔术师设计的?”莱伊看着以黑板的绿调做底、粉笔质感的视力表,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评价,“很学生气。”


    很学生气。有学生常见的元素,以及学生常见的……天真。


    他以为他能把安室遥从被凝望的场景中拯救出来。他以为他们还可以回到正常的学生生活。


    他大错特错。


    ——不过,究竟是魔术智商400的黑羽快斗君,即使是在十四岁的年纪,也已经培养出了某种直觉。被他藏在视力表最后一行、几乎已经看不出痕迹的克丽丝·温亚德的名字,与顶部主唱安室遥的名字首尾呼应着,像一条咬住自己的毒蛇。


    第120章 命如线(四十八) 生气


    中森青子回到家的时候, 她的母亲仍是惯例地不见人影,而父亲正皱着眉把她留在厨房的菜肴隔水加热过再端出来。坦白来说,他热得有些太过火了, 即使是戴着隔热手套, 也仍然端得颤颤巍巍。


    但即使如此, 他也不让人帮忙:青子上前, 他当然摇头;来蹭饭的快斗戴好被水浸湿的白手套——天知道他身上怎么那么多副白手套,这孩子浮夸起来像唐璜、坚定起来又像兰斯洛特,好像下一秒就要扔谁脸上和谁决斗似的, 总之有点中世纪作风——要过去帮忙, 他还是矜持地晃晃下巴。


    “你那是魔术师的手吧,臭小子?”中森警部说, “马上就要去演出,是不是?我可难得调到那天晚上的假,要是你现在莫名其妙烫伤了自己, 到时候演出推迟,我就没办法再调假去看了。”


    也是,从魔术熟手变成熟手然后熟手无策那种事, 可不能发生在他身上——黑羽快斗对着他的中森叔叔捧起脸笑, 然后在厨房里倒退两步弯下腰来伸出手, 用夸张的肢体动作表示“您请”。中森银三白他一眼,端着餐盘昂首挺胸地走了过去。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中森警部哪里想得到,之后他会天天晚上加班, 只为了去看快斗的“演出”。不过,那是黑羽快斗十七岁才有的事了,十四岁的快斗想不到那许多。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家人间的调侃与照顾, 并不会因此而产生特别的负担和愧疚;因此他只是笑起来,轻快地对着叔叔的背影说了一句“谢谢”。


    想着自己设计的那张视力表海报,他凑到穿衣镜前,捂住自己的右眼。就像父亲留给他的那只单片镜拦在眼前。


    “你在做什么啊,笨蛋快斗,在自顾自耍帅吗?”家里就只有这一面落地穿衣镜,青子见他拦在镜子前,不客气地抬手拍在他肩膀上,“快点让开,不然我就把你刚才的样子拍下来送给小报记者。标题我都想好了,‘新潮魔术师竟做出光/明/会招牌动作,你不知道的那些秘密——’”


    快斗:“……青子,没事少看点八卦新闻。”


    “现在知道反悔了?明明那些杂志还是你从报刊亭带来的呢。”


    黑亮的长发像雾一样飘过他的眼前。少女抱怨半句,轻快地越过他站到穿衣镜前,动作相当利落地整了整校服衣领。女孩的眼睛那样专注而坚定地凝视着镜中的倒影,细白的手指搭在水手服的领巾上,有种下一秒真要出海行船的飒爽气。


    快斗比青子要高出一些,因此她即使站在镜子前,他的影子也不会被她遮住。他看着她望向镜子的专注目光,有那么一瞬间情愿觉得她并不是在看那小小一片衣领,而是在看他的倒影;然而很快,他又掩饰般地别开了脸,像是为方才的想法感到不好意思似的。


    实在也不能怪叔叔把餐盘的边缘弄得那么烫,似乎边缘就是很容易发烫的:他的耳朵现在就已经烧得要透明了。


    “我去看看叔叔那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黑羽快斗丢下一句话,落荒而逃。


    原本略略抬着脸的青子低下头去,又摆弄起了领结,“好啊。”


    他们很快吃完了饭。中森银三理所当然地把碗全都丢给了黑羽快斗,后者也欣然承受。他站到熟悉的盥洗池前,将碗倒按进水槽里去。碗口咕嘟一声吐出个晶亮的气泡,像是一声含混的叹息。于是黑羽快斗也就用力把它按到底,感受带着洗涤剂柠檬香的泡沫浮过手背,跟着呼出一大口气。


    其实大可不必。只要放手,碗不就从水底浮上来了吗?


    ——只要演出开始,一切不就好起来了吗?


    视力表末尾的E只要是渐渐向前走,就会从米粒一样小变成山一样高啊。小遥姐会被观众看到,她本来也有那样的实力啊。只要变得更有名,就会有更多的话语权吧?还有大明星的女儿、有那位克丽丝小姐帮忙,她不会有事的,对吧?


    他不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就只是……


    手腕浸在水里,他低下头去,水面映出他的脸,于是他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怕鱼。那东西有一双不会闭上的眼睛,经常被人放在鱼缸里观赏。在它身侧站着的时候,就会被那一只眼睛看着。一直一直看着。


    你把你的全部面容都暴露给它……却只能看到它的一面。你永远不知道它正注视着的、世界的另一侧是什么。水幕也是幕布,然而世界不是舞台。世界把秘密藏在背面,它可不像魔术师为了大家的快乐将手背在身后。它把危险放在背面,等着你兴冲冲转过拐角,就狠狠给你致命一击。


    鱼什么时候才会……转过另一只眼睛?小遥姐她……在被谁注视着?


    “快斗?”


    有人在叫他。青子的声音。那声线对他来说太过熟悉而日常,不会让他联想到任何不美好的东西:那就只是课间睡过头、抱着猫昏昏欲睡时会听到的声音,几乎是瞬间就把他拉回了热气腾腾的日常生活。


    这就是幼驯染。和你毕生几乎全部的美好记忆相关。


    “哦,青子,”黑羽快斗把洗好的碗捞出水槽,“刚才想到了一件事……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过,之前我去听了一场试演?”


    青子快速回忆了一下,还是摇头,“好像没有。是魔术试演吗?”


    “不是的,是一支摇滚乐队的表演。”


    快斗用了点力度去甩手。他很讨厌皮肤被浸湿后的触感,液体挥发的拉力让他意识到每分每秒都有记忆在被时间风干。为了对抗那种风干、那种稀释、那种磨损,他快速地把当时的事说了出来,就像是复述另一场他记忆深刻的演出,“舒缓但并不无聊,让人印象很深刻……有机会的话,我会带你去听的。”


    女孩看着他,用力地看着。一直看到他有点疑惑,才反常且用力地点了点头,是应下一个承诺而不是应下一个消遣的郑重态度,“嗯。”


    抱歉,青子是笨蛋。青子不知道他为什么在难过,但看上一眼就知道快斗这家伙在难过,也知道该怎么处理另一个笨蛋的难过。所以说……


    “没事的,快斗,”青子挽住他的手臂,先是像小孩子对同伴那样摇了摇,犹豫一下,又像护士对幼童那样在上臂拍了拍,“没事的。我们很快就能一起去看了。”-


    无论是对于观众还是对于偶像来说,舞台下的事都比舞台上的事多得多。


    松田的叙述已经结束了,但是病房里仍然没人讲话。没有人也没有人工智能。萩原靠在床头,他的脸色相当不好看,垂着眼睛似乎在思索什么。松田知道这可以算是他要发火的前摇,也没说话,只剩下系统急得在信息流里乱爬。


    [宿主,]电子音实在沉不住气,[是打是骂您总得说句话吧?是,本系统确实是想制造一场意外,让那家伙掉下去。但他也完全没出什么大事吧?就断了两根腿骨,连肋骨都没事,更别提颈椎和腰椎了……而且讲句良心话,会有人发自内心地希望他活下去吗?]


    “那研二酱就会很好奇了,”萩原心平气和地问,“系统亲会发自内心地想要未成年人看他死吗?”


    系统停顿片刻,又不服气地补了一句,[当时外面很黑,他本来也看不清——]


    “不是看不清。你想像当时对小遥一样,”松田毫不犹豫地立刻揭穿了它,“影响那个国中生的视力,让他不必看清。是不是?”


    [这个嘛,其实本系统只是在玩狼人杀,天黑请闭眼,你们这一局呢正好就是闭眼玩家,]系统仍然在绕圈逃避,[然后女巫救了人,天亮了。]


    它观察着宿主。对方的“显示屏”上,露出了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


    ……说实话,即使是作为与宿主朝夕相伴的系统,它也很少看见萩原露出这种表情。它感到新鲜、感到陌生,还感到……有点生气。


    [宿主,说实话,小初根本就不明白,]电子音简直有点委屈了,但说出的话倒是非常硬气,[您,您和松田警官,你们到底为什么非要摆出这种态度来?事情已经结束了,难道不是吗?我没有实体,你们不可能惩罚我,不可能打击我,甚至不可能限制我……所以,你们就用生气来……来要挟我?]


    它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小初产生了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它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感受,不过如果它有作为人类的经验,它会知道,睡在家长中间的孩子偶尔会产生这样的心情:在某个深夜突然惊醒,边上的家长都还安稳睡着,世界变成了自己所陌生的样子,感到莫名的恐慌,却无法把他们推醒。夜晚的冷意把安全的被褥也变得可怕了,于是忍不住哭起来。


    第一次看清夜晚的孩子发出与第一次看见世界的时候同样的啼哭,仿佛再度完成一次降生过程。那个也差不多就会被叫作新生了。


    [我……不服气,萩原警官、松田警官,说实话,这没道理,]它难得地跳过了推理步骤,只说结论,[我把你们的生命看得比其他人类全都重要,这是你们能和我对话的前提。你们却为了那种东西,来对我生气?]


    不对吧,怎么小初还先生气起来了。萩原有点想笑,又觉得悲哀:他的心头罩着一种破土而出的难过,像是大雨过后土里的什么东西被铁锹翻出个角,兴冲冲拔起来一看,原来是早就深埋在心底里、简直要被土壤消化了的警/察/徽/章。


    当然也有啊,他最珍视的生命,他最在乎的东西。可是,他也不能忘记警察的职责。


    ……不然,难道他就不想杀死那些人吗?他就没有想要杀人的时候吗?他就没有……想要杀的人吗?


    “好吧,小初,那我就来从相同的立场和你聊聊这个问题,”萩原叹了口气,“关于为什么受害者的亲友仍然要维护秩序、为什么不去亲自复仇,关于这个世界为什么需要一些秩序。你能允许小阵平也在场吗?毕竟……”


    毕竟在另一条世界线上,他也算是有过相同的立场。


    “好了,我就当你默认。这算是有样学样,毕竟这就是系统亲的常规工作方式,”半长发青年甚至还笑得出来,“那么,首先,让小阵平来发言吧?”


    他说,“小阵平,我想拜托你讲一讲,你小时候的事——更小一些的时候的事。”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