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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Chapter 81 一把潮沙


    傅修辞身上有股淡淡的恼意, 宁书禾察觉到时,身后传来傅云霆不顾场合地吼叫,他快步追上来, 无视了周颖的制止,径直朝着傅修辞的方向冲上去:“老三,你把话说清楚——”


    傅修辞正拉着宁书禾的手往前走, 身后跟着孟洵和几位律师, 闻言, 他的脚步生生顿住, 宁书禾也不由得跟着他转回身去,瞧见傅云霆是气急了扑过来,傅修辞下意识地伸手将她往后一拉, 挡在身后:


    “还有哪里不清楚, 我的律师会和您沟通。大哥与其在这儿和我浪费时间,不如先回家,仔细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你耗得起, 祈年那边可没多少时间了。”


    傅修辞的语气毫无起伏,淡得仿佛只是在机械回应, 撂下这么一句后便不再与之纠缠, 就要带着宁书禾离开。


    身后是傅云霆的声音:“你以为拿着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就能把傅家搞垮吗?”


    傅修辞冷笑:“是不是子虚乌有, 我清楚, 您也清楚。”


    傅云霆怒吼:“傅修辞, 如果真有一天傅家出事, 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吗?你就能好过吗!”


    傅修辞看着他, 目光凛冽极了, 开口却还是往常开玩笑般的语气:“我从没想过独善其身,也不在乎自己好不好过,只是大哥自己都火烧眉毛了,竟还有闲情逸致关心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说罢,一直沉默着跟在他身后的孟洵将手里的文件袋递过去,便带着律师先行离开。


    宁书禾注意到,傅修辞的右侧脸颊有一道细小的划痕。


    她默不作声地握紧他的手。


    到了停车场,因为孟洵不在,司机过来还要一些时间,傅修辞干脆自己开车。


    从墓园回家里的路,大约一小时的车程。


    这附近远离市区,车流稀疏,道路两侧林荫遮阳,明明是中午,车厢里却不算明亮,空气里也是灰蒙蒙的。


    宁书禾转头,看着身旁的人。


    如若不是她看到那双攥紧方向盘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勒出红痕,她也会真的相信,他能永远冷静、永远胜券在握。


    “傅修辞。”宁书禾倏然出声,“先停一下车。”


    傅修辞看她一眼,困惑,却什么都没问,在确认安全后,踩下刹车,在树影里将车停了下来,发动机的嗡鸣声消失,车厢里重新归于寂静。


    宁书禾一时间没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他颊侧的伤痕。


    傅修辞一怔,下意识的反应,是避开。


    而后视线垂落,停在她眉眼之间,再主动拉起她的手腕,歪头,贴近她的掌心。


    过了好半晌。


    她放下手,轻轻笑了声,开口:“我们换换位置,我来开车吧。”


    似乎是没料到她只这么说,傅修辞结结实实地顿住,没等他反应,宁书禾已经拉开车门下去,提着裙子从车前绕到了驾驶座那边。


    瞧见傅修辞还在车上,她敲了敲车窗:“快下车呀。”


    傅修辞看了她一眼,照做,推开车门,下了车,却没有与她交换位置,而是与她面对面站着,垂眸问她:“……不打算问我什么吗?”


    “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问。”没有犹豫,宁书禾抬头,径直看向他的双眼,当即回答,“反正我一直都在,等你想说的时候,我认真听就好,如果你一直不想说……我也允许我们之间有灰色地带。不过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现在很难过,需要歇一歇。”


    傅修辞好似是反应了一会儿,几分愕然。


    过了好久。


    他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倾身,低头,额头抵上她的肩膀,不是所谓完整的拥抱,更像是……依靠。


    宁书禾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承担,还有他微热的呼吸。


    他顿首于她肩头,好似这一刻,才能卸下些不堪重负的疲累。开口时,傅修辞的声音再涩然不过:“……书禾,我爱你。”


    宁书禾没有说话,只抬手轻抚他的颈侧。


    得到回应,傅修辞这才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双臂将她箍紧,傅修辞似乎忧虑良多,语气不由得柔软几分:“只是,我从来是个唯结果论的人,一直以来,比起已经无法改变、毫无意义的来时路,向来只在乎接下来要怎么走,所以,我从没和任何人说过……因为没有意义……”


    话说到一半,再次安静下来。


    宁书禾轻轻抚上他的背,并不催促,她只说:“傅修辞,你说你爱我,可一开始……至少一开始,你对我甚至绝非‘喜欢’这种感情,那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感兴趣的呢?”


    傅修辞怔忡一瞬,好像没有具体的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许是在她和傅祈年的订婚宴上,他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走廊里,明明疲累不堪,却仍能在发现他时露出爪牙,不让分毫,又或者……是第一次去她的画展,那时候已经闭馆,她清瘦的身影缩在地毯一角,可带他参观时,眼里有着鲜活的生命力,她抬头和他对视,寻求他的认可,那双眼睛漂亮极了。


    那是真实的她,藏在为了生存而戴上的面具背后,不能轻易窥见的,真实的她。


    他这么说。


    宁书禾听见后忍不住笑了声:“那你不也同样是看到了真实的我才喜欢我吗?”


    说罢后,她察觉身侧抱紧她的人呼吸凝滞一瞬。


    “老实说,直到现在我还在犹豫,纠结要不要和你重新在一起……”宁书禾说,“如果不向任何人敞开是你的选择,我不会置喙,也不想强迫你。”


    傅修辞没说话,保持沉默。


    宁书禾淡淡地笑了笑,再次开口:“但是,傅修辞,如果我们要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开始,我得告诉你,我想去爱一个具体的、真实的人,不是描漆勒金的像,而是有血有肉的人。所以,我想看到真实的你,也希望你把我当成能够并肩同行的爱人……”


    话音落下,宁书禾松了手,两个人稍稍拉开些距离,傅修辞背靠着车门,低着头,久久没有出声。


    她并没因此而气馁,歪着头,笑着问他:要不要烟?


    他终于看向她,没有拒绝。


    宁书禾重新回到副驾驶的位置,从座位上拿起自己的手包,摸出一盒没有拆封的香烟,抽出一支,点燃,她先抽了两口,再反手递给他。


    傅修辞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弯腰,直接衔住微微湿漉的滤嘴,再起身,吐出薄薄的烟雾,火星在指尖没有跳跃太久,渐渐暗下去,许久之后,他才想起再抽一口。


    宁书禾将车门关上,和他一样,靠在车门上。


    就在她不抱希望,以为傅修辞准备再次放弃时,身旁的人却倏然淡淡开口,用听不出什么情绪似的语气平静陈述:


    “那枚戒指——之前我一直戴着的那枚银戒,是我母亲的,准确地说,是她和老爷子……我父亲的婚戒。”


    宁书禾转头看向他,不由得放缓呼吸。


    傅修辞没有看她,也没有紧接着继续说下去,而是捏紧手中的烟,长长地吸了一口,吐出薄薄的烟雾。


    停顿片刻,似乎是在给自己一段缓冲的时间,再开口时,他的语气比声音更加沉涩:“她叫……谢静璇。”


    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说出这个名字。


    “她对老爷子是一见钟情……”


    谢家虽不是什么高门显贵天潢贵胄,但在北城却也算是数一数二,谢静璇是谢家唯一的孩子,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事事顺意,家里向来是她要什么便给什么,但难得的,她的性子却恬静温和,半点也不乖张。


    当时的傅元勋还很年轻,只是谢老先生手底下的一学生,在图书馆工作,尚还名不见经传,那时候读书人少,谢老先生又惜才,有什么能露脸锻炼的机会都带着他。


    两人是在一聚会上遇见的。


    旁人都吵闹聒噪,肤浅张扬。


    只有傅元勋,懂礼貌知进退,一边顾全初识的那些人的脸面,一边时刻关注着谢老先生和谢静璇,将一切都打理妥帖,半点不争抢。


    谢静璇也是这时候注意到傅元勋的。


    她知道他野心勃勃,也知道他怀才不遇。


    而她同样知道,他想要的那些,她恰巧都给得起。


    回家后,她跟父亲打听,得知他是东城人,家里在山区务农,父母都没念过什么书,稀罕的是,傅元勋自幼爱书,如今更是满腹才华。


    崇街那栋老宅便是那时候傅元勋攒下的,虽不是什么大院儿,却也不寒酸,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


    后来,她主动频频约他出去,送他喜欢的书,费心思弄来初版的手稿,带他去看电影,给傅元勋买当时在他看来一辈子都买不起的衣服,带他去见名流贵眷,带他看到了仅凭他自己,恐怕这辈子都无法见到的纸醉金迷。


    而傅元勋,也更加刻苦地读书工作。


    显赫高门与他的身份天地悬殊,但他并没退却。


    相反的,他说,静璇的确不该跟着我受苦,但我以后一定能给她更好的。


    谢父谢母起初并没答应这桩婚事,即便谢老先生看好傅元勋,也只是处于老师的身份,若是女婿,他更偏向于找一个门当户对的。


    但在之后的一段日子,傅元勋对谢静璇的极尽所能,以及谢静璇和他在一起时的幸福感受,他们也全部都看在眼里,后面也就没再多加干涉,默许了。


    后来,谢家和傅家两家见了个面,商定婚期,傅父傅母虽没读过什么书,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好在人瞧着还算踏实善良,多多带些嫁妆,多多扶持女婿,想必女儿也不会被苛待分毫。


    再后来,两人顺利结婚。


    婚戒便是傅修辞一直戴在身上那枚,傅元勋说,结婚的东西都是谢家置办,但婚戒一定要他自己出,虽然眼下他只给得起这样的素银,但他以后一定……


    不论如何,谢静璇听得开心,她买得起这些东西,单纯的初恋,她想要的不过是他的用心。


    可以后,永远都只是以后……


    婚后不到两年,谢静璇怀孕了,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


    谢父谢母顺水推舟,提拔女婿,托举他平步青云,傅元勋也争气,抓住了一切机会,做事滴水不漏。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似乎?”宁书禾捕捉到了这个词。


    “嗯。”傅修辞淡淡地确定,“只是似乎。”


    怀孕七个月时,谢静璇流产了。


    只是个寻常天,谢父带着她出去散步,因她身子笨重,走不了太远,就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坐着晒太阳。


    不知是从哪里突然蛰过来一女人,拉着一半大孩子,二话不说就朝着谢静璇一边哐哐磕头,一边用听不懂的乡音哭喊着什么,引得人围观。


    有人认出来,被叩头的是谢家人,纷纷议论。


    而谢静璇直接呆在原地。


    因她能听懂,那女人是在控诉:谢家这种门第,谢大小姐要什么又什么,何必抢别人的男人,还把人把往死路上逼?我是三书六聘、盖了盖头,被他抬着轿子娶回家的媳妇,可怜我这孩子,从生下来就只见过爹一面,求谢大小姐给条活路,将孩子爸爸……


    再往后,谢静璇什么也听不见了,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往后退,想要逃离,可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谢父抱扶着她,两人半点也走不出,不知是谁推搡一把,谢静璇直接被绊倒在地,血浸湿了裙摆,落了一地。


    送到医院时,已胎死腹中。


    “外公也是后来才知道,傅元勋在东城时就已经和村子里另一家指腹为婚,两人成年后自然而然地成了亲生了孩子,后来,傅元勋孤身一人外出求学,他们母子二人留下来照顾老人,也只是从报纸上看到傅元勋和我母亲共同出席会议的新闻,才知道……”


    “这不算是重婚吗?”


    “他们当时不过是在乡下办了婚礼,没有结婚证,而且婚后并没过太久,傅元勋就来北城了,所以并没多少人知道。”


    “那……那个孩子是我认识的人吗?”宁书禾的第一反应,以为那孩子是傅云霆。


    没曾想,傅修辞否定了她的想法:“不是,那孩子和那个为傅元勋生儿育女的女人,在我母亲流产后不久,双双意外去世了,之后再没人提起。”


    某种猜测浮现。


    宁书禾只觉得不寒而栗,傅老爷子盛名在外,几十年后的今天,这些往事竟消失得一干二净,半点痕迹未留。


    说这些时,傅修辞的声音沉冷,冻着了她。


    他沉默片刻,继续说起。


    因为胎死腹中时,已过了七个月,谢静璇经过两场手术后,身体已大不如前,她拖着病体,也要坚持和傅元勋离婚,没想到的是,傅元勋很轻易就答应了。


    而谢父谢母,并没有因此报复他,只因谢静璇说,她不想再和这种烂人纠缠,她只想让傅元勋从此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那枚素银戒指,也被原封不动地送回了傅家。


    但是,两人离婚后,只过了一个月,傅元勋就再婚了,女方的父亲,是当年北城的大人物,论地位论威望,远高于谢老先生。


    傅元勋在婚后,仰仗着岳家的提携,他自己的能力和手段,事业突飞猛进。


    而在婚后不过才半年,他的第三任妻子就产下了一个男婴。


    “这个孩子是我大哥,傅云霆。”傅修辞说。


    又过了四年,傅云纤才出生。


    而谢静璇因为之前的流产伤了身体,就索性在郊区辟了一处院子,多少年,一直待在那房子里,日子倒也还算清闲。


    但没过多久,谢父在东城出差,夜里被一辆逆行的货车撞倒,卷入车下,当场死亡,肇事司机的尸体在事发两天后被发现在海岸边,谢家也从此一落千丈。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谢静璇还未能从震惊和悲痛中走出来,巨额的债务便凭空冒了出来,她将自己名下的财产变卖以补亏空,谢家的公司却还是难以为继。


    而此时,傅元勋找上了门,带着收购谢家公司的合同,以及那枚当初被丢弃的素银戒指。


    因时间太久远,戒面上已满是斑驳。


    他说:静璇,我也是刚知道爸去世的事,你和妈两个人无依无靠,念在夫妻一场还有过一个孩子的份上,我们重修于好吧,我会照顾你们,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离婚,但很快就可以了,你看,我还留着我们的婚戒,我一直都留着……


    谢静璇嫌他恶心,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只说,她宁愿去乞讨、去跪着要饭,又或者为了还钱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哪怕是去给别人做小,被人蹉跎,也不会从他手里接受任何嗟来之食。


    这话气急了傅元勋,他强行带走了她,将她囚在郊区的一院子里,而后,他又派人将谢母送出国,不让她们见面,只叫人传话给她,以此为要挟,要她乖乖留在他身边。


    可这般,谢静璇只会更加厌恶他。


    在这之后,傅元勋折磨她,羞辱她,他挑着最刻薄的字眼故意刺激她:装什么清高?当年不是你倒贴过来勾引我的么?你给谁做小不是做,任谁折磨不是折磨?你离过婚,又流过孩子,家里又失了势,你大可以出去问问,整个北城,除了我谁还愿意要你!是有人愿意睡一睡谢大小姐,但只有我愿意娶你,收拾你们家的烂摊子。


    谢静璇只觉得恶心极了。


    再然后……


    “他强迫了她。”


    宁书禾倏然怔在原地,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逐渐凝固,她在这瞬间似乎明白了,在她离开北城、去往圣彼得堡之后,傅修辞对她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


    而傅修辞自然也清楚,他说这话时,声音凛冽极了,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后来,傅元勋的确离了婚,很快就拉着我母亲去领了证,过了许多年,我母亲再次怀孕了,生下了我。”


    谢静璇第一次流产后身子便已大损,后又经历生离死别,气血两虚,而再次怀孕时,她已算是高龄孕妇,医生的建议是,放弃,但傅元勋不愿意,他觉得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保一条命比让一条命消失简单得多。


    谢静璇再清楚不过这话里的威胁意味。


    念着还远在国外的母亲,她终于还是妥协,乖乖吃饭、产检,样样都听话。


    那年圣诞节时,谢静璇生产。


    如傅元勋所愿,谢静璇生了个男孩,眉眼和她一样漂亮,他高兴极了。


    但谢静璇也从此变得沉默寡言,一边忍受着傅云霆和傅云纤两个孩子对她的恨意,一边喂养襁褓之中的傅修辞,她任劳任怨,只求,傅元勋腻了厌烦了,能放她和母亲一条生路。


    傅修辞出生之后,傅元勋对谢静璇也不再过分苛刻,允许她出去社交,允许她出去和以前的朋友相聚,日子虽还是不好过,但与之前相比,还算相安无事。


    谢静璇在同学会上,碰到了上学时的一男同学,两人交往密切,却半无逾矩,比起爱情,他们之间更像是灵魂相似惺惺相惜的知己,男人知晓她的婚姻不幸,了解她的过去,他说,可以想办法偷偷带她走,离开北城,离开华国。


    可谢静璇拒绝了,她说,她无法丢下孩子。


    不想,还是不能?


    是不能。


    傅修辞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没过多久傅元勋就发现两人的消息往来后,动手打了她,后来,将她重新关回那栋房子里,再后来,恰逢中年,多疑的傅元勋开始怀疑傅修辞究竟是否为他亲生。


    而那时,尚还年幼的傅修辞什么都不懂,他不明白父亲为何突然对自己如此冷淡,也不知道为何这么久母亲都没回家。知道谢静璇的地址后,他也只是心疼母亲,就偷偷跑去看她。而谢静璇看见他,并无半点开心,只将他推的更远。


    她亲口对他说:“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在这里受尽折磨,我早该远走高飞……”


    谢静璇无法接受眼前这个孩子,身上同时流淌着她和傅元勋的血,她觉得恶心。


    听到这里,宁书禾再难保持沉默,她的声音微颤,也自知言语苍白,只得下意识伸手抱住他:“不是的,傅修辞,不是你的错……”


    傅修辞却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手臂收拢,抬手揉她的发顶。


    他同情谢静璇的遭遇,却也痛恨她的矛盾和扭曲,她无力反抗真正的强权和压迫,就将怨恨和愤怒转移到了比她更弱小的孩子身上,她怨恨傅修辞托生在了不该投胎的肚子里,觉得是他的存在迫使她无法逃离。


    而傅元勋,他无法掌控自己想要的人,无法掌控局面,就毫不留情地利用和伤害两人之间唯一的牵绊,他怀疑傅修辞不是他的孩子,觉得傅修辞是外人,克扣他的吃喝,又想用傅修辞来拴住谢静璇的人生。


    这世上,本应该最爱他的父亲和母亲,没有一个人将傅修辞看作一个有独立意识的人。


    “我十岁那年,他们两个大吵了一架。”傅修辞将已燃尽的烟头扔在地上,抬脚碾灭,“有人告诉我母亲,其实我外婆在她生下我之后不久就已经去世了,这些年一直和她通信的,是傅元勋的人,而信也并非从国外寄出,而是写好之后直接交给了傅元勋,由傅元勋带回家给她。”


    宁书禾的心口攥紧:“这是讹传还是——”


    “是真的,这消息是傅云霆故意告诉她的。”傅修辞垂眸,“有死亡证明、有火化通知,时间确实是我不到一岁的时候。”


    大吵之后,傅元勋干脆承认,是又如何?他对她的耐心已尽,懒得挽留。


    得知真相,谢静璇直接崩溃了,她不顾一切,想尽办法躲开傅元勋的监视,离开北城,坐着廉价航班到了东南亚的某个海岛上,傅元勋曾一直坚称的,谢母所在的地方。


    顺着最初信封的寄出地址,谢静璇找到了一座疗养院。


    “傅元勋最初没说谎,他的确将外婆安置在了这里,但没过多久她就因为身心两枯撒手人寰,傅元勋才开始伪造信件。”


    第二天,傅元勋就抓着傅修辞,从北城追过来找到了谢静璇,故技重施,说今天是修辞的生日,何必闹到如此地步,叫她乖乖跟他回去。


    再然后,谢静璇因精神崩溃,在她自己开车逃离的过程中慌张逆行,被两辆车碾压,司机当场死亡,而傅元勋就在距离车祸现场不过几米的距离,将当时年仅十岁的傅修辞按倒在地,阻止他冲过去,也阻止他打救护电话。


    “他拽着我的头发,强迫我睁开眼,看着我母亲已经开始燃烧的身体,他说了很多令人作呕的话……”


    他说,瞧瞧你妈的样子,她现在被压在车底,你猜猜她有没有后悔当初不该被别的男人压在身下?


    “傅修辞……”宁书禾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将他抱得更紧,他身上很凉,她想渡过一些体温,让他暖和一些。


    傅修辞的声音实在沙哑不过:“车上的火滚在她身上的时候,我看到她还活着,但很快,她就不再挣扎了,只有烧焦的皮肉味。”


    谢静璇的人生其实在又一次怀孕的这天就已经结束了,可直到傅修辞十岁生日那天,她才真正死去。


    傅元勋和谢静璇之间,这段彻头彻尾的悲剧,产生的废墟,一尘不散,全部重重地砸在了傅修辞的身上。


    而傅修辞的悲剧,也并没有因为谢静璇的死亡落幕,相反,才刚刚开始。


    沉默许久,傅修辞才再度出声:“回国以后,他一概不管母亲的葬仪,但他第一件事是带着我去东城找人做了DNA鉴定。”


    结果出来之后,傅元勋才松了口气。


    但傅元勋并没改变对傅修辞的态度,因他那双与他母亲过分相似的眉眼。


    短短几年,这些事就被轻而易举地掩盖了过去,鲜有人知,而傅元勋将当初收购的谢氏从他名下转移,自己两袖清风地塑造起清正儒雅的人设。


    或许是同为女人,傅云纤同情谢静璇,厌恶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同样也尽可能对身为受害者的傅修辞更好些。


    但傅云霆不同,他认为自己原本贵为天之骄子,却因傅元勋执意要养着谢静璇而导致他母亲的离开,没了外公的扶持,必定要有更多难路要走,而傅修辞,根本不该有机会和他争。


    谢静璇去世时,他们兄妹都已成年,傅修辞尚还年幼,两人一个接班老爷子,一个趁此机会接手谢氏,也就是后来的华尚。


    将傅家安排得明明白白后,傅云霆和傅元勋两人一句话的事,就让傅修辞孤身一人送去了美国。


    再后来,有什么好的东西、百利无害的机会,傅元勋都会让傅云霆和傅云纤两个孩子平分,而傅修辞依旧不在选项之列,他什么都没有,如果侥幸上桌,成为选择之一,等待他的结果也只是被放弃。


    说这一番话时,傅修辞的神色凛冽极了。


    是到了低头看怀里的人时,才柔和几分:“书禾,我从没成为过谁的选择……”


    在亲情里,他从来都是弃子,不具备任何竞争优势,永远都是优先排除项。


    他想要生存、想要活下去,想要在这基础上奢求更多,拿到属于他、抑或是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就只有一条苦痛的荆棘路可走。


    精准的算计筹谋、置身事外的冷漠,是他保护自己的武器。他不在选项之列,那就只能扼杀其他能够获得机会的选择,让对方被逼无奈突破定向,看到他,相信他,最后,只能选择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将华尚收入囊中。


    这些本就该属于他。


    可他要拼尽全力,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得到。


    “过去的三十多年,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存方式,所以在一开始,我也是按照这样的逻辑来对待你。可后来我发现,你心软,但又尖锐,不是我筹谋围猎就能收入囊中的奖品……我发现事情有失控的走向,所以开始害怕了。”


    宁书禾深深地埋进他的胸口,不敢抬头,怕自己心口的酸涩因他的目光漫上眼眶。


    “书禾,那天你质问我到底在怕什么,我没能回答。”傅修辞将她抱紧,“我一开始是怕你从没想过和我在一起,我怕你心里早早就定下的打算,我怕我成为你的选项之一,或者,被你排除在选择之外,却没有任何手段能向你争取一席之地……”


    宁书禾终于抬头,哑然:“傅修辞……”


    她张了张口,落在唇边的话却没能说出口。


    傅修辞低头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她湿润的眼角:“所以我……只能按照我的继往经验里成功率最高的办法,试图让你别无选择,只能留在我身边。可那天……你说,我可以将你困在身边,却不能要求你的身心都忠于我,你当初可以瞒着傅祈年和我在一起,就可以抛下我再选择别人。”


    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她像一把潮沙,等暴雨停下,海水退去,就再也留不住了……


    第82章 Chapter 82 劫后余生的感受


    宁书禾不由得屏住呼吸, 她清楚,那天她说这段话时,的确有故意惹恼他的想法, 可她却无意,又精准无误地插.进了他的命脉。


    “你偷偷离开北城那天,我坐在你的画室, 回头去看。”傅修辞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才发现, 我竟做了和傅元勋一样的事……”


    他丢失了理智, 不顾她的意愿强迫了她,甚至在咬上她唇的一瞬间想过,如果, 他们有个孩子, 有了两人之间不可忽视的链接,她是不是就只能选择他,她是不是就会留下来,是不是就会心甘情愿地和他在一起。


    直到现在, 傅修辞都在为这一闪而过的想法感到后怕,他不敢去想, 如果自己真的那么做了会得到怎样的后果。


    “书禾, 真的对不起……”他的嗓音沉哑, 眉目间满是懊恼。


    “不是的, 傅修辞。”宁书禾手忙脚乱的, 伸手捧住他的脸,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 只能苍白地重复, 你和他不一样, 不许拿自己和他比较……


    他的神色沉郁,抬手覆上她的手背,脸颊贴近,几分贪恋她掌心的温度:“在圣彼得堡的时候,你说你会考虑考虑,要不要原谅我,可我实在是不知道你最后会不会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试一试另一条从前不敢走的、不确定结果的路……书禾,我真的不想失去你,我不知道如果你从那之后决定留在圣彼得堡,执意不再见我,我还能怎么办,我不想活成傅元勋的样子,不想让你恨我……”


    傅元勋一辈子疯魔,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对谢静璇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别的什么,欺骗她,爱上她,抛弃她,最后固执地强留她在身边,无法接受她对自己的厌恶,更无法接受……她的“移情别恋”。


    所以他失去了谢静璇,失去了一切。


    傅修辞不愿重蹈覆辙,他深深呼吸,准备一口气说完:“所以,我想,将主动权还给你……”


    说到一半,他转身从车后排拿出方才孟洵递给他的文件,拆开密封,将其中一叠协议递给她:“我拟了一份离婚协议,里面的每一条我都亲自斟酌过。原本打算回到家里再给你看……”


    宁书禾的呼吸起伏不定,伸手,是碰到了他捏紧文件的手指,才察觉他竟有几分颤抖。


    她接过那一叠厚厚的文件,想要看一看内容,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耳边只有他的幽静而苍凉的声音。


    “我和宁钰打过招呼,之后她会让你试着去宁氏上班,之后,宁钰会再和你签一份协议,宁氏的股份、不动产投资、基金会的投资、还有现金和债券,都会严格按照你父亲当年草拟的那份遗嘱来分配。”


    “那份遗嘱没有公证过,宁钰和我的几个叔叔不可能完全听话——”宁书禾语气一顿,陡然意识到什么,“傅修辞,你拿什么和他们换的……”


    遗嘱的确效力不够,但傅修辞的承诺有效。


    对那些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狐狸来说,已经握在手里的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能继续揽进扩张的那些。


    “总归是要出点血。”傅修辞垂眸,“但并不算赔本的买卖。”


    这点东西,换她的高兴和自由,他赚大了。


    宁书禾低着头,咬紧下唇,不再说话。


    “至于我们的离婚协议……”傅修辞继续说,“因为我们结婚前没有做任何公证,所以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分配由我说了算,在70%归你的基础上,还有另一条条款,你无需将你的任何东西分割给我,就算你坚持,这部分也将随着这70%赠予给你。”


    半晌,宁书禾扯了扯嘴角:“你才说要给我足够的选择权。”


    傅修辞沉默了片刻,才说:“重新赠予给你也是我的选择,与你的选择无关。”


    “你好不讲道理,你甚至没有问我愿不愿意接受。”


    “无所谓接受不接受,如果你想要和我离婚,这些东西就是你应得的,你对这份财产有绝对的处置权。”说罢后,傅修辞又补充一句,“这份协议永久有效,不论任何时候,你想和我离婚,它都有效……”


    傅修辞瞧她沉默,又从文件袋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捏在手里,是比方才那份更加厚重的分量:“还有这份……”


    宁书禾正要接过,却一眼看清上面的字,她动作一顿,霎时便退开了。


    她不敢去碰。


    因为,那是一份遗嘱。


    “傅元勋的发家史沾满了血,傅云霆现在被逼急了,恐怕会狗急跳墙,但毕竟他的身份限制着,所以我也不确定他们究竟会怎么做,但提前准备总没错。”


    明明是在说自己的遗嘱,可傅修辞的语气听起来太过平淡,仿佛只是在事不关己地陈述旁人的故事:“遗嘱已经公证过,如果我出了事,即刻生效,孟洵和律师会立刻开始走流程,我的一切都归你,不受任何限制,不被任何变量转移。”


    “傅修辞。”宁书禾终于开口,“……其实你不必做这些的。”


    “有必要。”


    傅修辞将两份协议重新放回文件袋里,微微俯身,牵着她的胳膊,将文件袋放进她的手里,将她的手指合起。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书禾,我不是因为冲动或别的什么不理智的理由才做了这些,相反我很慎重,我的人生没有容错率,走错一步可能就会害了你,所以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宁书禾很想扯起一个笑容,但她没能做到。


    低头看着那封牛皮纸袋,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才再次开口:“傅修辞……”


    “嗯。”


    “你知道我爱你。”


    傅修辞思虑良久,语调沉沉地确定:“我知道。”


    宁书禾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我爱你,所以,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有容错率。”


    言下之意,这一次,我原谅你。


    傅修辞先是反应了一会儿,而后嘴唇紧抿,他微微抬手,想要将她拥进怀里,却克制着,开口时呼吸艰涩,嗓音也轻颤:“你不讨厌我么?”


    “我爱你。”宁书禾再次重复,“我……的确接受不了你的某些行事准则,但我爱你,爱和讨厌是冲突的,我怎么会讨厌你。”


    傅修辞语塞一下,似乎是欲言又止。


    “如果我讨厌你,我这段时间也不会再继续和你相处了。”宁书禾总算笑了下,“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了。”


    傅修辞犹豫之后,还是提起:“可你当时和傅祈年也是……”


    宁书禾觉得困惑:“也是什么?”


    傅修辞对上她的目光:“你也会和他继续如常相处,也会……和他拥抱。”


    是机场的那次告别,宁书禾一愣:“这你都知道?”


    傅修辞拧了拧眉:“……”


    宁书禾忍不住笑:“怎么还吃这种陈年老醋……”


    “你们分手之后,有一次,他跟我说,你也说你爱他。”


    宁书禾无语:“……这个就纯粹属于无中生有了。”


    一时无言。


    傅修辞还是拧着眉,仿佛仍然在继续对比自己和傅祈年的待遇,宁书禾踮起脚,抬起双手,捧住他的两颊,迫使他低下头来看着自己,一字一顿地唤他:“傅、修、辞。”


    傅修辞回过神来,垂眸,眼底幽寂。


    “听我说,我很确定我爱你。”宁书禾看着他,认真问:“你呢?你确定你爱我吗?”


    他轻声回答:“我确定,我爱你……”


    宁书禾笑了,没有打算就此多说什么。


    但傅修辞能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此时此刻我们相爱,就足够了。


    何必再去纠结别人的事。


    傅修辞的目光落在她笑得开心时总会眯起的眉眼间,最终,还是忍不住地霍然伸手,将她紧紧抱进怀里,他将手指收得更紧,扣上她薄薄的肩,感受到怀里的她也同样回抱着他,融入骨血的力度。


    很难形容,劫后余生的感受。


    宁书禾原本有许多话想同他说,但到了此时此刻,却半句也说不出,她只注意到,他拥紧她时,因为急促的呼吸,以及微微振动的胸腔。


    不着急。


    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过了很久,她才松开手,仰面看着他。


    “傅修辞。”


    “嗯。”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傅修辞低头看她,却并没松手,手臂缓缓往下落,掌在她的腰间。


    宁书禾敛起笑意,几分严肃地对他说:“你和傅元勋完全不一样,不要拿自己和他做对比,好不好?”


    傅修辞淡淡地笑了一下,顿了半晌,才点点头:“……好。”


    宁书禾又笑说:“那你以后可得都听我的。”


    傅修辞的目光落下,诚恳的语气,郑重的态度:“嗯,我都听你的。”


    宁书禾的心一下便软了下来,再没什么其他想说的了,只默默看着他。


    傅修辞的目光从她的眉目间,渐渐向下,落在她的唇边,才发觉,她许久都没有离他这样近,他忍不住俯身,他很想吻她,却还是克制地脑袋抵上她的额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四目相对。


    漫长的寂静里,只剩毫无规律的呼吸。


    她并没错过他的反应,几乎只是一瞬间便洞悉他的想法,笑着,声音轻得仿佛一吹便散:“三叔向来想做便做,怎么现在变成正人君子了……”


    傅修辞的闭了闭眼,嗓音沉哑:“你说让我听从你的意愿,所以我必须问过才行……”


    “三叔想问什么?”


    “我能吻你么?”


    宁书禾故意地,手掌落在他的胸口,一路蜿蜒向上,最后,攥紧他的衣服,拉向自己:“如果我说不能,你就不继续了吗?”


    只差分毫。


    好半晌,傅修辞的音色依旧沉闷,“我分得清。”


    “……诶?”


    “我分得清你是在欲擒故纵,还是真的排斥……”


    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完,被唇齿重重地吞没,他几分忍耐不住地扳过她的脑袋,一只手扣紧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铐在她的腰间,将她往上托举,身体相贴,直到不能更近。


    宁书禾却不自觉地伸起手臂,绕过他的后颈,紧紧搂住,应接不暇地回应他掠夺般的深吻。


    阔别已久的吻,掺杂着太多情绪,胸腔和心脏因缺氧而隐隐发痛,急风骤雨般摧毁着彼此。


    过了很久,他才舍得松开,却没有退远,手指轻轻抚过她微微红肿而湿润的唇瓣,落在唇角。


    宁书禾几乎没有犹豫地主动凑上前,轻轻地吻他一下,只一瞬,便退开。


    这一次的吻,无关情欲,只是安抚。


    “对了,刚刚忘记问。”宁书禾倏然想起什么。


    “……嗯?”


    “你说要将选择权还给我,所以如果我想要和你离婚,这些就是我应得的东西。”宁书禾问他,“那我的另一个选择呢?”


    “另一个选择,我没有准备太多措辞……”


    “为什么?”


    因为,在他的预想里,最好的结果只是她愿意和他继续下去,但前提是,他们两个离婚,恢复到正常而平等的关系里。


    所以,其他的,他并没抱着希望。


    他设想的另一种可能,其实是对他自己而言的。


    傅修辞停顿好久,片刻,才将手抄进衣服的口袋里,再拿出来时,宁书禾看见他的手心里安静躺着一枚戒指,与上次她生日时那枚的风格大相径庭,样式极为低调,戒圈外镶着一颗钻石,像是男款。


    宁书禾的呼吸凝滞:“另一个选择是,求婚吗?”


    “……算是?”


    比起正常的相识、了解、恋爱、求婚、结婚的过程,他们两人之间似乎全部都是混乱的,所以,他不觉得类似于“你愿意嫁给我吗”这样俗套的话适用于他们的关系。


    傅修辞看着手里的戒指,安静好久,才缓缓开口:“书禾,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让我属于你……”


    他的目光望进她的眼睛里,宁书禾怔忡一瞬,心口漫涨,她的答案早就已经在心底酝酿,回答时几无犹豫:“……我愿意。”


    哪有什么不愿意的。


    听到这个答案,傅修辞缓缓松了一口气,终于笑了。


    他高兴,宁书禾也就开心,她笑着问他:“那现在,我是不是应该帮你戴上?”


    没求过婚,没什么经验,宁书禾便直接伸手,准备从他掌心拿过戒指,但动作却突然一顿:“不对,等一下!”


    傅修辞愣了一下:“嗯?”


    她歪着头看他:“我猜,你一定准备了两只戒指吧?”


    傅修辞:“……”


    “装傻也没用,我敢肯定你口袋里还有一只给我的。”


    她太了解他的心思了。


    傅修辞无奈地笑了下,拿出了另一只女款戒指,两枚是配套的。


    宁书禾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笑着探出手指,无声地示意。眼看着傅修辞即将把戒圈套进她的中指,宁书禾拒绝地“嗯”了声。


    傅修辞的动作随之停了下来。


    她说。


    我们已经结婚了。


    这是婚戒。


    该戴在无名指。


    戒指戴上的那一刻,她不禁抬头望向他的眼睛,那里是无比的虔诚和郑重,宁书禾拿起另一枚,眨了眨眼,轻声唤他:“傅修辞。”


    “嗯。”


    “如果我给你戴上这枚戒指,会像你之前的那枚一样,困住你的一生吗?”


    傅修辞先是一怔,随即释然地笑了:“这次是我心甘情愿。”


    宁书禾笑着,同样郑重地给他戴上。


    “这样才对。”


    “不止是你属于我。”


    “应该是,我们属于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三章内完结![竖耳兔头]年前能赶上[猫头]


    第83章 Chapter 83 只属于他的印记


    “走吧, 先回家。”宁书禾抬手碰碰他的脸,他的皮肤冰凉。


    傅修辞点点头,顺手就要拉开驾驶座的门, 却被宁小姐一把拉住:“我来开吧。”


    傅修辞笑了下,乖乖听她的话,从车头绕到了副驾驶座的位置, 开门进去, 系上安全带。


    宁小姐的开车技术的确不太好, 但好在并不是高峰路段, 刹车和会车的次数都比较少,一路过去,并没有发生向上次一样值得一提的意外。


    回到傅修辞的那栋别墅, 宁书禾把车停进车库, 拉上手刹,熄火,整个空间随着身后大门的缓缓落下而变得黑暗,她微微侧身看向身旁的人, 他的呼吸沉沉,眉心却拧紧, 睡得似乎并不安稳。


    宁书禾知道, 傅修辞最近真的太累了。


    她实在不忍心打搅他, 就在车里, 默默看着他, 直到他自己醒过来。


    傅修辞睁开眼, 周遭的环境太过黯淡, 他一瞬间迷茫极了, 直到与宁书禾对视的时候, 才反应过来好像已经到家了,只是,她很快便错开了视线。


    也是在对上他目光的那一瞬间,宁书禾陡然意识到,上回两个人在这间车库里待这么久,是因为……


    傅修辞有些迷茫,开口时,嗓音有种刚因刚睡醒许久没能说话的沙哑:“怎么也不叫我?”


    “……想让你多歇歇。”宁书禾扯了扯嘴角,笑说,“反正也已经到家,怕把你折腾起来你很难再睡着了。”


    傅修辞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无奈,抬手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再戴上,另一边宁书禾已经下车,他便跟着下去。


    两人并肩走进电梯,轿厢里的墙壁反射着两人模糊的轮廓,她抬眼瞥一眼傅修辞的身影,却瞧不出他的神情,明明他就站在她的身边。


    出电梯,宁书禾便蹬了脚上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毯上,头也不回地往衣帽间里走。


    傅修辞仿佛洞穿她此时此刻的想法,笑了下,弯腰俯身,替她将鞋子摆好,脱下自己的,放在她的旁边,再跟着她的步伐,往衣帽间里走。


    他进去的时候,宁书禾正站在他存放手表岛台旁,将自己身上的首饰以及绑在头发上的丝巾摘下来,放在玻璃上,傅修辞将外套褪下,扔在一旁。


    她用余光瞥见傅修辞进来时,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而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傅修辞倏然抬眼,与她四目相对。


    无声又狭促的环境里。


    宁书禾听到自己心跳骤然加快,仿佛生出某种难耐的渴望。


    傅修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抬手,指尖绕着圈,指了指自己后颈的位置,哑声问她:“需要帮忙么?”


    宁书禾对上他的视线,喉咙发紧:“……嗯。”


    随即垂眸,背过身去,将自己的长发捋至一侧,露出脊间的裙身拉链。


    她看不到他,却能感受到他的脚步停在了自己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宁书禾克制着自己不回头去看,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傅修辞才重新迈步,靠她更近。


    他的呼吸滚烫,喷洒在她最过敏感的颈侧。


    宁书禾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指尖抵在她的脊柱上,缓缓下移,速度不能再慢,她渐渐觉得自己好似不能呼吸,直到他的动作停顿在她腰间。


    拉链被拉下,肩上的衣物随之滑落,她的皮肤微凉,而取而代之的温热触感倏然落在她的肩头。


    是他的吻。


    她下意识搂住裙子,手却被裹进谁的掌心。


    身后的人靠得更近,将她抱紧,嗓音低沉:“书禾……”


    宁书禾时常觉得,他说话时有种诱蛊的错觉,她只能下意识地应答:“嗯……”


    她向侧偏头,想要看清他的脸,可他的掌心却上移,自身后轻轻掐住了她的下巴,顺势扳过她的脑袋,随即,咬上她的唇。


    宁书禾闭上眼,几分按捺不住地转了个身,不自觉地伸手攀上他的肩膀,热切地、毫无章法地回应着他,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意识被本能占据,上半身贴紧他的胸腔,只想让他再快一点吻她。


    傅修辞的虎口紧紧地箍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在岛台上。


    空气焦躁,玻璃却很很凉,裙底裸.露的皮肤一瞬间接触冰凉时,宁书禾忍不住瑟缩,但他的手掌用力按在她的后脑勺和腰后,迫使她无法逃离。


    她还是更喜欢他这样。


    强势、大胆、掌控一切。


    她下意识地以指尖抚过他的颈侧,到锁骨,摸索着解开衬衫中线上一个个小小的纽扣,最后顿在最下沿金属锁扣上,转而伸进他的衬衫,抚上他紧绷的腰。


    “傅修辞……”


    唇齿相磨间,她终于有机会唤他的名字。


    他有些恋恋不舍地稍稍退开些,抵上她的额头,她唇角残留一丝花掉的口红,傅修辞伸手,大拇指指腹抹过那抹艳色,轻轻摩挲她唇线的轮廓,最终,停留在她的唇瓣处。


    他的呼吸粗重,嗓音极哑:“……怎么了?”


    宁书禾瞧见他鼻尖微浮着一层薄薄的汗,忍不住笑了下。


    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而变得模糊,傅修辞眯了眯眸子,将她脸上的笑意和微红的脸颊看得更清楚。


    宁书禾没有回答,盯了他半晌,将手抬起来,摘下他的眼镜,放在一旁,这才以手指轻轻触碰他紧拧的眉心,再到眉骨,最后,抚摸他的鼻梁。


    衣帽间里的顶灯灯光清幽,自上而下投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眉骨优越,双眸在阴影里,幽邃而滚烫,宁书禾常常觉得,傅修辞的眉眼太过出挑,使其他地方泯然,但其实他的鼻骨高耸、角度完美,同样是他清峻的理由。


    宁书禾没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再摩挲着,吻了吻他的唇,动作缱绻而温柔。


    傅修辞凑得更近些,用被她吻过的鼻尖轻轻蹭蹭她的鼻头,宁书禾闭上眼睛,却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吻,她有些困惑地眯起眼睛。


    离得太近,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轻笑一声,而后诱引着问她:


    “……想用吗?”


    —


    他们从衣帽间转至浴室,洗完澡后,宁书禾已经觉得身体发软,便干脆趴在他肩膀上,任由他抱着她,再辗转至卧室里,继续方才没能尽兴的事。


    第一次结束后,没立刻再去清洗。


    宁书禾平躺在床边,呼吸因渴望太久又瞬间满足引起的暴烈感受迟迟未能平顺,黑暗里,傅修辞低下头找到她的唇,温柔又缠.绵地吻她。


    混乱中,他微湿的鼻尖与她脸颊相触,宁书禾一瞬间便想起方才的事,她感觉自己从耳根到脸颊都烧得滚烫。


    方才,他再次问她。


    想用吗?


    我们书禾好像很喜欢我的这里。


    想用的话,就自己……


    除去前戏的其他过程里,其实她鲜少主动,今天也不知怎的,竟是冲昏了头,被鬼迷心窍,真就照做。


    柔软敏感的皮肤触及他锐硬的发梢,她觉得痒,忍不住后退,又克制不住的想要汲取更多,难耐地低头时,是他微睁着眼,看着她因他动作而不自觉产生的反应,却再虔诚不过的目光。


    宁书禾闭了闭眼,让自己此时此刻不再去回味,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胸口,中断了他正要重新返场的趋势,傅修辞几分迷茫地退开半分,呼吸离她嘴唇仅差分毫。


    “口渴……”宁书禾避开他的目光,即使在昏暗的房间里,他恐怕并不能完全看清她。


    傅修辞轻笑了一声,没有第一时间应答,二是拊着她的额头,继续亲吻她的唇角,过了好久才舍得退开,随即起身,去衣帽间的方向,从散落了一地的衣物里捞起自己的长裤,随意套上,去隔壁书房的小冰箱里拿水。


    他离开之后,宁书禾并没在房间里待着,很快也起身,裹上一件他放在浴室里的浴袍,循着他的声音找人,她推门进去时,傅修辞正拿了瓶矿泉水准备往外走,看清她的穿着,他忍不了挑眉,笑了一下。


    宁书禾没理他这显而易见的揶揄,直接伸手要他手里的水,傅修辞替她将瓶盖拧开,再递给她,宁书禾喝了两口,干涩的喉管被浸润,焦热口感才稍稍得以缓解。


    傅修辞转身背靠在书桌旁,点了一支烟,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他看了她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不自觉地自鼻腔里闷哼着笑出一声。


    宁书禾瞥他一眼,走到他身边,傅修辞将手里的烟拿远一些,顺势搂过她的腰,挟着苦涩的烟草味低头吻上去,宁书禾下意识地环住他肩膀,主动回应。


    呼吸间,傅修辞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眸色稍黯,微微退开些。


    书房的窗帘没有被完全拉上,一束阳光投落,傅修辞低头看她染上情.欲的双眼。


    片刻,便伸手于桌面上揿灭刚点燃不久的烟,微微弯腰将她一把托起,转身将她搁置在桌面上。


    从方才她走进来时,他便一直注意她身上穿着的浴袍,因为过于不合身而随她动作渐渐下滑,露出一片白腻。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将它彻底剥了去。


    那里很适合留下只属于他的印记。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完结,双更合一[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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