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傅修辞今天会过来的事, 不仅是宁书禾意外,其他人也一概不知。
男人含着笑意的话音落下,房间里所有人都倏然一愣, 目光聚集在门外一处,还是许明哲最先反应过来,立即起身打了声招呼, 其他人这才渐渐回过神来。
“感觉好些日子没见大哥了。”傅修辞似乎并没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像往常一样, 笑得滴水不漏, “大哥最近可还好?”
招呼的话客套又空洞,傅云霆此时此刻就算再咬牙切齿,也不得不简单回应几句:“我好得很!托你的福, 我现在在家里清闲的很。”
听到他这么说, 傅修辞几分畅然地笑了下:“大哥高兴就好,我怎么样都行。”
傅云霆恼怒地拿起水壶,又重重放下。
话音落毕,傅修辞的目光扫过包厢内, 接下来就一反常态,对其他虚头巴脑的事情不管不顾, 面对宁钰和周颖的招呼, 毫无礼节地谁都没理, 进门以后, 目标极为明确, 旁若无人似的径直朝着宁书禾身边的位置走过去。
他身上穿件深色的大衣, 方才他站在门外, 宁书禾看不太清, 现下在屋内暖光的映衬下, 宁书禾才发现那极重的墨色里好似衍了一点蓝,衬得他的轮廓清晰,存在感十足。
愣神许久,才意识到他的脚步在自己面前停下,宁书禾几分诧异地抬头,即便是意料之中会与他对视,却还是下意识一顿,只能任由本能匆忙移开视线。
后知后觉这样的反应太过不自然,但这种情况下,她实在做不到再假装若无其事地抬头称呼他一声“三叔”。
但最主要的原因,只是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更是在这天过去很久之后,依旧不能区分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究竟是在惊讶他的突然到访,还是讶于此时此刻傅修辞正没半点遮掩地站在她面前,微微弯腰,俯身对着傅祈年问:“祈年,让个位置。”
傅祈年的反应只会比宁书禾更甚,他好似懵了一下:“啊?”
傅修辞依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尽是长辈一样的包容和耐心:“我有几句话要和宁小姐说。”
此话一出,宁书禾心口骤然一紧,根本没看明白他想做什么,其他人也是嘴角僵住,云里雾里完全摸不着头脑。
“三叔还是坐上座吧。”宁书禾觉得自己笑得僵硬。
傅修辞垂眸,目光轻扫过她的脸,直接问道:“宁小姐是不想和我坐一起?”
“怎么会呢……”宁书禾轻咬下唇,搭在膝盖上的手掌不自觉地攥紧,心底只期盼傅祈年能有点儿——
傅祈年先是没反应过来了愣怔一下,然后就很干脆利落地起身,礼貌地把刚刚他坐的那把椅子向外一拉,手掌翻起向上:“好,三叔您坐。”
宁书禾:“……”
宁书禾尚还面无表情,但实际上已经快要气笑了,她现在肚子里窝着一大堆疑问,却又不能立刻明目张胆地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傅修辞面上带笑,毫不客气地于她身旁坐下,靠近时他能清楚嗅闻到她身上荔枝的清新,是在圣彼得堡时他送给她的那瓶作为圣诞礼物的香水。
傅祈年似乎没觉出什么,等傅修辞坐下,他也就自顾自地走到对面,也就是傅云霆和周颖所在的位置,坐在他们身旁。
她沉沉呼出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朝外伸出腿,试图连人带椅子朝着离傅修辞更远的地方挪。
就在她脚下用力的一瞬间,傅修辞忽然手心向下,在桌布的遮挡下掌住了她的大腿,让她动弹不得。
男人掌心滚烫,宁书禾在一瞬间肢体僵硬,第一反应是害怕在她左侧位置的许明哲会发现,她余光瞥见许鸣哲正侧目和傅云霆说话,这才松了口气,而后又转头看向另一侧的傅修辞,他神态自若地正和周颖打着马哈,开玩笑地改口说想逃了方才所说,自罚的三杯酒。
宁书禾确认没人注意自己,才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努力平复呼吸,却依旧感觉到头皮发麻。
他的体温很高,且傅修辞太过了解她身体的每一寸敏感之处,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能感受到他中指第一节指节侧面因为长期握笔而留下的一小片薄茧。
宁书禾忍耐许久,最后实在受不了,下意识伸手抓紧他的手腕,想推开他,但他仍然纹丝不动。
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感觉只要稍稍张嘴就会直接跳出来,但傅修辞的神情却十分自在,还有心情说笑。
宁书禾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却恰巧撞进傅祈年的视线。
他正打量着她。
宁书禾倏然一怔。
傅祈年却先她一步错开了视线。
因为紧张和害怕,宁书禾不知道自己方才是否神色如常,但她察觉自己的额角起了一层薄汗,她用力将傅修辞的手臂往外一推,意料之中,他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她只能硬着头皮,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并不算漂亮的客套笑容,看向身边的男人:“方才三叔说了要自罚三杯,这会又耍赖。”
傅修辞觉得她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却又意外她一反常态地当众揶揄,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暗自挑了下眉,总算松开手。
可宁书禾刚有机会松一口气,下一秒就瞧见傅修辞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伸手拿起她面前的那只小酒杯,极其自然地举杯。
礼数可堪周全。
不过……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的杯子——”
傅修辞垂眸看她一眼,却是笑了,一句话没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凑近一些,嗓音沉沉地轻声问她:“怎么了?又不是没用过你的。”
宁书禾被他这个举动震在原地,甚至没心思去观察席面上其他人的反应,下意识抬起手臂想要阻止他,最终却还是生生地顿在了空中。
傅修辞将酒杯重新放回桌子上,听到身旁的人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他:“傅修辞,你疯了吗?”
傅修辞没第一时间回答,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笑的嘴角拉平,三分正经的语气:“嗯,差不多。”
察觉到空气凝滞似的安静一霎,傅修辞微微的偏头,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正大光明地对上她的目光,瞧见她眼底满是惊悚,目光一沉,却是笑了一声,那笑意不达眼底,他合手搭在膝盖上。
宁书禾感受到桌上的其他人正看着自己,逼迫自己牵起嘴角,手背到身后,撑了撑椅子,成功离他远了些,咬咬牙不再看他。
即便旁人没听见他们之间在讨论什么,却也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些端倪,清楚傅修辞多半是在为难她,还是傅云霆第一个开口,语气十分强硬地质问:“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还不快出去。”
“没什么意思。”傅修辞从她脸上收回视线,抬眸看向说话的人,笑意早已淡去,声音冷硬得与方才同宁书禾说话时判若两人,“就是担心我的人,万一被人欺负了、吃了亏、受了委屈怎么办,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过来看看更合适。”
宁书禾瞳孔缩放。
一旁的傅祈年却是因为这话当即愣住,就算他再迟钝,也会知道三叔口中所谓“我的人”绝不会是傅家的任何一位,刚才傅修辞进门后发生的种种,此时此刻在他脑中串联成线,傅祈年忽然意识到什么,呼吸瞬间停滞,目光不自觉地定格在宁书禾身上,心中铮然。
他宁愿自己是多想。
宁愿是自己的思想过于龌龊。
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多半是事实。
傅祈年难受极了,胃部猛然痉挛起来,他当即就想冲上前,质问三叔,验证自己的猜想,可他做不到,不过,他至少能冲出这个房间,逃离这里……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做,依旧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傅祈年微微弯腰低头,以掩藏自己的心情,希望不被任何人发现。
但傅修辞的视线却依旧落在他身上,并没有错过他的任何一个微妙的反应。
而傅云霆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儿子的反应,被傅修辞这么当众一呛,一时神情有些错愕,却并没往其他方向想,即便还不清楚傅修辞这话意欲何为,他也能意识到傅修辞今天来这一趟是为了砸场子。
傅云霆思虑再三,到底没表现出什么,第一时间先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许鸣哲,对面显然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沉默着。
可这桌子上能和傅修辞拍拍板的,也就许鸣哲一个,傅云霆看不惯傅修辞这般猖狂,还是警告道:“老三,身为长辈,你觉得你说这话合适吗?”
“长辈?”傅修辞目光扫过桌上的每个人,最终落定在身旁的人身上,“在这张桌子上,我好像只是祈年的长辈。”
一直沉默着的周颖皱了皱眉:“老三,你怕不是吃醉酒了吧?书禾就快要嫁进我们傅家,也得叫你一声三叔,你自然也是她的长辈,好好的一个席面,你这时候说这种话,是不是太不合适了?好像把书禾当外人似的。”
闻言,傅修辞倏然笑了声:“把她当外人?”
周颖一顿。
傅修辞再开口:“我有没有把她当外人,不如让书禾自己来说?”
第62章 Chapter 62 一时兴起
包厢里霎时沉默, 仿佛冻结。
傅祈年脸色铁青,张了张嘴,却始终没能说出半个字。
宁书禾心中轰然, 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傅修辞。
与开始的猜想完全相反,她这才明白他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心里瞬间凉了半截, 她努力吊着一口气, 再没办法保持最基本的理智, 出声时连嗓音都在颤抖, 她低声质问:“傅修辞,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傅修辞垂眸,与她无声对视。
好玩儿吗?
一点也不好玩儿。
本没必要走到如今这地步的, 宁书禾不该这么做, 他同样也错得离谱。
本打算问她,是不是真的甘心变成今天桌上的一道主菜,但觉得没必要问,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可她今天还是来了。
更何况,还是背着他, 瞒着他, 防范着他, 主动攒了这么个局, 违背自己的本心, 把自己置于席面上供人消遣把玩, 也不愿低头看看他。
傅修辞有些愠怒, 却没回答她, 径直看向傅云霆的位置, 谈起:“我在外头听了好半天,觉得大哥一直没讲到重点,公司还有一堆事儿等着您处理,祈年又不能在北城久留,一时没忍住,进来推个进度。”
傅云霆的脸霎时便黑了下去。
傅修辞则继续:“不如祈年先说?”
傅祈年还没说话,傅云霆就先站了出来,打断了这场对话:“有什么好说的?”
“当然是说说,他觉得这婚还能结吗?”傅修辞的语气淡淡的。
傅祈年没敢说话,宁书禾也是眼皮一动。
可眼下的傅修辞耐心早已到达临界值,便干脆直接替他说:“既然早就分手了,就该告诉家里人,书禾不愿让你为难,你也不该一直拖着,让大嫂忙前忙后这么久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耽误人家书禾开始新生活。”
周颖和傅云霆二人一怔,许鸣哲和宁钰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现。
傅云霆拧眉:“有这回事?”
“分手?”周颖同样讶道,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仿佛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原来外头说的都是真的?”
宁书禾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周颖明明早就知道了。
假的很。
她甚至不用再看下去,也能猜到接下来要演什么戏码,多半是谈笑间就把责任推拖到她的身上。
她并不因此紧张,只不过,宁书禾没太明白,周颖方才说的所谓“外头说的”究竟所指为何,有什么传言是她目前还不知道的吗?
没等她细想,就听见傅祈年这才回答:“是,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
傅云霆严肃道:“什么时候的事?什么原因?”
傅祈年面对傅云霆的压力,多少显得有些畏首畏尾,他思虑良久才微微张口,挑了个中规中矩的理由:“就是……我们之间不太合适,所以还是分开的好。”
“不太合适是什么意思?都到结婚的时候了,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不能忍一忍?”傅云霆并不满意他的回答,眼瞧着从傅祈年嘴里问不出什么,又转向了宁书禾的方向,很快速地看了眼她身旁的许鸣哲,最终目光还是定格在宁书禾身上,神色凝重。
傅云霆正要开口,傅修辞却先他一步直接出声按下了他的话:“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大哥何必非要刨根问底?”
傅云霆积了一肚子的气没处撒,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干脆转头瞪一眼傅祈年作罢。
眼下的状况,傅祈年根本注意不到傅云霆的表情,他的余光一直在观察着对面的两个位置,看到傅修辞的反应,不自觉地咬紧牙关,几乎是又一次确定了方才自己的想法,别过了目光。
宁书禾选低头抿一小口茶,一时间没选择回答,而是以余光观察着傅修辞,方才松手之后,他并没再作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她没听清周颖仿佛说了句说什么,桌上的人一瞬间都转头看她。
凝滞似的一瞬。
被宁书禾的一声叹息打破。
“要不各位长辈想问什么就一并都问了吧,也用不着这么辛苦表演,左右今儿凑在这儿不就是为了这个?”
宁书禾的语气比她的表情更加柔和,她无奈扯了扯嘴角身体往后一靠,仿佛无悲亦无喜,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
她难受极了,半点都装不下去。
只是这下反而没人开口质问了。
宁书禾语气稍顿,先是看向周颖和傅云霆:“我和傅祈年的确早就分手了,大概是半年前?记不太清了,婚期第一次延后是我们分手的缘故,至于第二次,是因为……”
宁书禾没把话说满,视线落在周颖身上,气氛依旧安静着。
周颖咬咬牙,准备开口时,宁书禾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就再次出声:
“不过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今天来这儿,各位恐怕和我一样,不是为了商量什么劳什子婚礼,大家都知道早就没有婚礼了,来之前我就已经和傅祈年在电话里商量过,本想由他来起头,但三叔说得对,进度实在太慢了,各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分钟的价值都难以估量,既然已经占用了大家这么久的时间,傅祈年没有开口的意思,为了不耽误各位接下来的安排,还是我来说吧,我有点累,顾不得弯弯绕绕的了。”
“这婚,我不打算结。”
“和傅祈年分手时就作的打算,现在也不会改。”
“你们想的、还有我曾经畏首畏尾不断逃避的那些——”
“现在我都不在乎了,下个月的婚礼取消与否,请柬是否已经发出,这些都是你们要考虑的问题,毕竟这件事你们本该预料的到,如果你们坚持办婚礼,我不会再像往常一样委屈自己顾全各位的脸面,所以你们记得提前准备一个没有新娘出席的预案,以备不时之需。”
话没说完,傅云霆一拍桌子打断他:“你说的轻巧,我们傅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你这婚说不结就不结,其中的损失你来负责吗?”
“我说过的话不会后悔,伯父,损失仍可以由我个人——”
没等宁书禾把话说完,一直持旁观态度的傅修辞却是忽然开口,他的语气凉薄,针对的是对面的人:
“大哥这话就说错了,您和大嫂想要祈年和书禾结婚,不也是为了傅家着想?联姻不过是一场没落定的合作而已,换种方式也能让两家双赢,更何况这事儿被搞砸,祈年难辞其咎,大哥何必急着把祸都栽到小姑娘头上,闹得都不愉快,您吃酒吃糊涂了。”
傅云霆听到这话直接撂了茶杯:“傅修辞,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弄清楚,我瞧急着栽祸的应当是你才对,一直向着宁家、向着宁书禾到底有什么目——”
“和气生财,各位,消消气。”眼瞧着话题越拐越歪,再这样下去今儿恐怕谁也别想笑着脸回去,许明哲及时出声打断了他,转去搭傅修辞的话,“傅总既然说,换种方式也能两赢,我虽不是宁家人,但我到底是书禾的家人,若是真能化干戈为玉帛,我们两家也愿意配合。”
等到周围安静,傅修辞才开口:“您有什么想法?”
许明哲不紧不慢地笑说:“不过是些愚见罢了,归根结底还得看书禾愿不愿意。”
宁书禾听到这里,恍惚间骤然察觉到了什么。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傅修辞,再转头看了眼许明哲,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她的心沉到了底,原本今天来这里之前就已经预想了最坏的结果,但自从傅修辞出现开始,一切都开始偏离预想的轨道,她根本没敢确定傅修辞真的会想这么做。
宁书禾平复心绪,直接打断了许明哲即将要唱的双簧,语气十分利落平静:“不必那么麻烦,该我负责的部分我都会承担,后续我会找个合适的中间人商谈补偿的方案,但这婚我无论如果都不会结,以后也不想再和傅家有任何瓜葛……”
最后这句话,她刻意说给傅修辞听,她垂眸,视线落在傅修辞搭在桌面上的手:“至于三叔说傅祈年隐瞒我们分手的事是在耽误我开始新生活,是觉得我交了新的男朋友吗?”
宁书禾偏头看了眼身旁的人,他正看着她。
傅修辞微微偏头,仿佛在问:不是吗?
她再出声时嗓音虽然微微发颤,吐字语气却十分清晰,她一字一顿地说:“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完全没有的事,三叔是从哪儿听来的流言蜚语?”
“只是流言蜚语?”傅修辞睨她一眼,紧蹙眉心,语气也明显不悦。
宁书禾很清楚,他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但她依旧毫无破绽地笑着说:“当然,难道我那所谓的新男友,三叔见过?”
傅修辞始终不经意的神色终于布上一层偏执的戾气:“宁书禾。”
语气已经近乎警告了。
可宁书禾与他对视着,毫不畏惧:“见过也无妨,因为的确有这么个人。但……就像三叔您刚刚说的,我和傅祈年分手也挺久了,开始新生活也是理所应当,一时兴起找个炮.友而已,三叔若非要说是新男友……思想也太老顽固了。”
第63章 Chapter 63 笼子
最终还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虽然宁书禾本就没想维持体面, 但也没想到会这么难堪,席面上的人各怀鬼胎,她本以为许明哲就是起个凑人数的作用, 但他显然和傅修辞之间达成过什么,而宁钰始终做事留一线的做事原则,注定她不会在今天的局里多说半句, 至于傅云霆和周颖,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明里暗里都在推卸责任, 妄图占个理,要个人情,傅祈年就更别说了, 每次在他爸妈面前就和哑巴没什么区别。
这些都无所谓, 她来之前都有心理准备。
她此刻怒从心起的原因是傅修辞。
虽然她担心的傅修辞可能会在所有人面前摆明他们的关系这件事并没发生,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在场的但凡还留有理智的人,都能发觉傅修辞和她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席上傅修辞说了一句:
[婚姻的本质是契约, 如果有了契约之实,书禾和祈年之间这场形式上的婚姻也就不再重要。]
左右傅家想要的是宁家的资本和许明哲的暗中提携, 而非宁书禾这个人。她认同, 她同样也这样想, 但整张桌子上的所有人里, 只有她没权利主动提这话, 好在也因为傅修辞这话, 傅云霆像是忽然间醍醐灌顶, 也没那么执着于联姻的事。
但傅家的想法是傅家的想法, 把这桩剪不断理还乱的婚事解决是一回事, 傅修辞究竟什么打算又是另一回事。
宁书禾在席面上打断傅修辞,也是迫于无奈。
她现在心底实在骇然,几乎确定心中所想即为事实。
她以为那天两个人在车里,关于她工作室的闲聊,仅仅止步于闲聊。
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那天她对他说,工作室的一切事宜她都可以全权作主,所以傅修辞今天提出的所谓“意见”是真的打算,将她同他绑定,并在她还未察觉时早已付诸实践。
从两人在西城见面,她帮他寻了一件古董,傅修辞当时的说辞是去西城作项目考察,其实是专程去见她,后来宁文琮出事,宁钰三番五次墙头草似的拿不定主意,最后只得由宁书禾出面,走傅修辞这条关系,再有,在俄罗斯时,他刻意在鲍里斯面前露面,让鲍里斯以为他就是和她订婚的那位“傅先生”。
包括今天,宁钰的表现。
原本宁书禾也只是心里存着个疑影,这也是为什么她决定把饭局提前到今天,可经此一遭,如果现在傅修辞对她说,他和宁钰两个人没有私下见过面,宁书禾绝不会信他半句话。
甚至是……许明哲为什么忽然回国。
宁书禾只觉得自己太蠢,竟直到今天才对此后知后觉,她把傅修辞想得太简单了,他对她的围猎并没有在宁文琮的事情解决后就结束,而是一直在持续,直至现在仍未告一段落。
傅修辞想做什么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他想让这场婚礼如期举办,除了要更改请柬上其中一个名字外,其他一切照旧。
她从前感到困惑,为什么傅修辞不肯帮她取消和傅家的联姻,为什么傅修辞总是对此闭口不谈,为什么傅修辞不希望她闹个鱼死网破,这些现在全部都有了答案。
现如今,即便她和他明天就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也不会有人怀疑曾和宁家订亲的人究竟是不是傅修辞。
在权力和利益面前,人的记忆是可随时转变的。
傅修辞算得明白,且势在必得。
当时她因为在意流言和舆论,担心会影响到宁家,选择暂时将和傅祈年分手的事瞒下来,如今也就不得不接受许明哲的提议,或许与之相比,用借许明哲的口说出的傅修辞的打算来形容更合适,除非她不在乎宁家几十来口人的活路,除非她不在乎自己的前途,甚至要从零开始,打破重来,又或者……她愿意让父母生前留下的一切落败……
她不可能不在乎。
没得选。
这让宁书禾无法忍受,她觉得自己在傅修辞面前简直就像个笑话。
察觉到这点之后,宁书禾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随便扯了个理由从酒桌上脱身,她也没心思去思考这理由是否合理。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快步从院子里跑出来,往停车场的方向赶。
分明一口酒都没喝,她的胃里却翻腾不止。
到了停车场,她脚步停下,几分急躁地按钥匙找车,等上了车,系好安全带的一瞬间,宁书禾才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状态好转,几分轻颤地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摸出一烟盒,里头却是空空如也,她有些颓然地用力,将其捏瘪。
车内的空间好似因为这个被捏瘪的烟盒而变得异常沉闷,宁书禾觉得自己眼前变得模糊,远处零零落落的灯光发散,光晕的边缘渐渐重合,丢失视野。
整个停车场空荡而阒静。
她弯腰趴到方向盘上,试图将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重新收回。
只不过片刻的时间,副驾驶的门忽然向外被拉开,宁书禾吓了一跳,神经紧绷地转头看过去,傅修辞对上她的目光,二话没说就直接坐了进来,把车门一合。
宁书禾愣看着他。
副驾座位的空间对他来说似乎有些局促,傅修辞正微微蹙眉,把座椅往后调。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抿了抿唇,她以为自己的语气控制得足够平静,可开口时还是难免带着情绪:“三叔要搭车至少要提前打声招呼吧?”
傅修辞把座椅调到适合他的位置,这才懒懒散散地歪头看她一眼:“宁小姐把我当炮.友的时候,好像也没提前打声招呼。”
“……”宁书禾心里堵着一口气顺不上来,实在懒得和他争执,她累得很,干脆不接他的话茬,只保持沉默。
傅修辞偏头打量她,察觉她在刻意回避自己,目光不由得深了几分:“我喝了酒,不能开车,麻烦宁小姐送送我?”
“真是不好意思,我不顺路。”宁书禾没好气地回答一句,在中控把他那边的门打开,毫不留情地戳穿他,“麻烦三叔去找个代驾吧,或者把司机叫过来,不过您的司机应该就在这儿吧。”
傅修辞语气淡淡的:“不顺路?”
“是,不顺路。”
“可我还没说我要去哪儿。”
“不管去哪儿都不顺路。”
傅修辞笑她幼稚:“那你准备去哪儿?我按你的路程挑个顺路的地方,或者直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宁书禾讶于他的死皮赖脸,倏然转过头来,瞪他一眼:“傅修辞你要点脸行不行!”
“不行。”
“……”
好无耻……
傅修辞沉默一霎,再次开口,却是要笑不笑的,“怎么?好歹也做了一段时间的炮.友,宁小姐就这么绝情,送送都不肯?”
“不好意思,我没有送炮.友回家的习惯。”宁书禾完全没有被他这阴阳怪气激到,话里话外没半点商量的余地:“你下车,我要回家了。”
“一起回家。”
“那是我家。”
闻言,傅修辞先是一顿,而后脊背放松靠在椅背上,直接把安全带拉好,抱臂看着她,一言不发,好像一定要和她杠上:“我们的家。”
宁书禾盯他半晌,最终还是被他这幅轻描淡写的样子成功惹得炸了毛,她干脆把车熄火,车厢里的灯光暗下来,她却反而觉得他的轮廓更加清晰。
“傅修辞。”宁书禾尽力沉下一口气,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的很多。”玻璃窗外不远处,有灯光飞驰而过,车里的光线一时明一时暗,傅修辞凝望着她略带愠怒的脸,“但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你不知道?”宁书禾忍不住反问。
“知道,但不完全知道。”傅修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心平气和,他的确快要疯了。
宁书禾没说话,拧眉看着他。
“你不必和祈年结婚。”傅修辞说,“而且我们还能继续在一起,这不好吗?”
觉得这话太过荒谬,宁书禾很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事怎么看都只对你有好处吧?”
“对你不好么?你想要的也马上都能实现。”
宁书禾没回应。
“婚约作废,宁钰承诺不再干涉你的任何事,之后你想做什么都有华尚支持,我全权负责,而我的一切都有一半属于你,这是你作为我妻子应得的部分。”
听到这里,宁书禾苦笑一声:“然后呢?”
“然后?”傅修辞缓缓呼出一口气,“然后当然是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能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哪怕你想跑到天涯海角,也不用再拿类似出差的什么劳什子借口,我们结了婚,就是合法夫妻,不必再躲躲藏藏瞒着谁,也不必整日整夜地为了个‘偷’字消磨心神,这不好么?”
“不好。”宁书禾的目光清澈而无由几份坚定,“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换到了另一个笼子,有什么区别?无非你的笼子更大一些。”
傅修辞听得明白,直截了当地问:“我对你来说也是笼子?”
“原本不是。”宁书禾不退不惧地与他四目相对,“但从刚才开始,是。”
傅修辞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车里的氛围随着他的无声变得沉重,宁书禾不由得稍稍屏住呼吸,她试图和他沟通:“傅修辞,如果你真的为我好,真的想要实现我的愿望,想让我开心,就不该瞒着我做这种事。”
傅修辞哑然:“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我有能力自己解决,你所谓最好的办法不过是让我从受宁家钳制转变成了受你钳制,傅修辞,你不信任我,你这是在强迫我。”
宁书禾说完这话,车里再次变得寂静,无声的环境让她变得焦虑。
长久的沉默。
她的视线定在远处,懵然有种傅修辞似乎已不在她身边的错觉,宁书禾心里的不安愈演愈深,再侧目时,却直直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傅修辞与她对视,嗓音发哑:“那你呢?你有信任我么?”
宁书禾倏然一怔:“……什么?”
“没什么。”傅修辞的语气十足的平静,目光却比墨色更深,“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只打算短暂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一直做着随时抽身的准备。”
他用了更委婉的说法,不知是否有希望能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第64章 Chapter 64 我爱你
宁书禾静了几秒。
她的第一反应, 是无话可说。
她的确曾这么想。
不过……也只是很久之前的曾经……
但宁书禾避开了他的目光,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只简单回复了一个字:“是。”
确定的答案, 傅修辞自嘲地一笑。
他并没多难受,因为不论是她得知真相后的反应,还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以及她表现出的沉默, 他都早有预料。
但说实话, 傅修辞不可能不失落。
他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的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宁书禾昨晚的话给了他一丝希望,现在又用一个字将这希望摔下深渊。
他也没那么愿意看见她陷入这般难过的境地。
只是相较之下,他更不愿让她离开。
傅修辞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理由, 急于出声打破这凝滞到令人窒息的氛围, 或许是不想让宁书禾循着这个话题给他迎头一击,又或许只是单纯因为看到了她脸上隐隐藏着复杂情绪的冷静神情。
“书禾,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觉得你的方法代价太大且效率不高, 鱼死网破并非最好的解决方式,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傅修辞喉咙发紧。
“和你结婚就是最好的吗?”宁书禾没什么意味地笑了一声。
“从理性的角度, 是。”
傅修辞的语气冷淡极了, 胸口却在灼烧。
“理性……可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理性的吗?”宁书禾看向他, 语气里是少见的薄怒, “傅修辞, 从我们之间的感情来说, 这也是最好的吗?”
傅修辞本想说些什么, 但几次都没能开口。
“怎么不说话?”宁书禾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笑意里带着几分苦涩, 她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从感情的角度,即使我不愿意,你也要强迫我和你结婚,让我恨你,是最好的结果吗?”
从前面对傅祈年时,她总自诩理性,把理智凌驾在感情之上,她如今才想明白,只是因为不够爱而已。
她爱傅修辞。
是此时此刻才得以确认的事。
宁书禾现在完全做不到冷静下来将所有的事条分缕析,再细细琢磨解决方法。
她只想发泄情绪,控诉傅修辞的所作所为。
思绪飘散,不过片刻,宁书禾倏然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了悟道:“所以,就是因为你知道我不会同意,才干脆瞒着我,我生日那天,你送我戒指,也是在试探我在和你结婚这件事上的态度,对吗?”
那天那枚戒指,不是像往常一般带着“标记”和“礼物”的意味,而是试探,她小心翼翼地贪恋那一瞬间的妄求,生怕自己多戴半秒钟就重新陷回不切实际的迷瘾,可对傅修辞来说,只是一个目的明确的试探,他并不是真的在乎她的感受,不是真的希望她感动,抑或是忐忑,而是只需要一个实验结果。
意识到这点,她的心在一瞬间跌入谷底,宁书禾笑得难堪:“因为那天我没戴上那枚戒指,你知道这意味着我不愿意和你结婚,你确认了你所认定的事实,所以就毫不犹豫地剑走偏峰,把我拉进你的算计里。”
傅修辞薄唇微抿,一时未作声。
宁书禾只默不作声地等他开口。
过了半晌,傅修辞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困惑极了:“昨晚你说,你喜欢我。”
宁书禾很难受,她以为昨晚的话是告别,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未来留有遗憾,但傅修辞似乎并不这么想:“我是喜欢你,甚至……我爱你,所以呢?”
如果她不爱这个人,他做的这些事,她一秒钟也忍不下去,在他上车的瞬间她就会弃车离开。
而不是在这里发泄情绪,甚至试图让他理解。
说这话时,她歪头看着他,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哭过的原因,她的鼻头微微泛红,眼神却亮得清明,傅修辞的心口骤然一紧。
方才,她说,我爱你。
如同昨晚那句,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形容不出的感受。
更甚于震荡难安的某种心绪,却是从飘然的幸福到灰飞烟灭的痛楚。
宁书禾余光看见,有人自车前的不远处走过,出声打破这凝滞的氛围:“已经不重要了。”
傅修辞心底有些隐约的失重:“这怎么会不重要。”
“这重要吗?”宁书禾反问他,“如果我早点说,我爱你,你会收手吗?”
傅修辞沉默一瞬,语气柔软几分:“书禾。”
宁书禾知道,答案是不会。
她很清楚,傅修辞没有直接给予这个问题一个否定的结果,仅仅是因为不忍心。
多可笑。
他不忍心在她这般难堪的表白之后否定她的期望,却忍心亲手造一牢笼将她围困,哪怕她很痛苦。
傅修辞几分犹豫地抬手,擦拭她眼角快要干涸的泪,宁书禾并没有躲,他有些意外地一顿,当指腹触碰到她脸颊时,他感受到她的皮肤因眼泪蒸发而微微紧绷。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从前不爱的时候两个人都能相安无事,相爱后反而要分开。
“傅修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宁书禾缓缓出声,“可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个能为了爱就放弃一切的人。”
傅修辞眉目沉郁,凛然的神色,静静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宁书禾短促的叹一声气,实在有一种无力感:“更何况,我再也不想和你继续从前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了,我现在需要对我们之间做一个明确的界定。”
从前的他们,是纯粹又世俗的肉.体关系,所以她能理解傅修辞的所想所为,也能充分接受,但如果想要更进一步,他们之间又远远不够。
宁书禾没法撒谎,没法否认,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傅修辞长久下去,等她意识到自己一边在筹谋计划着如何离开,又一边在这段本该短暂到朝生暮死的关系里奢求永恒时,只觉得徒劳如海浪般淹没她的理智。
傅修辞不在乎她的想法,只想要裹挟她,将她锁在身边,却又别扭地想要她心甘情愿地留下,而非被胁迫。
他们两个人都怪异极了。
同样的言行不一,同样的口是心非。
“如果你想要的,只是我继续和你上床,继续和你厮混,我可以妥协,明天我就可以和你领证,我们结婚,之后甚至可以将这件事写进日程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方,甚至是固定的次数和时长?”宁书禾有些徒然地辩驳,“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身份,是你的爱人,而非情人。”宁书禾看着他,“你想要的明明也是这个,不是吗?”
傅修辞不自觉地碰碰她的脸:“书禾,所以我才不明白……”
“我知道你在困惑什么,你不懂为什么我爱你,却还是选择离开你。”宁书禾抬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将他的手放回,“傅修辞,我的确爱你,但比起爱你,我更爱我自己,我不想对不起我的爱,更不想为了爱你委屈我自己,没人规定相爱就必须在一起。”
傅修辞有些无力地微微捏紧手指,那里似乎还残存着些许来自她的体温。
“你说我不信任你,说我从没想过真真正正和你在一起,那你呢?你织了一个天大的网来围猎我,一开始是因为算计接近我,现在依旧没变,你有把我当成你的爱人去对待吗?”
分明早有心理准备,可当宁书禾真的说出这些话时,她的心脏还是不由得失去了支撑,任由地心引力作用,惨烈地摔垂直掉落,留下一片狼藉:
“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个新奇的玩具,或者……用一门生意来形容恐怕更合适,你只是想赢我,你花了这么多时间,费了这么大功夫,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无非就是在害怕我脱离你的掌控。”
傅修辞缓缓呼吸,他无法反驳。
“傅修辞。”宁书禾的嗓音因为情绪波动而微微发颤,但她还是一字一句地清晰表达:“虽然你从没说过,但我就自作多情一次,我想问你,你真的觉得自己爱我吗?”
傅修辞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实在沙哑不过:
“……书禾。
我爱你。”
“……”宁书禾挺想强撑着继续找一下的,可她听到这个答案时,她实在有点笑不出来了,
明明是最该高兴的答案,她却没有因此感到半点安慰,反而呼吸变得更加艰涩,肋骨似乎也因肺部的压力隐隐作痛。
这种时候,傅修辞没有哄她高兴的必要,但……
宁书禾不由得放缓呼吸,低声问道:“可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
傅修辞忽然沉默下去,无声地凝视她。
宁书禾并没错过他眼底罕见的怔忡,即便那近乎迷茫的眼神只持续了一瞬间。
漫长的寂静。
久到腕表指针划过每一个最小刻度时都显得格外迟钝。
宁书禾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心继续飘飘忽忽地往下坠,她本以为早已经摔落在地。
傅修辞垂眸,不再与她对视,他胸口里有许多郁积的情绪和繁杂的思绪,但他好像没办法缕出条理,他甚至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爱。
至少从宁书禾的反应来看,他从前对“爱”的所谓认知都是错误的,那他不论回答什么,都只会让她更加失望。
寒风刮过来,灯火遥远地像在彼岸。
傅修辞声音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抱歉,我的确不清楚什么是爱,或者说某种关于爱的具体概念。”
宁书禾一顿。
傅修辞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但是,我现在很清楚,我绝不能失去你,绝不能。”
为了避免现实走向最糟糕的结局,他会做任何事。
宁书禾脱口而出:“那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胁迫我?”
空气凝滞似的安静一霎。
车前有灯光扫过,于车内短暂的明亮中,宁书禾看得清楚,那副金属镜框后有一双过分冷静的眼睛,她早该知道,傅修辞决定的事绝不会轻易放手。
“……傅修辞,你下车。”
宁书禾的语气近乎恳求,有些茫然,只能凭着挣扎的本能催促他离开。
她的声音发苦,像生咽了一把粗粝的沙,
跟一个执拗的疯子,没什么好说的了。
反正说什么都是徒劳。
只是,没等傅修辞回应。
驾驶位一侧的玻璃陡然被谁敲响,“叩叩叩”规律的三声响动不急不缓,傅修辞极为不悦地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看过去,与下意识转头的宁书禾的视线聚焦于同一处。
是个想不到的人。
傅祈年正拧着眉往里张望,神色担忧。
第65章 Chapter 65 他不是该离开的那个人
宁书禾顿了一下, 按下车窗。
去除了遮挡视线的窗膜,傅祈年总算看清她的脸,眉心舒展:“书禾。”
话音未落, 他余光瞥见副驾上的人,一时嘴角僵在原处,待他反应过来, 便微微弯腰问好:“……三叔。”
宁书禾发现外头站着的是傅祈年时, 她的第一反应是赶忙拉开车门下车, 脱离了封闭空间, 与新鲜空气相对应的,寒风陡然刮过来,冷风毫不留情地灌膛而入, 她不由得拢紧敞开的外套:“你怎么过来了?”
她怕他们两个起冲突。
毕竟傅修辞现在情绪不太稳定, 而傅祈年的运气向来不好,次次都能撞枪口上。
“我看到你刚刚走的时候……心情不太好,本来想追出来但是一时没能脱身。”说这话时,傅祈年有些犹豫, 不由得朝她身后的位置看去,副驾上的人也已经俯身下车, 他抬手拍了拍宁书禾的肩膀, “那边刚结束, 我出来看见你的车停在这儿, 没想到你还没走。”
宁书禾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马上就准备走了。”
傅祈年微微弯腰看着她, 几分关切的表情, 因她脸上的情绪淡得仿佛风吹就散:“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宁书禾回答时的语气并没那么自然, 因为傅修辞已经走到她身旁, 正极其自然地圈紧手臂, 搂着她的腰,他扣在她腰侧的手掌有种嵌入骨髓的决然。
宁书禾不着痕迹地挣扎无果,索性放弃。
傅修辞沉默无言地看着对面的人,似乎并没打算加入他们的对话,只是在旁观。
傅祈年对眼前的情形并没多意外,但亲眼确认了心中猜想,他还是不由得捏紧拳,好似经过了无数次纠结,他最终还是抿抿唇,当即以很快的语速问道:
“三叔,我也有话想和书禾说,要不您先去忙?”
宁书禾眼皮一跳,她不由得闭了闭眼。
傅祈年的语气近乎挑衅了,傅修辞也有些意外,先是微微睨一下眸子,而后却是忍不住笑了一声,装模作样地低头看眼腕表才回答:
“我好像没什么要忙的,有什么事直接说,时间不早了,我和书禾要回家。”
傅祈年咬牙说:“我想和她单独说。”
傅修辞的表情仿佛随他怎样,反正话撂这儿了:“恐怕不行。”
傅祈年微微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宁书禾便开口打断:“傅修辞,你先上车吧。”
闻言,傅修辞眉心微蹙,低头确认她的想法,宁书禾转头对上他的视线,幅度很小地朝着车的方向歪了下头,他掌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不行。
他不是该离开的那个人。
意料之中的结果,宁书禾并没有对此抱太大的希望,轻轻呼了一口气,她只能抬起头说:“傅祈年,我记得你今天没喝酒,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家?”
傅祈年有些诧异地一愣。
傅修辞听到这话却是意外地没什么反应,好像早就想到她会这么做了。
他这般的游刃有余,宁书禾深吸一口气,尽力语气轻松地重复一遍:“送送我吧,麻烦你了。”
傅祈年虽然没理解她是什么意思,却还是怔怔地点了点头:“嗯。”
宁书禾轻轻吸了吸鼻子,脸上挂笑:“你的车在哪儿?”
“就在后面。”
“那走吧。”宁书禾侧身看向身边的人,说话时难免带些脾气,“我要回家了,如果你实在喜欢我这辆车,不愿意走的话就帮我开回工作室。”
闻言,傅修辞微微斜过目光,静静地看她一会儿,随即听不出什么情绪地缓缓开口:“行,到家给我打电话。”
他的嗓音有种薄霜似的冷意,说完后便松了手。
宁书禾实实在在地一怔,她没想到会这么简单,傅修辞的反应好像是在脑子里过了几万个应对方法似的,他甚至没有抓紧她的手阻拦她离开。
但……他松了口,不论如何,也算是件好事。
宁书禾默默跟在傅祈年身后,却还是能感受到一直注视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仍未离开,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找到眼熟的那辆车,便拉开车门钻进副驾。
她发誓自己绝非故意,在正要关门时才看到傅祈年想为她拉开车门的手正僵持在空中,歉歉道:“……不好意思。”
“没事儿。”傅祈年抬起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替她合上车门。
宁书禾紧紧攥住了搭在腿上的手,一言未发,目光投向正前方的远处,听着身旁的人拉开车门,迈进驾驶位,好似微微怔住一下,这才轻轻关上了车门。
傅祈年提醒她:“三叔好像还没走。”
“……嗯。”宁书禾刻意克制自己不去看,所以也不清楚车外不远处的傅修辞是否已经离开,撑了片刻,最终还是抑制不住地低下头去,无声地啜泣。
傅祈年听到类似哽咽的细小声响,忍不住转头看身侧的人,却只看到她侧身背对着他,微卷的长发垂落,挡住了她的脸。
他不知道宁书禾现在是什么心情,也不敢随意打探,只能语气干瘪地重复方才的询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宁书禾再次回答,语气里不带任何情绪,她稍稍一顿,回头看向他,几分诚恳地致谢,“谢谢你。”
“不用谢,只是——”傅祈年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这个话题。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宁书禾看出他的窘迫。
傅祈年抿了抿唇,这才开口:“你和三叔……”
不等他说完,宁书禾肯定道:“嗯。”
傅祈年一愣,接着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宁书禾没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微微歪头打量他,试图猜测他的意图。
傅祈年捕捉到空气里的一瞬尴尬,赶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生气。”
“没有生气。”宁书禾眨了眨眼,“你有这样的疑问很正常,但我确实没有出轨的癖好,我是在和你分手之后才和他在一起的。”
傅祈年无言片刻,总觉得自己不论说什么都是错,只好补一句:“抱歉。”
宁书禾没明白这段对话里哪里是需要他道歉的,却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今天太累了,把头往座椅靠背上一躺,歪头看向窗外。
萧条景色飞速后退,宁书禾放空了视线。
眼瞧着气氛再次沉默,傅祈年深深地呼吸,问出了那个从方才开始就想问,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只能暗自憋在心里的问题:
“书禾,我能不能问问,为什么偏偏是三叔?”
宁书禾没动,第一反应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谓命运阴差阳错,她只能随波逐流,无处可逃罢了。
哪儿有什么偏偏。
“我也不清楚。”宁书禾垂下眼,目光浅浅放在了自己的指尖,心底有种细碎的、微末不绝的痛楚,“就是,自然而然的走到今天了……”
“那,你们是准备结婚了吗?”傅祈年轻声问。
宁书禾不说话。
傅祈年解释:“你别误会,我是看到刚刚在桌上三叔说的那番话,像是你们要结婚了的意思。”
宁书禾有气无力地回答一句:“我不知道。”
傅祈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闷,却还是故作释然地笑了下:“三叔挺好的,比我好。”
眼下这种情况,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谁也没有再主动开口提起任何话题。
傅祈年被这寂静熬得窒息,正准备再次开口找些话题,突然,一道刺目的强光从驾驶位一方的反光镜袭来,下一秒伴随着“砰”的一声撞击,车身瞬间偏离了原本的路线,侧滑至路边。
/
夜里起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
看着宁书禾上了傅祈年的车,那辆车闪了几下转向灯,便毫无留恋地汇入万千灯火里,傅修辞这才收回神,有些心烦意乱地把手伸进口袋,摸放在那里的烟盒,抖一支烟,低头衔进嘴里,才想起打火机还放在车里,更是焦躁,将那支烟折断,丢进灭烟垃圾桶里。
他一边沿着露天停车场的边沿往外走,一面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短暂的一顿后,还是粗略地打了几个字发送出去,而后放缓脚步,直到他常开的那辆库里南缓速出现在身后,孟洵自驾驶座的方向绕过来,替他拉开后排车门。
孟洵察觉他心情不好,小心翼翼问他要去哪儿。
傅修辞往方才下车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思考太久,便直接吩咐:“从后面绕一圈,跟上他们。”
孟洵一愣,还是照做。
两辆车一前一后,保持着稍远的距离,是经过了几个路口,傅修辞确定这是她去她工作室的方向,而非回家。
车流多朝着开往市内的高架上去,宁书禾的工作室在远离市区的另一个方向,傅修辞的车慢慢跟了过去,始终隔了两车的间距,他的目光始终定格在前车的位置,直到红灯亮起,两辆车无阻隔地一前一后停下。
红色的倒计时渐渐归零,位于前方的车启动直行。
傅修辞目光更沉,缓缓开口:
“踩油门。”
“从侧面朝驾驶座往前撞上去。”
第66章 Chapter 66 你不了解我
宁书禾的心脏狂跳, 全身的血液好似都涌上了头顶,迷迷蒙蒙间听到驾驶位的人语气急迫地问她:“书禾,你没事吧?”
她没精神去回答, 只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还没从方才的撞击中回过神来。
神思紧张、震惊骇然之余,宁书禾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从车外打开副驾一侧车门的男人, 目光聚焦于那张熟悉的脸时, 她下意识往后退, 但车内空间狭小, 她被限制在座椅上,动弹不得,退无可退。
车门被打开, 寒风倏然倒灌进来, 将车内最后的暖意席卷而出,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好似冬夜。
宁书禾只觉得耳后的一小片皮肤渐渐麻木,不知是因为空气寒冷, 还是因为她发觉傅修辞背对着远处灯火的轮廓,在墨蓝色的夜幕下更加清晰, 他正面无表情地扶着车门, 俯身看着她。
此时此刻, 宁书禾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傅修辞就是个疯子。
“……你让开。”宁书禾无力道, 好像声带与意识脱离, 她无法控制。
“我让开?”傅修辞仿佛笑她天真, 这种情况下竟还能提出这种要求, “你还在这儿, 我能去哪儿?”
他的语气再平静不过, 可每字每句重重落下时,宁书禾都觉得自己像是挨了一记闷棍,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讨没趣。
疯子是不讲道理的,她又何必在明知结果的情况下说些没有意义的话。
宁书禾咬紧下唇,沉默下去,低着头不肯看他。
傅修辞微微垂眸,以几分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他的音色沉凝:“祈年的车出了事故,我得送你回家。”
说罢,他便抬起手,手掌轻抚在她的发顶。
宁书禾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一顿,向下滑落,傅修辞的指尖停滞在她的下颚,而后捏住了她的下巴,她被迫抬头,以仰面的姿势对上他的视线,可夜空比墨色更浓,他背着光,藏在黑夜里,宁书禾看不清他的眼睛。
宁书禾被这寒风冻到,用力从他手里别开脑袋,迅速反驳:“刮蹭而已,还不至于没法儿送我回家。”
傅修辞的目光扫过她因为咬合而充血的下唇,短暂停留后,收回滞在半空的手,不动声色地反问一句:“是吗?”
宁书禾本想下意识说“是”,却霎时觉得喉间一哽,她的直觉,如果继续坚持下去,傅修辞会立刻让它不止是被“刮蹭”而已。
她一瞬间哑火。
“祈年恐怕是太久没去过了,忘了路,这是去你工作室的方向。”傅修辞没有等她回答,再出声时,声音里带着某种脱离意识控制的情绪,使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冷硬,“回家的路,我更熟悉,我来送你回去更合适。”
宁书禾觉得自己的嗓音有种不太自然地故作镇定:“……我可以自己回去。”
傅修辞没说话,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却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只沉默看着她,远处高架桥上的灯光映入车内,沉冷而微弱,衬得她的睫毛似一簇打湿的鹅绒,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哭过的缘故,她的脸颊和鼻尖微微泛红。
她或许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有多么能催人生出欺凌的欲.望。
即便她的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排斥。
傅修辞一瞬间怔忡地意识到,似乎不该这样。
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本该是笑着的,意乱情迷的……
他们之间应该拥抱、应该接吻。
而不是这般对峙。
漫长的时间过去,终于,宁书禾受够了这煎熬的滋味,凭着本能伸手,想要推开他冲出去,可她挣扎的力道砸在男人的身上聊胜于无,反倒被一把抓住手腕,被他的力量攥得生疼。
宁书禾避开他的视线,因她察觉到自己眼前有水雾渐渐积蓄,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她并不想叫傅修辞发觉:“你真的疯了,放手……”
“是,我疯了。”
如若他不是疯了,方才怎会那么轻易地让她和别人走,不过几秒钟就后悔,现在又干出这种事情来。
“所以,书禾,别逼我。”
傅修辞没给她其它选择,弯腰伸手,不由分说地将她搂进怀里,无视她的挣扎,紧紧箍着她的腰抱她出车门,转而拉着她的手,态度十分强硬地将她塞进他的车里。
可傅修辞没有立刻跟着上车,而是“砰”一声反手摔上了车门。
宁书禾感觉自己的睫毛已被不知名的情绪濡湿,视线变得愈发模糊,趁着傅修辞关车门的时间,她反应很快地挪向后排座椅的另一侧,试图开门,可没曾想不论她怎么做,车门都纹丝不动。
她余光这才瞥见正坐在驾驶位上一言不发的孟洵,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下。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开口恳求,先是怔忡片刻,而后几分绝望地缓缓放下了扣在车门上的手,再转头向外看。
傅修辞朝着正被一个陌生面孔搀扶着的傅祈年走去,后者情绪激动,他却反而平淡得仿佛什么都没做过。
宁书禾一下便泄了气。
随便好了。
傅修辞总不会真的伤了她。
应该不会……
而孟洵也很快便察觉她的反应,微微抬头,纠结许久,还是自后视镜以眼神向后投去歉意:“抱歉,宁小姐。”
意料之中,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也没什么能做的。
宁书禾歪靠在车门上,其实没太听清孟洵说了什么。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傅修辞身上。
不知道他和傅祈年说了什么,傅祈年先是神情不甘地朝她这边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后明白了什么似的,几分颓然地垂下了手,失魂落魄地重新回到了被擦掉一片漆的车上。
而傅修辞看着他离开之后,才转身朝她走来,拉开后座车门,将趁着他开门的间隙差点就挣脱出去的人重新塞回车里,自己才上了车,生怕她再逃跑似的反手攥紧她的手腕。
车里开了暖风,她的皮肤却像雪水一样冰凉。
察觉她不再挣扎,傅修辞先是顿了一下,而后合掌把她的手握进手心里,轻轻摩挲,试图向她渡去自己的体温。
宁书禾僵坐着,面朝窗外,几分呆滞地放空视线。
折腾了半宿,眼下已是深夜,偶有几辆车拖着尾灯于她身侧驶过,她看见光晕自那几盏残灯向外渐渐延伸,她轻轻闭了下眼,再度睁开眼睛时,视野又变得清晰。
一路沉寂,耳边只有汽车发动机发出的微弱嗡鸣,还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是过了许久,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熟悉,傅修辞才微微侧身,低头轻吻她的头发,声音沉缓:“肚子饿么?方才的席面你一口都没吃。”
宁书禾只是微垂着眼睛,视线缓缓聚焦在他们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上,始终一言不发。
傅修辞仿佛并不在乎她是否回应自己,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感受到她温热的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此时此刻才觉得安心些。
他的鼻尖轻抵在她额角,仿佛嗅到了陌生的气息般,傅修辞不由得微微皱眉:“回家先洗个澡暖和暖和,我给你点餐,想吃糖醋小排么?”
外头的风擦过玻璃,发出好似搓磨过后皮肉分离的哀嚎。
“傅修辞。”宁书禾不由地扯了扯嘴角,“好玩儿吗?”
她实在不知道,傅修辞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不久前还像个疯子似的开车撞人,现在却又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姿态,指望两人能像从前一般继续相处。
但她做不到。
她不可能做得到。
傅修辞并没错过她嘴角细微的苦涩:“你觉得我是为了好玩儿才这么做。”
陈述的语气,并非问句。
宁书禾嘲讽似的反问:“不然呢?单纯为了撞死我?”
“我有分寸,不会伤到你。”傅修辞垂眸看她。
“你有分寸吗——”宁书禾的声音发哑:“那又何必吓唬傅祈年……”
“你很在乎他?”
“我不——”宁书禾沉呼一口气,“这不是一回事吧?”
傅修辞的蹙眉:“他当着我的面就要带你走。”
宁书禾一顿:“可这明明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本来就和他没有关系。”
“既然与他无关,他就不该出现,更不该从我身边带你离开。”傅修辞语调沉沉,“书禾,你不了解我。”
“……是,我的确不了解你,也没人能了解你。”宁书禾不想承认自己说这话时难过极了,说罢后便扭头背向他,不愿再多说半个字。
她其实很想说些刻薄的话挖苦他,想要毫不留情地戳他的软肋,让他和自己一样难过,她知道这样不对,但在眼前这种情况下,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好受些。
可在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宁书禾却可悲地意识到,她并不清楚真正能让傅修辞感到痛苦的是什么。
傅修辞的过去,他的曾经,他灵魂深处的无可奈何。
她全部一无所知。
或许他也会剖白真心,但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的确还远没有到可以分享过去和弱点的程度,她无法与他卑劣的一面共存,即便尚未清楚这所谓暗面究竟是什么。
她想起来,自己似乎早就已经意识到。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忽略了。
第67章 Chapter 67 外面有的是不介意我已婚的男人
宁书禾记不太清后来是怎么回到家的, 她的身体很冷,傅修辞一路搂着她进屋,回到家便极体贴地先去浴室帮她放了热水。
再后来。
就是现在。
她正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 将下巴埋进早已不再温暖的水里,只留鼻尖浮于水面之上,发丝飘浮, 微冷的水紧贴在皮肤上, 层层叠叠包裹着她的身体, 不留一丝缝隙, 宁书禾这才觉得安心些。
宁书禾微微前倾身体,看着远处高楼顶上堆积翻卷的厚重暗云,仿佛将要压倒一切, 她埋头闭眼, 心中郁结更甚。
半晌之后,她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停留在某处,安静一瞬, 随后敲门声接着响起。
动作的意味是通知,而非询问。
“点了你爱吃的几样菜。”傅修辞小臂间搭着一件刚洗过的女式浴袍推门进来, 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陈述着。
话音落下, 他仿佛听见宁书禾以极小的声音“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可好像又没有, 他有些不能确定, 便将手里的浴袍放在衣架上, 俯身触碰那几近静止的水面。
水已经失去热度, 变得冰凉, 傅修辞不禁皱眉:“书禾, 水已经凉了。”
“喔……”闻声,宁书禾抬头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是他一向不怎么喜欢的空离:“我一会儿就出去了,你先去吃吧。”
傅修辞没应这话,而是毫不犹豫地抬手,掌心覆着水面下她的膝后,将她拦腰抱起。
宁书禾被吓了一大跳,生怕自己掉下去似的只凭着本能圈紧他的脖颈,她仿佛听到浅浅地一声笑。
她倒吸一口气,沉声说:“……傅修辞,放我下来。”
傅修辞挑眉:“放你下来?你要继续泡到凉水里么?”
宁书禾咬了下唇:“我擦干……地板湿了。”
“叫它湿着吧。”
“……”
傅修辞一只手臂托着她,腾出一只手从门口的架子上拿下方才他带进来的浴袍,抖开,裹紧在她身上。
从浴缸里里骤然被托起来时带出大量的水,不止是卧室的地板,傅修辞的衣裤也被彻底打湿,遇水后微微发硬的面料,随着男人的动作在她裸.露在外的部分皮肤上或重或浅地擦过,宁书禾有些不自在,攥紧他后颈的衣服,撑着力道,想离他远一些。
嗅闻到她身上的桃子香气,他垂眸看她,宁书禾正低着脑袋,微卷的长发被浸湿,沾黏在她冻白的锁骨处,隐约瞧见她睫毛轻颤。
傅修辞没错过她的反应。
在这方面,他太了解她了。
傅修辞轻扯嘴角,默默移开了目光,未发一言。
抱着她进了卧室,傅修辞这才放手,宁书禾落地的一瞬间便退开了几分,傅修辞的动作稍稍一愣,便好似毫不在意地转身打开衣柜,轻车熟路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套干净的居家服放到床边,再朝门口走准备离开。
手掌握住门把手时,傅修辞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宁书禾并没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将身体和头发擦干,关上那套家居服,坐在衣帽间的沙发上沉默许久。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不远处的梳妆台上,那里放着一个丝绒盒子,藏蓝色的盒面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宁书禾不避讳地看它许久,最终还是起身,匆忙地将盒子塞进一旁闲置着的某个礼品袋里。
拖到不能再拖,宁书禾咬了咬唇,转身下楼。
/
对于傅修辞不会做饭这件事,在宁书禾心里就像人类从来都是两条腿走路一般,是一个默认的既定事实,以至于在她怀着忐忑的心情下楼到达餐厅后,厨房的方向映出傅修辞带着围裙的背影,她一瞬间呆住。
察觉她的出现,傅修辞转头看她:“先坐会儿,粥马上就好。”
宁书禾歪着身子看了一眼,反应了很久,看清他只是在热粥,宁书禾才松了一口气。
可刚落座,宁书禾嗅出糖醋小排和银鱼豆腐是千春斋的口味,可另外两道热菜和粥似乎并不是。
她不知道傅修辞会做饭。
但想来也合理。
他之前一个人在美国,总要想办法照顾自己。
宁书禾记得,丁铭提及傅修辞的往事那天,傅修辞告诉她,不要被过去的事困住。
可……
人怎么可能完全抛却过去。
他在美国要照顾自己,所以学会了做菜,他今天的所作所为,他一直以来把她当成一门生意来经营的事实,又何尝不是来源于他过去几十年来的经验,生意场上,他总是这般,依结果反复论证,几乎从不失手,所以他就这么对她做了。
往往身不由己之人才会害怕失控和意外。
宁书禾觉得可悲又可怜。
不止是她自己,还有他。
正出神,傅修辞便落座她身边的位置,接过她面前的小碗,替她盛粥。
傅修辞把粥放到她面前稍远些的位置:“小心烫,一会儿再喝,先吃菜吧。”
宁书禾没说话。
她其实挺惊讶,自己在经历了今天一整天的事之后还能和傅修辞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像往常一样共进晚餐。
整个晚饭时间,宁书禾都一言不发。
以至于陶瓷汤匙碰在青釉小碗上发出的清脆声响,都使傅修辞忍不住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她身上,看她小心翼翼地将勺子里盛放的一小口粥缓缓吹凉,轻轻碰了碰嘴唇,确认温度适中后再含进嘴里。
她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再舀起一勺,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偶尔从粥里捞出一小块虾仁,傅修辞没法儿从她的表情上判断她对此是何评价。
傅修辞并非不清楚她此时此刻沉默是为了什么,也不是没有洞悉她的想法,但他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理,不愿主动提起话茬。
他可笑地逃避着,只因深知宁书禾之后要说的话会是某种失控的走向。
傅修辞时至今日才理解了初次见面时,在那个无第三者在场的角落,她面对他时为何要保持沉默。
丁铭说,她更像他,忍无可忍时,比谁都凉薄。
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只不过这个结论第一次得到印证时的心情与现在大相径庭。
即便视线定远,宁书禾也能察觉到傅修辞正在看着她,她夹起一块糖醋小排,却仿佛舌尖麻木,味蕾失能,只能干涩地咀嚼,僵硬吞咽。
食之无味。
宁书禾放下筷子,擦拭干净唇周,一动不动地沉默片刻,她没有转头看过去,就这样保持着放空的状态,没什么情绪地轻轻唤他一声:“傅修辞。”
她的余光瞥见身旁的人陡然一顿,他的嗓音沉冷:“嗯?”
“你挑个时间,我们去领证。”说这话时,宁书禾才偏着脑袋看向他,在身前桌布的遮挡下,两只手紧紧地攥紧。
傅修辞看着她,过了好久,才问:“为什么?”
宁书禾没弄懂他这个问题的用意,有些纳闷,却没回答,而是反问:“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所希望的吗?”
“的确是我希望的。”傅修辞垂眸,视线定在她葱白的手腕上仿佛因用力太过而微微凸起的浅紫色青筋,语气有些不悦,“可听起来你是出于其他理由做出的决定。”
比如,赌气,又比如,某种类型的报复。
“这样不好吗?”宁书禾哪里不清楚傅修辞的意思。可她的语气冷硬,呼吸似的,故意学着他今晚在车上时的态度。
闻声,傅修辞的目光渐渐上移,对上她的视线。
瞧瞧。
多漂亮的一小姑娘,眼神里却是这股如同在和傅祈年分手时如出一辙的狠意。
不过这回,这狠意对冲的对象变成了他。
“如你所愿,我和你结婚,捆绑在一起,以后我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你都能立马找到我。”宁书禾的声音苦涩,“我想做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手,不过我也会依照法律和规矩拿到属于我作为傅太太的东西,但好在一切都和你预想的一样,这还不够吗?”
傅修辞神情晦暗,像是暴雨将至的阴天:“不够。”
她分明知道他想的不是这个,她也清楚这和他预想的不同。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宁书禾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你可以胁迫我,让我无法离开你,可你总不能控制我、要求我的身心都必须忠于你。”
几乎已经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宁书禾,考虑清楚再说话。”傅修辞的语气少见地带上了几分凌厉,至少在她面前,他从没这样过。
“我考虑得很清楚。”宁书禾盯着他,“既然我当初可以瞒着傅祈年和你在一起,有谁规定我现如今就不能抛下你再去找别人呢?就算我和你结婚了又怎么样?外面有的是不介意我已婚的男人,就和你当时的想法一样,你不会觉得你很特别吧——”
傅修辞被她这段话彻底惹恼,低头冷眼瞧她还要继续开口,便伸手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身边,不给她再次说话的机会,抬手以虎口钳制住她的下颚,拉近距离,带着几分狠意的低头,咬上她的唇。
他原本很自信。
可现在几乎什么都不能确定了。
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两个人之间,至少在这方面非常契合。
第68章 Chapter 68 胆小鬼
唇上传来刺破的痛感, 一瞬间微微生涩的铁锈味充满口腔,宁书禾只凭着对危险感知的本能挣扎一下,可拒绝的动作却被身前的人强势阻断, 将她束缚得更紧。
宁书禾狠下心,在他舌尖重重地咬下。
傅修辞却吻她更深,好似只有浓重的血腥和最强烈的性.爱才能稍稍弥补心底的空缺。
很快便无法呼吸, 空气好似变得粘稠, 从四面八方涌来, 如胶般钻进鼻腔和喉咙。
宁书禾眼前的视野同意识变得模糊, 下一秒,她察觉有谁的指尖自她颈后缓缓滑落,沿着微微弓起的脊柱一路向下, 所经之处是同他掌心一般滚烫的温度。
视线丢失, 听觉和精神却更加敏感。
她几乎是不自觉地抓紧他的衣领,又猛然意识到什么,理智回笼,仿佛几分排斥地松开了手, 握拳去推。
傅修辞的手臂虚落在她身后,微微睁眼, 垂眸, 并没错过她眼底一瞬间的动情, 动作一顿, 蓦地箍住她的腰, 将她托起, 放在餐桌上, 再次低头压上去。
桌角被猛地一撞, 桌上器皿碰撞清脆。
宁书禾抬起手臂用力推他, 收效甚微,只能侧头试图躲开他的吻,傅修辞却顺势埋首在她的肩颈处,深深嗅闻她身上的气息。
两人之间离得更近,不等她从方才的动情中回神,便感知到他的呼吸渐渐加快,拊在她大腿内侧的手掌微微用力,将要更加深刻地入侵,宁书禾心里惊了一瞬,推搡他的力道比方才更甚:“傅修辞,别逼我恨你……”
傅修辞怔忡一霎,他一言不发地将她拦腰抱起,跨步走出餐厅,将她摔在沙发上,轻车熟路地伸手拉开抽屉。
“摔”这个动作力道却不算太重,沙发有软垫,宁书禾并没有受伤。
脱离男人的钳制后,她的目光转向傅修辞手指的方向,她太清楚矮桌下面的那个抽屉里放的是什么了,宁书禾神情呆滞一下,第一反应是起身逃跑,手臂一撑就朝着门口冲过去。
可下一秒却被傅修辞自腰后抱紧,不费吹灰之力地单臂将她捞起,重新扔回沙发的软垫上,他顺势欺身上来。
宁书禾不知道自己眼下的心情究竟是庆幸还是后怕,因为她实在不清楚,傅修辞究竟是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前就想到了要戴.套,还是在那之后。
明明昨晚才做过,她现在却觉得十分陌生。
那个时刻来临时,耳边是他不知满足的喘.息,她只能近乎无意识地咬上他的肩膀,像往常一样,颤栗着将他抱紧,缓解精神的猛然紧绷和倏然间的空虚。
后半程,宁书禾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再挣扎。
拒绝只会让他变本加厉,她何必自讨苦吃,不如干脆随他去,她只凭本能接纳。
夜色迷惘,光线昏沉,朦胧间,傅修辞低头去看她动情的反应,藏在他身体投落下的阴影里,她微亮的眼眸渐渐迷离,他伸手拊开她汗津津的额头上粘黏的发丝,按耐不住地低头,亲吻接踵而至。
外头果然是下雨了。
狂风夹杂着雨吹得楼下的玻璃哐哐作响,那声音很远,宁书禾的意识迷朦时,尚有一种狂风将要掀翻屋顶的错觉。
身后的床垫微微陷了下去,宁书禾察觉傅修辞躺了下来,两臂自她身后向前合拢,将她搂在自己双臂形成的一小方天地里,颈后有挟着浴室水汽的微热呼吸扑在她的皮肤上,宁书禾忍不住瑟缩。
“……书禾。”傅修辞的声音沙哑,“我们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何必走到这一步。”
宁书禾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傅修辞知道她没睡,将她搂的更紧,就在他几乎以为她是不是真的已经睡着时,怀里的人又冷不防地开口,重复着之前的话题:
“明早我们去领证。”
傅修辞微微蹙眉。
因她潮湿的音色和看似与之完全相反的冷静态度。
宁书禾只觉得自己从没这么清醒过,可出声时,她还是听到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地发苦:“我改签了后天飞澳洲的航班,我们之间的事……等我忙完工作回国以后再说,虽然我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但眼下的情况需要结婚证来平息……”
他们这种人,内里烂得一片狼藉,面上也得过得去,她向来擅长处理这种事,可眼下她理智缺失,只能想到一个漏洞百出并且成功率极低的办法。
傅修辞的视线垂落,想看她的眼睛,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她散落在枕头上的卷发。
宁书禾再次开口,声音仿佛比方才更远:“明天我派律师去华尚对接,我自己的律师,傅总应该会公平公正地处理这事儿吧,不让我……也不让宁家受挫。”
回应她的是意料之中的沉默,黑暗里有人伸手,手指捏着她的脸颊,迫使她看着他。
傅修辞松开了手,他本以为她哭了,可眼下,她的眸子清明极了。
宁书禾没有反抗,即便是在黑夜里,她依旧熟悉他的轮廓,直视他的眼睛:“傅修辞,我应该还有出国工作的权力吧?”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讽刺和挖苦,只是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这讽刺意味针对的对象,是她自己还是傅修辞。
“你当然有。”傅修辞眉心紧蹙,似乎是被这深思熟虑过后的疏离,以及她眼神里的平静和悲伤惹得有些心烦意乱,“书禾,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坏,我们结婚之后,你的工作不会有任何影响,如果你需要,华尚可以随时给你提供任何帮助。”
“是吗?”宁书禾的目光里多出一些情绪,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只因她疲于同他争辩:可你从来没想过我究竟是否真的需要。
傅修辞看着她,确定她心中所想:“书禾,我针对的从来都不是你。”
宁书禾径直看向他的双眼:“我知道,你不会针对我。”
听她这么说,傅修辞反而一顿。
夜里很静,她的声音很轻:“可这就是我无法理解你,你同样也不理解我的原因。”
傅修辞静静看着她,认真听她的话。
“你看,都这个时候了,你都没想要解释你针对的对象不是我的话,那究竟是什么。”
宁书禾无奈地扯了下嘴角,已经这个时候,谈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了,干脆一鼓作气地把话说完:
“你说你爱我,可你也说你不知道什么是爱,你说你针对的不是我,可却实实在在地伤害了我,你说你不想失去我,可你现在已经要失去我了。”
“工作也好,生意也罢,你想做的事总能做成,可你现在应该也懂了,感情不是生意,我也不是你的目标,你以前那些能够自洽的行事准则在感情方面行不通,你心里的主意那么多,什么都不让我知道,试图吃定拿捏我,你什么都不说,又想让我懂你,可我真的不懂。”
“傅修辞,我不明白你,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傅总在生意场上向来无所不能,在感情里却是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
宁书禾从来都弄不懂他。
说完这些,宁书禾沉默下去。
心底隐隐希翼他或许能借着这契机坦诚,哪怕只有一件事,哪怕只有一点点。
但最终还是事与愿违。
是了。
他总是这样。
“……书禾。”傅修辞迟疑片刻,俯身下去,将她拥得更紧,“对不起……”
话音落下,两个人对视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最终还是宁书禾先错开了目光:“太晚了,我今天很累,你先走吧,我得睡觉了。”
实在难免失落,她觉得自己方才说的那么多,像个笑话。
傅修辞看着她,好似想说什么。
“你在这儿,我睡不着。”
宁书禾清楚他的想法,抢在他开口前直接截住了他的话。
傅修辞陡然一怔。
因她的话。
宁书禾的声音弱下去,艰涩开口:“……我们两个人的事,等我从澳洲回来,或者我们两个人都能冷静下来好好沟通的时候再说,今天让我休息一下,可以吗?”
傅修辞听到耳侧,有浅浅的叹息声。
她的语气已经近乎恳求了,他清楚自己不能再说出任何一句可能会伤到她的话。
无声地抱着她,许久之后,傅修辞最终还是起身,从地上拾起方才被随意丢弃的衣裤,一会儿便已穿戴整齐,他再返回时,臂弯搭着大衣,站在床边,宁书禾看见他的衬衫领口微微褶皱着,与平日里被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样子相比,多少显得有些狼狈。
傅修辞借着床头灯投下的小片光影,静静地垂眸看她片刻,而后于床边半蹲下,视线与她齐平,微凉的指尖轻抚她的脸颊,低头吻她的额头:“明天休息一下,后天我送你去机场。”
宁书禾的睫毛颤了颤,却始终闭着眼睛,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傅修辞并没想要得到回应,垂下头去,与她额头相抵,好像只有她的气息和体温才能让自己憋闷发胀的心脏好受些,想到了什么,傅修辞微微张了张口,仿佛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是过了好半晌,宁书禾才感觉到身前的人起身,随渐淡的脚步声而离她更远,朝门口走去,然后是开门的声音,她等了很久,却一直没听到关门声响起,她微微眯起眸子,有光亮透过门缝,投入屋内。
寂静许久,宁书禾听到很轻的一声关门声,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世界忽然变得空荡荡的,一片荒凉。
第69章 Chapter 69 一向如此
宁书禾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所幸今早的天气还算不错,阳光从飞机机身的窗口透进来,投落在皮肤上, 脑后的刺痛和眩晕减轻了几分。
昨晚傅修辞离开以后,她几乎都没睡,忙着联系律师和落地澳洲后的一些相关事宜, 忙着收拾行李。
她骗了傅修辞。
她的航班是今天, 而非明天。
宁书禾不想再演什么你追我赶、拖沓严重的苦情戏, 这两天她真的太累了, 抽不出任何一丝多余的精力去应付傅修辞的不可理喻。
在他冷静下来之前,在他愿意对她坦解之前,宁书禾觉得没什么同他见面的必要。
她指尖微微用力, 捏紧了那本薄薄的证件, 轻绒的质地,她垂眸,最后再瞧了一眼,默默打开包, 把结婚证重新塞回去,同其他证件放在一起。
在民政局门口借着要回家收拾东西的借口和傅修辞分开, 幸运的是傅修辞刚好接了一通工作电话, 看他的反应似乎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宁书禾便顺势说可以自己开车回家, 实际却径直来了机场, 值机, 托运, 时间刚刚好。
在候机室时, 宁书禾原本想拉黑傅修辞的所有联系方式, 犹豫半天,到底还是没能做到,宁书禾在想,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如果傅修辞真的还想和她在一起,就不会刨根问底。
按照她对傅修辞的了解,当他发现她已经离开北城时,直接飞过来的概率都比电话轰炸大,可最近各类合约事务繁杂,听说华尚在美国的新项目也即将动工,傅修辞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往墨尔本飞。
想到这儿,宁书禾也就彻底安心下来,只是取消了他的置顶,任由其他信息顶上去,傅修辞的消息框飘飘落落地往下沉。
北城到墨尔本,十一小时的路程。
从前宁书禾也总是满世界飞来飞去,她向来享受在航班上的这几个小时,作为一段注定被“浪费”的时间,是难得不被打扰的惬意。
可现如今她却对这种无所事事的感觉厌恶极了。
出发前在屋子里忙活着收拾随身行李和其他不想留下的东西,虽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杂事,但有事做,脑子运转着总归还好些。
现在她半躺在椅子上,裹着毯子,空调的暖风拂过来,暖意融融时,却越是想要刻意地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再去想这几天发生的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越是挥之不去,反复出现。
宁书禾起身,胳膊撑在桌板上,轻轻揉了揉脸,掌心很热,她把脸埋进去。
天色渐暗。
信息提示音短暂地响了一声。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宁书禾猛然被惊醒,摸起放在一旁的手机。
手机已面容解锁,她却犹豫了。
屏幕预览一共两条消息,不是来自同一个人。
过了好半晌,宁书禾才鼓起勇气去看。
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两条信息。
一条是宁钰发来的短信:[交接已经完成了,傅修辞的人都已一一验过,你不放心的话等落了地告诉我一声,我让人给你传真份副件。]
宁书禾动作顿住,察觉不到宁钰这话里有什么情绪。
另一条的来源是微信,宁书禾的个人律师徐怡的未接来电,过了两分钟,宁书禾给她回了通语音电话。
“宁小姐。”对方是嗓音机械又冷静的女声。
“嗯,事情还顺利吗?”许久未开口说话,宁书禾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怪,说到一半便伸手从储物格拿出瓶装水,拧开。
“差不多了。”徐怡语气平静地陈述,“宁钰名下的十四家企业,北城和东城、洛杉矶、纽约及欧洲的房产、地产和其他不动产从下月初开始陆续过户,剩下的曾属于您父亲的部分会在今年后半年再开始,还有一些……”
宁书禾小抿一口水,直接打断她:“公司的部分呢?”
“都按照您父亲的遗嘱内容还有您昨晚的安排办妥了。”徐怡说,“合同也已经拟好,但……宁总说,要您亲自到场,不然她不肯签。”
宁书禾沉默一瞬,将瓶盖重新拧紧,再开口:“她现在是不是还没搞清楚情况。”
徐怡“嗯”了一声:“宁总似乎并不知道您父亲生前留下了遗嘱。”
“她本来就不知道,如果她知道的话,这些年就不会这么大费周章想暗度陈仓了。”宁书禾对此并没觉得有多意外,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一般,“我小姑都怎么说的?”
“我没有立场询问她的态度。”徐怡说,“不过,她的情绪似乎很消沉,临走时她说会给您回电话。”
宁书禾的表情更淡,仿佛风一吹便散:“我知道了,这段时间还得多多麻烦你了。”
徐怡语气谦谦:“不麻烦,您给我足以还债的报酬、帮我给小月找医生,这都是我该做的微不足道的回报。”
小月是徐怡的女儿,三年前确诊了罕见病,和许若若的情况类似,却更严重。
彼时因徐怡的丈夫在几年前也在导致宁书禾父母丧生的那场车祸中意外去世,留下的一笔巨额债务徐怡实在无力清缴,只能带着女儿一边东躲西藏,一边想方设法凑钱治疗,最后阴差阳错,宁书禾替她摆平了这件事,因为许若若的关系,小月也被送到了海城接受治疗。
说是治疗,其实不过是某种“短暂延长寿命”的方式,但这已经是宁书禾能做的所有,作为交换,徐怡重回老本行,做她的代理律师。
宁书禾犹豫半晌,还是问一句:“小月的身体最近还好么?”
“……”徐怡语气一顿,像是没什么情绪地机械回答,“小月恐怕活不到夏天了。”
宁书禾陡然一惊,而后微微张口,却没能说出半句安慰的话,只有歉意:“抱歉,我不知道,要不……我让别人来推进我的事,你……”
“没关系,宁小姐,我可以做。”徐怡的语气,比起悲伤,更像是无可奈何,“小月不希望我为了她放弃工作,再次……”
电话挂断,机舱安静。
宁书禾有些颓然地躺了下去,她并没见过小月几次,眼下只是不自觉想到了许若若,还有许明哲。
她想不明白,傅修辞的计划里,许明哲是什么角色,许明哲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她自然不相信许明哲千里迢迢举家从海城搬回海城,甚至在这么个寒冬里带上了畏寒的若若,只是为了他说辞里的所谓“为她撑腰”。
宁书禾有自知之明,也不怀疑许明哲对女儿的爱,不然当时也不会放着大好的仕途不走,反而放弃,亲自带着许若若四处求医。
她更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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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墨尔本的天气渐渐开始转凉,空气却清爽,宁书禾落地后,沈菲来接机。
在回酒店的路上,沈菲简单向她汇报了一下展览的准备进度,有几个细节还需要她亲自调整,约了第二天一早的时间去展馆和负责人详谈。
“对了,宁老师。”车在酒店门前停下,沈菲才想起来还有事没说,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这是之前圣彼得堡美术馆的负责人上周寄到工作室的。”
宁书禾一愣,接过东西,注意到这句话里的时间:“上周?”
“嗯……当时有很多工作信件都没处理,我把它们都堆在一起放进箱子了,这封混在里面,就没发现……”说起来,沈菲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没事。”宁书禾并没在意,“是我让你以搬家优先的,不怪你。”
说罢,低头,她扫过信封上的信息,看见角落里写着寄信人的署名——“Борис”。
她并没有拆开看,而是放进了自己的随身背包里,而后又问沈菲:“工作室的通讯信息现在更新了吗?”
“嗯,我已经换到圣彼得堡的新地址了。”沈菲语气稍顿,想了一下,又说,“不过,傅总那边……”
“我知道。”宁书禾垂眸,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那是他和小姑的合同,我的工作室完全独立不受影响,我们只需要履行告知义务就行,过阵子……我亲自去和他说。”
沈菲抿唇,只是点点头。
是过了半晌,沈菲才再次开口询问:“宁老师,您……还好吧?”
宁书禾一怔,歪头看向她:“我挺好的,怎么了?”
沈菲赶忙摆手:“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宁书禾几乎笃定:“是听说什么了。”
沈菲忍不住低头,尴尬地笑了笑,手指搅着外套的布料:“就是……大家都在说。”
宁书禾笑了笑:“大家说什么?”
“说您和傅总结婚了。”沈菲说,“我想着——”
“嗯,我和他结婚了。”宁书禾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沈菲很是惊讶地张了张嘴,宁书禾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有那么惊讶吗?我们的事你不是都知道。”
“知道是知道……”沈菲的情绪好似跌了下去,“什么时候……”
“今早我们才去领了证。”
沈菲不说话了。
宁书禾轻扯嘴角,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怎么不祝我新婚快乐?”
“因为我觉得宁老师不快乐。”
“……”宁书禾也笑不出来了,开口时音调也落下去,“这有什么呢……”
她的一生都在被裹挟着往前走。
一向如此,向来如此。
现在不过是在重蹈覆辙罢了,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和沈菲道别,上了楼,找到客房,宁书禾才发现当地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就先把行李箱摊开,之前早早邮寄过来的日用品沈菲都已经一一摆好,顺手就能用,她先洗了个澡卸去一身疲惫,吹干头发,回到房间时,餐点也送了过来。
宁书禾坐在沙发上,一边吃东西填饱饿了一整天的肚子,一边把前些日子留存的需要她亲自签字的资料一一处理,吃完晚饭,把垃圾收拾好,躺到床上。
她闭着眼睛,却久久不能眠。
翻来覆去,过了好半晌,宁书禾还是爬起来,从化妆包里拿出一瓶香水,喷了一点在被子和枕头上,再躺回床上,蜷缩进被子里。
如鼓般震耳欲聋的心跳声,终于变得平缓。
像某个冬日的清晨。
第70章 Chapter 70 站在上位,却只得低头
傅修辞这阵子过得急鼓翻钲似的, 还得从宁书禾离开北城那天说起。
他前脚刚和宁书禾从民政局办完结婚手续,正要把她送回去,后脚傅璟年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北郊那项目出了点问题, 电话里说不清楚,得叫他亲自去看。
傅云霆眼瞧着丢了宁家的助力,又失去了许明哲这个隔了八辈子的亲家作为靠山和指望, 谁都清楚他只能寄希望于北郊的项目翻身。
从前傅老爷子的身份摆在那儿, 傅云霆不便冒险, 而傅祈年的精力又被傅修辞梏在东城, 一来他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二来就算傅祈年辛苦一些两城飞也无济于事,可如今傅祈年骤然回北城, 又有傅云霆出主意, 傅修辞一时半会儿又抽不出空来,这难处自然而然压在了傅璟年头上。
傅修辞清楚,若非傅璟年实在管不了,是万万不会在美国的工程即将开工的时候来打搅他的, 只得回去一趟,一边盯着洛杉矶即将开工的项目, 一边盯着北郊, 还得抽出空来顾着宁书禾和宁家的事。
北郊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要拖一阵子, 项目停工一周, 接受审查, 要解决的也不过是在这时间段内资金流的问题, 这些杂七杂八的堆在一起, 事情虽然棘手, 却到底还是预料之中的情况,即便四面楚歌,也并非毫无经验,处理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隔天照着约定好的时间,开车到宁书禾家里接人,可门敲了又敲,他才意识到那里哪儿还有什么人,不知何时就已经人去楼空,当即反应过来,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工作室,同样干净地连脚印都没有,查了她的航班才知道人从民政局出来直接就去机场了。
于是关于宁书禾的事推倒了工作上的千头万绪,成了他眼下最道不明的心结。
傅修辞拾级而上,进了花房。
那里的盆栽和植物都已被搬走,露出脚下的一条石板路,已叫人来人往得磨得光滑。
他停下脚步,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再难受不过。
本想一通电话打过去问她的情况,可对着她的信息想了又想,还是放弃了。
犹豫之后,傅修辞退而求其次地点开了她的名片,点进她的朋友圈,确认自己并没有被拉黑,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回过神来,傅修辞点了支烟,进了前屋,脚步微顿,转身推开她画室的那扇门,里面同样也是一尘不染的空旷,目光逡巡一圈,突然意识到印象里很深刻的那把墨绿色的滚轮软椅也不见踪影,角落里放着杂物的箱子和酒瓶也被一同清理出去,只剩下挪动不了的少数几个家具,被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防尘毯。
白茫茫的一片。
空洞、任人涂抹。
同在俄罗斯时看到的沉厚的白全然不同,眼下这种,了无生机。
傅修辞有些心神不宁,于玻璃门外露台边儿上坐了下来。
天色青灰,空气干冷。
还记得上回来时,宁书禾手忙脚乱地抱着毛毯和枕头,手里提着半瓶没喝完的红酒,歪着脑袋对他笑,是觉得不好意思,因他可能发现精致到头发丝都要一一打理的宁大小姐,在私底下也并非一丝不苟。
当时,她微微前倾身体,拉着他的手问他:
觉得有趣吗?宾大高材生。
你是觉得这些东西有趣,还是我有趣?
那时候,好像就是站在这儿。
他当时当真以为自己走进了她的世界,除了花草树木和颜料画布外,有属于他的某个角落,希冀与她血肉相连,彼时或许的确即将成真,可如今似乎又被他活生生地亲手剥离。
如今这局面,她痛得厉害,他何尝不是有种脱离预想的痛感。
她说,等两个人都冷静下来再谈。
可傅修辞哪里能想不到,两个人现在分开,宁书禾会独自处理妥善的绝非情绪,只会是和他之间的感情。
他不想放她走,不想让她一个人躲起来,将他从心里剔除,可他也不想宁书禾真的恨他。
有种无力感。
傅修辞不由得思绪茫茫,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山间,指尖的火光越烧越近,好似真要烫着了他,他却冷着脸无动于衷,任由那温度烧至关节处。
他默默垂眸,视线却是落在了自己右手食指的那枚素银戒指上。
他记得,宁书禾曾问过他,这戒指是否有特殊的意义。傅修辞数不清多少次察觉,她始终期待着他能向她解释或者分享些什么,毕竟她表现得那般明显。
可他自知,过去的三十多年,寥寥活过几近半生,不论怎样描摹修饰曾发生的种种,也并没有任何能与她分享、能让她亮着眼睛好奇的记忆。
傅修辞总觉得她像只小鹿,爱好浪漫,渴望自由和温情。
可他的过去没有浪漫的幻想,更没有感性的温情,只有最冰冷不过的、锋利的算计,以及薄冰破碎后不见底的深渊。
蛰伏、瞄定、算计、撕咬,不留任何余地。
这些恰恰都是宁书禾所厌恶的。
对他的过去,她不会感兴趣。
坦诚恐怕只会让她害怕,将她推得更远。
过去傅修辞总是自觉是个经验主义者,可前半生殚精竭虑地汲汲营营,他从一片荒芜中学习且擅长的等待、筹划,甚至是厮杀,都没能告诉他,眼下这种情况,他该怎么办。
她控诉,他从前能够自洽的逻辑在感情方面行不通。
该怎么说。
此时此刻傅修辞才意识到,初见时他就早已经察觉到的,她似乎总能洞穿一切一针见血,的确是真的。
眼瞧着那薄薄的纸边卷着烟草燃烧殆尽,化作一缕灰,飘落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
他试图整理纷乱难厘的思绪,直到指尖感受到了滚烫的温度,烧得他皮肤发痛,傅修辞怔忡着,犹豫片刻,才面无表情地将烟揿灭在食指的戒指上,戒圈很细,烟蒂摁上去,烧出一小片凹陷,戒圈外侧的皮肤被烫得泛红,皮肉分离。
他却像没有感觉,默默弯腰,半跪在地上,将这一小片地方收拾干净,恢复纯洁的原状,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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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的春天太短,傅修辞再见到宁书禾时,是在六月底的米兰。
他本是去参加葬礼,逝者是在宾大时没见过几次的同僚,虽不熟,但毕竟名头放在那儿,不论如何都需得走个过场。
傅修辞本没必要亲自去,可他从丁铭口中得知,上回邀请宁书禾赶赴日本参加婚礼的那位新娘,是位设计师,前阵子一直在米兰准备个人秀场,宁书禾多半也会去。
从宁书禾离开北城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上月初她在澳洲开办画展,傅修辞本挤出了来回两天的时间,却因北郊的项目被停工调查而不得不放弃。
也因为这事儿,傅修辞窝了一肚子的火终于有了发泄的方向,或许也是实在忍无可忍,便找了个破绽百出却又让人无法拒绝的由头将傅祈年打发回了东城,甚至对老爷子明里暗里的敲打不管不顾,有些一意孤行的意思。
傅祈年回了东城,调查结束,北郊的项目继续动工,傅云霆那头也消停了一段日子,傅修辞有空去打听宁书禾的消息,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最后一个得知宁书禾的通讯地址改到了圣彼得堡的人,至于她人现在是否还在澳洲,就不得而知了。
再后来,就是从丁铭口中得知,她可能会在米兰,傅修辞二话没说地赶赴文山会海,把许多工作的ddl提前了几天,即便没有十足把握宁书禾一定会去,但傅修辞说什么也要抽出空来,去碰碰运气。
他没邀请函,进不去内场,但傅修辞的身份摆在那儿,如今又和宁大小姐新婚,加上丁铭的这层关系,东道主自然是笑脸相迎的,但他没进去,婉拒了进内场的邀请,只在楼上的露台,寻了个不显眼的位置等。
傅修辞不知自己这运气究竟是好与不好。
等了一晚上,直至闭幕,他都没有找到宁书禾的身影,但after dinner时,他自己在二楼的包间找了个地方坐,没过一会儿,丁铭便快步走过来,给他指了指楼下的位置。
宁书禾自楼外走了进来,穿一身宝石蓝鱼尾长裙,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与这衣香鬓影的场合十足契合,可她的神色却是不沾浮华的清寂。
丁铭看他两眼,便转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而傅修辞却一时怔忡,眼瞧着她游刃有余地在这酬酢场里游走,她擅长这些,他喜欢她这般模样。
他就这么默默打量着宁书禾,从发丝到脚踝,从指尖到耳垂,他努力记住她现在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再与记忆中的做对比。
快两月没见她了。
她好像瘦了点,头发似乎也修短了些,蓬松柔软的发尾落在锁骨处,随着她的动作慢慢垂落。
没过一会儿,傅修辞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右侧有一面熟的男人,正目标十分明确地朝她身边走过去,西方面孔,身形消瘦,微微弯腰同她打了声招呼,宁书禾转头看向他时,眉眼带笑,抬首于他身侧耳语什么,下一秒便自然而然地搭手在男人的臂弯处,两人一同朝露台走去。
一时间,傅修辞只觉得心脏陡悬,无意识地抬手,伸手探了一把,却只触及到微燥的空气。
他倏然意识到,这是第二次了。
站在上位,却只得低头,怔怔旁观她和别的男人谈笑,那个位置本该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ing…TvT效率变低了……sorr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