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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Chapter 21 他在围猎她


    宁书禾实在觉得难以置信, 竟是一时语塞。


    他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提高她的阈值。


    此时此刻,过去那些喜怒不形于色的自我规训都不再管用。


    再难心平气和,先看看周围有没有人能听见他们讲话, 而后宁书禾微微挺直脊背,手掌伏在膝上,闭了闭眼, 呼出一口气, 好似豁出去般地表情:


    “傅修辞, 我平时称你一声三叔, 你也该有个当叔叔的样子吧。”


    瞧瞧,还是第一次听她这个语气,第一次听见她肯喊他名字。


    总算是有脾气, 不跟他装腔作势假客套。


    竟是难得坦诚的一次对话。


    傅修辞先是顿了一下, 而后眯了眯眸子:“我是祈年的三叔,不是你的,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道德伦理需要遵守,你完全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像现在这样。”


    宁书禾蹙眉:“我都要和他结婚了,他的我的有什么区别?”


    “不是还没结婚?”


    “订婚了。”


    “那就是还没结。”傅修辞冷笑一声, “签了白纸黑字的合同再毁约的也不在少数, 一个道理。”


    宁书禾的语气混杂几分怒气:“那你想错了, 不出意外我们一定会结婚。”


    “那如果出意外呢?”傅修辞淡淡地说。


    宁书禾却是一惊。


    空气霎时凝固。


    “为什么我不行?”傅修辞脸上不咸不淡的表情, “因为我比你大很多?”


    “重点是这个吗?”宁书禾看着他。


    “那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你是——”


    宁书禾的话突然轴了一下。


    又掉进去了。


    第一次见他时的直觉没有错, 言多必失, 稍不留神就会被套进去。


    傅修辞却了然她的后半句, 忽地笑了一下:“因为这个。”


    他油盐不进, 宁书禾决定把话撂在明面上, 她压低声音,不想让周围人听到:“三叔,若是手段光明正大,输了也不丢人,可是——”


    “可是什么?”


    宁书禾有点说不出口,心一横才吐出来一句:“乱/伦是真的丢人。”


    她挪开视线,不再看他。


    可傅修辞似乎并没有如她想得那般生气,沉默半晌后,神色如常:


    “确实,不过这只能说明宁小姐并不是个喜欢刺激的人。”


    闻言,宁书禾大受震撼。


    思维转不过弯,干脆不理他了。


    /


    傅修辞去了趟海城,工作原因,有两场峰会,一场讲座,还要参加丁铭父母的金婚庆典,铁板一块的行程,偶有短暂悠闲的时候,就不自觉地停下来思考北城的事。


    记不太清,那天她说了什么?好像有一句:


    [若手段光明正大,输了也不丢人,乱/伦才丢人。]


    “她真这么说?”


    傅修辞没否认,低头点一支烟。


    得到确认后,丁铭简直要笑得前仰后翻,笑过了以后,又实在好奇:“你就没再好好问问她和你侄子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傅修辞伸手在桌上的金属烟灰缸里弹下烟灰,再喝口酒:“不重要。”


    她并没对傅祈年即去东城的事多问半句,她不再关心傅祈年,这就是他想要得到的答案,其他的都不重要。


    场子里有人叫丁铭去打牌,他挥挥手拒了,随后一手撑在吧台上说:“我可是听说,宁钰这阵子忙得焦头烂额,美其名曰要和你们傅家重新议定婚礼流程,可我看你大哥不像是知道的样子。”


    傅修辞低头看着几块冰在暗红色的酒液里上下浮动,随他拿起放下,撞得杯壁轻轻作响。


    他也不知道这事儿,宁家瞒得滴水不漏,那些供应商们的嘴也严丝合缝,也见过几次,竟半点风声没漏。


    丁铭又问:“你觉得宁钰最近在干的事,是不是小书禾的意思?”


    傅修辞依旧没作声。


    其实答案不言自明。


    若是没得到宁书禾的允许,若实际情况真像她跟他说得那般,宁钰还自作主张把婚礼一步一步地取消,那小姑娘当真是要翻脸。


    想到这儿,傅修辞不禁失笑,却也松了口气,她倒是憋得住,到了如今这地步也不肯跟他透露半句,还想在他面前维持和傅祈年的恩爱假象。


    “左右我瞧着,这婚铁定结不成了。”丁铭笑说,“你不如再等等,别把人小姑娘吓坏了。”


    他等不了。


    傅修辞语调平平:“她胆子大得很,一边说要我有个当长辈的样子,一边乱/伦两个字都说得出口。”


    丁铭又想起来,真被这话逗笑:“得,时间还长,我劝你还是像个办法培养培养感情,别想那歪门邪道了。”


    傅修辞垂眸,不苟同这话。


    感情可以培养本身就是个伪命题。若把时间线拉长就可以让对方爱上自己,那这世上任何人之间都能相爱,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一地鸡毛最终走向悲剧的婚姻。


    宁书禾和傅祈年也不会走到如今这地步。


    与其花时间培养什么劳什子感情,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丁铭突然想起什么:“不过她要是真和你侄儿分了手退了婚,还会再见你么?”


    “不会。”傅修辞淡淡开口,她现在都恨不得躲他八百里,若真退了婚,更难见她。


    丁铭咂咂嘴:“难搞哦。”


    傅修辞没再搭话。


    /


    宁书禾这段时间对傅修辞唯恐避之不及,但两人都在北城,七夕、中秋又临近,天天都是活动,处处都是聚会,她又是自由职业,连个上班没时间的理由都撰不出,只能硬着头皮去。


    不知为何,傅祈年几乎不再出席类似的场合,宁书禾自然而然地跟傅修辞见得多了些。


    但跟他碰面几次,也不过只是熟人间点头招呼的程度,或许是上回她把话说得直白又难听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在这种酬醡的场合,傅修辞向来是社交中心,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也不会多此一举。


    即便如此,宁书禾也是全程警戒,她频频注意着傅修辞的动静,不论什么情况,只要见他往自己这边走,就随便找个理由挪个地。


    就这么处理,只等熬过中秋,宁书禾才能稍稍松口气。


    但宁家内里平时不声不响,一出事就怄了她一肚子火。


    周洪国开车,带着她一边往公司赶,一边把事情给她从头捋顺。


    原先两位叔父只是占着宁氏高管的职位赚点零花钱,大事上他们拎得清,也十分听话,宁钰是觉得,水至清则无鱼,他们也不是毫无用处。


    只要把他们俩放在不关紧要的位置上,即便是个漏财的窟窿也无伤大雅,凭他们的脑子和本事想也漏不出多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闹得太难堪,也就不必多费心神,权当孝敬他们的。


    可前些日子,宁家二房的小儿子,也就是宁书禾的堂哥宁文琮,和一群不学无术五毒俱全的公子哥们大白天醉酒飙车,在北郊的环山公路,有人磕了药,开着时速三百多迈的超跑横冲直撞,所幸是还没通车的路段,受伤的只有他们几个。


    人都在医院,挨个尿检,宁文琮没沾,但肋骨断了两根,上上下下皮外伤无数,怕是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院。


    几家人正商量,三天前却突然有报道称同他们飙车的人里有一家境贫困男孩,记者到时一口咬定是被威逼利诱进了局,称与某人是同性恋人。


    同性恋、富二代、贫困生、嗑药、醉酒飙车。


    关键词一串,舆论直接爆炸,几个人的名字信息一直在平台上挂着。


    没时间论这事儿的真假,其他公子哥都已经结婚的结婚,订婚的订婚,亲家对象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背锅这事儿自然而然落到了虽花名在外但尚还单身的宁文琮身上,赔几个钱对方也就闭嘴了。


    可这头刚把死苍蝇囫囵咽下去,那头又有所谓知情人士透露,宁文琮可能涉嫌内/幕交易罪,被传话配合调查,涉事公司的最大股东就是二房,宁钰不知此事,眼下却只能替他们收拾这烂摊子。


    三天的时间,足够运作,当务之急是把二房手底下的账本捋顺,减持海城和东城两地的投资换作现金流,将其投入至并购公司的资金中,以赶在证/监会责令罚款和停止交易前,将损失降到最低,至少要将宁文琮和二房与宁氏摘离。


    然则……


    今早时,并购公司却声称已寻得了更大方利的新东家,并在上周已与新东家开始了正式的收购流程,半分商量余地都没有,还留下几句嘲讽,说新东家有多大方多爽利。


    那本就是早已达成一致以备不时之需的后路,各中关窍实在复杂,宁钰向来吃软不吃硬,合作谈不成就不谈了,谁管他多爽利多大方。


    毕竟说到底若不管这事儿也无所谓,二房的人该蹲牢子蹲牢子,还罚款罚款,先把风头避过去,之后再稍作运营即可。


    可宁钰回到公司,把这打算一说,却是大房最先坐不住了,一再追问下才老实交代,大房和二房在海城标过一块地,那地债权纠纷复杂,隐性债务风险也大,时间跨度长,几个所有公司几乎都已经破产重组,


    虽有潜力图点灰色收入,但很多人自知无法承担风险望而却步,但二房不了解情况就敢贸然下手,如今因为宁文琮的事证监会介入调查二房名下资产,这地直接就变成了个无底洞,债滚着债……


    既段时间无法将二房摘离宁氏,若真的东窗事发,怕是整个宁家都要给他赔进去。


    像是拿捏了这点,二房交代完后,直接破罐破摔,说这事儿必须宁钰给他解决,宁家也并非铁板一块,这些年有多少脏得臭的,能经得起几时的风浪?要死就一起死。


    宁钰也没给好脸色,说这事儿不好解决。


    二房倒是算得明白,那不是还有宁书禾?她现在是傅家的媳妇了,让她去求傅家啊?


    “宁总不愿让你去。”周洪国说,“但宁忠则说这是宁氏的事儿,要握着宁氏股份来说话。”


    宁书禾笑了:“叔叔也就这时候才能想起来我是股东了。”


    周洪国把话题拉回:“宁总查到的是,那地的对接方是家注册地在荣城的新公司,法人是个从没见过的。”周洪国说。


    “持股人呢?”宁书禾问。


    “持股百分之六十八的是家北城的公司,但这家公司的持股人——”


    周洪国停顿片刻。


    宁书禾微微蹙眉,立刻想到:“我认识?”


    “或许。”


    “叫什么名字?”


    “傅璟年。”周洪国重重落下这名字。


    宁书禾瞳孔微张。


    周洪国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言简意赅地说明:“所以现在大房二房的意思是,让你出面去傅家走一趟,先把那地的问题解决了。”


    宁书禾自嘲似地笑了声,又问,“想让我去找谁?傅璟年?我并没见过他。”


    周洪国看着她:“书禾觉得傅家的事谁说了算?”


    透彻心底的凉意,宁书禾知道答案,却没能回答,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


    是傅修辞的手笔。


    他在围猎她。


    第22章 Chapter 22 人之劣根性,偏爱好皮囊


    就像傅修辞那天对她说的话。


    人情无所谓欠与不欠, 东西贵不贵也不重要,只需用人时有个借口达成目的便物超所值。


    他如今的做法与当时相差无几。


    宁书禾现在总算知道,这段时间他在忙什么了。


    /


    宁书禾已经许久没出现在公司了, 一来是近几年八成的时间都住在国外,二来她空占着大头股份却没有任何实际执行权,如今骤然出现, 下头也没几个人认识, 若不是几位年长些的高管在前引路, 她恐怕还要被前台拦下。


    到了宁钰的办公室, 周洪国敲门后不等回应便直接把门推开,瞧见乌怏怏的一群人,宁书禾心里不由一惊, 面上却是平和:“各位叔叔婶婶们都在啊。”


    她不着痕迹地环视一圈, 二房宁忠则的太太曹玉却是径直朝她走过来:“书禾啊,你可算过来了,快过来坐。”


    有人全然没把自个当外人。


    宁书禾也没说话,静静笑着, 看一眼办公桌后的宁钰,任曹玉把自己拉进去, 待人都坐下, 她不等他们开口, 先开口问:“二婶, 文琮哥哥的身体怎么样了?”


    “哎……就那样, 动也动不了, 饭都没法儿自己吃。”


    曹玉说着就开始哭, 往宁钰的方向挖了一眼以后, 宁忠则又顺着这话题卖起可怜:


    “书禾啊, 你哥他虽然平日里没个正形,但从小到大,到底是对你不错的。”


    宁书禾低头,视线落在小臂上,她握住曹玉那双手,语气里却没半点感情,直言点破:


    “文琮哥哥对我的确很好,但若只是他的事难处理……想必各位叔叔婶婶也不会在这里摆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吧。”


    话里有话,这下没人出声了。


    宁书禾却是笑着:“来的路上周叔已经把事情都和我说明过了,叔叔婶婶没必要打着圈瞒我,自家都火烧眉毛了还怕我担心,要么小姑怎么天天说婶婶对我好呢。”


    一时无言。


    抚在她小臂上的那双手默默退了下去,曹玉也不再装腔:“从小你就牙尖嘴利的,我们老了说不过你,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去傅家走一趟。”


    不等宁书禾回答,沉默着的宁钰却视线放空,冷笑一声:“一边看不起书禾,一边还要靠着人家的画展避税,前头说人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现在出事了又要指望别人。”


    “别说这些废话。”宁忠则耐心尽失,直接挑明,“宁书禾,你就说一句,如果你去傅家交涉,这块地的问题能不能解决?”


    宁书禾抬头看着他,落下一句:


    “各位那么有本事,都做不到,我肯定也不能。”


    宁忠则愣了一下,然后火冒三丈地站起来:“好歹要去试试吧!你就忍心看着我们完蛋,宁家完蛋?”


    “当然不忍心,虽然不一定能做到,但的确还是要试一试的,可叔叔是想让我以什么身份去傅家交涉呢?”宁书禾问。


    “自然是——”


    说了一半,宁忠则愣住。


    “我和傅祈年还没正式结婚,在公司又没管过事,我这……”宁书禾笑了下,“不完全是个外人么?要办事,怎么着也轮不到我去啊。”


    话已至此,宁忠则就算是气昏了头,也该明白,他只问:“你想要什么?”


    /


    中午没吃饭,宁书禾在宁钰的休息室简单订了份工作餐,细嚼慢咽,饭菜几乎已经凉透了,她依旧握着筷子小口送到嘴边,再放下筷子,伸手抽出一张纸巾。


    其实宁书禾也不知道傅修辞肯不肯听她的,但拿捏宁忠则让他回家领死工资的机会实在难得,错过了这回,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但总不能眼看着机会像流沙逝于掌心,还踌躇着要等万事俱全。


    上回见面还是在发布会上,两个人虽然闹得不算太难看,但氛围也十分诡异,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宁书禾直觉今天失败的概率很大,但她向来不以常人的角度看待傅修辞。


    有人敲门,得到她允许后才倾身进来,是周洪国,他照她说的门路得了一地址。


    宁书禾问:“那儿还有别人?”


    “应该还有丁铭和傅璟年。”


    宁书禾点点头。


    循着这陌生地址,约莫三十分钟左右,抵达目的地,宁书禾才发现是个小茶馆。


    两层小楼,老四合院的建筑布局,位置极为隐蔽,许是私人所属,不许让人随便进去,宁书禾亮了身份,应侍态度虽有缓和,但还是以宁家不是常客为由婉拒。


    她也不气馁,笑着说,不如先进去传一声罢。


    被带进扇朱红的屏风后,应侍上楼,宁书禾站在供人短暂休息的沙发旁,没坐下,低头看着脚下的暗织地毯,没过一会儿,方才接待她的应侍生又折回来,笑意盈盈地带她往楼上走。


    门窗俱是刻花的红木,走廊里放着几张高桌,宁书禾朝着走廊的最深处走过去,伸手搭上门把手,却是犹豫。


    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再揿下把手。


    屋子里灯火煌煌,可不止有三个人。


    宁书禾瞬间眉心一跳。


    听见门口的动静,里头的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极漂亮的一姑娘,穿件淡粉色雪纺衬衫和卡其色鱼尾裙,身形纤细,孑孑地站在那儿。


    有人笑问:“姑娘找谁?”


    没立刻进来,她微微颌首,大大方方地笑着说:“我找三叔。”


    在场的都是傅修辞的圈子,有的自然没见过她,正要开玩笑,一听是来找谁,也就赶紧闭了嘴,改话道:“他在里头,你进来吧。”


    宁书禾没客气,踩着高跟鞋径直往里走,她目标明确,开门时一眼便瞧见傅修辞懒散地坐在屏风前的沙发,手臂撑在扶手上,握着杯酒,正着看她。


    其他人也继续做起了自己的事,该打牌的打牌,该喝酒的喝酒,只是一点,自觉离傅修辞在的位置远远的。


    “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傅修辞朝她招招手,他的嗓音如击玉般冰凉,“好下去接你。”


    傅修辞的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脸上,外头许是太热了,她的额鬓处渗出些汗。


    宁书禾看一眼周围,考虑以后还是在他身边坐下,他似乎是醉了,目光微濛,坐得很近,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有些高。


    见他并没不待见自己,宁书禾直言:“三叔不知道我要来?”


    傅修辞神色淡淡的,话尾却带笑:“不知道。”


    宁书禾不相信他:“真不知道?”


    傅修辞笑了下,没应。


    这是学他那天的话呢。


    宁书禾叹了口气,直说:“我们换个地方吧,我有话想说。”


    傅修辞没立刻应她,而是靠近她,抬手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一把,有些像是安抚淘气的小孩子般那种轻拊的力度:“书禾,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话这么说,语气却是纵容。


    宁书禾微微一怔,极力想要忽略额头处他掌心触碰后留下的温热,无奈似得换了种语气:“三叔,我们能换个地方说话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傅修辞笑了,这次倒应下:“行。”


    宁书禾:“……”


    幼稚。


    傅修辞把手上的半杯酒饮尽,拉她手腕,宁书禾愣了下,才几分固执地想要抽出手,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只能任凭他拉着自己往外走。


    出了走廊,转个弯,换了另一个包厢,他这才松了手。


    房间里有两个小沙发,中间的柜子上放了个小投影仪,没人开,安静得很。


    傅修辞伸手揿亮了灯。


    宁书禾轻轻握住自己的手腕,开门见山说:“三叔,我的叔叔们在海城对接的那块地,我知道是你在推进,能不能提前——”


    傅修辞看她一眼,总算正色道:“就算今天签合同,流程要走半年左右,最快也要三个月后。”


    宁书禾怔愣一秒,再问:“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提醒道:“书禾,那地没前途。”


    宁书禾的眼皮跳了跳,知道他这话是真。


    “可既然没前途,三叔为什么还要……”宁书禾觉得今天是一定要把话再挑得明白些,她直问:“是因为我吗?”


    傅修辞的语气很干脆:“是。”


    毫不意外的答案,宁书禾倒吸一口气,沉默半晌:“三叔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傅修辞看着她,答案不言自明。


    宁书禾极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冷静:“如果三叔想大权独揽,不想让傅祈年得到帮助,其实还有很多办法,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功夫。”


    “什么办法?”


    “以三叔今时今日的地位,只要稍加点拨,愿意合作的人恐怕说是趋之若鹜也不为过,我们宁家就算想帮他也无能为力。”


    傅修辞笑问:“你真这么想?”


    宁书禾没看他:“是。”


    “某些情况,合作可不能让利益最大化。”


    “难道两败俱伤就能吗?”她承认自己这话有点极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不是她的作风。


    她整个一带刺的状态。傅修辞打量她一阵,似乎在判断她说这话到底是在负气还是认真的:“书禾,你分明知道,在非紧急情况下取而代之比摇尾乞怜划算得多。”


    不然今天她就不会越过傅祈年和傅璟年,直接来找他。


    “我确实不想傅祈年接触核心业务,可若只是为了这个,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把他赶出北城,的确没必要走这条路。”


    傅修辞看她一会儿,眯着眸子,轻飘飘的语气:


    “但……你和祈年难道不是已经分手了么?与其通过他这个可有可无的纽带维系我们两家的利益——你还不如直接在我身上下功夫。”


    宁书禾的瞳孔骤然微缩。


    说不清是为的他哪句话。


    傅修辞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


    “你那两个叔叔在外头打着傅家的名头,又借着宁家的财力,想赚点灰色收入,无奈能力不够,儿子又上了社会新闻,一朝事发不知要拉宁家下水,恐怕我也要跟着遭殃。”


    她在清亮灯光下,静静注视他。


    傅修辞挑了下眉,听不出情绪的语气:“书禾,是我早早发现且出手料理,又不是祈年,你怎么非但不夸我,反倒讨厌我了?”


    当真只是这原因吗?


    宁书禾并没太信,只回应最后一句话:“我没有讨厌你,只是想听句实话,解……”


    话没说完,不止是因为她突然反应过来傅修辞那句“不是祈年”的意味,更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站得太近,她甚至能清晰嗅到傅修辞身上寒冽的气息,比从前的任意一回都甚。


    她心跳如鼓。


    第一反应是担心,傅修辞会不会也听到了她的心跳。


    “既然一条路走不通,就该走走别的,何必一棵树上吊死,你说是不是?”


    不等她回应,傅修辞俯首,与她视线齐平,再次抬手拊她耳侧的头发,笑说:


    “不然,我去处理这事儿,帮你解决问题,也尽量给你叔叔留着体面,绝不让他再为难你和你小姑,这样好不好?”


    已经是近乎哄人的语气了,宁书禾再不能说出什么发脾气的话。


    隔着镜片,她看清他眼皮上细小的青脉,皮肤似镀一层薄霜的釉色,鼻梁尤其挺拔,鼻尖旁有一颗褐色的小痣。


    宁书禾只觉得自己耳垂发热,视线下意识落下,却看见他白皙的脖颈,说话时喉结微微滚动,随着一呼一吸。


    不是第一次觉得他的长相实在是过分优越,这次却更确信。


    人之劣根性,偏爱好皮囊。


    她不能免俗。


    第23章 Chapter 23 在腐朽中沉沦


    宁书禾错开视线, 向后退了半步,他身上的余温离自己远了些,她的目光垂落, 暂时还不想再次撞进他的眼睛:“三叔不会骗我?毕竟没有白纸黑字,到时候不认怎么办?”


    傅修辞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我要是不认,你下回再这么杀过来?”


    宁书禾怎会没听出他的揶揄, 但还是想确认一下:“我杀过来的话, 三叔就认么?”


    傅修辞笑了, 目光与她交汇, 煞有介事地沉下嗓音:“嗯,那我可能还得再考虑考虑了,毕竟能让你主动过来找我的机会不多, 错过了可不知道还有没有下回。”


    听完这话, 宁书禾不再说话。


    有时候真想伸手把他的嘴堵上。


    “不逗你了。”傅修辞再伸手拊她脑袋,正色几分,再次开口时认真口吻,又温和不过, “一会儿你联系你小姑,让她明天带人直接去公司找我。”


    说罢后, 语气一顿, 又认真补充:“你也跟着去。”


    闻言, 宁书禾的神色微怔。


    她很久都没回应, 傅修辞垂眸, 看到昏黄灯光下, 她的睫毛像片在水面上漂浮的鹅绒, 轻轻一颤, 好似被水打湿, 但仔细看,她眼底十分清明。


    像是意识到她的情绪,傅修辞动作一顿:“怎么了?”


    因他的询问,宁书禾回过神,笑起来,声音轻轻的,是一种易碎的清脆:“那我就再信三叔一次。”


    方才一瞬间的落寞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傅修辞一时没说话,确认她方才的反应里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才笑看着她问:“这回不骂我了?”


    宁书禾的表情可堪无辜,他也不主动提上回的事,她很快反应过来,傅修辞是在说她发布会那时的“大逆不道”发言呢。


    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即便是受惠于人的情况下,她也不愿同流奉承,不想显得过于谄媚,她没说“没有”,说的是:“不敢。”


    “不敢……”傅修辞轻笑一声,重复她的话,再站直了身子,低头看她,再度确认,“想骂但是忍住了?”


    “我没这么说。”宁书禾也淡淡地笑着,“是三叔自己要这么想的。”


    来之前预料本该走向不愉快的一次会面。


    眼下说说笑笑的,气氛很快便回暖了。


    她以为傅修辞对她早已没了耐心才会出此下策,可他似乎并没要逼她到绝路的意思。


    她果真看不懂他。


    但似乎无伤大雅。


    她记得周颂宜说的,且再看看吧。


    傅修辞想要的,她也未必半点都给不起。


    他不是说过吗?


    物超所值即可。


    “那今后还躲我么?”他的笑意因微醺而几分沉沉。


    宁书禾没回答,自觉装糊涂糊弄不了他,干脆不说话了。


    傅修辞笑道:“别像上回一样说没躲,我不年轻了。”


    宁书禾抬头,正对上她的目光,幽洸的灯光散落,模糊听到遥远的地方,有钟楼报时,沉厚的钟声。


    这会儿灯火亲暖,她意识放松,半开玩笑道:“三叔上回说了些不清醒的昏话,我害怕,躲一躲好像也正常。”


    傅修辞垂眸,听不出情绪的语气:“怕我还肯为了些破事过来找我。”


    不理会他的揶揄,宁书禾也不反驳,只说:“毕竟有利可图。”


    语气一顿,又笑着补充:“下次没好处的话就不会再来了。”


    “有什么好处?”傅修辞低头看着她,眼底止不住的笑意,“能见我算好处么?”


    宁书禾:“……”


    浮浪。


    不要理他。


    傅修辞挑了下眉:“还没回答我。”


    “回答什么?”


    “今后还躲我么?”


    要命,她还以为是刚刚那个问题。


    宁书禾反应一下,轻声说:“以后三叔不再胡说,我就不躲。”


    傅修辞却笑意更甚。


    都敢威胁他了。


    /


    傅修辞带着宁书禾去包间里和丁铭打了声招呼,随后便去阳台上打了通工作电话,丁铭给她倒了杯茶,两个人握握手,他主动找起话题:“听说下届展在莫斯科?”


    “嗯。”宁书禾答道。


    “定了什么时候?我好去参观参观。”


    宁书禾笑着:“今年冬天。”


    因得两个人算半个同行,相谈甚欢,丁铭笑说:“在米兰的时候,你还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我留,我抱着一堆材料过去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宁书禾有点不好意思,还没回应,傅修辞自阳台回来,拊她后颈,不等她反应,又很快放开手,往她身边一坐,神色淡淡地看向丁铭:“聊得挺高兴?”


    瞧瞧,才哪儿到哪儿,就护上了。


    丁铭一扬眉,故意道:“高兴啊,我还正说呢,上回在米兰,我跟主办沟通了好几天,结果人就看了一眼小书禾的作品,头也没回就定了,直接不理我了。”


    听清他这称呼,宁书禾只觉得自己简直头皮发麻,表情一言难尽,低头小口嘬起茶来。


    傅修辞挖丁铭一眼,丁铭只当没看见,又问她:“会打牌么?我叫人再去开一桌。”


    宁书禾摇摇头,表示拒绝:“不了,你们玩吧,我就准备走了。”


    “不多坐一会儿?”丁铭意有所指地问,“好不容易来一趟,下回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有人等得着急呢。”


    宁书禾能听出他的调笑,神色再平静不过:“家里有事,下次有机会再聚吧。”


    傅修辞一直没说话,看她的目光深了几分。


    宁书禾没待太久,把手里这杯茶饮尽,她靠近身边的人,小声说:“三叔,我得走了。”


    傅修辞看着她,出声问她:“怎么过来的?”


    “周叔送我过来的,他还在楼下等。”


    “回家?”


    “回公司,得去找小姑。”


    说罢后她方转头,正巧撞进傅修辞看向她的目光,微微心悸。


    今天一度以为他喝多了,所以才会担心他说话是否算数,但眼下他看过来的时候,眼睛里却好似那样清醒。


    不知道他这样看着自己多久了。


    傅修辞没留她,笑着:“嗯,我送送你。”


    说罢便替她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包。


    离开时有其他人打招呼,傅修辞懒得理,宁书禾考虑到礼貌问题还是一一回应,却反倒被拖得寸步难行。


    傅修辞微微蹙眉,表情有些忍耐的不快,三言两语替她解决完这些人,径直牵起她的手腕,带她往外走。


    宁书禾垂眸看着他搭在自己手腕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握紧拳,片刻又松开手指。


    这次她没有挣扎,任他拉着自己。


    下了楼,出了院子,却没看见周洪国和车。


    傅修辞松手,偏头看她:“门口不叫停车,应该在后头的停车场,我送你过去?”


    宁书禾没说“好”,但也没说“不用”。


    他笑了下,太明白她的想法,却没戳穿,手掌虚拊她的肩膀,给她引路。


    从茶楼到停车场,要绕过两条小巷,两侧是些老建筑改建,很有年代感的一条路。


    天气很热,傅修辞把她挡在墙后阴凉地方。


    路上寂静,偶有蝉鸣,傅修辞随口一问:“冬天会去莫斯科?”


    “嗯。”宁书禾微微点下头,“不过目前只定了大概的时间和场馆。”


    说罢后才注意到他被太阳晒着,她下意识伸手拉他袖子,让他往里靠。


    傅修辞笑了下:“大概在什么时候。”


    宁书禾想了想,却不能确定:“定了春节前,元旦后,还没选出具体哪天。”


    傅修辞又问:“祈年到时候也会去?”


    宁书禾顿了顿,侧目看他。


    傅修辞也看着她,笑着:“怎么。”


    宁书禾错开他的视线,回答:“他应该不去。”


    “行,那到时候我过去瞧瞧。”不甚所谓的一句话。


    宁书禾却终于笑了:“如果他去呢?”


    傅修辞挑了下眉:“不管他去不去我都是要去的。”


    宁书禾淡淡地笑着,没说话。


    很难想象,自己竟这么轻易就接受了傅修辞这般逾矩的言行,实话说,她并没怎么过分排斥他的触碰和揶揄,不论他是认真的也好,是开玩笑也罢,毕竟论迹不论心,某种程度上,他的目的不也和她相同么。


    她先前几次表明,倘若这婚熬到最后还是要结,她也能接受,但如果……


    傅修辞能帮她体面地把这婚退了,她还是会很高兴的。


    他们这圈子里,能完全接受自己的伴侣有别人的人不在少数,十有八九,但宁书禾绝不属于这部分,她能接受形婚,能接受婚姻是工作,无非也是暂时走进死路自愿蹉跎罢了。


    可谁也不是天生下贱,自暴自弃地甘愿在腐朽中沉沦下去。


    若真有人有能力拉她一把,不管他有意无意目的如何,只要结果是好的,她都感激。


    傅修辞跟她说,一条路走不通,就该试试别的。


    那就试试吧。


    总比在原地徘徊得好。


    傅修辞把人送到地方,看见周洪国就站在车旁,宁书禾走过去,向他介绍几句,周洪国微微颌首,转头上了副驾驶。


    宁书禾瞧见阳光投落在地面上,融合一高一低两条清晰的影子,听见头顶浮着谁的声音,微醺着的醉意:“上车吧,外面热。”


    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阳光之下,他的瞳孔呈现种琥珀般色调:“三叔也快回去吧。”


    傅修辞笑了下,嗓音空旷:“嗯,明天见。”


    “明天见。”


    第24章 Chapter 24 好叔叔


    照约, 宁书禾跟着宁钰一行人到了华尚后,孟洵下楼来接,她这才从孟洵口中得知, 傅修辞专程为此事推了两个会议,这才临时挪出一个上午的时间。


    “傅总说,既然宁小姐都亲自来寻求帮助, 想必是真的遇见了大麻烦不能再推拖下去, 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帮他空出今天的时间, 但最近新项目还没开工, 下午的行程是再推拖不得,所以麻烦各位早早过来,能早点处理, 也好让宁小姐安心。”


    孟洵脸上挂着一丝不苟的微笑, 陈述般的语气,这话既是说给宁书禾听,也是说给宁家其他人。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若换个人,绝不会这么替她出头。


    跟着孟洵到了一个空置的会议室。


    傅修辞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他先是看着宁书禾,再清淡不过的目光:“早。”


    宁书禾微笑道:“三叔早。”


    “吃过早饭了?”


    “嗯, 在家吃过了。”


    得到她的回应, 傅修辞才和她身旁的其他人一一招呼。


    他想要让旁人都明白, 他是因为宁书禾的关系才愿意听他们在这事儿上多分说几句, 不然光凭他们, 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不如直接去走司/法程序还比来找他划算得多。


    这事儿处理起来也不难, 既协调完全, 也就散了, 傅修辞本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把宁书禾单独留下,仔细想想便放弃了。


    傅修辞知道她不是个知恩不报的人,她实打实拿了好处,她知道,她感激,就定能拿出些对方真正需要的东西来报答,这就够了,不需要过多嘱咐,对宁家,对他,她都知道该怎么做。


    /


    宁书禾跟着宁钰最后才走,两人立在走廊里等电梯时,她隐隐觉得背后有谁的目光,下意识偏头往后看。


    是傅祈年。


    傅祈年对上她的目光,有些尴尬地抿了下唇,朝她的方向走过来,语气很是意外:“书禾?真是你。”


    闻声,宁钰也转头,傅祈年向她打了声招呼:“小姑好。”


    宁钰亲切地问:“在这层办公?”


    傅祈年摇摇头:“这层是三叔的地方,我上来给他送个文件。”


    “那快去吧。”


    恰时电梯到了,宁钰笑着面向宁书禾,笑意不减:“走吧。”


    宁书禾点头。


    “书禾——”


    傅祈年忽然出声,拉住了她的手臂,看她愣住,他赶忙松开手,解释说:“小姑,我有话想跟书禾说。”


    宁钰的脚步一顿,与宁书禾对视一眼后再笑着说:“那你们聊,我先去车里等你,别太晚。”


    电梯门闭合,宁书禾跟着傅祈年到了玻璃门廊旁的空地,他问:“过来是……?”


    宁书禾微笑着,疏离的语气:“和小姑过来,找三叔谈点事。”


    傅祈年对此一无所知,莫名有些烦躁不安地挠挠头:“已经谈好了?”


    宁书禾点点头:“后天再来签合同就结束了。”


    傅修辞还专程加了一条,需要有宁书禾本人过来合同才作数。


    沉默许久。


    “我这……中午快下班了。”傅祈年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再低头看她,好似鼓起勇气,“一会儿要一起吃饭么?”


    她抬头看一眼他,面色犹豫:“我恐怕得问问小姑,她还在等。”


    傅祈年连连点头,态度很是柔软:“嗯,没事,应该的,你问,不行的话下次,等你什么时候有空再约。”


    宁书禾其实想说,没这个必要,但看他神色紧张,有那么一瞬间,他悄悄得呼出一口气,实在没能忍心。


    傅祈年对上她的目光,又倏然间躲开,无奈的语气:“我也不是故意纠缠你……书禾,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他的目光极深,只是瞬间,宁书禾就隐隐猜到内容,却也只是大概询问:“很重要的事么?”她刻意把语气放得轻松。


    傅祈年慎重回答:“嗯。”


    “好吧。”宁书禾了然,指了指电梯的方向:“那我也得先下去和小姑说一声。”


    傅祈年点头。


    宁书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只觉他似乎魂不守舍:“我看楼下有家星巴克,我去那儿坐着等你吧。”


    “好。”听她愿意赴约,傅祈年总算笑了下,又说:“我给三叔送个文件汇报下情况,可能还需要二十分钟左右。”


    宁书禾微笑一下,尾音清明:“嗯,工作要紧,我下去点杯咖啡,你有想喝的吗?”


    “我都行。”


    “那还是香草拿铁换低因?”是他以前的习惯。


    “好。”傅祈年轻轻扯了下嘴角。


    一串的简单问答结束,他神色黯淡下去,宁书禾嘴角漾着笑,眉眼之间却没有。


    其实早就发现,她很少真心对他笑,眉眼弯弯、顾不得表情管理,只能一边捂住嘴巴,一边伸手拍打他的那种真心。


    很少,少到他记不清上回是什么时候。


    但客气、疏离、完美到没有任何瑕疵、为维持体面不得不展露的倒是很多,眼下也是如此,和在外应酬时严丝合缝的所谓“友好”毫无区别。


    他突然想通了为什么。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他。


    不是“没那么喜欢”,是“从未喜欢过”。


    意识到这点后,傅祈年微怔,心中凛然,连她什么时候进了电梯都没意识到。


    他调整好呼吸,转身穿过走廊,敲了那扇办公室门,是孟洵过来,玻璃门被朝里拉开。


    傅修辞正坐桌后,手里揿一份文件,神情肃穆,全然没有因为有人走近而缓和。


    傅祈年只得静默地站着。


    气氛凝重。


    过了许久,傅修辞才抬头。


    开始照例汇报完情况,傅祈年递过平板:“三叔,这边需要一个电子签名。”


    傅修辞抬眸,神色恹恹地看着他,扶下眼镜,再接过电脑和笔:“准备得怎么样了?”


    傅祈年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问什么:“都差不多了,还有两项交接等表哥下周回北城才能办。”


    “我是说。”傅修辞语气一顿,强调道,“书禾那边。”


    傅祈年动作稍愣,像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傅修辞把平板放置在桌沿,目光定在他身上,似是审判,却又像在耐心详解:“上回我提醒你以后,你有提前和她说你要去东城的事么?”


    提及宁书禾,傅祈年不由得颓然:“还没有,但我刚刚在电梯间碰到她,和她约了午饭……我准备一会儿跟她说。”


    傅修辞一顿:“碰到她了?”


    “嗯,就在电梯间,也是巧,我不知道她和小姑来找三叔。”


    傅修辞问:“她应了?”


    傅祈年:“应了,现在应该在楼下等我。”


    傅修辞的双目隐于晦暗处,分辨不出情绪,傅祈年一时凛然。


    注视对方片刻,傅修辞才抬手揉了一下额角,再开口时语气完全是身为长辈的忠告:“你该早早和她商量再做决定,而非临时通知,她是你未来的妻子,这样不够尊重她。”


    傅祈年不知道要怎么向家里人解释他们已经分手的事实,只能苍白解释:“我前段时间跟书禾吵架了,最近一直没见面,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怕她不高兴。”


    对于他的处事风格,此时此刻傅修辞不想评价,转而说:“你们两个婚期将近,这时候把你调度去东城的确不合适,她会不高兴才是情理之中。”


    话还没说完,傅祈年出声:“东城急用人,三叔肯给我这个机会,书禾懂事,应该也能理解。”


    闻言,傅修辞暗暗蹙眉,最终到底也没说什么批评的话,只嘱咐一句。


    祈年,跟她好好道别吧。


    /


    宁书禾捧着刚刚点的咖啡,一时无言。


    傅祈年要说的所谓“重要的事”,果真是告诉她,他要去东城。


    她听完后,神色平静地问道:“什么时候走?”


    傅祈年一顿,抬头看她:“十月。”


    在一个月后。


    宁书禾了然地点点头,再开口时的语气淡淡的:“工作都交接好了吗?”


    “差不多了。”


    “吃穿用度呢?都安排得怎么样了?”


    “东城那边有人安排。”


    宁书禾点点头:“南北气候差异比较大,自己也多少带点吧。”


    “嗯……”


    宁书禾浅笑说:“一路顺风。”


    傅祈年听她这么说,却丝毫没有松口气,他没办法忽略心底深处那吊诡的感觉。


    他沉沉地呼了一口气,再深吸:“书禾。”


    宁书禾正低头抿着咖啡,发声时有些含糊不清:“嗯?”


    “你不生气么?”


    宁书禾一愣,第一反应却是笑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傅祈年哑然,又问她:“那……你没有别的问题想要问我吗?”


    餐厅里,小提琴的独奏声悠扬。


    宁书禾思考片刻才答:“也有吧。”


    傅祈年抬了抬眉心,微微倾身看着她,期待她接下来的话。


    她的嗓音温和,尾音绵长:“你去东城这件事,是三叔的决定还是你自请的?”


    傅祈年极为意外,没曾想她会问这个,却还是老老实实答:“是我自请。”


    宁书禾对他的回答同样觉得意外,拊在杯壁上的指尖一顿。


    傅祈年解释说:“东城那边急用人,三叔本来是想让表哥和刘经理过去,但北郊的项目正收尾,表哥得两头跑,我觉得东城那头也是个机会,和表哥商量以后就去请示三叔了。”


    “表哥?”


    “嗯,璟年哥。”


    宁书禾犹豫之后,还是问:“三叔就那么直接同意了吗?”


    “没,他说我们快结婚了,让我跑那么远不合适。”


    宁书禾低头再次端起咖啡。


    的确是傅修辞能干出来的事。


    真是菩萨容貌,神仙态度,若是往前再推几天,她或许还真会觉得他是个好叔叔。


    第25章 Chapter 25 可以拆礼物了,宁小姐


    一晃两周过去, 丁铭又攒了个局。


    前阵子他的一幅画在佳士得拍卖,破了他个人的过往成交记录,他打电话过去, 说要庆祝庆祝,请宁书禾赏个脸,过去凑个热闹罢。


    其实宁书禾对丁铭这人印象不算太好, 但人家既亲自打了电话, 的确是件值得庆祝的喜事, 态度也算诚恳, 她不好意思拒绝。


    地方定在丁铭家里,说是家里,但宁书禾直觉和她在江南区那馆子也没区别, 不过倒是应该没上回那么乌烟瘴气。


    非正式场合, 舒适为主,她挑了套日常衣服,稠质的飘带领衬衫和白色阔腿西裤,裸色高跟鞋, 都是简单不出挑的基础款式。


    正在两条项链之间纠结。


    有谁打电话过来,她摸手机接起, 也没细看是谁, 直接右滑接听。


    那头声音疲懒:“在画室?”


    宁书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回答道:“在家。”


    傅修辞笑了声, 没说话, 他还不知道她的地址。


    她几乎只是一霎就明白他的意思, 犹豫之后, 先说:“我自己开车过去就行。”


    电话里静了一下, 不容商榷的语气:“喝了酒晚上还得叫代驾, 地址给我吧,省得折腾。”


    宁书禾沉默片刻,挂了电话,找出他的微信,发了个实时定位过去。


    把手机锁屏,她盯着桌台上摆着的两条链子,选了银色的小钻吊坠,又看了两眼转珠样式的另一条,最后都放下。


    既然实在选不出,那就不选了。


    颈间空荡荡的,也不是不行。


    傅修辞到的时候,宁书禾正提着包往外走,独栋三层的房子,青砖黑瓦,周遭浓荫匝地,他衔支烟,注意到前院里种着棵梨树,虽眼下早过了梨花盛开时节,枝桠上倒还郁郁葱葱,缀着些水珠。


    他说,不知道梨花开时这儿是什么样。


    宁书禾坐他身旁,侧目看他一眼说:“别抱太大希望,实物和想象恐怕不太符。”


    傅修辞轻笑一声:“听你这话,我应该是有机会亲眼看看了。”


    宁书禾不禁屏了一下呼吸,没回应这话。


    如果,傅祈年是弥留夜空的一抹月色,她只需轻轻抬头便能一览无遗,傅修辞对她来说就是无垠黑夜中需要摸索的那条小路。


    逼仄狭小,能隐约预判,不知通往何处,不知有无退路。


    今早下了一阵雨,尽管天很快便晴了,但地面还是被打湿,雨后的天光有种淡白的洁净,街道旁的石板路面反射着橱窗透出的光,宁书禾还没看得完全,车将重新启动,只留下一道残影。


    她想,这场秋雨过后。


    北城或许就要开始转凉。


    挺长的一段路,宁书禾常会偏头安静打量他,确认方才电话里听得的疲倦并非幻象,傅修辞正闭着眼睛,薄而长的睫毛,灯光一晃,落一层淡淡的阴影在脸上。


    他的呼吸缓而微沉。


    车窗开一线,空气里有腥潮的气息,宁书禾觉得他应该是睡着了,就小心将车窗升起。


    不知过了多久,傅修辞才迷蒙睁开了眼睛,方才他当真睡着了,视线聚焦,他才意识到,她正看着自己。


    傅修辞轻轻笑了:“怎么了?”


    他问时,嗓音里透露着从鼻腔传来的濛濛雾气。


    宁书禾垂眸错过他的视线:“没事。”


    她既这么说,傅修辞也不再追问,他目光垂落,落在她颈间,那儿空无一物,他扬了扬嘴角。


    宁书禾也没注意他从哪里拿出一小盒子,递到了她面前,深紫色的丝绒面,有一精致的金色锁扣,她眨眨眼,没有接,有些莫名,以目光问他这是什么?


    “礼物。”傅修辞简单回答,把东西放她手里。


    宁书禾笑着,仔细摸了摸盒子,却没打开,过了一会儿才说:“三叔,有没有人告诉你,送礼物总也要师出有名。”


    “是么?”傅修辞似乎完全没这个意识,上回的木雕也是,想送就送了,但他还是顺着她的话随意扯了句,“前阵子不是端午?”


    宁书禾幽幽看他:“端午节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傅修辞想了想,对上她的目光,两个人默默对视片刻,宁书禾先他一步:“中秋还在半个月后。”


    傅修辞脸上的笑意更甚,伸手揉她的发顶:“既然这样,最近的只剩一个节日了。”


    她抿了抿唇,他却没说出来:“节日快乐,可以拆礼物了,宁小姐。”


    她也没扭捏,打开那盒子,里面是条银色的项链,宁书禾愣了一下,才捏起那吊坠,提到透光的地方。


    样子很别致,是块翡翠黑冰料。


    宁书禾笑了:“海螺……”


    看她的笑里总算多了几分真心,傅修辞也笑了:“喜欢?”


    宁书禾没回答,却很坦然,笑得很开心。


    她听见傅修辞问她,怎么不戴上?


    宁书禾下意识伸手摸一下自己的锁骨处,才想起那里什么也没有,她再低头看着那链子,解开扣结,两手分别捏紧两端,绕到脖子后方,却是怎么也没法儿反手扣好。


    一筹莫展之际,有谁拊过她的头发,宁书禾的动作有一瞬间僵硬,等他从她手里接过,她便放下手,双手扶在膝盖处,微微攥紧。


    傅修辞的指尖微凉,他若有若无地触碰她的脖颈时,她忍不住颤栗,睫毛微垂,看着自己的手。


    他倒没有借机做什么,规规矩矩地替她戴好项链,再拊她的头发放回原来的位置。


    宁小姐今天的卷发看起来费了些功夫,他不想弄乱它。


    宁书禾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左右来回看,不过并没揽镜自照太久,就把手机放下。


    傅修辞也看一眼被她仔细摆正在她锁骨中心处的那颗吊坠。


    他知道,她是真喜欢这小玩意儿。


    /


    车停在了地下,傅修辞领着她去电梯间,电梯抵达一楼,门弹开。


    有位两手各牵着一个小孩的女士走进来,小男孩手舞足蹈、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宁书禾抿了抿唇,正要离得远些,倏然觉出身后的人揽过她的肩膀,带着她默默往角落里退了半步。


    傅修辞的手很凉,体温却比她高,宁书禾的左肩抵在他的右胸口,隔着并不厚实的衣料,挨上去是烫的。


    她没抬头,也没挣脱,默许了他的试探。


    看穿她的想法,傅修辞不禁笑一下,再低头看她,她穿了件挂脖v领的衣服,系带在颈后交叉挽成蝴蝶结,露出分明的锁骨,锁骨中间有颗不甚明显的小痣,往下,是那颗海螺吊坠。


    是他的东西。


    电梯停下,那位女士带着孩子下楼。


    宁书禾下意识地要往前走,肩膀却被他紧紧箍住,动弹不得,只得陪他站在原地。


    她听见他的轻笑,抬头,恰巧撞进他的视线,他的手指正轻轻摩挲她的肩膀。


    傅修辞再低下头来,离她很近,鼻尖轻碰她的额头,却只是一瞬,便错过去了。


    她呼吸一滞,片刻后才缓慢松下一口气,感觉电梯的速度慢下来,她赶紧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等他放开自己,就离他远了些。


    傅修辞沉沉地笑了声,有几分调笑的意味。


    怕他说些不着调的昏话,宁书禾不敢伸手堵他的嘴,却还是敢瞪他一眼的。


    “叮”一声,电梯到达顶层,金属门打开。


    丁铭正好在那儿等着,见着这回从电梯里出来的是他俩,脸上的笑更是藏也藏不住,宁书禾微微颌首向他打声招呼,祝贺一声,丁铭就开始跟她讲拍卖的事儿。


    三个人寒暄几句,傅修辞面露不耐,三言两语把话题终止,直接揽住她径直往沙发那儿去了。


    傅修辞问她:“喝点什么?我去拿。”


    宁书禾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了眼吧台的方向,挑高的一整面墙都被丁铭做成了酒柜,她只能说:“都行。”


    傅修辞挑了下眉。


    宁书禾说:“那就拿和你一样的吧。”


    他没一会儿就折回来,和她想的一样,两杯金汤力,三五冰块,缀片青柠,宁书禾选了他右手的那杯,无关其他,她不过是觉得这片柠檬切的漂亮些。


    这场子里宁书禾认识的人不多,除了丁铭,也就只有一两个从前见过,但并不熟,傅修辞也是怕她不自在,就刻意没往人堆里凑,旁人喝酒的喝酒、攀谈的攀谈,沙发这角倒是没什么人。


    傅修辞也没走,就坐她身边陪她聊,却有人主动过来。


    那人应当是和傅修辞相熟的,先跟他打了声招呼,语气不怎么生疏,又转了半圈探身过来,实在对宁书禾好奇,笑着问他:“我这刚回国,你不给我介绍介绍?”


    傅修辞瞥他一眼,没搭腔。


    只能宁书禾伸手打破这尴尬氛围,自我介绍一下,那人笑着与她握握手,又好似反应过来:“名字听得耳熟……”


    说罢后又打量她。


    那目光确是已经知道她于傅家而言的身份,其实宁书禾几乎能笃定,这儿所有人都知道,只是看傅修辞的脸色不敢置喙,但都对此心照不宣。


    来的路上,她已经在心里头想好了个说得过去且较为体面的措辞,可惜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傅修辞的手再往她后背一搂,宁书禾吓了一跳。


    那人也看见他这动作,愣了一下,又笑了:“好像也不是很耳熟。”


    宁书禾:“……”


    第26章 Chapter 26 张嘴


    那人说完这话就随意扯了个理由跑了, 宁书禾转头看眼身旁的人,傅修辞端着酒杯,表情简直可堪无辜。


    傅修辞忍不住笑, 极有所指的一句话:“早点打个预防针。”


    宁书禾向来一点即透,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既已做出了选择, 就该去面对这选择带来的后果。


    可是, 她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接受, 而非他的强迫。


    “不高兴了。”


    察觉她的情绪, 傅修辞没问,肯定句,说她。


    宁书禾摇摇头:“没有。”


    她挪开视线, 也拿起自己的杯子。


    还没来得及将酒送进嘴里, 傅修辞就伸手去扳她的下巴,让她重新看向自己,他的手指轻轻捏紧她的下颚,指尖碰在她唇角。


    宁书禾也不反抗, 以眼神问他,有何贵干?


    “为什么不高兴?”傅修辞看着她, 浅笑着猜测, “总不会是因为我抱了你。”


    那笑意只停留在嘴角, 并未抵达眼底。


    宁书禾就这么仰着头, 平静地看着他。


    说不上生气, 傅修辞的行为到目前为止都还符合预期, 不论好的还是坏的, 毕竟她对他几无期待。


    更何况, 她不是个要做不光彩的事, 还妄想求个好名声的人。


    她只是不喜欢被强迫、且刚刚被吓到了而已。


    宁书禾的概念里的“不喜欢”,“不”和“喜欢”之间要隔开,是喜欢的反面,却不等于讨厌,只是类似观点的东西,谈不上恼躁与否。


    宁书禾故意皱眉,几分清甜的语气:“又不是头一回了,三叔早也没觉得我会生气。”


    傅修辞闲淡的口吻:“不一样。”


    宁书禾愣了一下。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傅修辞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宁书禾轻轻叹了口气:“我真的没有生气,只是——他是你的朋友,但对我来说是个陌生人,下回再有这样的事,至少提前和我商量一下。”


    说罢后,又补充一句:“不商量的话,能不能也提前告诉我一声你想要什么。”


    话音落下。


    他没说话,但宁书禾知道他会答应自己。


    宁书禾再看他一会儿,方垂眸,抬起双手握紧他的手腕。


    没有将他的手拉离自己,更没有其他,似乎“握着”这个动作就是她目前全部的打算,随后便微微歪头贴近他的掌心。


    他的手冰凉,但她的脸颊发热。


    本是对峙的场面,却因她这小小的动作变得暧昧不清,无所谓讨好与否,说不清究竟是臣服亦或献礼。


    傅修辞的目光更是幽暗深静,微微发力,拊过她的脸,说话时很轻:“宁书禾。”


    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


    他的音色偏冷,好似起雾的清晨。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直接叫她的名字。


    她没反应,可傅修辞瞧见她睫毛轻颤,分明是听见了。


    宁书禾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行为而高兴一些。


    但好在,他的手卸了些力。


    她抬眸看向他,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目光,她赶紧开口,声音却是一紧:“傅——”


    不等她说任何话,只下一瞬,一只微凉的手掌扣住她后颈。


    傅修辞随着影子,倾身低头。


    宁书禾大脑有一霎空白,呼吸停滞,自相触的鼻尖,再到眉心,全身的器官都在感知唇上温热发麻的触感。


    太过突然,有些猝不及防,但傅修辞倏然便退开了,宁书禾没动,对上他的目光,心跳如鼓。


    欲望横冲直撞,理智荡然无存。


    但所幸他撑手挡住了旁人的视线。


    傅修辞的手落下,低头看她,她的头发垂落,挡住了脸,看不清情绪。


    不知道他有没有打算说些什么,宁书禾决定先说:“不是说好提前告诉……”


    耳膜鼓胀,话说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嗓音过于奇怪,轻咳两声清清嗓子,正准备继续,身旁的人还是先她一步。


    “书禾,我这人很贪心。”


    “……三叔想要什么?”


    傅修辞看了她一会儿,倏然笑了:“我想要的,还不知道宁小姐给不给得起。”


    傅修辞承认,她臣服意味的轻抚的确取悦到了他。但这远远不够,小打小闹的话,还不如不要。


    刚刚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要更多。


    宁书禾沉默片刻,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轻松些:“三叔都没说想要什么,我又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给得起呢?”


    傅修辞并没回答她,她感觉到,他的手指移到了她的耳垂,无意识地摩挲。


    他不说,宁书禾就假装不懂,急的又不是她,谁又熬不过谁?


    傅修辞适时放下了手。


    这时候,丁铭走过来:“怎么还在这儿坐着,那边小蛋糕都烤好送过来了,小书禾肯定喜欢吃。”说罢后,餐厅那边有人叫他,他便走开了,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快去快去。”


    傅修辞坐直了身子,摸摸她的头:“去吧。”


    宁书禾下意识转头过来看他:“你不去吗?”


    傅修辞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想我陪你?”


    “……倒不是这个意思。”


    傅修辞的声音沉而平静:“谈点事,你先过去吃点东西,我一会儿过去找你。”


    她点点头。


    宁书禾往餐厅的方向走,往盘子里夹了一小份舒芙蕾,转头看向长沙发的方向,傅修辞正和方才短暂过来打招呼那人说着什么,两人的神色都十分凝重。


    她不好再回去,就在吧台处找了个高脚凳坐下,拿金属小勺小口送进嘴里,没过一会儿,丁铭就挪位置过来坐她身边。


    丁铭笑问她:“蛋糕好吃么?”


    宁书禾十分捧场,连连点头:“丁老师订得哪家店?”


    “朋友新开业的西点餐厅,一小姑娘,你要喜欢我把她微信推给你。”丁铭打量她,“下回你有需要直接联系她,她跟你年纪差不多,特别好说话。”


    说着,丁铭就拿出手机,找到店主的微信推送给了宁书禾。


    宁书禾也看向手机屏幕,立刻发了好友申请,对方设置了自动通过,几乎是下一秒,她便看见了朋友圈的自拍缩略图。


    “哇,好漂亮。”宁书禾惊叹一声,又问:“和这位美女报丁老师的名字能打折么?”


    “报我名字恐怕用处不大。”丁铭笑说,“不如你试试报傅修辞的试试?”


    宁书禾一脸的官方做派:“有机会一定试试。”


    她这么正经,丁铭反倒没法儿继续在这话题上做文章,他从餐盘上拿一块巧克力玛芬,咬一口,又给她拿了一块新的:“这个不错,尝尝。”


    宁书禾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他等自己吃完,丁铭便把蛋糕放在了她的盘子里,往长沙发那儿一看,又问她:“好不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宁书禾抬眸看他一眼,摇摇头。


    丁铭一脸坏笑:“好奇的话我告诉你啊,免费的。”


    宁书禾也笑着:“傅修辞知道你这样吗?”


    “那肯定是不知道的。”丁铭说,“我这不是想着你肯定不会告诉他。”


    “那你想错了。”宁书禾皮笑肉不笑,“我肯定会告诉他。”


    “……不厚道啊。”丁铭皱皱眉,故意说,“我是看这事儿跟你有关系我才这么跟你说,小书禾真狠心。”


    宁书禾瞥他:“跟我有关系?”


    “可不是嘛。”


    “那我更不能听了。”


    丁铭笑了一声,便不再说了。


    她的意思很清楚。


    既然是和她有关的事,傅修辞却没告诉她,那就是他不希望她知道的,那她何必非要背着他窥探,既没好处,还得罪人。


    宁书禾把自己盘子里的舒芙蕾吃完,还剩丁铭给的那只玛芬,转头看一眼傅修辞的方向,他已经谈完了事,正朝自己走过来。


    她夹起那一小块蛋糕,送至傅修辞的嘴边。


    傅修辞神色微微怔忡,张嘴咬住,而后坐她身边的凳子上,安静注视着她。


    宁书禾又去桌边给自己夹了一块,褪下纸边,咬了一口,浓郁的巧克力香在口中弥漫,她余光瞥见傅修辞正看着自己,假装不知道。


    傅修辞出声,却是对着丁铭:“没事做?”


    “忙得很。”丁铭识趣地摆摆手,“懒得理你们。”


    说罢便走了,头也不回。


    宁书禾吃完手上这只小蛋糕,拿纸巾擦干净手,才转头看他:“我去趟洗手间。”


    等傅修辞点点头,她才拿着自己的包,从高脚凳上轻轻跳下去,往走廊后头的那个洗手间的方向走。


    关上门,按开镜子前的灯,旋开口红盖子,重新补上了不知什么时候就被蹭光了的唇妆,宁书禾微微倾身,凑近了看,用小指整理边缘。


    忽然想到了什么,宁书禾心里一惊,把口红重新放回包里,开门往外走,却瞧见走廊里孤伶伶地站着一人。


    他正衔了支烟,身影寂寥。


    听见她出来,傅修辞看过来。


    宁书禾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他走过去,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他的唇瓣上。


    什么也没有。


    她放下心来。


    傅修辞把她的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把烟放下,忍俊不禁地问:“怎么了?”


    她没回答,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傅修辞晃晃手里的烟,很是不耐:“丁铭事儿得很,得在没人的地方抽,说是怕把他的东西熏着。”


    宁书禾笑了笑:“的确有这个说法。”


    见他重新衔起那支燃了半截的烟,她看他一会儿,开口问他:“还有么?”


    傅修辞低头,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她从中抽一根出来,他替她点燃。


    火光闪烁,又熄灭,转移到她指间。


    他偏头看着她,她刚补了口红,唇色鲜艳,咬在香烟滤嘴上,留下一小块殷红。


    宁书禾微微蹙眉,有些抽不惯这味道,浅抽几口,吐出一口烟,将烟碾灭在一旁的烟灰缸里。


    下一秒,倏然被一股力量箍住腰往前带,她伸手撑在男人的胸前,下意识去推的力气约等于无,动作一顿,便干脆转而抚上他的肩膀。


    轻微的缺氧,她下意识地闭上眼,触觉和听觉却更加灵敏,她感觉到他的金属镜框铬着她鼻梁,也听见傅修辞沉哑的嗓音:张嘴。


    鬼使神差地,她照做。


    呼吸萦绕纠缠,烟、酒、黄油、巧克力蛋糕,他们身上有相同的气息。


    轻微的缺氧,极度的征伐欲和攻击性。


    是了,这才是她没认识他时,想象的那个傅修辞。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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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Chapter 27 她并没有如预期般吻他(小修)


    半晌后, 傅修辞稍稍退开,低头看她眼神迷离,刚补上的唇妆又是乱七八糟, 倏然笑了,手掌下滑,移至她腰间, 将她搂得更紧。


    听见他沉闷的笑声, 宁书禾一脸迷茫, 视线聚焦, 只看见他唇角的一抹红。


    她能察觉到自己的脸和耳朵都很烫,也有很刻意地不去仔细琢磨刚刚发生的事,更是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稍早些时候是被他突袭, 这回她清醒, 没理由也没办法再谴责他,却也做不到坦然面对。


    他个子很高,宁书禾只得抬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替他擦拭那抹口红印,但看起来用处似乎不大, 又想低头从包里拿张纸巾,却被腰间的那只手限制了动作。


    傅修辞扣着她的腰, 离得更近些:“去哪儿?”


    离得太近,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 宁书禾的声音有种不自然的平静:“不去哪儿, 拿纸巾, 不擦干净的话, 旁人还以为傅总被女人给咬坏了。”


    闻言, 傅修辞笑得更畅然, 但手终于还是松开些。


    宁书禾没作声, 低头打开包的锁扣,抽出一张湿纸巾。


    再抬头,就看见他稍稍弯些腰,凑在她面前。


    看他就这么乖乖等着的样子,宁书禾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总算把他的唇角擦干净。


    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傅修辞却又笑了,下一秒她就察觉到男人微微倾身,准备再次低头,宁书禾毫不犹豫地直接伸手挡在他唇边,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行为。


    她的唇妆已经被他弄花两次了。


    今天暂时不想再有第三次。


    傅修辞轻轻笑了声,几乎低不可闻。


    他顺势握紧她的手,偏头吻在她的掌心。


    宁书禾微微颤栗,因得这个吻。


    分明刚刚才做过比现在这个更露骨的。


    真要命。


    不论做过多少心理准备,有过多少预期,她都实在是对他的行为不耐受。


    宁书禾始终没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他拊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上,她承认,她总会被他的手吸引,宽大有力、指节分明,手背上覆着浅浅的青筋,用力时会鼓起,指甲也修理得整齐又干净,他的肤色比她稍暗些,手掌覆着她的手腕时,会显得更有力量。


    她能感受到他指腹微微凉的温度,不着痕迹地错开自己的视线,细数他衬衫纽扣的线结。


    好在傅修辞没将这持续太久,只反手牵紧她,语调沉沉:“出去吧。”


    宁书禾点点头,跟着他就要往外走,突然脚步一顿:“等一下。”


    傅修辞侧身看她,微微挑眉。


    宁书禾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我再去补个口红。”


    傅修辞脸上的笑意更甚。


    /


    宁书禾看得出,傅修辞今天来这一趟也不全是为了喝酒说笑,方才那人短暂离开后,又重新返回,再低头和他说些什么,傅修辞起身去打电话。


    傅修辞不在的时候,丁铭就会过来和她说话,经丁铭介绍,那人叫谢远,是傅修辞的发小,这两年在国外替傅修辞办事。


    宁书禾开玩笑:“那丁老师和三叔是什么关系?我以为你们才是发小。”


    “我?我是海城人,从小就在海城长大,也就前几年才过来这边,哪儿能那么早认识他们。”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丁铭笑了一声,解释说:“我跟老傅是高中校友,他妈去世以后,他就被他哥哥逼得去美国念高中了,我那会儿也是因为不听话被老爸老妈发配过去,华人圈儿里活动多,他又出名,一来二去的也就熟了。”


    宁书禾注意到他话里的几个用词,但刻意没去探究,而是装作不经意地问:“三叔当时很有名吗?”


    “有啊,那可太有了。”丁铭看她一眼,“我身边那些人,个个都是受得家里的荫蔽,出去留个学接触接触人,谈谈各种类型的女朋友,镀个金什么的,混两年图个好名儿也就回来了,但老傅他可不一样,他是被迫去那儿的,干不出名头恐怕就真回不了北城,拼老命地卷,吓死人了,我当时都害怕跟这种人玩儿。”


    宁书禾一愣。


    她这才发现,自己对傅修辞的家庭背景几乎一无所知,少有的几个概念也是从傅祈年那里听来的。


    她微微失神,低声问:“那你们……”


    “他在国外连个能交心的朋友都没有,等他去宾大念MBA,北城美国两头跑,就更没时间搞什么人情世故。”丁宁看她一眼,很刻意地补充了一句,“亲密关系当时就好像他的负担一样,更别提女朋友了。”


    宁书禾不是很关心这个:“……然后呢?”


    “然后我也被老妈叫回来了,在国内到处跑,时不时能帮他点小忙,我俩才走得近了点儿。”


    气氛沉下去,丁铭的笑意也敛起,正色不少:


    “老妈可怜走得早,老爸半死不活的又偏心,哥哥姐姐们都占着家业,都等着让自己的孩子继承下来,就没他傅修辞什么事儿了。”


    丁铭瞥一眼她,继续说:“那感觉我虽然没体验过,但光想想就挺操/蛋,虽然不是同一个妈,但老爸总是一个吧,一锅饭,都姓傅,凭什么咱端个碗都要让人给砸咯?”


    宁书禾心中轰然。


    他并没详述,但她却也能靠逻辑和想象明白一二,陷入沉思。


    丁铭手里的酒喝完了,调整了下状态,看出她绝非只是好奇他是怎么和傅修辞认识的这事儿,又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就又恢复了平时混不吝的模样,一只胳膊撑在桌面上,平静地对她说:


    “剩下的你要想知道,就直接去问他呗,我也就知道个大概。”


    家里画室的方向有人找他,身为东道主,那句忙得很也并不完全是玩笑,丁铭说完这话也就走了。


    宁书禾一个人坐了好久才回过神,半晌以后再去吧台续了杯金汤力,多加了两块冰。


    呼吸放缓,仿佛血液凝固。


    天好像快黑了。


    宁书禾低头看眼腕表,有人站到她身边,她抬头,笑了下:“聊完啦?”


    傅修辞嗓音微哑地“嗯”了声,拿起桌上那只盛半杯酒的杯子,送到嘴边。


    她提醒:“那是我的杯子。”


    傅修辞笑了下,没理,将剩下的酒饮下,杯子放回。


    宁书禾看他眉眼间的仆仆倦色,轻声问:“要回去么?”


    “想回去了?”


    “嗯。”


    “走吧。”傅修辞一手替她拿起链条包,一手揽她。


    往外走两步,她脚步一顿:“等一下。”


    傅修辞挑眉,打量她几下:“口红还在。”


    宁书禾瞪他一眼,又说:“我的意思是得和丁铭打声招呼。”


    “不用管他。”


    “……”


    傅修辞笑了:“他不是忙得很?手机上跟他说一声就行。”


    /


    在送她回家的车上,傅修辞很懒散地靠在后排,眼睛要阖不阖。


    宁书禾看着他,当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碰了碰他的手背,唤他一声:“三叔。”


    傅修辞有些倦懒地微微眯着眼睛,反握住她的手:“嗯?”


    宁书禾张了张嘴,本想说说丁铭提到的那些话,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她不知道丁铭说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也不知道要怎样提起,才不会让他难过。


    丁铭没体会过,但她体会过,丁铭说的对,那感觉的确挺操/蛋的。


    但……


    如果亲密关系对他来说,真的是一种负担。


    她和傅修辞就永远不可能成为能分享情绪的关系。


    所以宁书禾选择不提。


    不能分享情绪,那就避开情绪。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能感觉到她微微握紧些他的手,傅修辞轻扬嘴角。


    莫名其妙被她叫醒,却只听到一片寂静,傅修辞实在没了困意,再次闭上眼养神,下意识地轻轻捏着她的掌心。


    空调开着,嘶嘶的凉气。


    宁书禾看着两个人相握的手,再次欲言又止。


    好半晌,傅修辞忽然开口:“丁铭和你说什么了?”


    宁书禾怔住,然后点头:“嗯。”


    傅修辞的眼底清澈,却没看她,目光空放在她身前的不远处:“他说话向来不着调,听听就行,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都别当真。”


    宁书禾摇摇头:“他没有冒犯我……”


    傅修辞笑了。


    他不知道丁铭说了什么,看宁书禾眼下的反应也能约莫猜到一些,想必是和他有关。


    沉默半晌,傅修辞终于转头看她,她眉目清隽,眸光微垂,他忍不住开口:“别被过去的事困住。”


    “三叔说我,还是说自己?”宁书禾的视线飘向他,问时,几分认真。


    傅修辞沉默了数秒,似乎是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而后言简意赅地回答她:“说你和我,还有我们吧。”


    宁书禾神色怔忡,了然一笑,目光直视前方,不再说什么。


    大约半小时过去,别靠边停下,宁书禾迷朦睁眼,才发现自己已经到家了,匆匆伸手去拿身后放着的链条包,许是方才在丁铭家里拿湿纸巾后没拉好拉链,包里的圆管口红顺着她的动作滚落出来,停在傅修辞离她更远的另一边。


    傅修辞方才也睡着了,因她发出的声响醒过来:“到了?”


    “嗯。”


    宁书禾瞧出他今天实在困乏的很,说话的声调降低了一些,而后靠近他,准备跨过他的身体去拿口红,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收回了手。


    她靠得很近,腰微微往下塌,几乎整个身体都靠在他身上,却始终隔着一点距离,傅修辞顿了顿,目光自她的眼睛缓缓向下游走,停在她的嘴唇上。


    他隐隐闻到一种香味,一种靠近她时便会入鼻的花香,似乎是铃兰、玫瑰,还有少许檀香木。


    温热的呼吸萦绕于鼻尖。


    盛夏夜晚般,空气粘稠。


    其实没过多久,忽地听见她轻轻唤他一声:“傅修辞。”


    他的呼吸微微一颤,他眸光沉黯,藏匿于黑夜里,只觉时间被拉长。


    然而,她并没如预期般吻他。


    宁书禾只是伸手从他另一侧拿起那只口红,偏着脑袋对他说:“刚刚我的口红滚到那边去了。”


    傅修辞反应了一下,立刻伸手去捉她。


    没曾想,她却轻巧地拿过口红,退到远处,转身开门弯腰下车,一气呵成。


    没急着关门,宁书禾微微探身,语气再平常不过:“三叔晚安。”


    但说罢后把车门一合,跑得比什么都快。


    傅修辞:“……”


    【作者有话要说】-


    在想要不要改个更新时间,晚八或晚十二?


    第28章 Chapter 28 太过孤寂


    十月初, 宁书禾和傅祈年交流得频繁了些,傅祈年正准备出发去东城,大件的行李早早地便寄了过去, 东城那头也有人接应,无需过多准备。


    不过周颖的意思是,家里人一块去机场送送, 毕竟以后各忙各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团圆。


    宁书禾先开车到了傅家的小楼, 几个人再坐了傅家的车一同去, 周颖和傅云霆许是也知道了他们两个的事, 一路上表情都不咸不淡的,倒是傅祈年主动扯了几个话题,宁书禾也就跟着搭腔, 才不让气氛冷落下去。


    周颖的脸色缓和一些, 才打趣说:“你啊,多操心操心自己,一个人在那儿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傅祈年笑说:“您要觉得我不能行的话,就跟我一块儿去东城吧。”


    “谁有那闲工夫跟你去, 一天天的又是要工作又是要给你们张罗婚事,我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三个跑。”


    提及此事, 傅祈年的话轴了一下, 而后便是笑得不太自然了, 宁书禾接着半开玩笑地说:


    “伯母您就放心吧, 以前在国外的时候, 祈年不仅把自己照顾得好, 还有余力把我养得白白胖胖的呢。”


    听了这话, 其他两人总算是笑着把这话题略过, 但周颖还是忍不住嘱咐:“东城那边气候潮湿, 家里常让人打扫打扫,衣服被子什么的长久不穿不用也叫人晒晒,霉了坏了是小事,吸到鼻子里伤身体是大事。”


    傅云霆也问:“住处和车都安排好了?”


    “嗯,三叔都帮我安排好了。”傅祈年应道,“房子就是公司附近的公寓,走路就能到,车的话,就买了和我现在开的一样的,开起来顺手。”


    “保姆呢?”


    “也安排好了,已经去家里收拾过了。”傅祈年有点烦躁,“三叔说用得不顺手可以直接换,妈,您别问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好好好,不问不问。”


    满打满算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没多久就到了机场,周颖还是忍不住唠叨,傅祈年被弄得哭笑不得,最后提出要和宁书禾单独说两句,才清净一会儿。


    宁书禾淡淡地笑了笑:“一路顺风,落地以后记得给伯父伯母发消息报个平安。”


    “那你呢?”傅祈年问,“我也跟你报个平安吧。”


    宁书禾一顿:“可以。”


    “我爸妈……他们应该是知道咱俩的事了。”傅斯年似乎有些苦恼。


    “我看出来了。”


    “不过你信我,你让我别告诉别人,我真没跟他们说,他们俩应该是自己猜出来的。”


    宁书禾点点头。


    她信。


    他一向不会撒谎,不论是对她,还是对他父母,周颖和傅云霆能从他平日的表现里看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走了以后,我爸妈要是为难你,你就告诉我一声,我跟他们说。”傅祈年抿了抿唇,“你要是不想和我提,就去找三叔,三叔肯定会帮你。”


    宁书禾被他这话吓得一呛,连着咳嗽几声。


    傅祈年一脸蒙,问她,还好么?


    宁书禾随便扯了个理由:“没事,这儿风有点凉。”


    傅祈年左右看看,往风口的方向挪了半步,替她挡着,他低头看她半晌,才犹犹豫豫地问:“书禾……”


    “嗯?”


    “咱们这算……好聚好散吧?”


    宁书禾一怔,轻轻笑着:“嗯。”


    “那我们以后,不论如何,都还是朋友对吗?”


    “嗯。”始终单音节的回答,宁书禾觉得不合适,又轻声说,“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直接和我说就行。”


    傅祈年看了她半晌,忽地吐出一口气,低头看一眼腕表,再拖不得:“那我走了。”


    宁书禾笑着点点头:“拜拜。”


    他握紧随身的小尺寸行李箱,却没动。


    宁书禾觉得莫名:“怎么了?忘什么东西——”


    傅祈年忽然看向她,苦笑一下:“书禾,我们抱一下吧。”


    说罢后便张开双臂,等她过去。


    宁书禾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半步,抱住他的一瞬间,傅祈年合手圈紧她的身体,融入骨血的力度。


    胸腔隐隐发痛,无法呼吸,她微微蹙眉,下意识伸手推,却全无用处,似乎是因为察觉她的挣扎,傅祈年更用力些。


    没持续太久,傅祈年轻轻松开手。


    宁书禾微微吸了一小口气,听见他的声音浮在头顶:“再见……”


    空旷得好似从远方飘来。


    她顿了顿:“再见。”


    /


    目送傅祈年过了安检,宁书禾才转身离开,周颖体贴地说送送她,问她去哪儿,她本想说准备去画室。


    江南区离这儿有些远,今天是周三,她怕耽误二位工作,便报了个近些的地址,再发消息让司机过去。


    到了自家的车上,宁书禾才松口气,车外急速掠过一道道朦胧景色,她闭目养神片刻,又好似有所感地倏然睁开眼睛,手机铃声响起,有人打电话过来,看清来电备注,她稍稍坐直了身体。


    “在忙么?”傅修辞的嗓音里好似粝着一团沙,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才稍好些。


    “没,刚从机场回来。”宁书禾解释一句,再问:“你怎么了?”


    听起来他好像是感冒了。


    “去送祈年?”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声音清楚些,却还带着鼻音。


    “嗯。”宁书禾语气一顿,把话题重新拉回来,“你身体不舒服么?”


    “没有。”他否认得倒是很快。


    宁书禾抿了抿唇,确认一遍:“真的?”


    那头不说话了,但傅修辞像是克制不住,闷沉地咳嗽两声。


    宁书禾不由地放轻了声音:“……那你想要我去看看你吗?”


    那段静默一瞬:“你不是去送祈年?”


    “他三点的飞机,早就已经飞走了。”


    “……”


    宁书禾叹一口气:“发个地址给我吧。”


    /


    犹豫再三,宁书禾还是自己开车去了他发来的地址,和上回他寻那几只古董瓷碗时留的是同一个,毗邻北城最繁华的CBD的一座独栋。


    她突然想起来,几个月前在那家酒馆时,傅修辞说他家也在江南区。


    现在来看,其实并不是。


    快到时她再给傅修辞打了通电话,得了远程许可,他叫她把车停进车库,从院子里的侧门直接进来,门没锁。


    抬头向远看,是繁华灯火,人间百味。


    近了,是清风细雨,鸟叫蝉鸣。


    虽是难得清净,但放在这地界,有了对比,这房子却未免显得太过孤寂。


    二楼的全落地玻璃被金属百叶遮着窗,宁书禾站在铁灰栅栏外看了半晌,也无法判断里面究竟有没有人。


    此时此刻外面艳阳高照,这里却只有死灰一般的静。


    拉开门进去,屋里窗帘全拉着,也没开灯,宁书禾扫见门口的开关,却也没碰,一片昏暗,她抱着包,脱了鞋和外套,踩着袜子进去,只寻着来源二楼的微弱光亮往上走。


    宁书禾瞧了瞧亮光的那房门,里头传来黯哑的一声:“进。”


    推门,房间里只开了两盏地灯,隐约能看清靛蓝色的被子下有个人平躺着,听见她进门的声音,才翻身看过来,一只手伸到床头按开灯。


    宁书禾这才看清他,他正歪在枕头上看着她,眉目倦怠。


    空气里是淡淡的香薰味。


    她走近他的床沿,蹲下,丢包在地毯上,伸手轻抚他的额头。


    没发烧,体温正常,脸色也还好。


    手往下滑,在他的颈侧停下,他的皮肤微微发热,傅修辞歪头靠着她的手。


    他敛下目光,看她。


    宁小姐今天没过度打扮,简简单单的一套衣服。


    他暗自扬了扬嘴角,侧脸轻吻她的手。


    宁书禾没注意他的表情,也没第一时间把手抽离,而是先询问他:“量过体温了吗?”


    傅修辞摇摇头。


    宁书禾转头,从包里拿出自己方才买的一袋子东西,从里头拿出水银体温计,消消毒。


    傅修辞挑眉。


    宁书禾说:“张嘴。”


    他果然不肯,还转移话题:“买了很多东西?”


    “不知道你哪里不舒服,听着你咳嗽又鼻塞,就买了些感冒用的东西。”不知道他是不是介意水银温度计不够方便,宁书禾就耐心告诉他,“来得急,那家药店没有其他体温计,你凑合凑合吧。”


    傅修辞笑了声,指了指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面有。”


    宁书禾动作一顿,打开抽屉,里面有支额温枪。


    “……”她无奈,用额温枪给他量了下。


    36.8°C。


    她放下心来。


    傅修辞笑着拉她手臂:“坐过来吧。”


    “在外面一上午了,裙子脏。”


    “不嫌弃你。”


    宁书禾撑起身子,转身往床上一坐。


    傅修辞问她:“不躺会儿?”


    “……先不了。”宁书禾问,“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傅修辞摇头,说话时嗓音低哑:“不用折腾了。”


    “那我去给你倒杯水?”宁书禾方才就发现,他这样,不仅家里没人,床头连口水都没有。


    傅修辞没说话,却总算没拒绝。


    “有专门喝水用的杯子吗?”


    “没,厨房里随便拿一只吧。”


    宁书禾点点头,瞧见空调遥控器,把温度稍稍调高了些才下楼去找厨房,挑了个不烫手的敞口杯子,接了壶热水,两手端着再上楼去。


    回到房间,傅修辞已经坐了起来,宁书禾眯着眼睛一瞧。


    她脚步一顿,愣在门口。


    他没穿上衣,被子只搭至腰部以下。


    怎么说,挺白的,看起来体脂率也挺低的。


    她是没想到傅总平时日理万机竟然还有时间去健身,且效果显著。


    傅修辞靠着床,斜看过来。


    宁书禾调整了一下状态,端着水坐过去,镇定地看他一眼,把水递过去,叮嘱一声:“小心烫。”


    傅修辞接过水杯,小口抿着。


    她坐在床沿,余光瞥见床侧的沙发椅上搭着件衬衫,目光转回来,不经意地往下看,再匆匆略过他的胸口,最终定在他脸上。


    “三叔。”


    “嗯?”


    “我有个问题。”


    “问。”


    “你是一直没穿衣服,还是刚刚听到我要来的时候才故意脱掉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更新时间改到晚九点,不会断更,存稿箱设置是21:03:03,宝宝们不用等六点的啦。


    第29章 Chapter 29 以吻封缄


    “宁小姐。”傅修辞没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 只说:“你说这话前有没有想过,真是后者的话,场面可能会很尴尬。”


    “所以是吗?”


    傅修辞笑了下:“如果我说是呢?”


    “……”那确实挺尴尬的。


    此时此刻, 宁书禾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话不太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尖,左右看看房间里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再问他:“……你要不套个衣服?浴袍什么的。”


    “不。”意料之内的拒绝, 傅修辞的语气很坚定。


    宁书禾愣了一下, 威胁说:“那明天哪怕你真的感冒, 再叫我我也不过来了。”


    “现在很热。”傅修辞平静说,“你刚刚把空调关了。”


    宁书禾纠正他:“没关,就是把温度调高了点儿。”


    “那也热呢。”傅修辞没好气地说。


    “……”宁书禾幽幽瞥他一眼, 故意提起, “既然这么热,那你怎么还盖那么厚的被子?”


    “哦。”傅修辞薄唇微抿,似笑非笑的神情,“你想让我掀开。”


    说着他就伸手去揿那被角, 宁书禾心里警钟轰响,立马去打他的手背阻止他, 他的笑意却是更甚。


    傅修辞故作莫名, 表情可堪无辜:“我去趟洗手间。”


    说罢后不等她反应, 直接掀开被子站起身, 宁书禾吓了一跳, 赶紧挪开视线, 等他走到床侧, 才鼓起勇气看过去, 等看清以后宁书禾才松了一口气。


    算他还有点良心没有把裤子也脱了。


    不然她真的要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修辞只套了条灰色的长裤, 走到洗手间,埋头洗了把脸降温。


    她实在是没有搞懂他今天怎么回事。


    没发烧,不像是生病了,但看着确实像身体不舒服,睡了一中午应该也是真,而且家里连个在旁边照顾的人都没有,可偏偏楼上楼下干干净净的,也不像是他自个收拾的,平时应该也有阿姨在,也是凑巧,今天阿姨应该是没过来。


    宁书禾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透过镜子,看他正拿一块干净毛巾擦脸,未擦拭干净的水珠缀在发梢。


    头顶灯光清洸,衬得他皮肤更白,他摘了眼镜后,清介到有些失去了人气,整个人浴在这亮白的灯光下,有种禁欲感,但宁书禾能猜到,他压根不是禁欲的人。


    有些表里不一。


    似乎是不太看得清她,但能感觉到她在打量自己,傅修辞微微眯了眯眼睛,没立刻戴上眼镜,反而转身走近。


    宁书禾赶在他之前开口:“因为最近太累了才会不舒服吗?”


    “嗯,可能。”


    傅修辞脚步没停,拉着她往床边坐下,自己合被往里一躺,抬起手臂搭在额头上,微阖着眼睛。


    宁书禾侧身看他,傅修辞的头发有点乱,眼下也隐隐泛着乌青,她还是更习惯看他掌控全局的游刃有余,哪怕是在围猎她时。


    他孤伶伶地躺在这儿,好像空有一具肉身,灵魂不知游荡在何处。


    本想说他要是没事,她就先回去了,但终究没忍心。


    宁书禾垂眸,替他掖下被子,傅修辞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将她手臂一拽,让她倒在他身边。


    警钟再次敲响,但她并没挣扎,傅修辞也只是手臂搂过来,将她裹着被子往怀里一合,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发,便安静下去。


    她今天穿了件无袖的衬衫,手臂贴在他的腰腹,能感受到他微高的体温,她问他:“你一个人在这儿躺多久了?”


    “没多久,睡了会儿。”含糊的说法。


    “中午有没有吃饭?”


    “没吃,不饿。”傅修辞闭着眼睛回答,而后低头,下巴抵上她的肩膀,嗓音沉沉地问她,“你中午在祈年家吃的午饭么?”


    宁书禾忍不住笑了下,这两句话连在一起,他的目的太过昭彰。


    “三叔。”


    “嗯?”


    没有下文的一段对话,傅修辞听见她笑,微微睁眼,她肩膀直颤,头发贴在他胸口,挠得心痒。


    他忍不住低头,鼻尖碰她一下,感受到她的呼吸微缓后,再凑近些,以吻封缄她的呼吸。


    纱帘外透进些暖黄色的光,窗户圈出模糊的光晕,宁书禾没有闭眼,看清他沉迷的神情,抬起手搭在他的肩膀,再闭眼时,吻被加深。


    在昏暗的房间里,她的触觉敏锐,感受到傅修辞并没往常那般安分,他的手掌在她衬衫下摆,没有探入,耐心地在边缘摩挲。


    动作隐秘而细微,试探的意味。


    背后是柔软的床,她无处可逃。


    温热的呼吸浮在耳畔,顷刻间耳后至颈侧的一整片皮肤就烧起来。


    感受到一种生理性的、刻在身体里的人类本能,宁书禾有些难耐地缩下腿,膝盖下意识地顶起,只听见男人闷哼一声,下一秒微凉的手掌探进衣边,抚上她的腰。


    宁书禾一瞬间微微弓起腰背,下一秒便清醒过来,及时伸手,掌在他胸口处,把他往后推。


    被倏然推开,傅修辞的目光尚还迷离,表情有些莫名,手却还没从她的衣服里拿走。


    “够了……”


    今天的已经够了。


    傅修辞一愣,目光深黯,气息有些不稳,是以表情问她,为什么?


    宁书禾的视线定在他的唇角,借口准备起身,趁机把傅修辞的手抽开,她故作镇定地问他:“你肚子饿不饿?我去让人送点吃的过——”


    不等她说完,傅修辞箍住她的肩膀将她按了回去,他始终没说话,呼吸沉而粗重,看了她半天,忽然低下头,埋首在她颈间:“肚子不饿,但是现在别的地方很饿……”


    长长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她深吸了一口气,回答时声音微颤:“那我实在爱莫能助……”


    在她自己愿意做之前,傅修辞并不勉强她,但眼下……


    他只能将她抱得更紧,试图让自己缓过来,却全无用处,贴近她大腿的某处让他的努力显得有些徒劳,嗅着她身上的玫瑰香,他更是难受极了,嗓音像揉了一把粗粝的沙:


    “小没良心的……”


    “好端端就骂人。”宁书禾无辜。


    “也就你会管这情况叫好端端了。”傅修辞无奈笑着,低声道,“为了某人忙了这么些天,焦头烂额地还感冒了,结果某人也不想着主动联系联系我。”


    “我……本来想过几天……”提此,宁书禾真有些愧疚,沉默一霎,也是今早时宁钰打电话过来,说宁文琮的事已经解决,宁忠则也完成卸任了。


    她一时无言,伸手抱住他的背,语气里带着十足的诚意:“谢谢你……”


    “为什么是过几天?”傅修辞的语气几分微妙,鼻尖蹭着她的耳朵,“最近和祈年一起的时间比较多?”


    宁书禾哑然失笑:“怎么又是这个话题。”


    他不是很高兴地哼一声,好像在问,不行么?


    宁书禾笑说:“最近在忙巡展,每天都有无数个电话和合同要签,是真的忙,最近和傅祈年也就只在微信交流,今天是伯母说大家一起送他去机场,中午才去他家里吃饭的。”


    一长串的解释,沉默下去。


    傅修辞仿佛释怀似的,歪头亲了亲她的脸,松手对她说:“我去冲个澡。”


    宁书禾点点头:“去吧,我帮你订点东西吃。”


    傅修辞应了一声,就直接往浴室去了,宁书禾也起身,把房间里的灯关掉,打开窗,揿开金属百叶,让阳光透进来,再打电话给她常吃的那家中餐馆,叫人送几道菜来这儿。


    傅修辞换套衣服再出来,她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动作一愣,去走廊里左右寻了寻,顺着楼梯往下,听见厨房的方向有动静,本以为她走了,他由来惊喜:“书禾?”


    宁书禾闻声转头看过来:“你洗好了?有个汤送来就有点儿凉了,我再煮一下,你先坐下吃别的吧。”


    傅修辞没去吃,径直挨近她背后,伸出一臂撑在台沿上,另一只手圈紧她的腰,低下头来,呼吸落在耳廓处,微微有些痒,宁书禾挣扎一下:“你别烫着……”


    他也没过多干扰她,笑着亲她一口,便撤开了。


    傅修辞的确饿了,早上只喝了两杯续命的咖啡,新陈代谢加快后反倒更容易饥肠辘辘,尝了几口,没过一会儿,宁书禾端汤过来,坐他对面,给彼此各盛了两小碗。


    咸口的牛肉汤,比较清淡,他吃下去应该能舒服些。


    食不言,傅修辞频频抬头打量她,但看她吃的挺香,就语气不咸不淡地问:“怎么饿成这样?中午没吃饱?”


    “嗯。”宁书禾低着头:“昨晚和今早都没吃饭,中午也只吃了一点点。”


    “大哥大嫂不招待你?”傅修辞微微蹙眉。


    “没,阿姨做了一桌子菜,最后还剩下了。”宁书禾瞥他一眼,解释说,“去别人家少吃几口意思意思就行,又不能像饿死鬼投胎一样胡吃海塞。”


    傅修辞笑着问她:“在我这儿就能放开,我不是别人么?”


    “因为这是我订的餐。”宁书禾故意说,“钱也是我付的。”


    “……”傅修辞放下筷子,一脸“不是给我订的我就不吃”。


    宁书禾哭笑不得,刚刚不还说不饿不想吃么?


    第30章 Chapter 30 无所谓,我都行


    那天过后, 宁书禾忙着巡展的事,总抽不出时间,但傅修辞偶尔会来画室看看她, 说是路过,但她知道其实不是。


    他同样忙得抽不开身时,也会隔三差五地送些东西过来。


    之前宁书禾还跟他说送礼物要师出有名, 其实不过就是告诉他, 不用送, 但傅修辞似乎并没放在心上, 她也不再管他。


    有时是从拍卖会上带回来的首饰,实用的不实用的都有,有时候也有裙子和衣服之类的, 前些天甚至还弄来了成套的画笔和颜料, 都不是特别常见的东西,但她也实在不缺。


    后来宁书禾觉得,傅修辞给她送东西的举动,与其说是“送礼物”, 更像是一种标记行为,他在试图标记她。


    无所谓她想不想要, 缺不缺, 亦或是什么节日。


    说不清。


    反正他们现在的关系很是怪异。


    十一月下旬。


    冬天的北城又干又冷, 好在今天下了些雪, 鼻子才没那么痛。


    窗外风声呼啸, 一片银白, 画室里却暖气融融, 宁书禾整个人都懒得动弹, 抱着杯热柠檬茶, 披条薄毯坐在沙发上。


    去莫斯科要用到的展品几乎已经都搬走了,准备工作基本结束,她中午请大家聚完餐,就给其他人放了两天假,其他人都已经回了家,现在就她一个人在画室里,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早些时候,傅修辞发短信过来,说晚上来接她吃饭。


    看一眼手机,时间尚早,宁书禾踩上毛绒拖鞋,穿过花房,回到睡觉的房间,听见壁炉处正噼里啪啦地响。


    电子屏,即便做得再真也是假的,伸手一按开关就安静了。


    宁书禾坐在床边,被暖气烤得几分暖足的呆滞,实在撑不住,最后还是放弃挣扎,往后一躺,拽着被子滚了半圈,把自己裹进去,她直接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放在床边的手机响了两声,宁书禾迷朦睁眼,意志力脆弱得可怜,不过两秒钟就又睡着。


    安静下去。


    手机再次响起,她半眯着眼摸起一看,立即坐起身,赶紧换了套衣服往外走。


    傅修辞就在画室门外,自己开车过来,发了两条短信过去没人应,但瞧着画室里亮着灯,猜她许是忙着没看见,就点了支烟站在车旁慢慢等。


    没过多久,就看见大门打开,宁书禾从里头着急忙慌地跨步跑出来。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兔绒外套,底下是条黑蓝色紧身牛仔裤,套进一双黑色的长筒靴,她跑过来时,头发和围巾都被风吹乱,呼在脸上,宁书禾有些烦闷地把围巾重新系好。


    傅修辞揿灭了烟,伸手拽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进怀里。


    很久没见,今天是香柑、豆蔻,还有紫罗兰混合后的香气,和她相处的这些日子,傅修辞发现她会根据场合搭配不同的香,所以每一次与她见面,都是惊喜。


    男人的怀里很暖和,宁书禾忍不住伸手回抱住他,贪恋风雪中这一小片暂存的温暖。


    他感觉到她的动作,不禁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被风吹得打了个冷颤,傅修辞才松开手。


    微微拉开距离,傅修辞低头看她,她的脸有些泛红,肤色却白皙,像颗沁甜的樱桃,傅修辞看了她一会儿,笑着拊她额头:“刚睡醒?”


    宁书禾点点头,眼皮还没能完全睁开,有冷风吹过,她哆嗦一下,埋头进围巾里,目光惺忪,整个人不是特别有精神。


    傅修辞伸手替她整理好围巾,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后才搂她肩膀,一同去副驾驶:“先上车吧,外头冷。”


    宁书禾再次点点头。


    扶她上了车,他自己又绕回驾驶位,上车以后,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再看向她时,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傅修辞伸手揉她的脑袋:“怎么了?”


    “肚子好像在叫。”宁书禾眨了眨眼,“三叔要带我吃什么?”


    傅修辞笑着把车从小路里倒出去,解释说:“前几天和一朋友吃饭,那儿有几道菜你应该会喜欢。”


    “有什么?”宁书禾抬了抬眼。


    “鲜笋炖牛腩是那儿的招牌,你喜欢的糖醋小排,鸡翅鲜虾煲,都不错。”傅修辞笑说,“酒也不错。”


    他知道,她累的时候爱喝酒。


    宁小姐的眼睛总算亮了亮,往后一靠:“希望那地方有瓶好酒。”


    等到了餐厅,傅修辞一手替她拿着包,另一只手牵着她,穿过室内花园,再由服务生领着他们往包间的方向走。


    刚过大堂,宁书禾的脚步却是一僵,下意识地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傅修辞微微蹙眉,对她的行为感到莫名,正要回头问,余光就瞥见她往后退,离自己远了几步,从她的方向,正好将他挡在屏风后。


    不过两秒,就有人与她擦肩,而后像是突然认出她:“书禾啊?真巧。”


    宁书禾惊讶道:“程阿姨。”


    程锦华,斯恩国际那位董事,她上下打量宁书禾一会儿问:“怎么一个人过来吃饭?”


    宁书禾张口就来:“一会儿还有几个朋友要过来。”


    说罢后,她的目光放远,看见傅修辞要走过来,宁书禾瞪了他一眼,他一挑眉,又停下了脚步。


    随意寒暄几句,把程锦华打发走,宁书禾目送她离开,才回到屏风后,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走吧。”


    等到了包厢,服务生递上菜单便退出房间,宁书禾再抬头看,只见他的目光沉匿在暗色中,意味不明,她愣了一下才问:“怎么了?”


    他看着她,似笑非笑,语气倒是清淡:“不想让别人知道跟我一块儿来的?”


    宁书禾微怔,实在没明白他这问题的意义:“这……别人知道了的话不好解释吧。”


    傅修辞平静问:“有什么不好解释的?”


    宁书禾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他的意思,只能说:“那三叔如果有好的理由可以提前告诉我,以免下回再遇到这种情况,用我的方法处理完三叔不高兴。”


    此时此刻,傅修辞的眼底已没了半点笑意。


    宁书禾自然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可她抿了抿唇,还是试图和他讲道理:


    “既然你对我刚刚的说法不满意,那麻烦三叔告诉我要怎么跟程锦华解释,实话实说是我们两个单独出来吃饭的?那我们两个为什么要单独见面?总不能跟她说我和你在偷——”


    没能把“偷/情”二字明言。


    她说不出口。


    但傅修辞却直接问:“我们偷什么了?嗯?”


    他的语气平静,但隐隐透露着一丝愠怒。


    他说,我们。


    而不是你和我。


    傅修辞说:“你和祈年早就分手了。”


    “可别人不知道,他们都觉得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别人怎么想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傅修辞扯了扯嘴角,冷声道,“就算真是偷了,我的事和我的人,谁敢置喙半句?”


    “和你没关系,但和我有关系。”宁书禾听出来,这在他眼里压根不算个事儿,开始有些固执地想要把他口中的“我们”拆分开,“我和傅祈年的婚约还没作废,说难听点我现在就是在偷,见着熟人为什么不能躲一躲?”


    傅修辞的声音冷若冰霜:“既然这么怕,当时为什么还答应我?”


    “我没有怕。”


    “那是觉得丢人?”


    “……”


    宁书禾顿了下,打量他的神情,再问:“难道不丢人吗?”


    傅修辞被她这想法气笑了:“丢人在哪里?觉得我比他差?”


    “没有。”她否认。


    宁书禾咬了下唇,她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的关注点根本不一样,他好像根本没觉得这有上不了台面。


    傅修辞冷笑一声:“宁小姐不至于想给前男友守活寡吧。”


    “……”宁书禾怎么会没听出来他在阴阳怪气,声音不由哑了哑,语气十足平静,试图把话题重新拉回来,她惊讶自己有耐心和他解释:


    “傅修辞,只要这婚约没作废,在外头我就只能是傅祈年的未婚妻,以这个身份来说,你是祈年的长辈,也是我的。我和未婚夫家里的其他男性毫无理由地单独出来吃饭,在外人看来就是不合适。”


    傅修辞依旧蹙眉看着她。


    不等他说话,宁书禾道:


    “我是个成年人,知道游戏规则,既然是我自己选的路,若有朝一日事发,我也会承担应负的后果,但这也不代表着我会主动去找死,三叔,你能明白吗?”


    宁书禾感觉到他并没有冷静下来和她认真讨论这件事,而是被气昏了头,可他又有什么立场为这件事生气。


    想到这里,她看着他,也很难再心平气和:“更何况我和傅祈年本不用订婚,当时也是你亲自上门征来的,导致现在这事儿有多难处理,你明明是知道的。”


    傅修辞看过来。


    他听得出来,她的言下之意,当初是他没有做事留一线,给宁家选择的机会,眼下就不应该让别人来承担没必要的风险。


    “如果到时候这婚还是不得不结,至少不会对两家有太大的影响。”


    傅修辞微微蹙眉,打断她:“如果是因为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


    宁书禾愣一下。


    “让祈年留在东城并不是难事,他自己也愿意。”傅修辞的语气变得三分凌厉,“更何况,书禾,你觉得在祈年心里,已经分手的一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和难得向上爬的机会哪个更重要?”


    宁书禾眼皮跳一跳,心中一时复杂。


    她一直把两个人的关系当成一段短暂的date,傅修辞竟不这么觉得么……


    她抿了抿唇,问:“那你呢?”


    “我?”傅修辞眯了眯眼,目光沉沉,“不重要。”


    宁书禾心中一凛:“什么……”


    “小三?情夫?见不得人的外遇?还是你说过的乱/伦,无所谓,我都行。”


    不重要。


    哪怕她一辈子都是傅祈年的妻子,一辈子都是他的侄媳,都无所谓,只要她在他身边就行。


    他比她年长,又怎会不懂所谓的游戏规则。


    既如此,他愿意担下一切骂名。


    【作者有话要说】


    三叔:偷/情有什么丢人的?至少和我傅修辞偷/情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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