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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Chapter 15 只要她愿意


    到西城几天, 宁书禾发现傅修辞说提前过来是为了看看她虽所言非虚,但两个人却也只偶尔在电梯间和餐吧相遇。


    她观察到,他几乎每天都穿得很正式, 早餐也从不缺席,只端一杯美式和一份酥皮面包,偶尔也会加几个草莓, 吃完早餐便匆匆离开, 只微微颌首知会她一声。


    时间若是充裕, 傅修辞也会像今天一样专程过来和她说几句话。


    “今天什么安排?”傅修辞合衣坐在她对面, 他的那份早餐已经吃完,只看着她。


    宁书禾正往面包上抹着蓝莓酱:“下午要去博物馆录采访。”


    咬下去,一口满足。


    傅修辞笑问:“上午还是在酒店看电影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反驳:“这次准备在周边逛逛!”


    “西博离这儿很远, 有车来接?”傅修辞微微蹙眉。


    宁书禾点点头:“对方会派车来。”


    傅修辞放心地点点头, 而后不急不缓地再问:“下午几点结束?”


    “大概六点?还不清楚。”


    “结束给我发个微信,去接你。”傅修辞倒是毫不客气,“一起去吃饭。”


    这几天如果两人都不忙,就会一起吃饭, 固定行程似的,宁书禾没怎么犹豫, 点了点头, 抿一口咖啡。


    傅修辞也看得出来, 近几天的谈话内容尚在宁书禾的心理安全区内, 状态也比前些天在北城时精神许多, 所以不管是他提出的什么要求, 没有特殊情况的话, 她都不会拒绝。


    微侧着头, 傅修辞的目光再次飘向她, 宁小姐今天特地打扮过,暗绿色的镂空披风外套,随她的动作袖口翻起时,能看到大面积品牌的logo纹饰,搭一款深卡其色皮靴。


    “三叔。”她忽然唤他一声。


    傅修辞回过神,正准备伸手去拿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应道:“嗯?”


    “23号那个拍卖会。”宁书禾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能不能拜托您帮我问问祈年来不来。”


    听此,他指尖一顿,转而又摆上一副不露一丝破绽的笑,却没多问,只说一句:只要她愿意,就可以。


    说罢后傅修辞看见她愣了下,他也垂眸呷一口没半点甜味中和的咖啡,苦得不禁微微皱眉。


    他叫人去打听过那天宁书禾去老宅时发生的事,以她的韧劲和脾性,显然已到了不得不分开的地步。


    傅修辞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讲求投资回报比,他总觉她在这事儿上未免太宽容,眼前分明有更高回报的选择,宁书禾没必要再坚持。


    他烦得很。


    /


    在西城的最后几天,宁书禾没再回酒店,和傅修辞打声招呼,告诉他答应他的东西已经转寄来西城,和沈菲转去定了家特色民宿,离自然生态区很近,为采风租了辆车,只约莫十分钟的车程。


    回国已近两个月,在西城的这两周是她过得最惬意的一段时间。


    宁书禾健谈,也因此,比起沈菲这个做助理的,许多事她亲力亲为效率更高些。


    不过是和村子里的阿婆聊了会天,买了两顶阿婆亲手编的草帽,三言两语间,她们就知道了几个风景好又鲜有人知的地方,阿婆也高兴,往宁书禾的那顶帽子上插两朵精挑细选出来的最鲜亮的花,还热情邀请她们晚上去家里吃特色菜。


    每天的行程几乎都如此,上午在城内闲逛,下午早早地开车去采风地,一直到了月中,宁书和傅修辞通过电话,得知他们的考察工作仍没结束,宁书禾只好先一步回北城。


    回北城的前一天,行李收拾了一半,箱子还摊在地上,她突然一动不动,然后对沈菲说:


    我们再去看看日落吧,还是那个地方,最后一次了。


    沈菲虽然不解,却是点了点头。


    抱着相机,快门简直一路就没停过,时而拍拍景色,时而拍拍宁书禾。


    宁书禾偶然发现光线角度景色都近乎完美的地方,才停下脚步找块石头坐下,从小包里拿出随身的速写本简单记录。


    风卷草、荆棘、荒漠、落日余晖。


    这是她来这儿之前能想到的。


    也是她此时此刻看到的。


    安静地坐在沙堆上,黄昏时的沙漠渐渐转凉,所幸车停得不远,两人带了厚外套,沈菲去拿。


    宁书禾手掌扶地,掌心里尚还微微发烫,她握起一拢沙,捏得很紧,沙粒却还是从掌心流逝。


    “宁老师,我们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赶飞机。”沈菲拿外套回来,看了看时间,提醒。


    “再坐十分钟。”宁书禾轻轻牵了下嘴角,“过来坐我旁边。”


    沈菲笑了笑,照她说的做。


    宁书禾看她坐下,接过露营灯:“和我说会儿话吧。”


    沈菲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书禾语调微扬:“什么都行,反正这么大片沙漠里只有我们两个。”


    沈菲斟酌片刻,还是问:“宁老师,我有个问题。”


    “嗯。”


    “那位傅总邀您去南城的拍卖会,本就是想让您再躲躲,您怎么反而要主动把傅祈年叫来呢?”沈菲实在不解。


    宁书禾神色微沉,选了个最合理的理由:“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让未婚夫的长辈给自己做男伴怎么看都不太合适。”


    “可是您和傅祈年不是都快分手了吗?”


    宁书禾惊讶。


    “大家都这么说……”沈菲讪讪地摸摸头:“我也能感觉到,您对他很失望,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他,宁老师好像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宁书禾淡淡地笑了下:“又听谁说的八卦。”


    “这次是我看出来的。”沈菲连忙摆摆手,组织下语言,“宁老师面对喜欢的人时……至少在画画的时候,不管高兴还是难过,都不会露出勉强的表情。”


    宁书禾微微一怔。


    “我虽然还没谈过恋爱,但我想象中的爱情不是这个样子的。”沈菲从地上捡了根干木条,轻轻掰断,“我不想看到宁老师不幸福……”


    宁书禾裹紧了披肩,心里因为她说的这句话微微触动,却没有回应,只问:“那……你觉得爱情是什么样子?”


    “爱护、尊敬、不能克制的拥抱、无法抑制的思念?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哭的时候就哭。”沈菲笑了下,“我也不清楚,电视剧和小说里好像都这样,但我知道不是您和傅祈年之间的样子,至少不该在又累又烦的时候还要笑。”


    以此为定义,显然他们两个之间,绝非爱情。


    宁书禾问她:“为什么想到和我说这些?不怕我生气?”


    沈菲摇摇头:“在意大利的时候,我以为像您这样漂亮又有钱,还有才华的人根本不会有烦恼。后来我发现并不是,在我的观念里,要我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就已经很折磨了。”


    宁书禾没说话,爸爸妈妈去世后就给她的那些钱和股份,恐怕十辈子都花不完,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她连来西城的这一趟都得向宁钰报备。


    眼下她的状况,钱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话语权。


    更何况……


    “其实……婚姻对我来说也只是工作的一部分而已。”


    沈菲露出困惑的表情。


    宁书禾看她一眼,无奈笑说:“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荒谬,这好像并不符合词典和百科里对婚姻的定义,可我身边很多人都这么做……”


    沈菲更是不理解:“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就是,能让双方的利益都达到最大。”


    “那感情呢?”


    “感情不重要,不论如何,没人会把自己的私人生活框限在工作里,不是吗?”


    “宁老师也这么想吗?”


    “嗯。”宁书禾淡淡地笑着,“我觉得……婚姻不是爱情发展的结果,爱情也并非要婚姻来证明,婚姻不过是利益的博弈罢了,从根本上说,婚姻和爱情是可以毫不相干的两样东西。”


    沈菲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宁书禾笑问:“会觉得无法理解吗?”


    空气中一时寂静,听到有风在呼啸。


    “当时我的眼睛刚做完手术,连辨色都困难,我妈都劝我回国转行,您却愿意留我当助理。”


    沈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着头,戳了戳手里的木条:


    “宁老师……对我很好,我只希望宁老师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就像在西城这段时间一样开心。”


    宁书禾不着痕迹地轻轻呼出一口气,怕打搅了眼下的气氛,脑海里的想法翻涌,心里却久违地平静,倒真澄出几分清醒。


    “所以,如果宁老师真的觉得这段婚姻值得,宁老师因为这份‘工作’高兴,我就理解。”沈菲再低声说:“反正……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做,宁老师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只听你一个人的。”


    暮阳斜落,天边最后一点橙红的光也完美退幕,空气愈凉,宁书禾被冻得瑟瑟,再抬头看,穿过嶙峋的树桠,看向星星点点的夜空。


    她什么也没说,只伸手轻拍下沈菲的肩膀:“该走了。”


    突然后悔。


    落日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


    何必折腾自己。


    /


    云层重重地压过来,明明才下午三四点的时间,天却黑了。


    南城的天不比西城,总是阴晴不定。


    傅修辞无端觉得烦躁,将窗户落下来,转身想要点一支烟,却突然想起眼下的客房禁烟,只好掐断,扔进垃圾桶。


    他实在没有头绪,拿出电脑重新浏览这次拍卖的展品,进度条滑到底,再一键返回顶部,开始第二遍。


    客房禁烟这点实在难受,再过了十几分钟,傅修辞还是下了楼,坐在车里打了两个电话。


    通知傅祈年去南城。


    他没了耐心,于是就没有答应过宁书禾的所谓劝说,更没有商量,只有通知,不容商榷的通知。


    第16章 Chapter 16 去找更适合你的人吧


    南城繁华之地, 此刻满眼霓虹。


    宁书禾其实挺喜欢这儿,她从小就对人文气息浓厚的地方好感,南城的雕塑、刺绣、建筑, 在整个华国都独树一帜,小时候一有空就往这边跑,勉强也不算人生地不熟。


    今天是周洪国负责她, 一人承包了助理和司机的工作, 没和傅祈年一起去, 自上回两人争执过后, 别说电话,甚至连微信上都没有交流过,知道他会来也是因为傅修辞的缘故。


    最近一段时间, 她和傅修辞在生活上没了交集, 也不再联系,他偶尔会发些信息过来,宁书禾才被动回应。


    譬如告诉她,他已经督促傅祈年重新安排行程过来南城;又比如提起周颖和傅云霆几天前邀约宁钰重新商讨婚礼事项不欢而散, 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宁书禾其实并不清楚,傅修辞对这些事的了解程度, 她对于他的示好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警惕。


    他毕竟是傅祈年的家人, 虽然嘴上总是说站在她这边, 可到底是不一样的, 这些话不过是客气而已。


    照现在的状态, 若有朝一日这场婚约作废, 她不想让自己为难, 也不想让傅修辞为难。


    她应下拍卖的邀请也是为这, 可后续拜托傅修辞把傅祈年弄来, 却是为了另一件事。


    宁书禾提前了解过这次的卖品,昨天傅修辞也亲自带她过去看预展,她心里暗自确认,没告诉任何人。


    还没等到傅祈年,宁书禾先坐在后排观摩,拍卖师兢兢业业介绍,她实在兴致寥寥。


    宁书禾感兴趣的是展品里唯一成套的海螺珠首饰。


    反复确认,那曾经是妈妈的东西,却也没戴过几次,后来因为应酬需要,这套海螺珠被当作人情送了出去,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现在竟被送到了这里。


    实在不算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她只唏嘘。


    又过了约莫十分钟,宁书禾才远远瞧见傅祈年迷茫了好一阵,左右问问,才朝这边走过来,他勉强扯扯嘴角:“找了你好一阵。”


    傅祈年坐到她身旁,气氛尴尬,借三分灯火看清她的模样,他忍不住问:“可看上了什么想要的?”


    宁书禾声音清脆:“有套海螺珠。”


    见她还愿意和自己说话,傅祈年轻轻松了一口气:“想拍?”


    宁书禾点点头。


    傅祈年来得临时,就没参加预展和调阅,于是找了图片来看,从审美的角度他能够理解为什么她独独喜欢这个,正看得仔细,他听到身旁的人突然开口:“那是我妈妈以前戴过的。”


    傅祈年倏然一怔。


    只能听见她继续说:“今天我想把它重新拿回来。”


    懂得她的意思,傅祈年抿了抿唇,握住她的手,再转头看她,却忽然发现宁书禾正看着他,眼底莫名带些审视的意味。


    傅祈年却是低头:“要是拍不到……”


    “价钱出到位没理由拍不下。”宁书禾笑了下,语气很轻松。


    傅祈年的心里却拉响警钟,直觉宁书禾并非真的想要他替她出头,他喉咙微微发紧。


    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身后是万丈深渊。


    那套海螺珠的序号排在中间,卖品介绍时,宁书禾就紧握着竞价牌,余光瞥见傅祈年也聚精会神地看着。


    起拍价并不算太高,即使能拍下,也在她的心理预期内。


    第一次加价,宁书禾镇定地举起竞价牌。


    有其他竞买人再次加价,她紧随其后。


    几轮竞价下来,只剩一位脸生的Absentee Bidder在委托竞拍,对方没有参与过其他卖品的竞拍,似乎也是专程为这件而来。


    竞拍价已经开始翻倍,傅祈年小声说:“书禾,再高就不划算了。”


    宁书禾眸色渐黯,不发一言。


    “不如先让给他,之后我们再想办法。”


    宁书禾并不着急,耐心问他:“还有什么办法?”


    “私下里怎样交涉都行,书禾,把战线拉长吧,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哪怕他私下出价高于现在这个价格,也比再翻倍强。”


    宁书禾没说话,重新举牌。


    对方紧随其后。


    只下一秒,傅祈年便强行按住她的手腕。


    不过才几秒,第一次敲锤。


    宁书禾陡然一愣,傅祈年依旧没松手,看着她摇摇头。


    只听落锤确认。


    最后的机会,错过。


    /


    傅祈年接了通工作电话,简单说了几句便挂断,再回头看时,只见宁书禾尚还一个人站在原地,看不出情绪。


    有人路过,打招呼。


    宁书禾微微笑着颌首。


    他看得出神。


    她身后是挑高的全景落地窗,太阳已经开始落了,明霞为整个展厅渡上一层暖光,远处薄雾冥冥,天色灿然。


    再回过神,人几乎都散了,只有宁书禾不知何时开始正毫不避退地看着他,神色平静,却好似疏离。


    傅祈年快步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没事,我去打听打听那人的身份,你别着急。”


    “我没着急。”宁书禾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你不用去打听了。”


    “为什么?”


    “对方是匿名竞拍,没有身份信息。”


    “这简单,我去找三叔,他一句话的事儿——”


    宁书禾微微蹙眉:“傅祈年。”


    傅祈年愣了下,因她愠怒的语气。


    “你有没有想过要自立门户,而不是一直跟在三叔身后?”宁书禾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些审判的意味。


    傅祈年没太明白她的意思:“跟着三叔有什么不好吗?”


    宁书禾没什么想说的了。


    傅祈年越来越迷茫,他觉得今天的宁书禾状态不对,又问:“你怎么了?”


    她沉默着。


    傅祈年急躁道:“书禾,有什么话咱们不能说清楚吗?”


    宁书禾反问,像是在确认:“真的要说清楚吗?”


    “为什么不呢?”


    “我以为我上回说的很清楚了。”


    傅祈年解释,“我……我今天本该去海城出差,可是三叔说你也会过来,说如果我来南城就能见到你,所以我直接放弃了这次出差机会,还被对接人一顿数落,就为了能过来见见你……”


    宁书禾抿了抿唇:“所以呢?”


    傅祈年愣了下:“所以,我不想再不明不白地吵架了,我们和好吧……”


    宁书禾不由得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你为了能来哄我,抛弃了工作和自尊,这就是你的诚意,所以我就不该继续‘无理取闹’,对不对?”


    没等傅祈年说话,她继续道:“出差是你的工作内容,你去不去都和我无关,是你单方面的选择,你选择放下工作导致被对接人数落,伤的只是你自己的尊严,自尊这种东西只对你自己而言还算值钱,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我为什么要感恩戴德?”


    陈述的语气,毫无情绪。


    傅祈年脸色灰败:“书禾,我没听明白你的意思……”


    “我没有什么隐晦的意思,只是不想再为你的错误买单了。”宁书禾看着他,平静陈述,“你之前没有去看望爷爷,说是因为我没和你一起去,我正当维护自己的利益,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却能反过来共情伤害我的人,你不敢忤逆父母,所以只能由我来得罪。”


    提及,话音稍顿,宁书禾沉沉呼出一口气:“那天你的父母是抱着怎样的心理接待我的呢?”


    傅祈年握紧拳:“那天的事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的确过去很久了。”宁书禾没有生气,再冷静不过地注视着他,“你觉得我是你的未婚妻,所以只要说几句好话哄哄我,把我哄高兴了也就过去了。没有道歉、没有解决,就把这个问题撂在那儿,我过几天就会忘记。”


    委屈和仇恨,只会累积,不会消失。


    她早就深刻体会过了。


    提起这个,傅祈年明显有些慌乱:“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就算——”


    “傅祈年。”宁书禾微微蹙眉,“你到现在还觉得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吗?你真的觉得你父母对我的态度仅仅是想在婚前给我和宁家一个下马威吗?”


    傅祈年不说话了。


    “好,那我退一步,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还没有结婚,以此为基础,第一,他们即使再过分些,但只要当着你的面,归根结底还是你们傅家自己的事。”


    宁书禾的语气很平静:“你甚至都不能独立处理好自己的问题,我并不觉得你有能力承担起家庭的责任。”


    她见过一个家庭里合格的丈夫角色该是什么样子,所以知道傅祈年并不及格。


    “第二,今天的事。”宁书禾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你自诩理性、克制,让我把眼光放得长远些。”


    傅祈年陡然一震。


    “可我觉得你好懦弱。”宁书禾看着他,“你的勇敢只在吃喝玩乐上,面对强权和不公,你只会躲在角落,口口声声再等等,不过是你当缩头乌龟的借口。”


    空气中寂静无声。


    傅祈年望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多么夹枪带棒的一段话,甚至是他没能预料到的最坏结果,他没有任何应对手段。


    过了好一会儿,傅祈年问:“所以,你要和我分手吗?”


    宁书禾毫不犹豫:“是。”


    傅祈年握紧拳头:“婚约也要取消吗?”


    宁书禾无奈道:“如果这场婚姻真的只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我的确会这么做,可惜并没有那么简单。”


    傅祈年自嘲地笑笑:“感情和婚姻竟然还能分开看待……”


    “当然能,难道你不这么想吗?”


    宁书禾也笑了一下,没等他回答,再说:


    “如果你不这么想,就不会把这两个问题分开来问,傅祈年,你好像也没高尚到哪里去。”


    他甚至没能反驳她。


    成年人之间的关系,如果单靠感情来维护,那也太不堪一击了,更何况这段感情本身就无法经受任何考验,利益才是最坚固的纽带。


    她想要的结婚对象,要像她工作室里摆放的那些奖杯和勋章,能让她满足,给她、给宁家带来荣耀,她本以为傅祈年能做到,可现在看来他只是空有其表,占着唬人的tittle,实际上却是个没有任何含金量的野赛奖牌,幸好她现在只需要他的唬人tittle。


    傅祈年陡然生出无地自容之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奇怪:“那我们以后……”


    宁书禾的目光定在他身上,语气凉柔:“我能接受形式婚姻,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也能接受,所以你不必再为我付出什么,也不用考虑我的感受,去找更适合你的人吧。”


    第17章 Chapter 17 不论丈夫亦或盟友


    傅修辞只在宁书禾头一天来南城时见过她一面, 再见时便是在拍卖会当天。


    原本打算和宁书禾一起出席,但现在有傅祈年在,总归是不方便, 所以他来之前就已经请了竞拍委托,本不用再来,临了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决定过来走一趟。


    到的时候, 拍卖已然开始, 但他本意也不在此, 便转身上了二楼, 彼时丁铭也在,左右掰扯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再到后来, 傅修辞很难留心丁铭说了什么, 因他的目光越过露台,落在楼下。


    此时此刻人几乎都散了,但她还没走,似乎是和那位总跟在宁钰身后的中年男人一同过来的, 男人没进场内,而是在门口等着。


    宁书禾一个人站在堂厅的一角, 穿了条大裙摆的赫本风长裙, 腰间收得很紧, 五六十年代复古画报里的法式风格。


    典雅淑女的一套装扮, 很衬她。


    傅修辞看了她一会儿, 视线再移到从刚刚开始就杵在她身旁的另一个人身上, 不禁敛起笑意, 咬了下香烟滤嘴, 再将烟掐灭。


    他看见傅祈年拉住了她的手, 说了几句话,宁书禾不动声色地摆脱了他,再讲几句,两人似乎起了什么争执,整个过程里相比傅祈年的急躁烦闷,显得宁书禾神色更是漠然,好似对方的任何反应都不会让她意外。


    她正静静地看着傅祈年交代什么,过了一会儿,又确认似的简短问他一句,得到回复后才开始冷静回应,傅祈年始终没能反驳,直至头也没回离开,把宁书禾一个人留在原地。


    听不清他们之间的谈话,可傅修辞能看清她看似平静的眼底,那股撕咬的狠劲。


    丁铭也在旁边看,他其实总共也就见过宁书禾几次,因为两个人的工作内容有部分重合,他偶尔会在一些场合遇见她。


    但纵然只是点头之交的关系,丁铭也看得出来,这个宁小姐,瞧着温顺乖巧、纯良无害,实际上却是个带刺的主,事事都看得清算得明,全看她想不想装傻罢了。


    管他傅祈年是什么身份,管他傅家多有权势,眼下忍无可忍不愿再装傻,比谁都凉薄。


    丁铭笑说:“哎,某些人,白花花的银子流水的钞票扔出去,就为了棒打鸳鸯?也不知道图什么。”


    阴阳怪气的,傅修辞压根不搭理他。


    但丁铭实在不屑傅修辞这种夺人所爱的行为,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招数早过时了,人小姑娘心里门儿清呢,丁铭又揶揄道:


    “这情况,看来老三你也不用出卖色相了,省多少事,你赶紧想办法把那首饰还给人家,一把年纪也不嫌臊。”


    傅修辞瞥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把目光重新放回楼下,宁书禾接过中年男人手里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她本来就没打算拍那套首饰。”


    “那她急什么?”


    “你觉得她急了么?”


    着急的好像另有其人。


    丁铭愣了下,片刻以后才反应过来。


    “那这小姑娘跟你侄儿还真不是一种人。”


    丁铭想了半天,开始发表总结陈词:


    “非要说的话,她好像更像你。”


    闻言,傅修辞暗自扬了扬嘴角。


    丁铭又笑着打量一会儿楼下的人,再转头问:“我得回去了,你不走?”


    /


    来之前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可当现实当真准确无误地沿着可能性最大的那部分发生时,宁书禾的心口处反而空荡荡的。


    落下车窗,凉风灌膛。


    周洪国开着车,时不时地从后视镜看她,最终还是问:“深思熟虑的结果?”


    “嗯?”宁书禾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也只是一瞬,她郑重回复,“嗯。”


    她向来很果断,周洪国并不意外。


    周洪国没再说话,宁书禾淡淡地笑了下:“小姑那边还得请周叔去打个预防针,等个合适的时间我再亲自去说。”


    “想必她早猜到了。”周洪国告诉她,“前段时间傅云霆两口子上门,说是要重新商议婚礼的事你知道么?”


    “听说了。”


    “他们把你在傅家大杀四方的事也告诉宁总了,傅云霆好像很生气,强烈谴责了你不尊重长辈吃完饭就跑的行为。”


    宁书禾不禁笑了下。


    不用猜也知道傅祈年没有告诉他爸妈吃完饭就走是他们俩早早就打算过的。


    她懒得理,浪费时间。


    周洪国实话实说:“总之一听还有这事,宁总也不高兴了,应该也明白你的打算。”


    说得委婉,宁钰当时何止是不高兴,她的底线向来是宁家人彼此争权夺利都无所谓,私底下闹得再难堪总归还是自己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来指点。


    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宁钰半点面子都不给。


    这么说也没错啊,句句都是捧着二位的,不知您二位是觉得我家孩子哪里做的不好?呦,这丝巾有点眼熟,书禾送的吧。


    哎呀,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知道的是我们两家有缘分想到一块儿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欺负我家书禾双亲早逝呢。


    我大哥大嫂是走得早,但也不代表我们几个当姑姑叔叔的也走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也死了呢,哈哈哈。


    整个北城谁不知道我们家书禾最是温顺懂事,怎么头一回上亲家的门就被逼得夹枪带棒了?


    ……


    这些他都没法儿总结出来告诉宁书禾。


    “婚礼场地的确是谈崩了,但你们分手的事……”周洪国语气一顿,“后面什么打算?”


    宁书禾摇摇头:“还没想好。”


    “真是深思熟虑,不是冲动行事?”


    “都有吧。”宁书禾叹了口气:“如果只是露出的冰山一角都不能接受,就没必要继续探究了。”


    她从不惋惜沉没成本,更不会因为无法改变的曾经影响后续的选择。


    “婚已经订了,恐怕没那么容易取消。”周洪国实在担心,“书禾,如果拖到最后,这婚还是得结,怎么办?”


    话音落下,车厢里寂静得像在无风的山谷。


    有谁轻轻笑了下,语气故作轻松:“周叔,其实我也没想过真的能退婚。”


    那么多人能和不爱的人上床,和不爱的人结婚,还能和不爱的人共同孕育一个不配得到爱的孩子,等到垂暮之年回顾一生,身边都是不爱且不被爱的人,他们都毫无怨言,她想她也能。


    /


    时近端午,和西城博物馆的联宣,馆方给的时间很充裕,宁书禾把新的颜料和画布换上去开始准备工作,在西城时沈菲拍了很多照片给她做参考,同一个代表性文物也分门别类标注了远中近景。


    距离和傅祈年提分手的那天已经过了两周,宁书禾就把自己闷在画室里两周。


    期间宁钰来过一次,也是画展后第一次见面。两个人都比想象中的心平气和,宁钰有心弥补,宁书禾也深黯她的处事风格,聊了几句后,上回的事也就暂且作罢。


    这天,宁钰又过来了一趟,给她带了些她平时爱吃的,和她谈了谈婚礼相关的话题。


    听了周洪国的暗示,宁钰也知道了分手的事,她的意思,一来傅老爷子的身子骨实在不能算硬朗,如今虽然出了院,但终归是年纪大了,二来婚礼涉及的人情往来和合作关系太过复杂,要取消恐怕是难上加难。


    “不过我也知会过傅家了,既谈不拢,两个月时间也太紧迫,左右请柬还没发出去,不如先过了中秋罢。”宁钰说。


    宁书禾问:“傅家怎么说?”


    “上回的确闹得不太愉快,但那天傅云霆竟然很爽快,说黄道吉日都没选好,总归今年年底前把婚结了就行。”


    “……”宁书禾觉得古怪。


    宁钰说:“这事只能慢慢来,给彼此一点时间,你也好好想想。”


    宁书禾自然懂这个道理,点点头。


    “若你真的不愿意继续下去,我来想办法。”


    宁书禾看了她一会儿,把当时和傅祈年说的话又重复一遍。


    没什么愿不愿意,若两家能心平气和好聚好散也就罢了,如若不能,闹得两败俱伤,倒不必要。


    她能接受形式婚姻,以后各有各的生活。


    宁钰点点头,又问,能不能跟她说说为什么会选择分手。


    宁书禾轻声说:“有些人只适合谈恋爱,不适合结婚。”


    刚回国时,宁钰说的对。


    [谈恋爱和结婚可不太一样,人会在不同的情境里暴露不同的缺点。]


    恋爱时傅祈年会替她出头、替她扫清障碍,他彼时的果断、强势不过只是因为他姓傅,自然而然地处在社交圈里的上位。


    但现在不一样,不论是他的父母,还是在近几个月来几乎所有的人情席面上,他面对的是真正的上位者和强权。


    宁书禾低头拿起一块焦糖饼干送进嘴里,宁钰笑着说:“这是你婶婶亲手做的,你小时候特别爱吃,她知道我要过来,就给你拿了两包,把袋子扎好能放很多天……”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当时我们都觉得傅云霆在华尚的确有过汗马功劳,傅祈年是他儿子,即使人品才干不足,让人也会敬他三分,可现在华尚是傅修辞在掌权。”


    听此,宁钰正色道:“你的意思是……”


    “小姑,如果我是傅修辞,已经吃进肚子里的肉绝没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或许傅修辞不那么想?”


    “不可能。”脱口而出,宁书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笃定,但她确信,“他一定是这样想的。”


    “你和傅修辞接触过了?”


    “嗯,私下见过几次。”。


    宁钰皱眉:“你怎么会和他接触?”


    “这就是问题所在。”宁书禾的神情肃穆几分,“小姑,你觉得傅修辞是为了什么呢?”


    她信巧合,信缘分,但却不迷信,与此相比,她更信事在人为,和傅修辞的几次偶遇,巧合有,但一定也有人为的部分。


    那天深夜她跑去酒馆也是临时起意,宁书禾并不觉得有人能提前预知,她相信傅修辞见到她时也是真的感到意外,酒保也称他确实是第一次来,可傅修辞是怎么知道那酒馆的?


    宁书禾也是后知后觉,时间是巧合,地点定是有过人为干扰后的随机结果。


    宁钰思考过后,只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宁书禾自知看不透他,但她知道一点,“但不管他想做什么,傅祈年都……毫无胜算。”


    不论作为丈夫还是盟友,傅祈年都实在算不上最优解。


    在傅家真正有话语权的,是傅修辞。


    明白她的意思,宁钰却忧从心起:“如果真是这样,书禾,傅云霆就更不可能同意我们退婚了。”


    宁书禾垂眸。


    她当然知道,她早就知道。


    第18章 Chapter 18 那就抢过来


    和傅祈年分手的事, 除了宁钰和周洪国外,宁书禾没告诉任何人,瞧着动静, 傅祈年应当也没外传,所以她这段时间也乐得清闲。


    有心推掉了可能碰到傅家人的筵席,包括傅修辞, 除了上回给他牵线搭桥的后续外, 宁书禾尽量和他拉开距离, 他的主动联系也尽可能婉拒。


    最后再给工作室的几个孩子放了假, 宁书禾总算能抽出时间来静心画画。


    画室门口挂了闲人免进的牌子,工作室也只留了早十天预约参观的流量,几天过去, 彻底静下来。


    下雨天, 太阳早早打了烊,光线沉暗。


    久坐,肩膀和手腕微微发酸。


    宁书禾发了会儿呆,神思涣散地把笔扔进桶里, 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吧台, 将玻璃杯里将见底的冰水倒进水槽, 下意识地接半杯直饮水后突然想到什么, 又尽数倒掉, 改去冰箱旁拿瓶气泡酒, 加几块新冰。


    吧台旁的杉木置物架的最顶层有个铁艺收纳盒, 她踮起脚, 摸索着掰开卡扣, 从里头拿出仅剩的一支烟, 跃动的火光夹在食指与中指间,同一只手,再去握杯,杯壁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清醒几分。


    周颂宜总说,外头那些媒体把宁老师写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整天喝露水吃花瓣似的,其实不然,她私底下分明是个酒鬼画家。


    外头的雨声大了起来,宁书禾走到窗前,将纱帘掖至窗后。


    有风吹过,听见雨滴被斜拍在屋檐上,噼里啪啦响,好似乎天然的白噪音,每每在这种环境里,宁书禾都感到十分安心。


    好像世界末日来临,秩序崩塌,人类灭亡,只剩自己待在安全屋。


    手上这支烟只剩离滤嘴很近的小小一截,宁书禾把烟摁灭,扔进垃圾桶里,蹲身将垃圾袋系好,套上外套出门。


    雨幕重重,宁书禾推门的一瞬间便被风裹着雨水浇湿了裙摆,所幸出门时换了双防水的鞋子,她站在屋檐下,撑起伞。


    寒风中,她穿过马路,沿街走了两百米左右,把黑色垃圾袋扔进街角的垃圾桶里,又转身走向另一个路口。


    不是24小时便利店,因为下雨,店里只有一位值守的店员,看见有客人过来才匆匆从躺椅上起身营业,宁书禾朝着收银台的方向笑了笑,一边在店门口的地毯上搓搓脚,一边收起雨伞放倒在地上。


    拿了两瓶罐装啤酒,两盒女士烟,还有一个新的点火器。


    刷脸结帐,重新撑伞往回走,雨下得更大,能见度极低,等回到画室,她注意到有车挡在门前,是辆库里南,正规律而有序地打着双闪。


    宁书禾眯了眯双眼,视线重新聚焦,本想去敲窗提醒,却蓦然注意到它的车牌号。


    脚步一顿,再朝那车过去,她走近了才看见有人站在门口,背影清介孤拔,提着个杂志大小的箱子。


    男人没有撑伞,未能被屋檐遮挡的一半身体直接淋在雨里,却好像浑然不知地抬手重新摁下可视铃,屏幕亮起,光线十分微弱。


    他没有得到回应。


    傅修辞眉心蹙起,低头看眼手机,同样没有任何消息,已然抬手,本想再摁下可视,却隐约听见有谁的声音。


    “三叔。”


    傅修辞呼吸微滞,转身,如雨夜般阴郁潮湿的情绪一扫而空。


    宁书禾正站在阶下,将伞面费力举高,替他挡住了雨,可她自己分明也被浇了满身。


    傅修辞伸手握紧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直接将人拽到廊檐下,注意到她的外套和裙摆正缓缓往下淌水,他伸手替她拍下。


    隔着轻薄的布料,宁书禾感受到他掌心冰凉的温度,再看清他饱经风霜的倦色,她微微张了张口,却没能出声,只默默将伞收起放进门口的滤水兜篮里。


    开门,再伸手将他手臂一捉,拉他进去。


    “不知道三叔要过来,刚刚去便利店买了点东西。”宁书禾解释。


    傅修辞垂眸,看眼她提着的透明袋子里的东西,既她不问他为什么过来,他也不想主动提。


    她总躲着他,他要是再不来一趟,恐怕日后再见她比登天还难。


    他的语气很淡:“给你发了微信。”


    宁书禾愣了下:“什么时候发的,我好像没收到。”


    “两分钟前。”


    “……”


    “出去没带手机?” 看她愣住,傅修辞不禁笑道。


    “没有,外面下着雨,还要提袋子,没有多余的手可以拿。”


    说罢,宁书禾停在走廊尽头,转过身看着他,忽然张开双臂。


    傅修辞微微一怔。


    宁书禾没有错过他的反应,不由得笑了,才说:“只有这一件外套,没有口袋。”


    说罢后,就带着他径直穿过花房,去了后头她自己住的地方。


    花房的玻璃上印着线条状的水渍,导致视线模糊,却隐隐能瞧见远处的大片梧桐林泛起薄濛的雾。


    好似天地纠缠,以细而绵的雨丝为介,藕断丝连,不死不休。


    宁书禾随手揿下主灯开关,再从柜子里取出一双新的一次性拖鞋放他脚下,笑说:“前几天刚买的。”


    “经常有人过来住么?”


    宁书禾起身,看他随口一问的表情,于是回答说:“嗯,朋友经常过来。”


    傅修辞面无表情:“祈年?”


    宁书禾愣了下,才回答:“不是,先进来坐吧。”


    外头暴雨如注,屋内灯火融融,关上房门,窗外的一切声响尽被隔绝。


    傅修辞没再追问,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转而打量起她这住处,地方不大,能看出来只是个临时住所,却很有生活气息,被她收拾得很干净,窗台上放着几瓶鲜花,傅修辞不懂,但也能看出和花房里的是同个品种。


    这地方被她拾掇得真像个……


    家。


    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字。


    宁书禾去拿了条刚开封的新毛巾递给他:“三叔,你先拿这个擦擦。”


    傅修辞接过毛巾,动作一顿,提醒:“你的裙子也湿透了。”


    宁书禾低头看一眼,倒不在意,笑说:“我一会儿去换。”


    “现在去吧,小心感冒。”


    “你的外套要脱下来吗?这儿有烘干机。”


    “嗯。”


    傅修辞把风衣褪下,她自然而然地接过,转身往阳台上走。


    隔断是玻璃的,傅修辞的目光停落,看着她忙前忙后的的身影,霎那没作声。


    一瞬间觉得心痒,只因眼下的场景太过家常。


    傅修辞神色稍黯,问她:“能参观么?”


    “随意。”宁书禾抱着两件外套,空出一只手来指了指角落的那扇门,“那边是画室,想的话直接进去就行。”


    傅修辞随意逛了逛,发现了几样用心点缀的小物件,比如沙发后放了两只摇粒绒小熊,一棕一白,再比如占地面积本就不大的吧台旁还放了个杯架,各种材质各种风格的杯子都有。


    把烘干机定时,宁书禾进卧室里换了套衣服,回到客厅,傅修辞还在吧台停留,他看见自己上回送她的木雕被放在置物架上,旁边有支织布的向日葵。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傅修辞方回头。


    她换了件休闲T恤,极为宽松的一条黑色牛仔短裤,觉得新鲜极了,从没见过她这般打扮。


    宁书禾迎着他的目光走到他身边,两个人并排坐着,拿两个杯子,倒上热水。这才想起来问,外面下那么大雨,他怎么会突然过来。


    “刚应酬完没地方去,路过你这儿,本想叫你去吃晚餐。”


    宁书禾自然不信这说法,抬头看着他:“出什么事了吗?”


    傅修辞打量她片刻,只说:“下午谈了个棘手的生意。”


    这样啊,那她实在爱莫能助。


    傅修辞的神色讳莫如深,没有因为她的沉默放弃话题:“对方似乎不太瞧得上我。”


    宁书禾一愣:“是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傅修辞回答:“嗯。”


    实在觉得新奇,宁书禾忍不住感叹:“华尚竟也会处在竞争劣势……”


    傅修辞轻笑着纠正她:“不是华尚,是我。”


    她的表情看起来更吃惊了。


    “华尚给的方案无可挑剔。”傅修辞意有所指,“但对方还是不愿意合作,主观意愿更偏向我的对手。”


    “为什么?”


    “他们有私交,不想和熟人闹得不愉快。”


    宁书禾皱了皱眉:“那这种合作不要也罢。”


    没听过这种道理,饭喂到嘴边都不知道张嘴。


    瞧她愤愤不平的样子,傅修辞却是笑了:“可我很需要。”


    “或许还有更好的。”


    “没有比她更好的。”


    “……”不知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宁书禾心头一凛。


    傅修辞笑着看她:“可能这生意本就不该我做。”


    “那……既然合同还没签,项目也没开始动工,就说明什么变数都有可能。”


    傅修辞笑说:“以为你会问,怎么会没有更好的。”


    “真有人这样问吗?”


    “嗯。”


    宁书禾笑着:“可我信三叔,三叔觉得它最好,那一定是没有更好的了。”


    这话听得他高兴,傅修辞不禁笑问:“可有什么意见?”


    “嗯……三叔比我聪明多了,我猜你心里已经有了决断。”避重就轻的回答,宁书禾向来擅长,“反正,我觉得三叔想要的东西一定能争取到。”


    “如果想要的已经属意别人而完全不考虑我呢?”


    “那就抢过来。”


    傅修辞没回答,看着她笑了。


    沉默片刻。


    宁书禾才倏然反应过来,怔仲之后,她问得很直接:“三叔,你确定你说的是生意上的事吗?”


    傅修辞当然不没有接话,就那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没听到回复,宁书禾疑惑地侧身看他,一转身直接对上他的目光。


    那么幽邃而灼热的视线,她不由心头一惊。


    心里显化一个模糊的轮廓,可她不敢确认,下意识地伸手拿起水杯往自己嘴边送,竟被烫到了。


    “书禾。”他轻声唤她。


    微涩的雨夜,她听到有水潺潺淌过屋檐。


    “不论是为的什么,别躲着我了,好不好?”


    第19章 Chapter 19 你就这么喜欢他?


    “我没躲……”宁书禾莫名不敢看他, 低头朝着杯子轻轻吹气,避开他的视线,“因为最近太忙, 所以才推了聚会和活动。”


    傅修辞毫不掩藏自己的意图,重复她的话:“因为太忙?”


    “嗯。”宁书禾小抿一口热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忙一些, 理所当然地不和他对视。


    “在忙什么?”


    “和西博的联宣, 我的注意力很难集中, 灵感总断, 时间很紧迫如果赶不完的话……”说这话时,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自觉心虚,她也知道, 傅修辞压根不会信。


    傅修辞轻声叹气:“是不是我哪里给你添麻烦了?”


    向后退一步的做法, 跟她学的。


    宁书禾连连摆手,赶忙否认:“没有没有。”


    “那为什么拿工作忙当借口?”


    “……”


    宁书禾垂眸,沉默半晌,只落下一句, “三叔既然知道是借口,又何必戳穿我呢?”


    其实她也没想到傅修辞会对此一再追问, 早早知道自己不可能从此都不见他。


    但在她的预想中, 既然傅修辞的目的仅仅是不想傅祈年得到宁家的助力, 那么以她这些天的冷落, 他本该已经能猜到宁家的态度。


    所以他不该出现在这儿, 更不该继续和她说这些没有分寸的话, 只要默默等待, 把握时机, 再一击……


    他没必要再继续。


    宁书禾实在是没办法告诉傅修辞自己和傅祈年之间的感情已经全部完蛋了的事实, 更无法确定未来的走向,她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他是傅祈年的三叔,是他们的长辈。


    成年人之间的社交多是穿凿附会的牵强和无可奈何的谎言,很多时候彼此心里明白就好,若再深究,真相往往更伤人。


    “可如果我不揭穿你,不直接问清楚。”傅修辞的语气平静极了,好像早预料到她会这么说,“以后还有机会和你坐在一起喝酒聊天么?若真是有误会,弥补和解释是我的义务。”


    宁书禾神色怔然。


    傅修辞的分寸……


    宁书禾才回想起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情景,他在她这里的分寸分明是向来时准时不准。


    准或不准,全看他愿不愿意。


    看来,那次的“只限今晚”、“仅限此事”,不止她没当真。


    她的目光下落,却是不经意定在他撑在桌沿上的手臂,黑色的衬衫被他随意挽起,露出一截腕骨。


    她抿了抿唇,目光再次聚焦在杯口缓缓落下的水滴,清晰听见,窗外的雨声小了些。


    没等她回应,傅修辞起身返回客厅,没过一会儿便返回吧台,手里拿着他带来的那个箱子,拨开锁扣,放在她面前。


    看清里头的东西,宁书禾不由得呼吸一滞。


    是拍卖会上被人拍走的那套海螺珠。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被三叔拍下的吗?”


    她记得他那天因为临时有事并未出席,还专程给她发了短信解释。


    傅修辞摇摇头,而后说:“听说那天你只竞拍了这一件,但祈年拦住了你。”


    宁书禾没作声。


    “后来和丁铭见过一次,他说这好像是你母亲的遗物。”谈及此处,傅修辞的神情严肃几分,“我想,这套首饰有特殊意义,理应属于你。”


    宁书禾不免担心,不想他无意作出和傅祈年同样的选择:“三叔,那位竞拍人是匿名竞拍,你没必要……”


    “说来也巧,拍卖会当天晚上有个应酬,我正好遇到了那位买家,他主动提起拍卖会的话题,说……这是送给他太太的结婚纪念日礼物,是后来我才知道它对你的意义。”


    宁书禾眨眨眼,只看着他,似乎在确认是真是假。


    傅修辞就这么回以注视,他看得出来宁书禾没全信这说辞,可言下之意,里子面子都已经处理好,不必担心会以砸招牌。


    过了半分钟,宁书禾像是确认了心里头的答案般,移开视线,顺手合上那箱子:“谢谢三叔,之后我会转账给你。”


    他却说,不用。


    宁书禾诧异得看过来,那眼神很坚定,像在说那怎么能行,这东西即使是她来看,也并不怎么便宜。


    傅修辞笑了下:“做生意有来有往,他和他太太把这首饰割爱给我,下次我在生意上自然要多照拂他们,也多亏了它,多挣了份人情。”


    不知为何,空气中沉默一霎。


    宁书禾忽然抬手,指背抚上男人的额头,极浅的动作,不过只持续两秒钟,她的手便匆匆退开。


    傅修辞却是一怔,被她指尖触碰的地方微微发烫,他眉心一挑,听见她自言自语:“好像没有发烧。”


    “……?”


    宁书禾不禁笑了,再补充一句:“三叔定是被雨淋糊涂了。”


    傅修辞脸上的笑意更甚:“怎么?”


    “这分明是你因为我倒欠了别人,怎得说挣?”她又不笨,傅修辞怎能拿这种拙劣的说法糊弄她。


    “人情不谈欠或不欠,重点是用人时能否有机会主动联系。”傅修辞笑说。


    这次宁书禾反应很快,直截了当地问他:“三叔是暗示我,还是真的在解释?”


    傅修辞十分坦然:“都有。”


    宁书禾笑了下。


    文字游戏,四两拨千斤,她能看穿,但也自知玩不过他。


    傅修辞的视线落在那箱子上:“不喜欢?”


    她看着他,选择说实话:“喜欢,但它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我母亲也只是短暂收藏过,很快就转手了……”


    话音稍顿,她怕他问:既如此,为何还要因为这个和祈年生气?于是补充一句。


    “其实那天也是我冲动上头,祈年的考虑不无道理。”


    说不出到底什么感觉,好像缺了一角的拼图,放在那儿时间久了,她也就习惯了它残缺的模样,可如今缺损的部分骤然补全,那幅拼画终于完整,本该失而复得的高兴,她却觉怪异。


    也不知是对是错,她的确辜负了傅修辞的一片心意,但若这心意是她本就不需要的,那是否是一种绑架……


    很难不心生警惕。


    宁书禾低头看着那箱子,思绪飘散,说几句客套话感谢他。


    说罢后,她才再次抬头,看见傅修辞愣了下,随即神色很快便暗了下去,她意识到或许是自己失言了。


    她正想开口解释以作弥补,傅修辞的神色便恢复如常,他的目光冷静:“书禾,我说过,你不必过分担待他。”


    原来是在意祈年。


    宁书禾看似没甚所谓地笑了声,故意说:“我们都要结婚了,婚姻关系里,两个人互相包容是应该的。”


    宁书禾自知不算能容人的性子,但比起她这个外人,傅修辞到底还是偏向自己的亲侄儿,宁钰当时不也同样如此?试探归试探,夺权归夺权,说到底都是家里的事。


    即便傅修辞在她面前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自谦和客套,他能那么说,她可不能信,信了才傻。


    傅修辞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婚姻是一致对外,无底线的纵容和忍耐也不是包容,那是bdsm,你不像是会蹉跎自己的人。”


    他就差把“傅祈年实在不堪嫁”这几个字直截了当地向她说明了。


    可宁书禾还是说:“他还年轻,没有资本和底气冒头出尖很正常。”


    傅修辞眉心微蹙,如果她侧目看他,定会发现他已经耐心尽失,可宁书禾没有。


    她怕自己的眼睛会露馅,于是视线始终落在手里的杯子上,傅修辞似乎许久没说话,难熬的寂静过后,才又传来他清冷的声线。


    “你就这么喜欢他么?”


    他问。


    宁书禾觉得自己的心脏骤然一紧。


    她没办法再像刚才那样自欺欺人,傅修辞的意思早已经不言而喻,更何况他还表现得这样直白,纵她再迟钝,也该了然方才那“棘手的生意”所指为谁。


    过了半晌,理智回笼,她再微微点头:“嗯。”


    /


    傅修辞没能待太久,等外套烘干,雨停后他就告辞了,一通工作电话打过来,他不得不回公司一趟。


    在车上,傅修辞去拿置物格里的烟盒和点火器,抖一支烟,送进嘴里,低头点燃。


    手机屏幕亮起,他烦闷地拿起来看。


    傅修辞气笑了。


    要么说她聪明呢,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他的账户,硬是要把钱转过来。


    回到公司,开了一场跨多个部门的会议,内容繁杂,需要他亲自处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近一个小时的议程,会议室里始终低气压,因为傅修辞的神情过于严肃。


    傅祈年发言时,傅修辞更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等他发言完毕,傅修辞也没有给出任何答复,没有意见,没有训斥,噤若寒蝉。


    会议结束后,傅祈年还特地又去了趟他的办公室,也被拒绝会面,只让孟洵出来回复,有事明天再过来。


    把人打发走,孟洵再返回,只见傅修辞正盯着傅祈年离开的方向,孟洵有些莫名:“傅总,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傅修辞没动,忽然说:“我比祈年大八岁。”


    孟洵愣了下,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啊?嗯,对。”


    更冷郁的声调:“可祈年和她是同龄。”


    一时没想到“她”是指谁,孟洵下意识地问:“傅总说谁?”


    闻言,傅修辞不耐烦地睨他一眼。


    孟洵倒吸一口凉气:“是,宁小姐今年也二十四岁了,是同龄。”


    傅修辞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


    八岁。


    以他的社交圈内其他人的亲密关系为标准,差得实在不算太多,但比起傅祈年,他配她也的确老了些。


    是因为这个么?


    如若不是介意这个,傅祈年到底还有什么比他更好的地方,让宁书禾念念不忘,甚至能一再为他降低底线。


    傅修辞沉默良久。


    笃定。


    就是因为这个。


    第20章 Chapter 20 这么便宜的戒指,好像配不上宁小姐


    那天以后, 傅修辞有好长时间没出现,宁书禾觉得他许是明白了宁家的想法,但她的直觉又告诉她, 傅修辞即便知道,真正的原因可能也是真的生气了。


    她挺内疚的。


    但这种情绪也没持续太久。


    一直到端午节后,宁书禾又和周颂宜见了一面, 约在了周颂宜家里, 点了几份外卖, 实打实做好彻夜长谈的打算。


    宁书禾说出了唯一的担心:“这粉凉了不能再加热了。”


    周颂宜思考:“那就先吃这个, 剩下的放保温盒吃的时候再拿。”


    当晚,宁书禾把自己和傅祈年之间的问题从头捋顺,怕说不清楚, 还拿出平板电脑一边写一边说, 顺带着明里暗里穿插了几条傅修辞的表现,她挺想听听周颂宜会怎么评价他的。


    周颂宜握着烧烤签,啃了两只鸡翅,许久没说话。


    宁书禾转着手里的笔, 同样静了好一会儿才说:“反正挺难,现在和傅祈年已经闹僵, 但是和傅家又不能闹得太僵, 不管怎样三叔对我挺好的, 我不想驳他的面子。”


    “三叔?傅修辞吗?”


    “嗯。”


    “喔。”


    “我后来还让人去查了。”宁书禾低头戳了戳碗里的东西, “拍走那套首饰的代拍委托人和三叔好像确实没什么关系, 他当天的排期是另一位。”


    “那你把钱转给傅修辞岂不是亏了?”


    “还好, 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钱, 我付得起。”


    钱她不缺, 也给得起, 她怕的是傅修辞真正想要的是她拿不出来的。


    宁书禾看她一眼:“别吃了,快给我想想办法。”


    周颂宜笑了下,半开玩笑:“你们家高门大户的,这种事肯定有一万个人替你想法子,还用得着听我的呀?”


    宁书禾抿一口酒,没说话,总感觉她阴阳怪气的。


    周颂宜又点了支烟,意有所指,幽幽道:“我脑子没那么好使,也就能凭着经验从男女关系上给你点意见了。”


    这下宁书禾坐不住了,直接抄起枕头往她背上一扔。


    周颂宜笑得肩膀直颤:“诶!汤要洒了!”


    笑过以后,周颂宜也稍稍正色:“但你肯定不是问傅祈年,对不对?”


    一时沉默,意为默认。


    “你觉得傅修辞的行为不合逻辑?”周颂宜选了个折中的形容,她不想一开始就说得太过直白。


    宁书禾纠结一下措辞:“与其说是不合逻辑,不如说是……Ambiguo?”


    她下意识地选了意语,周颂宜挑了下眉,打开手机搜了下这单词的意思,直接念出来:“有歧义的、模棱两可的……暧昧不清的。”


    宁书禾又给了她一个肘击。


    周颂宜故作深沉,露出一副大哲学家的表情:“男人都这样,刚认识的时候和你聊黑塞,聊弗洛伊德,聊精神和思想,聊灵魂与自由,再过一段时间就开始聊腿和胸了。”


    “……”


    “先别说话,让我猜猜你想说什么。你肯定想说,他对你很好,也很正经,有礼貌有分寸,分明就是长辈,怎么能用龌龊的想法揣度长辈呢?”


    周颂宜直截了当地说:“可他除了长辈的身份,还是个男人,更何况他并不比你大很多吧?抛去傅祈年这一层关系,你不知道他是‘三叔’,你的感觉也会这么迟钝吗?”


    宁书禾心里闷得慌,从周颂宜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衔在嘴里。


    周颂宜坐在地毯上,往沙发边一靠:“如果他真的只是长辈,还是你未婚夫的长辈,更应该和你保持距离,而不是当什么朋友。不存在意识不意识到的问题,做到他这种地位的男人,个个都是人精,他肯定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周颂宜又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宁书禾的声音空茫:“我和小姑谈过。”


    “谈了傅修辞?”


    “差不多,但我只和她提了傅修辞主动接触我的事儿。”宁书禾抽一口烟,“我之前一直觉得,傅修辞是想傅祈年孤立无援。”


    “所以就要不择手段让你们的婚约作废?”


    “嗯。”


    “现在呢。”


    “现在……”宁书禾摇摇头,“我不知道了,可能他是觉得白纸黑字没写清楚会有变数,所以不放心?”


    周颂宜没回答,笑着说:“人读了太多书就会被书里构建的乌托邦困住,可现实完全不是这样,你呀,多留个心眼吧。”


    宁书禾不明所以。


    周颂宜说,且再看看呗。


    /


    八月份时,天气正热,宁书禾又去了趟西城,为西博的联宣活动正式结尾,只待了两天,又赶回北城,华尚有场发布会,宁钰实在替她推脱不开,需要她和傅祈年一同出席。


    傅修辞也会去,宁书禾在家里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把收起来的订婚戒指翻了出来,套在手指上。


    车上。


    “书禾。”傅祈年叫她,“我爸妈和三叔也会出席,但他们都还不知道咱们两个的事,所以你能不能……”


    宁书禾转头看他:“我不会表现出来,你放心。”


    傅祈年苦笑:“嗯。”


    一路无言,沉默许久。


    傅祈年频频用余光打量身边的人,她穿了条白色的过膝长裙,很简单的款式,最纯粹的白,不掺杂一丝杂质,从发梢到指尖都打理得一丝不苟。


    她始终淡然地盯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景色,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时至今日,傅祈年仍然没接受那天宁书禾表现出的攻击性。


    因为和印象不符,才会觉得意外,他总以为她是温和的,可仔细想,却能从从前的种种中自洽。或许自己从来没了解过她,只是自以为了解罢了。


    他看得出神,宁书禾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倏然转过头来,困惑地看他,好像在问:可有什么事?


    猝不及防地对视,傅祈年的心脏骤然一紧,下意识地想问她什么,却没能说出半个字,只默默错开了视线。


    /


    北城的夏天,难得瑰丽的傍晚。


    发布会自然一步步按着流程走,宁书禾不过是陪同出席,只需露个面即可,傅祈年负责主产品的介绍和答疑,在此之前,需要傅修辞出面简单引题。


    他穿一身黑色,比墨色更浓重,寸寸裁剪得恰到好处。


    发言完毕,于台上微微颌首,体面退场。


    风雪霁月,受人尊重的君子。


    宁书禾对他的第一印象,也是她面向别人时对他的形容。


    可只是下一秒,她看见傅修辞拾阶而下,径直朝自己所在的第二排走来。


    他的位置本不在这儿。


    宁书禾心中铮然,下意识地往离他更远的方向退了几分,却无处遁形。


    并没有忽略她的动作,傅修辞还是笑了,于她身边的空位坐下,那椅子上还贴着傅祈年的名字。


    自知昭彰,又生怕她被吓着,傅修辞并没立即开门见山,不同她搭话,只盯着台上的人看,似乎只是在监工。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听见宁书禾主动开口:“三叔,您的位置在前面。”


    傅修辞只微微笑说:“是吗?”


    宁书禾确认:“是的。”


    “已经坐下了,不好再换。”


    “……”


    余光频频打量她,只觉好久没见,她瘦了一点。


    他问:“不好奇我最近在忙什么?”


    “三叔日理万机,即便问了我应该也听不懂。”宁书禾微微捏紧手指,嘴角微抿。


    她承认,自己无法再以平常心面对他,便干脆不去看。


    安静片刻,傅修辞的目光始终定在台上,却能听清身旁的人紧凑的呼吸,他低声说:“今天这场发布会的主推人原本定的不是祈年。”


    宁书禾与他的视线落在一处,没有说话,只敛下目光等他继续说。


    “但我想,等东城的子公司筹建完毕,他过去负责总要有些东西傍身,现在的项目他到底也不是主负责人,思来想去,要是想充实简历,还是这个最合适,书禾可有什么更好的想法?”


    宁书禾的指尖骤然锁紧,她愕然地看向他:“傅祈年要去东城?”


    她竟对此全然不知。


    “嗯。”傅修辞应了声,侧目对上她的视线,与她对视片刻。


    她下意识的反应:“我怎么不知道?”


    “是我的打算,他也不知道。”他的表情漠然,语气却十分坦诚。


    宁书禾喉咙一紧,思索着:“三叔不怕我告诉傅祈年?”


    “你会吗?”


    “我会不会重要吗?”


    “当然重要。”


    沉默片刻,宁书禾垂眸:“想必不论他是否能知道,这件事都无力回天了。”


    傅修辞没回答,只轻笑一声。


    宁书禾深吸一口气:“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傅修辞笑说:“我们书禾这么聪明,肯定知道为什么。”


    她定是知道,不然方才躲他做什么。


    他说的每个字都清晰入耳,宁书禾的确没听错,她回答说:“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傅修辞漫不经心地反问一句。


    宁书禾再说不出来:“……”


    她怕傅修辞把话说得太明白。


    她不作声,傅修辞也就看着台上的人。


    片刻后他才说:“这么看,我侄儿似乎不是宁小姐喜欢的类型。”


    宁书禾眉心微蹙,下意识地反问:“三叔说笑,我如果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和他结婚?”


    “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真的喜欢,在我问出这个问题时,你会说‘我喜欢的类型是什么三叔怎么会知道’,而不是气急败坏地反问。”


    “那你可能还不够了解我。”


    “是么?”傅修辞的视线垂落在她的左手,方才就看见,她中指上的那枚戒指,刺得他难受。


    良久后,他的笑意微敛:“这么便宜的戒指,好像配不上宁小姐。”


    宁书禾看他一眼,话题转得未免太快了。


    “我可以给你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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