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潮沙 > 30-40
    第31章 Chapter 31 他并不抵抗这失控的走向


    宁书禾垂下眼, 迟疑出声:“可是我不愿意,也不想。”


    傅修辞仿佛还负着气,把菜单往桌子上一放:“不想什么?”


    “不想任何人因为我背上本可避免的罪名, 不论这是否是你的主观意愿,不论你能不能接受,我都不想。”


    宁书禾毫不畏惧地盯着他, 提醒的语气:


    “我也不想你功亏一篑。”


    他分明是个野心家, 这些年却不得不作谦卑状敛起锋芒, 不该因为这种小事前功尽弃。


    傅修辞动作一顿, 半晌后冷静下来,神色已然温和得多。


    宁书禾没有过多解释,但她知道傅修辞定能明白。


    这事本不该像个导火索一样牵扯太多, 更不该上升到这种层面, 他是个商人,明明应该懂得规避不必要风险的道理,点到为止即可,何必在某件无利的事上过度执着, 像只炸了毛的猫,方才的话实在失了分寸。


    她也的确不该在明知傅祈年是他心结的情况下反复提及婚约的事火上浇油, 有点操之过急。


    今天他们两个人都太失态了。


    可……


    傅修辞又为什么会对帮她“取消婚约”这事儿充耳不闻, 甚至排斥, 他并没理由维护这份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的联姻, 相反, 取消这段婚约对他们彼此都只有利无弊。


    她正想着, 不知什么时候, 傅修辞已经坐到她身边的位置, 宁书禾抬头与他对视, 眼底明净。


    傅修辞一时哑然,合臂将她揽进怀里,声音沉而缓,含着重重地叹息:“抱歉,书禾,我也应该站在你的角度考虑,我刚刚太——”


    话没说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宁书禾抬手,轻按他的后背,再低头,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没见过你这么生气……”


    过了半晌,傅修辞才退开看她,鼻尖相触:“一直在怪我当初让你们订婚?”


    宁书禾一时没说话,而后坦然承认:“是。”


    傅修辞神色稍黯,再重复一句:“抱歉……”


    宁书禾撇撇嘴。


    心情缓和,他哄人的语气:“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宁书禾轻笑一下:“明明是你先生气……”


    傅修辞的语气温热:“那下次我再生气,你撒撒娇随便哄哄我我就消气了。”


    她叹了口气,将他搂得更紧,问他:“那下次我尽量?”


    矛盾莫名其妙的开始,又莫名其妙地结束。


    之后谁也没再提这事。


    点了菜,上了酒和餐前水果。


    傅修辞没骗她,这儿的菜个顶个的她都喜欢。


    饭时浅浅交谈,傅修辞提起,前些日子她的叔叔来过华尚,只看宁书禾的表情,他猜到她并不知晓此事。


    “那个是你表哥?”傅修辞形容了一下,“染着头发,耳骨上有一排耳钉,手上打着石膏。”


    “嗯,他也去了吗?”


    “他们一家都去了。”傅修辞不等她问,主动说,“他们说,谢我的出手帮助,然后要我为他们指一条明路。”


    宁书禾正端着小酒杯,动作一顿:“宁忠则被董事会除名,只能靠着外头的小生意为生,他不甘心。”


    傅修辞看着她,言简意赅地问:“你想让我帮他么?”


    宁书禾没半分犹豫,直接摇头,她说:“我和他们不熟,三叔自然也不熟,既不是熟人,又没有好处,性价比不高。”


    傅修辞笑了,笑她不肯对他说实话又刻意市侩的语气。


    吃完饭,走出餐厅门。


    借三分灯火,看清北风裹挟着的雪,宁书禾拉紧领口,怕雪花落进去,酒暖饭饱,一脚踏进已经堆起的雪地里,松软虚浮的感觉。


    傅修辞揽过她的肩膀,问她:“回去么?还是想再散散步。”


    她没来得及回答,先打了一个嗝。


    傅修辞笑着:“还是走走吧。”


    挽着她的手,一路沿着两侧路灯往前走去,路边的小店尚还闪烁着霓虹。


    傅修辞低头点了支烟,见她偏头看着自己,了然地塞给她。


    自己又点了一支,问她:“订的机票是什么时候?”


    宁书禾掐着烟,看着自己的指尖因为太冷而微微发红,回答说:“下周三。”


    傅修辞点头,又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宁书禾歪头。


    “怎么?”


    “回来的时间还没定。”


    傅修辞低头看她一眼。


    她解释:“只画展的话,定了四周,莫斯科两周,中间休息一周,圣彼得堡一周,后面还没安排。”


    “想多玩会儿?”


    “嗯。”宁书禾抽一口烟,垂眸道,“就去过一次,上次因为工作安排紧,赶时间没有好好逛过。”


    “行。”傅修辞笑着应了声。


    宁书禾看他一眼,眉眼弯弯地笑着:“你要去找我?”


    “上回说过要去,不能食言。”傅修辞倾身过来,“不想我去么。”


    “我以为你上次只是随便说说。”她故意揶揄他:“三叔日理万机,飞机上又累又烦,非工作行程也愿意飞八九个小时吗?也待不了太久。”


    傅修辞停下脚步,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歪头看她。


    宁书禾目光一顿,也站在了原地,他看着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像雪地里漏下的一缕月光,傅修辞抬手捧起她的脸,俯身低头轻吻她的嘴角。


    若即若离的嗓音,浮在空旷处。


    朦胧听见他说:


    若是为了见你,我就愿意。


    宁书禾红着耳朵,把脸重新埋进围巾里。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重要的。


    /


    晚上喝了酒,宁书禾本想打个车回去,可傅总嫌这餐厅离市区远,出租车太脏,明天还得叫人过来开回去实在麻烦,坚持要找司机过来。


    于是两个人绕着结冰的湖面走了一圈,再回到停车的地方,司机正好到了,先送她回家。


    车里暖和,宁书禾松了围巾盖在腿上。


    外头的灯光一时明一时暗地照进来,困倦的状态,她主动向他凑近些,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察觉到她的动作,傅修辞伸手搂她肩膀,嗓音微哑:“困了?”


    “嗯……”宁书禾回答得有气无力。


    “睡会儿吧。”傅修辞轻声说道,“到家叫你。”


    说罢后,手掌自她肩膀处往上移,轻轻拊她的脑袋,让她完全靠在自己身上,像哄孩子睡觉一样轻轻拍打她,宁书禾顺势卸了力,闭眼,意识模糊。


    车停到院子前,傅修辞没第一时间叫她。


    灯光清幽,外头有风声。


    身旁是她轻缓细微的呼吸。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又倏然松开。


    片刻后才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宁书禾睁开眼睛,脑袋还靠在傅修辞身上,她看了眼窗外,意识到已经到了,坐直身子,抄起身边的包:“那我先回去了,你回去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去拉车门,正准备走,却发现傅修辞也从那一头车门跟着她下车,绕过来。


    宁书禾看见他手里拿着袋东西,他说:“送你进去。”


    她没拒绝,两个人并排往里走。


    她问:“拿的什么?”


    傅修辞把东西递过去:“荔枝。”


    宁书禾愣了下,然后接过。


    傅修辞笑着解释:“前阵子团建,一高管送了不少,我不爱吃,就想着给你带过来。”


    “谢谢。”


    穿过院子,在洁净雪地上留下两串脚印,到了家门口,宁书禾侧目看见他肩上落了好些雪,下意识抬手替他拂去。


    傅修辞低眼瞧她,她抚在他肩头的指尖沾着雪融后的水珠。


    她轻声说一句:“回车上吧,别感冒了。”


    傅修辞却没动,伸手捞她的腰。


    淡墨的天色,寒意料峭,雪簌簌下着,倾沙一般,朦朦的凉白灯光氤氲过漫天飞雪。


    宁书禾看见自己刚替他拂清的肩膀很快便再次被雪覆盖,听清雪落在他衣料上的声响,如轻纱摩挲的质感。


    傅修辞疑惑地歪歪头:“没什么表示?”


    宁书禾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却是迷茫。


    傅修辞看她没反应,叹一声气,低头便吻她,宁书禾呼吸一滞,下意识闭上眼,可预想中的情况并没发生。


    她觉得莫名,微眯起一只眼睛,察觉到他正蛰伏在背光的黑暗里,好似在故意吊着她一口气。


    欲擒故纵。


    宁书禾无奈,伸出双臂,搂住他的后颈,主动凑上去,落吻于他唇角。


    她好像听见傅修辞得逞似的低笑一声,而后是更加热烈的回应,撬开牙关,咬上她的舌尖。


    “唔……”


    宁书禾立马蹙眉喊痛,傅修辞却没放开她。


    半晌以后,傅修辞才退开。


    宁书禾下意识抬手,抚触自己的嘴唇:“干什么,突然咬人……”


    傅修辞微一挑眉,低头埋首于她颈侧:“气你。”


    “啊?”宁书禾被他这幽怨的语气弄得有点想笑。


    “不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宁小姐才肯主动吻我。”他起身看着她,颇为无奈地表示,“不主动联系我,也不想我,说你是小没良心的,没想到我们书禾还真不负所望。”


    宁书禾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不过片刻,笑意敛起。


    傅修辞不再逗她:“行了不逗你了,快回去睡——”


    话没说完,只见宁书禾抬手抓紧他的衣领,尽力踮脚,吻了上去。


    傅修辞顿了一会儿,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呼吸凌乱间,他感受到宁书禾松开了衣领,指尖轻抚上他的喉结。


    他将她的手拉住,目光幽深:“做事不考虑后果?”


    宁书禾笑着,附在他耳边,轻声说:


    如果后果明显承担的起的话就没必要考虑了。


    傅修辞目光一沉,宁书禾意识到危险,立马退开半步,假装打了个哈欠:“我好困,我要睡觉了,你回去吧。”


    傅修辞:“……”


    她笑了声,快速按开指纹锁,躲进门后,又探头出来看着他:“晚安。”


    “砰”地一声,门被合上,傅修辞被晾在门口,他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返回车上,抬手看眼腕表上的时间,不算太晚,跟司机说一声,先去趟老宅。


    /


    崇街是老城区的中心地段,眼下快到了元旦,不论是街边绿化还是街坊的小院,都陆陆续续装起了彩灯,有小孩拿着玩具从人行道上跑过,街边小贩正推着冒着热气的三轮车。


    傅修辞神色淡漠地看着这一切,眉目间已全然没了方才与宁书禾在一起时的热烈。


    和她一起时的每一刻,何尝不是另一种乌托邦。


    今天难得失态,被她的话点醒的那一瞬间,傅修辞才倏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忘了最开始是为的什么。


    可他并不打算抵抗这失控的走向。


    但他排斥走向傅祈年的路。


    毕竟事实就是如此。


    每每等她回了家,自己一个人回归现实,孤影残照时,这攒三聚五的热闹,同他并没半点关系。


    雪停了。


    天已经黑透,傅修辞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车内除却发动机隐隐嗡鸣,只剩死灰般的寂静。


    第32章 Chapter 32 暴雨隔绝孤岛


    傅修辞到时, 傅云霆已经把老爷子带了回去,父子俩人正其乐融融地坐在茶桌边相谈甚欢,他推门而入两人就沉默下去, 好像他的出现打破了这宁静的氛围。


    老爷子年轻时便声名在外,因为在公事上雷霆手段,又前后换了好几任妻子, 太过轻视感情不顾糟糠情分, 不少被人诟病, 却也是倚着这阎罗性子才让傅家稳稳当当地走到了今日。


    如今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怎的, 倒开始期盼家庭和睦、儿女承欢、颐养天年了。


    老爷子自出院后就一直单独住在北郊的房子里,虽说有护工和保姆24小时无休照顾,却觉孤单, 如今搬回来和孩子一起住, 也是他自己的决定,思来想去,很果断地定了傅云霆这里。


    原因有二,一是念旧, 舍不得这老宅子,想满足下忆往昔的情怀, 二来, 三个孩子里他还是偏向傅云霆的, 老二傅云纤最近两年都在国外办离婚, 就两个孩子还在北城, 老爷子不愿意去打扰, 至于傅修辞……


    罢了。


    没事做了才想不开去惹老三的嫌, 他还想多活几年。


    也是自傅修辞决定把傅祈年派去东城时。


    傅云霆早早就对此有察觉, 他便不怎么待见傅修辞, 他软的硬的都来了一遍,最终发了好大的脾气:好好好,你不给我这做大哥的面子,总要给宁家面子,婚还没结,祈年就离开北城,荒唐不荒唐?


    彼时傅修辞依旧一副不露破绽的谦逊模样,笑着给了他一句话:您要不还是去找宁家来和我说罢。


    傅云霆更是火冒三丈,却对于这决策无能为力,傅修辞也不知道后来他到底有没有去找宁家商议,但结果已经实打实地摆着,结果变更不了,兄弟俩倒是撕破了脸。


    但傅修辞想着,就算背后闹得再僵,眼下有老爷子在,表面上总归还是要扮得合气些,他笑着打声招呼:“大哥。”


    傅云霆不搭理。


    傅修辞又看向老爷子:“爸,身子可舒服些了?”


    不等老爷子回答,傅云霆冷眼瞧他:“爸下午就过来了,也不知道来看看,亏得爸疼了你半辈子,不知道图什么,养了这么个儿子不如不养。”


    好一个“疼了你半辈子”。


    傅修辞扯了扯嘴角,解释:下午去北郊谈了谈那城投项目,晚上又有饭局,铁板一块的行程,现在过来已是尽力。


    傅云霆还是没好脸色,倒是老爷子先开口,招呼他过来:“修辞,先褪了外套过来喝口茶吧。”


    父子三人许久没同坐一席,话题自然是从工作开始,随意几句,傅云霆把话题引到了东城的子公司上。


    “到底是不合适。”傅云霆斟两杯茶,一杯挪给老爷子,另一杯给了傅修辞,“宁家那头怎么也说不过去,这婚本就拖过一次,这下可好,祈年直接被老三派去了东城,叫人怎么想?”


    老爷子眉心微蹙,视线转向傅修辞的方向:“这事儿可是你安排的?”


    傅修辞没直接回答是与不是:“祈年那孩子心软,又上进,过来主动请缨的。”


    老爷子叹了口气:“上进是好事,也得分情况,宁家可有说什么?”


    “后来遇到过宁总一回,跟她解释过,倒没说什么。”傅修辞品一口茶。


    “宁总?哪个宁总?”老爷子问。


    “宁钰。”


    老爷子轻哼一声,语气十分不屑:“宁天德活着的时候,宁家还值得我们高看一眼,他死了以后,就是这个做小姑的掌事,宁家一天不如一天,估摸着也不敢说什么,不必太把他们当回事。”


    傅修辞没说话,只微微颌首。


    老爷子好似想起什么:“宁天德那个女儿,叫什么?宁书禾——”


    傅修辞抬了抬眼皮,覆在茶杯边沿的手指微微捏紧。


    老爷子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就没再继续提宁书禾,而是话锋一转:“我听说,前阵子你给宁家收拾了趟烂摊子。”


    傅修辞指尖一顿:“不算烂摊子,毕竟是未来亲家,有了麻烦互相帮帮忙也是应该的,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


    老爷子目光凝重,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修辞,你向来拎得清,即便是亲家,什么人、什么身份,都要分的清楚,你别犯糊涂。”


    极有所指的一番话。


    傅修辞顿时心下凛然,警告的意味已然昭彰,他只觉背脊发凉。


    老爷子掌着骨扇,沉默片刻,只说:“不过既然宁家都不在乎,让祈年去东城历练历练也好,那孩子纵意惯了,结婚的年纪还整天浑浑噩噩的,没点成绩也不行,只一点,别耽误了婚事。”


    这话是说给傅云霆听的,傅修辞眸色一沉,只安静坐在一旁,端起茶杯。


    “婚礼定到什么时候了?”


    这次是傅云霆回答:“定在开春以后,等天气暖和,四月十六。”


    老爷子点点头,又问:“这次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周颖亲自盯着的。”傅云霆又意有所指地补充一句,“到时候让祈年直接回来就行。”


    老爷子听懂,又转过头来:“祈年虽是自己请缨过去,但到底只是个权宜之计,等定了合适的人就让那孩子回来吧。”


    傅云霆说:“我听说,祈年是因为璟年不得空才不得不替他去的东城?他什么也不和我这当父亲的说,倒是和老三亲,不过这些年云纤在国外,璟年跟着老三在推进北郊那项目,确实走不开,让祈年去也是在理。”


    说罢,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傅修辞,他正气定神闲地将泡好的茶汤过滤到茶海里,再分到品茗杯里,好像完全没听清他们说话一般。


    老爷子顺势便提:“璟年做事向来靠谱,东城的区域扩展刚开始,正是关键的时候,也该派个得力的人坐镇,老三,等北郊的项目结束,还是让璟年过去负责吧,他做事我放心。”


    两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傅修辞身上,他不紧不慢地把茶杯放回桌上,拿起放在身前的手巾细细擦拭干净手指,又放下。


    “不怕爸和大哥再说我只向着那几个小的,大哥爱子心切,但祈年已经长大了,完全能独当一面,大哥何不放他出去闯闯?”


    傅修辞笑得十足温和,却也是真动了气,从方才的宁书禾到现在的傅璟年,他们这父子俩算是铁了心要动他的人。


    他视线转到老爷子身上,半真半假地耐心解释:“爸,您这段时间身子不爽利,恐怕不知道。祈年在东城的这两个月,那些老人可都无不称赞的,改天我叫人把报表送过去给您过目,您肯定高兴。”


    话音落下,霎时寂静。


    老爷子思考片刻,即刻又转了话锋:“若真这样,祈年既做得好,也就不必急于一时了,若能在外头有所造诣,也实在好过叫他回来领这死工资。”


    老爷子发话,傅云霆到底不敢再说什么。


    傅云霆的底牌已然明了,不过色厉内荏罢了,他想把儿子弄回北城,也就只能走老爷子这条路。


    可老爷子是何人,打从年轻时就把傅家的荣辱看得比命都重要。


    方才顺着傅云霆的话说下去,不过也是觉得傅祈年难堪重任罢了。如今傅家前前后后说得上话的,也就傅修辞一个,若能把傅斯年弄走,的确是断他左膀右臂,但傅家本身也自损八百,得不偿失,还不如让傅祈年在那儿。


    /


    不算和谐的一次会面,傅修辞并没待太久,说是时间太晚,怕影响姥爷子休息,改日再过来,好在这房子里也没人愿意挽留他,走得顺利。


    傅修辞在美国读书时,傅云霆便早早走上老爷子安排的路掌舵家业,一步一坎也都有老爷子的照应。


    若是真犯了大错,只要没摊上人命官司,没闹得太大让上面也收不了场,多大的烂摊子左右也不过是老爷子一句话、一顿酒、一次饭局就能摆平的事。


    但傅修辞不一样,他母亲是老爷子的第四任妻子,去世得早,傅修辞的年纪也比其他人小了许多,又因不可抗力被困在美国数年。


    即便他已尽力早些回国,但回国后面临的情况却是,傅云霆和傅云纤早已在各处都笼络到了人心,手里头又有实绩,几个小辈们也快成年,能工作的那几个堂表兄弟也都在傅修辞回国前夕被安排进公司。


    这两棵大树撑着傅家,地下盘根错节,哪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崽子动摇得了的。


    没有老爷子的支持,管他多有能力也只能从最底层做起,做小伏低,如屡薄冰,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也只有态度谦卑,收敛锋芒,又不吝啬授渔晚辈,暗中养精蓄锐才不至招致祸端。


    傅修辞自知从前的小打小闹老爷子置之不理不过是没涉及到傅云霆的利益而已,但现在他做到这地步,甚至把傅云霆一家子从华尚排挤出去,老爷子肯定头一个看不过这狼子野心,动摇不了他,就只能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没回车上,傅修辞在黑铁栅栏外抽支烟,指尖的火光微燃,青烟缭绕,想着这事儿。


    他注意到西北角那棵梨树,早没了半年前他看见的那般繁茂,花还未开,枝桠枯萎,探出墙的那一枝叶疲软地搭在墙边,上头积了些雪,压得它更弯。


    抽完一支烟,故意扔在脚下的门槛处,踩灭火光。


    傅修辞返回车上,孟洵打电话过来:“傅总,人已经带过来了,但他非要和您通话。”


    傅修辞眉心一皱,示意他把电话递给那人,语气冷漠极了:“陈经理,你是公司的老人了。”


    “傅总,我——”


    “让你和祈年一起去东城,是我信任你。”


    “是……”


    “但什么人该帮,什么人不该帮,什么人值得你夸赞一句,什么人不值得,你心里总该有点数。”


    不等回应,傅修辞便挂断了电话。


    待车子驶出老城区,他重新点上一支烟。


    来时看见的街边摊早已打了烊,能恍惚听见儿童打闹留下的一串笑声,后头还有他们的父母紧追其后,弯着腰跟着他们跑。


    他听见,有谁在担心:慢点慢点,别摔倒。


    这话,他小时候从没听过。


    今天宁书禾说,不想他功亏一篑,不想让他因为自己叫人察觉了野心和长达数年的谋划,可那丫头挺傻,不知即便是叫人看出了狠厉杀意,但只要刃未出鞘,猜忌反而会让旁人怵他三分,一昧让步反倒叫人看轻。


    雪早就停了,眼下天气干燥,因此体感没傍晚下雪时那么冷,车窗开一线,胡同里星星点点亮着几处灯火。


    傅修辞的眼底却尽是苍凉。


    叫人调头,把车开回了来时的地方。


    这里同样有棵梨树,隔着院子看过去,与这死寂的雪景不同,二楼还亮着暖调的光,像是暴雨隔绝的一处孤岛。


    傅修辞形神惫懒地靠着椅背,手指间重新点燃的烟也燃了半截,轻烟被风吹散。


    不知道在这儿坐了多久,傅修辞才低头点亮手机屏幕,发条信息出去:[睡了?]


    他很少用微信,联系她时会少用几次,不过也只是因为常常会遇到宁书禾不方便打字的时候,她会拨语音电话过来,开盲盒似的。


    但这回她没打过来,打字回消息倒是很快:[还没,泡了个澡,怎么啦?]


    月光正斜斜倾下,傅修辞往不远处的二楼看了眼,轻声笑了一下:[荔枝好吃吗?]


    那头回:[好吃。]


    说罢她便发来一张图片,洗净的荔枝盛在透明的玻璃碗里,颗颗饱满。


    傅修辞淡淡地笑了下。


    宁书禾再问:[出什么事了吗?]


    他眸色沉黯:[没事,早点睡吧。]


    [那……晚安?]


    [嗯,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三叔专场^_^


    第33章 Chapter 33 肋骨隐隐发痛


    两人有一阵没见, 因为那天晚上莫名的短信,宁书禾觉得傅修辞许是遇见了什么事,不便打扰, 但傅修辞基本每天都会发消息问问她的日常。


    一直到她动身去莫斯科的前一晚,傅修辞才打电话过来问她,明天就要走了, 要不要出来吃顿晚饭。


    晚上六点, 天已经黑了, 雪也是刚停不久, 寒风里尚还夹杂着絮雪,不知道是因风吹落了屋顶的积雪还是雪本就未曾落尽。


    傅修辞到的时候,栅栏没关, 他直接走进去, 看见宁书禾正裹着羽绒服,戴着副毛线手套,坐在她那小院的石椅上,像是等了很久。


    她微卷的头发上粘着几滴雪花融化后的小片水珠, 宁书禾已经团了两大两小四个巴掌大的雪球,整整齐齐地摆在桌面上。


    傅修辞扫了凳子上的雪, 坐她身边, 才发现这桌椅冰凉, 全都是大理石砌的, 他微微蹙眉, 手背去触碰她的脸颊, 肌肤触及之处是比他更暖的温度, 但他还是问:“……不冷么?”


    “还好, 里面穿了毛衣, 羽绒服也很厚。”宁书禾笑了笑,说话时呼出白色的雾气,她递给他一副新的手套,还没拆封,她自己也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抿了下唇,忍不住解释道,“刚刚让跑腿送的,说便利店只有这个样式,三叔将就将就吧。”


    傅修辞接过,看清这手套的样式,挑了下眉,最后还是拆开戴到了自己手上,却不知道要做什么,无从下手,就只在一旁默默看着她。


    她今天没化妆,穿件极暖和的黑色羽绒服,头发堆在领口,黑色毛线帽衬得她肤色过白,像是许久未晒过太阳般的一种苍白,鼻尖也被冻得微红,却多了符合她的年龄但又带着几分稚嫩的学生气。


    宁书禾十分认真地把一大一小两颗雪球堆叠在一起,再拿身旁那只凳子上的画笔,仔细描摹,见成功了,才放松地呼出一口气:“今天的雪摸起来松软点,前两天下的那些像霰,一块一块的,都团不起来,好烦。”


    傅修辞也跟着她笑。


    宁书禾拉他的手,摊开手掌,把那个迷你雪人放在他手心里,即刻就去团第二个,傅修辞神色微怔,视线落在自己的掌心。


    小小的一个雪人,被她用颜料画上了五官。


    过了半晌,宁书禾刚团好下一个,抬头看,才发现傅修辞在走神,她动作一顿:“怎么了?”


    傅修辞小心翼翼地把她那只雪人放回桌子上,笑意渐渐温热:“在想你怎么不去堆个大的。”


    “本来是想堆个大的放在那棵树下,但我一个人弄不了。”宁书禾笑说,“后面那家墙外有个小猫屋,团几个小的放猫屋门口也不错,有几只小猫会常常过去睡觉,等过年的时候再给它们再贴个小春联就全了……”


    听到这里,傅修辞垂眸,声线的质感极为温和,如流水潺潺:“书禾。”


    “嗯?”


    “过年有什么安排,打算就在俄罗斯过?还是回北城?”


    “今年过年什么时候?”


    “一月中旬。”


    宁书禾了然地点点头,仔细思考之后,避开了他的视线,淡淡地说:“我家……就我一个人,在哪里过年都一样,我再想想吧。”


    “以前都怎么过?”傅修辞忍不住问。


    “以前……给自己放个假去旅游,或者在家里画画。”宁书禾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有卖可怜的嫌疑,便补充一句,“有时候周颂宜会过来陪我,我们一块儿吃个火锅什么的。”


    “周颂宜是……”


    “我发小。”宁书禾笑得清甜,语气十分轻松,“很巧吧,她也没有家。”


    傅修辞沉默一霎,不经意问一句:“女生?”


    “嗯,女生,和我同龄。”宁书禾解释。


    傅修辞正摘下手套,听她这话,动作一顿。


    宁书禾把自己堆好的几个小雪人放在一旁的托盘上,听见他问:“宁家其他人呢?”


    “叔叔和小姑他们都各自成家了,我大部分时间也都在意大利,往年都是各过各的,不过年后如果大家都有时间,也可能会全家聚在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但多半不是这个要出差,就是那个要应酬,或者一家三口要去国外度假,也凑不起来。”


    宁书禾的语气似乎很轻松,她托着腮,好像在为此苦恼,拿根树枝戳戳桌子上的雪,留下一小片深凹的痕迹:“要不今年我就待在俄罗斯吧,过年期间人情往来好麻烦,还要给小孩子准备压岁钱。”


    去年连句谢谢都没换来。


    傅修辞深感:“是挺麻烦的,那你那个朋友……周什么?会过去陪你?”


    “周颂宜。”宁书禾说,“她是演员,工作忙,前段时间刚开工,应该会在剧组过年,等我回来再去看她吧。”


    傅修辞的表情严肃极了,一声不吭。


    宁书禾歪头看着他,太明白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了,直接就问:“那过年的时候,三叔打算安排我么?”


    傅修辞煞有介事:“在考虑。”


    宁书禾觉得他今天的状态似乎隐隐的低靡,站起身,笑着去拉他的手:“要不我们还是先安排今天的晚饭吧,好饿。”


    傅修辞笑了下,拉着她的手:“走吧。”


    “等下。”宁书禾叫他先上车。


    车就停在院子外,傅修辞还没来得及问她要做什么,就看见宁书禾端着装着小雪人的托盘,快步走出院子,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托盘上空空如也,那几个小雪人已经不见,她把托盘和手套放在大理石桌上,再锁了院子的铁门。


    她看见傅修辞没上车,就加快了步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的车前,傅修辞拉开后排的门,让她先钻进去。


    今天去宁书禾挑的餐厅,她给了司机一个地址后缩回了后排。


    方才虽然戴着手套,但那毛线织的手套并不完全防水,车里开着热风,比外头暖和许多,此时热气弥漫,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冻得通红。


    傅修辞把她的手捉过去,团在自己掌心里呵气。


    宁书禾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瞧着他。


    他捧着她的手,轻轻落吻在她指尖。


    她觉得痒,忍不住笑说:“已经好一点儿了。”


    傅修辞没放手,依旧握着,放在自己腿边。


    北城繁华之地,傍晚车流如织。


    万物萧索的季节,无所谓什么节日,这条路上每年都会挂上各类颜色的灯,倒显出些热闹。


    去了家熟客制餐厅,很大的一块店面,满打满算不过十几个位子,crossover的私房胡同料理,可以点单,宁书禾来过几次,主厨是位日本女士,她的醺鰤鱼堪称经典。


    进了包间,宁书禾脱了羽绒服,递给应侍生,里头是件白色的兔毛毛衣,搭条藏蓝色牛仔裤,她于桌旁坐下,默默打量着傅修辞,再简单不过的一件黑色圆领毛衣,衬得他眉目柔和,初雪般的清隽。


    傅修辞落座在她身边,她闻到他身上浅淡而清烈的味道,混杂着餐厅里清茶和腊梅的香气,餐厅里播放的几首歌,俱是慵懒的旋律。


    有人端酒上来,他们点的桃红香槟。


    “少喝点吧。”傅修辞出声,“小心明天在飞机上难受。”


    听他这么说,宁书禾笑着,还是给自己多倒了半杯。


    傅修辞:“……”


    等她放下酒瓶,他也给自己多倒了些。


    两个人同时出声叫了对方。


    傅修辞笑说:“你说吧。”


    “感觉你不太开心。”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


    “嗯?”傅修辞的表情没半点异常,问她,“给你饯行,怎么会不高兴?”


    宁书禾看了他一眼,抬手,食指指尖抵在他微微拧起的眉心,傅修辞的呼吸不禁凝滞。


    她轻声说:“人的情绪首先会反映在眼睛里,所以我喜欢看人的眼睛,但我从一开始就看不懂你的眼睛,后来我才发现,看你的眉心更容易。”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远还没到了要分享情绪的地步,可只要是人,就会伤心难过,抑或是别的什么负面的情绪,但傅修辞似乎从不表现这样的一面。


    他会疲惫,会沉默,却从来没有过不高兴的时候。


    宁书禾觉得这不正常。


    傅修辞没说话,垂眸捉住她的手腕。


    而后,手臂将她一搂,低头,埋在她颈间,就这么沉默着,好久都没出声。


    宁书禾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书禾。”


    许久,才听见他在耳边唤她一声,嗓音里裹挟着空虚和冷寂。


    “嗯。”她的声音好像雪漫漫飘落。


    傅修辞的手掌默默箍紧她纤细的腰,再次保持着沉默。


    宁书禾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说。


    无声地伸出手臂,将他抱紧。


    他似乎叹了口气,将半身的力量卸在她身上。


    宁书禾喜欢看他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所有的事态发展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也会因为他偶尔不容商榷的强势兴奋到颤栗。


    然而此时此刻,他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额头轻轻抵在她颈侧,紧紧地将她揽进怀里。


    宁书禾一时间却很难形容此时此刻心脏紧缩的这种感觉,好像他们两个同时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罐里,氧气被猛然抽离。


    明明是少见的、最柔软不过的行为,但她的肋骨却隐隐发痛。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不好意思忘记设置自动发布了QvQ


    第34章 Chapter 34 区区请柬上的名字,想必也改得了


    良久的沉默, 直至包间外有脚步声踏踏而过。


    她再次试探性地问:“发生什么事?”


    并不意外,他依旧不愿回答,耳边是均匀沉缓的呼吸。他的拥抱比窗外的月色更沉默, 宁书禾的声音很轻,说出自己的推断:“是和我有关的事么?”


    话音还未落下,他按在她脊骨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宁书禾这才了然。


    她确定了那天的结论。


    他们的确不是可以分享情绪的关系。


    谁也没想敞开。


    过了好久, 傅修辞终于松开她, 手指轻轻碰碰她的脸:“我去趟洗手间。”


    宁书禾笑了下:“去吧, 我让人上餐。”


    恰两人份的餐品,搭配着有红果和焦糖气息的香槟,两个人喝到微醺都推了杯, 点到为止。晚饭时聊的话题都很浅, 放松不沉重的话题,关于她的画展,关于她之后三个月在俄罗斯的旅行计划,关于偶尔会在邻居家墙边歇脚的猫。


    她希望他心情能够好些。


    吃完饭以后, 傅修辞早早送她回家。


    天色已暗,路灯亮起, 明亮的车流极速穿梭、汇聚成线。


    车里开了热风, 宁书禾看见他的眼镜上慢慢腾起一层濛濛的雾, 傅修辞眉心蹙起, 有些不耐地把眼镜摘掉, 拿在手里。


    宁书禾的视线定在他脸上, 而傅修辞显然是察觉到了, 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三叔。”


    傅修辞有些看不清她, 微微眯起眼睛, 让视线聚焦,嗓音沉闷:“嗯?”


    宁书禾伸手,轻轻碰碰他鼻梁上因为戴眼镜而留下的浅浅凹痕:“你近视多少度?”


    傅修辞没回答,只朝她微微倾身,在离她将近半臂的距离停下:“这里。”


    宁书禾看着他的脸:“什么?”


    傅修辞的目光向下落,掠过她的眼睛、鼻尖,最后停在她的唇上:“在这里就能完全看清你。”


    宁书禾一怔,然后笑了。


    傅修辞从储物格里拿出一块布,仔细擦干净眼镜,重新戴起。宁书禾余光瞥见他食指上的银圈戒指,还有被覆盖在戒面下的骨节。


    有风呼啸而过。


    车内嗡鸣。


    “明天几点的航班?”傅修辞突然问。


    “八点半登记,八点到机场吧。”


    “我去送你。”


    宁书禾顿了顿,没第一时间应下。


    傅修辞当即明白了,朝她看过来,问道:“有人送?”


    宁书禾看他一眼,手机突然响了两声,她一边低头看手机上谁发来的消息,一边解释:“嗯,毕竟是工作行程,小姑和周叔送我。”


    意识到一时间的沉默,宁书禾抬头看他,感觉到他似乎有话要说:“怎么了?”


    傅修辞摇摇头,伸手摸一把她的头发,哑声落下句:“知道了,一路平安。”


    /


    次日清晨。


    周洪国过来接宁书禾出发去机场。


    她天不亮就起来检查行李了,北边天气冷,念着可能不只待在莫斯科,若临时起意打算再往西北方向走,就得多带些厚实的衣物,但加上她的日常用品,东西太多,又想着到了当地缺什么买什么。


    最后挑挑拣拣,还是把两个又重又大的箱子放得满满当当,她自个儿光是把这两个大箱子推出门就费了好大功夫,出了一脑门的汗。


    宁钰也过来给她送行,看见她累得不行,笑着递给她一杯热咖啡,宁书禾先小嘬几口,放到了一旁的置杯架里,宁钰问她:“吃点东西没?”


    宁书禾几分惫懒地斜靠在椅背,摇了摇头:“没有。”


    宁钰从袋子里拿了包东西给她:“咖啡店卖的面包,先吃点吧,到了机场让他们送餐。”


    吃了几口面包垫了垫肚子,宁书禾突然察觉宁钰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地问:“怎么了?”


    宁钰笑了笑:“等你回北城,恐怕我们得上趟傅家的门。”


    宁书禾的动作稍顿。


    宁钰随即解释:“周颖和傅云霆那边……很坚持,甚至傅老爷子前些日子也……”话却不说完。


    “场面也不能闹得太难堪。”


    宁书禾看她一眼,才直接问:“那小姑的想法是什么?”


    “我是想,到时候你得让傅祈年回来一趟,最好让傅祈年再去和他父母交涉一下。”宁钰神色平静,“合作归合作,婚姻归婚姻,双赢的事他们不会不乐意。”


    宁书禾向来一点即通:“我上回说过,傅祈年毫无胜算。”


    “但现在形势变了,既然老爷子也站在傅云霆这边,我总得为宁家多谋一条路,况且,形婚你难道不是也能接受?”


    宁书禾的声线很冷:“小姑不是说,只要我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我?”


    既已经决定要借着傅修辞的手脱身,为这一点时事变幻就左右摇摆并不是她的处事风格。


    宁钰没回答。


    宁书禾淡淡地扯了下嘴角:“而且你说过你不是我的敌人。”


    “嗯,我说过。”宁钰说,“可是你好像也并没完全信我,我总得顾全大局。”


    宁书禾的视线落在她眼里:“那也得小姑的所作所为能让我信任才行。”


    宁钰没说话。


    宁书禾笑了下,不想再废话:“既然你还是觉得和傅祈年结婚就算是顾全大局,那干脆小姑来嫁给他好了,我记得……小姑连遗嘱上的名字都敢改,虽然因为我没改成,但区区一个婚礼请柬上的名字,想必也是改得了的。”


    宁钰的脸一下黑了下来。


    “你对我有恩,我记着念着,所以别再消磨我的良心了。”


    /


    到了机场,只有周洪国陪宁书禾进去值机、托运行李,宁书禾背了一个随身的托特包登机。


    从北城飞到莫斯科大概七小时四十分钟,宁书禾卸了背包,脱下羽绒服盖在自己腿上坐下,空乘递来两块灰色的毛毯,但她并没有用。


    有空调,且座位靠窗,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她身上,还算暖和。


    连上飞机上的wifi,宁书禾突然想起什么,在和傅修辞的聊天框里编辑条微信,她犹豫一下,才发出去:[已经登机了。]


    对方没回。


    飞机起飞后,微微颠簸,她实在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因为睡得太沉错过了中午统一供餐的时间,两点多的时候,宁书禾迷迷糊糊醒过来,才叫人送来提前预定的食物,勉强吃了一餐。


    吃饭时,微信语音电话提示音响起,她接通后,手机里传来傅修辞温和的声音:“喂?”


    宁书禾正喝着橙汁,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傅修辞笑说:“上午开了两场例会,也没看手机,抱歉,没来得及回复你。”


    “没事,我也是睡到现在。”


    “觉得无聊?”


    “感觉天气一冷,脑子就变成死机状态了,肚子也好容易饿……”


    听他这么说,傅修辞放松地笑着。


    然后听见她“呕”的一声。


    傅修辞:“……?”


    宁书禾拿着叉子皱眉:“这蛋糕好难吃……”


    傅修辞一下笑出声:“别勉强自己。”


    她没说话,又赶紧仰头喝了两口橙汁。


    “几点落地?”


    “晚上六点左右。”


    “安全落地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嗯,知道啦。”


    没有聊太多,傅修辞那边就来了通工作电话,便匆匆挂断,再次奔赴文山会海。


    宁书禾这边,挂断电话后,也是苦熬的一程,觉已经睡足,从托特包里拿出ipad扫了部电影,九十年代轻松的爱情电影,轻喜剧内容,没什么剧情,所以可以放空脑子不用思考。


    也不会让她对一些事胡思乱想。


    直到傍晚时。


    飞机落地谢列梅捷沃机场,取了行李,早几天已经过来的沈菲给她发了张照片,标记自己的位置,又过了约莫二十分钟,两人会面。


    出了机场,寒风呼啸,冷得像冰窖一样。


    宁书禾的腿忍不住打摆子,只能拉紧羽绒服的拉链,再从口袋里拿出口罩戴上,把脸捂得严严实实。


    沈菲和另一个男人一同过来的,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绿眼睛、深棕发色,典型的斯拉夫民族长相,他是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两地承办馆的非营业美术馆的主负责人,只会几句简单的日常中文,但负责开车的司机,也就是他的助手,曾在中国留学,中文十分流利,充当了翻译的角色。


    之前在线上交流过,双方自我介绍后,宁书禾同他握了握手,通过繁复的翻译流程寒暄两句,一行人就先上了商务车。


    车里头提前开启暖气,状态转好。


    从机场到市中心,大约一小时的车程。


    途中双方谈了谈关于展览的具体情况。


    承办方很贴心,和沈菲提前对接过,了解了宁书禾的需求以后,给她订了心脏地带的一家五星酒店,离红场和克里姆林宫都不过几步之遥,交通、用餐和逛街都方便,套房的条件也相对更好,重点是,这家酒店有家非常漂亮的顶层酒吧,也提供客房服务。


    沈菲帮她把行李放下,了解了周边的情况后,宁书禾笑了笑:“还是你了解我。”


    沈菲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么细心又好说话的承办方。”


    宁书禾又问:“那你呢?你住哪儿?”


    “就在宁老师这间的楼下。”沈菲腼腆笑着,“您有什么需要及时打给我,我很快就能上来。”


    沈菲突然反应过来,从包里取出一张临时电话卡给她:“宁老师,这个给你。”


    宁书禾接过。


    两个人没在酒店待太久,宁书禾觉得自己的毅力不足以让她在极度疲累后只休息一小时还能有毅力重新振作起来,她也深知一整天过去,自己该吃点正经东西了。


    去了家有当地特色的连锁餐厅,因为只有两个人,点不了太多菜,就挑着最经典的来,薄煎饼和俄式烤肉,戈鲁布齐,配两块酸奶油,最后再按店员推荐在当地最热销的菜品点了两份。


    宁书禾实在吃不惯,甚至有要把这些东西全部写进人生黑名单的冲动,但也总算是填饱了肚子,身体也暖和多了,两人再步行回酒店。


    宁书禾累了一整天,洗过澡,往床上一躺,直接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一个小时以后,因为头发没吹干,脑后隐隐发痛。


    她爬起来吹干头发,觉得脸颊紧绷,于是敷了张面膜重新躺回被子里,戳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才发现有谁早早发了几条微信过来,是傅修辞。


    17:40


    傅修辞:[下飞机了么?]


    18:35


    傅修辞:[……?]


    19:49


    傅修辞:[——对方已取消通话]


    宁书禾这才反应过来好像忘记给他报平安,眸色稍黯,开始犹豫。


    想起宁钰的态度,她意识到现在似乎只有傅修辞和自己利益一致,但她现在其实也不能确定傅修辞是否真的肯拉她一把。


    她总觉得傅修辞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很怪。


    可最终还是打电话过去:“睡了吗?”


    傅修辞刚洗完澡就过来接电话了:“还没有,某人不回消息,我担心。”


    宁书禾笑着:“担心什么?”


    “担心她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宁书禾哪里听不出来他语气里的揶揄,笑过以后,还是诚意十足地道歉,傅修辞倒没真的怪她,不过是想确认她的安全罢了,他问她,安排的住处如何?是否方便?


    “我挺满意的,除了这儿的食物吃不惯……不过这次的承办方做事很周到,之前线上沟通的时候他就很细心。”宁书禾躺到床上说,“从展馆到招待都挑不出什么错,我已经预感到这次来俄罗斯应该会很愉快了。”


    傅修辞低声笑着,不插话,安静听她分享。


    宁书禾把手机放在一旁,开了免提,闭上眼睛,试图多说些废话调整自己的状态:“你都不知道,之前在华盛顿和沈菲对接的那个大叔有多固执,我觉得还是和年轻的负责人共事比较舒服,年龄差不多,相处起来没什么负担,有些话能直接说,说不明白也能懂个大概,对方年纪太大的话,我会觉得压力很大,沟通起来也很麻烦。”


    她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突然顿住了。


    傅修辞那头一直没动静,方才还说说笑笑的,眼下连个喘气的声音都没有。


    以为他睡着了,宁书禾把声音放轻:“三叔?你还在听吗?”


    “嗯。”


    那头传来闷闷的一声,宁书禾莫名觉得他好像不是很高兴。


    “在听,你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章有修改,不知道有没有提示,但修的是错误表达和排版,不用重新看。


    我现在的状态是一边存稿一边修文,如果修到时间线和剧情的话,会在标题后面用括号标出来,没有标就是没有影响,请大家放心阅读OvO。


    第35章 Chapter 35 两心不悦,强求无益


    “你困了吗?”宁书禾倒没真的继续那个话题, 试着猜测他兴致缺缺的原因。


    “还不困,中午午睡过。”傅修辞语调沉沉,接着解释, “累了一天,想听你说说话。”


    察觉他语气里透露的几分不自然,宁书禾笑问:“三叔还想听我说什么?”


    傅修辞终于笑了声:“随便什么都行。”


    “可是我感觉刚刚说的那些三叔不爱听。”


    “……爱听。”


    /


    月初一。


    傅修辞跟着傅老爷子去庙里进香。


    老爷子大病初愈, 怎么也算是从鬼门关里捡回来半条命, 总要上几柱香供个灯以谢神明保佑。


    傅修辞从来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为了抢救老爷子一整夜殚精竭虑的是医生, 他半只脚都踏进了阎王殿里, 一把将他拉回来的也是医生,若那位医生知道老爷子身体痊愈后第一件事便是谢菩萨保佑,可是要气撅。


    老爷子跟着住持请了灯, 上几柱香。


    傅修辞一路扶着老爷子, 沉默不语,听得老爷子咳嗽几声,他才询问。


    老爷子摆摆手:“不打紧,来这一趟也是为祈年新婚求个庇佑, 他和宁家那小姑娘也算两情相悦,怎么就这么不顺利?”


    傅修辞不甚所谓地说:“或许是缘分还没到。”


    “世间因果轮回皆有定数, 他们既能走到订婚这步, 就不算没缘分。”老爷子的话意味深长, “你啊, 又何必说这消极的话。”


    看似责怪, 实则警告。


    是谁种的因, 也该谁来尝这果。


    傅修辞不再搭腔。


    北城前些天下的雪早消得干净, 老爷子踏过殿前门槛, 才想起回头问他:“修辞, 怎么没去求一签?”


    傅修辞神色温和,只说自己已无所求。


    老爷子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还是要求:“今儿这柱香烧的不错,去掣一签吧,我歇一歇。”


    傅修辞沉默一瞬。


    犹豫以后还是转身回到殿里,从东门前的木桌上拿三支香,拱手拜三拜,插进香炉。


    动作却还是顿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求什么,细细想,才有了想问的,手微微握拳,覆于胸口,俯身行礼。


    再起身,看着签筒,本想抽取中间的某支,手指却碰到了签筒边缘,被他无心碰到的那支竹签轻轻动了动。


    傅修辞微微蹙眉,还是守规矩将这支拿了出来,住持替他取出一张薄薄的签文,他低头看。


    第八缘·中缘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也。


    傅修辞轻挑下眉尾,并没看太明白。


    寻人解签,才得附仙注:


    诚意正心情之所系,爱之,不得以逾越、不正等行之,两心不悦,强求无益。


    傅修辞看着这行字,神色如常。


    朝着住持微微颌首,走出殿外,老爷子正朝他看过来,随口问他,签象如何?


    他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再将纸条叠起,直接扔进香炉里,也没亲眼看着那签文烧尽,便转身离开。


    是了。


    苦果亦是果。


    但他向来不信这个。


    /


    约是又过去了两周,宁书禾在莫斯科的展览闭幕,距离圣彼得堡的开展还有不到一周的空白期,工作室的一行人先一步转程圣彼得堡,开始安排新展馆的布置,宁书禾和沈菲则留下来,同负责人确认展后事宜。


    两天之后,两人再启程,往圣彼得堡飞。


    圣彼得堡纬度更高,又是一月份,天气比莫斯科冷上许多。


    下午,宁书禾检查完场馆布置,展品归库,将美术馆的大门落了锁,没过几分钟,她接到了傅修辞的电话。


    “喂?”宁书禾说话时,看见面前空气中凝结成白濛濛的雾气,冷得牙尖儿都打颤,她搓了搓手,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戴上手套,另一只手揣进口袋里。


    “在忙?”傅修辞问。


    “刚忙完,准备回酒店。”宁书禾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里发出的声音轻颤,“怎么了?”


    傅修辞笑了下:“想问问你,现在方不方便过来接我?”


    宁书禾一下没反应过来,懵懵地说一句:“……啊?”


    傅修辞笑着,学着她的语气,故意扬了扬尾音:“嗯?”


    她脚步一顿,沈菲有些困惑地转头看过来,她摆了摆手才继续走,明白过来:“你……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找你。”


    “普尔科沃机场。”傅修辞笑说,“刚落地,还没过海关,别急。”


    宁书禾哪能不急,知道他要过来,也不知道就是今天,她在这里又不能开车,让沈菲先回酒店,她临时打电话找了个司机过来,好在从涅瓦大街到机场只要半小时左右。


    她到了机场,再给傅修辞打电话,得知还要十几分钟才能过完海关,她就先去买了三杯热咖啡,再自己过去接机。


    没等几分钟,就隐约看见人群中傅修辞的身影从登机口出来,他穿件黑色的防风羽绒服,脸色比这座沉重悲壮的城市还要严肃。


    人太多,很多华人面孔,怕他看不见自己,宁书禾就站在台阶上踮脚,尽力向上挥手,傅修辞很快就看见了她,脸上随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不自觉地加快步子。


    傅修辞放下行李箱,不由分说地低头把她紧搂进怀里。


    温热的体温将她包裹,宁书禾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合该提前告诉我一声,至少登机前给我发个消息……”


    傅修辞笑着,轻声道:“想给你个惊喜。”


    “幸好今天工作结束的早,不然还真不能来接你了。”宁书禾笑说,“那就变成惊吓了。”


    异国他乡。


    虽人群吵嚷,但好在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们。


    宁书禾心安理得地抓紧了这个拥抱,额头靠在他的肩膀。


    “三叔一个人过来的?”


    “嗯。”


    “你的助理呢?”


    “快过年了,总要放假的。”


    宁书禾了然地点点头。


    “总不会觉得我会把自己弄丢了?”


    “说不准。”


    傅修辞幽幽看她一眼:“书禾,我不年轻了。”


    宁书禾觉得莫名:“不是应该说‘我又不是小孩了’吗?”


    “我这年纪和‘小孩’两个字差得太多,‘年轻’更合适。”


    宁书禾看他一眼。


    过分刻意的措辞,她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但没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外头太冷,就先推他上了车。


    得知傅修辞来之前没有预定酒店,宁书禾就把他带回了自己住的那家酒店,问过前台,所幸与她现在住的那间套房同规格的房间尚还有余,傅修辞就先办了入住。


    客房在同一层,两个人的房间之间隔了两三道门,他把行李放下,实在受不了舟车劳顿地颠簸之后仿佛尘土里走一遭的混沌感,先洗了澡,把从里到外的衣服全部换了一遍。


    傍晚时,宁书禾陪傅修辞去吃东西,在酒店附近也找到了她刚到莫斯科时吃的那家连锁俄餐店,没别的理由,就为了用他的反应向自己证明这几样东西的确不怎么样。


    宁书禾十分平和地看着他,自己举着叉子没动,等看见他把盘子里的东西放进嘴里,就立即开始变得严肃的表情时,她忍得实在辛苦,而后得逞似地笑得捧腹。


    傅修辞瞥她一眼,神色十分淡定,但还是默默地端起石榴汁喝了几口,试图冲淡口腔里奇怪的味道。


    不过后来,宁小姐还是觉得良心过意不去,给他重新点了鸡肉薄饼和罗宋汤,几样还算符合东亚人口味的东西。


    饭后,两个人各点支烟,沿着涅瓦大街缓步走着,傅修辞发现,周遭有红绿两色的点缀,但圣诞节似乎已经过去了。


    宁书禾笑着解释:“俄罗斯的圣诞节在一月七,还没开始,听说百年书店正在筹备外部装饰,应该是个像礼物盒那样的巨大蝴蝶结,过段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


    她似乎对俄罗斯有种莫名的崇拜,傅修辞问及原因。


    宁书禾沉默一说,郑重其事地回答:“这么苍茫又荒凉的一片土地却能迸发人类艺术史上最独树一帜的辉煌,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迷人了。”


    傅修辞笑了下。


    他大概能懂。


    从冰原吹来的凛冽萧瑟的风,万里冰封,寒寂而永无边界的雪夜,阴霾浑浊的天空,厚重又潮湿的动物皮毛衣物几天也无法干透。


    泡烂的木材,一家几口同住的房间,充满酒气、低矮狭小,缺少光线时点燃的一小只矿灯。


    遍地是迷茫的知识分子,还有因为家境贫穷被送到店里当学徒的孩子,纯洁善良的人民和一颗永远悬挂于夜空、却竭尽全力也无法触摸到的星星。


    战后末日般厚重而苍凉的土地将所有痛苦之人慢慢逼向死亡和麻痹。


    满怀希望却无处可逃。


    世界恢弘、冷峻、悲壮,若灵魂也不再炽热,迎接的便只有死亡。


    刻板,但事实几乎就是如此。


    空气中呵气成白。


    她听见身边人沉沉的语调:“之前以为你会更喜欢别的地方。”


    宁书禾好奇地问:“别的地方?”


    傅修辞筹措一下,笑说:“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白色,还专门准备了花房,所以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你会更喜欢自然风景,比如夏威夷?或者肯尼亚之类。”


    那些地方有天空、海洋,未受人类活动影响的壮阔自然。


    而这里,没有蓬勃的生命力,只有战后创伤和硬核锋利的金属,唯一的色彩,也几乎仅仅来自于人们生命危垂时借以小小希望的基督教堂,还有极寒时偶尔会出现的极光。


    找了个地方,宁书禾将烟揿灭:“我都喜欢。”


    傅修辞挑眉。


    “我不喜欢白色是因为它太空洞了,但这儿的白色却很厚重,不知道我这么说能不能表达清楚。”宁书禾把冻红的手揣进口袋里,对他笑着:“但人类本身就很矛盾,不是吗?”


    人类不都是这样?没有文明的蛮荒时代需要建立秩序,所以从思想到行为举止都要一一被规训,当完全进入文明社会后,人类又对此感到厌倦,又开始推翻这一切,鼓吹如野兽般按本能生存才是生命真正的意义。


    从亿万年前到现代,人类总会喜欢违背常理的东西。


    宁书禾也不例外,看惯了生机勃勃繁茂的枝桠,也偶尔会迷恋最过腐朽不堪的枯枝。


    烟、酒、性,还有死亡,同根同源。


    她并不排斥自己的本能,反而乐意接受。


    圣彼得堡的冬夜总是灰蒙蒙的,宁书禾怕他觉得自己在这环境里轻易产生的想法太过荒诞,转头去观察他的神色。


    但傅修辞并没因为这些话而觉得莫名。


    反而低头看着她,五官轮廓分明,微微垂眸时,眉骨之下落着一层淡青色的阴影,情绪藏匿,不论眼睛,抑或是眉心,她都看不清。


    傅修辞只是沉沉地落下一字的回答:“是。”


    他同样自觉并不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比较忙,可能不能及时回复评论了,有时间会统一回复哒


    第36章 Chapter 36 这称呼好点儿


    在圣彼得堡的展览开始之前的这几天, 宁书禾忙得实在抽不出空。


    傅修辞一个人在酒店待着无聊,又懒得一个人出去逛,就偶尔寻着她提前告知的地址去展馆看看, 也不用人专程招待。


    后面几天他就自带着笔记本电脑,轻车熟路地去后台的休息室里办他的公,不打扰她和其他人工作, 反过来, 除了宁书禾外的其他人也不会进休息室打扰他。


    宁书禾有一回还打趣他, 没想到傅总一点儿假话都不说, 当真是忙里偷闲,出来休假也免不了开视频会议的苦。


    等画展结束,宁书禾先和沈菲去把展品的运回相关手续办好, 当晚又和承办方的那位对接人吃了顿晚餐。


    直到这天, 宁书禾才真的明白,要么怎么北城人人都说三叔事事圆滑,处处周到呢。


    他不仅在晚饭时特地打了个简短不啰嗦的电话过来,还十分“体贴”地问她喝没喝酒, 晚点有没有人送她回酒店。


    即便是在已经听到她说承办方会送她回去的这个答案的情况下,傅修辞也仍然要坚持亲自过来接她。


    傅修辞给她的理由是, 异国他乡, 语言不通, 人生地不熟的, 他不放心她单独和任何一个力量悬殊较大的男人单独相处。


    这理由任谁来看都简直荒谬到有些刻意了。


    听到这话, 宁书禾有些忍俊不禁地笑问:“三叔既然已经决定了怎么还要来问我的意见?”


    傅修辞也笑了:“可我如果直接过去, 书禾可不就要跟我翻脸?”


    自上次两人偶遇程锦华那回的吵架后, 傅修辞心里头对她的底线其实已经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私底下怎样都行。


    不许闹到明面上。


    因为谁也不能白白拿她的前途、宁家的前途开玩笑, 她是真要翻脸的。


    听出他话里的揶揄, 宁书禾哼了一声,最终还是没搭腔,只说自己跟承办方吃饭却一直躲起来打电话实在不合适,得赶紧回去,叫他也赶紧去吃点东西罢。


    一直晚上九点多,宁书禾这边才结束。


    他们吃饭的地方在冬宫附近,傅修辞到的时候,宁书禾和沈菲正在餐厅门口同那位“年轻的”承办方说话,路边的几盏霓虹灯光闪烁,有风吹过,屋檐上的飘雪落下。


    宁小姐今天穿得十足暖和,一套质感很好的中古貂,深棕色,毛色黑亮,及小腿下的长款,黑色的阔版长裤和高跟短靴,裤脚随她的步子晃动摇曳,步步生花,在这苍凉的夜里,是唯一的灵动。


    他看见她伸手把头上的雪帽摘下,抖落帽子上的雪水,再重新戴上,耳后精致盘起的头发也因为没照镜子被她弄得有些乱哄哄的。


    但看她和其他人聊得正欢,傅修辞只是忍不住笑了声,没走过去,而是站在原地点了支烟慢慢等她。


    街边到处都是已经完成的圣诞装饰,傅修辞猛然意识到,今晚是平安夜。


    半晌以后,宁书禾就注意到他站在不远处的车旁,指尖有一星火光忽明忽灭,她转身朝他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相撞,宁书禾笑着挥挥手。


    傅修辞手里的烟还剩一半,揿灭在垃圾桶里,朝对面的方向走过去,不动声色地伸手虚抚在她的腰间。


    护食意味极强的一个动作。


    宁书禾的嗓音清甜,大大方方地向他一一介绍,而后又掌心向上向对方介绍他:这位是傅总。


    听着这称呼,傅修辞挑了下眉,礼貌性地与对方握手。


    天色已经不早,寒暄完毕以后,一行人也就散了。


    沈菲很自觉地自己打车回酒店,宁书禾则跟着傅修辞上了车,待车门合上,后排只剩下他们两个,驾驶座上的司机也听不懂中文。


    傅修辞这才因为这称呼发作:“傅总?”


    宁书禾摘了帽子,一脸早料到了的表情,半开玩笑的语气:“这称呼好像比三叔好点儿。”


    傅修辞:“……”


    “不然人家还以为你真是我长辈。”


    宁书禾笑着从手提袋里拿了块巧克力拆开包装,递在他嘴边。


    傅修辞很是不高兴,不想搭理她,干脆把眼睛闭上养神。


    听见她长长地“啊”了一声,哄他开口。


    傅修辞瞥她一眼,还是不肯张嘴。


    “好吧。”宁书禾轻轻地说,“那我自己吃。”


    好没良心。


    傅修辞微微蹙眉,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偏头朝她看过去。


    宁书禾正笑看着他。


    目光相接,她衔着那块巧克力倏然倾身,手臂撑在他身侧的靠背上。


    傅修辞骤然一顿,因他尝到了她舌尖上有一点甜味,是融化的酒心巧克力,心底无由地颤栗一下,喉结轻轻滚动。


    下一秒,他不禁伸手紧紧扣住她细瘦的腰,不由分说地夺回了主动权,将她锁紧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略显暴烈而急躁的一个吻,许久之后,傅修辞才停了下来,咬住她的下唇,又松开。


    宁书禾吃痛,“嘶”了一声。


    他的目光垂落,无声地看着她,见她的脸颊泛红,眼神里也有几分濛濛的雾气,傅修辞呼吸微滞,嘴唇挨着她的额角,落到颈侧,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将她搂得更紧,忍不住沉沉地叹了口气。


    宁书禾的呼吸同样略微急促,笑问:“三叔高兴点了吗?”


    傅修辞闷哼一声,松开箍在她腰间的手,故意说:“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长辈,怎么还头一个这么叫我?”


    宁书禾往后退了几分,问他:“你不喜欢我这么叫?”


    傅修辞没说话,只垂眸在她的唇角,那里正缓缓沁出血丝。


    宁书禾笑说:“不喜欢的话,以后就换一个。”


    “……比如?”


    “比如叔叔——”说到一半,觉得不对,宁书禾又话锋一转:“伯伯?或者……”


    头一个就挺好,不想再听她说后面那些可以预见有多气人的乱七八糟,傅修辞再次低下头来,阴影笼住她视野里全部的光线,再次咬住她的唇,吞并所有的声音。


    这回宁书禾才尝到口腔里充斥着的铁锈味,她微微蹙眉,却没有推开他。


    /


    车程很短,宁书禾眯眼瞧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色变得熟悉,重新戴回帽子,动作一顿,又从包里拿了个口罩出来。


    没有错过她这一系列动作,傅修辞轻轻一笑,等下了车,再贴近她身边,轻声问:“怕什么?”


    宁书禾瞥他一眼,默默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傅修辞故意地,就是要逗她,捉她的手腕往自己身边一别,再伸手搂她肩膀,调笑的语气:难不成是怕别人知道宁老师被自己的叔叔——


    宁书禾在心里尖叫一声,这次选择直接伸手去捂他的嘴。


    他趁机直接捉住她的手腕,吻上她的手,呼吸间温热的气息喷在她最柔软的掌心处,激起一片痒意。


    回到酒店,傅修辞还想说什么,但根本不给他开口讲话的机会,宁书禾就直接抢过他手里的房卡,把他的套房门刷开。


    傅修辞笑得十足畅然。


    宁书禾不理他,用力把他推进房间里,傅修辞也没有和她僵持太久,低头在她嘴角偷个吻,倏然退开,顺着她推过来的力道进了房间,宁书禾还不忘“贴心”地替他把房门猛地阖上。


    各回了各的房间,她才把随身的东西都放下,径直去浴室洗澡,吹干头发,换了身更舒服些的衣服。


    刚往沙发上一瘫,就有人来敲门,宁书禾打开门后就被吓了一跳,为沈菲怀里这显然已经超出预期的大包小包,她赶紧伸手去接。


    沈菲笑着解释:“刚刚承办方的人过来联系我,说是给宁老师送几分礼物,说知道您还有旅行计划,祝您在俄罗斯旅途愉快。”


    宁书禾挑了下眉,低头查看。


    她手里接过的是两套礼盒酒,沈菲怀里还抱着一束花。


    因为沈菲要赶明天的飞机回北城过年,两个人随意聊了几句,她就要回房间收拾行李,宁书禾没有多留她,只祝她新年快乐。


    宁书禾回到沙发旁,看着桌上暗红的酒盒上是金色的镌刻,一串英文“ARARAT”,又转头去看那束花,极寒的天,这蔷薇实在来之不易。


    她注意到包装纸侧面有两张贺卡,白底黑字,很简约的款式,上头写的是中俄双语的文字,手写的,中文歪歪扭扭。


    宁书禾看不懂俄文,但猜测两张的意思是一样的,一些感谢和祝福相关的场面话,说这酒虽不是特别名贵的,但也能代表当地特色,希望她能和傅先生一起尝尝。


    卡片的署名是Борис,鲍里斯,那个绿眼睛棕色头发的斯拉夫男人的名字。


    这人真的很细心,宁书禾的信息在网上也有不少可查的资料,但她仔细看了看这位鲍里斯先生写的这些话,他怕不是对傅修辞的身份有些误会……


    宁书禾无奈地笑了笑,把贺卡重新掖回原来的地方,把花束和酒堆放在一起,拍几张照,发给了沈菲,她回国后会在ins上发些营业性质的帖子。


    放下手机,宁书禾打开其中一盒酒,打开问了问,应该是干邑白兰地,她抿了抿唇,到底是没喝,最后恋恋不舍地放到酒店提供的小冰箱里,一个人喝没劲透了。


    忙完这些事,宁书禾趴到床上休息,才看到傅修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来的信息:


    [累了么?要不要去喝一杯?]


    第37章 Chapter 37 烟火闪烁


    宁书禾问他:[你在房间吗?]


    那头沉默着, 没过多久便有了回复:[顶层。]


    她没再回复,把手里放进口袋里,随便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 取下房卡,碰上门,去了电梯间。


    没有给傅修辞发消息, 等电梯到达顶层, 她自己过去找他。


    深夜的酒吧总是不缺人, 各种肤色和语言都有, 宁书禾左右巡视了一圈,最终视线定格在靠落地窗的一角。


    窗外是沉重粘稠的夜色,室内却光影浓酽。


    今夜是平安夜, 酒吧里也合时宜地换上了圣诞节装扮, 壁炉旁放着棵圣诞树,装饰得极为繁杂,各式各样的彩球、星星和雪花形状的灯,还有几个手工编织的槲寄生环, 树下堆叠着许多五颜六色的礼物盒。


    傅修辞正神色懒淡地坐在那儿,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 身后的靠背上搭着件灰色的羊毛外套, 质感温和, 却衬得他整个人都有种群山覆雪的清冷感, 仿佛周遭攒三聚五的热闹与他没半点关系。


    傅修辞翻着手里的酒单, 冷调的光自侧方打过去, 于他鼻侧映出一小片阴影, 衬得他的轮廓更为清晰锋利。


    他似乎没注意到门口这边, 宁书禾看着他, 沉默一会儿,抬脚准备朝他走过去,身旁有应侍生过来,以流畅的英文询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礼貌性地笑着回答,自己来找朋友,对方便不再多打扰,给了她一份手掌大小的礼物盒便离开了。


    再往靠窗的位置看,却发现方才似乎还在吧台那儿的一位陌生女人眼下正款款站在他旁边。


    深棕色卷发,小烟熏妆,身形很高挑,说话时神情风情万种,像Eva Green的法国女郎形象。


    宁书禾脚步一顿,没再往前走,就站在玻璃隔断后,隐隐听清这位女士说得似乎是法语,但内容她听不懂。


    傅修辞静静听着她说话,脸上神色疏离,最后礼貌性地微微颌首,语气十分客气却冷淡地说一句:“Désolé, je suis venu avec ma femme.”*


    听此,女人表情有些尴尬,但还是体面地笑着说句什么,而后稍显受挫地离开了。


    宁书禾掏出手机想搜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又不知道怎么拼,下一秒手机屏幕上方出现了一条短信弹窗:[还准备在那儿站多久?]


    宁书禾:“……”


    她清了清嗓子,握紧手机,又在原地呆了约莫一分钟才往外走,她刚越过隔断,视线往上抬,正巧撞进傅修辞调笑的视线里。


    宁书禾神色如常,不动声色地解释:“在后面接了个电话。”


    说罢又补充:“急电。”


    “是吗?”傅修辞的尾音微扬,垂眸看眼腕表上的时间说:“我看宁小姐才是日理万机,将近凌晨还不得不接电话。”


    宁书禾沉默一瞬,正要开口。


    傅修辞向上推了推眼镜,再纠正自己的话:“哦,急电。”


    “……”


    看她吃瘪,傅修辞脸上的笑意更甚,把手边的另一份酒单递给她,宁书禾低头翻阅,中途抬眼瞧他,又好似不经意地随口一提:“刚刚有人和你讲话,我怕是正事,就没有过来打扰你。”


    傅修辞看她片刻,但什么也没说,只“嗯”了一声,再叫来应侍,各点各的酒。


    “那个女生很漂亮。”宁书禾先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法国人?听起来说得像是法语。”


    傅修辞抬眸看她一眼。


    宁书禾也看他,两人视线交汇:“看我干什么?”


    傅修辞笑了声,才回答她刚刚的问题:“是法语。”


    她故作惊讶:“没想到傅总还会法语。”


    傅修辞很想忽略她刻意的表情,但做不到,只能顺着她的话茬说:“会的也不多,恰巧能听懂她方才说的。”


    “那位美女是你的朋友?”


    “不认识。”


    “和你搭讪的。”


    “差不多。”


    宁书禾瞥他一眼,脸上没什么情绪,语气也很平淡,好像真的只是对法语方面有求知欲:“那句话是邀请你一起喝酒的意思?”


    傅修辞若有所思:“大概是吧。”


    宁书禾问:“可以教我吗?”


    傅修辞挑了下眉:“教你什么?”


    “法语,‘能请你喝杯酒吗’,这句。”


    傅修辞笑着,思考片刻:“Je taimais.(我爱你)”


    “Je——”宁书禾正想照着念,突然感觉不对:“你确定有这么短吗?”


    “哦,那我应该是记错了。”


    “……”


    傅修辞再说一句:“Puis-je vous offrir un verre ?”


    “Puis-je vous……”


    “嗯。”


    她重复一遍,然后再漫不经心地问一句:“那……刚刚那句又是什么意思?”


    “哪句?”


    “就你回答她的那句,Désolé我知道,是抱歉的意思。”她只会几句日常问候,“剩下的呢,后面还有一长串。”


    傅修辞想了想,故意要卖关子:“忘了,我想想。”


    宁书禾愣住,大受震撼。


    好吧,其实她也没那么想知道,他真的很奇怪。


    恰时,酒调好了,应侍生还端了一个小盘子,上面放了两只草莓和香蕉做的圣诞老人,顶上还戴了个滑稽的红白小帽子。


    宁书禾忍不住拍了张照片,随后拿起酒杯小抿一口,等冰块和酒精入口,舌尖发麻,顺着喉咙向下,渐渐就没那么凉,她稍稍清醒,便没再打算这个话题,转而问他:“三叔什么时候回国?”


    傅修辞挑了下眉:“怎么,急着让我回去?”


    宁书禾的表情可堪无辜:“哪有,我只是想问一下你的安排。”


    “还没定。”傅修辞的语气柔和,“本来就打算陪你过完年的。”


    “什么时候打算的?我怎么不知道。”


    “刚刚吧。”


    “……”


    遥远的某处有厚重钟声响起,不远处的广场上燃起烟花,宣告着圣诞节的到来。


    声声烟火炸鸣,宁书禾的目光越过落地窗,往下看,涅瓦大道上那棵巨大的圣诞树下有几个穿着繁复的海蓝色衣装的严冬老人,他们正在向往来的人群里发礼物。


    她笑着指给傅修辞看。


    傅修辞那里正好是视线死角,找了半天也只看到了一个圣诞老人的头顶,宁书禾直接走过去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两个人坐到了桌子的同一侧。


    她依旧拉着他的手,乐此不疲地跟他描述自己之前没来圣彼得堡的时候听说的一些关于东正教圣诞节的传闻,傅修辞却没顺着她的示意看楼下,他的目光忍不住落在身旁的人身上。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傅修辞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他只看到烟火闪烁在她眼睛里。


    傍晚和承办方用晚餐时宁书禾是盘发,傅修辞虽然懂得不多,但也能看出来不是从前和他出去吃饭时的随手一挽,而是要花时间花精力,很精致,如今她把头发洗过拆开,耳后的位置微微卷起,随着她的动作堆积在肩膀上。


    傅修辞下意识朝她伸出手,将她领口的那一缕头发捧起,捋到她身后。


    “我查过资料,有人说是因为信仰不同,所以才这样。”


    感受到他的动作,宁书禾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等把话说完,她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傅修辞。


    对上他的目光时,她倏然愣住。


    那么温柔而近乎纵溺的眼神。


    她几乎只用了一瞬间就察觉出其中的复杂意味,不敢再仔细琢磨深层的东西。


    宁书禾心底有根弦,从前从未在意,但此时此刻却因为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骤然拉紧,她凭着本能立刻伸手,手掌挡在他的镜片前,隔绝了这道视线。


    傅修辞抬手,捏住她指尖,他沉沉地笑了一声,没有第一时间把她的手放下,只问:“怎么了?”


    听见他的声音,宁书禾没说话,将他的眼睛捂得更紧,傅修辞的鼻梁被眼镜的鼻托压得微微发痛,他干脆直接倾身往前,低头吻她。


    绵长的一个吻。


    宁书禾垂手在他的胸前,准备推,身前的人却纹丝不动。


    察觉到她挣扎的动作,傅修辞睁开眼,视线没了遮挡,总算看见她分明尚还迷离的视线,浅笑着碰碰她的鼻尖,提醒她:“*Vischio.”


    宁书禾余光瞥见壁炉前的那棵装饰繁琐的圣诞树,微微一怔,便极为守规矩地不再反抗。


    傅修辞顺势抬手拊在她脑后,迫使她贴近自己。


    这吻过后,傅修辞在松开她前,蜻蜓点水般轻轻吻几下她的唇角。


    “嗯……”宁书禾终于浅浅地笑了下,这才觉得方才的酒劲渐渐上头,“圣诞快乐?”


    傅修辞抚着她微微发烫的脸,也笑着:“圣诞快乐。”


    喝完两三杯酒,已是深夜,人们渐渐地都散了。


    宁书禾喝得有些微醺,她拉着傅修辞脚步一深一浅地离开酒吧,进了电梯按下楼层按钮,好像有点站不稳,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傅修辞倒是清醒,搂着她的腰,生怕她踩不稳摔跤,电梯稳稳下落,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气,不难闻,倒像是浸上去的一抹香。


    宁书禾突然开口叫他,声音清甜:“三叔。”


    这种情况,傅修辞有些不耐受她这么叫他,嗓音低哑地回应一声:“嗯?”


    “所以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宁书禾仰头看向他。


    傅修辞下巴碰碰她的额头,这次倒不吝解答:“我说,我是和我的妻子一起来的。”


    宁书禾忍俊不禁,揶揄地指责他:“怎么还撒谎。”


    傅修辞眸色渐沉,将她抱得更紧,半开玩笑的语气:管他的,在这里没人认识他们,什么身份都是自己说了算。


    宁书禾神色微怔,仿佛陷入沉思,一直没作声。


    等电梯到了他们住的那层楼,傅修辞扶着她到她的房间门口,叫她:“书禾,到房间了,你把房卡刷一下。”


    宁书禾站直了身子,默不作声地张开双臂。


    傅修辞挑了下眉,总觉得眼下的情况过于眼熟。


    宁书禾看着他,眨眨眼:“……房卡在口袋里。”


    傅修辞伸手去掏她口袋,拿出房卡,把门打开,再转身,却倏然被温香玉软扑了个满怀,她的外套是敞开式的,他动作稍顿,下意识地接住她,再低头看。


    他比她高许多,垂眸时便能清晰看到、且能清楚感受到紧贴在他胸口处的那片温度,还有随着她酒后滚烫呼吸而微微起伏的……


    傅修辞一瞬间觉得先前不值一提的酒劲一瞬间涌上头顶。


    酒意顺着中枢神经运送到身体各处,暗火早已燃起,只稍稍添一把柴,加热升温,催促烈焰转明,烧得他又渴又燥,紧扣在她腰间的手也骤然收紧。


    而怀里的人正傻傻地对他笑,语气里也有几分天真,眼底却是清水洗净的透亮,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喝醉了。


    她说:“三叔要去我房间里坐坐吗?”


    【作者有话要说】


    * 清薄月色


    Désolé, je suis venu avec ma femme.[法]抱歉,我和我的妻子一同过来的。


    * 清薄月色


    Vischio.[意]槲寄生,圣诞节传统,不能拒绝的吻。


    第38章 Chapter 38 我有没有伺候好你


    傅修辞瞬间抬起手, 动作几分狠戾地掐住她的下巴,眯起眸子:“宁书禾,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被迫以仰面的方式与他对视, 宁书禾感觉下颚有些吃痛,但好像完全没有被他这个态度吓到,先是微微一怔, 而后伸手捉住他钳制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 旋即笑着地点点头:


    “嗯……承办方送了我两瓶酒, 我要分给你一瓶。”


    不问他想不想要, 而是很直接的一句“我要分给你”,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但傅修辞却也因为这莫名其妙的话松了手。


    说罢后, 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宁书禾就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灵活地转身进了房间,傅修辞视线落在她的背影上,随她而动。


    他在犹豫, 眼下已是深夜,实在不好在没有被邀请的情况下就进她的房间。


    不该趁虚而入, 可……


    傅修辞就靠在门口, 看见她于桌旁蹲下, 耳侧的几缕头发自肩头滑落, 她有些不耐地将其捋至耳后, 再从冰箱里取出来一瓶暗红色的酒。


    她的衣服很短, 蹲在地上时, 露出一小截腰线, 傅修辞默默看了一眼, 不由地抬起脚步,朝她走过去。


    等他站在了她身后,宁书禾此时正好起身,转过身,把酒瓶递给他,等他接过,她又去架子上掏高脚杯。


    傅修辞一只手握着她给的那瓶酒,一只手抬起拊她的额头,笑问她:“站都站不稳了还喝?”


    她几份固执地说:“我站得稳。”


    转身时,外套顺着动作的方向自她肩头滑落下去,宁书禾也没管,任由肩膀露在外面。


    傅修辞看见她的下颚和脖颈连接处微微泛红,是他方才的动作导致,他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最终收回目光,还是拦住她的手,几乎是哄人的语气:“明天我再过来陪你喝,好不好?”


    宁书禾转头看他一眼,却没说好还是不好。


    傅修辞觉得莫名。


    她犹豫一会儿,把两只杯子放下,反手拉着他往外走,没头没尾地来一句:“我要睡觉了。”


    傅修辞笑过之后,特地把那瓶酒又放下,再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走到门口,宁书禾的脚步却是一顿,把他刚刚没关的门关上了。


    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顿悟似的:“哦,应该开门。”


    傅修辞垂眸,视线落在两人相握的掌心,没说话。


    好似反映了一会儿,她又把房门拉开,拉着他出去,关上。


    走廊里亮着饱和度很低的灯光,一切都昏昏沉沉的,两个人越过走廊两三个门,到他的房间门口。


    她伸出另一只手,傅修辞垂眸,才发现她在摸他衣服口袋,那里面空空如也,他无奈笑了一下,由她去了。


    上次也没发现,宁书禾喝多了这么难搞,毕竟好像也没有到了烂醉如泥的地步。


    但只是片刻,她的手指就开始直接顺着他的衣摆往下。


    傅修辞的表情顿了顿,呼吸放缓,她的指尖摸到西裤口袋的边缘,没有停留的动作,探了进去。


    傅修辞的呼吸不禁一滞,触觉更敏锐,甚至能感受到她皮肤上散发的薄热。


    出于说不出的心情,傅修辞没有拦她,只喉咙一紧,微微抬头,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几秒钟以后,终于还是没忍住,傅修辞及时地一把攥住她细瘦的手腕,抽出她的手,警告神色,出声时嗓音沙哑极了:“别乱摸……”


    听到这么恶意的揣测,宁书禾的眼尾一瞬间耷拉下去,再委屈不过的神情:“我没有……我只是想找你的房卡。”


    傅修辞从裤子另一边的口袋里拿出房卡递给她。


    宁书禾笑了一下,高高兴兴地替他刷开房门。


    傅修辞现在简直难受极了,闭了闭眼调整一下状态,伸手捏她的脸,近乎纵容的语气:“回去睡觉吧……”


    宁书禾还是没有走,因为她看见傅修辞鼻尖上濛着薄薄一层汗,下意识地抬手去抚他的脸和脖子:“三叔。”


    “……”


    “你身上好热,是不是发烧了?”


    傅修辞没说话,低头,与她目光相对,握住她搭在自己颈侧的手。


    无声的对峙。


    宁书禾本可以说些什么,顺理成章地返回自己的房间,但是她没有。


    幸运的是,今天喝了酒,可以把一切罪责都推给醉酒。


    灯光下,傅修辞一向能够维持的克制此时此刻荡然无存,他的目光幽邃而滚烫,呼吸粗而重,缓缓地喷洒在她的手腕内侧,激起一片痒。


    她轻轻挣扎一下,还是没有离开,而是踮起脚,抬手去摘他的眼镜。


    视野因她的动作变得模糊,傅修辞微微眯了一下眼。


    宁书禾轻声问:“你近视多少度?”


    “你之前问过了。”


    “哦,是吗?”


    “是。”


    “但你上次好像没有回答……”


    宁书禾的这句话并没说完,就被他重重地封没在唇齿中,忍耐许久后倏然迸发的一个吻。


    急不可耐的、囫囵的、毫无章法的。


    她笑了一下,几分笨拙地接受和回应。


    而后不自觉地伸手,绕过他的后颈,下一秒,就感受到男人的手臂伸过来,径直箍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转身向后,跌撞在他房间门口的墙壁上,踢上房门。


    过了好一会儿,宁书禾才有机会拿鼻腔呼出一口气,两臂都攀在他肩头,指尖扣紧,像是溺水的人攀紧浮木,本能地不想跌溺下去。


    傅修辞退开,落吻于她微凉的肩头,宁书禾只觉被他触及的地方一阵酥麻。


    他的动作停下,埋首在她颈窝里。


    两个人的呼吸都已然乱了。


    他的嗓音沉哑,隐隐不耐:“不想回去睡觉?”


    宁书禾微微睁开眼睛,嗅到他身上凛寒的香气,悸动的心跳声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她有点紧张,抱住他的脊背,没有回答他直白的问题,而是反问:


    “三叔想让我回去吗?”


    “不许回去了……”


    /


    轻薄的纱帘并没能全然遮住窗外的月色,月光透过窗户,被纱过滤后如薄霜般柔和,洒在他坚实的脊背上,她眯着眼睛,下意识抬手轻轻划过,留下炽热的轨迹。


    宁书禾最后的意识,是听清黑暗里有谁俯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帮我。


    腥甜的气息弥漫,好像闻到雨水般潮湿的味道,可圣彼得堡的一月,哪里有雨。


    她没有时间细想那是什么,只能凭着本能抓紧被汗水打湿后皱了又平复的床单,以寻求一丝支点,刚放下的双腿微微发软,腰际就被稳稳扶住,她无处可逃,也没有逃跑的意志。


    心脏剧烈而牵扯地跳动,持续缺氧,模糊听到有谁在耳边,一边吻她,一边轻声低语。


    刚刚是真的喝多了?没有……我知道你没有。


    我们书禾果然哪里都漂亮……


    别人教过你做这个吗……


    还能有谁,当然是……


    别叫我的名字,像平时一样叫三叔听听……


    不哭了,让我亲一会儿。


    瞧瞧,早这样撒撒娇,我不就早放开你了?


    但是宁小姐,有人告诉过你吗?在床上的时候最好不要一边哭一边撒娇。


    嗯?刚刚说会放开你?我说过吗?


    骗你的,不论怎样,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


    /


    宁书禾平躺在被子上,平顺呼吸,皮肤上的汗水蒸发,微微发紧,她觉得自己好像丢失了时间的概念,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伸手想摸手机看时间,却被身旁的人拦住。


    微微侧目,看见他小臂上微微紧绷的肌肉线条,想起方才他用力时放肆又难忍的青筋,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


    但傅修辞还是注意到她微红的耳垂,歪了一下身子,轻笑一声:“回味什么?”


    “混蛋……”骂一句,宁书禾干脆不搭理他。


    呼吸尚未平顺,傅修辞借着床头昏暗又微弱的小灯看了她一会儿,扳过她的脑袋,手指摸到她因为泪痕干涩而微微紧绷的皮肤。


    他笑着凑近吻她,呼吸间,拊开她额头上黏着的几缕发丝,手掌向下,掐紧她的腰,没再继续刚才的事。


    许久,呼吸平复。


    “我有点口渴。”宁书禾轻轻抱住他的肩膀,□□流失严重,她说话时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奇怪,像攒了一把沙。


    “想喝什么?”傅修辞问她。


    “水。”


    傅修辞恋恋不舍地再次亲了亲她的唇角,才起身套上长裤,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水,再回到床边,拧开瓶盖,递给她。


    宁书禾随手拿起他方才在酒吧时穿的那件内衬,套在身上,原因无它,其它衣服都被胡乱扔在地上,只有这件放在一旁,她坐在床上小口抿着,那种蒸过桑拿般的焦躁感才得以缓解。


    傅修辞顺手将散落一地的衣物一一捡起,尽数撂在沙发上,把地上收拾干净,又走到床边,俯身看她,宁书禾被他盯得不太自在,到底没说话,只默默喝水,下一秒瓶子就被他抽走。


    刚随意穿上的衣服再被褪下,傅修辞一把将她抱起往浴室去,第一次没来得及清洗的连同这次一并清理。


    洗完澡出来,宁书禾实在一点儿力气都没了,傅修辞刚刚先替她吹干了头发,眼下正在浴室里吹他自己的。


    宁书禾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忍不住开始复盘,她在这方面没有经验,不知道相比较起来需要给傅修辞打几分,但……


    好像从来没人和她如此契合,两个人的身体好像两片相邻的拼图碎片,能够彼此补足。


    没过一会儿,傅修辞从浴室里出来,于她身旁躺下,两臂自身后向前合拢,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深深呼吸,嗅她身上沐浴之后淡淡的桃子清香。


    宁书禾下意识抬手,轻轻抚摸一下男人额前锐硬的发丝,箍在她腰间的那只手臂搂得更紧,宁书禾这才将手重新塞回被子里。


    傅修辞语调沉沉,笑问:“困了?”


    宁书禾转过身来,回抱住他,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嗯……”


    低头在她唇上碰一下,傅修辞低声说:“睡吧。”


    宁书禾闭着眼睛,实在困乏,却还是坚持:“一会儿我回我房间睡。”


    “不在这儿睡?”傅修辞的语气十分困惑。


    “嗯。”她的额头抵在他胸口上,下意识蹭了蹭,“早上沈菲要先回国,可能会早早过去和我打个招呼。”


    “让她过来这边见你不行?”


    “不合适。”


    “我躲起来也不行?大半夜何必折腾。”


    宁书禾犹豫一下,还是那句:“……我还是回去睡吧。”


    空气中沉默着。


    傅修辞的神情一瞬便黯淡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本要比我的预想写得更长了……


    第39章 Chapter 39 偷来一个足够支撑余生的清晨


    又抱着他躺了一会儿, 大概二十分钟左右。


    宁书禾累极了,但还是强撑着身子,从床上起身, 手伸进被子里摸出自己的内衣,默默地瞥了眼傅修辞的位置,瞧见他也正穿衣服, 这才放心地把内衣穿好, 再走到沙发那里, 把混作一团的衣服分开, 挑出自己的那几件穿到身上,转头往身后看。


    傅修辞套了件烟灰色的薄款居家服,正往嘴里衔上支烟, 却没摸到打火机, 只能再拿下来,靠在墙边看着她,眉目郁郁。


    她把外套搭在臂弯,朝他走过去, 踮起脚试图亲他,却被他歪头躲开了。


    宁书禾愣了一下, 思考片刻, 还是抬手捧住他的脸, 落吻在他下巴上:“那我回去睡觉了?”


    “这是问句?”傅修辞无奈, “好像也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宁书禾笑了一下, 安抚的语气:“你也早点睡吧, 明天下午一起出去逛逛。”


    说罢, 才突然反应过来现在天都快亮了, 她又纠正:“喔, 好像已经是今天……”


    傅修辞垂眸看着她,与她对上视线。


    只看见那双眼睛里无比空灵,是月色映湖般的明净,分明方才还同他一样癫狂得不辨眉目,如今却能骤然抽离。


    烦闷得很,不想再继续听她说这些有的没的,傅修辞倏然抬手拊她后颈,搂着她一块出门,把她送到房门口。


    宁书禾刷卡开门进了房间,傅修辞却还没走,她表情困惑,好似在问他:有何贵干?


    “来拿我的酒。”傅修辞的语气理所当然极了。


    “什么酒?”宁书禾的表情却是十足的困惑。


    傅修辞扬眉,示意她吧台那里的柜子上:“不是给我的?”


    宁书禾愣了下,顺着他的视线往身后看,才发现几个小时前她送他的那瓶酒被放在了门口的木质柜台上。


    她伸手把那瓶子给他递到房间门口,傅修辞却没有接,而是往前一步进到她的房间里,把她手臂一捉,将她整个人都搂进怀里,再次倾身下去。


    尝到绵长的烟草味,是她向来抽不惯的那个口感,微微发苦发涩。


    片刻过后,傅修辞才松开她,声音沉黯地唤她一声,手指朝她衣摆下方探入,隐秘而细微的动作,目的却昭然若揭。


    虽是深夜,但门没关,腰腹处感受到一阵凉意,宁书禾吓得赶紧捉住他的手往外推拒,好在他到底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做什么。


    傅修辞很轻地笑了声,适时收了手,却转去掐紧她的下巴,再次吻下去。


    过程中他始终微微睁着眼注视着她,直到她的眼睛里总算没了那清远的意味,取而代之的是染上情欲后的几分迷离,他才放过她。


    他还是更喜欢看她这样。


    至少这样才更像是身心都和他紧密相连。


    宁书禾笑着,语气微漾:“刚才还赌气不肯亲我……”


    他离得很近,呼吸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嗓音很沉,似冬日清晨森林里夹着寒气的雾,语气却浮浪得很:“这回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宁书禾脸一热,一把拍开他的手,一边转身往房间里走,一边闷闷地骂他:行行好吧傅总,资本家也不带第一天就这么压榨人的,至少让人吃顿饭歇一歇吧。


    傅修辞笑她:“没出息。”


    给你记账上了。


    /


    早上不到八点,沈菲果然过来敲门,宁书禾刚迷迷糊糊清醒过来,随手套了件浴袍走过去给她开门,看见沈菲手里提着两个袋子,她笑着说:“感觉酒店的餐不好吃,给宁老师带了早饭。”


    宁书禾惊讶于她的贴心,看见她额头上浮了一层薄汗,找了张纸巾过来给她擦,关心一句:“你吃过了吗?”


    “在店里吃完才打包回来的。”沈菲有些不自在,赶忙接过她手里的纸巾,一边解释着,一边递给她杯子,“这里还有咖啡。”


    宁书禾低头看,早餐和咖啡都是一式两份。


    沈菲挠了挠头,及时解释:“给傅总也买了一份,和您的一样,冰美式。”


    宁书禾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让她先进来坐。


    “不了宁老师。”沈菲摆摆手,解释道,“我得下楼拿行李,准备去机场,再晚就赶不上了。”


    宁书禾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没多坚持,只嘱咐她:“最近辛苦你了,回北城以后麻烦你和周叔对接一下工作室的事,有什么问题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不用考虑时差。”


    沈菲点点头,又问:“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呢?”


    “过完年吧。”宁书禾笑了一下:“不出正月,有件事得我回去才能处理。”


    “有什么是我能帮到的吗?”


    宁书禾摇摇头:“没有,是我的私事。”


    沈菲了然地笑了一下,两人道别。


    宁书禾一边吃着沈菲带来的她的那份早餐,一边拿着手机给周颂宜发微信,觉得有义务把这事儿告诉自己的好朋友,但一行字打了删删了又打,最后还是言简意赅,干脆破罐子破摔:


    [我和傅修辞做/爱了。]


    不敢等她的回复,把手里调了静音,宁书禾躺回床上,闭着眼睛,却没能再睡着,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对她来说是常态,通宵画画的次数也不少,所以今天虽然睡得更少,但也有种午睡过后的轻松,本想叫傅修辞过来吃东西,想了想还是算了。


    但又过了一会儿,门口再传来“叩叩叩”三声响,她再次起身开门。


    傅修辞正神色恹恹地打量她。


    宁书禾一怔,抬手摸他的脸,轻声问:“刚刚没睡吗?”


    他声音微哑地“嗯”了声,伸臂抱她:“你的小助理走了?”


    “嗯。”


    “那现在我能进来睡了么?”


    宁书禾忍不住淡淡一笑,扶他手臂:“先进去吧。”


    傅修辞往隔断后走,搂着她往床上躺。


    宁书禾被他圈在怀里,耳朵贴着他胸口,隔着轻软的棉质布料,能听见他有力而平缓的心跳声,不断重复着,她也忍不住阖上眼睛。


    棉麻的窗帘,隐隐透过朦亮的天光,天地都静悄悄的。


    说不清的一种感觉。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母亲工作繁忙,没空管她,不论是上学、吃饭、还是睡觉,都只有她一个人,虽然常常觉得孤单,但也并非全无好处。


    某个凛冽的冬日清晨,被子里实在暖和,她疲懒得很。


    要去上课吗?


    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旷过课,一直都规规矩矩的,连请假都不曾有过。


    可今天被窝里真的好温暖。


    不想去。


    偶尔不去……应该没关系。


    就这一次。


    唯这一次,偷来了一个能够支撑余生的清晨。


    眼下就是彼时那种心情。


    她并不喜欢“偷”这个字眼,甚至厌恶和排斥,但……


    她伸出手臂,回抱住身前的人,困意如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袭来,漫过她的思考。


    就这一次。


    至于后果……若事事都要瞻前顾后踌躇不前,那人生就太无趣了。


    /


    这觉睡得很沉,惺忪睁眼,宁书禾摸起手机看眼时间,已经下午两点钟了,她眼皮很重,待放下手机又不受控制地沉沉阖上,深度睡眠以后才觉出纵/欲后四肢和腰腹的酸痛。


    有谁带着微微潮湿的气息凑近,自背后将她深深捞进怀里,宁书禾闻到他身上有沐浴露的味道,桃子味儿,是她从北城带过来的爱用。


    他们身上的气息是相同的。


    宁书禾没来由地感到安心。


    “醒了?”他的声音清朗,听起来像早就醒了。


    “嗯……”她翻了个身,结结实实地拥抱住他,打了个哈欠。


    傅修辞收拢双臂,手掌覆着她小腹,眸色稍黯,而后又问她:“肚子饿不饿?”


    还没等她回答,胃里就发出一阵哀嚎,宁书禾只好说:“饿。”


    傅修辞轻笑:“叫人送餐?还是出去吃?”


    “嗯……我想想。”说罢,便又沉默下去。


    傅修辞也不催,就这么静静抱着她。


    过了好半晌,怀里的人才倏然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她懒懒散散地说:“想吃糖醋小排。”


    “嗯,那去找个中餐厅吧。”


    宁书禾抬眼看他。


    傅修辞正笑着。


    “我开玩笑的。”宁书禾把脸埋在他胸口,“等找到餐厅我就已经饿死了,下次吧。”


    傅修辞说:“那还不赶紧起床?”


    “不要,我好累。”宁书禾说,“三叔快去打电话叫人送餐到房间。”


    傅修辞挑了挑眉,揶揄的语气:“折腾到半夜还有力气换房间睡觉,睡了一觉倒知道累了。”


    宁书禾觉得耳根几分发烫,干脆不说话了,撑着手臂要起床,肌肉用力,瞬间一阵疼。


    傅修辞注意到她拧眉的反应,重新把人拽了回来,拊她手臂,轻轻捏了捏:“疼?”


    宁书禾皱眉拍他的手背:“……不疼。”


    他拖腔带调地“哦”了声,手掌往下滑,落在她的大腿:“那是腿疼?”


    “也不疼。”


    “都不疼,那总不会是——”


    她正要重复一句“不疼”,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感觉他的手在向上游走,她的脊背瞬间炸起鸡皮疙瘩,伸手拦住他:“你干什么!”


    “你都累成这样了,我能干什么?”


    语气何其无辜,好像是怪她不该把他想得那样龌龊。


    傅修辞笑意沉沉,挨近她些,凑在她耳边说,饿了就快点儿起床,实在不饿的话就做点正事,昨天晚上我都没吃饱,忍得好辛苦……


    第40章 Chapter 40 不会再有进一步发展了


    “好了好了, 我起来还不行吗?”宁书禾面红耳赤地推开他的手,拿着手机起身往浴室里走,站在镜子前面, 挤牙膏先开始刷牙。


    她刻意把动作放得很慢。


    一只手握着牙刷,另一只手打开手机,早上给周颂宜发的那条微信也得到了回复:


    [?]


    [???]


    [??????]


    [天亮了吗?我是不是连续通宵脑子烧坏了, 我想我可能真的该睡了。]


    [晚安, 勿扰。]


    她看起来似乎很困惑。


    宁书禾:“……”


    又想了想, 回复她一句:[大概是这样。]


    洗漱完毕, 从浴室里出去找人,但傅修辞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离开,宁书禾披了条毯子, 径直走去他的房间。


    准备敲门时, 发现门没关,只是虚掩着,她还是敲了敲门:“我能进来吗?”


    里头显然是听出了她的声音,传来淡淡的一声笑:“进。”


    直接把门推开, 走进去,她看见傅修辞刚褪了那身居家服, 只套着长裤, 正在挑衣服。


    宁书禾微微一怔:“你要出去?不吃饭了么?”


    “不出去, 换身衣服。”傅修辞说, “刚刚已经打电话订了餐。”


    他背对着她, 她能清晰看见那片白皙皮肤上, 肩胛骨靠近肩膀的位置, 有几道再明显不过的抓痕, 泛红且凌乱不堪。


    宁书禾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摸了摸鼻子, 朝他走过去,背靠着桌台的边沿看着他,犹豫搞半天,最终还是问了一句:“还好吗?”


    傅修辞转身看向她:“什么?”


    “后面。”宁书禾没敢和他对视,声音渐渐弱下去:“……好像破皮了。”


    傅修辞当然她在说什么,昨晚洗澡时就发现了,但假装不知道,走到她身边的那面落地镜前面,扭着肩膀看,又问她:“哪里?”


    宁书禾碰了碰他身上轻轻泛出血印的地方:“你后背这里,不痛吗?”


    傅修辞睨她一眼:“是有点痛。”


    宁书禾:“……”


    “某人下手没轻没重的。”


    被谴责的人没说话,伸手,很用力地拍了拍那两道抓痕,完全没有想要道歉的意思。


    她掌心覆在轻度损伤的皮肤表面,那热度浸下去,傅修辞只觉得被划伤的部分再次微微刺痛,倏然转身,一只手撑在桌边,另一只手去抱她,俯身。


    没有进行到最后,因为某人饥肠辘辘,胃里发出的大声哀嚎打断了这一切。


    宁书禾很尴尬,也没有告诉他自己早上偷偷吃了早餐,有点恼羞成怒地拍开他的手臂,要回自己房间去,傅修辞没拦她,随手套了件毛衣,跟在她身后。


    等餐的时间不算长,又过了一刻钟左右,餐准时送到了房间,宁书禾去查看菜品,傅修辞说,没别的选择,餐厅的客房服务有固定菜单,如果指定的话要提前一小时预定。


    吃完东西,宁书禾把盘子收好,放回推车,再回头时,看见傅修辞拿了个长方形的盒子递给她。


    他笑着:“圣诞节,送礼物也算师出有名。”


    宁书禾拿起盒子一看,不像是这东西原本的包装,像是重新包装过的,圣诞节红白配色的礼盒,她笑了笑:“那我可以现在就拆开吗?”


    傅修辞坐她身旁,伸手拊她额头:“当然。”


    解开丝带,打开盒子,是瓶香水,淡黄色的方形玻璃瓶,是Clive Christian和某艺术家的联名限量款,她打开盖子,先顺着喷口闻了闻,再喷一点在手腕上。


    好像温暖的荔枝和橙花,如清晨枕边被阳光晒过的惬意。


    傅修辞笑着拉过她的手腕,抬起,凑近他的鼻尖,宁书禾低头看他垂眸嗅闻,觉得他呼吸落下的地方迅速烧起来,看见他的唇微张,没听清,她问:“什么?”


    傅修辞轻笑一声:“喜欢么?”


    她的目光落进他的眼睛里,那里只有她的倒影:“……喜欢。”


    傅修辞的表情没什么其它意味,只有,你喜欢就行。


    宁书禾低下头:“可是……”


    “嗯?”


    “……我没有给三叔准备礼物。”


    许久,没得到回答,宁书禾才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神色过分温柔。


    他说。


    礼物他已经收到了。


    /


    在新年前的最后几天,傅修辞也让孟洵准备了几套设计俄罗斯全境的旅行计划,但给宁小姐过目以后,她嫌弃得很,觉得行程制定和餐饮店的选择都太过老套,中规中矩,若是为了旅行而旅行,很完美,但如果是为了开心,就不够看了。


    “听宁小姐的意思,是要亲手做了?”傅修辞倒是高兴,把腿搭在椅子上看她。


    宁小姐却是认真得很,不如干脆别定计划了,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后面两天就呆在圣彼得堡,傅修辞乐得清闲,直接当了甩手掌柜,任她牵着自己满地跑。


    去波罗的海,逛叶卡捷琳娜宫,看阿芙乐尔号巡洋舰,运气好赶上了马林斯基剧院的天鹅湖表演,因为是临时决定,座满的情况下想要订票,宁小姐还是费了好鼻子劲,还找了在列宾美院读研的同僚。


    然后从圣彼得堡启程,落地摩尔斯曼克,除夕夜的前一天,他们住在冰雪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之前在北城时只存在于她想象里,却因为一个人能力不够而没能堆起的雪人完成。


    宁小姐还吐槽他,三叔,你的堆雪人技术和你的生意头脑怎么完全成反比,我好不容易滚成的雪球直接碎了。


    傅修辞早已经为这不凝固的雪耐心尽失,气急败坏地,干脆搂着她躺在厚厚的雪堆里:“宁小姐好不讲道理,我就动了两下,就把失败全归在我身上。”


    白天,就包裹着最厚的皮草和羽绒服,陪她坐在石滩上看还未完全冰冻的海洋,天空是水洗过的蓝,触及彻骨寒凉的海水扑打在冰冷的石滩,宁书禾问及,傅总倒是难得觉得浪漫。


    刻板地,沙子、海水、阳光还有椰子树,它们才是相连的关键词,傅修辞也曾以为如此。


    但现在他意识到,到了晚上,阴云、海水、黑白的鹅卵石和几不融化的冰川也同样相连,而且这样的环境更适合接吻和做/爱。


    这段日子,天天如此。


    温柔的、暴戾的,宁小姐前几次会害羞,不论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擦/枪/走/火,她也从不主动,在最后的时刻,总是坚持要把房间的灯关掉,但今晚,宁小姐破天荒地问他:想要吗?我今天新买的睡衣,有蕾丝花边,很漂亮。


    他们不知疲倦,一整晚都在重复同一件事。


    不知道是谁先举了白旗,只能暂时休战,宁小姐无意间提起,她在佛罗伦萨时有位关系很好的朋友,每年再忙,都会抽出时间去捷里别尔卡追鲸、看极光。


    “那我们也去吧。”


    “嗯?”


    宁书禾正坐在床上,靠在他身边,空气的温度太低,不远处虽燃着壁炉,但效果甚微,他身上却很暖和,她直接手脚并用地抱着他,汲取体温。


    “我说,我们一起去,天亮就走。”傅修辞从她手里夺过抽了一半的烟,咬进嘴里。


    “可也不是每天都有极光的。”宁书禾笑着,权当他在开玩笑。


    “或许我们运气够好?”傅修辞笑了声,伸手搂她,“至少这段时间我们的运气都不错。”


    “万一没有遇到——”


    “没有遇到的话……”傅修辞意味深长地垂眸看她,再轻声说一句,“新年第一天,就和你呆在酒店消磨时间也不错。”


    宁书禾恼了一下,拍他不安分的手,而后却还是忍不住低头,看他抚在她大腿上的那只手。


    她的注意力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手吸引,骨节分明、宽大而有力,用力时,手腕至指根的手背部位,会布着浅浅的青筋。


    他右手的食指上总戴着一枚素银戒指,前几次见面时,她的目光就总定格在那戒指上,不像是很值钱的东西,但看起来已经戴了很久,边缘有很明显的划痕,她的指尖落在那银色的光里。


    “这戒指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宁书禾下意识抬眸问他,“你好像一直戴着它。”


    傅修辞的表情藏匿于夜色里。


    她没办法判断他的心情。


    就当宁书禾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身旁的人忽然沉沉开口:“圣诞礼物。”


    宁书禾心里一凛。


    谁送的礼物?


    什么时候的圣诞礼物?


    为什么他说这四个字时的语气如此沉重,好似千斤一般。


    这些问题她都无从得知,因为傅修辞的话戛然而止,并没打算继续下去。


    宁书禾知道自己不会听到任何解释,也没再继续问,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他们不仅不是能够分享情绪的关系。


    更无法分享过去。


    她不愿意袒露自己的,而傅修辞似乎同样不愿意说明。


    不会再有进一步的发展了。


    好似最后一点压力倏然消散,宁书禾轻轻叹了一口气,反而轻松下来,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腰。


    傅修辞始终垂眸看着她,过了好半晌,于床头揿灭手里的烟,顺手把眼镜摘了,俯身吻下去,宁书禾淡淡地笑了笑,手臂向上抱紧他的肩膀。


    耳边有谁轻笑。


    宁书禾不禁呼吸一滞,微微眯眼,看轻傅修辞正慢条斯理地转着那只戒指。


    她有点紧张,实在忍不住闭上了眼,更加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的手掌游离向下,冰凉的银戒触及肌肤,她忍不住颤栗得瑟缩。


    “凉么?”


    “凉的话,帮我取下来……”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