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自然就用不着戚山州操心了, 他将自己该做的都做好,便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事情里了,偶尔还会和代今宵闲聊几句, 似乎全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
忙碌的一日再次结束,因着最近冷的厉害, 季时玉这段时日都没有到镇上去,戚山州自然也无需再到镇上接他,直接赶回村里了。
今夜寒风刺骨, 即便是在马车里都能感觉到森森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进, 仿佛要将人的骨头都冻成冰。
他远远就看到了家门口的一抹亮光。
“戚山州!”季时玉瞧见他扬声喊着,身侧的元满提着灯。
“快些进屋里去!”戚山州朝他抬抬手, 甩了马屁股一鞭, 很快就冲到门前了,他利索下马, 小跑着到季时玉面前,“外面天寒地冻,还出来做什么!”
季时玉笑着将手里的油纸包递给他,“没有很冷,地瓜是刚烤好的, 我没有出来很久, 只是看着像是要下雪,就想出来迎迎你。”
“别说话了, 进屋。”
屋外寒风刺骨,张张嘴冷风都能灌进喉咙里,更别说是张着嘴闲聊了。
一进屋就被热气扑了一脸,香秀赶紧给他倒了杯热茶,热水灌进五脏六庙, 才感觉身上的寒意消散许多。
他将一直暖手的烤地瓜打开,剥皮,一口咬掉大半,香甜软糯的红薯都让他觉得满足。
“好吃吧?”季时玉又给他添了杯水,“我想着明日煮些地瓜吃,香香甜甜的,你去做事时还能带上几个。”
“随你,别累着就好。”戚山州说。
季时玉笑弯眼睛,得意的很,“我哪里能累到,家里这些人伺候着,我可清闲的很!”
“那就好。”戚山州笑笑着将地瓜递到他嘴边,“厨房做什么呢?”
“那当然是做我爱吃的!”
边吃边闲聊着,没一会的功夫厨房就将饭菜做好端来了。
桌前向来是不需要他们伺候布菜的,因此他们吃的时候,元满三人也就在厨房里吃了,谁先吃完就先到主屋那边伺候着,但每次都得轮换着来。
季时玉几人对此倒是不在意,只要他们需要时有人在身侧伺候着就好。
如今不用再洗碗,戚鱼和于实也是彻底没事做了,吃过饭就到屋里说话了,偶尔于实还会教他几个简单的字,因为被特意叮嘱过,所以戚鱼谁都没告诉。
主屋内,戚山州屏退下人,拉着季时玉坐到暖炕上,俊朗锋利的眉眼此刻柔和万分。
季时玉轻轻噘嘴,“怎么呢?笑得这样坏,不会又要玩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你怎么会这样想?”戚山州啧啧两声,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原来夫郎你每日都在想那样的事吗?”
“戚山州!分明就要怪你总做奇怪的事,既然不是,那你且说说,到底是要做什么,才会露出这般猥琐的笑容来!”季时玉冷哼一声,乜斜着他。
戚山州没忍住哈哈大笑两声,他盯着季时玉的脸,缓慢脱掉自己的外衣,很快一张信封便掉了出来。
季时玉下意识接起来,信封摸着厚厚的,像是很厚实的信。
“打开看看。”
季时玉顺着他的话将信封打开,把里面的信纸抽出来,他还以为会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内容,却不想映入眼帘的居然是房契二字。
等他将这些内容全部看完,眼泪早已浸湿双眼,他没想到戚山州会在稀松平常的夜晚,把这些东西给他看。
“至少该挑个漂亮日子……”季时玉抹了把眼泪,将剩余的泪珠全都蹭到对方袖子上。
“可我觉得没有区别。”戚山州沉声说着。
于他而言,有季时玉的每一日,都是漂亮日子。
季时玉哼哼两声,“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将银子拿走的,真的把我家买回来了吗?那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呢?下个月就要过年了啊!”
“我已经和牙人说过,他们答应我会尽快修葺,估计明日就会动工,你若是好奇,就先去看看。”戚山州捧着他的脸将他眼尾的眼泪吃掉,“反正你的家又回来了,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你爹娘?”
“我想着明日就告诉他们,早些知道就能早做打算,哥哥总是要起大早去卖卷饼,嫂嫂明年就要生产,想让她生产前就住进去,迎接新生。”季时玉越说越开心,嘴角上扬的过分。
“也好,那你自己看着办。”戚山州对此无所谓,“只是,若是你大哥提出将银子分你一半,不要拒绝。”
季时玉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我会看着办的,大哥若是真给我,我会收下的。”
毕竟季时玉不是季家唯一的孩子,且他已然嫁出去,按理说娘家的事就不该再多管了,要管也该是季岩峰这个儿子来管。
但季家子辈关系亲近,不分彼此,季时玉做就做了,季岩峰若是要表示,也应该。
天色黑沉,时间却并没有很晚,暂时还没有困意的两人,便闲聊起日后的事,到镇上,到县城……以后总是会越过越好的。
屋外寒风凛冽,伴随着呼呼风声,敲门声也响了起来。
“怎么了?”戚山州问。
“姑爷,外面有敲门的,说是赵二,想求见姑爷和少爷。”元满扬声说着,寒风不住的往领子里钻。
戚山州和季时玉对视一眼,让元满把人请进来了。
不管如何,这时候顶着寒风过来一定不事小事,何况从前和赵二狗也无甚交集,戚山州也好奇他找来的缘由。
赵二在外面等了片刻,才被下人带着进来,一脚踏进温暖的屋里,整个人都好似活过来了。
“赵二,有什么事?”戚山州示意元满给他倒杯热茶,都请进来了,没道理不招待。
赵二身上的痞气消退,整个人就像是乡间最普通的汉子,看起来身体也结实很多。
他将茶杯捧在手里,有些不自在的喝了一口,尴尬询问道:“我知道你们在镇上和县城做事,今日厚着脸皮来也实在没办法了,我是想说,能不能帮帮我,帮我介绍个活计做?”
他从前名声不好,镇上那些富户人家根本不敢用他做事,哪怕是凿冰这样的活计都不用他。
如今他媳妇儿有着身孕,家里的粮食也只是勉强够温饱,但想补身体还是有些难,如果不是今日杨小草差点晕倒,他是无论如何都拉不下脸来求戚山州家的。
戚山州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能改到这般,这般低声下气,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流氓气。
可见人一旦开窍,下定决心好好过日子,就真的能做出改变。
“我会帮你留意的,你别着急。”戚山州说,赵二到底没有得罪狠他,他也不是全然冷血冷情,若是能帮,拉一把也正常。
“多谢。”赵二连连道谢。
季时玉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你家可还好?她最近怀孕可是没有胃口?我这里还有些酸杏干,果脯之类的,拿去给她吃吧,我嫂嫂有孕就爱吃这些。”
他说着给元满示意,后者便立刻打开柜子拿了两包油纸包出来,直接递给了赵二狗。
这种昂贵的东西,赵二狗哪里敢收!
他连连拒绝着,甚至站起身就要走,他若是收了这些,恐怕要被当成是来打秋风的了,这可不是他的本意。
“收着吧,也该为你媳妇想想。”戚山州沉声提醒他。
这些酸杏干和蜜饯对他们来说实在不值一提,可若是能帮到养小草也算是好事。
赵二便没再推辞,接过了沉重的油纸包,羞愧万分的道歉又道谢,若是他当初早些好好过日子,也就不会这么凄惨了。
“很晚了,杨小草自己在家也不方便,你快些回去照顾她吧。”季时玉提醒着。
“谢谢,真的很感谢。”赵二道再次诚恳道谢,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眼泪都洒在了寒风里。
季时玉撇撇嘴,“倒是没想到他变化这样大,两个可怜人若是真心想过日子,生活不会过分刁难他们的。”
老天爷怎么可能真的不长眼呢?
“我明日帮他打听,你别操心这些。”戚山州重新把他带回暖炕上。
元满一看这样,便立刻退出去了。
季时玉躺在暖炕上,烧暖的炕腾着他的身体,汗液都浸在被褥里,他一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一手揪着戚山州的头发,偶尔发出一声婉转低吟。
无所适从的腿踩在他肩膀上,他双目湿润,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他啜泣两声,踹他踹的更重。
“戚山州……你又作怪欺负我、呃!”
戚山州从那抬头,舔去唇边的液体,低笑一声,“此一时彼一时,夫郎饱读诗书,该明白这个道理。”
他说完再次埋头苦吃。
“个屁!”季时玉低喘一声,双腿紧紧夹着他脑袋。
耳畔是呼啸的风,风声越来越急促,像是戏曲中逐渐激昂的曲调,伴随着一声尖叫,风声停止。
可很快,风声再次响起。
……
第二日,季时玉理所应当的睡到天大亮,浑身好似被马车碾过一般,稍微动动就能感觉到疼痛和酸胀。
“小满!”
“少爷,您现在要起床吗?”元满赶紧推开一道缝隙快步朝他走来,小心将床幔掀开,轻声询问着。
季时玉抬眸看他,见他发丝有些潮湿,哑声询问,“外面下雨了?”
“是下雪了。”元满笑了起来,“少爷真是睡糊涂了,这时节怎么可能会下雨呢?”
季时玉呵笑一声,可不是被戚山州给折腾糊涂了吗!
这个禽兽!大熊瞎子!
他本想坐起来,奈何手臂刚要撑着动,顿时感觉到一阵酸痛,“快扶我一把!”
“您放心些。”元满赶紧扶住他,生怕他再不小心摔过去,只是想到少爷这副模样都是姑爷做的,他也不免觉得有些脸红,“您若是起床,我这就去打水来洗漱。”
“我饿得厉害,先洗漱,让他们端饭菜来。”季时玉感觉胃都有些烧得慌,像是随时都要吐出来了。
元满赶紧搀扶着他坐到镜子前,自己则是到隔间的灶台屋里端热水来,给他刷牙洗脸,并将脂膏涂抹在他脸和手上。
看着自家少爷不复从前白嫩的手,元满又是好一阵心酸,他日后要想办法给少爷泡手洗脸!
这边刚收拾好,香秀就端着饭菜进来了。
香秀道:“饭菜刚热过,迎着冷风过来许是刚刚好的,夫郎先尝尝。”
“嗯,小鱼和于实呢?”季时玉偏头顺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
今儿院子里格外安静,除了簌簌落雪声,再没有其它欢声笑语,若换做平时,定然能听到戚鱼不住的叫声。
元满道:“鱼少爷说河里结冰了,带着于公子去河边玩了,我想着有于公子在不碍事,就让花生跟着去了。”
“结冰啊……”季时玉想了想笑了起来,“那我一会也去瞧瞧,我还没见过河里的冰层。”
先前总是在镇上,若说院子水缸里的冰他确实见过,只是偌大的河岸都是冰层的景象,他确实从未见过。
元满不是很想让他出去,消瘦的脸上带着不赞同,“少爷,您身体不好,还是缓缓再去,如今正是冬日里,想何时看冰都能看。”
“初雪,该到外面瞧瞧。”季时玉笑说,“我穿厚实些不会有事的,衣柜里有一件风毛极好的浅色风衣,帮我拿出来,是池青送的。”
元满闻言立刻去拿,他还以为少爷回到村里后就和镇上那几位少爷没有见面了,没想到他们关系还是这样好,那他就放心了。
季时玉吃过饭,穿戴整齐,手上套着毛绒绒的手笼,里面还捧着热乎乎的小手炉,像从前每一个冬天那样,只要他出门,元满绝对要把他包的严严实实。
刚往外一站就感觉到冷风扑面,好似将脸都要吹僵了,可看到落到地面的层层雪花,又觉得趣致是多过寒冷的。
沙河村倚畔而生,不管是进村还是后山都是河流,季时玉夏日时就常去后山的河畔,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元满他们也都是头次到这边的河畔,只能搀扶着他跟着他,寒风刺骨,倒是也没打消他们的兴致。
“瞧见那边的人了!”元满突然喊着,“少爷您快看,咱们在这里也能瞧见,还是不到冰上去了,仔细再掉进去,那是要落一身病的!”
“我们就到河边看看。”季时玉朝他轻啧一声,“快些,不要在这里杵着,能看到什么?”
元满不敢再说话了,反正只要少爷不去冰面上就好。
冰层已经冻结实了,再加上冰面上还有一层雪,瞧那样子倒是不滑脚,但季时玉也不敢到上面去看,乖乖站在岸边,看着村里的孩童们在上面打转。
而于实则是木着脸被戚鱼拽着打滑,满脸都写满高兴(假的)。
季时玉看得发笑,拿那个木头脸能维持到什么时候,他也很好奇。
“嫂嗷——”戚鱼迎着寒风张嘴喊他,冷不丁就被灌了一嘴,偏头就开始疯狂咳嗽。
“你好蠢。”于实站起身,边说边拍着他的后背,想了想还是直接把他扛起来,安安稳稳带到季时玉眼前。
季时玉想带戚鱼方才那一声“嗷”就想笑,唇边笑意毫不收敛,摸了摸他的衣裳,“穿的倒是挺厚,玩够没有?”
戚鱼抱着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肚子上,“嫂嫂,你是来接我的吗?那我不玩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玩的。”
“手冷不冷?我怕你生冻疮。”季时玉问。
“不冷,入冬的时候就一直泡着你买的草药,还擦着脂膏,香香的,不过我这会手心出汗了,应该咸咸的……”
他说着竟是还直接舔了一下。
季时玉和于实同时闭了闭眼,真是无法入目。
“脏死算了。”季时玉轻叹一声,“好了,看样子的玩够了,那就回家吧。”
季时玉说着就要带着他离开,可一群人正要走时,突然就听到一声惊吼。
“救命!”
一群人瞬间循声望去,就见杨小草似乎是没站稳,满面惊恐地朝他们扑了过来。
季时玉倒是想躲,可视线落在对方的腹部,又想到赵二昨晚顶着刺骨寒风到家里时的样子,他便一脚都迈不开了。
直接将怀里的戚鱼推开,张开双臂把杨小草接进了怀里,碍于惯性和臃肿的穿着,两人直接摔倒在地,但季时玉一直很小心护着她,自己当了靠背垫背。
“少爷!”
“嫂嫂!”
其他人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扶他们,于实却是死死盯着杨小草跌过来的方向,那边还站着两个年轻的妇人,正有些心虚的看着他们。
季时玉被扶起来,他看了一眼杨小草,“你还好吗?”
“嗯多谢你……”杨小草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没想到自己只是站着看看结冰的河,都会发生这样的事。
之前赵二跟她说少出门时她还不以为然,觉得只要小心就不会发生乱七八糟的事。
她是那样小心呵护着肚子里的孩子,那样来之不易。
季时玉直起身子长舒一口气,身上的披风早就沾满土,毛绒绒的手笼和暖和的手炉也已经滚到旁边。
他快步上前,一把拽住想要溜之大吉的两位妇人,他挑眉,“做了坏事的两位是准备跑到哪里去?别和我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将人推过来时手都没缩回去呢吧?”
杨小草可是有身孕的,她们怎么敢在这种地方推搡她?
“山州家的,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别以为买了几个下人就真把自己当少爷了!再说了,她这孩子也是媾和来的,生出来也是孽障!”
瞧瞧这副死不悔改的嘴脸!
就在季时玉还想说什么时,缓过来的杨小草直接冲了过来,照着说妇人的脸就甩了一耳光。
“你敢打我!”
“你心思恶毒,站在我旁边推我,不打你打谁!”
“哎哎!那边好像吵起来!快快快!”
……
一群人都被拉到了里正家里,按理说这事和季时玉无关,奈何他看到那两位妇人推人了,自然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有身孕的人本就辛苦,再加上他嫂嫂也有身孕,若是也在不起眼的地方被人推了,他也是希望能有人作证的,这时候自然不能离开。
程荣田冷脸看着她们,“山州家的,你确定你亲眼看到她们推人了?”
“亲眼所见,且两人事后不知悔改,对杨小草腹中的孩子满嘴诅咒,我从未见过这般心思恶毒的妇人。”季时玉淡声说着,身上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若非我接了她一把,后果不堪设想。”
“荒唐!”程荣田怒斥,“她有身孕,你们居然还敢做这种事!你怀孕的时候别人能推你吗?”
“看起来像是要一尸两命。”季时玉淡淡接话。
程荣田果然更怒了,甚至隐隐冒出冷汗来,“荒谬!被嫉妒蒙蔽双眼了!赶紧给我赔礼道歉!这事要是传出去,你们两家的孩子也别想嫁人了!”
“是啊,谁要娶杀人犯的亲戚?”季时玉再次补刀。
“对不起。”两位妇人被自家汉子摁着头道歉,如果不是碍于里正和外人在场,恐怕耳光都要落到脸上。
季时玉掀起眼皮白了她们一眼,从前当真是只在话本子里瞧见过,嫉妒别人有孕,就要害死她腹中的孩子,但那都是在大户人家争宠时的手段。
可眼下这场景,还真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根据里正的话到也能明白,这两人恐怕就是一直不能怀孕,被杨小草挺着肚子的模样给刺激到了。
实在可笑。
幸亏娘一直拘着嫂嫂不许她出门。
这场小闹剧伴随着她们的道歉以及保证之后会赔礼上门结束。
季时玉便赶紧回家了,衣衫都脏了没来得及换,再不换真是要难受死了。
“少爷您也真是的,怎么能接她,差点就要伤到自己了!”元满嘟嘟囔囔的,“您自己身体多娇贵不知道吗?她和您又没关系,为何要这样帮她!害得您穿着脏衣裳出门,实在是可恶!”
季时玉拍拍他手背,“别抱怨了,这可是做好事,若是来日我摔着,我也希望有人能扶我一把,很正常。”
“话是这么说没错……”元满还是心疼他,“我打热水给您泡泡脚,姑爷回来之前您就在暖炕上歇着吧!”
季时玉笑笑,由着他去了。
只是也不知道戚山州能不能早些回来。
风雪从晨起就一直不断,地面很快就覆盖一层厚厚的积雪,任谁也没想到初雪就这么大。
戚山州直觉这雪怕是要越下越大,心里不免有些担忧,好在县令体恤,让他早些回家。
回去前,他还特意在铺子里买了好些点心零嘴,这雪下起来,真是要久久不能外出了。
第82章 风寒 这可是他们共同见证的第一场雪。……
回村的路倒是并没有很难走, 只是这一路上风雪不断,越往前走着,继续便越厚。
谁也没有想到, 初雪竟是卯足劲儿下,像是一连下出几年份的来。
为避免车夫不方便回家, 戚山州自己赶车回来的,风雪将他厚棉衣都给浸湿了,潮湿的贴在身上, 令他格外不适的同时还觉得冷。
好在临近晌午时他赶回了家中, 但积雪也早已没过脚背,若是不停下一夜, 怕是都要没过大腿了。
门前的积雪有清扫的痕迹, 可见知晓清扫也于事无补。
“姑爷回来了!”元满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赶紧上前迎他, “姑爷回来了,您快进屋暖和着,我来喂马就好!”
戚山州看他一眼,没和他多说话,便径直回了屋里, 下人想做事, 自然是该下人做的。
季时玉早就倒好茶水等着他进屋,戚山州在门前将身上的雪打掉, 略缓了缓才朝他走近。
“外面雪这样大,你这时候回来午后便不去了吧?快把衣裳脱下来,我给你拿干净的。”季时玉推着他走到屏风后面,他边拿衣裳边询问,“可要泡泡热水澡?我怕你感染风寒。”
“不用, 喝口热茶就行。”戚山州轻咳一声,接过他手里的衣裳穿好。
季时玉便没勉强他,却还是叫厨房烧了姜汤,这难喝的东西总得让戚山州灌一碗,否则真要是病了可不得了。
见他还买回来这么多糕点,季时玉便拿出一些放到桌上,其余的都放进柜子里。
吃过午饭,一群人便都在堂屋里歇着。
戚山州喝着姜汤,听元满对他告状,将那两位妇人形容的像是凶悍的恶鬼。
“摔着可有找韩大夫瞧瞧?冬日里骨头脆,保不齐就摔出病了。”戚山州皱眉询问,看季时玉那副心虚的样子就知道没有,“一跟我去韩大夫那看看,他到底上年纪了,不好让他在这种天里跑。”
“我没事,不需要看大夫,今日穿得厚实,旁边都是沙土,连块石子都没有,半点没伤到。”季时玉让他不用担心,他又不是什么易碎的花瓶。
戚山州皱着眉将姜汤一口闷掉,起身检查着季时玉的身体,摸摸胳膊摸摸腿,揉揉肩膀按按腰的,除了昨夜的酸痛,倒是真没其他的毛病,他这才稍稍放心。
“村里的人有些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你日后躲着她们一些,省得她们盯上你。”戚山州提醒着。
“怕是全村的姑娘小哥儿都要躲着她们了,做出这样的事谁还敢靠近……”季时玉撇撇嘴,真不知是如何想的。
戚山州捏捏他脸颊,“这雪若是不停,明日怕是也不能去县城了。”
“果真吗?”季时玉瞬间喜笑颜开,“那你就在家陪我啊!明日真的不去吗?说话呀戚山州!”
“嗯,雪地难行,不方便到县城。”戚山州垂眸看着他笑,偏头就打了个喷嚏。
“定然是冻着了!”季时玉赶紧拽着他往暖炕边走,“你快上去躺着,我记得柜子里还有剩一些药,我让他们熬上,你歇着吧。”
戚山州握住他暖和的指尖,轻笑:“我哪里歇得住,你陪我小睡一会。”
“也好。”
季时玉说着将床幔放下来,并示意其他人都各自回屋里,主屋便只剩他们两个了。
他也脱掉外衣上炕,臀部传来热意,好似连酸痛都消减许多。
“我陪你睡会,要不要我唱小曲儿哄你?”季时玉抱着他笑声问着。
“随你开心。”戚山顺从的被他抱着脑袋,耳畔是对方平稳的心跳,很快阵阵小曲儿声就传进耳朵里。
冬日本就难起,来回赶路都费功夫,再加上被窝里实在暖和,身侧还有爱人相伴,不出片刻他就睡着了。
季时玉不敢叫他,帮他盖好被子,拍打他的手一直没停,直到他自己睡过去。
恍惚中,季时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暖炕似乎烧的有些太过了,致使他整个人都像是泡在热水中似的,不管怎么翻身撩被都热得直冒汗。
他坐起来推开身侧的戚山州,撩开被子,才觉得热意消减些。
“怎么会这么热……”季时玉嘟囔着,偏头看着戚山州,想看看他有没有觉得热。
可刚靠近一些就察觉到不对劲,这人似乎热得有些过分,他上手一摸,热意滚滚袭来,惊人的有些烫手!
“元满!花生!香秀!”
他挨个叫着人,自己则是快速穿着衣裳,期间还扬声喊着,很快几个人就都跑过来了。
“少爷,怎么了少爷!”
“戚山州发烧了,得赶紧去找村医,你们不知道在哪,我带你们去。”季时玉穿戴整齐,连脑袋上都带着宽厚的抹额。
听到动静的戚鱼和于实也过来了,听到季时玉要去,于实赶紧拦住他,自己带着花生过去请村医了。
季时玉便留下,给他敷着布巾,手都被凉水泡红了都没知觉,生怕戚山州会病得太厉害。
那会叫他喝了姜汤都没用,真是白叫他受罪了。
“少爷别担心,姑爷不会有事的。”元满本想接过他手里的布巾,却被拒绝了,“姑爷身强体健的,肯定很快就会好的!”
季时玉轻叹一声,“越是身强体健,病起来便越难痊愈。”
方才他们出去时,他悄悄看了一眼屋外的风雪一直未停,院子里的积雪都快要没过第一个台阶了。
这样的天穿着湿衣裳回来,不病就怪了,早知道那会就该态度强硬些让他泡澡。
雪地难行,纵然穿着靴子衣摆也都湿了。
于实和花生带着韩大夫来看病,他一进屋先暖了暖手,这才走近给他把脉。
虽说就算韩大夫不说,季时玉也大概清楚到底是什么病症,只是听他说完心里更踏实一些罢了。
“只是普通的风寒,喝几贴药就好了。”韩大夫搓了搓说,“屋里倒是真暖和。”
季时玉微笑道:“您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先前我病着时还留着一些药,那药可能给他喝?”
韩大夫想了想点头,“自然,都是治理风寒的药,能喝,你这里若是剩的多,我便少给你拿一些。”
“多谢您。”季时玉看了眼屋内的人,顺口说道,“还是劳烦您多拿一些,我屋里这些人都得保护好身体。”
“成!那就来个人跟我去,我这把老骨头可真是折腾不动了。”韩大夫有些无奈,总不好再让他来回跑吧?
元满立刻接话,“我跟您去。”
花生都已经知道韩大夫家怎么去了,那他也得知道,万一哪日轮到他跑腿呢!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香秀则是去厨房里端那会就熬着的药,还差些火候就熬好了,放在屋里熬也方便一会喝。
戚山州突然病倒,怕是也有平日里操劳太过的缘故,虽说到县令那做事看似清闲,可终究是要开回折腾,路程就很辛苦。
若是在县城有宅院,戚山州就无需这么辛苦了,平日里就能直接住在县城。
他手里的银子不少,将季宅买回来还有很多,再加上另外两间铺子的盈利,在县城买宅院自然也是能的。
只是他们少不得都得搬到县城去,他的铺子还在镇上呢。
不过他们早晚都会到县城去,早些买宅院也并不碍事,此事还是得合计一番。
汤药熬好,黑色的汤汁,单是看着都觉得苦涩,戚山州连姜片都不吃,喝这苦汁子也是遭罪了。
元满准备帮他把戚山州扶起来,手刚碰到他,戚山州就睁开眼睛了。
“你醒了,刚好汤药也熬好了,我正要喂你呢。”季时玉轻声说着,“不想别人扶就自己坐起来。”
元满便立刻松开他,碰都不敢碰了。
戚山州自己坐起来,愣愣地看着季时玉,眼前的他好似有重影一般,看着有两三个漂漂亮亮的夫郎,他没忍住笑出声,“三个你……”
“真是烧糊涂了,张嘴。”季时玉将药碗递到他唇边,“难喝的很,你直接一口闷掉它!”
“喂我喝。”戚山州哑声说着。
季时玉抬眸看他,平日里粗壮结实的汉子,此刻竟是有些柔弱似的,连眼神都看起来有些委屈,好似今儿他若是不喂,对方就要哭出来。
他在心里叹气,难得看到戚山州这么脆弱的一面,既然他想让自己喂,那喂就是了。
“小满,去柜子里拿些饴糖来,蜜饯儿也拿来。”季时玉等他将东西都拿来打开,才开始喂药,喂一口药,就好喂一块蜜饯儿。
甜滋滋的蜜饯儿混着苦药汁子下肚,戚山州恨不得吐出来,可一想到是季时玉喂的,毒药他都能面无表情的咽下去。
一碗汤药下肚,戚山州感觉浑身直冒汗,身体更没有力气了,他紧紧拽着季时玉的衣裳,“夫郎,陪陪我?”
“陪你陪你。”季时玉拍拍他脸颊,“你先躺下等我。”
他将药碗递给下人,洗了洗手,才再次脱掉外衣躺回被子里,期间还不忘叮嘱他们将晚上的药也熬出来,晚饭一定要熬补汤。
他摸摸戚山州脸颊,亲亲他嘴角,“小满的补汤熬的很不错,我从前最爱喝他熬的,你晚些时候多喝点,很快就好了……”
“好。”戚山州往他怀里钻了钻,抱着他有些纤细的腰闭上眼。
季时玉不免有些心疼他。
他虽然比戚鱼幸运些,还有对双亲的记忆,可也是他最痛苦的根源,他要永久怀念幼时的温暖,在痛苦的时候偷偷拿出来舔一舔。
连让他示弱的时机都没有,最无能为力的时候,大概就是和戚鱼说不能娶他的时候。
季时玉轻轻拍着他后背,依旧小声和他说着话,说那些过去曾经之前发生过,独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趣事,很快戚山州就沉沉睡去了。
他没起身,依旧抱着他。
从相识到现在,一直都是戚山州在照顾他,虽然说这样的话不好,但对方也病一次,倒是能让他体会到照顾病人的不易。
季时玉睡不着,便起身继续拿冷布巾帮他降温,时不时就要看看外面的情况,雪持续不断下着,看此情形,怕真是要下一日了。
只是照此情形,恐怕就要被困深山了。
“小满,你去地窖里拿些粮食拿到家里去,顺便看看有没有其他或缺。”季时玉轻声说着,生怕家里有缺东少西的地方。
爹娘家里都有田,有一部分还落到了戚山州名下,就能避免赋税,剩的粮食自然也多,但也担心不够吃。
元满一听便立刻去做了,只是外面雪地难行,每一步都得格外小心,生怕陷进去。
季时玉看着屋外漫天纷飞的雪花,莫名觉得有些寂寥,如果戚山州身体好了,还能去外面堆雪人。
这可是他们共同见证的第一场雪。
“夫郎,甜汤熬好了,您先喝一碗吧,二少爷和于公子的香秀已经送过去了。”花生端着碗进来,瘦弱的脸上带着笑,“小满哥熬的汤很香。”
季时玉轻轻点头,“你们若是私下开火,也该多喝点汤补补,家里东西都够。”
花生面露惊喜,有些不好意思的道着谢,实在是没想到夫郎这样好说话。
对村里人来说粮食就是最重要的,夫郎却舍得让他们也多吃一些。
小满耽搁了很久才回来,他怀里还抱着一包盖粮食的白布,还冒着热气。
“少爷我回来了。”小满在门口将身上的雪打掉,笑着跑进屋里,“大公子说家里的粮食够吃,不过还是将那些留下了,刚好夫人在烙饼子,让我等了一会,给我拿回来五张!”
饶是季时玉都不由得瞪大眼睛,“怎么拿了这样多?”
小满道:“夫人说多做一些吃起来方便,还要在蒸馒头呢,我想着少爷很久没有吃饼子了,就先带了回来。”
“先放进隔间的灶台吧,晚上刚好能拿来吃。”季时玉眼下还没有什么胃口,还是等戚山州醒了再一起吃。
元满笑着放到灶台上热着,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干脆进厨房做饭去了。
天色暗沉下来,风雪依旧摇曳,遍地白雪将夜色都照亮几分。
季时玉走近里屋,看着还在熟睡的人抬手摸了摸,该说不愧是身强体健的汉子么,似乎没有那般烫手了,呼吸也平稳许多。
“戚山州,该起床吃饭了。”他趴到炕沿,凑在他耳畔轻声说着,“你醒了吗?要吃饭吗?我们准备吃饭了哦?”
戚山州缓缓睁开眼,视线慢慢落到季时玉身上,见他眉眼含笑的看着自己,才轻轻点点头。
饭当然是要吃的,这一并使得他浑身都没有力气,若是再不好好吃饭,恐怕都不能恢复了。
喝药睡过后倒是能下地了,也没有之前的难受失力感,戚山州就知晓自己好得差不多了。
“外面还在下雪?”他哑声询问。
“下着呢。”季时玉轻声回着,“积雪深厚,若真是要下一夜,明日怕是真就要没过大腿了,一直下着雪也不方便清扫,院子里的小路倒是清出来了。”
戚山州应了一声,能走人就好,省得季时玉连茅房都不愿意去。
吃过饭,两人坐在榻上闲聊着,家里买宅院的事还没来得及告诉娘家,这一拖竟是拖到下雪了,出行都不方便。
“地窖里的粮食还多,都够咱们吃到开春了,肉若是不够再到屠户家买就是了,这些都方便。”季时玉笑说,“只是眼看着下月便到年节了,咱们总得买些年货,这雪还是赶紧消停吧。”
他说着竟是还在心里默算着日子,数着数着就察觉到不对劲,猛地想起来被他遗忘的一件事!
若真是要过年,那戚山州的生辰也就快到了!
家里银钱都不缺,只是也得送对方生辰礼才是,他转眼就想到该送什么了,只是如今风雪不停,他也实在怕时间会赶不及。
“想什么呢?”戚山州抬手抚摸他的脸,“说不定明日雪就停了,再清理几日,日子还是要照旧过的。”
“我是想着赶集和庙会……”当然不好直接说出自己想送给他生辰贺礼。
戚山州笑起来,“再等两日,这次赶不到还有下次,集市来回都是一样的,不过冬日里倒是有冰糖葫芦,你爱不爱吃?”
“尚可,不算爱吃。”季时玉说着便想起了糖葫芦的酸味,还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
“我爱吃!”戚鱼猛地出声,“嫂嫂让哥哥给我买。”
季时玉瞬间笑弯眼睛,“给你买。”
戚鱼和于实一直都在很安静的玩石子,差点以为他们吃过饭又回屋里习字了。
欢声笑语过后便是安静,戚山州耳畔却忽的刮过一阵细微的声音,他下意识看向外面,只是隔着窗,也只是枉然。
“我好似听到门外有敲门声。”戚山州说。
“小满你去外面瞧瞧,看看是哪家的。”季时玉对他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毕竟对方耳聪目明,说听见有声音,想来是有的。
元满立刻匆匆跑去看,打开门就见外面站着一位陌生的汉子,衣着有些单薄,双手插|进袖口中,脖颈上围着一圈布,却并未叫他暖和起来。
“你是?”元满皱眉。
“我是他三叔,找他有点事。”戚庆有打着哆嗦,“能不能让我进去?”
一听又是亲戚,元满当即就要关门赶他走,却猛地想起之前少爷和他说过戚家的事,似乎并没有说这位三叔不好。
他犹豫片刻道:“您稍等,我得进去和姑爷说一声。”
没一会元满就跑着来把他请进屋里了。
得知是戚三叔来,戚山州隐约能知晓是什么事,三叔一家难过,救济不了别人,也就尽可能的不给别人添麻烦。
没在戚有才登门时跟着来讨要好处,可见他们是明事理的,但此时来,怕是遇到了难题。
“三叔喝口热茶。”元满将茶水递给他,对方接过时还能看到他粗糙的手满是裂口和冻疮。
“哎谢谢谢谢!”戚庆有赶紧道谢。
戚山州见他喝完茶暖和些,才开口询问,“三叔过来有什么事?有话就直说吧。”
最近的人都喜欢天黑之后到家里来,似乎是觉得这样就能安全很多。
“能不能借点粮食……”戚庆有说完这话,黝黑的脸好似变得更黑了,脑袋也垂下去了,“家里人多,口粮确实不太够了……”
他家人多,虽然也能种田,可吃的也多,还要交人头税,林林总总都是不小的开销,粮食不够那便更正常了。
哪个村子年年都有被饿死冻死的。
戚山州对这位三叔没有恶意,只是这样的事还是得问过季时玉才行,不是他自己能同意的。
季时玉轻轻点头,戚山州会看他,无非是心里想这样做,那他就没有拒绝的必要了。
之后戚山州便亲自去地窖给戚庆有拿了些粮食,半袋米,半袋面,还有一些菜,虽然听着不多,但在村里已经不算少了。
戚庆有看到这么多东西也很震惊,他来之前还以为只能要到几个馒头,没想到能给这么多!
“我帮你拿过去吧,小弟他们也都在长身体,尽量让他们吃饱吧,不够再来拿。”戚山州沉声说着。
“山州,真是不好意思,谢谢你……”戚庆有感觉一张老脸都丢尽了,没有帮到小贝不说,竟还要来他家要粮食。
戚山州笑笑:“别这么说,三婶也帮过我。走吧。”
他将东西扛起来,和戚庆有一起回家了。
到三叔家后又是被围着好一通谢,能看出来他们最近都挺辛苦,各个都没什么精气神。
戚山州并没有想着和他们断绝来往,态度自然也没有高高在上,说到底都是亲戚,没有起冲突和龃龉,总是该好好相处的。
回到家时,季时玉早就将沐桶里放满热水,戚山州一进屋,就被他推搡着到屏风后面去泡澡了,若是再不仔细些,恐怕就又要生病了。
戚山州乖乖听他的,从沐桶出来时整个人都散发着热气,结实的肌理都带着点蓬勃。
季时玉看的直咽口水,他清了清嗓子,将一杯热水递给他,“刚泡完得喝水,赶紧去被窝里,小心又要病……”
戚山州浑身热得厉害,他抬手捧住季时玉脸颊,拇指用力揉搓着他嘴唇,与他额头相抵,笑出声,“小色鬼?”
“我哪里是!”季时玉抬手拍在他胸口上,然后沉醉其中……就是很好摸呀!
戚山州但笑不语,将热水一饮而尽,紧接着将季时玉抱起来,把茶杯放到桌上,两人就摔进了暖炕里。
他热得厉害,一直抱着季时玉翻滚,不知是不是太上头的缘故,感觉眼前都有些眩晕,但身体却依旧很诚实的动着。
可直到睡着,他都觉得有件事似乎忘记了。
第83章 来客 没看出来你居然是这种负心汉?……
一夜好眠。
季时玉睁开眼, 身侧的人早就不见。
他一边撑着腰坐起来,感觉某个地位有些隐隐作痛。
分明就病着,居然还要做得这么过分, 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看这样子也没把他当回事。
季时玉轻叹一声, 叫道:“小满,来扶我一把。”
话音落,就察觉到有道人影朝他走来, 迈着稳健的步伐, 脚步都很轻。
季时玉瞬间察觉到这人是谁,他掀开床幔, 就看到戚山州满脸含笑的看着他, 脸上半点病气都没有了。
“我来伺候你。”他笑说。
“雪还在下吗?”季时玉示意他搀扶着自己到窗边看看,“不下了。”
戚山州点头, “已经停了,他们都在屋外清理积雪,想着你快醒了,我便先进来了。”
季时玉眉眼间不自觉带上笑意,只要雪不再下, 那积雪很快就会化掉, 集市和庙会也就能重新去了。
得尽快买好他想要的东西,否则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阻拦就不好了。
盥洗完, 季时玉看着外面的积雪也动了念头,他拽拽戚山州,“我也想去外面清理积雪。”
戚山州垂眸看他,透亮的眼睛里映着雪色,他想做的哪里是清理积雪, 分明就是玩雪。
这样的小请求戚山州当然不会拒绝,陪着他吃过早食,将夹袄披风等等,一股脑的往他身上套,很快就被包的严严实实,露出的白嫩的脸,像是糯米团子。
戚山州没忍住笑起来,“走吧,带着你去玩雪。”
“哪里是我想玩,我可是要帮着清理积雪的,你好烦呀,怎么能误会我呢?我可是要帮忙的人——”
“别说话。”戚山州下意识捏住他嘴巴,紧接着抖着肩膀笑起来,“灌一肚子冷风要难受了。”
季时玉噘噘嘴,示意他松开自己,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隔绝冷风,瓮声道:“你就是故意的,你想捏我的嘴巴,你这人坏!”
“你第一日认识我?”戚山州轻笑一声,面对他的控诉倒是浑然不在意。
斥责跟撒娇似的,他会惊慌就有鬼了。
季时玉气急,想抬手揍他,又知道自己占不到便宜,当即蹲在地上,捧起一把雪就朝他面门丢过去。
“你要这么玩?”戚山州呵笑一声,看向他的眼神带有侵略性。
季时玉慌得转身就跑,可身后丢来的雪球可没放过他,球球都落到他屁股上,实在是恶劣的过分!
“呀!!!”他大吼一声,顶着飞过来的雪球,快速在地上揉了一个朝戚山州丢过去,可因为捏的太松散,刚丢出去就散开了。
季时玉面对雪球丝毫不慌,势必要捏出一个结实的砸戚山州,他的脸虽然没受迫害,但身上却早就被雪球给砸湿了。
“你让我砸一个吧好不好?”季时玉撇撇嘴,那双透亮的眼睛盯着他,“夫君,就让我砸一个吧~”
戚山州闻言将手上的三枚雪球丢掉,迈着步子朝他走近,眼底笑意满满,“你就这样耍赖皮?”
季时玉嘻笑一声,将手里的大雪球砸到他胸口,骤然炸开的雪球像是一朵冰花四散,有一些同样溅到他脸上,让他不由得眯了眯眼。
“还要玩——”
戚山州的话还没说完,一枚雪球就直接落到了他后脑勺,凉意瞬间就布满头,他转过身看着做了坏事就想跑的戚鱼,眼神格外温柔。
“夫郎,我们对他们两个,有胜算吗?”戚山州扭头问他,“或许他们也想和我们一起玩。”
季时玉眼睛一亮,“胜算极大!你牵制于实,我来欺负——不是,我来对付戚鱼!”
戚山州微微点头,“很不错的计划。”
戚山州可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他捏起雪球来又快又结实,给于实打的满头都是雪花;季时玉更是战绩卓越,就差拽着戚鱼往他衣领里灌雪了。
四人吵闹着,倒是没影响清理积雪的人。
通向院子外面的路已经清扫出来,元满,他们正准备回去时,就看到了远处过来一道身影。
通往村里的路还没有开始清理,季时玉的意思是只要清理到季家门前就好,左右这种天气也不会再到别人家去,轻易也不会再有别人来。
因此那道陌生的身影就格外特殊。
这方向必然是冲他们这里来的,再往那边就直达后山了,谁会在这种天气进山?
“敢问,这里可是戚先生家?”来人扬声问着,脸都快要冻僵了。
元满警惕询问,“你是谁?哪里来的?”
来人站在风雪里,依旧将脊背挺得笔直,他拱了拱手道:“我是镇上书院的,我叫周丰,戚先生认得我,恰好路过村里,想着来拜访一番,即刻就走。”
“先生稍等。”元满听他谈吐倒是有几分书生气,便转身进院子里回禀了,“少爷姑爷先别玩了,有位叫周丰的书生来拜访。”
周丰?
季时玉将身上的雪都掸掉,朝他点点头,“把人请进来吧,他可是秀才爷呢!”
元满最喜欢读书人,觉得读书人风姿绰约,听他这样说就赶紧去门口请人进来了。
凡是到家里来的客人无一不是感慨屋内多么温暖,周丰猛地被热气腾了一脸,感觉脸都缓和过来了。
“周秀才有失远迎。”季时玉眉眼弯弯,“这时候路过,可是要去拜访亲戚?”
周丰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是如此,近月来时常走动,不想背大雪困住,刚好今日雪停路过这里,听说戚先生就在沙河村,便想着过来拜访,只是空手而来,实在惭愧。”
戚山州道:“无妨,家里没有这样的规矩,你来我们也分外荣幸。”
季时玉微微挑眉,似乎是全然没想到戚山州会说这样的话,不过仔细想想,对方似乎也很懂说话礼数。
看到他哪一面,就配哪一面。
“之前的事我知道你也帮过我很多,县令也说那事是我无心之失不予追究,且我预备着明年下场,期间不能出任何岔子,感恩之情无以为报,来日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大概是红气养人,周丰再不似之前初见时那样畏缩,整个人也带着些意气风发。
也是,能考中秀才就足以证明其本领,来日若真能中举,那便更不一样了。
戚山州轻笑道:“我可不知你在说什么,不过你若是真想帮忙,不如帮我寻一位需要银子的书生?我这弟妹们都想读书习字。”
周丰闻言神色微动,他微笑道:“确实有一位书生尚可,如今亦正需要银子,教他们想来也不成问题。”
“那敢情好,不如周秀才帮我们引荐引荐?需要到县城还是镇上?”季时玉急切问着。
“我。”周丰有些不好意思,“我来教他们,戚先生和戚夫郎应该是能放心的。”
戚山州微微皱眉,“只是你又要准备下场,还要教他们……劳心劳力,我怕你忙不过来。”
周丰道:“只是教他们基本的读书习字,并不会影响到我,反而能让我静下心来,若是戚先生信得过我,便将他们带到县城去。”
“自然是信得过,只要不耽误你就好。”戚山州说,毕竟弟妹们只是想习字,也不是要去下场参考,哪怕是童生都能教得,何况是秀才。
“那是我白得便宜了。”周丰笑了起来。
季时玉倒是觉得这位周丰头脑转得这样快,保不齐真就是做官的料子,自然,前提是他能考中举人。
周丰当真只是路过这里,和他们浅聊几句,并见过戚鱼后就急匆匆离开了,他得趁着雪停尽快回家。
“我能教他。”于实突然说。
“你还记得多少?”戚山州明显不相信他的话,“你若是舍不得,就跟着一起去,就当是帮忙照看他们两个了。”
让戚鱼和季时欢单独跟着周丰,他也怕会有什么不好的传言,毕竟再过两年,季时欢也就到说亲的年纪了。
于实木讷的脸上带着不满,自从来这里后,除去一开始嫌弃季时玉做饭难吃,他就鲜少露出明显的情绪来,如今倒是真稀罕了。
“那我跟着去。”于实拉着脸,还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戚山州闻言看向他,是错觉吗?
总觉得他的表述比一开始好很多,没有那股子傻劲儿了。
可见是在慢慢变好了。
“回头你去韩大夫那看看脑子。”戚山州突然说道。
季时玉瞬间瞪大双眼。
于实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在骂我吗?”
戚山州没忍住哈哈大笑,“不是这个意思,你之前脑袋受过伤,我看你最近似乎好很多,也该让韩大夫看看,若是真的快好了,等你恢复记忆,也好做打算。”
“你要赶我走?”于实皱着眉,满脸的苦闷。
“戚鱼,回头记得带着他去韩大夫那看看,或是等你们到县城后,一定要带他去医馆。”戚山州懒得和他多废话,不过看他都能犟嘴闹脾气,应该是快大好了。
戚鱼先前不知道于实还受过伤,听哥哥这样说赶紧连连点头,“我肯定要带他去看大夫的,到县城再看吧,县城大夫好!”
“你啊!”季时玉捏着他脸笑了起来。
到底于实经常陪他玩,关系倒是也不错,偶尔于实会犟嘴,也就戚鱼能哄哄他。
院内的积雪都清理到角落,没再影响走路,戚山州不知外面的路能不能走,但周丰都能回县城,想来是不影响他的,应该也能到县城去。
直到晌午,太阳悬挂当空,积雪见也逐渐化开,院内都是水,幸好之前铺了石子路,除了有些滑脚,倒是不会泥泞。
傍晚时分,吃过饭,季时玉和戚山州就带着东西到季家去了,不仅仅是要和他们商议季时欢习字的事。
“房契?”
季多林拿着文书看,字句都不敢漏,直到将正张房屋地契的文书都看完,才惊觉手里拿着的到底是什么。
季时玉笑道:“铺子赚了很多钱,我和戚山州想了想就把之前的季宅给买回来了,县令一直有帮我们留着。”
“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季岩峰轻轻叹息,他对家里的事操劳的太少了,没想到这样的事都得是弟弟来办,“咱们的宅院最少二百多两,你们竟然都不和家里商量。”
“事从权宜,也是怕会有意外,听牙人说好些人都盯着咱们的宅院要买,哪里还有商议的余地,自然是买了再说。”季时玉倒是没纠结大哥的态度。
这本就是好事,他们就算说自己两句,那也是嫌他没早早说。
季多林将文书递给季岩峰,文书上面明白写着价钱,他看了一眼就起身回屋里,很快就抱了一只盒子出来。
“这里有我最近攒的钱,你拿去,我身为家里的长子,怎么能让弟弟全部承担?”季岩峰轻笑,而且还是嫁出去,本可以不用在意这些的弟弟。
季时玉下意识看向杨雪梅,“嫂嫂……”
季岩峰道:“不是只有你想这样做,银子本来就是我和你嫂子商量过另存的一份,拿去吧。”
可季时玉还是有些不相信,这么多银子并不是小数目,如果在嫂嫂不同意的情况下给了他,很有可能会引起家里的矛盾。
杨雪梅冲他笑:“你大哥说的没错,就收下吧。”
而且杨雪梅看得更清楚明白一些,说些难听的,季时玉早就嫁出去,家宅到底是属于季岩峰的,给他一半银子,也是应该的。
听他们都这样说,季时玉才安心将银子收起来。
“对了,还有件事,我和戚山州找了位先生,想让小鱼和小欢儿一起读书习字,我想着多读书总是没错的。”季时玉说。
家里从没有觉得哥儿姐儿就不能读书的想法,否则他也不能读书习字,小欢儿之前学的那些就能捡起来了。
这话杨雪梅插不上嘴,只敢默默听着。
李秀荷一听倒是笑了起来,“那教书先生是在私塾里?还是人家上门来?”
“先生在县城书院读书,之后要准备下场,教他们就是顺便,所以我们得去县城。”季时玉说,“左右戚山州每日都要去县城,还有于实看顾着他们,不会有事。”
“那也好,小欢儿你明日就跟着去吧,你还没去过县城。”李秀荷扭头看她,直接就给她安排好了。
季时欢满脸笑意,她当然也是想去的。
将这些事都和家里说清楚,季时玉和戚山州也就不准备久留了,两人就直接回家了。
“既然要在县城,不如咱们就在县城安置,你觉得如何?”季时玉轻声询问着,“我是想着,在县令身边做事是长久之计,你来回折腾也实在辛苦,这不刚好他们也要到县城读书,也省得来回折腾。”
戚山州垂眸思索着,“那你呢?铺子都在镇上,我们若是都到县城,你该如何?”
他这般说,其实算是委婉拒绝。
毕竟来回折腾有什么麻烦的,他更宁愿每日都见到季时玉。
“我就带着他们在家里呀!”季时玉似乎是没明白他为何这样问,“铺子都在镇上,我自然要看着的,而且有小满他们帮忙,我不碍事。”
“我碍事。”戚山州眉心紧皱,“若真是这样,岂不是十天半个月才见一次,我还没疯。”
季时玉愣愣,转而笑了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都成婚很久了,哪里还能像以前那样时刻粘着。”
戚山州闻言有些不满,“成婚都不到一年,你就对我厌倦了?没看出来你居然是这种负心汉?”
“什么?”季时玉瞪大眼睛,“这样的话可不好乱说的,我如何就是负心汉了?不到县城就不到,作何这般说我……”
“那就不到。”戚山州当即拍板。
除非他是疯了觉得日子太好过,否则怎么可能要跟他分开住?
季时玉拿他没办法,虽说他也不是很想和戚山州分开,但这样的想法由对方表达出来,就感觉令人格外欢喜。
不过这样就得辛苦他们每日都早出晚归了。
入夜后没再下雪,天气却格外冷,许是化学的缘故。
夜里戚山州没故意惩罚他,做完几次就带着他睡觉了。
翌日一早,天还蒙蒙黑着,季时玉也跟着爬起来了。
“要到镇上去?”戚山州轻声询问,“何不再等等,这几日最是冷的时候。”
“这两日铺子怕是都没开门,我得赶紧去看看,若是阿喜他们在,也得给他们些赏钱。”季时玉说,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人可从来没有空手做的。
戚山州知晓他对下人向来大方,对铺子里的伙计就更是如此了,便没再多说。
一群人挤在马车里倒是还暖和许多。
季时玉到镇上就带着元满和香秀下来了,今儿轮到花生留在家里。
镇上街道的积雪也都被清理出一条小路,虽都说“个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但街上铺子鳞次栉比,只要都清理,就能干干净净的。
季时玉特意转着看了三家铺子,门前都清理过了,他这才走进【识玉】里。
阿喜和丁卯看到他来都很高兴,“东家东家,我们还以为您最近也不来呢!这几日天冷,生意也没之前好了。”
“无妨,这很正常。”季时玉轻声说着,“可吃过早饭了?我让他们去买。”
阿喜和丁卯对视一眼,立刻笑了起来,“多谢东家!”
将他们的嘴堵上,季时玉又亲自去了趟布匹铺子,布料自然得他亲自来选。
掌柜的见他来自然是恨不得将最好的布料机给他看,“这批是染坊前段时间刚送来的,染织的很不错,是很贵气的颜色,摸着也很舒服。”
“那你帮我量一些,就按照你们东家的体量,多些没关系。”季时玉说。
“夫郎稍等。”掌柜笑眯眯的让伙计拿去量裁,原来是给东家做衣裳。
掌柜的一并连针线都拿给他了。
季时玉想着把这些布料都放进【识玉】里,左右戚山州白日就在县城,那他就在镇上缝制,应该很快就能绣好。
他将东西带回铺子里就开始忙活起来,戚山州的身量体型早就深深印刻在他脑海里,因此处理起这些布料是非常利索,几乎没有需要犹豫的地方。
“东家,您要裁制新衣?看这布料的颜色是给戚先生做?”阿喜凑到他面前嬉笑着,“真是好料子。”
“铺子里客人少,你就有闲情逸致了?”季时玉懒得理他,“除了给他做还能有谁。”
阿喜便嘿嘿笑两声,觉得他们关系实在是太好了。
季时玉是会缝制新衣的,但也确实许久未做,将布料裁剪好有点无从下手的意思。
元满做饭还行,但布料是昂贵的稀罕物件,他也没有能拿来练手的,从前都是随便给弟弟的衣裳打补丁,也不讲究好不好看。
他碰碰香秀,示意她上前帮着少爷。
香秀早就想说话,却有些不敢,但元满都让她帮忙了,她自然也就敢壮着胆子提建议了。
季时玉听完她的话笑了,“香秀很会做这些活计?”
“从前总要缝衣裳,所以会一些。”香秀将以前的事一句带过,她如今已经是戚家的下人,自然不能再提起以前的事。
季时玉微微点头,“做得不错,那你再帮我瞧瞧,这针脚是不是不够密?”
……
刺绣活是很伤眼睛的,季时玉略绣一会就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将料子放到旁边就站起来转转歇歇眼睛。
按照阿喜的话,这两日都没有人登门,但今日风雪停了,陆陆续续的客人也就开始登门了,不过来的都是丫鬟和小厮。
张口便是要多少货,结完账就要他们送到哪家去。
生意自然是得做的,季时玉让丁卯把这些单子都记下,再让阿喜一趟趟去送,只是这样一来铺子里就没有伙计了。
虽说此时他也在这里,还能让小满跟着一起送,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找人做这些事才行。
季时玉有些苦恼,不别的铺子里都是找伙计去送,但他不想找来那么多的伙计专门做这些事。
“或许有没有哪些人是专门跑腿的?”季时玉嘟囔着,“我记得有专人给县衙或者府城送东西仆役,或许我们也能找人做这样的事。”
丁卯就是算盘成精,一听这话直觉有生意能做,立刻哗啦啦的拨着键盘,“东家,请大胆说出你的想法,我觉得这会是赚钱的营生!”
“啊?”季时玉皱眉,“我是想着或许可以找人专门送货,镇上虽然有些大,但稍微跑两步就能到地方,且这活计也不需要读书习字,只要认路就好。”
丁卯笑了,“若是这样说,那镇上倒是有许多合适的人。”
第84章 乞丐 就算是要利用他们,可前提不也是……
丁卯的意思是可以找镇上的乞丐们。
即便太平镇看似太平, 但也难以避免镇上许多街巷都有乞丐。
有些是从其他镇子逃过来的,有些是家破人亡没有本事养活自己的孩子,更有些是孤寡一生毫无生机的野汉……
季时玉一直都知晓这类人的存在, 毕竟集市或者庙会时,他们就会沿街乞讨, 若是能讨个三五文,就能够他们再活几日。
只是……
“倒不是我瞧不起他们,将这么重要的物品让他们去跑腿……”季时玉总觉得有些不妥。
最重要的是, 若是客人看到前去送物件的是乞丐, 季时玉都不敢想自己的生意还能否做下去。
即便他说让那些小乞丐收拾一番,顶多也就是用冷水洗把脸, 没有半点用处。
丁卯道:“只需要将东西安然送过去就好, 会不会见面又有什么要紧的?让他们将东西放下敲门就跑,先做起来, 等手里有银钱了,自然也就能干干净净的见客人了!”
“丁算盘,他们连吃喝都成问题,怎么可能愿意花钱买衣裳呢?”季时玉无奈的看着他,哪里的乞丐会这样做?
丁卯一噎, 他这些年也是过得浑浑噩噩, 竟然将这些都忘记了,都去做乞丐了。自然是填饱肚子才最重要。
季时玉也确实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只是还得再稍稍考虑一下,仔细想想该如何将这件事推展起来,不能他们这样想就要立即这样做。
元满却道:“少爷不如去布匹铺子问问,有没有年久卖不出的布料,若是只能囤着浪费, 不如给那些乞丐做衣裳,旁人不仅要感念您的恩德,还能帮您做事了!”
到底曾跟着季时玉在镇上大开眼界,偶尔元满也还是能提出些不错的建议来。
破旧的布料根本要不了几个银钱,若真能做起来,不仅能帮他送铺子里的货,还能送别人家的。
夏冬两季是人们最懒怠的时候,不愿出门,可若是加价就能送上门,谁还会拒绝呢?
季时玉闻言笑了起来,“还是你聪明,你和香秀现在就去咱们铺子里问问,有没有这样的布料,叫他们都收起来我要用,回来之前瞬间看看那些小乞丐们的样子,我得和戚山州商量。”
“是。”
“丁算盘!虽然你的提议有些欠缺考虑,但总得来说是很不错的提议,给你涨月钱!”季时玉很满意的说着,身边都是能人的话,也很方便他做事啊!
丁卯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当即开始混不吝地边叫少爷边道谢。
元满和香秀耽搁了好一会才回来,想来是那些乞丐的地方并不好找,毕竟这么冷的天气,他们也很有可能躲藏在什么地方了。
“少爷,我们已经和掌柜说过要那些卖不出去的旧布料,至于那些小乞丐,我们转着找了,但看到的并不多,他们确实有些可怜。”元满委婉的说着。
乞丐们当然是可怜的。
只是即便要用他们,也得用心思纯正的。
季时玉点头,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崔家怎么到现在都没动静?往年只要一下初雪,不是就会行善积德吗?”
那群虚伪的家伙,就是要接受所有人的感恩和叩拜,好以此来巩固崔家在镇上的地位,借此来掩饰他们做的那些恶事。
季时玉只是厌恶他们的虚伪,但施粥这种利民之事,他并不讨厌,到底是乞丐和吃不上饭的百姓占了便宜去。
“东家如果想见那些乞丐,不如就先崔家一步施粥吧?”丁卯突然说道,“反正都是做好事,百姓们可不会在意是谁做,只会在意他们能否填饱肚子。”
“很有道理。”季时玉点头,“就这样办吧。”
元满和香秀对视一眼,说道:“那我立刻就到粮店,顺便再借一口锅灶!”
“那我去借铜锣来——”
“不用,铺子里就有。”季时玉拦住香秀,“等小满把那些东西都借回来再说,会有人能看到我们要做什么,不用特意宣扬。”
香秀点点头没再出声,却是暗暗记着他的神色动作,那种气度,很值得她们学着。
施粥的米并不是越多越好,总有些会故意混进队伍里,抢夺真正需要那碗粥的人的粮食,令人恶心的行径。
元满让粮店的人把粮食送到铺子前,顺便让他们把锅子给烧起来,阵仗很足,再加上今日雪停,本就有很多人都出来走动,看到这场景,不用多想都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要施粥了!‘识玉’的季少爷要施粥了!”
“季少爷?之前季家的那个少爷吗?他居然还会施粥啊?”
“施粥了施粥了!‘识玉’铺子施粥了!”
“……”
伴随着各种吆喝和叫喊声,很快铺子前面就排起了长队,还没开的米锅引得他们垂涎三尺,恨不得将锅子看穿,立刻将夹生的米刨进嘴里。
元满时不时就要掀开锅子搅和一番,米香就顺着缝儿溜出来,香的排队的人吞咽着口水。
不多时,米粥熬好,队伍瞬间安静下来,都盯着元满手里的勺子,希望他能给他们盛满满的一碗。
元满边盛,季时玉就站在旁边看着。
大概是还没有到啃树皮的时候,又或者是消息还没有传开,排队的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多,他也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人。
之所以选择小乞丐,还是因为他们更好控制。
善事当然要做,可他真实的意图也不能落下。
很快,锅盖都压不住米香,煮熟的粥软烂香甜,香气就飘进了所有人的鼻子里。
“排队一个个来,大家都有,不要着急!”元满边说边开始帮他们盛粥。
银钱很足,买的米自然也多,每一碗粥里都满是米,捧着碗离开的人都会自愿说一句谢谢季少爷。
长队渐渐变短,季时玉却始终没有看到自己的看到的,直到长队消散,米粥堪堪见底时,才有一个稚气未脱的大孩子瘸着腿拿着好两只破烂的碗跑过来,这是他能找到的全部了。
“你的碗盛不了多少,先给你盛一些,你先吃饱吧。”元满说着就盛了一小勺进他的碗里,再多就要顺着豁口和裂缝洒掉了。
大孩子看着粘稠的米粥咽了咽唾沫,摇摇头,“不能再帮我多盛一点吗?求求您了!再多盛一勺就行!”
“你的碗装不下,你可以吃完再过来。”季时玉突然出声,“勉强给你装下也只会洒出来。”
大孩子瞬间紧张起来,这些施粥的就没有好人,他如果再过来肯定要被拉出去打的!
听到季时玉这样说,他立刻端着两只豁口的粥碗跑了。
两碗粥,根本不够他们这一群人喝,但如果每个人就只喝一口,勉强是够的,更何况这粥很稠,一口能吃到很多粒米!
小瘸腿先让他们喝,自己最后再把碗底舔干净。
躲在角落瘦弱的小姑娘怯怯看着他,“哥哥,我们不能再去要粥吗?我好饿……”
小瘸腿有些为难,却还是严词拒绝道:“我们再去要挨打的,你忘记了,之前那个施粥的就找人打我们了!”
“大哥,我再去要一趟吧,小五和小六太小了,不能吃不饱!”眉心有疤的小男孩紧紧皱着眉,“只要我跑得快,他们就不知道咱们躲在这里!”
“……还是我去吧,如果我没回来,你们就赶紧跑到其它地方去吧!”小瘸腿说完就拿着两只碗再次跑了。
带疤的小男孩想追他却没追上,但他们像老鼠一样在镇上偷摸藏匿着,对太平镇十分了解,自然也知道那施粥的铺子在哪里。
他看向老三,“你看着她们,我去看看,如果老大我们都没回来,你们就赶紧跑,以后躲起来慢慢找吃的。”
施粥本就是善举,也有些没吃饱的婆子老头会颤巍巍的举着碗问能不能再来一碗,元满也都帮他们盛了
因此在看到那小瘸子又捧着碗来,他立刻将勺子放进锅子搅和着,“你来啦,我们少爷给你找了两个好的碗,你这两只就扔掉吧,你端着碗,我给你盛。”
他说着朝旁边放着的两只玩昂昂下巴,是很普通的素白大碗。
小瘸子却不敢拿,他不觉得这些人会有这么好心,镇上的富户们都是会吸血的,能把他们的骨头都啃完!
他还是把自己的破碗递过去,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元满,元满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看向季时玉。
季时玉垂眸和他对视,“你用那两只新碗装,吃饱喝足就再来一趟,我确实有事要找你们帮忙,可听明白了?”
“你这个坏人!”小瘸子突然压低声音,“你就是想让我们做坏事!我不会为你做坏事的!”
季时玉轻啧一声,如玉的脸上带着不耐,“小小年纪耳朵就坏掉了?我铺子就在这里,周围还有这么多人,你一喊,大家不是都听到了么?我怎么敢让你们做坏事?磨磨唧唧像什么男子汉?”
“你!”小瘸子警惕的瞪着他,犹豫片刻,还是听他的话将两只新碗捧到了元满面前。
弟弟妹妹们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挨打也好,做坏事也好,只要能吃饱就好!
眼下事情已然办完,季时玉便示意元满收锅,至于锅里还剩的粥,则是先收起来了。
“明日还会施粥,若是有需要便可来这里等着,可若被我发现有能力者还要来蹭吃蹭喝,我定然会找衙役把他抓走!”季时玉扬声警告着。
总有些爱占小便宜的,连别人救命的东西都要抢。
因着施粥的善举,进铺子里的顾客反倒是多了起来,任谁都会想和这样的善人交好,否则崔家也不会在镇上声名远扬。
阿喜喜笑颜开的招待着客人,丁卯沧桑的脸上挂着笑,算盘敲的又快又响。
一波波的客人离开,做好约定的小瘸子还没来。
元满有些打鼓,“少爷,那臭小子是不是骗我们了?早知道就跟着他了!”
“再等等就是了,他总得和身边的人商议一番,就算不来也没事,只当是做好事了,也没错处可挑。”季时玉轻笑一声,那样的孩子们警惕心最强,等他们自己想来时,也就事半功倍了。
何况,君子论迹不论心,就算他是要利用他们,可前提不也是会给他们好处么?
他能猜到那些孩子恐怕正在商议着来与不来,那些乞丐当然不会是他唯一的选择,可有时候乞丐比正常人好用的多。
他们在镇上如老鼠般苟活着,定然知晓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门口的风铃突然发出清脆的声响,阿喜立刻起身去迎接,“客人里面请,您想买点什么?”
“我找你们东家。”
听到熟悉又厌恶的声音,季时玉扭头看过去,就见崔智明带着张春雨进了铺子。
金钱养人,张春雨如今倒是真有几分富贵人家妾室的气质了。
季时玉莫名笑了起来,“崔公子又有什么事?”
“方才听说你在施粥?”崔智明语气温和,像是只是陪妾室闲逛,顺便和他说说话,“你果然是心善的。”
但只有季时玉知晓,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实际上藏着的都是毒蛇的毒液。随时都会要人性命。
季时玉闻言有些厌恶的皱起眉,“我为何要可怜他们?不过是要博个美名罢了,方才有许多客人都来我这铺子里买东西,银子可是好东西。”
“我还以为你往后也都要施粥了,看来是我想多了,不过也是,你哪里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今日也是家中繁忙,明日我会安排施粥的,这事你就不用管了。”崔智明越说越直白。
为了崔家的名声,这事是必然要做的,却没想到今日让季时玉抢先了。
他最好是无心之失。
季时玉垂下眼睛翻了个白眼,他轻啧一声,“都是做好事,你到底为什么觉得,你能做别人不能做?不买东西就赶紧走!”
张春雨自然是无意介入他们之间,上次偷偷把那卖身契给了季时玉,他就生怕遇到后对方再告诉崔智明,此刻只敢默默挑东西,连个眼神都不敢给。
而且他如今也是看明白了,他们之间就是崔智明一头热,季时玉都快烦死他了,但这话他可不敢说,不过对他也有好处就是了。
似乎是没想到季时玉会说这样的话,崔智明有些无奈道:“你总这样闹性子,我不过是怕你辛苦罢了,何况这样的事一直都是我们家在做,你突然做这些,难免会叫人说闲话。”
“除了你,还有谁会说?”季时玉冷眼看着他,视线转而落到张春雨身上,“你挑好了吗?”
“挑好了。”张春雨就知道这是不想聊了,赶紧将自己早就看好物件拿在手里,放到丁卯面前。
崔智明眼神微冷,但这里人多眼杂,终究是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这对夫夫总是给他难堪,连戚山州那边都还没得手。
冷脸看他们离开,季时玉控制不住表情翻了个白眼,恨不得直接在门口竖牌子,明确拒绝他们进来!
季时玉深吸一口气,“若不是我们如今不如崔家,何至于让他到我跟前来恶心我!”
“少爷别生气,咱们施粥又碍不着他们什么,就算要闹事,闹到县衙咱们也有话说!”
当初还在季家时就知道少爷和崔公子闹不对付了,只是没想到如今更是水火不容,也不知那崔公子是如何得罪了少爷!
“东家,他来了。”香秀眼尖看到不远处一直偷偷徘徊的小瘸子,“奴婢叫他进来。”
小瘸子早就将季时玉和崔智明说话的样子记在心里,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很警惕的询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不是你,是你们。”季时玉说,“和你们差不多大的孩子,有手有脚会跑,我都要用。”
小瘸子咬牙,“你到底要我们做什么!”
季时玉倒是挺喜欢他这性子,来往的顾客都在往他们这边看,他便带着对方到了后院的小屋里。
生着炭盆的小屋很暖和,小瘸子不由自主的搓了搓手,暖意熏腾的他人也放松不少。
“我这铺子小,也不想再收伙计,需要有些人帮我跑腿做事,我说的可明白吗?”季时玉问他。
“你这么有钱。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小瘸子觉得很奇怪,他们就是乞丐,除了偶尔会需要小乞丐送信,没有人会用乞丐的。
他们在别人眼里就是脏东西,是臭虫。
季时玉故作思索状,眼看他愈发没耐性,才淡淡一笑,“因为你们很好满足,吃饱穿暖不是你们最想要的吗?或者还有住的地方。”
或许他的方式有些麻烦,但用这些小乞丐反而能一劳永逸。
小瘸子闻言眼睛亮了亮,他就算再警惕懂事,做的所有事也都是希望跟着他的弟妹们能吃饱饭,如果有人能提供这样的帮助,那有什么不能做的?
而且只是跑腿,意味着他们以后也算是铺子里的伙计!
“我们有很小的孩子,她们没办法跑腿……”小瘸子有些底气不足,他处于弱势似乎没有和对方谈条件的资格。
“那就更好办了,就留在我这里做人质,你们老实做事,能明白吗?”季时玉没有刻意表现的好像是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善人,他当然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小瘸子明白了,反正这东家就是要用他们,还要把那些不能做事的弟妹都帮忙养着。
只是他不懂,这么简单的事不如找大人做,甚至可能比他们做的更好,偏偏挑选他们,看起来十分奇怪。
而且还认识那个崔家的笑面虎。
“你和那个崔家的说什么了?”他瞪着眼睛询问。
“给他骂走了,还能说什么?”季时玉没忍住捂唇干呕,“别提他,恶心。”
“我们做事,但是我们这样很脏……”
“没关系,回头我会将衣服做好给你们,到时候就好好做事吧,你们最近都住在哪?”季时玉问道。
小瘸子腿脚变换姿势,隐约有些想跑,却还是低声道:“就在那边的死巷子里,有很多木板和竹竿,我们就在那里。”
季时玉轻啧一声,这很糟糕了。
“我会尽快帮你们找个小院的,以后就都住在那里吧,暂时先把那些孩子都带来吧,这里至少比什么破木板要暖和。”季时玉屈起手指弹着他额头,“晚些时候就会有能住的地方了。”
“谢谢东家。”小瘸子想到合适的称呼恭敬喊着。
季时玉轻挑眉梢,倒是没多说什么。
之后便是开始准备这事,季时玉向来是说做就做的性子,如今差的也就是衣裳和住处,都是极好解决的。
只要去牙人那里租个小院子,再将布料拿去赶几身衣裳就好,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
和小瘸子很快就瘸着腿跑了,他要赶紧去和弟妹们说这件好事,只要他们以后都跟着季东家做事,就能有住的地方了,还能拿工钱!
很快小瘸子就带着一串孩子过来了,他们趁人少的时候偷偷跑进去的,生怕被别人看见再说季时玉的坏话。
后院的小屋很暖和,一群孩子蜷缩在炭盆前烤着火,倒真是相依为命了。
“少爷,我已经和牙人说好了,西巷子里有一处小屋,住他们这一群绰绰有余,破旧归破旧,但能遮风挡雨,租金也不高。”元满很快就跑回来了,镇上的事他也很熟悉。
香秀见他说完也赶紧说道:“我刚刚去布匹铺子找掌柜的说过,他说冬季腾不开手,如果让绣娘帮忙做衣裳,铺子里的成衣就没办法做了,奴婢想着或许可以拿到村里,让那些婆子妇人们做。”
“想法很不错。”季时玉挑眉,“就按你说的办。”
两件事很快就这样解决了。
小瘸子和他的弟妹们就乖乖听着,各个眼底都闪着奇异的光,此时的季时玉对他们来说就是星星月亮太阳,是最最明亮耀眼的存在。
傍晚。
戚山州驾驶马车赶到铺子前,戚鱼和季时欢跳下马车就急匆匆冲进铺子里。
“我三哥呢?”季时欢询问。
“东家有事在后院……”阿喜笑说,也不知道戚先生他们进后院会不会被吓到。
戚鱼和季时环就又冲进后院的小屋,推开门就瞧见满屋的人,季时欢有些愣神,“三哥,你要做拍花子吗?”
“季时欢,你又想挨揍?”季时玉抬着下巴吓唬他。
“嫂嫂,这是做什么呢?”
季时玉尽量直白的和他们解释着,戚山州听完点头,“倒是可行,其它商铺也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也可以让他们去跑腿。”
季时玉眼睛一亮,对啊!
第85章 布施 说起想吐,之前是有一次来着。……
回到家里。
季时玉和戚山州又仔细商议一番, 这活计是绝对能做的,按照戚山州的意思,他们是“识玉”的专属跑腿伙计, 但也能捞些闲差,也就是其它商铺有需要就能帮着跑。
这样一来, 他们还能多赚一些。
季时玉对他的想法很满意,太平镇不小,商铺更是数不胜数, 若是真能做起来, 对他们家里的铺子都是有好处的。
而且季时玉也想要在这镇上声名在外。
更是动了要将崔家比下去的心思。
就算他一时不能拿崔家如何,不代表他们永远都奈何不了他。
“若是真能做起来, 他们还能到别的镇跑, 只是要再多收些路费而已,不过要买你铺子里的东西的客人, 自然也都是有钱的,不会在意那些。”戚山州说轻声说着,他们反而更在意省事与否。
“这倒是。”季时玉点头附和,“我们先将简单的一点点做来,日后顺其自然就是。”
戚山州笑着捏捏他脸蛋, “说的不错, 明日晨起我和你一起去收衣裳,婶子们做衣裳很快, 更别提是小孩的身量。”
季时玉倚靠在他怀里,摆弄着他的手指,时不时就要扣扣他掌心的茧,轻声道:“我想着,家里不如再买一匹马?”
“嗯?是觉得如今的马车太拥挤了吗?”戚山州只想着冬日里能暖和一些, 却是将他的感受给忽略了。
“冬日里挤挤倒是暖和,只是如今家里人多,总有要同时用到马车的时候,而且还要再给你配车夫……”季时玉对他亲自赶马车的事耿耿于怀。
冬冷夏热,总是要遭罪的。
戚山州笑着亲亲他,“自己赶马车也不是什么辛苦事,而且若是真要车夫,对方要么住在家里,要么便是早起来接,晚上送咱们回来后,还要赶着马车走,也是麻烦。”
“话是这样说……”季时玉有些恼,干脆直接拿出桌下的膏药给他擦手,都已经生冻疮了,辛苦车夫有什么要紧的?
车夫本就是做这活计的,自然要比他们更懂得如何做。
“只是冻疮而已,年年都长的东西,早就习惯了。”戚山州轻声说着,“我看你有些没精神,尽早休息吧?”
季时玉闻言立刻就打了哈欠,眼底汪起水雾,白日操劳一整日,费事费力的,眼下被他这样一说,瞬间就觉得困意袭来,窝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戚山州就赶紧轻手轻脚把他抱上炕,对方自己找了舒服的姿势便睡去了,他则是将屋里的一切都收拾好,这才揽着他睡觉。
…
季时玉到底还是没听他的,家里银钱充足,要买匹马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便直接在镇上找了两位车夫,将要紧的都和他们说好,两人也都同意来回跑。
赚钱的事,谁会觉得银子少?
再加上季时玉最近忙着跑腿的事不说,还要给戚山州做衣裳,做衣裳不是他的强项,做起来自然很慢,才特意预留出这么多时日来,生怕赶不及。
白日里,将那几个孩子安顿好,就让他们开始跑腿做事了。
季时玉和他们说的很清楚,除去跑腿固定的月钱,若是有客人愿意多打赏他们几个子儿,那都让他们自己留着。
因此他们做起活计来也很卖力。
起初有些客人看到他们穿着一样的衣裳还觉得怪异,更别提那衣裳胸前还绣着大大的“识玉”二字,更是显得可笑几分。
可听季时玉说完,就知道这些孩子是做什么的了,倒是也能省她们很多功夫。
季时玉坐在后院的小屋里缝制衣裳,如蓝三人就在屋里焖地瓜,小屋里溢满着地瓜的香甜。
“没想到你竟还能想出这法子来,倒也算是做好事了。”姜橙子边说边将如蓝伸出去的手给拍掉,“都没好呢,你不许乱作怪!”
季时玉轻笑:“自然也是为了生意,若是每逢天气不好时铺子里的生意也跟着不好,那还如何赚钱?有人送自然就能免除后顾之忧。”
如蓝点头,“这倒是没错,不过比起这事,我们反而更在意你施粥的事。”
他说着看向季时玉。
往年冬日初雪后都是崔家施粥,随着崔家日渐壮大,这也渐渐就成了心照不宣的事,没人会抢崔家的好名声。
但季时玉这样做了。
似乎像是要和崔家叫板,像是在说,凭什么你们能做,我不能?
“施粥的事?不是说过了么,只是要把那些小跑腿们给吸引出来,没有什么意图。”季时玉淡淡说着将衣裳递到江池青眼前,“帮我看看这里缝的对不对?”
如蓝:“这话哄鬼去,若是真想把那几个小鬼给吸引出来,只需要找几个乞丐问问,哪里用得着做出这么大动静来?”
江池青:“缝的是对的,你就按照前面的缝,慢慢来,不要着急。”
姜橙子:“不是,你们真的不吃地瓜吗?”
四个人各说各的,有种蹩脚的喜感。
季时玉倒是没再反驳如蓝的话,他想了想还是直接说道:“我并不喜欢他,甚至很厌恶他,而且家里遭遇那样的祸事,我一直觉得和崔家有关。”
他不能将突然出现的记忆告诉他们,听起来像是中邪了,但直觉这种话还是可以说的。
气氛如他料想的那般冷寂下来,季时玉不免觉得有些难过,若是连他的朋友们都因为被崔智明的表明功夫欺骗而不相信他,真不知该说自己无能,还能崔智明太能干了。
“你终于发现了么?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假的人!”
“可不是?他弯着眼睛笑的样子令人不寒而栗,怕不是在拿别人当傻子!”
“是如此,我每每瞧见他都不得不敷衍着,最烦见他,还不能撕破脸。”
“先前你和他有婚约我们自然是不好说什么,又碍于崔家在镇上的地位不能笑脸相迎,当真是累得慌!”
季时玉愣愣的看着他们,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听到这样的话,他一直以为连他们都觉得崔家是大善人。
“我如今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找补般说着。
“那又如何,你既然都觉得不对劲了,那崔家定然是做过什么,且我们本就不喜崔智明那副惺惺作态的虚假模样。”
“顶着那样一张脸,背地里还不知要如何阴狠,人都是越缺什么越显摆什么,瞧旁人给他们夸的,必然是他们缺少的!”
季时玉顿时笑了起来,“谢谢,我还以为连你们都被骗到了。”
姜橙子拍着胸脯笑,“谁能哄骗我们?否则你以为我们这些年家里为何都不曾与崔家做生意?自然是因为家里早就察觉到不妥。”
“这是好事,否则只怕来日崔家出事还要连累你们。”季时玉笑说。
他倒是没说“早知今日”这般话,毕竟事情已然发生,再多说其他也是枉然,何况如今幡然醒悟,定然也能找到对付崔家的方法。
约莫是前世吧,家里被打了猝不及防,如今倒是一切都来得及。
“不过,既然要施粥,那我们也来帮忙如何?”姜橙子灵动的眼睛转了又转,“或着你不做了,我们接上,总不能太平镇的好名声都让他一家占了去!”
“这话说得不错,难得你也能讲出这样的话来。”如蓝笑着打趣他。
姜橙子双手环抱,斜眼瞅他,“我可是心中有丘壑,内里有山河,岂能尔等通通知晓?”
季时玉三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话倒是没说错,只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便带着趣意。
三人闲聊着时辰倒是过去的也快。
临近傍晚时,戚山州如常带着他们到了“识玉”,铺子里倒是没什么人,那些小乞丐也都在铺子里盘算今日所得。
许是因为他们身上穿着绣有“识玉”的衣裳,每个人看着也干净乖巧,再加上那些要香膏蔷薇水的客人也都富裕,偶尔倒是会多赏他们几枚铜板。
放到一起倒是也就有看头了。
季时玉看着年前一小撮铜板,面上有些嫌弃,“给我做什么?赏钱自己拿着吃饭,之后等你们赚到银钱,我可就不会再管饭了。”
“谢谢东家!”小疤脸率先道谢,赶紧将这些铜板都拢到他们跟前。
如今季东家管他们吃穿住,收得的铜板就能攒着,等之后发了月钱,就不用再让东家为他们操心了!
“该回家了。”戚山州走近说着。
“这就好。”季时玉眼睛一亮,立刻起身就要收拾,像往常那样叮嘱阿喜和丁卯一番,就牵着戚鱼和小欢儿走了。
小伙计们有些艳羡的看着他们,东家对他们都这么好,对弟弟妹妹肯定更好。
到铺子前,戚山州才知晓季时玉又买了马车,还租赁了两位车夫。
到家时,花生已然将家里一切都打点妥当,饭菜都做好了。
吃着饭,季时玉突然想起件事来,“先前答应要帮赵二看活计,有眉目了吗?”
这两日暴雪刚停,却像是耽误许久似的。
这事若是拒绝了,倒是好说,奈何已经同意了,若是没个说法,那真是不好看。
戚山州点头,“确实有帮他问,只是也得看他愿意不愿意做,一会吃过饭我去他那看看。”
“那我跟你去,上次杨小草摔倒那事后来也不知怎么样了,我阿娘说有身孕还是好少出门,她不过就是想出去透口气,谁知竟发生那样的事。”季时玉说着还有些后怕。
这事若是发生在他身上,他必然得狠狠甩那些人几个耳光,还要把她们送进牢里去!
“嗯,娘说的没错。”戚山州默默肯定着,若是季时玉有身孕,他也会让对方在家里养着。
不过,想这事实在是庸人自扰,他根本就没——
不对。
戚山州突然停下筷子,他生病那两日似乎都没注意这些……
视线不由自主落到季时玉肚子上,他轻咳一声问道:“你最近可有觉得身体不舒服?想吐?”
“我好着呢,说起想吐,之前是有一次来着。”
“哪一次?什么时候?”
季时玉见他这么着急仰着小脸乐起来,“在铺子里见崔智明那次,他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让我恶心哈哈哈……”
戚山州:“……”
想来应该没事,季时玉是小哥儿,小哥儿本就难生育,怎么可能因为那一两次就突然有了?
吃过饭,天色便彻底暗下来,夜里的风也冷的刺骨,到赵二家时,他们似乎没点着蜡烛,瞧着跟没人似的。
“有人在家吗?”季时玉喊道。
很快赵二就从屋里跑出来,着急忙慌的把他们请进去。
劳烦人做事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只能静静等着消息,就算带来的是好消息,那也得好好道谢。
戚山州没和他绕弯,直接说道:“县城码头有要抗包的,银钱看你自己能抗多少,也有户富户家里要凿冰的,每日五十文,还有家酒楼需要伙计,每月五百文。”
这是他如今能为赵二找的且他能做的活计,他既然说到对方这里来,就表示只要他去,自然就会用他。
当然,若是他表现不好,那也是影响戚山州的。
赵二也明白这些,眼前的活计并不难挑,若是他自己去询问,别说要他,怕是连话都不许他说就直接要把他赶走。
“酒楼,我去酒楼!多谢戚哥帮我这些,来日有机会定然报答您!”赵二郑重其事地说着。
“我不需你如何报答我,只要你能踏实在酒楼做事,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戚山州意有所指道。
不是他不信任赵二,这样的事换做任何人他都需要思量,如今愿意帮忙,无非是看到了他的变化。
只要赵二在酒楼老老实实的,不影响他的声誉,那就是最好的报答。
赵二明白他的意思,连连点头答应,“戚哥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抹黑!”
“那就好,那你明日就跟我去吧。”戚山州说。
“好,谢谢戚哥。”赵二笑意满满,态度也比之前更恭敬许多。
在他看来,戚山州夫夫,就和他的再生父母一般,村里再没有愿意这样帮他们的人了。
待他们走后,杨小草有些不解询问,“做伙计是最好的吗?”
“是,这些事你不用操心,在家里养好身体吧。”
抗包和凿冰看似能赚很多,但这活计并不稳定,有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感觉。
可在酒楼里做伙计不一样,只要踏实做事,工钱虽然低一些,但至少是稳定的,有盼头。
第二日,赶到县城的队伍便又多添了一位。
刚出发时两辆马车随便坐,季时玉几人定然是要坐一起,赵二便和下人们一起坐,倒不是他觉得自己是下人,只是外人而已。
到镇上后再分开,戚山州的马车依旧不宽敞,不过也没必要两辆马车都过去,便挤着走了。
季时玉到铺子里就开始张罗今日施粥的事,从前这事都是崔家垄断,如今既然要对着干,便先行这样的小事做起吧。
今儿轮到花生烧过熬粥,他站在锅子前搅和着,面前排着长队,难免叫他有些紧张。
他看了一眼夫郎,随着对方点头,他也跟着吆喝起来。
如蓝他们早早就来铺子这边帮忙了,反正这样的事谁做谁落好名声,再说了,崔家难不成还真敢因为这样的小事就把他们几家一起扳倒吗?
这也实在天方夜谭。
来往的人自然能瞧见他们几个都在旁边盯着看,有些觉得他们是哗众取宠,有些则是感念他们心善。
千人千面,众口难调。
季时玉让小跑腿们一人喝了一碗,才让他们继续去送东西。
有眼尖的看出他们的身份了,意味深长的问道:“季少爷,你这铺子生意这般好,也该找些靠谱的伙计,若我没看错,那几个都是乞丐吧?让乞丐送贵重物件,您真敢啊?”
“我找的伙计自然靠谱。”季时玉掷地有声,“只要无人在背后放冷箭,我的伙计都能将客人需要的东西完好无损的送到。”
这话的意思便是,就算来日真出岔子,也定然是有人暗害。
说罢,他又扬声道:“我们铺子里的小伙计们是专做跑腿营生的,其他铺子若是有需要,也可找他们做事,如今他们有正经活计,还请各位不要依旧觉得他们是乞丐。”
还能帮别的铺子送东西?
这倒是稀罕了,他们只觉得哪家的伙计就该为哪家做事,竟然还能帮别人家啊?
虽然各家铺子嘴上没说,但心里却暗暗记下这事了,哪家铺子都会有偶尔人手不够的情况,若是能帮忙,他们自然也都会觉得方便许多。
施粥的队伍逐渐变短,今日倒是没有来这里浑水摸鱼的人了。
花生将锅灶都收好,清洗过后便还回去了。
原先借给他们锅灶的摊贩对他们也是不住称赞,这样的好人做好事,终究是不多了。
“你要施粥几日?”如蓝轻声询问。
“我想着三日便足已,若是时日太多,少不得会叫人盯上,该换你们了。”季时玉说,“或者你们稍等几日,我觉着崔智明要来了,他昨日就对我极尽威胁之语,实在过分。”
“莫要理他,他难不成还想把咱们都杀掉吗?这样的好事哪里就只能他做了?实在是跋扈。”如蓝提起他便是嗤之以鼻的态度。
虽说他们几家都不如崔家,可若是真和崔家对上,也够他喝一壶。
姜橙子笑道:“咱们轮换着来做,也就几日的事,既然是做好事,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又没人不许他们崔家施粥?”
“那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们了。”季时玉挑眉。
这几日施粥,连带着铺子里的生意都好了许多,虽然看似人少,但小跑腿们却是越来越忙活了。
一连数日都是晴天,街道的积雪化的很快,只是也有一些会结成一层薄冰,害得季时玉两度差点摔倒。
阿喜挠着头连连道歉,将门前的薄冰泼上热水锄掉,并垫上一层沙子,也是防止有客人摔倒,那可是要赔罪的。
季时玉拍着胸口笑:“给我吓的……”
“少爷是不是伤到哪了?您脸色一直缓不回来?”元满有些担心,“我去找大夫给您瞧瞧吧?”
“无妨,就是被吓得不轻。”季时玉无奈笑着,他也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有些好笑。
元满不满噘嘴:“您从前哪里吃过这样的苦,自然是会被吓到的,您没事就好。”
在后院歇着缝制新衣,冷不丁小跑腿就冲进来了,他们各个脸上带着严肃,像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季时玉抬头,心平气和的询问道:“丢物件了?哪家丢了?”
“不是!”小疤脸摇摇头,头上的小鼓包都跟着晃,“我们刚才瞧见几个衙役到镇上来,便跟过去看了,发现他们是去崔家了!”
“崔家?”季时玉挑眉,“可有听到什么?”
小疤脸摇头,“没有,老大刚好在那边送货,我们就先回来了,一会等他回来再跟您说!”
话音刚落,小瘸子就回来了,他满脸潮红,面上还带着激动的笑。
“东家!崔家出事了!”
“详细说说。”季时玉把针线放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崔家要倒霉,他当然得欢呼。
小瘸子道:“我听见衙役粗声粗气的问了很多,说有事要他帮忙调查,就把他和崔管家都带走了,不像是要他帮忙。”
“自然不是,若是需要他帮忙,该是来请他才对,而不是突然就把他给带走。”季时玉瞬间来了精神,“你们四处送货时多听听别人是如何说的,去吧!”
“好!”
他们从前做乞丐时就是到处听别人内院的事,也是想为他们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增添些意思,如今都能正大光明的听了!
另一边,县衙。
因着前几日积雪未消,直到这两日才继续审问卖身葬父的小哥儿和追他债的汉子们。
果真叫他们问出些东西来,都是花钱雇来的人,自然能通过威逼利诱让他们说出实情。
那“追债”的汉子们最慌,倒豆子般就把之前藏掖着的话全都说了,他们可是混混,让他们做这样的事,自然得弄清楚是谁指使的。
他们曾亲眼看见那老管家进崔家,倒真是如戚山州所料了。
“本官已经派人将他们带来,我倒是要仔细问问,究竟是为何要这般捣乱闹事!”赵县令气的直拍醒木。
戚山州垂眸转了转眼睛,低声道:“都是小人的错,从前和崔家公子有些龃龉……”
他说着便面带难色的将过去种种悉数告知,更是将无意间发现崔家暗中买了季家之前铺子田产的事也都告诉县令。
话点到即可。
第86章 致歉 只是登门赔礼道歉而已,又不是要……
能坐在县令位置的人, 自然是有头脑的,许多话都该是点到为止。
因为对方有自己的判断,也不喜欢别人将事情一股脑儿的全都塞进他耳朵里, 反而会适得其反。
赵县令从戚山州的话里隐约能察觉到什么,他没想到小小太平镇内里居然会有这些龃龉和龌龊, 若是真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闹事,他必然得好好处置!
衙役们很快就把崔智明和崔管家一并带到了堂上,崔智明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上堂, 且还是以这样的嫌疑身份。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身边这个废物!
崔管家早就吓坏了, 他这些年年老,自从老爷不再管事, 公子做事便越来越不留情面, 越来越龌龊。
但他还是听之从之,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公子, 却不像如今反倒是害了他。
“将人都带上来!”赵县令一拍醒木,沉声说着。
很快那些人又被重新带来,那假装欠债的小哥儿和催债的汉子看到崔管家就立刻指认起来。
“大人就是他!就是这老头让我们这么做的!他给我们银子,说要我们帮他办事,只要演一出戏就能给我们很多银子!”
“是他!他亲口对我们说的, 只要我成功跟着戚先生回家, 就会给我更多!大人,我还有弟妹要养, 如果不是给银子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们两个哭诉着,直接将崔管家给卖个彻底,只是言语间丝毫没有提到崔智明。
戚山州皱了皱眉,对此有些不满,可他也不能篡改口供……
赵县令一拍醒木, 怒道:“如今认证具在,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崔智明知晓这种事不会判死刑,但他也不允许自己有任何污名,听到县令这样问后,他立刻沉痛的看向崔管家,“管家,真的是你做?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即便他不这样说,崔管家也会保他,可当他亲耳听到公子这样说,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失望,他以为至少会有保护。
不过想想也是,公子也不是这样的心性。
他将一切都承担起来,跪在地上磕头道:“都是小人的错,是小人瞒着公子这样做的,公子一直倾慕戚山州的夫郎,曾经还有婚约,我实在看不惯他们恩爱的样子,所以才会出此下策!都是小人的错!”
这话说的半点问题都没有,完完全全把崔智明给摘了出去。
可是!可是身为家里的下人,若是没有主子的指示,谁敢私自做这样的事?!
县令自然也知晓,即便他想帮着戚山州,可没有任何证据,他也不能就直接确定崔智明就是幕后主使。
戚山州并没有多说什么,很识趣的往后退了两步,他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崔智明就是害季家至此的人。
“既然你供认不讳,来人!将他带下去关押起来!”随着赵县令拍醒木,深沉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两侧的衙役立刻上前把崔管家带走了。
崔智明缓缓说道:“大人,既然已经水落石出,那是不是可以走了?”
“虽说此事与你并无太大关系,可崔管家到底是你家里奴仆,你御下不严,死罪可逃,活罪难免,必要登门致歉才可。”
这是赵县令眼下唯一能为戚山州做的。
崔智明宽大袖口下的手狠狠攥起,面上却格外谦卑道:“多谢县令提点,草民一定会登门赔礼道歉。”
“退堂!”
“单有疑心是绝对不够的,何况崔家在太平镇颇有声望,还是要有证据。”赵县令提醒道。
戚山州明白这个道理,他轻轻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
“那就好。”赵县令对此并不介意,若是真能找出证据来,他也好对崔家下手,“再有一段时日就要过年了,你今年刚成家,可要好好照顾夫郎。”
“是。”戚山州沉声应着。
晌午。
季时玉平日里都要到后院吃午饭,可今日为了能早些知晓崔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一直在前面吃。
绕是如此,饭菜香也不曾剥夺香膏和蔷薇水的清香。
因为事发突然,知晓崔家到底出什么事的人不多,来往的人那样多也都只是猜测,渐渐的,季时玉便没兴趣了。
“出现了!”
伴随着阿喜的喊声,他们立刻朝铺子外面看去,就见崔家的马车缓缓路过。
崔智明回来了,但是赶马车的车夫不是之前的崔管家了。
季时玉稍微一想就大概明白了,一定是有人状告崔智明和崔管家了,但崔智明这人狠毒无比,崔管家定然是为护着他回不来了。
至于罪名……想来也是不要紧的,否则恐怕连崔智明都回不来。
“真是无趣。”他微微叹息,垂眸吃起饭来。
衣裳很快就要缝制好了,这也意味着很快就要过年了。
季时玉看了眼铺子里的货物,似乎是不足以应对新年期间的热闹,还是要到县城去一趟,顺便带些礼物看看阿紫。
说做就做,给阿紫的东西他得亲自买。
“香秀跟我出去一趟。”
“是。”
季时玉迎着寒风朝各家铺子里走,他记得阿紫时常穿着一身紫色衣裳,偶尔领间还会戴一方纱巾,或许还能再给她买些其它东西。
紫玉镯,或是紫簪一类的。
他走近镇上最大的首饰铺子,进去后开始挑选起来。
阿紫喜欢紫色,那颜色也十分衬她,季时玉便挑选起来,“这条紫色的手帕能绣字吗?”
“可以的,您要绣什么?”
“这对紫色玉镯帮我装进锦盒里,还有那枚紫色牡丹步摇……”
很快面前就摆放了好几只锦盒,他将银子付过去,和香秀一起抱着离开了。
回到铺子里,他让花生备马,直接赶往县城去了。
闻香识玉的铺子生意依旧红火,县城的生意是要比他的铺子好很多,他光是知晓阿紫在赚钱,就觉得很开心。
有多多的银子,才能有多多的快乐。
“季少爷?您是来拿货吗?这样的事派人来告知一声就好,你何必亲自来?”伙计阿媛笑声说着,眉眼处却带着些疲乏。
季时玉笑道:“这是其一,阿紫呢?我给她带了礼物,她不在铺子里吗?”
阿媛神色未变,回道:“东家最近感染风寒了,不好到铺子里来,我会将您来的消息告知她的。”
“那我去探望她吧?”季时玉闻言有些担忧,“我也想知道她的情况,只是要辛苦你们带路了。”
“说来惭愧,东家一病就不喜欢见人,除了大夫谁都不见,家里的婢女也都只能趁她熟睡时进去照顾一二……”阿媛有些不好意思,“您的礼物,我们会代为转达的。”
季时玉微微点头,“好吧,定要告诉她我来过。”
“对了,我来还有件事,马上要过年,香膏和蔷薇水要再要一些,你帮我准备两次的量就好。”季时玉笑说,“你们东家风寒若是好些,记得派人通知我,我来看她。”
虽然不知晓阿紫为何不愿他到家中拜访,不过人人都有隐私,对方既然不愿,他自然也不会强求。
阿媛闻言再次笑起来,一一应着他的话。
季时玉心满意足,本想着叮嘱完这些就离开,想着左右自己都到县城了,也该稍稍打听一些。
他顺势坐下,悄悄凑到阿媛面前,笑问道:“阿媛,你可知今儿衙役到镇上是去做什么了?”
阿媛心想终于知道问这个了。
她当即笑道:“您还不知道吧?戚先生竟是没跟您提过这些?听说是崔家的管家,想用美人计离间您二位的夫夫关系,被戚先生告知县令了。”
“竟然有这种事?”季时玉吃惊的瞪大眼睛,“那果真与崔智明无关吗?我瞧他都被放回去了?”
“季少爷,这样的话也就是自欺欺人,若无主子授意,奴才哪里敢做这样的事?”阿媛轻笑,继续低声说着,“不过是眼下没有证据,只能将他放走而已。”
这倒是和季时玉猜的八九不离十。
只是没想到事情缘由竟是因此,这崔家实在是令人厌恶,竟还想用这种方式离间他们。
想来之前遇到过不少回,只是都被戚山州化解,这次怕是忍无可忍,便全都捅到县令那去了。
眼下县衙那边定然不安分,他还是不去触霉头的好。
和阿媛浅聊几句,便回镇上了。
这一来一去的又耽误不少功夫,衣裳只剩一点就能缝制好,也不着急,季时玉就干脆歇歇,等着戚山州他们从县城回来了。
他刚回来没多久,张春雨就带着帷帽来了,和他平时的样子截然不同,不知晓的怕是真认不出来。
季时玉却是一眼就看出他的身形和举止,皱眉道:“张春雨?”
“这样都能被你认出来,季时玉你和戚山州果然是有本事的,竟能把崔管家拉下马,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们,否则若是那位管家反应过来,知道是我将卖身契给了你,崔智明是不会放过我的。”
他低声说着,像是在掩人耳目。
季时玉狐疑看他一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是想买东西就尽快,若是不买就赶紧走。”
张春雨不在意他的态度,只要他对崔智明厌恶,对他自身就有益的。
他笑道:“今日他被带走的事想来你也知晓了,县令勒令他要对你们登门赔礼道歉,他可是准备明日就上门的,我只是不想他又扑空,在家里对我大发雷霆,才特意来告诉你一声。”
“他如果真的要登门对自己来说,不需要你在这里假好心。”季时玉对他们两个不会有什么好态度,何况只是登门赔礼道歉而已,又不是要拿他的项上人头来赎罪。
“我可是将这事告诉你了,随便你如何吧。”张春雨哼笑一声,他有些按耐不住的得意着,“你们当初解除婚约是对的,你还不知道吧?你们季家之前好些铺子田产都落到崔家了!”
季时玉稍稍冷脸,他当然知道这事,崔家想方设法把他们家弄落魄,不就是为了那些铺子营生吗?
就算知晓这些有什么可得意的?
等等!不对!
张春雨是如何得知的?这样有损名声的事,崔智明不可能明着做,那一定是张春雨发现了什么。
他是崔智明的男妾,在崔家畅通无阻,进入他书房查看也不足为奇。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和他解除婚约只是因为对他并无感情,哪里会像你说的这么阴谋横出。”季时玉故作不信,言语间更是有些偏向崔智明的。
还说不说,张春雨就是个傻子。
被季时玉这样一说就着急了,他急道:“这是我——是我悄悄发现的,他书房的暗格里,有很多锦盒,有一只盒子里几乎都是你们季家的房产契子,我只是不想看你还对他留有信任罢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我曾去过崔家数次,从未见过你说的这些暗格锦盒,你是怕他登门道歉后我会原谅他?你还能更恶毒一些吗?”季时玉略有些不屑的看着他。
似乎是被他的神情给刺激到了,张春雨有些恼怒,“你若不信我便拿一份给你看,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
季时玉有些无语,懒得再和他废话了,转身不再理会他,示意阿喜招呼他,自己则是默默坐着喝茶了。
张春雨依旧暗暗提醒着,并扬言一定会说到做到,连东西都没买急匆匆甩袖离开了。
嗤。
蠢货。
季时玉没忍住弯了弯眼睛,不怪别人都说最是内贼难防,崔智明也该体会一番。
“夫郎,能信他吗?”花生小声问,他总觉得张春雨这个人不靠谱。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相信他,也不觉得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可如果他真将这些东西递到我面前,那也是他个人所为,我可从未指使。”季时玉说着笑了起来。
花生张大嘴巴震惊的不知该说什么,很快就捂住嘴笑了起来,夫郎果然是聪明的。
如季时玉所预料的那样,崔智明很快就派人来告知他,说的有误会好解决,明日登门拜访。
季时玉不怕他会闹事,毕竟他究竟有没有指使崔管家做那些事县令心知肚明,让他登门道歉也是给他台阶下,若他依旧不识抬举,自然也不会再轻松放过了。
再者,即便崔智明捧着金银珠宝来,那也有原本就属于季家的一份。
他现在只想着张春雨能手脚麻利些,快些将一点点的实证都偷来。
若是不然,自然还有其他的办法,只是难免会让他自己有些恶心罢了。
可只要能让崔智明吃瘪,他就愿意做。
老时辰,戚山州他们到铺子前来接他,之后便回去了。
到家后,季时玉便立刻将崔智明要来的事告知了戚山州,戚山州也知晓,为此县令还特许他明日不用到县城,再加上后日就是休沐日,等于这两日都能在一起了。
季时玉很欢喜,便要元满再多做两个菜,好好吃一顿。
饭后,季时玉又和戚山州聊起“美人计”的事,才知晓那崔智明竟是想了那么拙劣的法子,分明就是把戚山州当色欲熏心的傻子整?
“他只当人人都如他一般?”季时玉哼笑一声,“竟想出那种法子来,不过你也该早些跟我说……”
“左右眼下事情都已解决,若是那是告诉你岂非让你平添烦恼?”戚山州笑着捏捏他脸蛋,“你近日似乎长肉了,抬头我瞧瞧。”
季时玉便立刻乖乖坐好,仰着头看他,“你好好看,我是觉得最近漂亮许多,我阿娘说圆润润的有福气,我先前一直吃不胖的。”
许是天生骨骼就纤细,季时玉从前也是很纤瘦,想来是秋冬贴膘够了,如今倒是真有肉许多,但还是瘦。
戚山州又捏捏他胳膊腿,“似乎只是脸上肉些,胖瘦都无妨,身体健康才是最要紧的。”
“这倒也是。”季时玉眯眼笑了起来。
这边正温馨着,屋内的另一角落却有些不和谐,戚鱼不断往于实手心塞小果子,换做平时,这可是只有季时玉才有的待遇。
于实依旧冷着脸慢慢吃着,连个眼神都欠奉。
季时玉朝他们那边抬抬下巴,凑到戚山州耳畔询问,“怎么了这是?”
戚山州也低声道:“鱼哥儿没白去镇上,还认识了其他读书的小哥儿,他叫人家教他念字,于实不高兴了。”
“啊?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季时玉只觉得他们有趣,“总不至于是觉得小鱼有了别的朋友就不跟他玩了?”
戚山州点点头,可不是么!
季时玉便笑的更灿烂了,还真是和小孩儿一样。
…
第二日。
因着不需要早起赶路,都到原本该起身的时辰戚家还安安静静的,只有鸡时不时咯咯几声,像是在下蛋。
下人们倒是早就养成早起的习惯,起床先到鸡窝里看,还真有枚鸡蛋,摸起来还热乎着。
花生拿干草擦了擦,又用温水冲洗一番,这才将鸡蛋收起来,看着满满一小盆的鸡蛋,他都觉得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东家们今日想来是要晚些起,他们也不着急做饭,将院子内的一切事宜都规整好,屋檐和廊下也都清扫干净,眼看着时辰差不多,这才进厨房做饭。
饭菜做的很足,家里的地窖都满满当当的,看着都觉得要吃好几年了。
夜里睡得早,季时玉比戚山州还先爬起来,热乎乎的暖炕热得他满身汗,坐在炕头歇了歇才觉出汗落下去了。
他起身灌了口茶水,恰好元满进来看情况,看到他喝凉茶差点叫出声,“少爷!您怎么能喝凉茶!仔细伤着身体!”
“低声些。”季时玉皱眉,“饭菜都做好了吗?”
“快了,您若是饿了就先吃糕点垫垫肚子,我给您拿,顺便给您换壶茶水。”元满扶着他坐下就自己去做事了。
屋内暖和,尽管只穿着里衣,也并不觉得寒凉,冬日就该如此温暖,才让人觉得格外舒心。
“夫郎?”
“我在外面。”季时玉说着就朝暖炕走去,顺手将挂在旁边的衣裳给他拿过去,“你将衣裳穿上再起来。”
戚山州赤|裸着上身,后背和腰腹还有几道明显的抓痕,是前两日留下的,竟是还没好全呢。
腹部的那道疤如今看着倒是没那么狰狞了,只是每每见着,总让季时玉觉得不痛快,从而更加厌恶邻村的人。
戚山州快速将衣裳穿好,看见他还只穿着里衣,就知道他热,叮嘱道:“晨起衣裳得好好穿,只是你最近格外怕热,是热炕烧的太烫了?”
“我也不知,小鱼他们都没觉得热,应是我自己的问题。”季时玉说着还抹了把汗擦到戚山州衣衫上,而后又傻乎乎的笑了起来,“明儿就给你洗哈哈哈……”
戚山州拍拍他屁股,“我在家时何曾轮到你洗衣裳?再说还有下人在,他们自己多烧两锅热水洗就是了。”
季时玉微微点头,“我也知晓,好了好了,小满说饭菜要做好了,快些洗脸吧,我闻着他们做了许多好吃的。”
“说起好吃的,倒是许久没有给你做鱼吃了,一会打发了崔智明,我就去河边看看有没有人凿洞,年年冬日都有在河边卖鱼的,咱们也去买几条。”戚山州说。
他家夫郎得日日都吃爱吃的东西才行。
“那想来买着应是不便宜的,不过还是不要了,我最近不是很想吃……”季时玉说着噘噘嘴,“若是真想吃,就在镇上酒楼吃了。”
戚山州闻言摸摸他肚子,“可是不舒服?近日都吃什么了?季时玉居然会不想吃鱼?太奇怪了。”
季时玉忍着笑一巴掌拍到他手背上,嗔怒道:“你笑话我是吧?那我就要命你新年帮我做全鱼宴!”
“好,我做。”戚山州满口答应。
“别了别了夫君,我真的不想吃……”季时玉抓住他的手撒着娇。
戚山州也就是说笑,对方不想吃,他也不会特意做一桌子惹他生厌。
难得在家中休息,吃过饭,季时玉便开始考问戚鱼最近学的东西。
周丰先教他写自己和亲人的名字,这是初学者最喜欢的,能很好引导他们。
戚鱼没正经练过字,每个字都写的歪歪扭扭,但能看出来写的是对的,只是只会写“戚鱼”、“于实”、“季时玉”,自然也是很不错了。
三字经倒是也能背上两句,可若是叫他写,也只能写出个“人”字来。
“底子倒是挺扎实,不怕学得慢,要学得踏实,反正也不需要你们考功名,慢慢来就好。”季时玉说道。
“少爷,崔家人来了。”
第87章 准备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戚山州你……
崔智明来的时辰也很有讲究, 不早不晚,略坐坐都能留他吃午饭的时辰,只是他能顺利找到可见也是下过功夫的。
人是按照县令的意思来登门致歉的, 季时玉纵使再厌恶他,也得把他请进来。
崔智明看着眼前的院子, 瞧着是不错,没想到这汉子还能有这本事,不过到底不是在镇上买宅院, 也实在是不值当。
不过想想也是, 他们这样的人怎配在镇上买宅院?
“崔公子,我们少爷和姑爷请您进去。”
元满站到他面前, 恭恭敬敬的请他进去, 即便少爷不喜欢崔智明,他也得拿出做下人的姿态来。
崔智明瞥他一眼, 带着人走了进去。
屋檐下,戚山州和季时玉就静静看着他走进来。
崔智明一进院子便抬手示意身后的仆从们开始搬东西,眨眼间数不清的布匹和锦盒就全都放进院子里了。
他抬眸温和一笑,“戚先生,时玉。此次前来是奉县令大人之命, 特意登门致歉, 因我御下不严,竟是给你们添不少麻烦, 实在是惭愧。”
伸手不打笑脸人是一般人都会做足的姿态,但在季时玉这里,也是要分情况分人的。
“倒是有劳崔公子了。”他说着走到院子里,开始挨个翻看着这些锦盒。
明珠玉簪、翡翠耳环、珍珠项链、素色抹额和发带等等。
瞧着都是名贵的东西,还有些上好的山参补品, 倒是没有拿空箱子来敷衍他们。
崔智明看他微笑,“这是应该的,本就是我们失礼了,竟还闹到了县令那里,着实是叫人看笑话了,戚先生不怪吧?”
人前,他总是能屈能伸。
如今也算是看出来了,戚山州就是县令身边的红人,竟也愿意因这样的事为难他,实在是可笑。
却不想想,崔家田产铺子如何多,为太平县赋税几何,成全了县令的好官名声,竟是连这点脸面都不给他!
戚山州沉默看他片刻,也学着他的样子勾起唇角,淡声道:“若崔公子日后都能管束好底下的人,自然就不会再闹到县令跟前了,否则县令忙碌之余,还要为崔公子处理琐事了。”
崔智明哼笑一声,“自然不会。”
“崔公子可要进来吃口茶?不过家中简陋,茶水怕是不能合错崔公子的胃口。”季时玉言语间尽是嘲讽。
崔智明身后的仆从们都有些怒意,恨不得立刻上前将季时玉压住殴打,可崔管家的事就在眼前,他们谁也不敢没有命令就行事。
“是吗?”崔智明笑笑,“我对茶叶向来不挑剔,且既然是来做客,自然是客随主便,哪怕是清水,也得尝上一杯。”
季时玉瞬间冷下脸来,这人倒是越来越厚脸皮了,可见不能和他有丁点客气。
“你想吃,我却不愿意分你分毫。”季时玉冷笑,“季家到如今这般地步,若说没有你崔家暗中推波助澜我是不信,你最好日日求神拜佛,保佑我找不到证据,否则我一定会让你下狱。”
“时玉,你这样是要与我撕破脸吗?”崔智明也跟着冷下脸,像是笃定他不会这样做。
但话已然说出口,就绝对不会轻易改变。
季时玉下巴微抬,眼底尽是阴狠笑意,“只怕你撕不起。”
崔智明对季家如今的情况了若指掌,不过就是在镇上有三两间铺子,和崔家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怎么可能与他抗衡?
可他说得这样认真,倒是叫他犹豫起来了,难不成季时玉还有什么不得了的后手吗?
越是阴狠之人就越是多疑,崔智明掌管崔家多年,更是在镇上盘踞许久,是绝对不允许有无法掌控的事发生。
季时玉当初解除婚约就是如此。
虽说不曾改变他的计划,却让他失去了对季时玉的掌控,这让他耿耿于怀,格外芥蒂。
“既如此,那便日后见分晓吧。”崔智明深深看了他一眼,“今日登门致歉,望来日能好好相处,告辞。”
“慢走,不送。”
崔智明来这一趟连门都没进,更像是单单来送礼的。
季时玉可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他就是要让崔智明不好受,那他心里的气才能稍稍舒坦一点点。
“将东西都搬进去吧,过年时就能拿来送人了。”季时玉心满意足了,若是都变成现银,也能值百两有余。
戚山州笑牵着季时玉进屋里暖和,当即就开始分这些物件哪个送哪等等。
…
第二日戚山州休沐,正好也是镇上赶集日,赶集向来是赶早不赶晚,满院子的人都去也是难事,便叫元满和花生留下了。
“少爷,一定要给我买糖饼啊!求您了少爷!”
临走前元满还在哭哭求着,不带他去就已经很难过了,若是还不给他买糖饼,他真就要难受死了。
季时玉笑着答应,并表示连花生那份都会让香秀买好,这才赶到镇上去。
临近年关的集市总是热闹的,于实紧紧拽着戚鱼手腕,生怕他一眨眼就被人群给带跑了。
香秀则是跟在他们身后,趁停下时将元满和花生想要的糖饼买给他们。
过年要置办年货,米面倒是都不缺,只是肉还得再多买一些,家里这么多嘴巴等着吃饭,买少了可是要不够的。
“羊肉吃吗?”戚山州问,“这次倒是能多买一些煲汤。”
季时玉想了想羊膻味,连连摇头,他现在什么肉都不太想吃,半点胃口都没有。
“少买一些你们吃就好,我有菜就能过活。”季时玉笑说,他本来就不是很能吃肉。
戚山州想想也是,便少买了一些。
除去新年要张贴的东西,其余便都是些糕点零嘴糖葫芦,季时玉从前说不爱吃,可看着那通红的果子被糖包裹着,还是觉得有些馋嘴。
连带着给戚鱼买了一串,香秀几人也有份。
集市逛完,嘱咐摊主们将东西都送到铺子里,他们则是先带着方便拿的东西进铺子里了。
先前县城送的新货都到了,铺子里人满为患,好些小姐和少爷都亲自来买了,自然也就用不到小跑腿他们了。
季时玉将买来的糖块和零嘴分给他们,一并还有些衣裳,“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你们手里都有些银钱,可是要省着些花,买了肉菜糖块,过年时吃。”
“多谢东家!”小跑腿们连连道谢。
再没有比东家还在乎他们的人了。
“新年期间铺子要关门到初五,在此期间你们就买些东西回小院里吧,明儿就休假了。”季时玉摸摸小瘸子的脑袋,“你是老大,得看顾着他们,莫要让他们走丢了,另外若是有空就帮我盯着崔家,明白吗?”
小瘸子赶紧答应,“东家放心。”
季时玉满意了,“去前院,今儿客人多,保不齐就有需要送货的,你们抽空再多赚一些。”
“好!”
铺子里人多,丁卯算账都算不过来了。
季时玉要了这么些,就是为着这几日卖,他扬声道:“明日就打烊了,到初六才会开门。因此今儿诸位多买一些,也会给各位算便宜些。”
闻言,她们便哄抢的更厉害了。
季时玉当然没有将所有的货都摆到明面上来,毕竟年后开门还会来很多客人,而且还有一些是要给甄家留着的。
原本以为是要送到东长街北巷甄家,可传话却说会派人来拿,就在这两日。
季时玉想起确实有段时日没见过甄小姐了,连这几日都没瞧见,可见是真的忙吧。
很快,铺子的货架上,东西几乎都被抢光了,就连平日里卖得最差劲的手帕和小物件,都没剩几个了。
蔷薇水依旧是限买多瓶,也不会影响之后的生意。
将铺子里的客人都送走,季时玉就让阿喜把铺子门给关上了,也该清算给他们的月钱和新年红包。
他一直信奉多给银子好办事,阿喜和丁卯也确实如他想的那样,光给阿喜这个伙计的月钱就有五两,更别提忙得不可开交还要动脑的丁卯了。
除去月钱,自然还有答应给他们的赏银和红包。
粗略算下来,单是他们两个拿进手里的银子就有近百两了。
有他们的,自然也有几个小跑腿的。
季时玉当然不会给他们太多,一人一两,太小的那两个只有二十文钱的小红包。
“拿着银子多买些肉吃,他们还小不能做事,二十文是我送的,日后可要好好为我做事,明白吗?”他严词叮嘱着。
真金白银可不能半点用处都没有。
他们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小瘸子看了弟妹们一眼,一群高高低低的孩子们齐刷刷跪下磕头。
他们从前是乞丐,膝盖对他们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可后来他们不是乞丐,膝盖便是表示诚意的忠心的用途。
季时玉对此倒是很满意,他微微点头,“起来吧,现在就去买东西准备过年吧。”
“多谢东家!”
眼看着他们离开,季时玉看了眼屋外的时辰,笑道:“今日就到这里,你们也关店回家过年吧。”
阿喜立刻欢呼一声,“多谢东家!我娘还说要给我说亲事呢,有您给的赏钱,就能说个好姑娘了!”
“那就好。”季时玉自己过得很好,也希望身边人都能过得好。
收拾期间,在集市买的东西都送来,奈何马车就装不下了,又租用了辆马车,叫车夫给他们送回去了。
阿喜和丁卯把铺子的门窗检查数次,眼看没有任何问题后,这才到集市上采购年货,准备回家过年。
这是年前最后一个集市,到镇上买年货的人不少,但像他们这样另租一辆马车装物件的也实在是少。
回到家里,戚山州就指使他们将东西都放好,转身的功夫就不见季时玉了,他立刻追进屋里,就见他站在衣柜前。
“做什么呢?”戚山州询问,“衣裳不够穿了?”
“那倒不是,只是想着给嫂嫂送什么料子,她自己能穿戴,还能剩些碎布给小娃娃做小衣裳。”季时玉赶紧将话引起来,顺势将衣柜关上。
戚山州便顺着他的话说,“拿回来的布料不少,今日二十七,左右还有几日,你再挑挑就是了,不急呢。”
季时玉连连点头,“是呢,我还剩了些红色的布,到时候做小福包,给他们包银子。”
他们回来的不晚,也正是晌午时候,方才在镇上吃吃喝喝,此时倒是真不饿,便没让下人们做饭。
元满和花生就窝在屋里守着炭盆啃甜饼,香秀笑着给他们倒热水喝,倒也欢气的很。
“山州!山州!”
大门没关着,程三秋就跑进院子里吆喝起来。
在前面的香秀赶紧去迎,戚山州也已经出来了。
“三秋,有事?”他有些诧异。
“河边买卖鱼呢!岩峰哥让我过来叫你去看看,你要是空闲了,一起去啊!”程三秋笑呵呵说着,边说话白雾边从他嘴里飘出来。
戚山州想了想道:“行,那你进来等我一下,咱们一起去。”
外面本就冷,程三秋和他又是同岁,平日里也能说到一起,自然就随着他的邀请进屋里了。
他家家境还不错,屋里也暖和,只是和戚山州家比起来,还是不如!
香秀赶紧给他倒茶,“三公子喝水。”
程三秋挠挠头,哈哈大笑:“咱们都是村里人,不兴这些,我就吃杯暖暖身子!”
“三秋哥,那鱼是怎么捞的?”季时玉询问,“就算能凿开冰层,一条条钓也费事吧?”
“哈哈哈要像你这样那是费劲,也是,你刚回村里过冬,不知道也正常。村里都是用草药药鱼,只是会让它们昏迷,在趁机捞。”程三秋笑说,也不会影响之后的食用。
季时玉恍然大悟,他倒是从没想过居然还能这样。
戚山州很快就换好衣裳出来,“走吧。”
“我也想去。”季时玉立刻站起身,“我带着香秀去,就在岸上看看。”
“行。”戚山州点头。
他们便一起到河边去了。
村里好些人都围在河岸处,走近还能看到冰层破了很大的洞,还有些人正捞着。
岸边的桶里鱼时不时还会甩着尾巴,看起来只是晕迷糊了,但没死。
季岩峰还挤在人堆里死死抱着一桶鱼,这都是他挑拣出来的肥美的鱼,能吃一整个春节的。
“大哥。”戚山州扬声喊了一句。
“在这在这!快来!”季岩峰挥着手应着他,“给我累够呛,我都挑好了!”
他家弟弟最爱吃鱼,可不是得挑着那些肥美的买,买少了还不行!
戚山州挤进去看了一眼他的木桶,确实都挺肥美的。
“只是阿玉最近不想吃鱼,我先前说多买些他不许,我只少挑一些狗家里吃就好,剩余的大哥拿回家给嫂子补身体吧。”戚山州说。
“这倒是稀罕了,他居然会不想吃鱼。”季岩峰也只是疑惑一瞬,便立刻答应了。
他们多买些,就算之后季时玉想吃了家里也有剩的。
戚山州便一并将这桶鱼都买了,季岩峰本想和客气一番,却被戚山州一句话给堵回去了。
“这次我买,日后若有其它的大哥买,在外面这样推三阻四有些不好看,有什么咱们回家关起门来说。”
“好兄弟!”
戚山州做事直,不爱在外面跟人推来推去,总觉得十分尴尬,不明白这种推脱到底有什么意义,不如直接大方接受。
但自古以来所有人行事都是如此,也就是季岩峰真看他这个弟婿好,否则怕是也要吃心的。
季时玉只觉得这氛围热闹,大家都欢欢喜喜的,就连平日里最沉闷木讷的人家,也都在为买鱼而觉得开心。
回到家里才将鱼分来,戚山州只要了三条,倒是也够他们这段时间吃的了。
“大哥你回去,正好我们还买了些羊肉,你拿些回去给爹娘补补。”戚山州说着就要他们去地窖拿,恨不得将他们多买的东西都拿回去一些。
季岩峰看笑了,“我今儿要是都拿回去,你们回家时还拿什么?行了,过两天你们回家的时候想拿再拿吧,我走了!”
这话说得倒是也没问题。
戚山州想了想,还是把几包果脯给他拿回去了。
季时玉对这些全然不操心,吃着点心喝着茶,美滋滋的。
“夫君,我觉得这酸枣糕还挺好吃,也没多买一些。”季时玉胃口不大,可巴掌大的酸枣糕,竟是已经吃三块了。
戚山州明白他什么意思,“这事怪我,是我买少了,只是这几日铺子也都关门了,再忍忍可好?”
季时玉噘噘嘴,“好吧,那我少吃些就是了,不过也不能怪你,我也没有想到这酸枣糕这样好吃。”
“晚上吃什么饭?我叫他们先准备起来,天黑的越来越快,得抓紧时间做了吃。”戚山州问他。
“炒酸菜吧,我记得之前我娘拿过来的还没吃,还有酸豇豆,放上辣子应该会很好吃。”季时玉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戚山州想了想,“那就焖米饭,配着吃正好,肉呢?不吃鱼,总得吃点其它的肉,羊肉也不吃,猪肉还有一些。”
“排骨。”季时玉说。
“那就烧排骨。”戚山州立刻拍板。
做饭的事交代给下人,立刻就有人去做这事了。
晚些时候吃过饭,季时玉就挺着肚子瘫坐着了,戚山州便在旁边给他剥着橘子,省得弄脏他的指甲。
“肚子都圆滚滚了,还能吃下?”戚山州摸着他肚子忧心忡忡地问着。
季时玉张嘴,一枚橘瓣就进了嘴,他歪头不大高兴道:“这橘子也没什么东西,汤汤水水的进肚子里溜缝儿而已。”
戚山州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霸道道理,但他都这么说了,那自然是要随他的。
吃完一个橘子,肚子里半点缝都没有了,季时玉彻底不想动了,也开始后悔自己方才吃的太多了。
戚山州把剩的两瓣吃掉,时间皱起眉,这时候的橘子居然也这么酸,真是被那摊贩给骗了,说什么甜的齁嗓……
他赶紧灌了杯茶水漱口,再看向季时玉,对方好像就吃不出酸味儿一样。
“我想睡觉了。”他嘟囔一声。
“得稍微走走消食,否则要闹肚子了。”戚山州说着就伸手拉他,哪能真让他就这么睡着。
在这些事上,季时玉向来是拗不过他的,便只能顺力起来,两人手牵着手开始在屋里走圈圈。
季时玉并不觉得自己有消食,且腿脚也累得厉害,最近总是忙碌,身体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我想去茅房……”他突然小声说。
“我把恭桶拿——”
“不行不行!”季时玉踮起脚尖用力捂住他嘴巴,“都没有睡觉呢,不能这样行方便,你背我去吧。”
戚山州没忍住笑出声,“偏要让我不方便?”
季时玉娇气抬下巴,“这是你身为夫君该做的,快些……”
戚山州给他穿戴好衣裳,这才背着他去茅房,一来一回就灌了一身冷风,也不知为什么偏要这样折腾。
自己夫郎自己宠,再苦再累都得受着。
刚想完,季时玉瞬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当即抬眸凶巴巴的看着戚山州,“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戚山州你说话!”
“什么?这都被你知道了!”戚山州胡作惊讶,手臂瞬间就被拧了一下,他不为所动继续说着,“我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你是我的夫郎,不然我的巴掌都要落到你屁股上了。”
“你打我打的少吗?”季时玉抬脚轻轻踹着他的腿。
分明总会打他,还说得好像没动过他似的。
戚山州闻言也不知是想到什么,偏头笑了起来,季时玉瞬间脸颊涨红,翻身骨碌进炕的最里头,拿被子把自己蒙起来,半句话都不愿意和他说了。
总爱拿被窝里那些事打趣他,这不是流氓是什么!
“不逗你了,我去端水来给你擦洗,躺着吧。”戚山州拍拍他挺翘的屁股,起身去小偏屋里了,顺便看看灶火,烧的太旺,季时玉又该热了。
不过是片刻功夫,等他到屋里时季时玉早就睡着了,酣甜模样叫人不忍打扰,只是擦洗还是要的。
不然明日起来要闹性子了。
主屋的烛光很早就熄了,下人们见状也收拾一番进屋休息了。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睡太早的缘故,季时玉夜里竟是饿醒了,他看了一眼熟睡的戚山州,舔了舔唇,有点惦记酸辣豇豆的味道,他记得晚些时候吃饭好似还剩一些。
他点起一根蜡烛,立即小心翼翼穿衣裳,连斗篷的帽子都戴好,就蹑手蹑脚穿过屋廊进了厨房里。
第88章 生辰 戚山州,生辰快乐,我也希望你平……
“小满哥, 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夜里,花生突然惊醒,总觉得好似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家里日日都到处打扫,各个角落连耗子药都放了许多, 一只老鼠都没药死,反倒是浪费了许多粮食。
可见家里是根本没有蛇鼠的,那这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哪里来的?
花生越想越害怕, 可元满睡得沉叫不醒, 他就只能去叫跟他们隔着一道帘布的香秀。
“香秀,你能听到声音吗?”
“大晚上的怎么会有声音, 一定是你听错了, 赶紧睡觉吧,夫郎叮嘱过了, 明日要早些起来做饭的。”香秀嘟囔着翻个身。
花生从前在家里时境遇不好,夜里总是会被拽起来,因此他对声音响动总是很敏感,他觉得如果不去外面看看,这一晚怕是都不要睡了。
“我出去看看。”花生说着就翻身坐起来开始穿衣裳。
香秀听他这样说, 自然也是睡不着的, 她也跟着坐起来,若是真有什么事, 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
两人点亮蜡烛,互相挽着手就出门了。
他们下人就在前院住着,声响自然也是从前院传来的,只是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贼人。
之前听鱼少爷说过,曾经有人偷到家里来, 被老爷好一番惩罚,如果这次又是贼人……
花生顺手将扫把摸起来,若是真有贼人,还能稍稍抵抗一下。
他们将院子检查一番,马棚鸡窝都没有任何动静,鸡都没丢,想来是没在这里偷盗,便继续边走边听动静。
“厨房那边好似有火光?”花生碰了碰香秀,两人瞬间急匆匆朝那边赶去。
厨房里虽然没有什么金银财宝,可只要是他们家里的东西就什么都不能偷!
两人思及此,瞬间大胆起来,一把将厨房的门给推开。
花生呵斥道:“什么人竟然敢偷到我们家里来!知不知道我们老爷是——夫郎?!”
…
戚家灯火通明,被吵醒的人都在主屋里守着,看着季时玉吃宵夜。
戚山州听到动静被惊醒,一摸身边没有人,瞌睡瞬间就尖叫着逃跑,他也直接跑起来开始满屋的找,却没想到他居然跑到厨房吃凉掉的饭菜。
惊慌消散的同时气愤也逐渐上头,大晚上的,要吃什么叫他就行,非要自己偷跑出去做什么!
外面又冷又黑,这要是摔着,别人也听不到动静,那不是找罪受吗?
可这些斥责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季时玉大概是真的饿狠了,就着米饭,将剩的酸辣豇豆吃都完了不说,还顺便吃了几颗腌小蒜。
“吃饱了?”戚山州看着他面前的空碗无奈询问,“还要不要再吃点?”
以为他晚饭吃了那么多就够了,没想到还能饿醒,看来以后得在烧暖炕的灶台上热着饭菜。
季时玉心满意足的擦擦嘴,“吃饱了。”
戚山州抬手示意,香秀和花生立刻将这些碗碟都端走,在厨房洗刷过后就没再过来了,毕竟他们看得出老爷和夫郎还是有话要说的。
屋里再次只剩他们两个,戚山州默默看着季时玉,“就不能叫我一声?”
“你睡那么熟……”季时玉有些心虚的摸摸鼻尖。
“瞎找借口,就是因为我睡着才要你叫我,我要是醒着用不着你去就端来了!”戚山州嗓音还有些沙哑,语气却有些沉和重,“这么点小事,以后叫我一声就行,明白吗?我什么都能为你做。”
季时玉扁扁嘴,朝他伸出双手。
唉。
戚山州确实拿他没办法,只能把他揽进怀里轻轻拍着,“现下吃饱了,该睡了吧?”
“就睡了……”季时玉往他怀里蹭了蹭,慢慢合上眼睛了。
真行。
戚山州失笑,吃饱就睡,真把自己当小猪了。
夜里没再折腾,倒是都睡到天亮了。
季时玉朦朦胧胧地坐起来,摸了摸并不觉得饿的肚子,才想起来自己昨晚做了什么。
他向来不是能吃很多饭的身体,这几日却是总吃很多,难不成是在贴膘吗?
“呀!”
看着身侧已经空荡荡的暖炕,他赶紧下地穿衣裳,差点就要忘记了,今儿可是戚山州的生辰!
“夫郎,您起来了,我们做好饭了,老爷也已经吃过了。”花生听到动静赶紧进来,就见他着急忙慌的,“您这是要做什么?”
“戚山州呢?”季时玉询问。
花生道:“屠户家里在帮村里杀猪了,里正叫老爷过去帮忙了。鱼少爷和于公子也去看了。”
那就不能穿他送的新衣裳了。
季时玉瞬间失力,花生赶紧扶住他,“我这就去端饭菜来。”
饭菜就在灶台上热着,许是夜里吃的太多,他此刻并没有很饿。
村里总是赶在年前才会杀猪,这样过年时就能吃上新鲜的猪肉,自然也不是谁家都能养猪的。
村里养猪的人家寥寥几户,屠户家的肉自然也是卖得动的,他们在镇上还有摊子,自然不愁卖。
季时玉是想出去看杀猪的,他还从没见过呢,可走到半路就听到猪的哼叫声,叫得他毛骨悚然,就不敢再去看了。
“小满,你去看看他这会在帮哪家杀,是不是快忙完了,我急着找他呢。”季时玉说。
“我这就去。”
元满欢欢喜喜应了一声就跑出去了,少爷不想看,他倒是有点想看,村里喂养的猪怎么也得有一两百斤吧?
没一会的功夫,戚山州就带着满身腥气回来了,元满在院子里给他倒着热水洗手和脸。
季时玉站在屋檐下不愿靠近他,闻到那股热腥味就觉得想吐。
“浴房也备好热水了,姑爷去洗洗吧。”
“好。”
戚山州绕过季时玉直接进了浴房,脏衣裳被元满拿到外面堆放着,否则在屋里就不散味了。
他好好把身上洗了洗,洗完又顺手拿起香膏擦了擦,是季时玉平时喜欢的味道,应该不会再闻到腥气了。
“元满,换洗衣裳没拿!”他扬声喊着。
话音刚落,浴房的门就被推开了,戚山州下意识以为是元满,竟要迈着步子往屏风后面躲。
季时玉将他的狼狈尽收眼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家里还是得有个小厮伺候你才行,年节过完,你记得去牙人那里看看。”
戚山州松了口气,转而又无奈笑起来,“那我方才叫了几声你都不应?故意拿我寻开心呢?”
“我来给你送惊喜。”季时玉透亮的眼睛好似闪闪发光一般,将怀里的衣裳郑重其事地递给他,“戚山州,生辰快乐,我也希望你平安喜乐。”
戚山州有些怔愣的看着他以及他递过来的衣裳,布料一看就知晓是铺子里最贵的那几匹,袄子看着也很厚实,一圈圈的风毛不用穿都知道得有多暖和。
季时玉继续说道:“我看你先前只穿褐色黑色那种不起眼的素色,但我觉得这匹藏蓝色也十分衬你,我缝制了许久,你穿上试试。”
“你缝的?”戚山州说着就拉过他的手又摸又看,倒是没有看到什么小伤口,“缝的这么好,我还以为是买的成衣。”
季时玉哼哼笑:“我绣工还算不错,从前娘为了拘着我不乱跑,就时常让我缝帕子,但我学艺不精,绣的时候还总错,所以耗费的时日也久。”
戚山州赶紧穿好干净里衣,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袄子和外衣都套上,竟十分合身。
“你抬抬手臂,紧不紧?”季时玉问,“我早就发现你臂膀更结实一些,特意做宽了许多。”
“不紧,很合身。”戚山州说。他确实没想到季时玉连这些都会做。
季时玉帮他整理衣襟,稍微走远两步满脸笑意的看着他,果然是他选的布料和样式,穿在身上就像是哪家健硕的将军。
虽然糙是糙了些,可这近一年的时间,他一直都有好好照顾戚山州,比从前要好很多,模样更的俊朗。
他越看越满意,忍不住踮起脚尖去亲吻他。
戚山州当即搂住他腰身,扣住他后脑和他亲腻亲吻着,他轻轻碰碰季时玉额头,笑道:“多谢夫郎,这身衣裳我很喜欢。”
“那就好。”季时玉笑弯眼睛。
他总想着将真心再多付出一些,再多一些,生怕自己给的不够会让戚山州不好受。
戚山州捏捏他脸颊,银钱都是同赚的,想花随时可以取,但他不在意那些俗物,他娶季时玉的本心就是要呵护他,爱护他,对方有这份对他的心意,就已然很满足了。
“这么好看的衣裳,我过年再穿。”他说着就要脱下来放好。
“没关系,过年的衣裳我都已经买好了,是找绣娘定做的成衣,虽然不如我亲手做的心意。”季时玉笑说,过年节怎么能没有新衣裳呢?
又怎么可能让戚山州把一身衣裳穿三日?
戚山州便没再多说什么,左右这些事,他看着办就是了。
他是帮着杀完猪回来的,被帮忙的那家得送些肉意思意思,他着急忙慌的回来,肉都没拿,还是程三秋送来的。
“我不是说不要这些肉吗?那点排骨给我几根就行。”戚山州看着他手里的肥肉有些惊讶,农户人家就得吃油水重的才行,哪里能送人。
程三秋笑道:“你帮着杀了三头猪,这点肥肉算什么!你要是想要排骨,我再给你拿来!这你先收着,就不要再和我客气了,否则下次都不敢请你帮忙了!”
“行。”戚山州便收下了。
“瞧你突然穿这么板正,是玉哥儿新做的吧?”程三秋忍不住笑起来,“过年就是该穿亮堂些!”
戚山州只是跟着点头笑,并没有多说其它话,就更不会显摆这是他生辰得的礼物。
今儿都忙,程三秋送完东西就走了,想着一会再将排骨送来。
程家送来的肉肥,还有点板油,戚山州就拿去厨房让他们都炼油渣。
“油渣好吃吗?还油腻吗?”季时玉有点喜欢糊糊脆脆的东西,若是被油炸一下就好吃,那也稍微能接受。
戚山州道:“一会炼出来给你尝尝。”
季时玉点头:“那行,那咱们回屋里等着,你的新衣裳可不能弄脏呢。”
今日是戚山州的生辰,厨房里更是卯足劲做饭菜,恨不得把所有的厨艺都展示出来。
煎炸烹煮好一番忙活,因此中午这顿饭便吃得晚了,不过菜色却是好的。
家里有的菜和肉尽量都做了,半点没藏着。
饶是戚山州看到这桌菜都震惊了,“眼下就吃这么好,过年吃什么?”
“过年自然还有过年的吃法,你生辰好吃好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季时玉将他按在首座上,“一家之主,今日总能坐坐这位置吧?”
戚山州自幼就没了双亲,家里的座位如何坐都不在意,在他心里一直都是季时玉主家,也不会惦记什么主座。
不过今日叫他坐,自然也不好推脱。
“咳……不用弄这些,我们直接开始吃饭,大家都累了,吃吧。”戚山州莫名有些不自然,从前没有过这样的庆祝,如今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季时玉看出他的不自然,当即接过话,“我早就饿了,小满你们也去吃,厨房的才都够吧?”
“放心少爷,我们够的!”元满知道季时玉脾性,给他们自己留的绝对够。
“好,你们也去吃。”
每日最稀松平常的对话,戚山州这才觉得好很多,示意大家动筷子吃饭。
戚鱼捧着碗迫不及待地夹着酥脆的虾,一口下去连虾壳都咬碎了,喷香的滋味在嘴里散开,别提多香了!
他边吃边问,“嫂嫂,我过生辰的时候也能这样吃吗?我的生辰就在十五,是元宵节!”
“嗯……那你想这样吃吗?”季时玉故作沉思,皱眉问他。
戚鱼眨巴着眼睛看他,紧紧攥着筷子说道:“我想……”
季时玉闻言笑了起来,“那当然可以这样做,这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呢?”
“嘿…嘿嘿……”戚鱼端起碗快速泡着饭,使得于实连给他添菜的机会都没有。
他当然没有错过小家伙捧起碗时,眼底一闪而逝的水色。
他不得不承认,季时玉很会养孩子。
饱餐一顿,季时玉再次撑得懒得走动,吃饱喝足浑身都热乎乎的,赖在榻上抱着小圆枕来回揉搓。
“嫂嫂你得站起来走走,你这样会很难受,可能要吐的……”戚鱼有些担忧,“县城的大夫说过的,如果不动,食物就会在肚子里不动了!”
季时玉偏头干呕一声,被他说的有点想吐。
戚鱼却一点不自知,当即就嚷嚷起来,“你看你看!嫂嫂你快起来,不然我们刚刚吃的虾和肉肉都要吐出来了!”
他边说边拉季时玉,全然不曾察觉自己的话杀伤力有多重。
那场面真的不敢想,季时玉极力忍耐,却还是控制不住,捂着嘴猛地冲进院子里,蹲在檐下开始呕吐起来。
戚山州也一阵风似的跟过去,这戚鱼真是该挨巴掌了!
“我去叫村医!”元满急匆匆的跑了。
季时玉真如戚鱼说的那样吐了,他使劲推搡着戚山州,不许他看自己这副狼狈模样,而且多脏啊!
戚山州端来茶水给他漱口,轻轻拍着他的背,“怕什么,我还能嫌弃你不成?”
肚子瞬间空空,季时玉饿归饿,却是再吃不下任何东西了,否则就要想起刚才的场景,他得先缓缓。
好在这几日冷归冷却是没下雪,元满很快就把村医给带来了,有些年岁的小老头大叔被他拽着跑,鞋袜都差点跑脱了。
村医长舒几口气缓和,又暖了暖手,这才去给他搭脉。
片刻后,村医问道:“最近可有什么不适吗?呕吐几日了?”
“没有不适,呕吐也是因为被恶心到了……”季时玉无奈苦笑,他可不是因为生病才吐的!
戚鱼窝窝囊囊的躲到于实身后,他说的就是实话,就说嫂嫂吐没吐吧!
村医微微点头,笑道:“倒是没什么大事,虽然才一月余,但从脉象来看,孩子很康健,不要担心。”
季时玉立刻看向戚山州,“你听,韩大夫都说我没事,现下你们可都放心了?不过韩大夫您刚刚说我怎么了?”
“你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韩大夫言简意赅。
“哦,听见没,只是——有身孕了?!”季时玉瞬间瞪大眼睛,声音也扬了起来,“那我、那我怎么没有感觉呢?不似我看旁人有身孕不是都要吃酸吃辣还要吐?”
“这因人而异,体质不同,反应自然也不同,只是还未满头三月,事事都要小心些。”村医叮嘱着,知道他在做香膏生意,便又更多叮嘱了几句不能碰的香料。
季时玉满脸欢喜的去抱戚山州的手臂,用力摇晃悠以显示自己的开心。
他还心心念念着,没想到真的就有了!
村医也是满脸笑意,这对夫夫也算是要熬出来了。
送走村里,整个戚家都好似安静许多,一个个的都围着季时玉看了又看,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孩子。
季时玉看了一眼戚山州,他好像已经高兴坏了,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一味的给他端茶倒水。
“好了,眼下什么都瞧不出来,你们各自去玩吧,莫要在我这里守着了,烦得很。”季时玉将他们都赶走,主屋就只剩他和戚山州了。
他轻声哄道:“你别担心,我身体很好,不会有事的,最近我就不去镇上了,等胎坐稳了再出门。”
戚山州笑笑,“你心里有数就好,若是觉得清闲,就回娘家玩。”
他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但他不愿叫季时玉看出来,这些情绪他得自己来解决才行。
季时玉抬眸看着他,没再多说。
一下午,戚家都安安静静的,生怕闹出点动静来会影响季时玉养胎。
晚饭也是将中午吃剩的那些重新热过吃了。
主屋内安静又暖和,季时玉在榻上坐着看书,偶尔会考问守着炭盆煨芋头的戚鱼几句三字经,于实和戚山州则是就在旁边守着看着。
“时辰不早了,该去睡了。”戚山州沉声点着戚鱼。
“我不困啊,我还想再和嫂嫂玩一会,芋头都没熟呢!”戚鱼一脸无所察觉的说着,眼里都是他的芋头。
于实闭了闭眼,这傻东西,瞧不出气氛不对吗?
“困了,睡觉。”他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戚鱼瞬间急了,“芋头芋头!你不吃了呀!”
于实静静看着他,吃你个鱼脑袋!
戚鱼撇撇嘴,只好也跟着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从袖子里掏出折好的纸来,哼哼唧唧的递给戚山州。
“哥哥,礼物。”他说完就拽着于实跑了,羞死了羞死了哈哈哈……
于实冷不防被冷风扑了一脸,脸都木了。
戚山州看着递进手里的纸张,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上面约莫是画着几根会直立行走的柴,还有粗糙的木屋架子,再就是写着他的名字。
前几日还只能写三个名字,现在会写第四个了。
虽然他是第四个,但一笔一划看着格外平整,比前三个都要好。
“他很有心了。”季时玉笑说,“虽然是初学,但日后还能更进步一些。”
戚山州笑着将这幅潦草如乱涂乱画的纸收了起来,想着来日等戚鱼长大了再拿给他看,怕是会丢脸死。
夜幕,戚山州将季时玉哄好,自己悄悄去堂屋了。
季时玉有孕,他自然是开心的。
只是他连戚鱼都养不好,无法顾及到他的心情,他不确定自己真的能做到做好一个父亲。
这很难。
“你不高兴吗?”
身后突然响起季时玉的声音,戚山州一抬头就看见他穿着里衣,有些无助的看着自己,那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得他胸口钝痛。
“没有。睡不着出来坐坐。”他边说边朝季时玉走去,“你刚刚不是睡着了吗?怎么又起来了?”
“你没在。”季时玉半真半假的抱怨着,“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开心,你不喜欢我们有孩子吗?我觉得这样很奇怪。”
他总是这么坦诚直率,倒是衬得戚山州心思深沉。
“我只是有些担心,自己可能会没办法很好照顾你和孩子,这并不能表示我是不爱你们的。”戚山州捧着他的脸轻声说着,“但是我会做我该做的、所能做的一切,全部。”
季时玉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似的哄着,“我知道你能的,你不要害怕,没有人生来就会做父母的,我们只要孩子平安健康就好,对吧。”
“对,你说的对。”
“戚山州,小鱼能平安长大你功不可没,所以不要害怕。”
第89章 新年 迎来送往,季时玉能有什么是和杨……
二十九这日是除夕。
元满几人早早就起来将春联都贴上, 门前也挂上了红灯笼,等到夜里点燃,就能亮一夜了, 瞧着别提多喜庆了。
季时玉一早就将给他们做的新衣裳给他们了,等他们初一的时候穿上, 新新净净的,也是好的开始。
戚鱼抱着自己的新衣裳来回跑,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晓他有新衣裳了, 想着晚上睡觉都要放进被窝里暖着!
家里人不多, 院子却不小,一起帮着搭把手, 就把家里给装点起来了。
早起和中午吃的都普通, 只等着晚些时候再吃好的呢!
也幸好这几日都没有下雪,天气也晴朗, 偶尔去外面透透气,还能觉得顺畅一些。
村里还没有人知道季时玉怀孕了,胎没坐稳之前,他甚至不准备出门了,因此透气时都是在家门前转一圈。
晚上吃过饭, 也是要守岁的。
屋子里亮满蜡烛, 院子里也灯火通明的,他们则是扎堆在屋里打马吊, 季时玉是玩这个的好手,把把都能吃能碰能糊,给戚鱼急的直跺脚,央求着元满替他玩。
“小鱼是不是连这一共几张牌都数不清呢?”于实看他都快掉眼泪的,忙笑着打趣他。
也正是这一句, 瞬间叫戚山州看出了不对劲。
于实向来都是木讷冷然的,脸上的表情极少,言语间也是带着些迟钝和稚气,可他此时竟能说出这么风趣打趣的话来。
戚山州就知晓,他约莫是快要恢复记忆,或者已然痊愈了。
只是迟迟不说,大概是还有什么谋略,不然就是在等手底下的人找到他。
关于对方的身份,当初也只是在军营里见过几次,偶尔也只有发布施令时能见到,毕竟对方比他们的地位要高太多。
在太平县看到他时,他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有问题,不然位高权重的公子哥,怎么会沦落到和乞丐捡食物吃?
戚山州把他带回来当然是有一定私心的,他特意叮嘱季时玉不用太捧着他,也是不想对方恢复记忆后觉得这是一场刻意的帮助。
但挟恩图报并不是他的真实意图,只是想着不论如何能结识这样的人,总归是有好处的。
何况,说到底他还是帮助了于实。
有句话不是说,论迹不论心吗?
于实也在一瞬间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下意识开始盯着其他人的表情看,让他安心的是,似乎并没有人意识到他说的那句话有什么不妥。
戚山州连牌都抓不明白,还试图让季时玉放水,夫夫两个就差凑到一起互相看牌了,元满则是满脸严肃想要赢……看起来他是无人在意的。
“戚山州!你没牌品!再央求我放你一马,你就去院子里守岁吧!”季时玉一巴掌拍到他手臂上,另一只手把他脑袋推的老远。
戚山州无奈,只能随便出牌,反正有一样的就留着,没一样的就丢出去!
吵吵闹闹的除夕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日大年初一。
季时玉早早就睁眼了,他作怪捏着戚山州的鼻子,想让自己醒,又怪他醒的慢,就要故意闹他。
“别闹。”戚山州笑着攥住他的手,“怎么醒这么早?”
“今天过年,我睡不着。”季时玉往他怀里扑了扑,“戚山州新年快乐。”
戚山州拍拍他后腰,笑道:“新年快乐,我在屋里给你放了红包,你自己找找?他们怕是要来拜年了。”
季时玉瞬间瞪大眼睛,娇滴滴道:“你还给我放红包了?我怎么都不知道?你总背着我做悄悄事呀!”
“去找。”戚山州抱着他坐起来,自己去小隔间的灶台上端水洗脸。
季时玉欢喜爬起来就开始满屋的找,他知道戚山州不会放在奇怪的地方,只要他按照平日里的习惯来,肯定是能找到的。
戚山州穿戴好走去堂屋,先把戚鱼和于实叫来,将衣裳和红包给他们。
他笑道:“早就准备好的,一人一套衣裳,还有红包。”
“哥哥嫂嫂新春快乐!”戚鱼立刻欢欢喜喜说着,顺便把属于自己那份给抱进怀里,还不忘提醒于实,“拿呀!”
于实以为自己是会张不开口,毕竟恢复记忆后,他每每想到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就觉得丢脸。
但戚家众人待他实在是不错,是难得的温情和欢快氛围。
“山州时玉新春快乐。”他木着脸说着,心里那张脸早就红的滴血了。
戚山州轻咳一声,将笑意压下去,他点点头,“本来就是给你们的新春贺礼,就算不说祝贺词也有,在自己家里不需要感到为难。”
于实立刻低头,这料子可真料子。
戚鱼摸着荷包红色布包捏了捏,他圆润的脸堆起笑,“哥哥,好像很多呀!”
“是吗?那都是你嫂嫂放的。”这点戚山州可不会随便邀功,“把他们也叫进来吧。”
今儿是春节,自然也得让下人们跟着欢喜的,元满早就知道会有他们的份,少爷从前在镇上时年年过年都会给他们准备礼物,虽然现在在村里,就算不如从前境况好,肯定也会有他们的份!
得知能进去了,元满立刻带着他们往里面走,各自都穿着干净的衣裳,面上也都打扮的利利索索,很有精神。
“你们夫郎说,这是大家一起过的第一个年,给你们定做的衣裳和红包,拿去吧。”戚山州朝他们抬抬下巴,示意他们看桌上的衣裳和红包。
花生和香秀惊喜归惊喜却是不敢众目睽睽过去拿,元满一看这样,当即决定给他们打样。
毕竟少爷很疼他,这些也都是给他们准备的,只要欢呼雀跃就好。
他率先走过去,挑了绣着他名字的红包,朝戚山州笑道:“多谢少爷姑爷!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花生和香秀见此也赶紧各自挑选了,紧紧抱着新衣裳,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似乎从记事起,他们就没有穿过新衣裳了,娘总是会捡些碎布给他们缝缝补补,日子能过,但过得太艰难了。
戚山州并不是很能应付这样的场景,便只能当做看不见,他轻咳一声,“各自换上新衣裳,一会去村里转转吧。”
“少爷他还没起身吗?”元满赶紧问道,“我们已经做好饭菜了。”
“他那里我来照顾,你们就别管了。”戚山州说。
戚鱼扬起笑脸,“那哥哥,我想和小欢儿姐姐玩,我和于实哥就先走了?”
“我还有话要和你于实哥说,你自己去。”戚山州说着不动声色的看了于实一眼,后者立刻明白,也跟着应了一声。
戚鱼没有多想,就和元满他们一起出去了。
戚山州和于实互相对视,倒是谁都没说话,气氛尴尬成这样,于实再想装傻就有些好笑了。
他轻笑:“是昨晚的话叫你听出来了吗?”
“若说确定,那便是昨晚,但前阵子就有些怀疑了。”戚山州说着站起身,朝他拱手一拜,“见过小将军。”
于实也起身扶住他,分外感谢道:“不用和我说这些,倒是我该感谢你才对,如果不是你偶然救我,恐怕我还要如街边痴乞一般游荡。”
“虽不知您为何变成这样,但我们乡下人不会说好听的话,您把这里当自己家,等到家里来接就好。”戚山州沉声说道。
“山州,我是诚心谢你,我也很喜欢眼下的处境,在你们面前,我永远都是于实。”他真诚说道。
“戚山州?我的香囊找不到了!”
里屋突然传出季时玉的声音,于实朝他笑笑,示意他快些去,他则是追出门去找戚鱼玩了。
即便他们都不说,也知晓,从他恢复记忆开始,日后相见的时日就会越来越少。
戚山州走近屋里,就见季时玉已然穿戴整齐,腰间的香囊也怪的整整齐齐,半点丢了的迹象都没有。
他轻笑:“我找到了。”
“都听到了?”戚山州轻声询问。
“听到了,听着你们两个都快给对方跪下磕头了,我只好赶紧出声打岔。”季时雨说着笑弯眼睛。
戚山州捏住他的脸笑了笑,“那行,吃过饭咱们也去外面转转。”
“好!”
平日里家家户户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也就春节时才会清闲几日,出来转悠转悠。
小孩们则是拿着家里一年才会买一次的炮竹满街又跑又放,偶尔还要因为谁的炮竹更响而吵闹起来。
街上很是热闹,大概是和之前心境不同,季时玉如今看一切都觉得格外平和。
初一这日是不能拜年的,季时玉夫夫并没有到季家去,只是在村里遇着也会一起说话闲聊。
初一一过,村里就开始走动了。
沙河村虽然是搬迁来融合成的大村子,但是村里人几乎都是嫁在同村,稍远些也是附近的村子,因此各家各户都是串着走。
戚山州早早就起床把拜年要拿的东西都准备好,虽然离得这么近,出门走两步就能遇到,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之前说过的羊肉要带上,还有些好酒,点心,以及上等的布料等等。
季时玉则是打扮的漂漂亮亮,一件水红色的夹袄,外面披着紫红色的斗篷,就连手炉套子都是红色风毛的。
两家关系亲近,倒是也没带着所有人上门,只带了戚鱼和元满,于实和花生以及香秀则是留在家里准备午饭,他们还是要回家吃的。
“爹,娘!我们回来了!”
“快进来!”
李秀荷早就知道他们快来了,时不时就要到外面看看动静,这不又出来,就刚好和他们碰上了。
“岳母。”戚山州叫人。
“秀荷婶婶新年快乐。”戚鱼乖乖说着。
“鱼哥儿新年快乐,进屋和小欢儿玩。”李秀荷轻轻拍着他后背,转而看向戚山州他们,“来就行了,家里又不缺这些,还带这么多东西回来!你们留着吃啊!”
季时玉立刻说道:“山州特意多买了一些,就等着拜年的时候给家里拿呢!就留着吃吧,给嫂嫂补身体!”
“好。”李秀荷说着又嗔怪他一声,“你连包点心都懒得拿……”
“他身体不方便,娘咱们进去说吧。”戚山州赶紧开口,为他解围。
李秀荷哪里真舍得怪他们,带着他们进屋,屋里早就烧的暖暖和和的。
元满接过季时玉脱下的斗篷就退到旁边了。
戚鱼和季时欢人手两个红包,蹲在炭盆里看烤地瓜呢。
“对了,刚才说身体不方便是怎么回事?可是又病了?”李秀荷上下打量着他,倒是没发现他脸色不好,反而红润有光泽。
屋里这么多人,他瞬间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怀孕,那不明摆着相当于告诉别人,他们老做那种事么……
季时玉不好意思了,脸颊也涨的通红,连连摆手说自己没事。
李秀荷一听就急了,“你这孩子跟爹娘有什么藏着的!山州啊,很严重吗?找大夫看了吗?村里如果不行,咱们到县城去看看!”
“娘,娘,您冷静,不是生病,就是和大嫂一样……”戚山州知道他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开口帮他解围。
和杨雪梅一样?
季时玉能有什么是和杨雪梅一样的?
哦,能有孩子。
“怀了?”李秀荷这一声把正看烤地瓜的季时欢都给吸引过来了,“真的?你说说你们,这是好事,还藏着掖着!不像话!”
季时玉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但还是挺着腰板和他们说话,没做出那些扭捏躲藏的姿态来。
“韩大夫说刚一个月多,得小心些,不敢到处声张。”戚山州说。
季岩峰立刻搭茬,“这是对的,唉,前段时间不正是因为赵二家的杨小草有身孕,还被那些坏心思的婆娘们给推搡了。”
所以他现在都不让杨雪梅出门,谁知道哪家会不会藏着坏心?
“没错,小心点。”李秀荷也跟着点头,眼下孩子也有孕,也没有婆婆帮忙照顾,她只能多费心,“之后娘常去家里看你,以后多熬点汤给你送过去。”
“娘,您就别管我了,我们那都有人伺候,还有小满跟着,他最会做汤,您是知道的,嫂子这头才是最重要的,我这不着急呢。”季时玉边说笑边看了一眼挺着肚子坐着的杨雪梅。
见她神色依旧,这才稍稍放心。
说到底她只是嫁出去的孩子,哪里还能让娘家再这样为他费心?
李秀荷想想也是,杨雪梅都快生了,她再来回折腾也怕有个万一,便说道:“也好,等你嫂子这边儿一切都稳当了,娘再常去看你。”
“好!”
在娘家闲聊过,点心茶水也都吃过,他们便准备回家里了。
拜年本就是不在外面吃饭的,礼到人到就好,李秀荷就没拦他们,满含担忧的把他们送走了。
虽说有下人,可到底都是没生养过的,哪里比得过有经验的亲娘照顾着?
纵使她对杨雪梅亲近,可说到底是比不过亲儿子的,但她明白理儿,月份大的孕妇不能动气不能没人盯着照顾。
回到家里,下人们就开始准备饭菜了,季时玉除了不想吃那些肉,倒是没觉得多恶心,也不影响别人吃。
也算是好事了,肚子里的娃娃乖乖的。
之后拜年就没有数了,都是想去哪家去哪家。
戚山州想着里正也帮过他们许多,还是得走一趟的,拎着酒和点心就去了一趟,程家里孩子多,点心果脯都能吃。
再就是三叔戚庆有一家。
去他家时拿的东西就格外有讲究了,知道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季时玉叫他多拿些粮食去,那些点心反倒是最不重要的了,连厨房里攒着的鸡蛋也拿了一些。
戚山州皱眉,“鸡蛋留着给你蒸着吃。”
季时玉轻笑,“我才吃几个,三叔一家不坏,只是穷有穷的过法,可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总送粮食不行,他家有几个孩子?”
“两儿,一女,一哥儿。”戚山州说,“老三成收还没成婚,家里穷,一直说不上媳妇儿。”
这意思是除了这个老三都成婚了。
按理说嫁出去的哥儿姐儿总该有聘金的,只是村里实在是不兴这些,给点米面也就成了,家里能做事的人不多,粮食收成就不够,赋税不够,吃都吃不饱。
“我想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是真想帮衬他们给粮食是远远不够的,倒不如给他们找些活计做。”季时玉皱眉说着。
“你别操心这些,我会和他们说的。”戚山州将他眉心捋平整,“我来解决,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季时玉和他对视笑笑,“那你快去快回吧。”
戚山州到了三叔家就直接把东西放下了,破旧的屋子在寒风里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倒塌的风险。
听说当初三叔一家也挺得爷奶喜欢,也不知这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灶台就在外面院子里,做饭都得顶着寒风,估计这灶台是这家里最暖和的地方了。
他看着烧火的妇人叫了一声,“嫂子。”
妇人惊慌失措地站起来看着他,“是州小子啊,你进屋歇着,爹娘最近有些不舒坦,在屋里呢,我叫他们!”
“大哥和三弟呢?”戚山州问。
“砍柴去了。”她脸上皮肤通红皲裂,手上也生满了冻疮,整个人都有些瑟缩的看着他,惊喜于他来,也慌张于他来。
戚山州点点头道:“今儿来拜年,我送了些东西来,刚好在做饭就做着吃,玉哥儿最近也难受,我就不进屋了,等大哥和三弟回来,请他们到家里找我一趟。”
“哎哎好,我送送你……”
“嫂子看着火吧,走了。”
人非草木,戚山州看到三叔一家那种境况,觉得悲凉的同时,也更厌恶戚有才一家了。
可不管亲朋,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谁也不能说戚有才当真做的是错的。
可从情理来讲,实在是叫人难以接受。
戚山州情绪不高,季时玉就知晓他定然是可怜戚庆有一家,这是理所应当的,凡心善之人,看到境遇糟糕的人都会觉得可怜。
“县城那样大,总有适合他们的活计,我不觉得你该别人的命运担在自己身上。”季时玉轻声说。
“那倒没有,只是有些感慨。”戚山州总是不愿轻易表露情绪,他希望自己在季时玉面前时永远都是坚强,结实,可靠的。
季时玉微微点头,“有你这句话就好。”
没多久,三叔家的两兄弟就都过来了,只是他们来的有些不凑巧,和赵二撞上了。
看着赵二如今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整个人也没了从前那股流氓劲,倒真是值得托付的汉子。
再看看他们两个,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戚哥,我来你们这拜年。”赵二说,“之前多亏你帮我,带着点东西,虽然不贵重,但请别嫌弃,你这里有客人我就不多待了,小草还在家里等我,我就先走了。”
他一直都是有眼力见的,放下东西连屋门都没进,就笑着离开了。
赵二送了一只老母鸡,还有一瓶肉酱。
即便是这么点东西,在戚家两兄弟看来都是不可多得的好物,谁家能这样大手笔,直接送老母鸡!
“进来说吧。”看着他们单薄的衣裳,戚山州叹了口气。
一进屋戚成丰和戚成收就好似活过来一般,身体却依旧冻僵打着摆子。
“山州,你去家里拜年,我们上门也没能带东西来,真是不好意思……”戚成丰尴尬的说着,黝黑的脸上饱经风霜,丝毫看不出只是二十出头的汉子。
“坐吧,叫你们来时有些话想说。”戚山州淡声说着,“过完年县城有很多招工的地方,我希望你们能去试试,找个活计做。”
戚成收有点震惊,“五哥,我们哪能到县城去找活计,那地方都不要咱们这种人!”
戚山州皱眉,“哪种人?你不能踏实做事?还是要一辈子都在家里赖着,媳妇也娶不上?赵二如今的情况你们也能看到,我帮他在县城找的活计。”
“你帮一个外人都不帮我们?”戚成收瞬间瞪大眼睛,“他赵二就是个地痞,还不如我们呢!”
“是,可他现在就是比你们强,他知道日子过不下去就来找我帮他找活计,而不是跟我要粮。”戚山州沉下眉眼看着他们,“我的话就说到这里,如果想找活计,初五晨起来我家门口等着,如果没来,日后我也不会再借粮食给你们。”
戚成丰和戚成收沉默着走出戚家,可他们都明白,戚山州的话难听归难听,但都是实打实为他们好。
“走了?”季时玉从里屋出来。
“嗯,话已至此,他们如何想的就与我无关了。”戚山州笑笑。
做到这里,他已然问心无愧了。
第90章 证据 季时玉只当他这话是出虚恭,半个……
新年很快就过去, 戚山州也得准备到县城做事了,在这之前还得把季时玉先安排明白。
不过季时玉如今倒是也听话,这孩子来的确实悄无声息, 先前不知道还好,可如今已然知晓, 自然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乱跑,总要先安稳度过前三个月。
他如今是家里的重要人物,三个仆从都围着他转, 将戚山州的话全都记在心里了。
“我每日都会尽早回来, 你如果有事情办就交代给他们,不要自己做, 镇上那边我顺路会告知他们一声, 阿紫的铺子里也会去说,外面的事你全都不用操心。”戚山州叮嘱着, 生怕他会为铺子里的事着急。
“我分得清轻重,你也别担心我们。”季时玉说着轻轻拍拍肚子,“我做事,你放心,我又不是什么傻子。”
戚山州笑着亲吻他额头, “那我们就走了, 两辆马车都驾走了。”
“知道了。”
家里吃食都是够的,季时玉当然也用不着驾马出去, 若是真觉得烦闷,到娘家走走也就是了。
在门前将他们送走,季时玉眼尖瞧见了等着的戚家两兄弟,可见他们也是想得清楚明白了。
还没怎么着呢,年就过完了。
家里骤然没了几个人, 他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正不知该做点什么时,他突然想起件事来,或许他也可以想想那些记忆里是否有什么疏漏的,保不齐就能找到对付崔家的办法。
“小满,帮我拿纸笔来。”
“是。”
季时玉提笔却不知该从哪写起,而且周围三道视线注视着他,元满还识得几个字,若是叫他们瞧出不对劲来,那可就麻烦了。
“我想练练字精心,你们都下去吧。”季时玉说道。
“那我们把您的茶点备好,少爷若是有其它事吩咐,就叫我们,我们就在偏屋。”元满立刻说道。
从前少爷就有练字的习惯,也总是不许他们打扰,如今竟然还有,当真是勤奋!
花生和香秀见他这么积极主动,便也紧着帮忙,好在相处一段时间也确实了解了夫郎的脾性,知道他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不敢打扰。
待他们都离开,季时玉才静下心来从头开始想。
起初是因为家里最赚钱的茶叶铺夜晚失火,还烧死了几个看门的伙计,结结实实给家里打了个措手不及。
闹出人命的事都无法善了,耽误了茶农们的生意,赔钱;烧到了两边铺子,赔钱;那几家出人命的人家更是要赔大钱……家里变卖铺子田产,赔完钱也实在是没法在镇上待了,就回了村里。
期间大哥的腿也被地痞们打断,家中各种难处,再加上那些记忆刚涌入,季时玉也确实没能很好帮助家里。
若说不愧疚是假的,他如今也只能尽量弥补,想着把家里的铺子产业都重新买回来。
但根据张春雨所说,他们家的产业都结结实实捏在崔家手里,想拿回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除非崔家就此陨落。
那就得看看还能找到什么切实的证据,按照崔智明警惕的性子,做任何事定然都会留下只有他自己知晓的证据,还有他对外打造的好名声,直到如今都半点看不出,此人是流连花街柳巷的色胚。
或许可以先让他名声扫地,至少也会恶心恶心他,不然这样的人,就只会恶心别人吧?
以及,记忆里他和崔智明有婚约期间似乎也发生过什么事,他记得好像是镇上哪家铺子的东家要卖铺子,他准备买,可实际上是他故意设下圈套。
还有镇上的一家小赌坊似乎也出过事,但他不太记得了……
后来就嫁给了崔智明,然后就在新婚夜被他欺辱,后来更是被害死了。之后的事也都不记得了。
“好难,这种老狐狸怎么可能会轻易露出马脚来!”季时玉啪的一声将笔放下,写满字的纸看了半晌干脆也收起来了。
难不成真要寄希望于张春雨了吗?
对方那样不靠谱,不一定能找到崔智明放秘辛的地方,不过他既然能看到那些,想来也是能看到其它的,怕只怕,张春雨看到的,只是崔智明的让他看到的。
还是不想的好。
他倚靠着榻,歪歪扭扭的坐着,没个正经样子,倒是又有些困了。
眼皮张合,半点精神都提不起来了,他打着哈欠就往炕上躺,可刚躺上去,鞋袜都没脱呢,元满就进来传话了。
“少爷,张春雨来了。”元满看他躺在炕上,就知晓他怕是困了,便想着去外面把他给打发走,却被季时玉拦住了。
“让他进来吧,快些,我快困得睁不开眼了。”季时玉有些好笑的用力睁了睁眼,希望张春雨能带回不错的消息来,否则真的要浪费他睡觉的功夫。
张春雨一进来便自觉坐下,他这次来确实找到了一些证据,只是他想和季时玉谈条件,所以不会轻易给他看。
看他趾高气扬的样子,季时玉就知道他应是查看到一些事,只是能被张春雨看到,会是什么要紧的吗?
他可以刻意摆出这副架子来,无非是想等季时玉先开口,先落下乘,好以此来提出合作条件。
可惜季时玉也不是能被他轻易唬过的人。
对方不说话,他自然也不会说,左右这里就是他的家,哪怕是困了饿了,也都应有尽有。张春雨若是想跟他耗着,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你不好奇我来这里的目的吗?”张春雨轻哼一声问着,简直不要太得意了。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走,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耗着。”季时玉轻笑一声,拄在桌上的手抬起按了按眉心,“我身体很不舒服。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就走吧。”
张春雨瞬间着急起来,他赶紧拦住季时玉,“你明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有必要这么给我难堪吗?我上次也说的很清楚,绝对会帮你把证据找到!”
“话是这样说,可从你来到这里,我看到的就只是一个总在挑衅我的人,拿到证据的方法有很多。我也并不是一定要跟你合作。”季时玉直接了当说着,看向他的视线带着漫不经心。
他也只是在唬他罢了。
毕竟张春雨实在是蠢,他自己都上赶着来了,竟然还要故意在他面前拿乔,难道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吗?
张春雨冷哼一声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他,季时玉接过一看,上面明晃晃写着收买的事宜,他仔细看,收买的竟是从前铺子里的伙计?
崔智明居然会收买小小伙计?
可当时的茶叶铺并没有出任何岔子,只有被火烧那一次。
那一次!
“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明白了,我能拿到这份东西,你应该能接受我的条件吧?”张春雨颇为得意的问着。
“你想要什么?”季时玉掀起眼皮看他,“我建议你掂量掂量自己,否则我也能让别人做。”
就算是要和他谈条件,也得顺着他的意才可,否则说再多都是免谈。
他若是会叫张春雨把他给拿捏住,那这十几年的书当真是白读了。
“我要孩子。”张春雨语出惊人。
季时玉下意识就以为他要自己的孩子,差点跳起来那骂人,忍住后才反应过来,这张春雨是急着再要一个崔智明的孩子。
但是他能怎么办?
逼着崔智明去他房里?
疯子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他对你的执念太深了,如果你肯教我你的一举一动,我就有把握怀上孩子。”张春雨只能这样说,只要他学足季时玉,就一定可以。
季时玉对此却存疑,张春雨经过当初的事早该不能生了才对,可他居然说的这样信誓旦旦?
当然这些都不是他该考虑的,只是让他学自己的举动罢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纵然有些恶心,可只要能拿到那些证据,忍忍就是了。
季时玉抬眸看他,“成交。”
张春雨瞬间松了口气,他呵笑一声看着季时玉,“你一定很得意吧?即便你嫁作人夫郎,可他还是想着你。”
“我对他不感兴趣,解除婚约也是我所提出来的。”季时玉扯着嘴角冲他冷笑,“你越是顺从他,他就越不会喜欢你。适当的反抗闹性反而会激起他对你的兴趣。”
张春雨没忍住嘲讽起来,“所以这就是他对你念念不忘多年的原因吗?”
季时玉偏头皱起眉上下打量着他,像是听到笑话般冷笑,“你在跟我说笑么?那当然是我本身就很好,你这种自卑没有尊严的人估计从来不会这样觉得吧?你说想跟我学一举一动?你不会真以为单凭像我的一举一动就能让他对你倾心吧?”
张春雨像是被戳中心事,当即拔高音量嚷嚷起来,“我、我又没说只做这些,我不是也在照顾他起居吗?我又不是什么都没做!我模样也不比你差!”
“瞧瞧你的样子?”季时玉淡淡打量着他,“你在崔家也经常有不如意就打骂下人吧?”
张春雨不说话了。
确实都被季时玉说中了,那些下人分明就是看不起他!
到底如今算是合作,张春雨就算再想跟他吵,却依旧却做不到,而且对方从来都不是他能随意欺凌的,他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先得到崔智明的心。
再跟季时玉算账。
这种头脑简单的人心思就是好看穿,一个眼神的转换就能猜出他在想什么。
季时玉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赶紧端起杯子抿了口牛乳,蠢货啊蠢货。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张春雨愤愤看着他,不由自主的记下他喝茶时的样子。
“我看你是识字的,不如就每天看看书,不要再扯着嗓子胡说八道,也不要对他亲力亲为,端出态度来,就算不学我,也该看看别人家的夫人是如何做的,没有一个像你一样粗俗不堪。”
这话可不是季时玉要借机嘲讽他,而是事实如此,哪家正头夫人会像市井泼妇一样到处扯着嗓子跟人叫骂?
若是这性子改不掉,一辈子也就是个妾室命。
“可他们瞧不起人,还总是对我说三道四,这如何能忍?”张春雨越想从前那些事越觉得生气。
“那些事你记得时日越久,就代表他们骂了你多久。”季时玉本不想和他说这些,但他怕张春雨生出变故来,被崔智明一诈就诈漏嘴,“你的嘴巴该严实些,三思后行。”
季时玉将杯子放下,身侧站着的元满立刻乖乖去添热牛乳,香秀则是将酸甜的点心递到他跟前。
张春雨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做不来季时玉这种姿态,对方是自幼经过金钱滋养的,但他没有。
他如何能学到对方的底蕴?
“我会按照你说的做,你的事我也会办好。”张春雨轻哼一声,“等我生了崔家的嫡孙,自然会感谢你。”
先来找你的麻烦!
季时玉只当他这话是出虚恭,半个字都不会信。
张春雨将他的一举一动都记在心里,包括说话的语气姿态等等,哪怕只是形似,他也要做到!
送走张春雨,季时玉没忍住笑了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他为何会觉得等他将这些证据都拿到手,崔智明乃至整个崔家还活命有望呢?
得先忽悠张春雨将最重要的东西拿出来,哪怕东窗事发,也有一定的机会能让崔智明下狱。
“恭喜少爷水到渠成,这张家的真是蠢,崔家竟然也会纳他为妾室?”元满嫌弃的皱了皱眉,“半点都比不上您。”
“但他能成为崔智明的妾也是有小聪明的,我教他那些都是空话,他就算做不到,也得乖乖给我送文书。”季时玉笑笑。
他将从张春雨那收来的文书统统放进只有他知晓的暗格里,绝对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这些都是崔家的罪证。
张春雨自认为学得他的神态就能拿下崔智明,却也不想想,崔智明能找那么对和他神似的人去对戚山州使美人计,就足以说明以他的手段想找个替身完全没问题,可他没有那样做,说明他看中的不单单是外表。
可惜张春雨想不通。
这大概会是他最蠢笨的“学生”。
傍晚,戚山州几人从县城回来,厨房也早做好饭菜等着,见他们回来,立刻就端进屋了。
“今日在家都做什么了?”戚山州想着若是他觉得无聊,就在家里陪他几日。
季时玉却是笑了起来:“很有趣,逗了逗别人家的小狗,虽然张牙舞爪的想乱咬乱叫,但我一个眼神他就什么都不敢做。”
“那回头咱们也养一只,白天就你们在家里,是该养只小狗崽子看门,就有个动静还能听到。”戚山州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不过之前就说着养崽子,一直没有合适的,现在这事不能再拖了,就算买也得买一只。
季时玉也点头答应,家里就他们几个,偶尔午饭做多了就得剩,虽说是冬天,可总让下人们吃剩菜也不好。
有小狗的话就会好很多。
“行,我一会去问问。”戚山州说。
吃过饭,戚山州就准备出门了,季时玉却死活都要跟着去,屁股差点挨巴掌,闹不过他,就只能由着他。
季时玉裹的严严实实的,腿都快迈不开了,戚山州就只能扶着他,慢悠悠走着。
他们准备到里正家里问问,毕竟对方是里正,对村里的事都熟悉。
“这事问的巧,前头老李家的母狗前阵子刚好下狗崽了,你们去要就成,村里没人要这些张嘴吃饭的,没人养估计就直接扔了。”程荣田说着就要带他们去。
“谢谢程叔。”
老李家的狗崽确实没人要,而且还是黑狗崽子,听说他们想养,直接就塞了两只给他们。
抱着两只小黑狗崽子就回家了。
小小的东西总是好玩的,把小崽子交给元满他们,就立刻抱着去喂饭菜了。
回到屋里,戚鱼和于实早就回屋玩了,屋里就剩他们两个,季时玉便迫不及待的把白天的事告诉戚山州,边说边笑起来。
戚山州也没想到张春雨会那么笨,不过只要能拿到实证,回头就能拿着证据去县令那状告崔智明。
事情可算是有了进展,虽然没想到是从张春雨这里得到突破口,但总归是好事。
“等他把证据找齐,他想做崔智明夫郎的事就会彻底化为乌有,也算是为你报仇了。”季时玉笑说。
虽然张春雨不能嫁给戚山州他很高兴,但当初他做的那些事也实在很讨厌,既然偏要攀高枝,那就让他的美梦破碎。
“我从来不在意那事,也从未想过娶他。”戚山州说,“所以你不必将那事放在心上。”
季时玉被这话哄的开心的不得了,扑进他怀里美滋滋的笑了起来。
他听得出戚山州的言外之意,那时候不管是谁,只要不是他,对方都不会娶。
头三月最要紧,戚山州不能在家里陪他,就只能多买些吃食物件回来,只当是弥补他心中的愧疚。
和他抱完,季时玉就捧着果脯继续溜缝儿了。
吱呀吱呀——
门框发出牙酸的声响,季时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扬声喊着,“谁在外头,赶紧进来!”
戚鱼就猛地冲了进来,然后在炭盆前站立,双手不断互相摆弄着手指,面上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极了从前被欺负也不敢说的样子。
季时玉赶紧朝他招手,“怎么了这是?”
戚鱼小心翼翼扑进他怀里,戚山州眼睛瞬间瞪大,抬手就要拉他,被季时玉制止了。
“于实哥最近不好好跟我玩了,他是让我和小欢姐姐一起,他自己去玩。”戚鱼扁扁嘴,多多少少有些委屈。
于实哥明明就是他的好朋友,怎么能不跟他玩呢?
季时玉赶紧朝戚山州使眼色,后者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哄孩子了,赶紧轻咳一声,帮着说话,“他可能只是有事,你不要无理取闹,这么晚还不睡觉,想挨揍?”
“呜呜呜哥哥要打我……”戚鱼眼泪瞬间涌出来,哭得可怜巴巴的,好朋友不跟他玩了,哥哥还要打他!
“我?我什么时候打你了!”戚山州说着站起身,撸起袖子就真准备打他了,“我现在就把你的话坐实了!”
季时玉烦的厉害,一边哄着戚鱼,一边还要拦着戚山州,“好了!不许打,也不许哭!大晚上的闹什么闹!”
这话看似是在说他们两个,实则是对着戚山州说的。
外面正找戚鱼的于实听到动静也敲门进来了。
一进屋就见戚鱼在哭,他当即急了,“怎么了?”
“他欠揍。”戚山州冷声说着。
“戚山州!”季时玉皱眉,“孩子现在难受着,你动不动就喊打像什么话!这事能怪他吗?他这么小懂什么?要怪也怪于实!”
于实微笑:“???”
怎么呢?他可是刚进来啊!
这恶夫郎!
“要不是你不带他玩,他能这样吗?”季时玉直接将黑锅甩过去,转头又对戚鱼说,“没事,你还能和其他小伙伴玩,你在县城不是还认识了许多朋友吗?没什么好哭的。”
“我没……”于实怕他怕的要死,张嘴要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窝窝囊囊的反驳一句,“我没不跟他玩!”
戚鱼闻言瞬间抬头看他,泪珠还在脸上缀着,瓮声瓮气的看着他,“果真吗?”
于实点头,“骗你是小狗。”
“那好吧,这是真真的实话。”戚鱼脸上的泪还没擦干,人就先嘿嘿笑起来了。
于实哥没说不跟他玩哈哈哈!
真好哄。季时玉撇撇嘴。
于实便赶紧上前牵着他离开了,这可真是该睡觉了,平日里也都是他看着戚鱼睡觉,这对夫夫压根不管弟弟!
季时玉笑着冲他摆摆手,转而看向戚山州,“他这是在和家里联系了吗?我想着总该查到他的行踪了。”
“应当是,不过他早些回家也好,他总在这里也不是好事,总得回去清算复仇。”戚山州说。
季时玉猛地想到什么,他小声询问,“你当初帮他,可是因为他的身份?”
戚山州大方承认,“一方面确实如此,但另一方面他人不错,帮一把合该如此。”
季时玉闻言笑了起来,虽然有心机,却心善不坏,这样的人是聪明的。
不过说起来戚山州还真是好运,冷不丁就救助了地位颇高的人,还曾因买衣裳布料就占得了几间铺子,真是什么好事都让他遇着了。
季时玉弯着眼睛笑着,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劲,那些铺子前世明明就是崔智明该吃下的,可这回,事情也分明没有变化……
怎么就叫戚山州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