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讨苦吃。
陆江暗骂了自己一句。他这会整个身体都被浸在水中, 幽深的潭水冰凉刺骨,漫到了他的颈部。陆江稍微再矮一点,就要被淹死了。
他起初冻的直哆嗦, 现在, 似麻木了一样,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昨日, 刚吩咐为他治伤的玉剑屏又变了主意, 直接来到药庐, 立刻就要教授陆江剑术。
陆江推脱:“我伤势还未好全,怕是学不好的。”
玉剑屏:“你如今人在黑风寨, 就别想什么花花肠子, 我叫你来不是让你吃白饭的。只有你还没成个残废, 就还能提得动剑, 就能学!”
陆江没说谎话, 他刚喝了水,身上的伤将将裹好, 在屋子中歇息的还没有一刻钟, 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更何况他仍是肉体凡胎。
陆江半躺在床上,实在是起不来的样子。
玉剑屏一笑, 眼神却冷冰冰的, “你当你自己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似你这样,吃不得苦,怪不得是这样的剑术。”
一旁的宋风见他们两个剑拔弩张, 陆江是断断惹不起玉剑屏的,犹豫了下,对玉剑屏劝道:“他确实是身子虚弱, 待治上两三日伤势,再练剑也不晚。”
玉剑屏审视的目光自宋风脸上一扫而过,接着,一道金光闪过,宋风直接飞了出去,后背撞到了草药架子才坠下来。
“适才在外面你们二人就是鬼鬼祟祟,一幅相熟的样子,我本来不想管,可你偏偏要多嘴。你认清自己的身份吧,宋风。”
药王谷自丢了宋风和他师伯后,也醒悟过来,雇佣了不少厉害散修来看家护院,黑风寨很难寻到机会再掳走一个医师。
可这边玉剑屏却是等不了的,宋风被赶鸭子上架,人家也不嫌弃他年轻了,叫他立刻开出药方来。宋风为了活命,只能尽心尽力去治他。
宋风知道,若不是他还需要自己为他治伤,自己这会儿已经死了。
他慢慢抬起了头,还想替陆江说两句话,一触及到玉剑屏的视线,就再不敢开口了。
他真会杀了我。宋风脑海中仅剩下这一个念头。
陆江看到宋风被打,心里着急的很,骂道:“你那破烂剑术难道是什么宝贝吗?要是有多好,你怎么会找不到徒弟,还要巴巴的要我去学?怕不是浪得虚名吧。”
玉剑屏立刻转头朝他走过来,也不去管宋风了。他生的高挑,陆江仰视着他,只觉得他十分居高临下,但他心里面却一点都不怕玉剑屏。
玉剑屏笑道:“我年少时觉得你们积雪峰的剑术很是厉害,甚至因想去积雪峰求学而被云霄子斥责,那时候伤心的不得了。但以我现在的眼光来看,积雪峰剑术可及不上我的,你别不识抬举了。”
陆江愣了一下,“为何会被掌门斥责?学宫一向倡导不同功法交流互进,就算你不是积雪峰的弟子,我师父也会指点你的。”
玉剑屏漫不经心道:“因云霄子当时要收我为徒,我却一门心思想投入积雪峰,他老脸挂不住了,不斥责我,难道还去积雪峰骂人吗?”
“可我没听说掌门有你这样的弟子。”
“因我不屑做他的徒弟。”玉剑屏道。
话音刚落,玉剑屏又皱了皱眉毛,一幅十分不耐烦的样子,他没道理对陆江柔声细语的,俯身冲他狠狠一笑,“你问东问西,叫我又想起了从前那些不开心的事。该当何罪?”
陆江看他脸上神色变化,觉得此人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气愤的,实在是喜怒无常,不好打交道。
陆江沉默了下,心道,你又没说不能问。
他因为没说话,在玉剑屏这里也是种罪了。后果就是玉剑屏把他拎着到了这里,一脚踢进了水潭之中。
陆江整个身体都是冰凉的,四肢被沉重的铁链锁着,固定在岩壁之上。他的头垂得很低,没有力气抬起来了。
黑漆漆的洞穴之中,他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似被封闭了五感一般。起初他还能隐约感觉到时间的变换,后来,他自个儿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日。
他没有什么清醒的时候,偶尔从昏迷中醒来,脑子混沌一片,能记得师弟、小欢、积雪峰的人,可是他只记得名字了,具体是什么样貌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忽然,头顶出现了一束白光,一人笑问:“这里怎么还藏着个人?”
陆江猛的闭了闭眼,这光芒让他差点成了个瞎子。
可他到意识也渐渐回来了,这是寨主。
……
“你千辛万苦把他弄过来,难道是要看他成个尸体吗?你若是想要尸体,后山断崖下面到处都是,随便你挑。可你不是要他做你徒弟吗?死人还怎么拿剑?”寨主叹着气问。
玉剑屏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脸上似有千年冰霜一般,待寨主没什么好脸色,嘴巴轻张,“你不知道苗疆那边能驭尸?我打算过两日就去学学,回来把他制成干尸,你就看好了吧。”
寨主似拿他没有办法,摇了摇头,“你要真有这主意,许多日了,怎么不动身?”
玉剑屏:“他不是还没死吗?急什么?”
寨主道:“好好好,我是说不过你。人我已经带回来了,你看着办吧,要是你还想叫他死,也别弄脏我那千年冰潭,你一剑不就把他捅死了?”
床铺上的陆江早就醒了,却不敢轻易睁开眼,只用耳朵听着他们两个争论。心中奇怪,按照他这段时间的了解,寨主才是黑风寨到头头,而玉剑屏只是他的下属,怎么他们两个说起话来却似玉剑屏隐隐占着上风呢,真不知两人是什么关系。
忽然,玉剑屏冷笑一声,说话声传来,“他已经醒了。”
陆江也不好再装下去,干脆就把眼睛睁开,大大方方的看着玉剑屏,这个害他遭受折磨的罪魁祸首。
寨主走到他身边,笑道:“醒了多长时间了?偷听呢?”
陆江也就听见了这么几句,他真是刚刚醒过来。
玉剑屏:“咱们又说什么要紧的话吗?你还怕听?”
寨主无奈的笑笑,“好了。我是不该说话的,你怪我逆了你的心意,把他从水潭里捞了出来,我还没说一句话,你就恨不得说上三句来骂我。”
陆江趁他们两个争论的功夫,扫了一眼屋子。不是宋风的药庐了,这间屋倒显得华贵很多,甚至还放着几个古董摆件,可见,这黑风寨待宋风真不怎么样。
陆江刚到黑风寨之时,在日光下暴晒许久,整个人都快成干尸了。后来也不知在水潭里泡了多久,感觉自己浑身都肿胀起来,仿佛又要变成一具浮尸。
宋风虽说住的差点,但没受什么皮肉之苦的样子。
而那边寨主和玉剑屏之间的争执也已接近尾声。三人在一间屋里,陆江不可避免又听了几句话,寨主并没什么同玉剑屏争执的意思,不过是一味的陪着小心。
那夜他见到白燕时,很有几分冷酷在,与今天对待玉剑屏的态度可谓是大相径庭。
莫非因为玉剑屏武艺超凡,寨主有许多仰仗他的地方,所以才这般?可陆江也与寨主交过手,知道寨主的功力也差不到哪里去,不像是非要依靠玉剑屏的样子。
寨主走过来,手按在陆江身上,出人意料的将一股真气渡入他体内。
陆江深入寒潭,本来气血凝滞,忽然身体涌起一股暖意,他愣了一下,看向寨主,心中虽不太明白对方此举目的,但还是生硬地道了句:“多谢你。”
“我不要你的谢,你只管好好跟着玉剑屏就好。”寨主笑了笑,视线朝玉剑屏望了望,很是温柔。
寨主今日的穿着仍是一袭红衣,浪荡不羁的样子,他笑道:“你多顺着他点,也少吃点苦头。你看看,之前见你时,你分明是个俊俏英气的,现在嘛,人也瘦了,嘴巴也白了。”
他边说着,手似乎要朝陆江脸上摸来,陆江狠狠皱了下眉,头一侧,躲开了他的触碰,心里对他的感激荡然无存,斥道:“你做什么?”
寨主手都没停一下,顺着就摸了摸陆江的头发,轻笑道:“头发也枯了。”
他神态自然,仿佛刚才刻意躲闪的陆江很是小题大做,可陆江觉得他很是古怪,就抬起手,把头发一下子扯了下来,甩到一旁,冷冷看着寨主。
寨主笑了笑,扬起手,狠狠甩了陆江一个巴掌。
这下子可同刚才缓慢的触摸不同,来的又快又疾,快丢掉半条命的陆江哪里躲得过去,结结实实挨了一掌,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寨主柔声道:“痛不痛?唉,这下子又破了相了。”
他一掌过去,陆江脸颊高高肿起,可不就是破相了吗。
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把陆江打的头脑发懵,当即骂道:“你发什么神经?给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是不是?要打你就干干脆脆的大,别再这里装模作样,叫人恶心。你手痒了就去旁边柱子上蹭蹭去,治治你的毛病。”
玉剑屏喝道:“住口。”
他几步走到床前,冷冷盯着陆江看了一眼,却没有训斥他,反而冲寨主道:“你把你的臭毛病收一收,行不行?怎么谁都要招惹一下,寨中那么多俊俏少年,不够你受用的?最近你不是很爱那个叫白燕的?你去找他,他想必乐意的紧。”
寨主被他这般说了一通,不知为何,一直是笑着的神色竟猛然冷了下去,看上去很有一种说不明的气势,他注视着玉剑屏,说:“我的臭毛病?怎么,这还碍着你的眼来?你现在看不惯我,那当初是谁把我引成这个样子的?”
寨主显然意有所指。陆江屏气凝神,只觉得自己看了一场爱恨纠葛,像看戏一样,他连脸上的疼痛都觉不到了。
玉剑屏皱了皱眉,冷冷道:“是你自己太蠢了。”
“好得很。”寨主忽然又是一笑,有种阴狠的感觉,他冲陆江笑道:“日后你在他这里做徒弟,别怪我没提醒你。他说的任何话都不要相信,他可是很会骗人呢。”
陆江不由问:“他骗你什么了?”
莫非是什么情啊爱呀的?实在叽歪的很。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当初给崔玉折的那个钥匙。”寨主又看了玉剑屏一眼,见他只是冷脸,才转头说:“你也是在场的。这可是这位玉剑屏的旧物啊,他当初跟我说西北有宝藏,要用这个金钥匙打开,我跟着他三个月,挑了西北大小十几个宗门。结果呢?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他为了拿几本剑谱,呵。”
玉剑屏说:“你说起这个,我是没话说了。”
寨主笑道:“不过有你相伴三月,我虽然恼怒,却又有一种别样的高兴在。这金钥匙我给了崔玉折,你高兴不高兴?他可是……”
寨主似笑非笑的看着玉剑屏。
玉剑屏心平气和的微笑道:“随便你。”
寨主眼角弯了弯,“好得很!”
寨主拂袖而去。
玉剑屏也没再对陆江说什么,自顾自走了。
独留陆江一人在房中。陆江望着房顶,心里面是很惊骇的。
他们两个人竟能为了什么剑谱,去杀这么多人,真是走火入魔了。
但叫陆江吃惊的却不是这个,寨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那金钥匙是玉剑屏的旧物?可他怎么把这东西给了师弟。
他简直就是说出来叫陆江听的。
“他可是……”寨主故意没有说完,师弟是什么呢?
当初他和师弟还以为寨主是与崔师叔认识,才以一种长辈的姿态来说话。
原来跟他相熟的人竟是玉剑屏。
陆江思量许久,师弟他说过除了崔师叔外,没什么亲人的,那玉剑屏又是谁?
第42章 猜测 陆江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陆江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他心神巨震, 一种从没有过的猜想浮现在脑海。
他是亲眼见着师弟生下了小欢的。
可师弟却连自己亲生母亲都没见过,怎么样都是从崔师叔嘴里面听来的。
若原本就没有什么母亲呢?
一般人是断断想不到这上面来,可陆江已经知道, 在这世上, 男子也是能孕育孩子的。
玉剑屏同师弟之间有着某种关系,只是普通旧交, 寨主实在没必要这般说话, 故弄玄虚。
他分明意有所指, 就算在玉剑屏跟前都忍不住说出来,似在挑衅玉剑屏一样。
陆江又闭了闭眼。
莫非, 玉剑屏是……
但仅仅是这样几句话, 构不成什么凭据, 反倒是陆江自己胡乱猜想的部分更多。
——
自陆江被玉剑屏扔到了水潭之后, 宋风日夜担忧, 可他实在说不上什么话,玉剑屏显然也不是能听得见旁人劝告的。
又过几日, 寨主可算是听说了这件事, 将陆江捞了出来。
宋风在黑风寨里时间久了,再深居简出,他也有几个认识的教徒。
陆江那边水淋淋的出来, 他就得了信, 可寨主和玉剑屏都挤在屋里面,他不敢过去。眼看两人一前一后都不太高兴的走了,宋风才敢挪动脚步, 冲进了屋里面。
一看到陆江情形,就又有点想哭。这也太遭罪了。
陆江侧头看见他,想笑一下的, 扯了扯刺痛的嘴角,不由“嘶”了一声,只好淡淡说了句,“你来了。”
看着倒很云淡风轻。没法子,他神情变化幅度稍微大些,就痛的发昏。
宋风趴在他床边,说:“我来为你治伤。”
陆江被他这一打岔,本来还在想的玉剑屏之事便抛之脑后,反倒是身上的伤刺痛起来,脸上挨的那一巴掌这会儿也显出里威风,痛得很。
宋风知道他不会好过,来时就斜挎着药箱,里面装着可能用得上的药物。趁着这会儿没人打扰,宋风没说什么废话,手脚麻利替他赶快治伤。
等忙活半晌,陆江被包成了个粽子,缠着许多白色绷带。
宋风四处看看,打量这间屋子,摸了下陆江的身上盖着的被子,酸溜溜道:“你这里可真好,不像我住的,又破又小。”
陆江:“那你住过来吧,做个伴。”
宋风:“算了。从前我也是住大房子的人呢,现在跟你挤在一处做什么,我要想住,可是简单的很。”
天下间不知多少人求着药王谷救命,药王谷收的银钱宝物都快堆成山了,他们自然把自己的居所打造的富丽堂皇,享受人间至贵之物。
“我初来黑风寨,待遇优渥,比你也差不了什么。”宋风却说:“是那寨主不让我住的。”
这倒跟陆江想的不一样,他以为宋风说的是药王谷,问:“你原先也住这里?”
宋风点点头,说:“不是这间,也差不多的。”
那怎么会沦落到住药房里面呢?那处小床只能称得上将就。
“我刚刚见到寨主从你这里出去,你也见到他那副穿着打扮了,哪里像个正经人?”宋风徐徐说道:“你在这里待的时辰多了,反正也要知道的,寨主十分的好男风,你日后也要小心点。”
陆江不用日后再小心了,他道:“怪不得刚刚他要来摸我,这般古怪。”
宋风仔细看他,“你的脸肿成这样,有什么好看的?”
“正是他要来摸我,我闪开了,他才甩了我一巴掌。”
宋风恍然大悟,讪讪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你也不用不好意思。”
宋风重重叹了一口气,说:“我不也是一样。那寨主见我生的好,对我动手动脚的,我起初一咬牙,还想忍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他越发过分,唉,我自来是最守规矩的,实在是受不了了,就骂了他两声,结果连房子都不给我住,将我直接撵去药舍。”
陆江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来,“你在这,可真是受苦。”
宋风煞有介事的说:“我是不要紧,他们用得着我,不会杀我的。倒是你,我掐指算了下,这里同你相克,你刚来时就那个样子,这还没几日呢,你都快死了。我看,你要是寻到了机会,早些离开吧。”
“你当我不想?这是什么好地方,我还赖着不走?”陆江有气无力道。
深入恶人窝,哪是容易逃走的?
陆江忽然又想起一事,“问你件事。我师弟他用血画符咒后,两鬓头发忽然变白,这应是损耗太过的缘故,那有没有医治的法子呢?”
宋风轮到正经事时,是很认真的,他沉思片刻,说:“我也不能妄下定论,总要见到他之后再诊治。只听你说,就算开出来药方也可能不对症。”
“说的也是。”
宋风眼神促狭,“你都到这等境地了,还记挂着他?”
陆江冲他一笑,理所应当道:“我当然是要想着他的。”
宋风透过他的双眼,隐约品味出一种怀春的迹象,想来这些天里,他同崔玉折又有了许多交集。
宋风说:“你是高兴了。”
……
玉剑屏隔日又来找陆江,眼风淡淡扫过,问:“你如今可愿意跟我一道练剑?”
陆江这回学乖了,只是点头,没多说别的。
玉剑屏嘲笑道:“你自诩名门正派,所以不愿意改换门庭,非要受一番苦头,才能显出你的骨气来。旁人还没说什么,你自己倒先给自己上了一层枷锁。要知道什么都是虚的,真正学到你肚子里的,才是你的东西,若为名声活着,你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最后这句话,当年师父也曾说过的。陆江看着他,嘀咕道,他已经有种做师父的样子了。
玉剑屏:“你既然不愿意,那我们也不必师徒相称。你尽管继续唤我玉剑屏,反正名字取了,就是给人叫的。”
陆江:“玉剑屏?”
玉剑屏点了点头,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他说:“还从未有人叫过我师父,若是你这样叫我,说不定我反而不习惯,这样就很好。你自找苦头吃,如今剑也练不成了,就当个书生吧。”
他手一扬,一摞推的高高的书籍落到了床边,有股陈旧的腐朽味道。
“给你了。”
玉剑屏这回心善起来,或许是陆江实在看上去要死一样,玉剑屏没急着叫他学剑。
陆江半支着身子,翻了翻,恍惚道:“这些可都是名家剑法,你从哪里找来的?”
玉剑屏冷冷一笑,陆江遍体生寒,忙把手上书籍扔到一边,扶着床畔,惊声问:“都是你抢来的?”
“不是我抢的,难道他们还能自愿给我吗?”
玉剑屏说:“你如果心中瞧不上,这些书就一把火烧了吧。”
说着,他手上就跃出了一簇小火苗,逼近书册。陆江急忙拦道:“这些剑法,都是孤品珍品,怎么能烧了呢?”
玉剑屏甩了甩手,说:“你不用担忧,冤有头债有主,这些人寻仇也到不了你的头上。尽管放心看。”他轻蔑的扫了一眼陆江,“你现在的本事,还远远不够。须知,天下剑法各有所长,你不多见见多学学,没有这些积累,就算我教你,你也是学不成的。”
这些剑谱真是烫手山芋。
说完后,玉剑屏就自顾自出去了。反而是陆江望着满地剑谱。
他被困在黑风寨里,心不甘情不愿,若跟玉剑屏作对,后果他已经感受过一次,差点就成了亡魂。况且黑风寨不是久待之地,他迫于玉剑屏威严才不得不来此,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想要如何离开,寨外才有他想见的人。
他拿起一本剑谱,灰尘气扑面而来,他先是咳嗽了两声,这书也不知放了多久,玉剑屏是有多少年没看过、没晾晒清扫过了。
陆江不是拘泥之人,他因不是玉剑屏的对手方沦落到这里,若他能再多学些本事,剑招出的再快一点,也就没这许多事了。
他要离开这。
陆江暂时还不能起床,只专心拿着剑谱一页页看过去。闻广寿曾教他识字读书,不过他对正经文章是看不下去,对自己的本家行当,看看剑谱倒是能行。
虽然不能拿剑练习,不过在心中演练,吸纳百家之长,颇有收获。
一本本翻过去,也越发惊心,其中许多剑谱,陆江连名字都未曾听说过,真不知道玉剑屏是从哪里搜罗到。另有几本,书脊书页处散落着斑驳血迹,教人不由想争夺剑谱时又有多少人丧命。
每日晚上,玉剑屏会过来半个时辰,问他今日看了哪些书?再指点一二,虽言语精炼,但句句能说到点上,引用剑诀,信手拈来,显然这些剑谱他早已默记于心。
陆江虽不说,但他心中是敬佩的。
陆江这段时日十分刻苦,一方面他是为了教自己变得厉害,能逃出黑风寨,另一方面,他与玉剑屏同为剑修,固然玉剑屏比自己岁数大些,他却总忍不住想,自己若是到了他这般年纪,能不能有他这般剑术呢?心里面含有隐隐较量的念头,在看这剑谱上自然是如饥似渴,废寝忘食。
不知不觉间,就连视线都偶有模糊了,害的宋风又急忙调制擦眼的药水。
待他能下床走动之后,一日,玉剑屏忽然在白日造访,陆江本在看剑谱,见他来,忙放下。
玉剑屏二话不说,走到他床边,五指成爪,就朝陆江头顶袭去,陆江这些天来,日日见他,早没了防备之心,哪想到他会突然出招,且连剑都未曾拔出,直接上手。
陆江向后一仰,躲开这一击。两人几番腾挪之下,陆江哪是他的对手,只得眼睁睁看他手掌降下,落于发顶,陆江周身一麻,觉得骤然沉重许多。
他丹田凝滞,血脉不畅,匆忙运转真气一周天,开口问:“你封住了我的真气?”
玉剑屏道:“你近来身子大好,不要再耽搁了。自当同我一道学剑术。”
陆江暗骂他一声,十分不解,“我没有真气,怕是连剑都提不动。”
“我对你已然十分照顾,当初我何止是内力尽失,连手筋脚筋都被人挑断,每日惊惶不甘中,方才悟出此剑法。”玉剑屏说起从前的痛苦来,神情却十分寻常,一幅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他说来平淡,然而陆江望着他,更觉此人非同一般,须知,一个剑者手要握剑,脚下要迅速行进,被挑断手脚,哪还有活路?他却不止活了下来,还能悟出剑法。陆江心中暗暗敬服。
如今他功法已成,从前那些事全成了过眼云烟。
陆江稍一动作,再不复从前那般轻盈,似有无数累赘一般。他本还想着抽空探一探黑风寨,看看地形地况、守卫轮班,如此一来,就只能朝后拖了。他没了真气,手上握剑,只似寻常武夫,就连跳上围墙都要费一番力气。
他问:“那何时能还我真气?”
玉剑屏:“你只要跟着我用心学,自己就能冲开穴道,用不着我还。”他微微眯起眼睛,似是早把陆江看穿,笑道:“到那时,你杀了我我也是你的本事。”
陆江恶声恶气道:“我还把你抽筋扒皮、碎尸万段呢!”
他本对玉剑屏封住自己真气感到不满,再加上玉剑屏挑衅的神情语气,登时怒气冲冲,才说出这般话来。然而话一出口,他便有点僵住,玉剑屏再怎么样,自己能悄悄置气,怎么能这般说话呢?他万一真与师弟有不寻常的关系,要怎么办?
第43章 富商
学宫又与玉剑屏有着血海深仇, 他理应恨玉剑屏,想方设法杀掉他。
陆江心思几转,纠结极了, 玉剑屏却浑不知晓, 看了眼外面,说道:“来院中一趟, 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剑术。”
玉剑屏独自站在院中, 执剑而立, 挥剑起式,陆江晓得他的厉害, 仔细看去, 却辨不清剑招轨迹, 只觉他出剑极快, 招式并不华美, 走的是简洁快速的路子。
他单是用了剑招,并没有加上真气, 手上的剑却似活物一般灵动。
一收剑招, 他脸不红气不喘,气息如初,神情可谓是有些自傲一般, 微微扬眉, 问:“你觉得如何?”
他既有这般身手,陆江很是佩服,坦率道:“我是万万及不上的。”
“那是当然。”玉剑屏心情大好, 道,“把你的配剑拿来,叫我看看。”
寄人篱下, 只能唯命是从。
陆江召出云狩,抛了出去,玉剑屏轻巧的跃起接住,他眼神认真,握住剑柄,细细看了会儿,笑道:“你这把剑倒算不错,可惜还比不上我的剑,它叫做玉刃,你看看,是不是比你这剑强上许多?”
玉剑屏说着,就把那把细剑平举,递到陆江跟前,陆江只扫了一眼。
对每个剑者而言,自己的剑那自然就是最好的。玉剑屏甚至用自己名字中的“玉”字为配剑取名,实在是喜欢的紧。
陆江知道玉剑屏以此为傲,可云狩伴他多年,陆江抿了抿唇,没有出声附和。
玉剑屏等着他夸赞玉刃,见他沉默,也没有强逼,哼了一下,提剑走了。
云狩留在了陆江床头,陆江珍惜的看着它,心道,你才是最好的。
自这日之后,玉剑屏便不再来陆江房中,陆江能走动,他不犯着屈尊降贵过来。
不过他对陆江的管教并未松懈,二人日日就在院中修习,一个教,一个练,每天都过的飞快。
原本扔给陆江看的剑谱,他已经看完,玉剑屏考校之后,微微点头,“跟我来。”
院子宽敞,一角落处有假山流水,玉剑屏没有看景色的兴致,手按在假山一块凸起处,出现一条朝下的密道。
顺着密道走不久,就来到一处天然而成的密室,不算大,但足够深,一面是陆江二人刚走过的密道,另外三面均放置着极高的木架子。
密密麻麻,全是书。
玉剑屏领他下来,未朝里走,只站在密道处,说:“你今后白日随我练剑,晚上就在此读书。”
陆江:“我还睡不睡?”
玉剑屏冷笑一声,“已经容你休息了这么多日,还不够?”
陆江:“我不眠不休,也看不完的。”
玉剑屏:“你知不知道我为何着急?这般催促你。”
陆江摇头。
玉剑屏仰头望去,满屋书籍映入他眼中,他说道:“因为我快死了。这个你应当听宋风说过,日后就算你杀不了我,待我一死,你也可以离开学宫,过你想过的日子。”
陆江听他谈起生死大事,仍平平淡淡,向来早已不在乎自己性命。
“天下剑修多的是,你为何单单找我?”陆江自知剑修行列里,有不少厉害人物,玉剑屏就算找传承衣钵之人,也不是非他不可。
玉剑屏说:“你是积雪峰之徒,我当年极想投入积雪峰门下,可惜阴差阳错,没能如愿。如今你们峰上,也只有你一人能看的过眼,便只好选了你来。”
陆江:“我记起来了。你曾说掌门云霄子要收你做徒弟,你瞧不上他,敢问你最后拜入哪个高人门下了?”
玉剑屏:“你看学宫上下有人敢违逆掌门命令吗?”
云霄子积威甚重,处事公正,众位长老对他言听计从,余下的弟子连见他的机会都很少,何谈违逆。
陆江摇摇头。
玉剑屏:“我当时不过七八岁,却这般不识抬举。得罪他一个,就等于得罪了学宫上上下下,哪个敢收我?我自然是没有师父的。”
陆江愕然道:“掌门他应当不会与你一般见识吧。”
玉剑屏渐渐不耐,“你该问他去。可我在外门处做杂役,洒扫山道,我可不会忘记。”
陆江抿唇,“掌门已经死了。我被你抓来前,学宫正要办他的丧礼,怎么问他?”
玉剑屏欣然道:“这我倒是忘了。等你日后去了阴曹地府,跟他相见,再问吧。”
陆江心中气恼,便转过身去,随手拿了一本书翻看,仍旧是尘飞满天,他急忙捂住口鼻,单露着眼睛,他看书册上写着“去邪刀法”四字,疑惑起来。
他本以为按照玉剑屏的性子,这里面放着的都该是剑谱才对。
陆江一连看了七八本的书封,其中仅有一本是剑谱。
“你怎么还会看旁的书?”
“杂学旁通,这个道理,你不懂得?”玉剑屏道:“你上点心。改日再遇见学宫同门,你一定要比他们要强上许多,也不枉我这般费心。”
陆江道:“我才不与同门比试。”
玉剑屏低笑,“若他们先来杀你呢?”
“我不还手就是了。”陆江没有缘由怎会对同门动手,可若这些师兄弟不分青红皂白对他出击,他为了自保,是要出手的,他又不是什么大善人,可他听出玉剑屏的有意挑拨,偏偏要反着说话,不顺他的心意。
玉剑屏:“你就等死吧。与其叫那群人杀了你,帮我还不如现在就动手,省得你天天做怪。”
地室昏暗,陆江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听他语气异常,急忙闪躲一侧,下一刻,他适才待的地方已有剑光出没。
陆江忙道:“你杀我之前,这地室先毁了。”
地室极静,陆江没再看到追来的剑光,却听到一连串的急促喘息。陆江意识到是玉剑屏的动静,他急忙奔去一看,玉剑屏捂着胸口,紧紧皱着眉毛,陆江忙道:“你是怎么了?”
玉剑屏呼吸急促,并不搭理他。
玉剑屏是将死之人了。
陆江心里猛然想起这点,虽早听宋风说过这事,他心里却不以为然,只因玉剑屏平日里实在与常人无异。
他微微弯着腰,握剑的手垂在身侧。陆江心中一动,若趁他虚弱,刺他一剑,玉剑屏不知会怎么样?陆江转过这个念头,随之就抛之脑后,别说能不能杀了他,就算能把他杀死,这黑风寨也不是轻易能逃走的。
陆江打消了这个主意,便做出一副关切的样子,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吗?我这就去叫宋风过来看一看,或者我搭把手把你送出去密室?”
玉剑屏虽仍在喘息,听了他的话却猛一摆手,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你自己看书,不用管我。”
陆江只好垂手站在一旁。
玉剑屏坐倒在地,两手捏决,打坐片刻后,扶着石壁慢慢站起身。他没再看陆江一眼,也未同他说话,蹒跚着从地道走了出去。
陆江见他走远,心想,要是真如自己所想那样,这玉剑屏忽然死掉,日后还让不让师弟知道这事呢?
陆江想了一通,仍是没个打算,就走到书架前,看起书来。
第二日,玉剑屏准时站在院子里,手握他那柄名叫“玉刃”的细剑。
一切如常,似乎昨天虚弱的人并非是他一般。陆江自然也不再提起此事。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又是月余过去。陆江知道,在学宫办完掌门祭礼之后,自然该举兵来寻黑风寨的麻烦,可他左等右等,仍未见黑风寨有何异样。
莫非学宫至今仍未寻到黑风寨老巢所在?可若真是这般,那就显得学宫太无能了些。
他十分焦急,但手上唯一能通信的日月镯早被玉剑屏收了去,不知给扔到了哪里。宋风的东西,同样也已被收缴。
没了日月镯,陆江像无头苍蝇一般,只是等待罢了。
黑风寨上下一片风平浪静,甚至隐隐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意思,寨中越发豪富起来。
光是玉剑屏这处小院里的家具摆设,就已更换了几次,一次比一次豪华。可玉剑屏并非喜好奢侈之物的人,他没有要求过,却常常有人替他换更华贵的物件,添置了不少古玩家具。
若不是有了闲钱,谁会费心思搞这些?玉剑屏本就看不上这些东西,只嫌占地方。
被撤换下来的家具都是崭新的,玉剑屏命令陆江全劈成柴火,堆在药庐外面,让宋风烧火煮药。
宋风止不住地咋舌:“瞅瞅,这可都是上好的梨花木,就这样葬身炉灶,真是暴殄天物啊。”
陆江:“这里怎得突然发了财?”
宋风答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说有个北地的富商投奔了黑风寨,携带了大批金银珠宝。这黑风寨有了大财主做依靠,越发穷凶极欲了。”
仙门世家在外行走,也需银子这等硬通货。学宫时常接到百姓求救,要他们斩除邪祟,这便是拿钱办事、替人消灾。虽说斩妖除魔是正道本分,可没有银钱,连行路的盘缠都没有,就算是学宫这等大宗门,也不能免俗。
二人过得水深火热,就算有钱也花不出去,只是目睹着黑风寨炙手可热的富贵,感慨两句罢了,对那西北富商自然也毫无探究之意,不过提过便忘了。
第44章 逃离
日子如流水般悄悄划过, 转眼间,陆江在这儿已度过近两载时光。
这段时日以来,玉剑屏身上的不适越发明显, 整日里卧病在床, 不过每日仍会抽出两个时辰坐在廊下看陆江练剑。
半年之前,陆江施展剑术时, 已能让玉剑屏略微点头。
一日, 玉剑屏忽然抛给他一本轻薄书册。陆江接在手中掀开一看, 墨迹犹新,还带着一股墨香味, 与之前所看的陈腐旧书全然不同。
他翻了几页, 只见纸上字迹寥寥, 言语简单, 十分通俗易懂, 如大白话一般。附图中,使剑的小人儿更是简陋, 几笔勾抹, 活似一团模糊的墨渍,唯有手中那柄剑,却特意用朱砂描过, 倒有几分说不出的煞气。朱砂剑在小黑人手中或刺或劈, 细细看去,隐带剑理,十分精妙, 可谓是名家大作。
他心中一动,不由问道:“这是你新写的?”
玉剑屏:“不错,正是我写就的, 算是便宜你了。你若是敢有懈怠松散,我是不会轻饶你的。”
陆江立在原地,心里很有几分怔然,玉剑屏每日来看他练剑已经很勉强,有时看不多久,就会合上双眼,神情十分倦怠。可他要想写就这本剑谱,不说披星戴月,也绝对不是一蹴而就之事。
陆江学这剑法,又过了一月,已能把招式使得烂熟于心,某日里运转真气,忽觉丹田微有一股暖意,他忙盘腿打坐,片刻后,气海震动,他只觉四肢百骸轻快有力,那被封的一半真气已然恢复。
陆江不声不响,对待剑术修行越发认真,又花了许多时间,将真气与所学剑招融会贯通,自觉此时功力已精湛许多。
陆江站在院内,望着手里云狩,心里盘算着,是时候离开了。
突然间,院门被人扣响,最近常有人送来新鲜物件、丰盛吃食叫玉剑屏享用,陆江不疑有他,径直前去开门。
谁知眼前却是一个小童子,陆江从未见过,他约莫七八岁的样子,扎了两个冲天小辫子,弯腰道:“我家主人邀约贵院陆江少侠,前去赏景。”
不是找玉剑屏的?
陆江摸不着头绪,他在这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谁会要见他呢?
“你家主人是谁?”
“你又是谁?是陆江少侠吗?”
“我是叫陆江。”
小童:“您去了就知道了。”
陆江:“我不去。”
玉剑屏虽没有管束过他,但陆江自知与黑风寨众人立场不同,若是贸然去了外面,可谓是羊入虎口,他不冒这个险。
宋风也是这样,只来往于药庐和玉剑屏居所。药庐本就与这小院挨着,几步路而已,说话大声一点两个地方就都能听到。
小童道:“这样啊。那你看看这个东西,我主人说你见了就一定会去的。”
说着,他拿出了一个铃铛。小手摇了两下,铃铛声荡漾响起。
“如何?陆江少侠你去还是不去呢?”
铃铛,宣清?
陆江认识的人里面仅有宣清一人会带铃铛了。张扬显眼。
他都快忘记这个少女了。
宣清可不会把戴的好好的铃铛取下,故弄玄虚,叫他去看什么风景。
陆江:“人在哪里?”
“你去了便知。”
陆江皱起眉头来,说:“我明日去就是了。”
小童拍着手掌笑,说:“我这就回去知会我家主子一声,叫他做好准备,明日辰时,主子在围猎场等你,切莫失约。否则,那位姑娘就不知是什么光景了。”
他笑的天真烂漫,又甩了甩手中铃铛。
待他走后,陆江即刻到药庐中,问:“你可认识白燕?”
他和宣清同样得罪了的,又在黑风寨,那也只有白燕一人了。
宋风:“这个我倒听说过,寨主的爱宠,但也仅仅只是听闻,不了解,你突然问他做什么?”
陆江便将鸳鸯之事说了。
宋风摸了摸下巴,思索道:“这明摆着是鸿门宴,你还真的要去?”
陆江“嗯”了一声,躺倒在一旁藤椅上,两手放在脑后,望着房顶。
宋风:“你别傻了。他们这群人本来就丧尽天良,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你又跟白燕有旧怨,你去是找死吗?”
陆江说:“我如果不去,万一宣清真的死了怎么办?”
“你要知道,你在这里能风平浪静,全是因为玉剑屏的庇护,你如果擅自出门,他可不会管你。”
玉剑屏在黑风寨似乎地位特殊,按理说他理应为黑风寨效力,却几乎没怎么出过门,除了寨主来找他外,也没见其余帮众与他来往过。
但他待遇却很不错,光从每日送来的药草就能看出来,都是极其好的。
在这样一个逞凶斗恶,恶人聚集的地方,玉剑屏的居所真可谓是一处桃花源。
没人敢上门惹事。
可陆江不出面,宣清不知道会经受怎样的折磨,况且在鸳鸯这事上,宣清只是个路过的,连武艺本领都没使出来,算账也算不到她头上。
陆江在躺椅上翻了个身,道:“我是一定要去的。”
宋风:“我是劝不住你,若你得手,将那姑娘真救了下来,要带她离开吗?”
最近几月,每隔十日左右,玉剑屏就会很虚弱,几乎是卧床不起,就连陆江,他也顾不上了。
陆江细细记着时间,距离下次他昏睡还有四五日,陆江本打算到时寻机离开的。
陆江:“如果不带她走,她在这黑风寨,能躲藏到哪去呢?先不说她如何,倒是你,真不打算走?”
宋风悄声道:“说这么大声做什么,不怕他听见?我好歹是个大夫,他这病症我自然要竭力医治,哪能说走就走?这不是置他的性命不顾,看着他等死?他能活一日,我就治他一日。你要走就走吧,反正以前也是我自己一人在,你日后若是见了药王谷的人,报个平安就是。”
……
陆江倒没这般傻,非要赶在白燕把一切事情预备好了后再去。
是夜,月明星稀。
陆江一身黑衣,踩在房顶上,他手指轻动,金光浮现,两三块瓦片就成了透明的,显露出屋内景象。
白燕呆呆坐在镜前,桌上摆着五花八门的胭脂水粉,他只拿了一把梳子,轻轻梳着长发。陆江这个视角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纤细窈窕。
陆江看了半晌,见他只是梳头呆坐,心中失去耐心,正要离去之际,忽然门一响,一人走了进来,正是白天去寻自己的那小童子。小童小心翼翼走了进来,便跪到白燕身旁,头深深垂下。
白燕轻声道:“自你告诉我,他答应明天去演练场后,我就这样坐着,等着,今夜恐怕都睡不着了。”
小童:“主子等了这么长时间,可算是能得偿所愿了。”
白燕把木梳放下,自袖中拔出一把匕首,他盯着锋利的匕首,阴沉道:“他们三人杀我姐姐,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这两年来,我一直在想该怎样折磨他们,只可惜偏偏有个玉剑屏在,那陆江与我近在咫尺,我却不能动手。”
小童:“寨主他的意思,咱们是不能违背的。他偏爱玉剑屏,不准人惊扰,陆江在里面一味的做缩头乌龟,倒是让主子白白等了这么长时日。”
陆江听闻此言,心想,我可不是什么乌龟什么王八的,哪知道你们在等我?你们等了两年,连门都不敢敲一下,还怪起我来了。这回一喊,我不就来了?他好端端的听了这一嘴编排,又不能暴露行踪,只得先忍住气。
白燕望着镜中的自己,说:“在寨主心里面,谁能越得过玉剑屏去?似我这样的人,对他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罢了。”他说着,语气忽然重了起来,“他既然不愿意帮我,我也不去求他,这个仇,我自己来报。”
小童:“主子好不容易才抓到这个宣清,以她来引出陆江,再恰当不过,他们名门正派最是道貌岸然,不会不来的。只是,万一日后寨主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白燕:“陆江又不是玉剑屏,我杀他有什么要紧?况且,这可不是在玉剑屏地界上,总没有扰他清净吧,难道这也犯寨主的忌讳?这陆江,我是非杀不可,不能再等,寨主若真的饶不了我,大不了就是杀我,我并不害怕。”
小童一听这话,忙劝慰道:“是我说错话了,主子这般受宠,断然不会的。”
白燕自嘲一笑,“我几斤几两自己知道,不过是玩意一般的人物罢了。”
陆江已蹲在房顶许久,见他们两个说来说去还是到不了正题上,他仍是不知白燕为明日预备了什么大礼,只觉他们两个好生唠叨。
待那小童告退出来,陆江跳到他背后,手肘一击,小童身子倾斜,歪到他臂弯。陆江拖拽着他,走到一片草丛之中,随手搭个结界,隐匿身形。
他两指轻点小童颈侧,小童悠悠转醒,一见到陆江,立刻惊吓出声,高声大喊。
陆江待他喊完才说,“有结界在,你的声音穿不出去,再怎么喊也是白费力气。”
小童后背出了一层冷汗,问:“陆江,你怎么在此。”
陆江笑笑,“不是你们邀约的我?怎么我来了,你吓成这样?”
小童道:“你待如何?”
陆江:“带路,找给你铃铛的姑娘。”
黑风寨中人情淡泊,这小童虽年幼,却已不知受过多少欺侮,自做白燕仆从之后,因白燕与寨主关系匪浅,他日子方好过了些,本打算死心塌地跟着这个主子,可他仰头看着眼前的陆江,颤声道:“你别杀我,我这就带你去。”
他不用多思考,就知道还是自己性命更重要。
陆江道:“我说到做到,不会伤你性命,你老实带路。”
小童急忙点头。
小童乃是白燕心腹,果然知道地方,他在前方引路,陆江跟在后头,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地牢。
小童回头,嗫嚅道:“我只能带你到这里,地牢里面有机关术,我不敢进去,不过宣清确实在里面,我不敢说谎。”
陆江手握云狩,抵着小童,道:“带路,别耍花招。否则,我先捅你一个窟窿,也不用等什么机关术了。”
小童:“我这就带路,您把剑抬起来点。”
地牢门前两侧分站着四五个守卫,陆江在这两年间,仅同玉剑屏动过手,玉剑屏深不可测,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身手。云狩一甩出去,血光四溅,几人头颅瞬间掉在地上。
小童双腿颤栗,抖的不成样子,陆江干脆扯着他的后衣领,将他一路拖拽至地室门前。
小童泣道:“我真不敢进去。”
陆江有心把他杀掉,可已经承诺在先,手掌一推,小童胸口猛痛,就此昏死过去,倒在同伴鲜血汇成的血泊中。
陆江收着力,并没有把他一掌拍死。
陆江跳下地室,突然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滑溜溜的,甚至在往脚腕上爬,地室昏暗,他目不能视,心道,不是说有机关术吗?怎么像是活物。
他握紧云狩,冲着墙壁上一划,相交的刹那,激起类似雷电的亮光,瞬间照亮整处地室。
陆江不由倒退一步,目之所及,竟全是密密麻麻的蛇,墙上、地面上均爬满了。
见到生人来此,蛇群突然躁动,成片的“嘶嘶”声汇聚,叫他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地室正中央长着一棵大树,生着细长条的叶子,枝繁叶茂。
可这处乃是地底,什么品种的树能活得下去?陆江再凝神一看,原来都是小蛇,挂在树枝上,因离得远,陆江当成了树叶。
树枝上有一片叶子大上许多,陆江这倒没有看错,正是宣清,她身上被绑了藤蔓,倒吊着,长发垂下,离下方的蛇群仅有咫尺之遥,蛇群昂头,张着大口,信子吞吐着几乎要舔到她的发丝。
陆江看清是她后,不由松了一口气。
若这处没有,他又要去别的地方寻找。
剑气一扫,陆江前方蛇群猛退,他因怕血腥味刺激到蛇群,因此只用气流荡出一条前路。他足尖一点,似离弦之箭一般冲向中央,眼看就要触及到宣清之时,忽然间一阵吼叫声自上空传来,陆江应声看去,一条巨蟒悬在半空中,身上覆盖着暗紫花纹,金色瞳孔扫视陆江。
巨蟒适才应是使了隐身类的咒法,陆江没有察觉,巨蟒张了张口,一股腥臭毒液喷射而来,陆江脚下一顿,云狩扫向巨蟒双眼。
陆江只为一时逼退巨蟒,云狩猛劈,藤蔓断裂,陆江立刻揽住宣清腰侧,疾飞出去,逃至地室外。
他反手又将石门合上,避免蛇群溢出。
宣清睁着一双眼睛,愕然看着他,仿佛呆了,“你怎么会来?”
陆江原以为她昏了过去,忙道:“来救你呢,不然你要被蛇群吞了。”
宣清脸色一白,四处看看,说:“我竟然还有出来的这一日。”
此时并不是说话的时候,宣清被倒吊,脚腕充血,一踩在地上就钻心的疼,自然是走不得路的。陆江把她负在背上,疾奔出去。
宣清在他背上,含含糊糊道:“这么多蛇,我多看一眼都吓得不行,他们说明天就要这些蛇把我活吞了,若不是你来,我就葬身腹中了。”
陆江叹道:“少说些话,等平安出了黑风寨让你说个够。”
宋风知道他今夜许是要走,已在玉剑屏的药中加了些安神的,让他早些睡过去,省得察觉到。临出门时,宋风偷偷摸摸找到陆江,自怀中摸出一个令牌,道:“这是玉剑屏出门的东西,你说不定用得着,给守卫的人看看,方便你出去。”
陆江却没接,“他睡一觉察觉不出什么,可你把他的令牌都偷走了,他怎会不知?你还是尽快放回去,你既不愿意走,在黑风寨更要小心为上,不能因我被牵连。”
宋风不情不愿又把令牌收起来,叮嘱道:“你也要小心。”
陆江那日被关在水潭之中,感到水流朝下涌去,应是有能通往外界之路的,他这两年查探多次,更加确定能从这处出去。
不过水潭深不见底,且刺骨冰凉,不知宣清能不能撑住。
第45章 偶遇师弟和小欢
事实证明, 宣清乃名门修士,屏息还是能做到的,并不需要陆江多看顾。
陆江负着她, 在幽深潭底游了大约一两个时辰, 忽然看到深处养着几条大鱼,陆江在其面前渺小的很, 甚至还没大鱼眼珠子大, 他只好游得慢极了, 不搅动一丝水流,又花费不少时间, 方从大鱼身旁离开。
潭水依旧冰冷刺骨, 陆江牙关紧咬, 忍着罢了。
他的手脚都快游得无力, 才见前方有微弱亮光。陆江足尖借力于湿滑岩壁, 向上猛冲,“哗啦”一声, 二人破水而出。
陆江脚下一软, 踉跄着倒在岸边,喘息数次,方看向一旁的宣清, 宣清仰躺在地, 脸上沾满水珠,她扬起手擦了一把,睫毛微颤, 说:“我终于是离开这黑风寨了。”
陆江仰头看去,水潭窄口清浅,洞口被乱石半遮, 谁能料到底下会有这般秘境。再向远处眺望,只见几点星火隐隐约约,正是黑风寨所在。
陆江思付,他杀了几人,劫走宣清,不多时白燕应当就会发现,若是御剑飞行,悬在半空,倒很容易被看见,况且白燕知道他是剑修,也会往天空中找,他何不反其道而行之,专走陆路,前方高山巨木,草木繁盛,能掩映身形。
陆江打定主意,正欲喊起宣清赶路,却见宣清双眼闭着,气息微弱,竟是晕了过去。
陆江仍将她负在身后,一路疾行。
走了约十几里路,在他后背上的宣清方悠悠转醒,宣清双手搭在他肩头,有气无力道:“多谢你,日后我再也不跟你作对了。”
她不过是一小姑娘,心思单纯,同陆江哪有什么仇啊怨的,更何况她刚刚经历一番生死,心里惊惶,真以为自己就要命丧黄泉了,对陆江甚是感激。
陆江出手救她,乃是出于道义,并不是为了听她道谢,忽然听到她说话,倒是松了一口气,知道她性命无忧了。
陆江笑道:“那我先提前谢过你了。”
宣清视线闪了闪,“我听说你离开学宫,投靠了黑风寨,莫非是真的?不然你怎会在此。”
陆江沉声问:“你听谁说的?”
宣清这两年来,在凡尘游荡,对学宫之事多有耳闻,况且她旅途初期就遇见了陆江和崔玉折两人,偶尔听说他们的消息,就暗暗记在心里。
她听风就是雨,说:“这不是仙门众所周知的事情吗?不止是你,就连崔玉折哥哥也是,学宫要清理门户,说凡是仙门子弟,见了你们都要回禀给学宫。若是能杀你们,学宫还有谢礼。”
陆江气极反笑,“你便信了?”
宣清深信不疑,可陆江却把自己从吃人的蛇窟里面救了出来,她万万是不能说的,她昧着心道:“我自然不信,若你真的是叛徒,怎么会救我呢?”
她顿了顿,“可你人在黑风寨,这是为何呢?我是命不好,偏偏被一个叫白燕的抓去,你知道吗?这人是鸳鸯的弟弟,怪不得这么恨我,可我又没做什么。”
陆江道:“我难道命很好?我去黑风寨,也是逼不得已,算了,一时之间跟你掰扯不清楚,等有空了再详谈。”
陆江消息闭塞,哪知道外界之事,可宣清却不同,她看样子还是知道些事情的。
陆江问:“我到黑风寨前,曾听人说,学宫正要借着掌门祭礼为由头,召集天下修士,一同讨伐黑风寨,可我在黑风寨这么长时日了,怎么这事没了下文?”
宣清“呀”了一声,“你不知道?”
“我又出不得门,哪里知道?”
宣清支吾了一会儿,才说:“那天掌门祭礼上又出了大乱子,学宫死伤无数,哪还有精力来寻黑风寨的晦气?”
陆江心猛地一沉,他问:“什么乱子?快快说来。”
宣清:“我也是听说来的,要是说错了你可别怪我。掌门祭礼时,许多长老子弟都出席了,可忽然山崩地裂,学宫后山塌了一半,当时光华夺目,天际处隐隐霞光浮现,待众人赶去,忙在乱石废墟中找人。可这不是寻常山崩,先进去叩拜的一众长老全都、全都丧命了。”
宣清顿了顿,说:“你师父是闻广寿前辈,是不是?我听说,他、他也在其中。”
陆江脚下一顿,险些从高大枝桠上滑落,他似被惊雷劈中,声音发颤,“你说什么?”
宣清:“陆江师兄,你没事吧?许是我听错了。”
陆江还未喘一口气,宣清又道:“可我对你和崔玉折哥哥的事情满上心的,闻广寿前辈我怎会听错?”
她说的这般笃定,陆江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撑住,师父待他如同亲父子一般,一点一滴相处瞬间在他脑中快速滑过,他怔然想着,往后,再也瞧不见师父了。
陆江:“这也是黑风寨做下的事情?”
宣清:“我并不清楚。不过大家传言是这样说的,黑风寨既然能袭击一次,去第二次不也很寻常?”
陆江恨不得现在就调转回去,杀个尽兴。师父的仇,不能不报,可惜就连学宫受此重创都暂缓行程,两年来都没缓过劲来?想必是要做好万足准备方能前来,他孤身一人,又能做得了什么事呢?
宣清看他不再说话,暗自怪罪自己,说这些做什么呢?她全靠着陆江才能逃生,现如今反而害的他先伤心起来,宣清没吭声,却流下来了两道泪水,洇湿了陆江衣领后面。
当初劝她回紫薇阁,这姑娘偷偷溜走,只觉得宗门束缚了她。陆江稍从自己情绪之中抽离,心想,现在就是什么都不说,她也该想家了。
宣清本来还在忍着哭声,可陆江没有笑话她,再加上四周黑漆漆的,空无一人,她不用怕丢面子,干脆由着性子嚎啕大哭起来。不过她差点死过一回,嗓子干哑,哭了一阵就没了力气,只好沉默着伤心。
陆江这才问道:“你有何打算?”
宣清哑声道:“我想回家。”
她受到了这般大的打击,比旁人多少劝告的言语都有用。
陆江所料不错,可他心里面牵挂太多,不能送完宣清全程了。
“你还能催动法器吗?”陆江问。
宣清勉强动了下手指,只带起了一点微弱的风。她愁道:“我连走路都没力气了,什么法器都用不了。”
“等天亮后,我雇一辆马车,送你回紫薇阁。这个有银子就成,不用真气。”
宣清张了张嘴巴,“你呢?”
她以为陆江会陪着她。
陆江道:“你要回家去,我自然也要回学宫了。”
宣清说:“可你已被学宫除名了,怎么还回去?你一露头,就会被抓住的。”
这本也是陆江的顾虑,可就算学宫视他为叛徒,毕竟是他的师门。更何况,他被掳走前,小欢仍在学宫,师父出了事,无人庇佑,不知道学宫能不能容得下小欢。
总要先弄清小欢的下落再说。
宣清虽带来了点消息,可她道听途说,了解的并不详细,她对自个儿的事还糊涂着呢,似小欢这样一个小孩子,她断然不可能听闻过。
不用费口舌问她了。
陆江:“没事,我跑的快,抓不住我。你睡一会儿吧,天亮了我喊你。”
宣清没什么精神,靠在他后背上,只觉得陆江后背坚实,带着一股韧劲,步伐稳健,没感到一丝颠簸,叫她觉得十分心安,渐渐真的睡去了。
她睡着了,陆江脚下没有停过。
他是个剑修,除了剑法书籍外,也就在小时候读过几首诗,早抛在脑后。这会儿望着前方挂在半空的弯月,竟也品出了一丝思乡思人之情。
对他来说故乡只有学宫,可学宫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要他拒之门外,他短暂一想,不够心烦的,脑海中学宫巍峨朦胧的影子顿时消散。
那么思人呢?他倒可以好好想想。
陆江一宿没睡,反而越来越有精神,他一想到即将与小欢团聚,渐渐心情好转,不知道他现在长多高了,是个什么模样。想来作为自己和师弟的孩子,在外貌上应当差不了哪去。至于师弟,他放走了崔师叔,总不会继续待在学宫了,天南海北,也不知去了哪里?
天微微亮时,陆江已背着宣清不知道走了多少里的路程,终于到了一座城池,城门上面挂着一块牌匾,名曰“溪头城”。
城门大开,已有不少人陆陆续续朝里面进了。
宣清仍是未醒。陆江随着人流进了溪头城。
他找人打听了一下路,便背着宣清去往集市。时辰虽早,不少商贩已经当街吆喝起来。陆江一直走到街道尽头,几匹高头大马出现在眼前。
有钱就好办事。陆江只管挑最好的,顺利买下一辆马车。
马贩子收了银钱,眉开眼笑,“您需不需要再雇个车夫?价钱嘛,好商量!我认识的这些马车夫最是知道路的,还忠厚老实极了。”
宣清当然不会驾车,陆江便道:“你找来,我先看看。”
马贩子笑道:“得嘞,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安排人。”
过了片刻,果然寻了三个人过来,陆江上下打量,问了几句,选了一个中年大叔。他穿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脸上带着点憨厚的笑,看着就面善。手上叠着老茧,是个实在干活的。
将银钱结清,陆江本想就此和宣清告别,侧头一看,宣清仍旧昏睡。
宣清可真能睡,就怕她身上有什么问题,他扔给马车夫到底不放心,思量片刻,陆江心想反正也不差这一天了,干脆给她寻个大夫来看看。
马车里面一侧放着铺盖软枕,叠的整整齐齐,看着十分干净整洁。陆江看着挺好,想来宣清也不会嫌弃,他便道:“李叔,劳驾你把铺盖抖开,我将她放进去。”
他背着宣清,实在腾不出手。
车夫李叔忙应了是,他手脚勤快,一会就铺好了。心里面却以为这对男女怕是私奔来的,不过他拿钱办事,并不多言。
马车宽大,宣清躺进里面,位置仍绰绰有余。
李叔掀着帘子,谁想到这少侠却不进去,只与他分坐于车辕两侧。
李叔暗想,难道猜错了?
“李叔,你是本地人,找间客栈吧,先住一天再说。”
李叔驾着车,行的稳当。
陆江揉揉肩膀,锤锤腿,又打了个哈切,熬了一夜,他甚觉疲累。
悦来客栈。
马车刚停稳,陆江后背抵着车挡板,眼睛即将合上了,忽然感觉到马车停稳,心想到地方了。他惺忪的张开眼,正要下马车,双眼看清前面,立刻清醒了。
他连滚带爬的从马车上跳下来,太慌太急了,差点摔倒。
李叔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他守着马车,没有乱动。
陆江高兴到没边了。他看到了什么?
师弟!小欢!竟然近在眼前!
崔玉折牵着小欢,低头说着话,正要走进客栈。他起初是没察觉到什么的,冷不丁听到一旁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正要抬眼看,忽然间就被一人似饿狼扑食一般冲了上来,这人胳膊一伸紧紧拥住了他。
崔玉折只觉手臂一疼,这人几乎是用尽了浑身力气来与他相拥。离得这么近,崔玉折也看清了这是谁,他几乎是带着点颤抖,低声喊道:“师兄。”
在认出他是谁的那一刻起,心里面那点不自在顿时烟消云散,崔玉折的手轻轻抬起,在半空中悬了悬,终究虚虚搭在了陆江背上。
陆江胳膊揽的更紧了,甚至微微发抖,他贴着崔玉折耳畔,笑道:“我在呢。”
两人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相拥,崔玉折终究有些窘意,轻推了陆江一下。陆江不想撒手,突然间小腿微微一痛。
师弟难道还踢他一脚?不是他的作风啊。
陆江不情不愿松开了崔玉折,低头一看,非但不生气,反而先弯了弯眼睛,笑道:“你做什么?”
小欢攥着小拳头,气势汹汹又锤了陆江一拳,并且喝道:“起来!”
他虽是个三岁的大孩子了,个头在陆江面前仍不够看,陆江一脚就能把他踢开,他却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
他长大了点。耳朵两侧分别扎了小小的圆髻,用两道似柳条一般嫩绿的发带系住,身上穿着月白色的小道袍,领口、袖口处滚着绿边,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看着十分清爽精神。
陆江看他时间太久了,小欢仰头盯着他,再次重复道:“离远一点!”
他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使劲瞪着陆江,却因为太小,带不了什么狠劲。
“小欢!”崔玉折低声喊道。小欢气的脸颊鼓起,陆江不走,他也不动。
陆江见此情形,忙摆摆手,退后一步,笑道:“你看,我走远了。”
小欢哼了一声,小手抓住他的衣衫下面,绷着脸道:“师父,我们快点走吧。”
师父?
陆江心里一惊,他这样叫师弟吗?
崔玉折微微俯身,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不准无礼。他是……”
小欢睁大眼睛,仔细听听着。陆江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客栈吧。”
崔玉折似也不知该怎样对小欢解释,抿了抿唇,道:“好。”
崔玉折牵起小欢软软的小手,小欢也很听他的话,并没有多问,跟着崔玉折一道进去了。
一旁李叔早已看呆了,见到陆江走过来,忙道:“主家,有何吩咐?”
陆江心情甚好,又掏出一锭银子塞给李叔,笑道:“李叔,你选的这客栈甚好,甚好。”
李叔仍是不懂,但不妨碍他高高兴兴收了钱。
第46章 缘由
陆江又把宣清背了起来, 走到客栈中,恰好看到师弟刚从二楼一间客房中出来,身边却没了小欢。
崔玉折快步走下楼梯, 到了陆江身旁, 先是问:“这是宣清姑娘?她怎么了?”
陆江:“这就说来话长了,你等等, 我先把宣清安顿好。”
显然崔玉折已有住处, 陆江就另外要了三间上房。
陆江:“李叔, 你再去寻个好大夫来,我这妹子身上有恙, 一直昏睡, 叫大夫看看。”
李叔看他出手大方, 连自己一个车夫都安排了上房, 更加愿意死心塌地赶这一段路。一听他这样说了, 立马应道:“我这就去。”
陆江把宣清安置到了客房床上,崔玉折站在门口看着, 没有走进来。
陆江心里面实在很思念小欢, 给宣清盖好被子,急忙站了起来,低声问:“小欢呢?”
“在屋中。”
陆江笑道:“我去见见他, 咱们也说说话。”
师弟怎会带着小欢出现在这里呢?
屋中, 小欢正坐在桌前玩九连环,门一开,他高高兴兴跳下榻, 嘴里喊道:“师父!”
然而,越过崔玉折,他看到了在后面的陆江, 立刻不情愿了,大声道:“你怎么又跟过来啦。”
坏人!他可是清清楚楚看到,这个人故意撞上师父,万一撞倒了怎么办?
他要保护师父。
小欢几步跑过去,挺着小胸脯,站到了崔玉折前面,两手一张,直直盯着陆江。
陆江顺手把门带上,屋里面就他们三人,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弯下腰,一把就将小欢捞了起来,抱在怀里。小欢吓了一跳,两条腿不断挣动,两手挥舞,差点就甩陆江一个嘴巴子。
小欢虽长高了,陆江抱着他仍轻轻松松,不过小欢似个泥鳅一般,滑不溜手,也不是那般好抱的。
崔玉折急匆匆喝止,“小欢,别动手!”
小欢十分不高兴,手脚是不动了,却不影响他说话,可他不会骂人,翻来倒去就是一句,“你出去,出去!”
陆江对他的脾气照单全收,笑道:“那我带着你一块出去,好不好?”
小欢:“你自己出去,我不跟你一块。”
他的容貌有小时候的影子,陆江才能一眼认出来,如今能重新抱着他,陆江怜爱还来不及,见他排斥极了,反倒不太忍心逗他,就把他再次放在了地上。
小欢一落地,急忙跑到崔玉折那里,崔玉折忙牵着他的手,温声道:“他会对你很好的,你别怕。”
小欢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说话是很硬气的,心里面却已经有点惊惶。他十分依赖信任崔玉折,一头扎进他怀中,没有吭声。
崔玉折摸了摸他的发顶,转头看向陆江,眼神微动,含着点歉意。
陆江心里清楚,小欢这是不记得自己了,并且很不待见他。他倒没气馁,笑道:“你哄哄他吧。”
崔玉折夹在他们二人之间,自然还是小孩子更需要照顾,便对陆江点了点头,把小欢抱到了一旁的榻上。
小桌上仍摆着小欢没解开的九连环,崔玉折问:“你再玩会儿?”
小欢摇了摇头,紧紧靠在他怀里面,崔玉折放柔声音,说:“你想玩什么?我给你找出来。”
“我想让他走。”
崔玉折斟酌再三,道:“小欢,他是你父亲,你怎么能赶他走呢?”
小欢睁圆了眼睛,视线立马投到陆江身上,陆江一直含笑望着他,小欢一和他对视上,反而把小脸往崔玉折怀里埋了埋。
“我不认识他。”小欢说。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心里面没有一点亲近的感觉,两手紧紧揽住崔玉折,师父才是他最熟悉的人。
父亲是什么?哪有师父重要。
崔玉折:“你只是现在不记得他,在你小时候,是他照顾你长大的。等你日后与你父亲熟悉了,就知道了。”
陆江磨磨蹭蹭,挪到他们身边,“师弟,抱着他,怪累的吧?”
“我才不让你抱!”小欢非常警觉,立刻接了这么一句,“我师父才不累呢,我很小很轻的。”
他这般防备,陆江倒觉得他甚是可爱,冲他勾了勾唇角,又道:“师弟,坐下说话吧。”
小欢听他这样说,也怕师父累着,急忙说:“师父,咱们坐最旁边,离他远些。”
崔玉折被他父子二人指使的没有办法,只好坐了下来,小欢是扒不下来的,仍坐在崔玉折腿上,贴的很紧。他害怕被忽然抱走。
他一时之间是无法接受的。
陆江先放过他,问:“师弟,你怎么会到这里?”他看了看小欢,说:“还带着他。”
崔玉折:“小欢没地方去了,只好我带着他了。”
“什么意思?我师叔师兄呢?”
闻广寿虽死,积雪峰却还有人管的,留一个小欢不成问题。
崔玉折:“众位长老认定你背叛学宫,不止下令捉拿你,知道小欢是你的孩子,便想把小欢送下山。”
学宫这般对待小欢,还有一个缘故在。
就在学宫即将审判崔扬戚之际,他突然不翼而飞了!竟有人如此大胆,敢劫狱,这实在是不把学宫看在眼里了。
上下一查,长老们发觉,崔玉折和陆江在这天悄摸摸溜进了学宫。玉剑屏还带着陆江在空中晃了几圈,招摇过市一般挑衅。
根本不用深思,长老们就察觉到了这几人的蹊跷,把崔玉折陆江两人通通列为在逃罪犯。
逍遥峰一共就两个主子,都已经逃走。积雪峰人倒是挺多,长老们有点顾忌闻广寿,毕竟他资历较深,本事又厉害,斟酌着怎么问之际,闻广寿又出事离世了。这下子长老们还怕谁呢?王知文实在不足为虑。
一打听,就发现了小欢。陆江的儿子。
长老们素来讲究仁慈待人,这般稚子,父亲跑了,学宫倒是可以留他一碗饭吃。可谁让刚出了崔家父子那档子事呢?看来这师门传承终究比不上父子亲情。学宫断然不能再养虎为患了,杀了这一岁的小孩,有伤天理,找户人家送养也没什么。
姜恣意倒是说,他爹又不是板上钉钉的背叛学宫,八字还没一撇。陆江又没做残害苍生之事,怎么就不能留一个小孩子在呢。
可偏偏他收留崔玉折住上一夜之事又被抖落出来,他院中一个小道童正义凛然,直接向长老会告密。姜恣意这下子自身难保,维护不得小欢了。
崔玉折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再次潜上山,带走了小欢。
陆江:“你怎么又去学宫?不怕被人看到?”
崔玉折:“本是我对不起你,还有姜师叔。那夜确实是我放走了我父亲,我不能看着他死,可也没想连累你们。”
他所作所为,陆江已经猜到,笑了下,“这是人之常情,没事的。”
小欢见他们二人说起话来,对面的父亲并不是他认为的那般凶神恶煞,慢慢放松下来。他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转悠,嘴巴微微张着,可他听不懂在说什么,没法插话。他轻轻拍了下崔玉折的手臂,崔玉折仿佛是正要说什么,被他一打岔,止住话头,看向他,问:“怎么了?”
小欢:“师父,把我的九连环拿来。”
他手短,够不到。
等到崔玉折递给他后,小欢不趴在桌面上玩,仍是窝在崔玉折怀里,低头认真的解着。
崔玉折低头看着小欢,轻声说:“其实,那夜去救我父亲的不止我一人。”
陆江:“玉剑屏也去了,是不是?”
提到玉剑屏,陆江呼吸微沉。
若他所料不错,玉剑屏实际上与师弟有着莫大的干系,只是他如今却是不知道怎么说的。
师弟不知晓此事,想来崔师叔有意瞒着他。
崔玉折点点头,“玉剑屏助我解开禁制开关后,他便离去了。我顾不上想他为何如此,便急急忙忙救我父亲出来,因怕被人发现,十分匆忙,一直出了学宫,我才同父亲说,玉剑屏也掺合了进来,我父亲愕然许久。”
崔玉折很少见到父亲这幅神情。崔扬戚回过神来后,攥住崔玉折手腕,盯着他问:“你怎么又遇见玉剑屏了?你有没有事?他可伤了你哪里?”
崔扬戚一迭声的问话,似生怕崔玉折羊入虎口,被玉剑屏吞了一样。
崔玉折是受了点伤,可他久不见父亲,不忍叫他忧心,说:“他没有伤我。”
“这就好,这就好。你一说起玉剑屏,我就生怕他杀了你。”崔扬戚说,“他有没有跟你说了什么话?他这人很是古怪轻浮,尽说不着调的话,你可千万不要信。”
他很疼爱崔玉折,可上次崔玉折问他有关玉剑屏的事,他一味的闭嘴不言,这下子又在这里说来说去,显然他跟这个玉剑屏就是关系匪浅。
崔玉折低头看着脚下,说:“你和玉剑屏,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平白无故的怎会来救你?父亲,你难道真的做了对不起学宫的事?”
他语气冷淡,崔扬戚察觉出来了,安抚笑道:“我跟他能有什么牵扯?这都许多年没见过了。”
崔扬戚:“原本我想着死在学宫,是个不错的归宿。可你既然费心救了为父,这样一片孝心,我还不能轻易死了。只是你断然不能再回学宫了,你找个偏远城镇,躲远点,别被这群人发现了。”
“你呢?”
“为父另有要事。”崔扬戚凑近他,“你长大了,不需要我再时时看着你,你能保住自己小命了。况且,玉剑屏他,同我想的很不一样……”
他似有未尽之意,望着遥遥月色,忍不住一叹。
父子二人只是这样说了几句,崔扬戚就跃入山野之中,消失不见。崔玉折独自站了一会儿,万分不解,但崔扬戚平日里虽疼爱他,真厉害起来还是很有父亲威严的,崔玉折无法忤逆他的意思,也改变不了他的任何决定。
可崔玉折倒是可以安排自己的去处,他没有走远,先找了个客栈暂住下来,静观其变。
因住所就在学宫山脚下,离学宫只有几里路都脚程,他刻意打听,是能对学宫境况知道个大概的。不出几日,一连串都消息就把他砸的头脑发懵,他到底还是连累了积雪峰一行人。
崔玉折再次潜入山中,是为了赎罪。崔扬戚再没有与他通过讯息,凭父亲的本事,只要有心躲藏,一般人是抓不到的。可他心有愧疚,便天真的打算向长老会自首,洗清积雪峰的嫌疑,只说一切事都是自己干的就是了。
他倒长了个心眼,没有贸然去学宫,反倒是先去找了姜恣意。姜恣意见他来,没有很生气的样子,轻笑摇头,“你可真能折腾,既然跑了,又回来做什么?”
崔玉折躬身行礼,将自己来意说明。
姜恣意:“你倒还算的上懂事,可你就算是说了,谁信你呢?学宫上下如惊弓之鸟,宁可错杀不肯放过,是不会被你三言两语说服的。”
崔玉折:“我不知道该这样弥补。”
姜恣意上下打量着他,咳嗽一声,“我倒有个事情想拜托你,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是这样的,我那师侄陆江有一孩子,才一丁点大,你可知道?”
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他知道的更清楚吗?崔玉折:“我见过的。”
“不知可否由你代为抚养一段时日?”
崔玉折完全怔住了,许久方低声问:“为何?”
姜恣意道:“陆江一出事,这孩子也不能放在学宫养了,要送户人家抚养。这里面有万千个为难之处,我是扭转不了长老会的决定了。我怕长老会明着说送养,暗地里下杀手,不管我师侄有没有背叛学宫,这孩子都是他唯一的血脉,所以想托付给你,叫你带走,待局势稳妥些了,我再把他送个去处。”
他这样说了,崔玉折心中有愧,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陆江怔怔听了半晌,低头看看小欢,心道,这样说来,小欢竟被师弟抚养了两年。
两年。陆江自己也才看顾小欢到了一周岁。
明明当初劝师弟生下小欢时,他承诺过,小欢有他照料,必定不让小欢和师弟之间有一丝半点的牵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料到会有玉剑屏横插一杠子呢?
阴差阳错之下,师弟和小欢竟以师徒名分相伴这么久。
这样看来,他被玉剑屏掳走,还真不知是福是祸了。
师弟低头哄小欢时的神情,他不会看错,是有真情实意在的。
若是,他能接受小欢,是不是也……
陆江心头燃起一丝火花,目光灼灼的盯着崔玉折。
陆江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事说一下,就听到门一响,老李在外面说:“主家,大夫我请来了,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陆江忙应了一声:“我这就来。”
崔玉折也随之一同站起,看了一眼小欢,小欢忙拽住他的衣袖,说:“我也过去。”
崔玉折便点点头。小欢这会倒不让抱了,跳下小榻,率先走在前面。
房门之中,宣清仍合眼躺在床上,大夫正在探脉。
把脉看了半晌,掀了掀她的眼皮,站起来时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样子,朝陆江躬了躬身说:“这位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只是太嗜睡了点,约莫着再睡上一宿,明日便能起来了。”
陆江一听这话,先是还有几分不可置信,问道:“她只是睡着了?”
“正是正是,这位小姐是实在劳累了,才这般,并无大碍。”那大夫说完,看陆江还是疑惑的神情,摸了摸胡子说,“您若是不信,也可请旁的大夫来诊治一番。您这是关心则乱,其实并无大碍的,就算找别人看也是这般道理。”
陆江忙笑了笑,把银子塞给他说:“有劳大夫了,您说的我们当然信了。”
李叔便送大夫出去了。
宣清仍是睡着。
陆江不由感慨道:“她可真能睡,昨夜里就闭上眼睡了,一直不醒,我还以为她怎么着了呢。”
崔玉折也随之走到床铺前,低头看了一阵,说:“我虽不通药理,可宣清姑娘这会呼吸均匀,肤色如常,想必也没什么事。”
陆江说:“那便再看一宿,若明日还不成,再找旁的大夫来吧。”
陆江和崔玉折因心里记挂宣清,便没有再去隔壁房中说话,而是继续留在宣清屋中。宣清床上的床帘也未放下,若她醒了,两人能第一时间看到。
这个房间仍有一小榻,二人就坐下说话。陆江便将自己在黑风寨发生的事情以及宣清的事一一说来。
他对玉剑屏的几番猜测,却隐去了,并没有提起。
崔玉折听罢,怔了怔,“玉剑屏竟要死了?”
陆江:“宋风是这般说的,我日日与玉剑屏相处,观他气色,玉剑屏想来真是命不久矣。”
崔玉折:“学宫上下被他们搅的天翻地覆,我父亲至今不知去往了哪里,这些究其原因,少不了玉剑屏的身影。”
恶有恶报。陆江想说上这一句,可他常常为着自己的猜测感到为难,心中对玉剑屏的气愤在面对他本人时都时有时无,更何况是对着师弟呢。
陆江小心看着崔玉折,他是不知情的。
陆江说:“咱们不说他了。我倒还没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崔玉折:“学宫的人穷追不舍,我和小欢很难找到一个地方定居下来,只好四处漂泊。我父亲是寻不见的,他也没告诉过我,他要去哪里。可你去了黑风寨,这我是知道的,就带着小欢来了这附近,暂时住着。”
小欢把九连环忘在隔壁屋里面了,他不想自个儿去拿,也不愿意使唤人,太过无聊,就托着脑袋听他们两个说话,听了片刻,实在困倦,靠在崔玉折身上,一下子合眼睡了过去。
陆江笑道:“他怎么和从前一个样子,没怎么着呢就睡着。”
崔玉折道:“小孩子,可能都是这样的。”
小欢睫毛甚长,随着呼吸轻轻颤着。
他低垂着眼,轻轻拨弄了两下小欢的额发,带着若有若无的温柔。
这种下意识的神情是骗不了人的。
第47章 同寝
傍晚。陆江二人陪着小欢在楼下用罢饭后, 各自回房歇息,小欢自是要跟着崔玉折的。
崔玉折找店小二要上热水,先把小欢洗净擦干, 将他放到床上, 自己方洗漱打理。
按照往日,吃罢饭不久, 两人无事的话就该就寝了。
崔玉折却不着急, 他坐在床边, 说:“小欢,今日见到你父亲, 你心里面高不高兴?”
小欢急忙摇头。
崔玉折温声道:“可他今天却很高兴, 你刚开始对他那般无礼, 他也只是笑着应了。今个儿一整天, 他可对你说了一句重话?他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 你要对他亲近点,别叫他伤心。”
小欢本来是趴在床上的, 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又似个毛毛虫, 蠕动着身子爬到了崔玉折腿上,崔玉折忙搂住了他,生怕他横冲直撞掉下去。
小欢精神抖擞, 仰着头先是做个鬼脸, “可是师父你对我也很好,我只亲近你一个人就行。”
崔玉折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声,“这是不一样的。他这两年来孤零零一个人, 日子很不好过,不知道有多思念你。其实咱们今日遇见他,虽是巧合, 可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知道你们是父子,所以叫他撞见了你。”
小欢:“师父说错了,他是先撞上你的,你差点就被他推倒在地上,万一师父摔了,我可拉不动你。”
当时,从小欢的角度来看,没有分清是推还是抱。
崔玉折摸了摸他的脸颊,“他是许久不见咱们,才匆忙跑来,又不是故意要推我。”
这个抱字,崔玉折还是没能说出来。
小欢:“师父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崔玉折:“他是你父亲,也是我的师兄,我自然知道。”
小欢:“我不跟你说了。”
小欢见无论自己怎样说,师父心里面就觉得这人好,就很不高兴。他从崔玉折膝上爬起,顺着床铺翻下去,就要往外冲。
崔玉折跟着站起,问道:“你做什么去?”
“看我爹。”
小欢头也不回,推门出去了。
崔玉折快步赶到门前,见他果然进了陆江房间,便没有跟去。
陆江昨夜为赶路彻夜不眠,今晚仍然不觉困倦,他只要一想到师弟和小欢都近在咫尺,就再也睡不着了。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忽然间房门打开,露出个小脑袋来。
“小欢?你怎么过来了?自己一个人?”
小欢赤脚踩在地板上,身上仅穿了件小短裤,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我一个人来的,想看看你。”
陆江受宠若惊,笑道:“多谢你大驾光临,不过嘛,先别看我,先看看你自个儿。”
小欢低下头,看了看,说:“我有什么好看的?”
陆江问:“你冷不冷呢?穿的这样单薄。”
小欢说:“我洗过澡了,就该这样子穿。”
陆江走到床边,把叠好的被褥抖开,温声道:“你上床来,咱们坐着说话,我怕你冻着。”
小欢脚趾蹭了蹭,仍是低着头,没有动弹。
陆江又道:“你放心,这床我没睡过,不用嫌弃。”
小欢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我嫌弃你做什么?是我自己,我没有穿鞋,把你的床弄脏了怎么办。”
陆江哪会在意这个,见他脸颊微红,知道他不好意思,就翻找出来一块布巾,道:“过来。”
小欢哒哒跑过去,坐在床上,两个小脚丫翘起来,陆江弯身正要给他擦一下,小欢忽然把腿一缩,说:“我自己来。”
他年纪小,平日里崔玉折事无巨细的照顾,他哪自己动过手,养的像个富家少爷。不过是他忽然间记起眼前这人可不是师父,哪能麻烦这个人?
陆江:“我是你爹,这有什么,就叫我献献殷勤吧。”
小欢犹豫的看着他,想了下,他担心自己擦不干净,就点点头。
客栈打扫的干净,地板拖得蹭亮,小欢虽是赤脚走动,其实并不脏,陆江给他擦了擦,小欢就跳到床上,卷起被子把自己围了起来。
陆江问:“你不是一直黏着你师父?他叫你过来的?”
小欢摇头:“是我自己想来看看你。”
他一双大眼睛盯着陆江仔细看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咱们长得像吗?”
陆江:“你说呢?”
小欢自得道:“我跟你一点点也不像,跟我师父反倒更像,你到底是不是我父亲?别是来骗我的。”
小欢平日里不爱照镜子,更看不出来谁与谁想像了,不过是信口胡说。
陆江丝毫不动怒,顺着他,笑道:“你与他是很像,若是旁人见了,只怕会以为你们不是什么师徒,倒像是……父子。”
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小欢听的似懂非懂,陆江说话就随意很多,也不怕被人知道崔玉折和小欢的关系。
小欢不知他心中所想,听了这话倒是欣然道:“这也差不多。”
陆江笑问:“你师父是不是待你很好?”
小欢眼神一动,拉成声音,故意道:“他待我很不好,时常打骂我,你说,他是不是很坏?”
“撒谎。”陆江笑了笑,“他是个什么样子,我难道不清楚?而且今天我看着,他待你可是很上心,就算是他有亲生孩子,也不过如此。”
陆江一会儿旁敲侧击一下,竟让小欢也不由想到,若自己不是师父的徒弟,而是亲生孩子呢?
在他心里,师父原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他方才故意说那番话,本是想试探陆江,若敢顺着说师父的坏话,他扭头就离开,还可以回去狠狠冲师父告上一状,再不要和这人来往。
听他这般说了,小欢觉得他尚算不错,点点头,很矜持的道:“我师父待我极好,从不打我骂我,我要什么就会给我买,你是万万比不上他的。”
他一会儿一个意思,陆江觉得有趣,干脆做出一幅委屈的样子,“我自然是不如他的。”
“你知道就好。”小欢仰着小脸说。
陆江坐在旁边,擦了擦眼角,“你这样说,真叫我伤心。”
他是没有眼泪的,不过是装装样子。
小欢却顿时忘了心里的不满,一下子慌了,他急忙按在陆江腿上,脸探过去,仔细看,“你真的哭了?我一个小孩子都没哭,你是大人,怎么能哭呢?”
陆江生怕他发现,只捂住眼睛,不让看。心里嘀咕,看来这孩子是吃软不吃硬的,一直不叫我近身,我一装作哭了,他反而什么都忘记了,主动离我这么近。
小欢哪知道世上还有假哭这等事,看他不讲话,只以为他难过到了极点,忙问:“你要怎么样才不哭?”他学着崔玉折那样,轻柔拍了拍陆江手臂,尾音处带着慌张。
陆江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狮子大开口,“你晚上睡在我这屋里。”
“这怎么行?”小欢瞪大了眼睛,“我都是跟师父一道睡的。”
陆江说:“你去吧。我自己哭会儿。”
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小欢:“你怎么这样?”
陆江躺倒在床上,用手臂挡住眼睛。小欢两手拽住他的手臂,可谓是蜉蝣撼树,哪里扯的动。
小欢想了半天,终于妥协道:“这样好了,咱们三个人一道睡就是了。”
他极不愿意与师父分开,又不想看到这个人哭,他心里烦恼,自己何必要过来这边呢?还要再带一人回去。
陆江一听他这话,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惊声问:“你是什么意思?”
他露出面容,眼角处因适才压着胳膊,便有些泛红。小欢看着他的眼睛,没有怀疑,只欣然想这个主意真不错,他立刻就不流泪了。
“你和师父都陪着我睡觉,就是这个意思。”
小欢怕他再哭,急匆匆抓住他的手,“快走吧。”
他说着,就掀开被子,自床上跳下来,陆江跟在他身后,脚下打绊,竟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师父,我回来了。”
小欢大大方方推开门,身后的陆江却有些拘谨。
小欢还是个子低了点,不能把他完全挡住。
崔玉折已是要就寝的样子,长发披散,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的寝衣,松松垮垮,越发显得肩膀瘦削。他似怔住了般,朝陆江看来。
陆江见他这个样子,立刻乱了心思,一时间挪不开目光。
小欢说:“师父,我把这个父亲也带了进来,他要和我一道睡,我又舍不得你,只好这样子。”
陆江有心想说我就是来看看,还回自己房中,都是小欢拉着我,其实我一点也不愿意过来。
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嘴巴像是非要和自己作对一样,说出来就成了,“我找床被子,打个地铺就行。”
“这多冷呀。没事的,床很大,够咱们仨一起睡。”
小欢见陆江哭过,便认为他反而是个需要照顾的,怕他真的睡在地上,急忙说道。
陆江犹犹豫豫,没接话。
小欢仍是赤脚站在地上,崔玉折淡淡看他一眼,说:“小欢,过来穿件衣服。”
小欢道:“我不用穿,直接上床就行,就是脚又踩脏了。”
陆江单是看崔玉折的神情,是看不出师弟是否生气的,他本来未曾想过打扰,但既然不自觉跟着小欢来了,他就不太想走。
“我出去再打盆水来,给小欢擦擦。”陆江可算找到事情做,急忙道。
他拿木盆接了水进来,小欢把脚踩在水中,陆江又给他洗洗擦擦。这般忙活了一阵,仿佛他一直就在这屋里一样自然。
小欢在床上翻了个身,着急道:“你们两个也上来吧。”
陆江站在床边,虽竭力让自己镇定,却还止不住心跳如擂鼓,他低头看着崔玉折,小心问:“师弟?”
崔玉折一时间却没说话。
陆江踌躇了一番,自言自语道:“隔壁屋子也挺不错,我不再这打扰你们歇息了,这就走了。”
小欢惊讶:“你怎么这样?”
他把手放进崔玉折手心中,晃了晃,“师父,我怕他又哭,你快帮我把他留下来。”
“哭?”崔玉折问。
陆江脸上腾地似火烧一般,小声说:“我没有这样,就是逗他呢。”
他声音极小,小欢又顾着缠磨崔玉折,并未听清。
须臾后。陆江仍是未走,似个柱子一般站在那边,崔玉折眸光微动,道:“小欢既然愿意,师兄还是留下吧。”
陆江就等他这句话,忙点头,“我想着也是,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小欢,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只好由着他。”
小欢觉得自己办成一件大事,高兴的在床上跑了一圈,才又躺下来。
陆江还未曾洗漱,他实在不好意思待在这边,赤身裸体泡在水中,便先回了原先房中。
在等小二送热水的过程中,忽然间又想到,师弟睡觉是穿着寝衣的,他平素却只穿了件到膝盖上面的短裤,上身裸露,他自己一人在房中,也没什么不得体的。
可现在却不同,他在意极了,觉得自己不能沦落到与小欢一个样子,便又出了房门,找到店小二,吩咐他再备上身寝衣,一并送来。
此时天色已晚,店小二得了他多倍的赏钱,冲出去找成衣铺子,幸好人家还未打烊,店小二拿起打包好的衣裳回了客栈。
陆江把自己洗刷干净,又穿了崭新的寝衣,自己揽镜自照,称得上俊秀,也很端庄,便微微点头。
小欢正在问:“他怎得还不来?”
陆江就在这时,推门走了进来。
屋内燃着蜡烛,把他照的无所遁形,一览无余。陆江忙走近烛台,道:“我熄灯了。”
崔玉折:“很晚了,吹了吧。”
屋里顿时暗了下来,陆江却觉黑夜里面自己没那般紧张了,他先是站在烛台前缓了一阵,才慢悠悠走向床边,坐了下去。
他伸手摸着,不意外的碰到了小欢,小欢咯咯直笑,“快来,快来,就等你了。”
崔玉折睡在最里面,二人中间隔了个小欢,陆江躺着,心里面什么烦恼都没了。
小欢仍是睡不着觉,一会儿躺着一会儿又要坐起来。
自他有记忆以来,除了师父,他可没有跟其他人睡到一处过,很是新奇。他瞪大了眼睛,可惜黑漆漆的,他又不是猫头鹰,什么也看不清,但不妨碍他的手悉悉索索,摸到了陆江。
陆江低声笑了下,“你做什么?”
小欢不知为何,突然间问:“你真是我父亲吗?”
“自然是。”
小欢:“怎么我从未见过你?你是今日才做我父亲的吗?”
陆江哑然,良久道:“自有你开始,我就是你父亲。只是我有别的事情,才来不及见你。”
小欢爬到陆江身旁,手指摸来摸去,不知道在找什么,陆江由他去了,虽痒却未吭声。小欢软软的手指自他脸颊滑过,接着摸到了耳朵,他的手指只是搭着,没有捏也没有扯,紧接着嘴巴凑了过去,小声道:“你以后也别来见我了,好不好?”
崔玉折低低的声音传来,“你睡还是不睡?”
小欢吓得一抖,快速道:“我就想跟师父一直待着,不需要父亲。你跟我睡一夜了,你高兴了没有?明天就走吧。”
他本来离陆江很近,话音未落,身子突然往后一缩,他叫嚷,“师父,你抓我干什么?”
崔玉折把他拦腰扯走,声音冷淡,“我是这样教你的?”
小欢没吭声。
崔玉折说:“他是你父亲,你不会好好说话?是我管教无方,才纵得你这样,我同你说的话,你是全忘的一干二净了。”
陆江听他似是带了怒气,有心想拦上一拦,可这般的话,就显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陆江尽说好话了,两相对比,会不会叫小欢对师弟有意见呢。因此陆江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小欢眨了几下眼睛,他连师父的脸都看不清,黑夜之中,师父的声音显得分外严厉,似是对他很失望的样子。小欢从没有被这般训斥过,他自己平素懂事,少有撒泼哭闹的时候,师父几乎就没有冲他说过重话。这一下子实在突如其来,小欢承受不住,不禁抽噎了两下,泪水哗啦啦流了下来。
他竟然哭了。
崔玉折还没怎么着,陆江倒是真受不住了,急忙道:“我又没说带你走,你哭什么?”
若是小欢愿意,师弟愿意,他们二人过得自在,陆江不急于一时,不是非要现在介入其中。
况且,他们两个亲密,陆江十分乐见其成,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听着小欢的哭声,很是能理解,要是忽然来个陌生人说是他爹他娘,他也不会马上就萌生亲情。
什么都是需要时间的。
崔玉折解释道:“师兄,他是与你还不熟,你别往心里去。”
陆江:“你快叫他别哭了。”
小欢又摸索着找崔玉折,嘴巴里的哭声堵在嗓子眼里,他不敢哭大声,生怕师父烦。
崔玉折冷着他,道:“你日后还这样说话吗?”
“不说了,不说了。我以后就做个哑巴。”小欢急忙点头,又怕师父瞅不见,抽噎道:“我真的不说了。”
崔玉折:“过来。”
小欢往他身上一趴,抽泣声渐渐小了。隔着老远,对陆江道:“我说错了话,再赔给你一晚上,你明晚还来吧。”
陆江笑道:“你真是好心肠。”
小欢听到他笑,就认为这事已经掀了过去,师父自然也不再生气,他两手揽住崔玉折脖颈,半趴在崔玉折身上,因哭过一场,困倦起来,心安理得闭眼睡着了。
崔玉折听他没了声音,就知道他已是睡了,轻轻扯开他的手,将他放平,盖好被子。
陆江听着他照顾小欢的声音,这两年,每个日夜他都是这样过来的。
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感涌上来,陆江小声道:“师弟,你离我近点,我想同你说说话。”
崔玉折本已躺了下去,沉默一会儿,说:“这样说,也是能听见的。”
陆江本是怕吵醒了小欢,一听他拒绝,心里面却有种非要他过来的执拗,压低声音道:“小欢好不容易睡着,师弟,他醒了再哭可怎么办?”
这客栈本就修建的富丽堂皇,超出一般客栈的规格,这屋子又是顶好的房间,里面放的木床果然是又宽又大,陆江没有挪动小欢,单是自己支起手臂,翻个身,转到了里侧,仍不显得拥挤。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崔玉折只是默不作声,陆江因离他近了一点,就心神荡漾起来,低声喊道:“师弟。”
“小欢睡着后,在他耳边放鞭炮,他都醒不过来,你在那边说话,不会吵到他。”
陆江笑道:“你这时候说这话,我人已经过来了,你再叫我翻过去?师弟,你就不怕累着我。”
他语调中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劲儿,边说着边不由自主又朝崔玉折靠近许多,直把崔玉折挤到了墙边。
陆江压低声音说:“小欢舍不得你,你舍得他吗?”
崔玉折不似他这般小声,自信小欢绝不会醒来,道:“他是你的孩子,我只是代为抚养一段时日,既然撞见了,当然要还给你。跟着我算什么呢?”
“旁人不知,咱们俩还不知道吗?”陆江修道之人,眼神极好,自然不用似小欢那样摸索,很精准的看见师弟放在身侧的手指,他壮着胆子,就那样轻轻搭了上去,把师弟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又揉捏了一番。
他心里面痒痒的,总想碰一碰师弟。
崔玉折的手似乎要抽出来,微微一动,陆江立刻抓紧了些,连忙道:“师弟!”
他心跳如擂鼓,感觉这辈子也未做过这样胆大的事情,只想着若是师弟不愿,他绝不再擅动一下。
可偏偏,崔玉折却不再动了,只是“嗯”了一声。
陆江闭了闭眼,手微微颤抖,轻声道:“我什么也不做,就这样挨着你一会儿,好不好?”
“好。”
许久,崔玉折才应道。
第48章 我娘是谁?
陆江摸着师弟的手, 好生过了把瘾,再亲密的事情却是不敢做了,怕惹烦了师弟, 心里念叨着徐徐图之, 丢开了手。
可不知为何,脑子却白光一闪, 身子不受控制了。
陆江呼吸几乎停滞, 他小心的, 冲着崔玉折耳垂亲了一下,蜻蜓点水, 只一瞬间, 他还没来得及尝出什么滋味, 就似做贼心虚一般, 极速的翻回外侧, 欲盖弥彰一般轻拍小欢,嘴里说着:“我就不过去了, 怕小欢掉下床。”
小欢自己睡在外侧, 虽床铺宽大,陆江如今看他像看宝贝一样,还是产生不必要的担忧, 怕他一翻身掉下去。
崔玉折没有回话。
但他也没严厉斥责, 或者对陆江横眉冷竖,这样的作态,似带着一种纵容般的默许。
又是睡不着的一夜。
陆江脑中乱哄哄的, 整夜估计只合眼睡了一两个时辰。待天光微亮,冲着房间洒下一抹朦胧光晖时,陆江睁开了眼, 他第一时间侧身看向里面,却见小欢啃着指甲,竟然已是醒着了。
小欢没料到他会突然翻身睁眼,被吓得一抖。
陆江急忙冲他笑笑,心道,我长的也不吓人,这孩子怕什么呢?
小欢眨了眨眼睛,终究还是没哭。
陆江微微支起身子,越过小欢,看到了里面的师弟,他睫毛垂下,仍是合眼睡着。
小欢忽然间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冲陆江做口型,“我饿了。”
他还知道不要吵醒师父,不敢出声。
饿了当然就要吃饭。
陆江也没出声,只张了张口,道:“我带你吃些东西。”
他小心翼翼的站起来,在一旁架子上看见了昨夜崔玉折搭在上面的干净衣物,陆江把一身衣服翻找齐全,再次走到床边,把小褂子在手里摊开,以眼神示意小欢把手伸进去。
小欢却摇摇头,张开手,说:“我自己就行。”
他虽手脚笨拙,穿得很慢,倒还能分清正反,陆江便不管他,只在一旁静静看着,等他勉强穿好,才伸手为他拉扯一下,整理妥当。
他们二人已经十分小心,竭力将动作放至最轻,可崔玉折也是修道之人,耳力灵便,早已醒了,却没睁眼。夜间时,因陆江的一番言语和行为,他也是难以入睡,天微亮时才合了合眼。
小欢如今有人关照,倒不用时时盯着,再加上这是个能叫他们父子俩相处的时机,崔玉折就继续佯装睡着,不打扰他们。
陆江又看了师弟一眼,才牵着小欢的手出去了。临走时,拿上了桌上的两个发带。
到了隔壁房中,陆江按着小欢坐在镜前,他拿起发带,在小欢头上来回比划两下,不知从何下手。
小欢再是聪慧,这般小的年龄,能会自己穿衣已算不错,头发是不会梳的。他发丝及肩,垂下时看着倒像是个小女孩一般。
陆江看着眼前的小欢,他刚出生时还看不出像谁,如今大了一点,倒是有崔玉折的影子,不说话时看上去恬淡温柔,是个乖巧样子。
小欢问:“你会梳头吗?”
陆江手里握着发带,心道这有何难?自信点头:“当然会。”
在小欢幼年时,陆江也给他扎过小啾啾,那时他只有一点头发,用发带一缠,抓到多少头发算多少,十分简单。
然而这两年下来,小欢都长这么高了,头发又长,况且也不能散下太多,不然像是个讨饭的乞儿。
陆江绞尽脑汁,却眼高手低,梳了许久,虽是扎起了两坨,两边鬓发散乱得像个鸟窝一般。
小欢扒着铜镜,上上下下看了看,喜气洋洋道:“果然梳的十分不错。”
他还没到能辨别美丑的年纪,只能看出这同师父平日所扎十分不同,不过一人有一人的扎法,许是这父亲就爱这般乱糟糟呢?况且昨日师父刚训斥过他,小欢夹起尾巴做人,不自觉就想讨好陆江,因此只管大夸特夸。
陆江惆怅的望着他。
待要重给他梳,或者雇来店小二看看能否搭把手,小欢又低头,看了看肚子,“快走吧,带我去吃饭。”
陆江看他似是急不可耐,怕饿到了他,就赶快换了身外穿的衣服,又要水来,与小欢洗漱干净,就牵着他下了楼。
时辰虽早,客栈伙计们却已在大堂内忙碌,轻手轻脚的擦桌子擦板凳,等着开张。
陆江找了个已经擦好的地方坐下,招呼人过来,问:“现在可有饭菜?”
店小二笑道:“后厨一直有人在,什么时候要吃,都是有的。”
陆江问:“你吃什么?”
小欢眼睛一直看着门外,随口道:“什么都吃。”
店小二见此,就道:“咱们小店有专给孩子的乳酪,只在早上供应,要不先上一份来?”
陆江看小欢无甚意见,就要了一碗。不久,嫩白色的乳酪就上来了,小欢眼睛亮了一下,拿勺子挖了几口,填进嘴里。
他说:“好吃。”
陆江并没用膳,看着他笑了笑。
小欢不声不响,不多时就吃完了。
陆江问:“吃饱没?”
小欢摸摸肚子,点头,他说:“吃饱就该消食,你带我出去玩会吧。”
陆江本还想上楼看看宣清情况,一听他这样说,只好带他出去。可这会儿路边连商贩都很少,只有几个急着赶路的旅客在打点行李,哪有什么好玩的?
可小欢却不觉无聊,他早有看好的地方,蹦蹦跳跳走到一株大树前,两手扶着,就开始朝上爬,陆江惊呼:“你别摔下来。”
小欢:“我厉害着呢,你看好吧。”
小欢不叫陆江多管,自己来回上下攀爬,他两只手合抱,还圈不住树干,却就是没有摔下来。
陆江不知这有何意趣,不过见他高兴,就不再多说。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嘶”的一声,小欢低头看去,原来是裤子被扯破了,正中间烂了个大洞,幸好里面穿的还有里裤,可饶是这样,他小脸仍霎时变得通红。他手忙脚乱要去遮掩,双手不觉就一松,待反应过来,已经朝下坠落。
陆江时时刻刻看着他,急忙伸手一张,小欢就掉在了他怀中,小欢两只手仍捂着裤子,急声道:“爹爹,快抱我回去。”
他情急之下,自然而然喊出了父亲,心里面的隔阂也顾不上管了。
陆江看出他的异样,笑道:“这有什么事?不过就是裤子破了。”
小欢“啊呀”一声,“你别说!”
陆江笑笑,把他紧紧揽在怀中,只可惜剑袖紧束,不是那等宽大袖袍,不然也能替他遮挡一二。
陆江大踏步走进客栈,对店小二的问候点头示意,就急匆匆赶到房中,谁知刚上楼梯,就撞见了崔玉折。
崔玉折醒后,就来到陆江房门前,敲了几下门,没人回应,想着是出了客栈,便下楼去寻,正好在楼梯口与陆江相遇。
陆江尴尬笑笑,说:“回房回房。”
屋内。
小欢站在地上,低着头,两手仍捂着裤子,他发丝凌乱,适才这会儿爬上爬下,树上的灰尘都被他蹭了个干净。
小欢不敢抬头,怕又挨训,只好躲在陆江身后,捏了捏他的衣角,怯生生的。
陆江道:“是我叫他出去玩会儿,怕闷着他,换个衣服就成了。”
小欢忙点点头,“我这就去拿衣裳来,自己换。”
崔玉折看他背过身去,压低声音对陆江道:“他昨日就看上了那大树,要爬着玩,我没让。他这是瞅准了你,叫你带他去。”
陆江:“怪不得呢,我说这么早的功夫,他怎么就那么饿,一刻也等不得的样子。想是趁你未醒,过把瘾。”
“这两年来,为了避开学宫派来的人,东躲西藏,怕他出事怕他走丢,对他就看的甚紧,也少有出门的机会。他有些怕我,日后,他跟着师兄,倒能随意许多。”
陆江笑道:“这个日后再说。况且,我看这爬树也很不好,你说这要是一会儿一条裤子,还破费银钱,要改,要改!”
他在心里想着,师弟怎么就能这般笃定小欢日后跟着他呢?且等着瞧吧。
小欢匆匆忙忙换了一身衣服,喊道:“换好啦!”
他高兴的跑到陆江跟前,又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崔玉折:“做什么去?”
小欢嗫嚅道:“不干什么。”
他就在崔玉折眼皮子底下,还想着陆江能带他继续玩,眼巴巴看了看陆江。
陆江弯身,拍拍他的背,说:“今个玩过了,明日再说。我先买好新的衣裳,等你明个换。”
小欢脸颊又红一片,“我不会再磨破裤子了!”
崔玉折:“过来。”
陆江又推他一把,“喊你呢。”
小欢一步三挪的蹭到崔玉折身边,低着头怕挨训,崔玉折却只是道:“我给你重新梳一下头发,再出去。”
几百个清晨,崔玉折就这样给他扎发髻,早就得心应手,不费什么事,就又把小欢打扮的漂漂亮亮,干干净净。
陆江不错眼的看着,学着。
……
宣清揉着眼睛醒来,她先是看到了坐在窗前的陆江,急忙道:“陆江师兄。”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可头脑混沌,只怕自己还在黑风寨之中,一见到陆江才确信自己真的逃了出来。
陆江一听见她喊,急忙走到床边,低头看她睡眼惺忪,心道大夫说的果然不错,她真是困觉所致。
“你可算是醒了。”陆江道:“还有什么别的地方不舒服?要不我再请大夫过来看看。”
“不用,不用。”宣清说,“崔玉折哥哥?你怎的也在这里?”
宣清又揉了一揉眼睛。在朦胧视线中,忽然察觉房中还有别人,便忙把手放下来,仔细一看,不由惊呼。
崔玉折对她点头示意,因怀里面抱着小欢,仍是坐着,没有走近。
宣清没听到他的回话,反而看清了他竟还抱着一个孩童,这又是谁?小欢睁大眼睛,同样是满脸好奇的看着她。
陆江见她惊奇,知道势必要解释一番,不然她会一个劲问东问西,就对她简单说了一下,并未说的太详细。只说小欢是他的孩子,因黑风寨的事情,暂时由崔玉折照顾,几人偶然间在此相遇。
宣清也不知该如何说话,屋中一下出现这么多人,她抿了抿唇,低声感慨:“你竟然有孩子了。”
陆江道:“我为你找了个车夫,由他送你去紫薇阁。”
宣清:“你们呢?”
“就不陪你走了。”
宣清想了许久,抬起头,看着陆江,问:“不如你们把我送回紫薇阁可好?我自己一个人走着,心里面害怕得很。”
她怎么睡了一觉醒来,又改变主意?
陆江:“我之前和你说过,你可是同意的。”
宣清摸了摸自己的头,睡的久了仍是发昏发涨,道:“我也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陆江师兄,我真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那样我还怎么回紫薇阁?我的家人还在等着我,若是仅让车夫送我,遇到危险,还需要我分神去保护他,你看看,就凭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我能走多远呢?”
她原本是很自负的,可在黑风寨游走一遭,被吓破了胆,就怕被人再抓住。那群蛇在梦中仍追着她不放,似要缠着她一辈子一样,她心有余悸。
她见陆江不说话,就继续道:“原先你说让我自己回紫薇阁,我什么都没再说,点头同意了。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情,我虽很想叫你送我,也憋在喉咙里,我并不是不懂事。可现在你巧遇了小欢,儿子都找到了,你还有什么别的牵挂吗?”
陆江:“话不是这样说的。”
宣清捏紧了被子,道:“我求求你了,要是我还有别的法子,也不会这样低三下气。不是让你白白走一遭,我母亲是紫薇阁阁主,她说话很有分量,如今你们既然不被学宫所容,待我回了家中,就跟我母亲说,让她想想法子。”
紫薇阁阁主是她母亲?这般显赫道身世,这可真是个大小姐。
可怎么从没听说过她的姓名?
陆江初时还疑惑,后来一想就明白了,各个宗门自是靠着武力排行,宣清就算是大小姐,可她年纪小,本事差,估计阁主对她看管甚严,从不允许她在凡尘行走,自然就无人知晓了。
陆江心道,学宫那边暂时是回不去的,天下之大,细细想来,竟然真的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紫薇阁……
如今学宫受挫,怕是还及不上紫薇阁,诚如宣清所言,学宫是一定要给紫薇阁几分薄面的。
陆江回头看了下崔玉折,崔玉折对他点点头。
陆江:“也好,就陪你走这一次。”
宣清欢喜道:“当真?我母亲最疼爱我了,我跟她说是你们救了我护送我一路,当然不是叛徒,是天大的好人,让她替你们在学宫前说话,她一定会同意的。倒是学宫听进去她的话,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事情就先暂时这样商议,陆江和车夫李叔一道出去采买东西,这一路可不近,要准备充分。
宣清已经能够坐起来,她对小欢有着很大的好奇,朝他招了招手,小欢看了看宣清,没动。
崔玉折道:“去玩吧。”
崔玉折因小欢对陆江的排斥,疑心是自己带着他离群索居,不常见人的缘故,让他少于同人交流。宣清招手喊小欢,小欢反而先是看他,崔玉折意识到小欢对自己太过依赖了,轻声说:“我收拾东西去,你陪这个姐姐说会儿话,她刚醒来,你不要太过吵闹。”
小欢眼睛偷偷瞟他的神色,说:“我才不吵。”
崔玉折轻轻拍他的背,道:“去吧。”
门响一声,崔玉折出去了。小欢则慢慢走到床前,歪着脑袋问:“你叫我做什么?”
宣清见他生的可爱,眼睛又圆又亮,不自觉就有几分喜爱,低声问:“你真是陆江师兄的孩子,我怎么从未听他说起过。”
她与陆江之前不过两面之缘,这次遇到,她一味只是嗜睡,陆江哪里会跟她谈论这些?
这可问住了小欢,他自己对这凭空出现对父亲就很是怀疑,他装模作样思考一会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说自己是我父亲,我师父也这样说的,那应当就是了。”
“你这么信他?”
“我信我师父。”
宣清道:“这样呀。那我问你,你见没见过你母亲呢?”
小欢连父亲都是初次听说,自然没见过母亲。他被宣清一问,自个也在想,我母亲是谁呢?
他自小跟着崔玉折生活,崔玉折把他照顾的十分妥当,他根本就想不起来还有父母。可既然他现在有了父亲,自然也当是有母亲的。
他仍是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宣清见他有几分不自在,忙笑笑,对他说:“你不知道也没什么。”
她心想,这孩子可真可怜,陆江师兄想来也没给过他什么关爱,全扔给别人照顾了。她这样问话,万一把小孩子惹哭了怎么办?
宣清自己就是没长大的小孩心性,很能体谅小欢,笑道:“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小欢仍在想母亲的事情,凭他的小脑袋,哪里能理出门道来。他说:“不做什么。就是跟着师父认字写字。”
宣清夸张笑笑,“你好厉害,这么小就识得字了。”
小欢已经没有兴致同她说话,师父让他陪这个姐姐,他全靠耐心待着。
过了一会儿,门又响了,小欢猛的转身,一看到是陆江,就急急忙忙跑过去,抬头看他。
“我娘是谁?”
第49章 你娘去世了
陆江结结巴巴:“你、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小欢急得很, 语速飞快:“你既然是我爹,那我娘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这叫陆江可怎么回答,他哑口无言。
身后的李叔大包小包拎着东西, 一听这事, 赶紧消掉看热闹的心思,弓着身溜走了。
房中宣清本来还探头看着, 观陆江神态, 心道, 这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她大为尴尬,早知道就不随口问小欢了, 她又没什么坏心思。宣清急忙缩回床铺, 再不偷听了。
陆江低头看着小欢, 说:“他不在这。”
“那在哪里?”小欢可不是这般好打发的, 腰背挺直, 仰着小脑袋,大有问不出来就不走的气势。
哑巴吃黄连, 有苦说不出。
陆江倒恨不得自己真是个哑巴, 怎么小欢突然问这事呢?陆江完全没有设想过答案,看着小欢满是疑问的眼睛,摸了摸他的额发说:“你以后就懂了。”
大人总是这样敷衍。
小欢重重的哼了一声, 轻推了陆江一把, 气冲冲道:“起来。”
他心里面忽然委屈极了,小腿倒腾的飞快,跑进崔玉折房中, 崔玉折本来沉默坐着,一看到他冲进来,急忙起身迎了两步, 问:“怎么了?”
小欢一言不发,眼角又涌出眼泪来,他擦了一把,闷头倒进崔玉折怀中。
他哽咽着说:“我不要同这个爹一起,我只要师傅。”
崔玉折拍了拍他,问:“发生何事了?”
陆江手足无措站在门边,说:“我可没有欺负他,是他忽然追问我,他娘是谁。”
陆江小声道:“你说,这叫我怎么回答呢?他一不高兴就这样了。”
崔玉折拍小欢的手在空中一顿,脸色也微微凝重,他低声叹了一口气,说:“是这回事啊。”
崔玉折抬起小欢下巴,他脸颊两侧挂着泪珠,很可怜巴巴,崔玉折擦了擦他的泪水。
崔玉折说:“你不要哭了。你并没有母亲,以后也见不着的,这事你早知道也好,省得你日后想起来再追问。”
小欢“啊”了一下,心揪了下,问:“我娘怎么了?”
“去世了。”崔玉折平静的注视他,轻声说道。
小欢本能的道:“不可能!”
崔玉折:“你别再问了。日后你跟着你父亲就是,就算没有母亲,你也不比旁人差多少,小欢,你自己要清楚,日后别再问了。”
陆江倒比小欢还要失魂落魄,他怔怔看着师弟。
真够狠心的。
他以为昨夜同床共枕时,做出那种亲密行为,师弟并不排斥,就是在逐渐接受他,还有小欢。原来还是他的痴心妄想。
小欢不愿意接受,可他对崔玉折的顺服是与生俱来的,师父说什么,他只能相信。再加上站在一旁的父亲照样没说什么。
原来他只有父亲了。
小欢抽噎着点头,说:“师父,我知道了。”
小欢并没有见过母亲,且不太明白生死的区分,就算伤心也有限,他哭了一会儿,擦擦眼泪,恢复成活蹦乱跳都模样。
陆江却不一样,他听了崔玉折这话,整整一天都没缓过劲来。
因宣清身体原因,几人就决定再留一夜,第二日清晨,早些赶路。
当夜,小欢记起了自己说过的话,仍拉扯着陆江去他们房中。
彼时,几人刚用罢饭,就连宣清也在。
小欢:“爹爹,走吧,同我还睡一块儿,我不撵你走。”
陆江心想,我去了不是惹人厌烦吗?
陆江:“你去我房里。”
小欢眼珠子动了动,很是舍不得师父,他眯眼睛笑了笑,“可是还有师父呢,我问一下他,要不要一块去你屋里面。”
这时候,小欢正坐在陆江和崔玉折之间的凳子上,他脸一扭,就看到了师父,语气甜甜的问:“师父,你要不要去?”
崔玉折同他们近在咫尺,哪里听不见?他垂眼看着小欢,说:“我不过去了。你好好陪陪他就行。”
陆江心又凉了半截,他自听到那话后,一直气闷,总提不起精神来,然而崔玉折是不会问候半句的,反倒是小欢十分贴心,连晚上的饭菜都用小勺子挖了一点,叫陆江吃。
陆江霍得站起身来,就要离开,小欢着急忙慌爬下凳子,陆江一听他的动静,便放慢脚步等着他,小欢下了凳子,却是脚步不动,头来回扭着,不知道到底要看谁,也不晓得自己要不要跟父亲走。
他喊道:“爹爹你做什么去?”
陆江:“回房睡觉。”
“你不要我随你一起吗?”
“我站着,就是等你呢。”
“哦。”小欢犹犹豫豫,虽然应了一声,但是仍然没有过去,他小小年纪,也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左右为难。
小欢扭头扭的急了,忽然间身子一歪,“啪”一声倒在了地上,头猛地一痛,立刻捂住脑袋哭起来。
陆江离得甚远,见他不愿意跟自己走,就又转过头去,为了不给小欢压力,没有再看他,心里面更是想着崔玉折的事情,哪里注意到了这一点。崔玉折虽离得近,可同样是心不在焉,不知出神到了哪。
两人赌气,竟然都没看到小欢,听到这声音,陆江急忙奔到跟前,小欢已被崔玉折扶起,抽抽噎噎哭着。
宣清不知他们是怎么了,也跟着凑到跟前,弯腰问:“小欢,别哭了。”
陆江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手足无措站着,刚见到小欢两日,都惹他哭几次了?陆江很是愧疚,他这个父亲是怎样做的呢?因为自己心里面难受,就叫小欢为难。
小欢头痛的很,他颤巍巍摸了摸自己额头,更是悲伤,呜哩哇啦哭的很大声,“我头肿了,怎么办?以后头就比人家大了。”
他抬着小脸,崔玉折仔细看着,忙按住他的手,“你别再碰了。没事的,这就一点,过不了几天就会消下去的。”
那里并没有肿起,只是磕碰到,红了一片,他平日里走路很稳当,崔玉折看着又不准他到处乱跑乱爬,小欢就没受过伤,这下子他仿若天塌了一般。
崔玉折轻轻握住他的手,小欢缩了缩脖子,“嘶”了一声。崔玉折忙把他的手翻开一看,这倒是比额头严重,磨破了皮,露出几点血丝。
小欢眼泪似滚珠一般落下,“我流血了,我会不会死?”
宣清被他逗笑,说:“这都称不上伤口,血都没渗出来,怎么会死呢?”
可小欢却想着,母亲已经是死了,他怎么就不会死呢?
小欢怕得很,他紧紧抓住崔玉折的衣襟,说:“师父,你快找大夫来,给我看看。”
他见大夫来给宣清治过病,知道这时候应该叫大夫。
崔玉折:“不用,我给你敷点药就行。”他一把抱起小欢,看到站着的陆江,先是垂了垂眼,径直走过去。
陆江踌躇一会,对小欢的担忧还是压过了一切,也跟着去房间。至于宣清,她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客栈膳食做得甚佳,她想询问一下能不能做点干粮出来,带在路上。
药膏放在柜中,崔玉折一手抱着小欢,另只手翻找,不大方便。小欢两手环着师父的脖颈,恐惧让他急得满头大汗,一直哭个不停,崔玉折心烦意乱起来,手上叮叮咣咣响了一圈,就是没找到。
陆江大步迎上来,问:“药长什么样子?我来找吧。”
崔玉折退后一步,点了点头。
陆江手探进柜中,摸了一圈,手碰到一个冰凉的物件,他扯着朝外,看了看,急忙又塞回去。
是那个寨主赠予的金钥匙。
原主人应是玉剑屏来着
这把钥匙也成了一桩麻烦事。
陆江面无表情,继续翻找,终于看到了个绿色的药罐,他拿起扬了扬,问:“是不是这个?”
在看到崔玉折点头后,陆江快步走过去,拧开盖子,一股药草味传来,小欢探头瞧了瞧,伸出小手,“快点抹。”
是要快点抹上,要不然一会儿伤口就愈合了。陆江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有点哭笑不得。
陆江沾了一点,淡绿色的药膏铺满小欢手心,薄薄一层,小欢心满意足,泪水立刻止住。抹上药,伤口就不会流血,他就不会死了。
可惜还有透明的泪珠挂在脸上,将落未落,陆江抬起没沾药的手,正要去擦,忽然看到崔玉折似也要碰小欢面颊,真是凑巧。
陆江先是把手收了回来,背在身后,不自觉摩挲自己都手指。
崔玉折看他一眼,竟也不再给小欢擦了。小欢似觉得脸有些痒,最后伸着手,拿衣袖擦了擦脸。
陆江净手回来,手中拿着湿布巾,蹲下来给小欢擦拭一番。
小欢低头,来回看着自己的手,暂时忘记晚上要睡在哪里的问题。陆江看着崔玉折风平浪静的样子,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错,又胡思乱想起来。
师弟……师兄……
难道一辈子,只能这么着了吗?
陆江暗骂自己,真是个言而无信之人,明明当初说好他抱走小欢,和师弟之间没有一点关系。
可惜如今就连小欢都是被师弟抚养了,他自己心绪也发生了极大变化。
陆江心思百转千回,厚着脸皮又坐了下来,也不说什么回房的事情了,就是不走。
想来师弟也不会开口赶他离开。
果然,夜间又是他们三人睡在一处,陆江本打定主意,绝不跨越楚河汉界,可心里面总是难耐的很,待小欢睡过去后,他又故技重施,翻到中间。
崔玉折依旧没言语,陆江攥住他的手指,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崔玉折低声问:“嗯?”
“师弟,你眼明心亮,怎会不知道我是何意?”陆江道,“咱们是早有过肌肤之亲的,可我向来守规矩,除了那夜之外,并无一丝逾矩。直到昨晚,久别不见,我一时忍不住,摸了你的手,碰上那刻,我在心里面想着,要是你有一点不情愿,我绝对不再伸一根手指头。可是,师弟,你怎么不推开我呢?”
久久不闻身边人的声音,陆江疑惑道:“师弟,你睡着了?”
“没有。”
陆江说:“那怎么不说话?你不说,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想的。你今天跟小欢说,说他母亲去世,不是说的很顺畅?”
崔玉折低声道:“你在怪我?”
“没有。”陆江干巴巴笑了一声,“就是,哎,他不知道,咱们还不清楚吗?你换个说法不成?就说他母亲同我吵架生气了,不要他了,你说去世,这不是咒你自己吗?”
“师兄!”崔玉折道:“我那般说了,他心里还会抱有期待,等着盼着他母亲回来寻他,小孩子都是这样的。这样说绝了他的念想。”
陆江不自觉把他手指放开,蜷缩一下,心道,可他明明有母亲,他不可以想念吗?
陆江道:“嗯。你既然这样说了,往后万一小欢再问起来,我就这样回。就当他本没有什么母亲吧。”
陆江翻了个身,面对着小欢,轻轻拍了他几下,他还在睡着,并不晓得有两个人决定就这样一直欺骗他。
陆江心中柔情满溢,轻轻吻了下小欢的额头,觉得自己以后怎么疼爱他都不为过,小可怜。
怎么日日都要哭呢?
陆江来回翻身,浑身刺挠,可就是不愿意再睡到外侧,他这样乱动,床榻微震,崔玉折还未说什么,小欢却哼唧了两声,揉揉眼睛,陆江吓得再也不敢乱动,急忙又拍拍他。
心惊胆战,真怕再把小欢惹哭。还没睡足就被吵醒,小欢自然会哭的。可陆江拍了两下,小欢很给他面子,并未醒来,也不哼唧了,似又沉沉睡去。
陆江呼吸都不敢大声,极其小心扭过头,对着崔玉折低声道:“你昨夜不是说,他夜里不会醒吗?”
“仅是说话声,不会吵到他,小欢睡着后耳朵像是堵住了。”崔玉折顿了顿,道:“许是你适才辗转反侧,碰到他哪里,他方要醒来。”
陆江下意识想反驳,我哪有辗转反侧?
可他忽然扯过崔玉折的手,搭在自己腰上,崔玉折一惊,问:“你做什么?”
陆江黏黏糊糊道:“师弟,我是睡不着了,你看,我刚刚拍了小欢两下,他立刻就不哼哼了,继续睡觉。想来这个法子很是奏效,但我自己拍自己,手要一直动,我不可能睡的,小欢他这么小又已经睡了,我不舍得叫醒他,而且他手小,拍在身上像是羽毛轻拂。这屋里仅有咱们三人,劳累你,哄哄我,好不好?”
陆江头埋在崔玉折颈窝,低笑一声,问:“怎么不动?”
崔玉折:“师兄,莫开我玩笑。”
第50章 玉剑屏突然到访
陆江正黏黏糊糊逼问中, 忽然听见窗户外传来几声响动,瓦片噼啪,似是有人踩着屋檐飞奔。
有人追来了?
陆江不做他想, 立刻翻身下床, 似离弦之箭一般奔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一角, 还待查看之际, 一道凌厉剑锋, 直冲其而来。陆江惊得一个倒仰,极速退开。
因房中还有小欢这熟睡的孩童, 陆江躲过这一击后, 撞开窗户, 跳至外面。
月亮高悬, 一道身影站在月空之中, 看着极其神秘,陆江却已认出来人, 他咬牙唤道:“玉剑屏, 你怎会在这里?”
玉剑屏几步欺身上前,陆江不再言语,沉默着与他打斗起来。两年前的一战, 陆江有伤在身, 才被他捉去黑风寨,这两年来,陆江在他的指点下进步飞速, 且身子早就养好了,养精蓄锐,正是身强力壮之时。反观玉剑屏, 却是旧伤缠身,两剑相击之时,并不勇猛。
玉剑屏退后两步,眼中含着冷意:“你怪会装蒜,倒是我小瞧了你。”
这两年来,二人常有对打,虽没到生死相拼的程度,彼此交锋之中,也清楚对方是何实力。陆江这手力道,绝不是往常那般。
陆江道:“对着您这样的高手,我要想藏拙,也是十分不易。”
这本是陆江为自己留的后手,不让他知道自己深浅,才能出其不意给其一击。
玉剑屏勾勾唇角,还欲再说些什么,忽然瞳孔微缩,似是看见极其震惊之事,纵身躲过陆江,直朝窗边袭去。
窗边,崔玉折露出身影,沉默着望向他们。
陆江一看玉剑屏神色,心中也是大惊,急忙扑向他身前,长剑一挑,拦住他的去路。
陆江:“别再朝前走了。”
玉剑屏视线在他脸上停留,又看了眼他身上白色的寝衣,冷声问:“你们怎么会在一个屋中?如此深夜,怕是说不过去吧。”
陆江一听他这样说,简直有种被责骂之感,硬着头皮道:“这与你无关。”
玉剑屏:“对,和我无关,我为什么要问?”
他语气森冷,像是下一刻就要冲来把陆江打死的样子。陆江理不直气不壮,握剑的手都不由软了下来,身后就是隔着一扇窗户的崔玉折,身前是威风凛凛的玉剑屏,陆江简直是腹背受敌。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崔玉折一眼。
玉剑屏:“我不问你就是了。”他忽然扬声道:“你同他是何关系?”
陆江忙道:“师弟,莫要理他。”
崔玉折手扶窗框,视线轻扫,果然不言语。
玉剑屏默默看着他,似有许多未尽之意,狠狠闭了下眼,又与陆江对视上,陆江被他眼中的恨意惊了又惊,竟不由慌乱起来,手上一时失了控制,招式偏了一分。玉剑屏剑锋一挑,直冲他胸口而来。
忽然,一团疾风将其冲来,将这一剑挡开,崔玉折冷冷瞧着。
玉剑屏勾勾唇角,高声喝道:“你在窗边做什么?不如一起来。”
崔玉折听他挑衅,却并不动身。屋里还有小欢,他不放心独留一人在屋。况且,他也听出几分不同寻常来,只觉师兄和这玉剑屏言谈之间很是奇怪,他举棋不定,反而玉剑屏越叫他出去,他越是不动。
陆江传音问道:“你扯他进来做什么?这是咱们之间的事!”
陆江有意试探,却不想叫师弟听到。因此传音相询,任是崔玉折离得多近,也听不见分毫。
玉剑屏冷淡地看着他,忽然怒气冲冲,低声道:“我把他扯进来做什么?你们干的好事还需我多说吗?”
陆江咬了咬牙,愕然地看着玉剑屏,从他这凶神恶煞的神情里,更加确定了那件事。他心头震动,问道:“我同他怎么样,你这么生气是做什么?”
玉剑屏勾勾唇角,说:“你是个聪明人,我为何生气,你还看不出来?”
“你和我师弟崔玉折,莫非真的是……”
玉剑屏说:“你猜猜看。”
他神情可谓是凶神恶煞,陆江心头震动,越发确认他与师弟正是有不同寻常的血缘。
这会可不是说实情的好时机。
陆江干脆一个瞬步上前,手上云狩化作万千剑影,逼的玉剑屏一个劲朝后退去。
陆江近至他身前,低声道:“你瞒了这么多年,不叫他知道。何必非要在这揭晓呢?”
玉剑屏下巴微抬,很是桀骜道:“你当我在乎?”
然而他虽是这般说,脚下却极速后挪,手上剑花一挽,割破陆江寝衣,勾着他一道朝城外飞去。
陆江今非昔比,本可以一剑挑开,然而他最盼着玉剑屏别在此生事,迫不及待跟随他一道出去。
及至郊外,玉剑屏停了下来,他先是道:“你逃出黑风寨,在此停留,莫非就是为了等他?”
陆江:“这是巧合罢了。”
玉剑屏:“你背着一个伤患,走不远路,必要投宿客栈,我已经翻了几个小镇,刻意弄出点声响来,就引得你出来查看。寻常人家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不敢探头,除了你这样的修士,非要凑热闹。我不过略一试探,你就现身出来,太轻易了。”
他武功绝高,飞檐走壁自然是没有一点声响。故意这般,不过就是为了寻找陆江罢了。
陆江脸色一僵,正被他说个正着。可他重病缠身,谁能料到他还能飞奔这么远前来,若是黑风寨帮众前来,陆江自然要斩草除根,免除后患。
陆江:“你去了几个小镇?莫非只遇到我一个修士?”
玉剑屏:“不自量力的人也配称为修士吗?似乎是有几人开窗,我也不知是凡人还是修士了,懒得分辨,他们不过三脚猫功夫,我随手就杀了。”
早知他为人,陆江就不该问。他望着玉剑屏,说:“原来你是这样找见我的。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他还以为自己身上被放了什么追踪的药物,能传播千里音讯。
玉剑屏:“让你看清自己有多蠢!你但凡聪慧一点,躲得好点,我也不用看到今日这一幕。”
陆江同崔玉折在一个房间内,且都穿着寝衣,难免他想到这地方来。
陆江尤欲掩饰,说道:“什么意思?”
“别装蒜。”玉剑屏一振手中之剑。
二人一言不合,就立刻又斗在一起,此地远离城镇,陆江心中更没了顾忌,手上毫不留情,然而心底犹有迟疑。
玉剑屏忽然间神色一顿,捂住胸口。陆江忙止住剑势,挪至他身前,问:“你伤还没好?”
他顿了一下,实在是不能理解,问:“你现在这样,也就是强撑罢了,又何必出来寻我。”
“我做事从不半途而废,你现在才学到哪,就想出师了?”
陆江冷声喝道:“你才不是我师父!”
玉剑屏勾勾唇角,说:“不错,我是说过咱们不必师徒相称。可你的师父不是早就死了吗?距今也有两年了,你现在也该知道了。你既然不再有师父,也不必顾念什么欺师灭祖,此处是无人之地,你大可以唤我一声师父。”
陆江近来刚得知闻广寿去世的消息,心中满是悲伤,一听他这般说,当即喝道:“你也配!”
玉剑屏神色苍白,他本来已暂时压制住神魂动荡,才有精力前来寻找陆江,这人才学了个半吊子的功夫,就跑了!玉剑屏毕生所学,总要找个传承,可他真是不长眼,竟挑中这个滑头的。
可他心思古怪,寨主曾找了几个剑修要继承他的衣钵,可是他们卑躬屈膝跪在地上求玉剑屏指点传授,玉剑屏气的一剑一个,都给捅死了,他最见不得这种没骨气之人,因此看来看去,他人都要死了,才勉强找到个陆江。
谁知道他竟是这样的人?
学宫果然尽出淫邪之辈。
玉剑屏激怒之下,哪里还能顾忌自己身体状况,一时间气血翻涌,脸色嫣红不似常人。
走火入魔。
玉剑屏闷哼一声,仍一步步朝陆江走来,他正是心神激荡状态,陆江自然避其锋芒,见周围树木丛生,云狩横穿其中,剑鞘猛击树干,树枝摇晃,碎叶被抖得簌簌坠落,发出阵阵声响。
玉剑屏心烦气乱,他本就头脑昏涨,还被这落叶声搞的耳朵发鸣,手上之剑渐渐没了章法。
陆江则躲在一块巨大枝干上,按兵不动,只等他走近身边时方跃出,剑锋直指他有心,冲他腹背横穿一剑。
玉剑屏朝前仰倒,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陆江心中一惊,他虽看出玉剑屏是个走火入魔的架势,谁想到会这么轻易他就倒下呢。
陆江忙走近玉剑屏,只见他眉头紧锁,似进入梦魇一般,嘴里不时泄出几声呻吟。凭玉剑屏的自傲,最不爱自己落魄模样暴露于人前,现在这样也是实在无力支撑了。
那处伤口朝外流着鲜血,或许再刺下几剑,此人必死。
可是……
陆江扶起他,暗叹一声,抵住他后背,为他传送几分真气,须臾后,玉剑屏脸色仍冰凉寒冷,可却慢慢睁开眼睛,他没有看陆江一眼,用把柄剑支着,一步三摇的朝树林深处走去。
“你与我师弟,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
玉剑屏一个字也没说。
陆江转身折返。
……
此刻城镇中万籁俱寂,唯有几声犬吠,丝毫不见适才打斗迹象。
道路两侧早就熄了烛火,前方客栈一角尚有暖黄色透出窗户。
陆江脚下不停,不多时就翻进去。崔玉折自然没睡,急忙走至跟前,先是打量他一番,见他虽有几分风尘样子,身上却没什么伤口,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才问道:“你怎么样?”
陆江:“没事。”
他怕师弟多问,打了个哈切,眯着眼睛说:“我困极了,早些睡吧。”
要是师弟揪着不放,非要他把玉剑屏的事情说出来,陆江还未曾想好,要怎么瞒过去。
崔玉折神色一顿,说:“是挺晚了,师兄你打斗一场,劳累许多,睡吧。”
二人熄了烛火,躺到床上。陆江方说了句,“玉剑屏就是因我擅自出逃,他气不过才追了来,不过他本身有伤,我们在城外才过了几招,他就晕了过去,我不想趁人之危,就放他走了。我看他那样子,没有气力再追来,师弟不用把他放在心上。”
说完,不待崔玉折问什么,陆江又是一个哈切,翻了翻身,合眼睡着,不多时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入睡速度,极其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