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师弟有孕 > 30-40
    第31章 宗门受辱


    二人一道出了客栈大门, 正要赶路,忽然听到远处一阵喧闹声。


    陆江侧耳辨听,拧眉道:“西边有人在说黑风寨。”


    二人立即循着声音前往, 到了集市之上。


    前方甚至热闹。一个壮汉脚踩在板车上, 让他本就比寻常人高大的身影越发显眼。这壮汉裸露着上半身,雄壮的肌肉上刻着繁复的图腾, 黑红相间, 看上去极是唬人。


    他手里抓了一大把纸张, 来回招呼道:“黑风寨广招门徒了!现在正是起步阶段,入门十分简单, 只要拿了这纸, 每日祷告, 半年之后, 自会有人接引。做个正经弟子, 修炼些仙家法术。若大家慢了一步,日后黑风寨成了天下第一大派, 到时候再想进去就难了, 拍着大腿后悔都来不及!”


    半年?


    崔扬戚可等不了半年。


    有百姓问:“黑风寨是个什么门派?让我们大家做土匪吗?”


    “哪来的帮派,怎么从未听过。”


    壮汉抓抓脑袋,呲牙咧嘴, 声音憨厚, “问来问去,我头都大了。”


    他这般埋怨一句,耐心更是荡然无存, 忽然抓起脚边厚厚的一沓纸,朝天上扬去,吼道:“你自个儿看吧!”


    纸张纷纷扬扬, 兜头落下。


    陆江接住一张,打开来看。崔玉折便朝他靠近,轻声念道:“黑风寨……”


    纸上画着黑色大旗,还有几行墨迹,大致都是歌颂黑风寨功绩的内容。


    陆江随意扫一眼,看清上面的文字,事迹倒是熟悉,然而张冠李戴。


    陆江压低声音道:“真是一群土匪,抢到什么功劳都算他们的了。”


    寥寥几行字,竟全是记载的各仙门世家事迹,改头换面,全成了黑风寨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识字的。


    有许多人抓了纸,却看不懂,“这写的什么呀?”


    “金家那小子,你来读读看。”


    壮汉哼道:“我、我也不识得字。你们找旁边人问问。”


    有人嗤笑,“金二,你自个都说不清楚,还替黑风寨招徒弟呢!”


    陆江原以为他如鸳鸯那样,都是黑风寨之人。可听民众们言谈,似乎本就认识这壮汉。


    陆江忙问身边一老汉,“他叫金二?你们认识?”


    “谁不认识?”老汉抓了纸张,塞进装菜的篮子中,“老金家出了这么个儿子,也算是家门不幸。他从小就给他爹娘找不够的麻烦,长大了为害乡里,如今竟也搞起帮派了,唉,日后非要官兵把他抓起来。后生,这纸你还要不要?若用不到,不妨给我,我回家引火做饭。”


    陆江把手里的纸张递给他,“我们拿着也没用。”


    老汉道:“哎呀,多谢你。要我说,这什么仙门,都是胡说的玩意,从前学宫多厉害,如今嘛,连我这样的人都听说了,学宫,不行了。现在又来个黑风寨,尽是胡扯。”


    金二四下一扫,见众人不以为然,更将他洒下的纸张揉成一团,没几个认真看的。


    金二十分羞恼,“你们懂个屁!什么狗屁学宫?还不如老子□□里的一泡尿。以后就是黑风寨的天下,你们可别后悔!”


    他言语之间十分不尊重学宫,陆江从前下山,只要一说出自己是学宫之人,到哪都是获得一片尊重之声,众人待他可谓是十分有礼。


    可如今学宫境遇一落千丈,竟连乡野小民都能随意辱骂了。


    也正因学宫名声不好,陆江心里有气,却更不能开口,只看着众人。


    金二只是凡人,并无真气在身,显然只是黑风寨新近笼络的喽啰,就算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陆江一抬下巴,笑问:“阁下口口声声如此推崇黑风寨,不知黑风寨在哪?”


    金二见有人感兴趣,忙道:“若是有缘,黑风寨看中了你,自然会去找你。你别多问。”


    陆江:“想必阁下就是那所谓的有缘人了。”


    金二挺挺胸脯,骄傲道:“那是自然。我做梦时,受到黑风寨的感召,这不就是有缘?”他粗壮的手指指着下方,不屑道:“似你们这般不诚心之人,就该一辈子滚在泥地里刨食,天生一群贱骨头。”


    老汉怕惹事,忙伸手拦住陆江,唉声叹气道:“你跟他争什么?他就是这样的人,说话不过脑子,糊涂蛋一个。”


    陆江冲老汉笑笑,说:“老人家多谢你,我跟他不说了。”


    陆江不过随口回了两句,并不愿跟他多做纠缠——对方不过一介凡人,多说又有何用?可总得给他点教训。


    陆江刚抬手准备出招,还没来得及发力,就见金二发尾处突然燃起一簇火苗,火焰瞬间向上窜去。


    金二浑然不觉,还挑衅道:“怎么不说话了?那学宫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不说,我倒是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台阶下的百姓都瞧见了火光,平日里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此刻都暗自偷笑,无人出声提醒。


    陆江却清楚是谁动的手,他下意识看向崔玉折,师弟目光中带着一丝寒意,正冷冷地盯着台阶上的金二。


    陆江心想:师弟想必暗自生气呢,出手比我还快。


    金二还在一个劲地辱骂,却突然停下,抽了抽鼻子:“怎么有股怪味?”


    这下,台阶下众人再也憋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啊!我的头发!”金二终于反应过来,此时火苗已经烧到了发根。他大喊:“水!快给我水!”


    然而,周围无人搭理他。金二急得没办法,一眼瞥见旁边肉摊上的大刀,几步冲下台阶,抓起切肉刀,将脑袋往肉案上一搁,右手紧握大刀狠狠一砍,直接将头发削掉一大截。


    此时的金二,头发参差不齐,模样滑稽,浑身还被熏得焦黑,连头顶都没逃过。


    他恼羞成怒,吼道:“是谁在暗中使诈?竟敢害我!”


    自然没人搭腔。


    陆江这会儿见他吃瘪,心中畅快,正打算和崔玉折一同离开,忽听一声大喝:“我做得如何?”


    陆江闻言,眉头紧锁。


    崔玉折同样一脸疑惑,二人齐齐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声音正是从一个少年口中传出。


    陆江暗自纳闷:他为何要揽下这事?替人出头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果然,金二怒吼一声,用力拨开人群,将挡路的百姓一把推开。几个人踉跄着差点摔倒,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金二冲到少年面前,恶狠狠地问:“你在这儿逞什么英雄?是你干的好事吧?我现在就宰了你!”


    他本就在这小镇上横行霸道,目无法纪,此刻仗着背后有黑风寨撑腰,已经开始幻想成为修仙门派长老、受人敬仰,哪里会把普通百姓放在眼里?


    此刻见眼前少年身形单薄、皮肤白皙,一副柔弱模样,更不将他放在心上,认定这像姑娘般的少年绝非自己对手。


    少年却毫不畏惧,梗着脖子直视金二,眼中燃着怒火:“我就是看不惯你诋毁学宫!略施小计,就让你成了这副狼狈样,你很生气?”


    这少年发起怒来凌然不惧,极力维护学宫名声,三言两语间,便与金二吵了起来。


    金二怒喝一声,握紧刚刚削发的大刀,狠狠砸向案板。只听“轰”的一声,案板轰然倒塌。


    他这手劲在凡人中堪称佼佼者,也难怪仗着蛮力在这一带为非作歹。


    围观百姓见他动怒,生怕被牵连,哪还敢看热闹,纷纷四散奔逃。


    刚才站在陆江身旁的老汉,颤巍巍地拽着他劝道:“这金二疯了,要大开杀戒了!快跟我躲躲!”


    陆江冲老汉笑了笑,婉拒道:“多谢老伯,我们稍后就找地方避一避。您先走吧,小心些。”


    老汉见他执意留下,也不再多劝,弯腰从地上捡起几张散落的纸张塞进菜篮,急匆匆地跑远了。


    陆江留在此地,当然是为了那少年。


    金二手上砍刀寒光闪烁,嘴角狞笑:“你不是很厉害,会那什么点火的妖法?现在怎么不来用了?”他一步一步紧逼,少年脸色惨白,缓缓朝后退去。


    适才是崔玉折动的手,他不过是个凡人,当然毫无还手之力。


    可他性子似乎很倔强,咬着牙呛声道:“你且等着!我可不会放过你。刚刚那火还是太小,来场大火把你整个人都烧尽了!”


    他既非学宫子弟,却如此维护学宫名声,实在令人动容。


    从前学宫声名鼎盛时,愿意出言维护的人不少,可如今学宫陷入困境,这样的少年倒是难得。因此,虽然还未与少年说上话,陆江已对他颇为欣赏。


    少年四处张望,一眼看到他们二人,眼前一亮,喊道:“还不来救我,我都快被他砍死了!”


    话音刚落,金二便将砍刀猛地砸下,眼看就要将少年尸首分离。


    陆江终于动手,袖子一挥,那砍刀便猛地甩向一旁,脱了金二的手。


    金二瞪着眼睛,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两只手:“当真是有妖法!”


    少年冷笑:“你现在还在我面前逞强?一会儿,你死都不知道死在哪了,还不快跑!”


    金二吓了一大跳,抖着手,他真以为还是这少年动的手,惊道:“你到底是人是鬼,怎有这等妖法?”


    少年嗤笑:“我就是学宫的人,你刚才这般辱骂,我忍无可忍才出手的。你还不快走,再留下来我就要杀了你了!”


    金二两手抱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大喊:“饶命!饶命!”少年反手甩了他一个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少年冷冷道:“滚吧!”金二捡回一条命,屁滚尿流地跑走了。


    此间事情已了结,少年性命也保住了,二人正要离开。


    少年突然在背后喊:“等一等!”他几步赶到跟前,问:“你们怎么不跟我说句话就走了?”


    陆江笑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少年兴高采烈道:“我叫白燕,其实不是学宫的人。你们听到我跟金二说话了吧?”


    崔玉折轻微颔首。


    白燕眼珠一转,十分机灵:“我知道你们俩是学宫的。”


    他打量着陆江和崔玉折,视线在他们二二人之间打转。


    他这样的眼神,似乎在探究些什么。


    陆江说:“你很聪明。”


    “我还知道,金二头发上的火光也是你们弄的。”白燕笑道:“让我猜猜,是你们谁下的手呢?”


    崔玉折没吭声,陆江笑了下:“这又不重要。”


    白燕不管他,继续说:“刚才旁人都逃走了,只有你们没动,不就是担心我被他砍死才观望吗?所以我就猜到了,很简单。”


    陆江笑道:“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冒认是学宫的人,但你毕竟算是替学宫出头,而我们也救了你一命,就算两清了。我们另有要事,先走一步。”


    白燕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笑了笑,“两位请便。”


    他拱了拱手,先行离去。


    陆江同崔玉折刚走几步,忽然听到几声喊叫,自一个小巷子里传来。


    貌似是白燕的声音。


    两人连忙赶了过去。


    却见白燕瘦小的身影正被金二压在身下,金二骑在他身上,拳头直往白燕脸上打。


    “你不是很厉害吗?会妖法,这会儿怎么没动静了?敢骗老子我,你还嫩着呢!这会儿可没人来救你。”


    金二落荒而逃,却越想越不对劲,当时他拿着刀要砍人时,分明听到了他喊着救命,若真有本事,哪还会求饶。


    他立刻醒悟过来,自己上当受骗了。


    他咽不下这口气,忙又折转回来,恰好见到白燕独自一人,当下就冲上去,把他拉到巷子之中,用拳头狠狠招呼,满腔的愤怒都在这拳头里了,简直要把白燕命都给锤掉。


    白燕奄奄一息,在这样疾风骤雨的霸拳下毫无还手之力,眼看着一口气喘不上,就要仰头晕过去。


    下一刻,一团巨大火花自金二身上炸开,衣衫瞬间化为焦黑,他顶着一头炸焦的短发,手忙脚乱从白燕身上下来,两股战战,一股腥臊气自他□□溢出,他面无血色,指着白燕道:“你、你当真会妖术。”


    哪是白燕的妖术,这是崔玉折故技重施,不过这次不同原先的戏耍,难免带了几分真怒,差点将金二烧成了碳灰。


    白燕喘了一口气,“是啊,我的妖术,你怕了没有?”


    金二脑子原本就算不得精明,这下子更是被搞得晕头转向,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替黑风寨招揽一下门徒,怎么成了现在的模样,身上被火灼烧,险些褪去了一层皮。


    眼前之人不是自己能招惹的。


    刚想到这一点,金二眼皮一翻,痛的晕了过去。


    白燕十分费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金大跟前,眼中露出一股嫌弃之色,抬着受伤的腿,狠狠踢了他一脚。


    金二仿佛是一头死猪,动都不动一下。


    白燕转过头来,露出青肿的面颊,他原本生的清秀,这下子显得有些狰狞,他嘴角扯动,“多谢二位,倒是又救了我一次。”


    崔玉折朝他走进,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白玉盒子递过去:“你用这个涂伤口,好得快些。”


    少年连忙道谢。


    陆江问:“你怎么又被他堵上了?”


    白燕轻声叹气,“我正要回家去,突然被他从背后扼住喉咙,接着就把我往这条巷子里面拖,你也看到了,我就这二两劲,哪里是他的对手。”他苦笑一下,“我又不似二位一样,身负绝学。差点就死在他手上了,多亏了二位。”


    “他伤你这么重,你要如何处置他?”


    白燕咬牙,很是怨毒的看着金二,恨不得将他就地正法的样子,可过了半晌,他喘着粗气平静下来,“罢了。我踢他一脚,已经算是给他教训了,况且他这一身烧伤,要真想医治也需要不少时间,有他受的。他家里还有高堂需要赡养,算我心善,饶了他。”


    他是个挨打的苦主,既然他都不追究了,陆江两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陆江说:“你日后要小心,难保他不会再来找你。我们要离开这里了,没办法再帮你。”


    “还请留步,”白燕赶快说。


    “何事?”


    “两位能否暂留一会儿。”


    第32章 给师兄倒茶


    白燕说:“我这番祸事可全都是因替学宫说话才惹来的, 两位这个不能否认罢。”


    “怎么?你要讹上我们?”


    白燕忙摆摆手,“当然不是。”


    “那是为何?”


    白燕笑道:“我贸然出头也是有原因的,我又不是个傻子, 当然知道这次一说话, 金大日后必定会为难我,我是没有好日子过的了。”


    陆江说:“金大经过这一次, 怕是当真以为你会术法, 他吃了这个大亏, 又是个外强中干之人,想必再没有胆量招惹你。”


    白燕却心有余悸, “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他这样蛮横不讲理的人又怎么能以常人来论, 我们是摸不准他的心思。”


    “你是何意, 还请直言。”


    “两位能否暂留一两日, 教我几招防身的法术,我日后再见了金大, 也有法子治他。”


    他绕了这么大的圈子, 可算是将自己的真正意思说了出来。


    然而,陆江和崔玉折之间互相交流剑法符箓,还算是合情合理。正如陆江先前所言, 他们不属于同一山峰, 是不同的师父教导出来的,可到底都是学宫之人。说起来,都是一个宗门的, 学宫本身也提倡不同武学的探讨融合,以图进步。


    可是放在白燕身上就不一样了。


    无论是怎样的原因,都不可能将本门的功法教授给外人。


    陆江道:“小兄弟, 非是我们不愿,而是门派规矩在此,不能教授。还望你见谅。”


    白燕叹了一口气,眼神失落,“这样啊。”


    “给你。”崔玉折拿了几张符纸递给他,“这是护身符。面对妖邪是不行的,但应对似金大这样的人绰绰有余,你放在身上,若金大还要惹事,你用这个,他断然没有还手的机会。”


    陆江看清符纸上的朱砂字迹,认出这是昨晚上自己画的那些。原来崔玉折没有扔掉,他收了起来。这会儿倒正好派上了用场。


    真正的护身符,想必也能打得了几个妖邪,可惜这几张是出自陆江之手。


    恰好白燕是个普通凡人,就算给他高阶符纸,没有灵力,也是废纸一张,用不了的。这样的正好。


    白燕又惊又喜,急忙笑着接过,仔细收好。


    他又道:“我自幼听家里老人讲过修仙故事之后,就一直很崇敬学宫,做梦都想拜入学宫门下,可惜我资质平平,是没办法的事,长大后才断了这个念想。”


    白燕犹豫了一下,又带着一些期待看着陆江,笑道:“我听你们承认自己是学宫的人之后,心里就觉得亲切极了,感觉我自己也离学宫更进了一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邀请两位到我家中做做客,可好?”


    陆江断然道:“你为学宫仗义执言,我们心中对你很是感激,只是我们另有要事在身,却不能耽搁。待来日我们再来这边,到时请你喝上几碗清酒当做谢礼。”


    白燕脸上挂着的笑容立刻僵住,似乎没有料到陆江会拒绝他。可他马上反应过来,重振旗鼓,对崔玉折说:“你也不愿意吗?”


    崔玉折:“我们确实有要事。”


    陆江都奇怪了,怎么这两天光遇到这样的少年少女。


    白燕闻听此言,忽然眼中积蓄了泪水,配合着他青肿的脸颊,真是十分可怜。


    不知道的人,若是看到了这幅场景,只会以为是陆江二人欺负了他。


    陆江一叹,“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他不说还好,话音刚落,白燕就留下泪来,泪水划过脸上的伤口,他被蛰了一下,不由“嘶”了一声。


    白燕抽泣道:“我从前想着即使不能投入学宫门下,单是能见见学宫的弟子们也是好的。今天见到你们,我不知有多高兴。就求你们多待一会儿,咱们说说话可好。”


    他本来已经将符箓放置妥当,说着说着,又将符纸从衣襟处一把拽出,握在手里。原本平整的纸张经此一遭瞬间变得皱巴巴。


    陆江见了,心里大叹可惜。


    就算是些劣质品,那也是他一笔一划熬了半宿制出的。


    白燕说:“这符纸,我还给你们。我也不要了,以后要是真的被金大杀了,我也是死得其所了。就当把这条命给了学宫罢。”


    符纸怼到了崔玉折跟前,崔玉折摇头不接,温声道:“你收好,给了你就是你的了。”


    白燕失落的笑了笑,他虽说要把符箓还回去,可崔玉折不接,他也没有强塞,换了一只没拿东西的手,紧紧扯住崔玉折衣袖。


    陆江一惊,“你做什么?别动手动脚。”


    白燕求道:“两位就跟我走一遭罢,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也不能对两位做什么。就请二位喝杯茶水。”


    崔玉折垂眼看着自己的衣袖,往回扯了一下。


    白燕委屈的收回了手。


    崔玉折朝陆江投来询问的视线,陆江耸了耸肩,“我都行。”


    白燕这是在专门邀请崔玉折,陆江心里嘀咕,我哪来的身份立场替师弟拒绝呢?若似对待宣清那般越俎代庖,显得我太多嘴多舌了。


    有了一个宣清在前,陆江告诉自己,我没那么在意了。


    接着,只见崔玉折轻轻点了下头,白燕欢呼一声。


    白燕欣然道:“我家就在前面,不远,走上一会儿就到了。”


    没走多远,就见一座独门独户的小宅院。白燕摸出钥匙,打开院门,有些不好意思般笑道:“我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姐姐相伴,姐姐前段时日也得了急病,没了性命,这里现在就我一人住着,打扫的不好,别嫌弃。”


    不料他身世如此凄苦,许是因这个缘故,见了他们两个才格外热情。


    崔玉低声说:“节哀。”


    院子不大,种着好些花草,算得上干净整洁,并不如他所说那般。


    陆江笑道:“你莫要自谦,我看收拾的挺好,想必你泡茶的手艺也不错,劳烦快先泡上一壶来。”


    白燕低首将二人迎了进来,又把门关上,钥匙收了起来,方道:“农家的茶叶不好,想必两位仙家也未尝过,偶尔喝些,也有不一样的感觉呢。”


    他如此客气,崔玉折问道:“可有什么我们能帮得着的地方?”


    白燕忙摆摆手,“让两位来就是为了让你们歇息一番,旅途劳累,哪用得着你们帮忙,快去屋里坐上一会,我这就去给你们泡茶来。”


    白燕将他二人引到正房,就扭头匆匆跑去了灶屋。


    正房正中间便摆了张桌子,作为待客之所。左右连通的侧屋各做了书房卧室,由珠帘隐隐约约遮着,看不真切。


    陆江抱手在怀靠着门框,瞧着不远处的白燕。


    白燕没关灶屋门,他弯腰烹茶,忙的不亦乐乎。


    见白燕端着托盘要出门,陆江方转头走到桌前,坐到崔玉折对面。


    崔玉折目光追随着他,没有说话。


    “两位仙长久等了。”


    白燕端着托盘走了进来,里面除了茶壶茶杯外,还有三四个精致的小盘子,放着糕点。


    分别摆放好,白燕手一拱,“仙长,喝吧。”


    陆江拿了杯子,刚要递到唇边。


    “等一下”白燕忽然伸手拦了下。


    陆江手里握着杯子,悬在半空,问:“不是要我们喝?”


    “两位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我听说有人会在茶水里面下毒,我虽不会这样做,还是要先喝一口,以证清白。”白燕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笑了笑,“就当我替二位试试温热。”


    他若真怀有歹心,尽可以在先服了解药,再来喝这茶水。不过他这样大大方方行事,陆江也挑不出错处。


    见他已经喝过,陆江便与崔玉折也各自抿了几口,茶水寡淡,着实普通。


    白燕咧嘴一笑,左边露出颗小巧的虎牙:“我平日里实在寂寞,承蒙两位仙长不嫌弃,光临寒舍,才让这小屋热闹了些。”


    陆江笑道:“茶水已经喝完,我们要告辞了。”


    白燕嘴角一僵,没回应,反而笑着问崔玉折:“你们平日里在学宫都做些什么事呢?”


    崔玉折便简略说了一下。


    陆江不尴不尬坐在一边,没说什么话,闲着无聊,倒是把茶水喝了不少。


    白燕很会聊天,他有股歪缠的劲头,拉着两人聊个不停,陆江心不在焉,态度冷淡。崔玉折脸皮薄,没说几句,就差点把自己的身世来历全抖了出来。


    陆江听了一会儿,轻叩桌面,吸引两人注意,随后笑道:“小兄弟,聊了这么久,可以了吧?”


    “是我废话太多。”白燕眨了下眼睛,“两位可千万不能走,我还有许多想问的没有问出来的。”


    陆江笑道:“若我们非要走呢?”


    “那我也不能强留。我看你似乎实在喜欢这茶水。”白燕冲陆江善解人意的笑笑,“屋后我晾晒的还有茶叶,不如给你包上一些,两位路上捎带着,想喝了就泡上一壶。”


    陆江眉心一跳,他哪有这般贪喝?他实在是枯坐无聊方喝的。


    “不用忙活了,我其实不爱喝茶,平日里只喝些白水就好。”


    白燕一副你不要客气的表情,站起离席,“我这就去拿,反正晾晒的多。你千万不要拒绝,这是我的一番心意,能给你们捎带一些,高兴还来不及呢。若你不收,我倒难过了。”


    他没给陆江继续拒绝的机会,转身就掩门出去了。


    陆江干笑两声,也不知是笑给谁听的。他不自觉摩挲着眼前的茶杯,低声道:“我真没想喝。”


    在他看来,若只是来喝杯茶水还能称得上是因白燕的盛情难却,可现在闹的连喝带拿,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有些窘意。


    壶中还有没倒尽的茶水,崔玉折拿到手上掂量了一下,道:“师兄,我再给你倒一下。”


    陆江忙掩住杯口,侧了侧身避开,“你做什么?”


    崔玉折已经站了起来,听他这样问,倒有些奇怪,“师兄不是喜欢喝?我见你杯子已经空了,想给你倒点。”


    陆江忙摆手,“我真的不喝。快坐下,坐下。”


    第33章 独处一室


    白燕说是去拿茶叶, 去去就来。


    可两人在屋中等了半晌,仍不见人影。陆江失去了耐心,自言道:“他怎么还不回来?”


    他边说着边站了起来, 打算去问一问。


    要是还没有装好茶叶, 他就不要了。


    走到门边,随手推了下关严实的房门。


    门纹丝不动, 反而自他手下荡漾出一圈金纹, 向四周冲去。


    陆江不由“啧”了一声。他立刻召出云狩, 朝门缝处狠狠劈过去。云狩已是难得的神兵,竟无法撼动这普通木门。


    剑尖触及门的一瞬间, 金纹再次浮现, 他握剑环视一圈, 就见整间屋子都有着若隐若现的金纹。


    “师兄, 怎么了?”崔玉折起身问。


    陆江用手再次摸了一下房门, 说:“白燕没安好心,设下了禁制, 看样子咱们是不好出去了。”


    崔玉折脸色微变, 忙赶了过来,他神色中隐隐有着失望,“是我不好, 不该答应他过来。”


    他光看白燕可怜了, 心生恻隐,况且白燕是个凡人,能显出什么风浪来?哪晓得白燕在这等着呢。


    陆江:“打住!他怪会做戏, 这番苦肉计演的很真,我不照样被骗了过去?这事怪不得你。”


    多说无益。崔玉折也明白这个道理,点了点头, 不在这上面纠缠。


    二人便四处走动,查看屋中可有什么能解开的阵眼。


    有些阵法,会把阵眼设置在最显眼的地方,当局者迷,往往会被困死里面。


    可惜,白燕似乎没往这边想。


    透过窗户,仍能看清院落中的景象,一切都很寻常。但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陆江伸手探了探,反而手指酸麻,忙收了回来,甩了甩。


    陆江扭头瞥了眼在隔间里的崔玉折。陆江视线清晰,垂下的珠帘却把崔玉折身影映的模糊朦胧,珠光反射,为他裹上一层淡淡的柔光,仿若神人。


    崔玉折低头仔细在书架上翻找,手指修长葱白。


    陆江喉咙有点干,不自觉搓了搓仍有些麻意的手指。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白燕的声音,“我把茶叶拿来了,你还要不要带着?”


    他尾音上扬,含着一丝淡淡的讥讽。


    “你拿进来,我且看看再说。”陆江高声道,“就怕你不敢再进来。”


    白燕悠然一叹,“我不是不敢,是不敢打扰了二位。这位师兄,你有佳人在侧,还要我进去做什么?”


    崔玉折本来凝神听着二人说话,一听话风转到了自己身上,脸若冰霜,冷冷注视着窗外的白燕。


    他是听懂了的。


    崔玉折忽然转头看了陆江一眼,眼神澄澈清明,神色倒算柔和,他张了张嘴,低声道:“师兄?”


    陆江冲他笑了下,接着霍然拍了下门,斥道:“你别在这胡说八道。”


    白燕在外面轻轻抚着墙身,盈盈一笑,“手轻一些,这又不是我的房子。弄坏了怎么说?”


    “这家人呢?”


    “顺手杀了,不如我把尸体拖到门口,叫你看看。我别不信,我虽是凡人,可在黑风寨待了这么久,杀几个人还是随随便便的。”


    “你果然是黑风寨的人。”陆江紧皱了眉,“他们应该与你无冤无仇,你倒狠的下心。”


    “恰好我需要一间屋子布置阵法,这事不能怪我,他们妨碍了我的事,我也是没法子。”


    陆江轻叹,“你把他们绑了就行,他们又怎能反抗,非要下此毒手。”


    “我也是凡人,这不是放过他们的理由。一家三口在阴曹地府也很和美,不需要你替他们瞎操心了。”白燕笑了两声,“你想让我放你出去吗?你求求我,可能我就愿意了。”


    “我不费这功夫。靠人不如靠己。”


    “我却想帮帮你。”白燕阴测测笑道:“我透漏一点消息吧。阴阳调和说不定能破了这禁制。”


    阴阳调和?


    崔玉折当即问:“什么意思?”


    “小师哥,你当真不懂?让你师兄教教你罢,以他对你的殷勤必定愿意的很。”


    陆江骂道:“放你的狗屁!”


    白燕哼了声,“不识好歹。”


    他原本纯善的神情,已变得阴郁,轻轻叹道:“我一会儿来给两位收尸,你们好自为之。”


    接着屋外再也没有了声音,白燕又离开了他们视线,不知躲在哪里了。


    白燕不怀好意,说什么阴阳调和不过是为了看他们笑话。


    他既然关了二人,断然没有理由告诉他们破解之法。


    陆江心里很清楚,便压低声音道:“你不用管他适才说的话,都是胡说的。”


    崔玉折“嗯”了声。


    他没再追问,显然已领悟到白燕话中的意思,不需要陆江再解释。


    陆江再次坐了下来,轻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十分拘束。


    本来,他已经习惯了和崔玉折待在同一间房中,就如昨夜那样,很晚了,他都没觉得心中尴尬。可那时候是想出门就能出去的。


    这会怎么办?


    被迫关在一处,又有白燕那番话在前,陆江没那个心思,也有这个嫌疑了。


    他不自觉拿起杯子转了转。


    崔玉折驻足站立,神情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江想喊他坐过来,犹豫片刻,没动。


    崔玉折安静了一会儿,右手在空中一划,数百张符咒在他面前跃然浮现,悬在半空。


    崔玉折眉心微蹙,抬头看着这些黄纸。陆江屏气凝神,不敢打搅他。


    崔玉折思量片刻,低声道:“都用不了。”他带着一丝懊恼,抬手就扯下离得近的几张符咒往乾坤袋中塞。


    眼看着几张符咒要被揉坏,陆江急忙道:“我来收,我来收。”


    崔玉折说:“反正都是无用之物。”


    陆江笑道:“这会没用上,出去了肯定有用得上的时候。况且,你夜里画符画到这么晚,揉坏了多可惜。”


    符纸轻飘飘飞到陆江手边,陆江只觉得重如千金,他沉下气来,小心翼翼把符纸一张张叠放好,仔细整理平整后,递给崔玉折,笑着说:“你收好吧。”


    崔玉折眸光微颤,注视着陆江,应了一声,把符咒揣进怀中。


    陆江手头没了事,突然间觉得燥热难耐,他挠了挠脖子,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热?”


    话一出口,他心道不好。


    这……这不会类似在凤阳城的妖毒吧?


    当时似乎也是这般,自丹田处冒出一股热气来。他的手猛地一顿,意识到这一点后,眼神不自觉就往崔玉折脸上瞟。


    难道白燕说的是真的?


    他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一步,离崔玉折远一些。


    生怕那夜之事重演。


    崔玉折没察觉到他的异样,闻言只是把手朝自己额头上摸了一下,“好像真热起来了。”


    他走到门前,摸了下门框,苍白的指甲瞬间泛着一层红色。


    “是屋子的缘故,升温了。”


    陆江:“……”


    他反而庆幸起来,心道,幸好不是什么妖毒。


    不是那种有催情作用的药物就行,不过是灼热罢了。


    他大松一口气,想了想实在气不过,抱怨道:“这禁制如此顽固,是高阶法术,想来要杀死我们实在轻而易举,却弄了个蒸笼出来,不知道他是故意折磨我们,还是他没有掌握住阵法的精妙之处。”


    “我们是第一次见他。”陆江思索一番,“师弟很少在凡尘露面过,不是你得罪的人。对他,我脑海中也没什么印象。最近几日,我们仅仅杀过一个鸳鸯。莫非他是替鸳鸯寻仇的?”


    崔玉折:“或许是,他提到过与姐姐居住在此。”


    二人对视一眼,陆江道:“看样子,我们猜的没错。”


    陆江不耐热,片刻功夫,脸上已滴下汗水来。


    “师兄似比我热的多,你旧伤还未好,不如躺下歇息一会儿。”崔玉折看着他。


    屋子中有张木床放在窗户下,陆江看了看,晃晃头,依旧坐回了凳子,“我坐着就好。再拖下去,这屋子成了蒸笼,我们就是道菜,马上就要蒸熟,可以端到桌上吃了。”


    “师兄。”崔玉折顿了顿,说:“你不必担忧,我倒还有个法子,暂且一试。”


    崔玉折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把匕首,左手张开,眼看着要朝手心划去。


    “你做什么?”陆江擦了把汗,急忙喝止。


    崔玉折手一顿,没急着行动,冲他解释说:“画符。”


    “怎不拿你的黄纸朱砂?要用血吗?”


    “以自身精血为引,代替朱砂,要更有效力。”


    陆江不傻,追问道:“你适才怎么不用?”


    施术者的性命生机可以用来做术法的媒介,这样的术法往往威力更高,相应的,付出的代价则会更大。


    正如鸳鸯的黑旗一般,用了之后气血流失,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才能补得回来。若要迅速恢复,往往就需要害人,掠夺别人的性命为己用。


    崔玉折迟迟没有用,也有这方面的疑虑。


    陆江不待他说话,已拿出日月镯,握在手上,猛敲几下,急忙说:“你先等等,杨勒就在江茫洲,离此地不远,我喊他过来。他捉住白燕,逼他打开禁制就行了。”


    就是不知道在蒸熟前,杨勒能不能赶到了。


    崔玉折却说:“来不及了。这个符咒是我父亲教我的,他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现在正是时候。杨勒师兄来此,不知道要多久。不如先试试我的。”


    陆江摆手:“你再等一下。”


    他手上的日月镯都快被他敲碎了,杨勒却始终没有回应。不知是这屋子的禁制着实厉害,除了能囚禁住人,还能阻隔通信。或者杨勒却做别的事情了,顾不上看日月镯。


    崔玉折问:“师兄?”


    崔玉折如玉般的面容上也沁出了点点汗珠。


    陆江沉默一瞬,握紧了云狩,指尖泛白,“用我的血行不行?”


    崔玉折摇头,“不行的。”


    “好。”陆江知道再拖下去,恐有变故,这不是拖延的时候。


    谁也说不准下一刻阵法会有什么心的异变。


    陆江心底暗下决心,若是日后回了学宫,他一定找于禁制结界一途上有建树的长老们学上一学。


    书到用时方恨少。


    崔玉折垂眸,匕首一划,手心立刻破开一道口子,鲜血并未滴落,瞬间朝上漂浮,似一道血雾一般。


    渐渐凝成一道血色符咒,笔迹猖狂随性。不似崔玉折写的,陆江心想许是他模仿的崔师叔字迹。


    符咒破空而出,逐渐变大,狠狠砸在了门框之上。门槛霎时间出现裂纹,“砰”一声,木门猛的炸开。


    露出外面昏暗天色。


    陆江没急着跃出去,反而先伸出手,问:“怎么样?”


    崔玉折摇摇头,没什么异常的样子。


    脸色虽有些苍白,但看着精神尚可,手上的伤口也已经止住了。


    白燕听见响动声音,也冒了出来,站在台阶下面。


    他不可置信,脸上掠过一丝惊慌,问道:“你们怎么出来的?”


    白燕自诩有这阵法,这两人是万万逃不出来的,方才有嚣张气焰。他咬了咬牙,退后两步,转身就想跑。


    陆江又怎会给他这个机会,几步上前,一脚把白燕踹倒在地上。


    白燕两只手在粗糙的石子地上划出道道血痕,他转过头来,容貌秀气动人。


    他冷冷一笑,“来做客的反倒要杀主人了?”


    陆江斥问:“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如何?两位可还受用。”


    陆江仔细打量一下躺倒地上的白燕,发觉他眉眼间确实与鸳鸯有几分相似。


    怎么之前未曾察觉?


    陆江问道:“你说的姐姐,可是叫做鸳鸯?”


    白燕紧紧抿着唇,眼里露出凶光,惨然一笑,“不错。你们杀了我姐姐,我来找你们报复,是不是很理所应当?”


    “世间恩怨,历来如此。”


    白燕道:“我与姐姐自由相伴,从不分离。她总是护着我,就算我是个无法修炼的废物,她也没有嫌弃过。可恨我太过无用,竟无法替她报仇雪恨。”


    黑夜之中,两方对峙,白燕虚弱无比,已是樯橹之末,并不足惧。


    崔玉折已走到二人面前,他自来重视亲情,一听白燕这般说,心有不忍。但白燕已对二人起了杀心,不能再留,况且他手上沾上了无辜百姓的性命,崔玉折道:“你自行了断罢。”


    他不想再拷问白燕任何东西。从鸳鸯嘴里问不出,这会儿白燕怀着恨意,绝难问出。


    陆江在旁看着,没有多说。


    白燕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们两个人,还有另外的小姑娘,我就算到阴间,我也会记得的。”


    白燕知道自己即将命丧于此,报仇无望。眼角不自觉滴下一滴泪水。


    崔玉折见他久久不动,猜测他手上并无兵器,连自尽都做不到。崔玉折翻找出适才用的匕首,递到他面前,说:“这个给你。”


    白燕抽泣一下,接了过去,握在手上,将匕首自鞘中拔出。冷光照亮他失落的双眼。


    两人都知道他没有真气,把匕首交到他手上,也不怕他突然暴起。


    匕首一点点贴近他的胸口,他猛的一咬牙,狠狠朝胸口辞去。


    电光火石间,只听“叮”的一声,白燕手上匕首砸落在地,旁边躺着一片再普通不过的树叶。


    陆江急忙拽着崔玉折朝后退几步,仰头看去,却见一红衣男子踏月而来。


    他长发飞扬,并未束冠,胸前衣襟大敞,露出白玉般的胸脯。红衣质地似也很是柔软,轻纱一般,无风自动,隐隐露着肌肤。


    陆江猛一瞅见,第一反应是,他穿的好生凉快!


    这怪不得陆江分神,他刚从火炉一般的屋子中出来,恨不得把身上衣服脱净,跳进清凉的湖水中。见到这位的穿着打扮,难免感慨。


    来人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先朝他们轻飘飘看了眼,便收回目光,径直走到白燕跟前。


    白燕怯生生的看了他一下,就低下了头,身子抖的不成样子。


    白燕很怕他。


    “寨主!”白燕哽咽着轻声喊道。


    第34章 长辈


    这声称呼叫陆江二人大吃一惊, 黑风寨的寨主吗?


    玉剑屏修为已经很高深,这领头的寨主又会是怎样厉害?


    寨主盯着白燕,微微一笑, “他们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你倒先替我报出了。”


    白燕更是惊惧,跪着膝行两步, 到了寨主脚下, 拽住他的下袍, 眼角低垂,“我知道错了, 求寨主救我一命。”


    “我不叫你来, 你怎么不听话呢?”寨主似乎很是为难的样子。


    白燕颤声道:“她毕竟是我姐姐……”


    寨主轻哼道:“感情用事!你以为你自个儿有什么能耐?盗了我的锁空阵, 能发挥出半点功效吗?惹人笑话, 叫他们以为黑风寨都是你这样的废物了。”


    他一番斥责话语, 白燕听了脸上青白不定。


    寨主转头笑道:“两位小友,能否卖我个面子, 放他一马。我回去好好教训他。”


    陆江料定他是个厉害人物, 谁知反而替白燕求情。


    陆江不是自不量力之辈,寨主虽是求情话语,但气定神闲, 哪有半点低声下气之感。陆江不知崔玉折适才用血符到底有何损伤, 他自己又有伤在身。


    凭他们两个,断断杀不得寨主的。


    陆江斟酌之下,笑道:“您请便。”


    寨主微笑点头, 手伸到白燕面前,“站起来。”


    白燕摇摇头,他原以为自己小命不保, 没想到寨主竟未责罚自己,他急忙道:“寨主,他们杀了我姐姐,你不替她报仇吗?我求你了。”


    寨主看他许久,直到白燕身子又开始发抖,他方挪开目光,轻声道:“你姐姐为黑风寨效力,我记得她的好。可寨中这么多人,若是谁死了,我就要去报仇。我的腿都要跑断了,你可怜可怜我吧。”


    陆江忙说:“你有仇,自该你亲自上阵,怎么还要求着你们这寨主?他说的不错,莫非黑风寨死一个人,寨主就要前去杀一个?你也多心疼一下你们寨主。”


    白燕不可置信的看着寨主,眼眶中盈满泪水,看上去楚楚可怜,“我姐姐为黑风寨做过不少事情,就连我、我侍奉寨主也一直尽心尽力。我姐姐尸骨无存,她多可怜呐!”


    寨主轻声叹气,“别叫我为难了。正是因你侍奉过我,我才愿意把你接走,不然,你也已经死了。”


    白燕仍旧苦苦哀求,“寨主!”


    寨主突然弯身,手指轻挑白燕下巴,眼神淡淡打量着他,似乎很是烦恼,“你脸上作弄成这样。又一哭,更不好看了。”


    白燕依旧不动,“寨主,我是个没用的人,我偷拿了锁空阵,却连怎么用都是一知半解,才被他们逃了出来。可是你不一样,寨主,对你来说太容易了,你轻轻挥一下衣袖,他们就死了。”


    陆江冷眼旁观,听到这里不自觉又打量寨主一眼,暗道,他当真这么厉害?若这寨主被白燕三言两语劝动了,我和师弟两个怕是性命危矣。


    陆江忙插话道:“寨主怕是还不知道,今日白燕还说要去学宫呢,言语中对学宫极为推崇,又把黑风寨贬的不值一提,我们这是替你扫清门户。”


    寨主低下头,意味不明的反问白燕:“是吗?”


    白燕低声喊道:“寨主。”


    寨主叹了口气,“我待你还不好?你在外人面前如此诋毁黑风寨。”


    他虽然这般说,却并没有恼怒的意味在里面,说起来云淡风轻,他轻轻摸了一下白燕的头发,笑道:“我黑风寨日渐昌盛,弟子众多,冒出来几个有异心的,也不奇怪。就算白燕真是这样的人,我也认了。学宫泱泱大宗,不也出了个玉剑屏,反过来要杀你们掌门,由他珠玉在前,白燕不算什么。”


    白燕眼睛一亮,“多谢寨主体谅。”


    陆江小心退后两步,没吭声,给崔玉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瞅准机会一道遁走。


    崔玉折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二人皆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保住性命后,将寨主信息上报给学宫,由学宫派出长老,再做打算。


    寨主却轻笑道:“早在鸳鸯死讯传来时,我就同你说过了。这两个人,我是不会杀的。可你偏偏不听。”


    不杀?


    他说的这话,陆江二人听的清清楚楚,想要离去的脚步一顿,对视了一瞬,皆在心中想,他为何不杀?


    “寨主——”


    白燕这声哀求堵在了喉咙里,他竟被寨主猛的甩了个巴掌,瞬间,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殷红的手掌印,他的脸被打的扭向一边,嘴角处流出鲜血。


    原本被金大拳头打出的伤口还残留着痕迹,这下子新伤叠旧伤,好生狼狈。


    他眼泪止不住的流,咬了咬唇,知道寨主真的发怒了,犹豫再三,终究不敢再说一句话。


    寨主微笑道:“我好话说尽,你若不想走,那便算了。留在这里像你姐姐一样,灰飞烟灭如何?你们姐弟情深,可以有同样的死法,你高不高兴?”


    白燕霎时间愣住了,他手摸着红肿的脸颊,嘴唇抖了抖。


    这话说来何其残忍,白燕愣住了,手扶着红肿的面颊。


    “再问你最后一遍,走还是死?若是你想,也可以死在我的手上。”


    白燕双眼失去了神采,面无表情的望了眼陆江和崔玉折,点了头,“我走。”


    寨主大笑出声,连连点头,“乖孩子,手拿开。”


    白燕如言,将手垂下,寨主指尖轻点他脸上的痕迹,霎那间,白燕面容恢复如初。


    白燕又涌出泪来,他忙擦了擦,“多谢寨主垂怜。”


    他分明是被寨主打伤的,又听了那般伤人的话,却还要强颜欢笑。


    寨主赞许一笑,“你先等着,我说会话就来。”


    陆江立刻召唤云狩到手上,“寨主有何见教?”


    寨主却摇摇头,“剑是好剑,可人还是太年轻。我不找你,我与他有话要说。”


    陆江刚要动作,突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连扭动一下脖颈都费劲。


    他浑身真气稍微一调动,就像是被万千针尖从身上穿过一般。


    寨主绕过他,朝一旁的崔玉折走去。


    “啪”一声,在静谧的夜里面尤为明显。


    陆江眼睛立刻通红,恨得不行。他虽看不见,耳力倒未封,听得如此清晰,这一巴掌仿佛也打在了陆江脸上。


    “你们杀了鸳鸯,总不能轻描淡写便这样揭过。这一巴掌,让你吃点教训。”


    只有寨主的声音传来,却未曾听到崔玉折吭声。


    陆江暗暗沉气,拼着不要性命,也要挣脱开这压制。


    “嗯?”寨主惊讶一笑,“学宫年轻一辈原来也不全是蠢才。”


    陆江瞬身到崔玉折近侧,一手环抱他的腰身,迅疾向后掠去。内腹鲜血涌上喉口,陆江强咽下去。


    他分神看了眼崔玉折,崔玉折只有一双眼睛透出担忧,却同样无法行动。


    崔玉折脸上有着淡淡指痕,如此明显,陆江一下子就看到了,心中无比难过,紧咬着牙,恨不得将这寨主碎尸万段。


    他抱着崔玉折,掉头就跑,可还未走两步,身后就被一团黑云追上,淡淡黑气即将笼罩全身。


    陆江周身更加疼痛,黑气似钻进他的骨髓一般搅弄。


    陆江差点跪倒在地,黑气重压之下,他只得松开崔玉折,将他挡在身后,横着云狩,与这团黑气对打起来。


    寨主好整以暇的在旁看着。


    过了片刻,黑云消散,云狩插入地上,陆江紧紧扶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才没有倒下。


    寨主拍了拍手,“不错,不错。”


    他笑着走到陆江近前,“你这个年纪,能破开我的定身之术已然很不容易,我有爱才之心,若是你愿意来我们黑风寨,由我好好教你,你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陆江听他这狗屁不通的一番话语,骂道:“你动不动就打人巴掌,我还未学到什么,就要被你扇死了。”


    “若你做我徒弟,我必然不轻易动武。”


    陆江极速调转内力,欲要修复内伤,心中又实在担忧崔玉折,还要分出一分心思来应对寨主。


    他冷哼一声,“我可不信你的话,况且,我们学宫长老众多,哪个不能教我?哪有改换门庭的道理。”


    寨主大是遗憾,摇头叹息,“你日后可莫要后悔。我今日先不杀你,且看你造化如何。”


    “总比做你的手下强上百倍。”


    寨主冷笑一声,背手踱步到崔玉折身侧。


    陆江这会不被他压制真气,因此可以清楚看到他缓步到了崔玉折面前。


    陆江心中何种焦急,可却无力再行动。


    寨主面对崔玉折之时,神色却不知为何柔和许多。


    他两指合起,一指崔玉折喉结,崔玉折冷声道:“你要做什么?”


    “好孩子,我扇你一下,你莫要怪我。往后我再不打你一下。”


    他轻笑道:“我有件事情一直困惑多年,见到你后,终于有些眉目。只是还要在你这里借上一点东西。”


    未等到崔玉折说话,崔玉折脖颈处忽然显现一道伤痕,鲜血流出。


    鲜血慢慢浮起,聚成一个小血珠,寨主张开手掌,那血珠便轻巧落入他掌心。


    寨主望着手中,似乎在深思些什么,沉吟半响方抬起头,又故技重施,照旧手指轻扫,崔玉折脖颈伤口已经完好如初。


    “你弄他的血,要做什么妖法?刚刚还要收我为徒,我的血不要?”陆江问道。


    他默默看着寨主一番行事,生怕他以血为媒介做出什么事情,方以此试探。


    寨主笑道:“我再如何,也必定不会害了他的性命。对了。”


    他又定定看着崔玉折,柔声问:“我知道你是叫崔玉折对不对?真是个古怪名字。”


    崔玉折点点头,“我是叫崔玉折。”


    “好孩子,我知道了你之后,一直想要见上你一面,只是平日太忙,总不得空,今日借着鸳鸯的事情,倒是遇到了。”


    寨主容貌年轻,一头长发飞扬,神态却似崔玉折的长辈一般,望着他的眼神都带着一层暖意。


    第35章 亲属


    崔玉折不由问道:“你从前见过我?”


    “第一次见。但是待你的心却一点不少。”


    寨主打量了他一会儿, 手一张,手上立刻出现一把金色的钥匙,他递到崔玉折面前, 笑道:“这个你拿着, 第一次见面,也没什么可以送你的。”


    崔玉折垂眼看着。


    钥匙精致小巧, 约莫半个手指大小。


    寨主摩挲着钥匙, 似乎很怀念一样, 恋恋不舍。过了片刻,他道:“怎么不接着?”


    说罢, 他又醒悟过来, 笑道:“忘了你不能动了, 我给你戴上。”


    钥匙被打了环, 上面挂着黑色绳子, 恰好能戴在崔玉折脖颈处。


    他迫于不能动弹,只能看着寨主动作, 问道:“为何将这个给我?”


    寨主柔声道:“给你就收着。”


    崔玉折道:“我不要。”


    莫名其妙, 不杀他们就算了,怎么忽然开始送礼了?


    陆江紧跟着说:“谁知道你在这钥匙上设下了什么术法,哪个敢戴?”


    寨主斜睨他一眼, “你这小子, 话真多。我若是想害你们,你们二人早不知死多少遍了。”


    陆江哼道:“这可不见得。”


    寨主笑着看崔玉折,说:“这东西你若真不想要, 扔了也成。我给了你,就是你的玩意了,随你处置。”


    他背过身去, 吩咐道:“白燕,咱们走吧。”


    白燕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几步赶到寨主身边,忍了又忍,还是回头看了眼陆江二人,眼神中藏着不少愤恨。


    他实在不知寨主为何要偏袒这二人。任是寨主说的再天花乱坠,他半点不信。


    鸳鸯死前图景映照在她的双眼中,如实记录下了这三人的容貌身形,门派性命。这些讯息一到白燕手上,他目眦欲裂,却也知道自个儿是无用之人,满心以为凭借和寨主间的情分,能劳累他出手。


    白燕自以为,他和普通寨众当然不同。


    寨主起初也是有点生气的,可他一接手图景,默默看了半晌,神情忽然变得玩味起来。


    白燕再催促他,寨主却望着他笑了,“这几个人,我不杀。”


    白燕这才偷走了锁空阵,仓促安排了这次击杀。


    事情不成,他审时度势,知道自己此刻绝对不能再开口。


    寨主不是他手中可以随心所欲的匕首,不听他使唤。


    他把崔玉折拿来叫他自尽的匕首仍带着,藏进衣袖之中。


    来日方长。


    寨主冷眼瞧着他的动作,微微一笑,没说什么。白燕一转头回来,刚触及到寨主眸光,立刻低下头,垂着眼皮,很是恭顺的样子。


    寨主握住白燕细瘦的手腕,似一阵风般消失不见。


    陆江本已因气力不支蹲坐在地上,忙撑着云狩,一步一步挪到崔玉折跟前,积蓄真气,替他解了定身咒。


    崔玉折刚一能活动,就扶住陆江。


    陆江咧了咧嘴,“他动手可比玉剑屏狠多了。”


    寨主虽说是不杀两人,却给了崔玉折一巴掌,对陆江动手更是毫不留情,虽只是轻飘飘的一团黑雾,却叫陆江四肢百骸都渗出血来。


    陆江渐渐成了个七窍流血的惨状,一喘气,身体里的血水就要朝外涌出。


    崔玉折一手把他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掏出枚丹药来,递到陆江唇边,手指有点颤抖。


    “师兄,你快吃了。”


    陆江咳了一声,吐出血沫,勉强吞了丹药。


    他睁着血糊糊的双眼,觉得眼前的师弟面目不清,他心想,师弟靠的这么近?


    鼻腔里满是血腥味,却在崔玉折接近时,传来一丝清新味道。陆江贪心的嗅了嗅。


    陆江浑身像是没有骨头一般,瘫倒在崔玉折身上。


    其实,没这么虚弱的。


    陆江看了看崔玉折,心安理得的叫他扶着。


    崔玉折说:“师兄,白燕他们已走远了。你不便挪动,不如我们还在这屋子里待着罢。”


    陆江有气无力道:“都听你的。”


    适才的打斗毁坏了地上铺着的石子砖块,从房间中冲出来时,两扇门倒在一边,要掉不掉。


    屋里倒还是原样,被褥家具齐全。


    崔玉折扶着陆江一点点挪到了床前,又拿了被子盖在他身上。


    桌上还有没喝尽的茶水,崔玉折倒了一杯,端了过来。


    “茶水应是没问题的,师兄,喝上一点。”


    陆江依言喝了一口。


    他这回很争气,没再晕过去,清清楚楚看着崔玉折忙活。


    崔玉折站在他面前,问:“师兄服了药丸可有作用?我去附近找个郎中来看看?这里离药王谷甚远,短时间内寻不到他们,寻常郎中可以吗?”


    陆江:“你先坐着。这处院子成了现在模样,找来郎中说不定要报官。我吃了药丸,已经不再流血,再歇一会应该就没事了。”


    “师兄要哪里还不舒服,跟我说一声。”


    崔玉折坐在了凳子上,把那串金色钥匙取下来,平放在手上。


    一双眼睛静静盯着钥匙看,很是入神。


    陆江琢磨一会儿,问:“你从前有见过这寨主吗?”


    崔玉折摇头,“不曾。”


    陆江“哦”了一声。


    崔玉折沉默片刻,似是自语般低声说:“真想问问我父亲。”


    “崔师叔?”陆江说,“可他被关在了戒堂中,是没法子问的。你觉得崔师叔可能认识?”


    崔玉折眸光微动,“我不知道。但寨主说话时很像长辈的语气,除了我父亲相识的人,怎会以长辈自居?”


    陆江犹豫半晌,试探问:“除了崔师叔,你有没有别的亲人呢?母亲呢?”


    “未曾见过。”崔玉折摇摇头,“我没有什么亲人。我父亲是独子,从他那时候起,就没亲人。”


    “你母亲呢?”


    崔玉折说:“确实不曾见过。”


    他看了下陆江,补充道:“我母亲不是修士,我父亲说,她生下我之后不久就去世了。或许我很小的时候见过她,现在却没有一点记忆了。”


    “这样。或许是崔师叔下山游历时认识的?”


    崔玉折把钥匙放进了荷包中,同日月镯这些零零碎碎的物件放到一处,没有再挂回脖颈处。


    他说:“我没听父亲提起过。师兄,父亲他若是只放过了玉剑屏,就如长老们说的那样,我们找到了他的行踪,抓到他,替我父亲将功补过。可若是我父亲跟这寨主也有牵扯,我、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陆江忙笑道,“不一定就真的认识。你真的担心,咱们来日回了学宫找崔师叔确认一下就是了。先把这个放好。”


    崔玉折站起身来,神色中仍有隐忧,但没再和陆江多说。


    “师兄,你先躺着歇会儿。”


    崔玉折出了门,陆江昏昏欲睡,慢慢合起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天都有些亮了,陆江方睁开眼,他望着头顶陌生的青蓝色床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师弟呢?


    他挪动僵硬的脖子,看到了崔玉折。崔玉折似乎一夜没合眼,见他动作,忙起身走到跟前,垂眸问道:“师兄,怎么样?”


    陆江连忙说:“没事没事,你一夜都没睡?”


    崔玉折说:“我出去查看了一番,在灶房发现了这家人老夫妇俩的尸体。就在后院挖了个坑,将他们就地掩埋了。”


    因为这事,他忙活半夜,自然是没来得及睡了。


    况且,师兄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他也睡不着。


    崔玉折没说的是,埋完那对老夫妇后他就回来了。他时不时走到陆江床前看一眼,生怕他没了气。


    虽然信得过父亲所准备的丹药疗效,也信得过师兄说的话。他想,师兄总不是个逞强的人。


    可他自己却没敢真的睡。


    崔玉折问:“师兄,我给你擦擦脸?”


    陆江意识到这幅尊容不能见人,脸上唰的红了。幸好残留的血遮盖着,才没有漏出来马脚。


    崔玉折见他不说话,又问了一声,“师兄?”


    “我已经打好水了。看你睡着,怕胡乱替你擦叫你吵醒了,这会儿可以吗?”崔玉折身旁的地上果然放着一个木盆,里面盛着水,盆沿上挂着一张白布巾,。


    陆江羞涩道:“这怎么好意思?”


    崔玉折却已用布巾沾了水,拧的半干,走到了床边。


    陆江呼吸乱了一瞬,羞答答的点点头,“那多些师弟了。”


    他身上伤口看着吓人,但他恢复的快,睡前已不再流血,一夜过去,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失血过多,甚感疲惫。


    这会儿忽然来了精神,仔仔细细看着崔玉折的一举一动。


    崔玉折其实没怎么照顾过人,但他十分小心,收着力度,生怕弄疼了陆江。


    他抿着唇,认真极了。一点点把陆江脸上的余血擦尽。


    陆江感觉自己又想晕倒了。他离自己好近好近,近到他的呼吸似乎都要扑到自己脸上一般。


    他不可避免的忆及那夜的事情。那个夜晚被他藏在脑海中,从不敢回想。


    这会儿却翻江倒海似的,涌现在他的眼前。


    “师弟……”


    “怎么了?”


    陆江轻声叹了句,“好了。擦的差不多了。”


    崔玉折再次离他远去了。


    “我把水泼了。”


    他推门出去。


    陆江扯过被子,蒙住头,眼前一片黑暗。


    真胆小。


    陆江骂了自己一声。


    忽然听到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临近,陆江忙把被子扯下来,还没看清人,就喊道:“师弟。”


    “我是你师兄!”


    陆江猛然一惊,合了下眼,再睁开,确认来人。


    ——杨勒。


    陆江惊得说不出话来,问:“你怎么来了?”


    “你火急火燎唤我,我当时有事,没有接到你的讯息,再寻你,你就不接了。我怕你出事,连夜巡着你发的地方赶了过来。”杨勒老老实实道。


    陆江久寻他不到,又怕自己和师弟一块儿成了蒸菜,气急败坏叫杨勒替自己来收尸,怕他寻不到地方,连所处的位置都一并报送给了他一份。


    杨勒听到陆江状似绝命书一般的留信,吓得半死,他可仅有这一个朋友,轻易不能死了。


    他气喘吁吁,坐到椅子上,捏住茶壶就往嘴里灌,吃了一嘴茶叶,他“呸呸”两声。


    “还好你没死。”他失神看了一眼床上的陆江,悲从中来,猛的扑倒在床前,唉声叹气了一会儿。


    他是个老实孩子,真的伤心到极处,路上就有些想哭。


    已经做好了收尸的打算,这会竟见到陆江好端端的躺在床上,心里面没有预料到,一时间大悲大喜,只蹲坐在陆江床畔,叹气个没完。


    “别叹气了,听得我头疼。”


    陆江边说边朝外张望。


    “你又在看谁?”杨勒刚平复一下,转头就看到陆江伸长脖子的样子。


    陆江这次说了实话:“看师弟。崔玉折师弟。你见了没?”


    “我不认得。”


    “你在屋外没见到人?”


    杨勒说:“我心急如焚,怕你死了。就算屋外有人,不是你,我也没看在眼里。”


    陆江“呦”了一下,没料到他这么关心自己,笑道:“多谢啦。”


    二人正说着话,崔玉折进了屋,看清了杨勒蹲坐在床边的样子,就站在门边处,没朝里面走。


    陆江碰了一下杨勒,“这就是崔玉折师弟。”


    杨勒忙站了起来,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他是要面子的。他打理了一下坐乱的下袍,把适才甩到地上的宝刀重新挎好。


    几步走到崔玉折跟前,用沉稳的语气说道:“我叫杨勒,陆江唤你师弟,我唤他师弟。我年岁比你大些,你就叫我师兄吧。”


    崔玉折:“师兄。”


    杨勒拍拍他的肩,以示亲近。


    崔玉折侧眼看了一下放在肩头的手,没说什么。


    陆江看的清楚,忽道:“杨勒。过来一下。”


    杨勒似离弦之箭一般,几步冲到床前,低头问道:“何事?”


    陆江咳了一声,“给我拍拍背。”


    杨勒听话得很,忙伸出手在陆江后背处拍了几下。问:“如何了?”


    陆江:“我一刻也离不得你,你就在床边等着,别乱走动。”


    杨勒满心以为他是因经历了生死难关方这般依赖自己,略感别扭。可杨勒责任心重,这回赶来救陆江晚了一些,就把他受的伤揽到自个儿身上,为了弥补,他说:“你尽管吩咐,我没有不应的。”


    陆江道:“你真好。”


    陆江把杨勒拖到身边,再一抬头,却看不到崔玉折的身影了。


    又出门了?


    第36章 生气


    杨勒本想专心致志在这里守候陆江, 还没安静片刻,按耐不住,手痒了。他把随身佩刀拔了出来, 猛的朝下一挥, 刀影迅疾。


    陆江瞳孔微缩,惊吓道:“你做什么?”


    “我坐着十分无聊, 想叫你看看我的刀法。”


    陆江还半躺在床上, 四肢近似瘫痪, 他却自顾自演练起了刀法。


    陆江:“……你一刀下去,房子都毁了。”


    杨勒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手中宝刀, 掂量了一下, 妥协道:“我收着力气, 不用真气就是了, 只演练招式。”


    他一手推着正中间的圆桌到了窗边, 留出一小片空地。


    陆江见他兴致高昂,一时半会儿消不得, 就由他去了。


    杨勒身姿矫健, 行云流水般将刀法练了一遍,大约花了一炷香的时辰。


    杨勒收手后,又煞有介事的让陆江指点一二。这般一来二去, 又花了不少时间。


    在这过程中, 崔玉折依旧没有回来。


    陆江心焦起来,怕出了什么事情。待杨勒盯着刀沉思的间隙,掀开搭在身上的被子, 就要下床。


    杨勒一抬头,沉声问:“你干什么去?”


    “出去看看。”


    “你受的伤还没痊愈,别出去了, 就躺着吧。”


    陆江:“我看看崔师弟去,他怎么还不过来?”


    杨勒:“他不是三岁小孩,跑不丢的。”


    陆江放心不下,仍坚持道:“我看看去。”


    杨勒大手一挥:“你躺着,我去替你看一下他在哪。若是他闲着,就叫他过来陪你说说话,省得你牵肠挂肚。”


    陆江反驳,“我没有。”


    杨勒是个直来直去的人,说:“你就是有。别想着骗我,我不傻。”


    陆江恨不得捂住他的嘴,抬了抬手,放弃了,“你去吧。不用叫他过来,就看看他在做什么就成。”


    虽然这黑风寨的寨主都来过一趟了,余下的小鱼小虾应当不会再来,况且这里还有杨勒在,一般的宵小不足为虑。


    崔玉折不会出什么事。


    但万一呢?


    陆江认为杨勒知识浅薄,他就是有一点点担忧,跟牵肠挂肚这等分量的词可不是一个意思。


    “知道了。”杨勒转身就推门出去了。


    片刻后,杨勒回来了,张口就道:“我看过了。崔师弟在隔壁房中画符咒呢,看上去很认真,我就没开口。这下你该放心了。”


    陆江悄悄松了一口气,可又有一点隐隐约约的失落。


    他伤重在床,怎么师弟不来看一下呢?对杨勒就这般放心,当甩手掌柜?


    他转念一想,看了看面前人高马大的杨勒。会不会是因杨勒在,师弟才不来的?


    怕生人?


    可师弟没到这个份上罢,他面对宣清这些人时,不也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杨勒又是他们的师兄弟,性格虽有些呆,但呆有呆的好处,就算第一次见面,不熟悉,也绝对不会对杨勒产生厌恶之情,没道理再不露面。


    莫非是陆江自个儿的原因?


    陆江摸了摸下巴,自他醒来后,没惹到师弟呀。


    他抬头就看到杨勒杵着刀,坐在椅子上,双眼牢牢盯着他,目光似鹰犬。


    陆江愕然:“你怎么这样看我?”


    杨勒身子不动,仅嘴巴在说话:“我反思了一下,你找崔师弟,是不是因我光顾着练刀了?这个怪我,你都这样了,我还非要拉着你,太不近人情了。这样好了,我决定什么也不干,就看着你,拿出十二分的小心仔细,听你吩咐。”


    他实在严肃,陆江被他看的没法,本来就没理出来思绪,这下什么心事都想不起来了。陆江嘴巴动了一下,自暴自弃,转身面朝床内侧合眼睡了。


    陆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间就醒了过来,只觉得睡得头脑发昏,两手发软,但四肢却渐渐有了力气。


    他看外面天色又暗了下来,晃了晃脑袋。


    杨勒瞪着眼睛,与陆江睡前看的姿势一模一样,没动过,一看陆江有了动静,立马抓起佩刀,喝问:“怎么回事?”


    陆江已经站了起来,他咳嗽一声,弯着腰说:“我想亲自去看看师弟,他不会这么长时间不来的。”


    血符。


    陆江睡了一觉,脑子忽然清醒不少,似灵光乍现一般,眼前出现了这个词。


    怎么能忘记呢?师弟犹豫之下,方用了血符,这会儿莫非反噬了?


    所以才来不了。


    陆江一旦想到了这里,就再不能等了。


    杨勒几步走到他跟前,刀鞘一横,拦在陆江面前,问:“我都看过了,你还不放心?他好端端的在画符呢。”


    陆江反问:“我睡着的这会儿,师弟来过没有?”


    杨勒摇头,“没见到。他忙得很,有我在这看你就够了,用不着再多劳累一个他。”


    陆江重复道:“我去看看。”


    杨勒见他坚定,便扶着他,嘴里还嘱咐着,“你当点心,看完还回来休息。”


    二人一起走到了侧屋,杨勒道:“就是这里了。”


    杨勒推开门,一见到房中景象,心下惊骇,忙侧头看向陆江。


    陆江一把甩开他,蹒跚着冲向屋内。


    杨勒后背撞上门框,他小声道:“我之前看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


    崔玉折歪倒在床边,上半身斜倚着床沿,手腕垂落。他脸色煞白,双眼闭着,不知是生是死。


    陆江被吓得呼吸都快停滞了,他怔怔站在崔玉折前面,眼眶发酸。


    他蹲了下来,唤道:“师弟。”


    崔玉折当然不会给他任何反应。


    杨勒远远道:“你先把崔师弟安置好。”


    陆江脑子一片空白,只能呆滞的按照杨勒所说的话做。他把崔玉折打横抱起,轻轻放到床上。


    这样一挪动,陆江心又猛地一痛。崔玉折鬓间竟有了两缕白发,看上去极为扎眼。


    怎么回事?


    他不由伸手碰了一下,握在掌心。


    杨勒本来只对陆江一人有愧,这下子连带着崔玉折他都深感内疚了。杨勒磨蹭着到了他们面前,也不说什么旁的,单只是道:“我传些真气给他。看有用没有。”


    陆江说:“我也来。”


    “你省省罢,自个儿还受伤呢。”


    杨勒同陆江齐名,真气自然深厚,身上又无旧伤负累,他觉得是自己没上心,忽视了崔玉折。真气似不要钱一般灌入崔玉折身体。


    过了许久,崔玉折双颊逐渐恢复血色,悠悠转醒,睁开了双眼。


    杨勒大功告成,忙退步三尺远,他不知道怎么跟这不怎么熟悉的师弟道歉。房门大开,冷风灌了进来,桌上散落的黄纸到处飘洒,有的甚至顺着门边飘了出去。


    杨勒急忙出门去捡。


    屋里就交给陆江师弟罢。


    陆江原本见到崔玉折倒在地上时,心里面十分着急担忧,恨不得能替他去死。可一看到他醒了过来,心中却忽然涌出怒火来。


    崔玉折看着他,先是问:“师兄,你的伤……”


    陆江当即冷硬道:“用不着你管。”


    崔玉折从未被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过,不由有些微怔,睫毛微微抖动。


    “你为何不说呢?”陆江费解,“我同你相识也算久了,还不能叫你示弱吗?为什么都要晕倒了,却还一字不说?”


    说到后面,陆江带上了情不自禁就有点委屈。他看着崔玉折的神色,觉得自己这一路来所做的真是不值。他在崔玉折面前不说是伏低做小,也算事事谨慎小心。


    此次离开学宫,姜恣意已经说过了,并不值当。寻找玉剑屏就是个幻影一般的幌子,吊着崔玉折安分离开学宫,不闹出乱子。


    但对陆江来说呢?他来这一趟做什么?


    换来了什么?


    仿佛无论做什么都软化不了崔玉折的心,他就像一座冰山。陆江原本以为自己有能将其融化的一天,现在看来这千年冰川实在是坚固。


    陆江自怨自艾起来,满身的怨气和怒气交织。


    崔玉折思量片刻,低声问:“师兄怎么这般生气?”


    陆江沉不住气,被他一问,立即大声道:“我不该生气?我恨不得、恨不得……”


    恨不得怎么样呢?陆江视线落到他瘦削肩头,剩下的话咽下不提,“我……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耳边传来崔玉折低声的言语:“我不是想瞒着你,是我也不知道。我父亲单说了有反噬,可这反噬因人而异,叫我不要乱使用,我自然也不清楚。”


    崔玉折顿了一下,似乎在等陆江的反应,见他没有吭声,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本来是在画符的,忽觉一阵疲惫,我以为是累了,便想躺床上歇一会儿,谁知道快走近时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我不是不想说,也不是在逞强,只是没有想到。一开始用完后,没什么异常,我就掉以轻心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软,陆江听了不觉心中的气消了下去,可陆江还是问:“原先我那间房,也照样能画符的,有桌子。”


    崔玉折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有杨勒师兄在,似乎也不需要我在那里,反倒耽误你们两个说话叙旧。”


    陆江眼前顿时一亮。


    他偷偷看了崔玉折一眼,“你不愿意叫我和他一道说话?”


    崔玉折:“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陆江不依不饶。


    崔玉折轻轻摇了摇头,“我说不好。我不该这样想的。”


    陆江咽喉上下一动,心中有些欢喜。


    崔玉折说:“师兄你待我这般好,我不是不知道的。你见了相熟的杨勒师兄,自然欢喜,我也应该替你高兴才是。我也不知是怎么了。”


    陆江看他越说越慢,脸上颇有为难神色,笑道:“不必说了。我大约已知道了。”


    第37章 重返学宫


    崔玉折内力虚浮, 若有若无,同之前有小欢时的样子十分相似。


    当时就是靠陆江内力吊着,缓解他的症状。可如今陆江有伤在身, 实在是有心无力。


    杨勒派上了大用处, 他日日辛劳,毫无怨言的把真气传给崔玉折。


    如此四五日过去, 崔玉折方算是大好了。只是耳后白发却未曾复原, 陆江曾拿镜子过来, 让师弟看过,不过崔玉折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陆江疑心他内伤未愈, 但他没有绝顶的医术, 只能干着急。


    突然间, 他灵光一闪, 替崔玉折病急乱投医。


    他提出要给崔玉折探探脉, 话未说完,陆江自个儿脸倒是红了一点。他煞有介事道:“我看一下, 若是哪日见了宋风, 我好问问他,看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玉折低声“嗯”了一下,待陆江的态度已经同在凤阳城时大相径庭, 乖顺的伸出手来。


    陆江一本正经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本来真心实意想瞧他脉象,可他本来就是个只能摸清手腕处哪里在跳的三脚猫功夫,一碰到崔玉折, 反倒自个儿胸口怦怦乱跳起来,扰乱了所有的思绪。


    偏偏崔玉折这时候歪了歪头,问:“师兄, 怎么样?”


    听着他柔和的声音,陆江咽了下口水,“我、我再看看。”


    他合着眼,又摸了摸,手指在崔玉折手腕上摩挲,触感滑腻,心里面告诉自己一定要镇静下来,可心跳声如擂鼓,叫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手微微颤了下,放弃了,“还是等宋风日后亲自来把脉吧!”


    陆江落荒而逃。


    冲出房门的一刹那,迎面撞上了杨勒。杨勒大声道:“你干什么去?”


    陆江:“我出去站会儿。”


    “掌门羽化登仙了,你不知道?还往外跑?”杨勒来了这么一句话。


    陆江脚步猛地一停,不可置信的回头。


    “什么?”


    杨勒道:“你们没收到?日月镯里刚刚发的讯息,掌门伤重不治,就在今日午时离世了。”


    陆江摇摇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日月镯一点响动都没有,适才崔玉折也安安静静的把手腕放在那,等他探脉,想必师弟也未曾接收到动静。


    这是为何?掌门离世这等大事,应当通报给所有弟子才是。


    没道理避开他们二人。


    陆江问:“可是真的?”


    杨勒正色道:“我不敢拿这等事情说笑。”


    不是说有药王谷的人去学宫了,怎么未将掌门治好。


    杨勒踏进房内,陆江也没心思出去透气了,他也走了进来。


    崔玉折当然也听到了杨勒所说的话,他忙查看了一下日月镯,里面空荡荡的,似乎学宫已经将他遗忘了一般。崔玉折不由问道:“杨勒师兄,不知信中是怎样说的?”


    杨勒道:“掌门仙逝,学宫让在外弟子赶得及的,都回学宫悼念。另外,共同商议讨伐黑风寨。”


    这段时间来,黑风寨似一股浪潮般席卷凡尘,到处兴风作浪,不仅仅是陆江几人遇到了。学宫威严一再被挑衅,无法再容忍,正好借着掌门祭礼的时机,广召门徒,打算决一死战。


    陆江看了下崔玉折,掌门若平安无事还好,可现在竟然真的死了。


    那么,崔师叔呢?


    云霄子在学宫执掌门派数十年,受人崇敬,在众弟子心中的地位十分之高。这下子,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杨勒疑惑的看着他们两个,“怎么?你们当真没收到消息?不应该啊。”


    杨勒话音刚落,他忽然回忆起了信件中的内容,不自觉朝崔玉折望去了一眼,嘴里说着:“我知道了,信中后附了一行小字。说要对学宫叛徒……崔扬戚,进行处置。”


    崔玉折脸色森白,没吭声。


    杨勒猜测:“崔师叔是你父亲,是不是?你们两个都姓崔。”


    他意识到了什么,十分抱歉的看着崔玉折,低声叹了一口气。


    崔玉折:“没错,是我父亲。”


    杨勒说:“这样,那我就懂了,所以学宫就没告诉你。对了,陆江你怎么也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陆江摊了摊手,说:“你看我做什么,我怎么知道?”


    可陆江心中却已然明白,学宫这般发送讯息自然有学宫的用意。诸位长老敷衍的将师弟派遣出来,就是不愿意他再回学宫的,这事姜恣意早就说过了。


    现如今要对崔扬戚进行终审,众人激愤之下,很大可能就要了断崔扬戚的性命。


    不,这甚至是确定的事情。


    学宫自然不愿意叫崔玉折回去搅局。


    至于陆江,学宫知晓他与崔玉折一道下山,干脆将他一并排除在外。


    只是学宫没有料到杨勒这会儿在他们身边,并且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崔玉折咬了咬牙,道:“我这就回学宫。”


    杨勒道:“那我们这就动身。陆江,你愣着干什么?”


    “发会儿呆。”陆江摇了摇头,“走吧。”


    ……


    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东西,就是崔玉折和陆江两人身子还没有好全。不过事情紧急,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三人一道赶路,十分迅速。


    杨勒坐在飞舟船头默默看着天边云彩,沉浸在失去掌门的悲伤之中。


    陆江一路上对崔玉折说了不少安慰的话语,可崔师叔性命危在旦夕,崔玉折心中的担忧实在不是旁人说上几句话就能打消的。


    三五日后,总算到了学宫脚下。


    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仙门修士,比往日多得多。看来,掌门离世的消息已经逐渐传往大江南北。


    就算崔玉折没能第一时间得到通知,这样的情况下也必定会知道的。


    只是到那时能不能赶上,就说不准了。


    陆江先是冲杨勒笑笑,“你先去学宫罢。”


    杨勒:“为何?你们两个不随我一起吗?”


    陆江:“崔师叔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我们两个这样贸然回了学宫,不太好。你先自个回吧,我们再想想法子。”


    杨勒并不愚钝,一听便明白了,拍了拍陆江说:“那我走了,你们万事小心。”


    杨勒与他们相处几日下来,觉得崔师弟不爱说话,性格沉默。自己与他相处十分融洽,听不到什么尖酸刻薄的话语,心底也把他当作自己人。他虽不清楚具体情况,但还是对崔玉折说:“你别太担忧,崔师叔没事的。”


    说完,杨勒便转身离开了。


    学宫占着整片山脉,上山的路并非只有一条。


    除了正门处安排许多弟子接引守卫外,余下的小山径,往常也是没什么人看着的,可经过黑风寨的一场袭击,学宫一改自负作风,四处都安排了人。


    不过陆江在学宫这么多年,又常四处走动,知道几处天险之处,山体垂直于地面,极高挤险,寻常修士是上不去的。真有能力上去的修士,学宫就算派遣弟子看守,若是遇见了,也是白白丢掉弟子性命,干脆仗着地势特殊,撩开不管。


    陆江偶然走过几次,便在前领着路,与崔玉折一道悄悄潜入了学宫之内。


    二人不知山上情形,这次姜恣意虽没有通风报信给他们,但陆江还是选择了找师叔问询。


    他给姜恣意发了个讯息,“我回学宫了。”


    很快,姜恣意就回话了,“来我这。”


    ……


    姜恣意喝道:“你们两个胆子可真够大的,敢这时候回来。”


    陆江不怕他这做出来的威严,笑着叫了一声,“师叔。”


    姜恣意撇了撇嘴,横他一眼,“别叫我。”


    陆江笑道:“正好顺路,回来瞧瞧您。”


    姜恣意没理他,只看着崔玉折,微笑道:“小崔,你跟他胡闹什么。学宫不愿叫你回来,是为了你好。”


    崔玉折:“姜师叔,我父亲怎样了?”


    “还是那样子。”姜恣意说,“蜉蝣撼树。你就算回来,又能怎么样呢?老老实实在外面不好吗?”


    “学宫不告知你们二人,你们肯定觉得不近人情,像是故意瞒着你们。可长老们也是为了保护小崔,把你摘出去,你要懂得他们的一番苦心。”


    崔玉折:“他毕竟是我父亲,我……”


    “行了。”姜恣意打断他,说:“你们父子情深,这是改不了的,就算这会儿我劝你,你也听不进去。殊不知,你父亲肯定也想叫你不要再管这件事。”


    “长老们不是答应了要找玉剑屏吗?说寻到玉剑屏就放了我父亲。”


    “那么你们有寻到吗?”


    崔玉折失落的摇了摇头。


    “这不就行了。”姜恣意冷漠道:“是你们行动太慢了,怪不得谁。”


    陆江看姜恣意这样态度,求道:“师叔!”


    “你闭嘴!叫师父都没用。”姜恣意呵斥道:“有你什么事?”


    崔玉折虽没有见到玉剑屏,可他却见了黑风寨的寨主,寨主可是黑风寨的头领,比玉剑屏要地位高。但他实在不能说出来,只因寨主言语暧昧,若深究下去,怕是他父亲崔扬戚牵扯更深。只能瞒着。


    姜恣意又放轻了声音,对崔玉折道:“我看你们两个气色都不好,是受了伤还是没休息好?今日晚了些,明日再说罢,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法子。”


    他本来是陆江的师叔,同崔玉折没有什么关系,能这样劝几句已是仁至义尽。况且,之前也是有他转圜,崔玉折才能争取到时间。


    现在姜恣意这样说了,崔玉折当然不能再纠缠下去,只好点了点头。


    陆江低声询问:“你要走吗?不如去积雪峰罢。你自己一个人,我有些不放心。”


    崔玉折还未来的及回答,姜恣意先替他说了,“在学宫,他出不了事。”


    陆江追问:“师弟?”


    崔玉折道:“不用了。”


    姜恣意思量一下,忽然道:“不如你住我这里罢。你毕竟是崔师兄的孩子,要是被学宫其他人看到了,难免议论,还是不要乱走动了。”


    陆江惊声道:“这怎么能行!”


    “我这里有的是空屋,住得下小崔。倒是你,多久没回逍遥峰了,你心里不想着师父师兄,也该去看看小欢。他是你的儿子,你总不能什么都不管。”


    “师弟也可以住到逍遥峰上。”陆江小声道:“小欢、你也可以看看小欢。”


    这话放在从前,陆江是万万不敢说的。可这几日来,崔玉折态度软化,陆江情不自禁就脱口而出。


    崔玉折目光落在他身上,道:“我留在姜师叔这里。”


    姜恣意插话道:“小欢生辰我见了,是很讨人喜欢,可也不是人人都想见你儿子,你别当个宝贝似的到处炫耀。”


    陆江盯着崔玉折。


    崔玉折垂眸道:“多谢师兄了。不过正如姜师叔所说,再换地方未免多事,我还是在这里等着罢。”


    ……


    陆江还是独自一人走了。


    姜恣意给崔玉折安排了一间屋子,说:“你就安心住着,最起码今晚你父亲还不会有事,等到了明日,咱们再商量。”


    崔玉折:“我知道的。”


    姜恣意眼睛眯了眯,“我那师侄对你挺好,他打小就是个热心肠,见了谁境遇不好就会可怜谁,我早就想说他了,不过他是不会听的。你以后再见了他,替我说说他。”


    崔玉折脸色微白,抬眸看他,“我说的,他也不见得听。”


    “那不一定。”姜恣意微笑道:“他待你,很不一般。你说的,他听不进去十分,也要听个八九分吧。”


    崔玉折沉默片刻,“姜师叔的意思,我明白了。”


    “那就成,我们积雪峰,唉,不怕你笑话,没什么人能撑门户了,就指望着他呢。”


    崔玉折没有再回话。


    姜恣意笑了笑,推门离开了。


    姜恣意没再去长老那边议事,他今天说了这么多话,很累了。


    他起居的地方是座三层小楼,三楼靠窗的位置很好,下面景色,一览无余。


    姜恣意坐进躺椅中,微凉的夜风一吹,他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拿出烟袋,点着,惬意的吸了一口。


    过了许久,月上梢头,四周一片静谧。


    姜恣意没有点灯,唯有烟袋处露着一点微光。


    忽然,姜恣意微微一笑,他探头出去,朝外看了一眼。


    一道人影悄悄离开,跃入山林之中。


    他笑着叹气,“我这个傻师侄啊,人家哪用得着你上赶着忙活。”


    第38章 父子


    崔玉折小心翼翼, 循着脑海中的记忆,一步一步走的极其缓慢。


    他记住了那天姜恣意带着走过的路。


    戒堂后山的道路极其复杂,混合着阵法五行, 图景变换, 很容易迷失其中。但崔玉折日日回忆,下了不少苦功夫, 早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了, 踏出的每一步已不知道在他脑海中演练过多少次。


    终于, 眼前景象突然变换,一阵阴风吹来, 直扑向他面颊, 崔玉折眼睛受风, 不由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时, 他松了口气。


    眼前终于从翠绿山林变成了乱石枯岩。这代表着, 他走对了。


    崔玉折刚要朝前走上一步,忽然脖颈一凉, 他猛的顿住脚步, 低头看去,是一把细剑,极具威胁性的冰凉感自剑身传来。


    但凡他刚刚多动一下, 已经身首异处。


    “你是谁?”


    持剑者悄无声息站到他身后, 冷冽的眼神盯着崔玉折,听他这般问了,反而一笑, “你曾见过我的剑。怎么没有认出来?”


    虽然他是在笑着说话,可隐隐又有一丝怒气在。


    崔玉折虽没认出他的剑,然而他的声音和容貌早已不知在脑海中闪现过多少次了, 再熟悉不过。


    崔玉折低声喊道:“玉剑屏!”


    玉剑屏叹道:“你是听了我说话才认出的。”


    话音未落,他已经把剑拿了下来。


    崔玉折脖颈一松,立刻闪身,朝前冲了几步,回身看着玉剑屏。


    玉剑屏嗤笑一声,“跑的到挺快。”


    崔玉折:“你怎么在这里?”


    玉剑屏左右看看,“对呀。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倒是应该谢谢你。”


    “谢我什么?”


    “要不是跟在你后面,想进来这里,可真不容易。我已经在外等了整整三日,才看到一个你,又能领路又没法发现我。”玉剑屏嫌恶的踢了一下地上的尘土,“这种破烂地方,还搞的这般神秘。”


    崔玉折背心发凉。他什么时候跟着自己的?为什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玉剑屏扫了他一眼,“崔扬戚真命好,有你这么一个好儿子。你自己的命不要了?要是万一被人发现,恐怕你也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了。”


    崔玉折:“不需要你多管。你跟着我进来,要做什么?”


    “不让我管?没错,你们父子的事,像我这样的外人,是不该插嘴。”


    玉剑屏说:“不过,我进来是为了我自己。我和崔扬戚另有一番恩怨,我还没动手杀他,他可不能先死了。”


    崔玉折问:“你与我父亲当年到底有什么事?他到现在还被你牵连。”


    玉剑屏朝前走了几步,逼近崔玉折,笑道:“这事你该问他,他知道的清清楚楚,只是他不敢同你说罢。”


    突然间,一条绳索凭空出现,紧紧缚住玉剑屏腰身,连他握剑的手一并捆了进去。


    玉剑屏低声道:“不自量力。”


    崔玉折趁着他言语之际,悄悄在他周身设下符咒,骤然间连成一线。崔玉折心里面本就没想着能够将他一举拿下,不过能拖延点时间,最起码把崔扬戚救走再说。


    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真的把他抓到,交予学宫,更是意外之喜。


    毕竟,似这般偷偷摸摸将崔扬戚放走实在是下下之策。日后仙门中,哪里还有崔扬戚的容身之处,他只能躲躲藏藏,忍受着学宫的追捕,就算能活命,心里也会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然而玉剑屏的实力还是超乎他的预料,一个眨眼的功夫,绳索便乍然蹦开,激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玉剑屏似恶鬼一般,眼神阴郁,携剑在一片乱石中走出。下一刻,冲到崔玉折身侧,突然掐住崔玉折脖子,将他狠狠撞到岩石上。


    崔玉折后背抵住岩石,脊骨传来碎裂般的疼痛,他手脚发凉,心底更是有种说不出的丧气。


    玉剑屏冷冷看着他,手似铁铸的一般,微微一拧,就能把崔玉折喉骨捏碎。这样的话,这个没用的、印证了他屈辱的后代就再也不用碍他的眼了。


    玉剑屏:“你太自不量力了,一点也不像……你父亲。”


    崔玉折快要无法呼吸,他听到了玉剑屏的话语,却没法给出任何反应。


    玉剑屏面如寒霜,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没时间浪费在你这里。”玉剑屏忽然松开手,这片刻的功夫,他似乎想通了事情。


    他的手一松开,崔玉折滑落在地,大口吸着气。


    玉剑屏面无表情从他身边走过。


    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须臾后,一声轰隆巨响,地牢大门敞开,露出里面幽深隧道。


    玉剑屏:“你去吧。找你父亲。”


    崔玉折看着他,一时之间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他不是要来杀崔扬戚的吗?这是在做什么?


    玉剑屏说:“别这样看我,把我看烦了,我就把你们父子俩一块杀了,做下酒菜来吃。”


    “为什么?”


    “当年,我玉剑屏是靠自己本事脱身的,同崔扬戚有什么关系?他虽然没有杀我,却将我牢牢看管起来。”玉剑屏冰冷的眸光微闪,“似你这样娇养的孩子,是绝对想不到我受过怎样的屈辱。可我还是挺过来了,我耗尽心血,方才有今日,同他有什么关系?学宫三言两语,就把我们牵扯到一块,叫人作呕。”


    “学宫以为自己能教出来什么情深义重之辈吗?或许有吧。可崔扬戚绝对不在此列。”


    崔玉折听他侮辱父亲,心里面不自觉就有些生气,冷硬道:“你这样恨我父亲,那你怎么不动手呢?”


    玉剑屏皮笑肉不笑,“我是要杀他。可这会儿崔扬戚被关在大牢里面,我要是杀了他,岂非胜之不武?我从不趁人之危,跟他可不一样。至于你,这么弱,我哪有杀你的必要?你连剑都不会用,被你父亲教坏了。”


    崔玉折:“我为什么要会用剑?我不喜欢。”


    玉剑屏沉默一瞬,又道:“像你这样的孩子,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学宫,下山做什么呢?你看看你,怎么弄成这样子。”


    玉剑屏边说着边走到他身边,蹲了下去,抓起崔玉折垂下的发丝,中间有两缕白发。


    崔玉折心中厌恶,用了力气,把玉剑屏的手狠狠打到一旁。


    玉剑屏肌肤雪白,手腕处瞬间出现了一个红色印子。


    玉剑屏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下,站了起来,望了望天,“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情,就不陪你聊了。”


    崔玉折心中一惊,“你有何事?”


    玉剑屏没有回应,似一阵风般消失不见。


    崔玉折望着前方大开的地牢门,顾不上多思考,踉跄着爬起。


    ——


    陆江回了积雪峰,就先去见了师父。


    闻广寿没料到他会回来,十分高兴。他望着眼前的徒弟,心里面有千言万语要叮嘱,这个弟子虽然看似稳妥,实际上还不如王知文让他放心。


    但这会儿时间已晚,闻广寿看他憔悴了一些,身上似乎还有伤,本来上次出门就是带伤走的。


    这些天来,非但没有养好,甚至更重了点。


    闻广寿心疼的不行,那些说教的话语就没有拿出来。


    徒弟在自己眼前,要想说他,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不急于一时。


    “先回去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陆江躬身告退,出了师父房门就在找小欢。可转了一圈都没见人影。他只好先回了自己房中,路上才想起来可以用日月镯问问师兄。


    王知文欢然道:“我带着弟子们来别峰玩了,小欢也在。你别急,我们这就回来。”


    陆江不在,小欢夜间都是跟着王知文睡的。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王知文抱着小欢走了进来,小欢靠在他的怀里,玩着自己的手指。


    “小欢。”


    小欢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急忙抬起头,找到了陆江。小欢看清楚了,下一刻嘴唇撅起来,一双眼睛啪啪朝下砸着泪珠。


    陆江心底愧疚,忙把手张开,要去抱他。小欢却低着头,一个劲往王知文怀里钻,他的头埋了进去,抽泣声却仍然在。


    王知文拍拍他的后背,小声道:“你不是天天追着我要你爹爹吗?他回来了,你怎么一眼都不看呢?”


    小欢觉得委屈,他不想让爹爹抱。


    陆江垂手站立,心里面酸涩难言,望着缩成小小一团的小欢,只想再也不与他分开。


    陆江放轻声音,俯身在小欢耳边说了无数好话,一个劲的哄他。


    “爹爹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陆江打了个响指,自指尖逐渐冒出一串紫花来,他握在手上。


    花朵盛开,灿烂夺目。


    从王知文的角度能看到小欢在悄悄抬眼偷看陆江,暗自笑笑,问:“现在要不要你爹爹抱?”


    小欢抓住王知文的衣襟,扭了扭头,惊奇的看着那串花朵。他还没到能学术法的年纪,只能看个热闹,这样鲜艳的花朵是他会喜欢的。


    陆江把花束拿的离他近了点,笑问:“小欢,拿着吧。”


    王知文又轻轻拍了他一下,“找你爹爹去。”


    小欢虽然刚见到陆江时是抗拒的,可他天天都在思念着爹爹,小孩子就算一时之间闹了别扭,被大人哄上几句就没什么事了。


    小欢眼泪还在鼻子上挂着,人已经到了陆江怀里。花束快有他半个身子这般大,不过花朵重量甚轻,他抱着毫不费力。


    陆江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小欢眯着眼睛,害羞的笑了笑,又低头看花了。


    王知文打了个哈切,“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师兄能替你哄孩子,可毕竟你才是他爹,小欢虽然小,心里清楚的很。他想你呢。”


    陆江“嗯”了一声,“以后我去哪,就把小欢带着。”


    在外的这些天里,他当然也想过小欢。这是他的孩子,一点点拉扯到这么大,这种感情是不用再细说的。


    一段时间不见,他以为再见到小欢,会觉得孩子长大了。


    可是他今个儿才发现,小欢竟然才这么小一丁点。


    真小。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多泪水呢。从前,小欢很少哭的。


    王知文认同的点点头,想说小欢没有母亲,就这么一个爹还抛下他往外跑,可怜的很。但是小欢在这里,被他听去了不好,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


    “行了,今晚上就要小欢跟你睡吧。小欢,我走啦,明日再叫大鱼过来跟你玩。”


    小欢依恋着陆江,但也听到了王知文的话,小脑袋从花朵后面探出来,笑着喊了句:“伯伯!要大鱼!”


    “知道了知道了。我叫他明日早些来。”


    王知文摆摆手,离开了。


    陆江本来想把小欢抱到床上去,可小欢舍不得放开花,紧紧搂着。


    “小欢,咱们要睡觉了。把花放一边好不好?”


    小欢摇头。


    陆江摸了摸他的头发,朝房中扫视一圈。


    他屋里面临窗的桌上有一个长颈花瓶。因他出去一次,不知何时回来,王知文早就把里面插着的花扔掉了,这会儿正好空着。


    陆江:“插在花瓶里?你要是睡觉时也抱着,万一压到就不好看了。放到花瓶里,明日你跟大鱼他们一起看。”


    小欢小心碰了一下花,恰好,有一片花瓣本就摇摇欲坠,忽然在他的触碰下掉落了下来。


    小欢不舍的“呀”了一声。有点不敢碰了。


    “爹爹拿。”


    他小声的说,就想把花束交给陆江。陆江说:“没事,掉了一片,还有这么多花呢。你拿着就行。”


    小欢眼神看向花瓶,又看了看陆江。


    陆江笑了下,“咱们一块儿放进去。”


    陆江先是拿着花瓶去外面接了点水,小欢小心翼翼的把花束放了进去,按耐不住,又轻轻的摸了摸花瓣,这下没再掉了,他抬起头冲陆江开心的笑了。


    第39章 挟持


    陆江照顾小欢那是熟练的很。小欢爱跑动, 天又热,容易出汗,睡前, 日日都是要沐浴擦身的。


    陆江便又出去打了一盆水来, 手探进去试了试水温,就把小欢身上衣服脱的干干净净, 将光溜溜的小欢放到里面洗涮。


    小欢许久不见陆江, 很给面子, 十分配合,安静的让陆江拿软布给他擦拭, 没似往常一样泼水玩闹。这次洗完后, 地上连水珠都没有几滴。


    陆江拿了白色布巾, 给小欢擦了擦, 就把光着屁股的小欢仍到床上。他自己也随意收拾了下, 准备就寝了。


    早些睡了,明日还要早起去看看师弟。


    睡在里侧的小欢一看到陆江上床, 眼睛眨了两下, 哼唧了一声,马上手忙脚乱的爬到陆江腹部。


    陆江刚察觉到他的动作,高兴又惊喜。小欢竟然跟他一点都不生分, 睡觉还黏黏糊糊, 像是一刻也不愿意分开似的。


    他呼噜了一下小欢已经干透的小短发,把小欢朝上提了一提,十分欣喜的亲了下他的额头。


    小欢却“啪”一下, 小手按在陆江胸口,用力挣扎着。


    陆江迷糊着:“怎么了?”


    他忙顺着小欢的视线看过去。小欢刚洗完澡的脸红扑扑的,黑黝黝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正目不转睛朝外望去。


    床外能吸引他的也只有那束花了。


    陆江一瞬间就懂得了小欢是个什么意思,他无奈一笑,伸手挠了挠小欢咯吱窝,小欢嘴巴止不住的笑,身子滚了两下,摇头晃脑,亮晶晶的眼睛仍黏在花束上。


    陆江妥协了,只好将他翻了个身,让他睡在外侧,这下小欢才心满意足,背朝陆江,欢快的蹬了蹬腿。


    小欢眼巴巴看了一会儿,觉得困倦,慢慢就合上了眼。他迷迷糊糊转了一下,歪进陆江怀抱里,沉沉睡去。


    陆江看着臂弯里面熟睡的小欢,看的心里面似有一股暖流一般,热乎乎的。


    就在这时,陆江察觉到屋外突然多了一个人的气息,他猛的抬起头,望向门边。


    小欢还在。


    陆江迅速施展法术,一层金色光芒笼罩住小欢。小欢在金光中动了动身子,咂了咂嘴,继续沉沉睡去。


    陆江跃下床铺,扬声问道:“敢问何方神圣?”


    玉剑屏推门走了进来,仿若进入无人之地一般自在。


    陆江拧眉:“玉剑屏?”


    他怎么会来?


    “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玉剑屏说,“我一见到崔玉折,就猜到你肯定回来了,果然如此。”


    崔玉折?


    他何时见到的师弟?师弟在师叔那边住着,按理来说应当平安无事才对。可玉剑屏连掌门都不怕,姜恣意如今不过是个长老,他又怎么会看在眼里。


    陆江喝问:“你见到了我师弟?你这会潜入学宫,到底有何事?”


    玉剑屏却没有回答,反而说:“你把剑收好,可别突然刺我一剑。你知道的,似你和崔玉折这样的弟子是奈何不了我的,跟我舞刀弄枪,不过是浪费时间。”


    他悠悠一叹,“我的时间,如今是很珍贵的。不想平白无故多花在这里。”


    陆江实在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来这里说上这些做什么?心里面又担忧崔玉折的安危,见他避而不答。忽然就产生一种可怕的猜测,他眼中冒着火光,颤声问:“你到底把我师弟怎么样了?”


    玉剑屏微微蹙眉,似有了一点苦恼,说:“我真是不愿意提他。你放心,他好端端的活着呢,没有一点事。甚至连崔扬戚,这会儿估计都已经潜逃了,你那师弟应该高兴的很。”


    崔师叔潜逃?陆江怔了一怔,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是师弟做的吗?


    似玉剑屏这样的前辈高人,应当不屑于蒙骗,况且,也没这个必要,欺骗陆江有什么意义呢?


    师弟应当是没事的,陆江定了定神。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了,还想再问。玉剑屏却已经失去了耐心,冷声道:“我事情多得很,没功夫再回答你。这样吧,你跟我走,我们路上慢慢说。”


    陆江似见鬼了一般看着他。


    “你疯了?我跟你走?”


    玉剑屏垂眸一笑,“怎么?不愿意?”


    陆江大吃一惊的同时,心里面竟莫名觉得他垂下眼睫毛时的神情同师弟有几分相似。


    明明,他们二人长的并不一样。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留着以后再琢磨。


    陆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走神走到这个份上,分明眼前还站着玉剑屏。


    可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要动手的意思,叫陆江也不知不觉间放松了警惕。


    陆江不着痕迹的瞥了窗外一下,再盯着玉剑屏看了看。


    要是打斗起来,师父师兄听到了动静,自然会冲过来,三人携手,能不能把玉剑屏拿下呢?


    陆江站在床前,身后就是仍在酣睡的小欢。


    他固然可以为了除掉玉剑屏不惜代价,就算是他的性命,也可以填进去。


    可这短短的时间里面,他能护住小欢吗?


    万一打斗之下,伤了小欢可怎么办?


    陆江思量片刻,还是选择按兵不动,谨慎问:“你说叫我跟你一起走,是什么意思?我前几日看到黑风寨在招揽门徒,你不会打的这个主意吧?”


    玉剑屏:“黑风寨收几个人,和我有多大干系吗?不过确实是要收下你,这是我自己的意思,你只认我自己就行了,不用搭理黑风寨。”


    陆江愕然:“怎么我听你的意思,似乎是让我当你徒弟?”


    玉剑屏微微点点头,“我还没收过徒,算便宜你了。”


    “我怎么突然这么抢手了?之前遇到你们那个什么寨主,也想招揽我呢。你同他没通过气?又来一次。”


    玉剑屏道:“他是和我说过了,不然我也不知道你与崔玉折在一处。可我却没他这么好说话,能轻易放过你,你是必须要做我的徒弟的。”


    玉剑屏话音未落,眼神忽然变得凌厉,一柄细剑猛的朝床榻上刺去。


    陆江瞬间召出云狩格挡,玉剑屏分神夸赞了一句,“出剑的速度倒是很快。”


    “用不着你夸。”


    玉剑屏极其淡漠地扫了一眼床上的小欢,说:“这是你的徒弟还是你的孩子?你总不想叫他出了什么事吧?这样的小孩子伤了一点皮毛怕是都会哭的不成样子。不如我试上一试,看他是不是会哭?”


    陆江连忙道:“不要!”


    “瞧你这么着急的样子,难道真是你的孩子?”


    陆江怒火上涌,云狩直刺对方胸口。


    玉剑屏醉翁之意不在酒,同陆江拆招片刻,抬脚狠狠踹向陆江腹部,身形一晃,已迫近床边,手中利剑直刺向熟睡的小欢!


    千钧一发之际,陆江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见一道金光骤然闪过,玉剑屏的利剑仿佛撞上铜墙铁壁,被猛地弹开。


    小欢依旧安静地睡着,呼吸均匀,丝毫未被这场惊心动魄的打斗惊扰。


    陆江还未松上一口气,腰上忽然缠上一道绳索,紧紧勒着他,似乎要绞穿陆江肚子一样,他剧烈疼痛,气都险些喘不上来。


    他哪顾得上自己,眼看着小欢遭遇生命威胁,仍爆冲上去,玉剑屏反手就是一剑,陆江肩头瞬间血流如注。


    玉剑屏似刚反应过来一样,漫不经心的笑笑,“噢?这处好像上次时也被我刺过一剑吧,你之前的伤好了没有?唉,要是没好,这又伤一次,真怕你成了个拿不起剑的残废。”


    陆江脸色煞白,勉强道:“你别说刺我一剑,杀了我,也是我技不如人,我没有二话。可这孩子同你没有恩怨,劳您高抬贵手,放他一命。”


    玉剑屏说:“我这一生不知杀了多少人,这样的小孩子算得了什么?老弱妇孺,我杀的多了,难道人人都得罪过我?我为什么要单单放过他?”


    他当真这般坏?看来掌门当初要杀他也是实在忍无可忍了。清理门户还晚了些,叫他有机会杀了这么多人。


    陆江心里恨他,却识时务,只低声求道:“您自然是厉害的很,我们在你面前不过是蝼蚁罢了。可蝼蚁尚且偷生,你就饶他一命吧!”


    玉剑屏:“你老实跟我走,这小孩我不动。你该清楚知道,这禁制,拦不住我。”


    他威胁似的把细剑插进禁制之中,淡黄色的禁制裂了个小口。他动作极其缓慢,冷冷看着陆江。至于床榻上的小欢,不过是一个拿来衡量的筹码罢了,性命如何,他毫不关心。


    陆江脱口喝道:“别!”


    ……


    黑夜中,一个巡防弟子忽然间觉得天空中似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似的。


    如今学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大小弟子都战战兢兢的,十分谨慎。


    他仰头看去,竟然真的看到了异常,惊呼道:“那是谁?”


    周遭同他一处的几个弟子也立刻抬起头来,有认识的,嘴巴里不觉就说了出来。


    “这、这是陆江师兄!”


    “他前方之人是……是玉剑屏!我那日在祭典上见过他的样貌,错不了的。”


    “他们二人怎么会在一处?”


    天际处,玉剑屏绝美的容貌展现在世人面前,竟毫不避讳。而他身后的陆江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袍,紧随其后,二人离得甚近,可陆江作为与玉剑屏有着血海深仇的学宫弟子,身子微微前倾,竟然是一幅恭谨随行的样子。


    毫无反抗之意。


    陆江有苦难言。他被这捆仙锁缚住,一点也使不上力气,玉剑屏又给他施加了禁言咒,他是真的说不了一句话。


    本来就是在就寝之时被玉剑屏突然找上门来,陆江与他匆忙打斗时,还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衣。玉剑屏扯着绳索把他拽出门前,视线在他身上一扫,又折转回屋,随手拿了一件外袍甩到陆江身上。


    陆江不能动,玉剑屏又绝对不会伺候他更衣。因此这件外袍搭在肩头,摇摇欲坠,可这本来就是做来出席典礼时穿的衣衫,做的宽大,竟机缘巧合一般将他腰上冒着微弱光芒的捆仙锁牢牢遮盖住了。


    玉剑屏心思不可捉摸。绑架了人也不急着走,竟招摇过市一般拎着陆江在学宫上方游荡。


    陆江哪里都动不得,只有眼睛还能睁着,他视线朝下望去,都快抽筋了,也没一个弟子看出他的不情愿和求救来。


    这个时间段,也仅有巡防弟子还在醒着,他们看到了玉剑屏,就慌忙去喊长老们,待几位长老披头散发的拿着各项法器从卧房中冲出来时,玉剑屏携带着陆江,早就跑没影了。


    第40章 玉剑屏快死了 “啪!”


    “啪!”


    陆江被玉剑屏随手一扔, 摔在了地上,后背猛地一痛,成了个四仰八叉的狼狈样子。


    “这里就是黑风寨。往后你要在这儿的时间长着呢, 你先熟悉一下。”


    玉剑屏撂下这句话后, 就转身离开了。


    陆江身上绑着绳索,被他似是放风筝一样在天上挂了三天三夜, 被吹的头痛欲裂, 肚子里面不知道喝下去了多少风。


    玉剑屏可没心思管他是个什么状态, 只自顾自走了,甚至连陆江身上的捆仙锁、禁言咒都没解开。


    也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有意的。


    陆江蜷在地上, 自嘲一笑, 觉得自己这会儿像条白色的毛毛虫。临走时被搭身上的外袍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仍旧只有一件白色里衣, 肩头流出的血在衣服上洒下点点红梅。


    现在血已经不流了, 若不然,他早就成了干尸。


    四周是高大的屋舍, 唯有正中是空地, 没有半块瓦片遮盖,阳光毫无阻挡的照到陆江身上。


    他体内的水分都变成汗珠,一点点蒸发了。


    陆江合了合眼。早知道跟着他来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不过为了小欢, 也只能这样。只怪他自己, 打不过玉剑屏,才让小欢成了玉剑屏手里威胁的筹码。


    他被玉剑屏绑走时,小欢仍旧好好在床上睡着, 因陆江设下禁制的缘故,小欢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睡得很好, 哪知道自己在旁人剑下惊险一夜。


    不过他就算醒了看到,也只以为是什么新奇的玩具吧。


    真是对不住小欢了,明明夜间还跟他说再也不要分开了,往后去哪里都带着他,他只能做一个言而无信的父亲了。


    师兄答应了小欢,叫大鱼来玩,等到了早晨,大鱼自然会去,小欢不会一个人待太久的。


    陆江心里面盘算着,已经三天了。师父师兄发现他丢失了,不知道怎样的焦急,那夜他虽挂在空中,学宫巡夜弟子的呼喝声隐隐传在耳畔。学宫会怎样认定这次事件呢?这样子看,倒真像他是自愿跟随着走了。


    会不会也觉得他是叛离学宫呢?


    上一个被这样猜测的是崔师叔,差点就死了。也不知师弟有没有真的把他救走,玉剑屏又怎么知道的?


    师弟……


    幸好他没有在自己的要求下去往逍遥峰,而是留在了姜恣意那。


    也不对,玉剑屏照样见过他了。


    玉剑屏是个煞神吗?在哪里都避不开他。


    “陆江?”


    一声惊呼自不远处传来,陆江听了,立刻睁开眼睛,脑海中已经反应过来。


    宋风?他怎么会在黑风寨?


    宋风疾奔过来,低头看着陆江,有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恍如隔世,他又喊了声,“陆江!”


    陆江睁大了眼睛看他。是不是自己已经到了阴间?


    他当真被晒死了,才会在这里见到宋风。


    宋风还在打量他,见他又要把眼睛闭上,急忙道:“别睡了,快醒醒。这里可是黑风寨,你怎这么放心?”


    没死?还在黑风寨。


    陆江只有眼珠子可以动,宋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蹲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面颊,查探了一番。


    “你被下了术法?怪不得说不了话。唉,你怎么也有今日呢?”宋风长长叹了口气,眼睛红彤彤的,他擦了下眼角,“这么长时间,可算是遇见熟人了。”


    还不待宋风诉一诉别情,那边玉剑屏已经出来了。


    玉剑屏远远问了句:“躺着做什么?怎么不起来?”


    他换了一身衣服,原先穿的是方便行动的黑衣,这一换,一袭白衣,更有种出尘之感。


    陆江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瞳孔微微一缩,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他真的和师弟有种莫名的相似。要让陆江仔细说一下,又找不到哪处像。


    陆江眼睛来回眨动几下,挤得双眼都冒金光了,玉剑屏还偏偏笑问:“成哑巴了?”


    玉剑屏似乎打定主意就这样晾着他。陆江放弃了,心道,有本事就把我一直扔到这,日头正高,干脆叫我暴晒而亡吧。


    不知他要个尸体还有没有用。


    宋风站在旁边,自玉剑屏来了就没说过一句话,见他们两个僵持,陆江唇角发白,脸上发汗,怕他真被这天气晒晕过去,再加上身上这伤,万一处置不当,当真会要了他的命去。


    宋风道:“我观他面相,似是被用了定身咒,所以才说不得话。”


    玉剑屏一经他提醒,似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身,两指并拢,一道气劲打在陆江身上,陆江胸口一痛,猛咳两声,脸憋的通红,身子弯成了个龙虾。


    宋风双脚一动,下意识就要去扶他,又突然想起了这会儿身在黑风寨,终究没敢动。


    陆江自个儿缓了一阵,喘着气道:“劳驾,帮我把这捆仙锁一并解开了吧。”


    玉剑屏:“这个倒是容易。只是万一你跑了怎么办?我去哪里找你?”


    陆江:“我打不过你,能跑去哪?况且,你不是要我做你徒弟吗?我这样被绑着,哪里能给你端茶倒水,尽一尽徒弟的孝心。”


    宋风愕然的看着他们两个。徒弟?他猜了下陆江以这样一副尊容被绑到黑风寨的原因,可也实在想不到玉剑屏竟是要收他做徒弟的。


    玉剑屏思量片刻,手一动,捆仙锁的淡淡金光消散了。他指使道:“你去替他把绳子解开。”


    宋风麻溜的就蹲了下去,一小会儿,绳子掉落在地,消失不见。


    宋风没等玉剑屏再吩咐,手已经碰上了陆江,费力的把陆江搀扶起来。


    陆江腰像是被勒断了一样,站都站不稳,险些滑倒,只好靠在宋风身上。


    宋风个子比他矮了大半个头,骨架细软,又是个一心研习医术的,没几分力气。可他看着陆江的样子,只好勉力撑着。


    玉剑屏:“他身上有伤,你又是个会医术的,先把他挪到你屋中,给他治好伤再说。”


    宋风:“是。”


    俨然是玉剑屏下属的样子。


    ……


    宋风住的地方很像药王谷那边的小屋,里面堆放了许多药草丹药,一进来就是一股苦涩浓郁的药味。


    在一个小角落里放了一张小床,低矮狭小,上面铺了个竹席,就算是宋风的起居之所了。


    旁边同样有个竹编的小茶几,陆江口渴的不行,赶快拿了上面的茶壶,朝嘴巴里灌去。


    感觉自己这才重新活了过来。


    陆江喝了一大半,四肢张开仰躺到床上,听到身下一声“吱呀”。


    陆江拍了拍床铺,“你确定这里能睡?我怕压塌了。”


    宋风忙着给他调配药物,翻找着药草,回了句,“我都睡许多日了,放心,摔不住的。反正你皮糙肉厚,就算床板压坏了,也没事。”


    陆江沉默着看了他一眼,问:“你何时来的这里?”


    这话问到了宋风的伤心处,他叹了一口气,拿了个药罐,要用的药都放进去了。


    他走到床边,慢慢捣着。


    陆江:“这回换你成哑巴了?”


    “我是不知道怎么说。怕一说就会哭出来。”


    “到底怎么了?”


    “说起来这事跟你们学宫也有关系。那日玉剑屏杀上学宫,掌门虽然重伤了,可他也没有讨到什么好,本来就有旧伤,这下子就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你想想,他受了伤,自然要找医师来医治,天下间还有比药王谷的医师更好的吗?”


    陆江:“所以你就被抓来了?”


    宋风道:“不止我。我这般年少,也就你信得过我的医术,知道我的本事。黑风寨怎么知道呢?本来是抓了我一个师伯,又觉得需要一个捣药煮药的,顺手就把我一并抓了过来,叫我给他们效命。”


    可这里的模样像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居住,他说话时又带着点悲切。


    陆江轻声问:“你师伯呢?怎么没见着。”


    “被杀掉了。就剩我一个了。”


    宋风眼里藏了点泪水,他是个不爱哭的,看来当真在这受了不少苦,说着说着就真的流下泪来。


    陆江真觉得他有些可怜了,只说:“难怪学宫邀约药王谷来为掌门治伤,你却没去。原来是这个缘由。”


    宋风擦了把眼泪,继续说了下去。这里虽天朗气清,他却只觉得暗无天日,心事都要把他憋出病来了。


    “当时学宫传信一来,我们谷主就很重视,清点了几个长老让立刻启程,我因想着你在那里,小欢也在,就主动请缨也很着去。谷主听我这般说,就同意了。”


    “谁知道黑风寨的人什么时候在的呢?我们各自回房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看到窗边一道黑衣人闪过,手上抱着个麻袋,我立刻就要喊叫,突然后脑勺一痛,被人从后面单重击一下,醒来就到了黑风寨。”


    宋风苦笑一下,“也幸好。绑架我的人下手不算重,不然这样打我,我怕是要成了个傻子。”


    陆江:“你受苦了。”


    宋风:“我是熬习惯了,日后又有了你作伴,日子好过多了。可你刚来,怕是会很不适应。”


    宋风说了一通,心里面就好受多了,窗户边上就放这个小灶台,他把药草倒进去,慢慢熬着。


    又拿了个小玉壶装着的金疮药,坐在了床边。


    陆江把里衣解开,露出狰狞的伤口,宋风又叹了一口气,一边给他敷药,一边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呢?总不能真做他的弟子罢?”


    陆江这三日来也在想这事。


    他如今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看向宋风,“学宫处一直在寻找黑风寨的讯息,我们如今在这地方,寻机传出点消息,不是方便的很?至于做玉剑屏的徒弟,我是真不愿意,这算怎么回事呢?我自个有师父。”


    “你想清楚就好。”宋风说罢,失神般坐了一会,连给陆江包扎的手都停了下来。


    陆江耸了耸受伤的肩部,侧头看他,“干什么呢?”


    宋风没有从前开朗了,他轻轻一笑,说:“没什么。只是我想起了我师伯,他也同你一样,不想听从黑风寨号令,结果就这样在异地他乡丧了命。我跟你们不同,我如今算是助纣为虐了。”


    陆江观他神情,忙说:“你是医师,医者仁心,医治谁不是治呢?若似你师伯一般,虽留住了骨气,但这世间可就少了个医术高明之人。况且这只是权宜之计,往后逃了出去,谁要是怪你,他们自己在这样处境下,能做的更好吗?”


    宋风听了他这一番话,眉开眼笑。其实宋风心里面不觉得救治玉剑屏有什么大不了的,若是玉剑屏死了,他自己也没命了。


    可仙门之中,却把这气节看的极重,恨不得似凡间一般搞出个贞节牌坊出来。


    宋风新见了陆江,生怕他厌恶自己所为,不得不做出一番样子来。


    至于陆江怎样选,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宋风得了自己尚算满意的回复,就继续为陆江疗伤了。


    陆江看他神色比方才强了不少,道:“按理说,玉剑屏剑法这么厉害,他把这绝世神功交给我,我摆着脸不学也太不识抬举了。可就这样遂了他的愿,也太对不起学宫和我师父了。你知不知道,他为何单单选中了我?”


    “他快死了。”宋风说。


    “什么?”陆江惊道:“不是有你医治他吗?怎么还会死?”


    玉剑屏行走如风,身手灵活,哪有一点点病重的样子?


    宋风:“我是医师,可不是什么大罗金仙,能拖延这么多时间已经很不错了。”


    陆江:“当初他袭击学宫时,我曾与他正面过了几招,知道他当时就已气血凝滞,才负伤离去,可这次来却没什么伤的样子。我以为他伤早就好了。”


    “他旧伤太多,我也没法子的。”宋风打量了他一下,感慨道:“他或许临死前想把自己的衣钵传下去,所以找了你。他时日无多,哪有功夫再细细挑选呢?你说你与他对过招,许是那时被他看中了。你可真是走运,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