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自幼居住在这间屋子中, 却忽然间不适应起来,觉得十分憋闷。
他四处张望,看了一圈, 都不敢看崔玉折一眼。
过了片刻, 才终于想到:“师弟,你坐这吧, 别站着。”
床边有一凳子, 王知文适才就是坐在那里喂他喝药。
陆江随手一指, 就指了这里。
看清楚后,陆江老脸微红。
这凳子离床榻也太近了些, 意味着离陆江也很近。
崔玉折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坐到了上面。
“你还要喝药吗?”
陆江到现在还没把药喝完。屋里这么热闹, 他来不及喝。
王知文将药放下去做饭了, 怕是已将喂药之事忘记。
陆江点点头, 手臂伸出:“要喝的。”
他的手臂上缠着层层的白色纱布,忍着酸痛, 去拿这碗药。
崔玉折先伸手过去, 拿了起来,低垂着眼,说:“我喂你吧, 你手臂受伤, 还是不要乱动了。”
崔玉折动作轻柔,每勺只装上一大半,手也稳, 绝不会像王知文一样倒在床铺上。
陆江长了个心眼,没逞强说自己可以拿得动勺子。
风水轮流转,今日也轮到他享受了!
一会功夫, 这余下的半碗就已经饮尽。
崔玉折问:“蜜饯在哪?”
当初崔玉折整日喝药,陆江也寻过蜜饯果品给他,起初崔玉折并不愿意吃,后来实在喝药太多了,没有对苦味麻木,反而越发难以忍受。他又离不了喝药,这才勉为其难吃了。
陆江每次买来,单单送进崔玉折的房屋中,从来没有偷尝过一个。
他不爱吃甜的。
他拿了蜜饯给崔玉折,是怕他觉得苦,怕他难受。他有着这样一颗关心爱护师弟的心,更有以己度人换位思考的品德。
他看着崔玉折,胡思乱想。
师弟这也是在关心我?
若只是面子情,师弟碍于屋中仅有二人在,喂他喝完药就算差事办完。王知文师兄想起来的话,崔玉折作为师弟已经可以交代。
可师弟怎么要找蜜饯呢?没必要。
没必要但师弟却问了这一句,做什么?
陆江理不出思绪,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怎么这么爱多想。
他回答说:“师兄哪会记得给我拿这个。”
崔玉折看样子没有非逼着他吃的意思,听罢也没多说什么。
刚刚那句果然只是随口一问。
不像陆江,他不吃,自己还要绞尽脑汁想怎么劝。
不吃蜜饯,那甜水喝不喝?果子吃不吃?
照顾的别提多周到了。
崔玉折端起了空碗,又问:“厨房在哪?我去洗净。”
陆江来不及思索心里的隐隐失落,忙说:“你别去,你拿着去了,王知文师兄必定会怪我。”
他学着师兄的口气,训斥道:“怎么能让客人去洗碗?”
崔玉折不再坚持,将碗放在原处。
陆江见二人又沉默起来,犹豫要不要问他学宫情况如何。
陆江晕了过去,对外情形一点不知,若问这个,合情合理,一点不突兀。
而且会显得他很是正经,是个十分心忧学宫境况的好弟子。
这个时候,又有什么比学宫遇袭之事重要?身为学宫子弟,哪个不忧心。
可崔玉折把他送回后,一直也没能出去,所知不比自己多了多少。
要不要问?
除了这个,别的好像没什么好聊的了。
忽然,崔玉折低着头,犹豫一番,问道:“你将他养的很好。”
“谁?小欢吗?”陆江不意他竟会主动提起小欢,忙确认道。
崔玉折点点头。
陆江大吃一惊。
小欢从进门起就是一副土里滚过的模样,不知道衣服上沾了多少灰,还十分丢人的流起了口水。一会笑一会哭,哪有这样闹人的。
这叫养的好?
平素里,陆江每日都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叫他跟着大鱼们一道玩。出门前,看着着实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幼童,一到晚间,推门爬进来的小欢就成了泥人,脏兮兮的。
反正陆江小时候也是这般过来的,小孩子摸爬滚打,才能长的健壮。小欢年纪小,积雪堂就这几个人,没有见客的机会,索性就由着小欢去了。
他一听崔玉折提起来,突然如坐针毡。
目光不受控的落在了师弟的衣物上。月白色的箭袖长袍,一尘不染,干净利落。
衣襟处却有模糊不甚清晰的两个小脏手印子。
小欢这不听话的孩子!
一哭起来就忘记了陆江的提醒,在崔玉折怀里时到底还是摸了摸他的衣服。
陆江忐忑难安,没什么底气的说:“小欢平时不这样的,他就是、就是今个见了生人,有些太高兴了。”
听到“生人”二字时,崔玉折眉心动了动。
他听着陆江的解释,说:“我真的是觉得小欢很不错,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小欢的表现,实在不能说是很好,陆江心想自己是小欢亲爹,看小欢自然怎样都可爱。
再在泥巴里面滚两圈,他也觉得小欢好。
别家孩子没有能比得上的。
他瞅瞅崔玉折,想这位也是小欢亲爹,看他这样自然也是怎样都好了。
意识到崔玉折竟是真的在夸赞小欢,陆江一时忘形,忍不住显摆道:“你看看我给他取得这个名字如何?简直太好了!小欢特别爱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真好看。”
陆江又有些不好意思,“今日真是特殊了,小欢才这样。若你下次来……”
他不会来了吧!
陆江意识到后,立刻闭嘴,转而说起:“我是几日前带小欢回的学宫。峰上师侄多,他就爱跟这几个小师兄玩,我管他管的少了点。我绝不是对小欢敷衍,只是他愿意跟他们一道,不常回来。”
他乍然获赠巨宝,自己虽然已经很是珍藏,可见到巨宝主人来此相询,还是担忧这主人疑他不尽心。
“几日前才回?”崔玉折问,“我没有打听过,也很少出门,并不知道。怎么拖延至今?出了什么事吗?”
“小欢老睡不好觉,容易起热,反反复复。在药王谷有宋风照顾好一些,就没回来,这段时间小欢好了很多,方带他回来。”
“他是生来体弱吗?”
陆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崔玉折的眼睛,察觉到了他的犹豫担忧,还有一点的自责。
他虽不愿意要小欢,可小欢是他带到这世上来的。
而且已经是个快一岁的小生命。
他怕因自己以男子之身孕育孩子,导致小欢先天有缺,才一直生病。
陆江急慌慌说:“不是不是。就是小欢爱看烛火,睁着眼可以一夜不睡,起初我和小欢没察觉,几天之后才发现他一直盯着火光,便灭了火哄他睡。可小欢又一个劲哭闹,看了火他不睡,不看又哭。把人折腾的没法子。”
“他这样小,又是不睡又是哭的,身子骨就搞的虚弱了点,常发热。跟什么先天没有关系,他生下来时就肉乎乎的。都是他自个儿太调皮了,才受罪多。”
崔玉折静静听完,脸上神色方缓和了些。他微低着头,自嘲一笑,声音很低:“我分明已说了把他给你。就不该再说一句话,只是……还望师兄不要见怪。”
“哪会?就是随便说了几句话。要是你以后想见小欢,尽管来。提前说,我把他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一定比今天干净很多。小欢现在也会说话了,逗他玩特别有意思,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喋喋不休的说着,眼神有些期盼的看着崔玉折。
千年寒冰也有融化的一天。
莫不是今日小欢这一哭一闹,倒把师弟撬开了一角,心里冰封的地方悄然消融?
崔玉折面孔上出现了某种情绪,过了片刻,似乎又全被他压制住一般,低声道:“这次事发突然。日后还是不见的好,无论是对谁,都更好些。”
陆江猛的顿住。
他讪讪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小欢他这样就很好,有这么多人陪着玩,每天不知道多高兴。”
“是我多嘴了,以后绝不再问。”他垂下眼眸,轻声说:“只是他适才围着我笑,怪可爱的,我才出言说起。”
崔玉折借口说自己像出去透透气,刚走到门边,忽然见一仙风道骨的老者推门进来。
崔玉折曾被崔扬戚领着拜见过,自然认得,低头行礼道:“闻师伯。”
闻广寿见他在此,大为惊讶,问:“玉折?你还未走?”
闻广寿一听人传信说祭堂生变,便马不停蹄赶去,敌人却显然有备而来,一见事情不好,就全力破了北山一个口子,竟遁走小半。
祭堂处留些人打扫狼藉,其余长老则前往长老会进行商议。
议事已至天黑,闻广寿满身疲惫,顾不得休息,就前来看望爱徒。
闻广寿这般一问,倒叫崔玉折不知如何应对。
陆江忙说:“师父!徒儿受了好重的伤,晕倒在地,根本走不得路,是崔师弟心善,将我送了回来。师兄留他用过饭再走。”
闻广寿了然,回身将房门合好,深深看了崔玉折一眼。
“如此说来,小崔你还未曾回过逍遥峰?”
“不曾。”
闻广寿来回踱步,“我以为你早就回去了!不过没回也好,先留在这罢!”
崔玉折问:“师伯这是何意?”
闻广寿难得犹豫,眉毛皱成了一团,“你爹崔扬戚此刻不在逍遥峰,他、他被关进戒堂审问了!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了。”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震得屋中另外两人皆身心一晃。
“怎会这样?可是因学宫之事?”崔玉折立刻问。
闻广寿沉痛的点点头。
“我父亲今日并未出现在祭坛处,怎会被牵扯其中。”
“你们也知这队人马中只有一人报出姓名来,便是玉剑屏。”
玉剑屏的神勇还仿佛留在两人眼前,不会忘记。可是这又与崔扬戚什么干系?
闻广寿又说:“你们年轻,不知道从前的事,当初玉剑屏也是学宫子弟,却犯下大错,掌门命崔扬戚前去清理门户,你父亲回来便说已经杀了他。可谁知今日玉剑屏竟然死而复生了。”
陆江哪能想到崔师叔还能有这样的胆量,难道他徇私枉法?
若是玉剑屏就此隐姓埋名还好,偏偏今日惹出这般大的乱子。
此事若是真的,崔师叔怕是没法善了。
陆江问:“他自称是玉剑屏那就是了?”
闻广寿摇头,说:“玉剑屏容貌昳丽,又使一手鬼门剑法,仿造容貌倒是轻易,可他这剑法却是他的独门绝学,旁人难以仿照。今日也有几个长老在,他们说就是鬼门剑!”
崔玉折听闻此言,恍然道:“我们也与他交手过,确实使用的剑法不错。”
“鬼门剑?我怎么从未听说过。”陆江本身也是剑修,自问天底下的剑法他虽不能全认,也知道的七七八八。
这鬼门剑,他怎么不知?
闻广寿斜他一眼,“天底下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鬼门剑是学宫不让朝外传的。”
玉剑屏离经叛道,既然当初学宫已派了崔扬戚杀他,清理门户,他必定是穷凶极恶之辈,他的剑法实乃学宫污点。
难怪这么精妙剑法,却宝珠蒙尘、无人知晓。
崔玉折问:“各位长老怎么商议的?如何处置我父亲?”
“他曾放过玉剑屏一条命,这倒不算大罪。玉剑屏武功精美绝伦,若是你父亲当初没敌过他,叫他跑了,又怕学宫责罚,撒谎说事已办成。这最多被治个办事不力,关上几年就是了。”
“可他自被关起来后,也有长老去问询过,他偏偏闭口不言。就算想给他找理由都没法子。如今大家怀疑他怕是早与玉剑屏勾结,玉剑屏这次方能安排这么多人进来。”
“勾结?我父亲万万不会!”崔玉折说:“他从没有说过一句学宫不好,况且,逍遥峰就这么大点,我与父亲日日见面,可没有见过旁人来,也没有察觉过一丝异样。怎会突然勾结?”
闻广寿道:“他是你父亲,你自然信他。我是他好友,我也信。可旁的长老呢?如今玉剑屏又跑了,大家满腔怒火,就要揪个人出来出气,你父亲不正好!”
陆江:“可也不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了人吧,这都是陈年旧事,可有什么线索凭证?”
“我这么知道?”闻广寿斥了陆江一句,又看着眼前焦急的崔玉折。
知道这个师侄没经过事情,这会正是六神无主之际,他同崔扬戚之间确有几分交情,如今看着他的独子,难免放轻声音。
他宽慰道:“你也不必过于着急,掌门如今未醒,众位长老心急的是这件事。暂把崔扬戚关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处理呢。他没有性命之忧。”
崔玉折问:“掌门如何了?”
他清楚,掌门的情况,会影响到长老对崔扬戚的判决。
闻广寿拂尘一扬,点点头,面带愁绪,似乎很是忧心:“掌门情势危急,实在不能说好。咱们的医师是没有法子了,之后请了药王谷的人,这会估计已经上路了。”
崔玉折颤声道:“我父亲若是与玉剑屏勾结,这种时候怕是早就跑了,还会老老实实等着长老会询问吗?”
他脸色发白,“我去看看父亲。”
闻广寿抬手止住,忙说:“你这孩子,怎么如此急躁?我与你说这些不是令你前去的,戒堂规矩森严,你去了又能做什么?别到时候你父亲没有救出来,反而把你牵扯进去。”
“多谢师伯告知,可我父亲他断断不会背叛学宫,我要去戒堂告诉长老们……”
“崔扬戚他自己不会说吗?他都不开口。”闻广寿打断他,说道:“你一个孩子能做什么?你说有什么用?只能静观其变了。”
崔玉折颓然坐到椅子内,怔怔不语。
闻广寿道:“你回逍遥峰也是自己一个人,倒不如现在这里住上两天,省的你一个人心急,有什么消息我再告诉你。”
……
不管怎么样,饭总是要吃的。
王知文兴高采烈招呼众人准备吃饭。
他原本要陆江躺在床上,特意用大海碗把各样菜都盛出来了一点,都递到床边了,陆江却偏偏披上外衣,蹒跚着下床。
“你老老实实躺着不行?”
“我伤的是胳膊,腿又没事,怎么不能下床?你们聚在一块吃饭多热闹,我自个冷冷清清吃着,哪有什么意思。”
王知文无奈之下,只得将八仙桌抬到了他屋中,桌上摆满饭菜。
陆江这才老老实实半躺着,大海碗放到身上,他用左手拿饭勺舀着吃。
在场之人,只有小欢同他是用的勺子。
小欢自见到大鱼他们是自己吃饭后,便再也不要陆江喂了。
不过他实在使不好筷子,小手抓不住,退而求其次用了小勺子,就这还吃的满身都是,每次吃完饭都要重新换一次衣服。
小欢乐此不疲,凡是谁再喂到他嘴巴前,他一定要把嘴牢牢合起来,左右摇头。
他把自己的小勺子含在嘴里,一会儿就要瞧一眼陆江,偷偷笑了。
还拿着两个人的勺子放在一处,比了比大小。
但对大人们来说,这顿饭真是吃的没滋没味。
一方面是学宫遭难,掌门生死未卜,死了不少学宫弟子。
另一方面则是崔扬戚身陷牢狱之灾,不辨清白。
纵有王知文热情招呼崔玉折,崔玉折也是食不下咽,只夹了几筷子菜。
王知文又争着为他盛汤,崔玉折拗不过,方饮了半碗。
几个孩童还是想缠着崔玉折问东问西,但被王知文狠狠瞪了一眼后,见师父当真生气了,都埋头吃饭,再不敢放肆。
小欢则是没人起哄,他就老老实实吃饭,小碗里装的饭菜,漏了一半,吃进去了一半。
食不知味吃了一顿,几个小孩子又出去玩了,王知文则去后厨洗刷碗筷。
闻广寿手拿杯盏,吹了吹浮沫。
陆江替崔玉折着急,见不得自家师父这般坐着。
一看他闲了,就催促道:“师父,你这会儿无事,不再去戒堂看一看,崔师叔那边是怎样审理的,你能不能帮忙说说情。”
闻广寿还未喝上一口茶水,先是一叹,道:“你不用催我,我同他是那等交情,难道不想去探听?”
他看向崔玉折,一派慈祥的模样,道:“这事急不来。学宫经过今日之事,可有的忙了,千头万绪,又没有主持大局的人,且将你师父要往后挪呢,虽关押了他,却不见得立刻就要处罚,你且放心。”
崔玉折怔怔道:“弟子知道。”
崔玉折用罢晚饭后,便拒绝了所有人的挽留,独自回了逍遥峰。
两个打扫屋舍的道童慌忙迎了出来,弯腰分站两侧,“崔师兄。”
崔玉折点点头,径直走向房中,将房门紧闭。
往日里逍遥峰就占了个“冷冷清清”,现在成了“凄凄惨惨”。
果然如闻广寿所说,学宫遭此重创,着实伤筋动骨,本门弟子折损不少。
清点名谱,死去的弟子若是孤儿还好办,掩埋到后山之上,来日享学宫香火。
可若尚有亲人的,还要通知家中,本来家里把孩子送来就知道斩妖除魔很是危险,心里早做好准备,可谁想到孩子是死在了学宫,这哪能忍?学宫要花功夫安抚,洒去金钱无数。
这还不是最头疼的。毕竟是自家子弟,怎么样都好说,尚有转圜余地。
那日祭祀大典,来了众多仙门世家,优秀子弟不少,折在这次大典中的人也不少,这才是真正让长老们束手无策的地方。
天下皆知这次是学宫遭到无妄之灾,但是这些来大典的人又何其无辜。
那些大宗门倒还好说,明事理,只逼着学宫将祸首抓到交出,给予解释。
小门小派本来弟子便稀薄,这次来学宫本想着能打个秋风,学到点东西,谁想到反而人都回不去了。
于是也没了顾忌,与学宫撕破脸,大张旗鼓的在学宫附近聚集,誓要讨个说法。
学宫本身就是受害一方,可现在没有玉剑屏的踪迹,小宗门的怒火总要有个发泄的地方,一股脑直冲学宫而来。
学宫有苦难言,说的多了,小宗门便觉得仗势欺人,为了维护名声,只能对他们以礼相待,饶是学宫如此家大业大,也撑不住这样熬。
崔扬戚出事,除了那日闻广寿告知崔玉折外,学宫大大小小的长老均没有谁再过问此事。
崔玉折有心想寻个长老打听一二,可崔扬戚平素有几分孤傲,往日里就没跟人打点来往过。
崔玉折这会儿临时抱佛脚,哪有人愿意应承。
况且此事事关重大,谁也不敢插嘴。
崔玉折碰壁无数,心灰意冷。却只能振作,毕竟再没有人愿意为崔扬戚奔走。
闻广寿倒是敞开大门,迎崔玉折进去,可还不待崔玉折开口,他只会劝崔玉折稍安勿躁。
时隔五日,学宫上下越发戒备森严,生怕再有人惹事。
连积雪峰上这些小弟子们也被严加管束,不允许乱跑。
崔玉折本来还稳得住,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戒堂对父亲一直没有定论,他甚至不知戒堂将父亲关押到了何处。
夜里,他忽然做了个梦。
他不知为何来到一处暗无天日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前方却有一丝灼目光亮,崔玉折慢慢走过去,突然看到一个背影,伟岸挺拔,他心中一动,快跑几步,随着视线越来越清晰,他确认这是父亲的身影。
触手可及,他轻轻拍了拍崔扬戚的后背,欢然道:“父亲!”
“砰!”这具身体头颅砸在地上,崔玉折瞳孔紧缩,看清了他没有合上的双眼。
崔玉折惊吓过度,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心脏急剧跳动,他急促呼吸,抓紧了被子。
没有消息难道就是好消息吗?
戒堂一直不处理此事,关着父亲到底是何用意?
父亲真的在戒堂,还是说……出了事?梦境是在预示着什么吗?
崔玉折再睡不着觉,披上衣服走到窗边,仰望星河无际。
天色微亮。
两个小道童早早起来,要打扫房舍,虽峰主不在,却不敢懈怠。
他们拿了扫帚,走到庭院之中,一人戳戳另一人,压低声音道:“崔师兄怎么醒着?”
“他今夜没睡吗?”道童蹑手蹑脚离远了点,“咱们避一避,发生这么大的事,崔师兄哪里睡得着,你没看他最近脸都白了,总是皱着眉毛。”
“崔师兄这几日常往外跑,怎么没有打听出来什么?”
崔玉折并不知道小道童的议论,他在窗边枯坐半夜,是在等天亮。
他要去戒堂问个究竟。
崔玉折三步并做两步朝外走去,转过最后一道石阶时,忽然见前方一道身影,在晨光中笼罩着一层金色。
他张了张口,“……陆师兄?”
陆江应声回头,脚尖无意识地来回踩着脚下的泥土,“师弟,你起的好早。”
这是逍遥峰的大门口处,陆江已在此等候多时,他这几日待在积雪峰上养伤,始终挂念着崔玉折,多次想来找他,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但王知文日夜守候,勒令他伤不养好哪里都不允许去,陆江违逆不得。
这会儿伤还是没好。
可王知文却有一弟子夜里发起高热,王知文权衡利弊,认为无论怎样陆江作为一个大人总比小孩子要能照顾自己,便整夜耗在了弟子房中,这可给了陆江可乘之机。
他天还没亮就来到了逍遥峰下,没有贸然叩响山门,怕扰了崔玉折休息。
一看到崔玉折,心里倒是很惊讶,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他又踢了一脚土,“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崔玉折说:“不做什么。”
“起这么早?你一夜没睡?”
崔玉折没说话。
陆江温声道:“你再担忧崔师叔的事也要照顾好自己,不睡觉哪受得了。”
“你猜错了,”崔玉折打断他,“我夜里睡了的。”只是被噩梦惊醒后,是没再睡。
陆江笑笑:“好罢,算我没猜着。我再猜猜看,你匆忙出山峰,又这般早,还是为了你父亲的事?你这样打听,是问不出来什么的。”
“我知道,这几日我问了不少人,但大家都闭口不言。我今天是打算去戒堂,求见戒堂长老。”
陆江观他这副急匆匆的样子,心中本就有了一点猜测,真听到他这么说,还是吓了一跳。
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戒堂长老极为严厉,更何况此事乃是里通外贼来谋害掌门,造成无数人伤亡,长老单单只拿了崔扬戚一个,已经算是法外开恩。
按理说崔玉折是他唯一的儿子,依照长老们喜爱“连坐”的处事风格,怕是早就将崔玉折一并抓了去。
崔玉折这般冒失冲上去,肯定会被大大训斥一顿,说不定还会真被连累,一道关进牢中。
原本只要戒堂长老没想起他,便相安无事,可他竟还要主动撞上去。
“你看,日头刚升起,长老们这会儿怕是没空见你。不如等到夜间,等他们忙完手头事务,届时你再登门拜访,他们许会见你。”
崔玉折本就一夜未眠,一心等着天亮就去找戒堂长老。
他实在等不及了,已等了太多天了,每多等一刻,父亲就多受一刻的罪,仍坚持道:“我想去试试看。”
“你就算去了,多半也是白跑一趟,何必呢?”陆江垂眼看向他,放柔声音道,“你先回去,可好?别太着急,我替你去问问情况。等我疏通好了,你再去,不然还是会吃闭门羹。”
崔玉折定定看着他,严重有什么在闪动,忽然道:“我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都没问过一句你的伤势。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现在不是问了吗?况且,我怎会比得上你父亲,你满心都是对他的担忧,哪里还能想起别的?那日是你送我回去,这份情谊我记在心里。”
陆江见他沉默,又笑道:“再说了,我亲师叔就在戒堂当差,我问他是很方便的,也不是为了帮你,我有段时日没回学宫了,和他都有些生疏了,正好借着这次机会走动一番,见见面,说说话。”
崔玉折怔怔地望着他,这段时间遭受的冷遇,与陆江此刻柔和的目光、关切的话语交织在一起,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只有一个朦胧的念头,即便师兄这次没能问出什么,自己心里也定会感激他。
他深吸一口气,说:“我夜里再去。”
“这就对了!你快回去吧,你虽说夜里睡过,可看着好没精神,正好补补觉,到了时辰,我再来找你。”
姜姿意是闻广寿的师弟,陆江年幼时尚能常见他的面,后来姜恣意就进了戒堂。
倒见的少了。
不过积雪堂师承一脉,就这几个人。姜恣意同陆江很是亲近。
找到他通融一番,让他行个方便,要不然怕连戒堂大门都进不去。
陆江一将崔玉折劝了进去,便提气赶路,肩膀处的伤势隐隐传来疼痛,咬了咬牙,将步伐更加快了点。
“我听你师父说你受伤了,怎么还有空过来?”姜恣意相貌清俊,手中握着烟斗,歪着身子瘫在椅子里,吐了一口烟。
他向来没个正形,能躺着就绝不站着,不太像执掌戒律的戒堂长老,倒像是凡间的纨绔子弟。
此刻戒堂内还在议事,不过陆江与他自有一套联络方式。
姜恣意一接到陆江传讯,便立刻找了个借口从戒堂出来。
陆江躬了躬身,嘿嘿笑道:“我这不是刚从外面回来,突然想起许久没来看师叔了,所以来瞧瞧您。”
“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别以为我不清楚。”姜恣意敲了敲烟袋,“说吧,有什么事?”
陆江也不拐弯抹角:“是关于崔前辈的事,您也知道……”
姜恣意打断道:“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掺和进来干什么?”
“是这样的,崔前辈与我师父交情向来不错,前两年还让我和他儿子崔玉折一道在山下历练了两年,所以我也认识崔玉折。这可是两个山峰、两代人的交情。如今他父亲遭了难,我想帮帮他。您不是在戒堂主事吗?我想求您帮着说说话。”
“大少爷,你当我这差事好当?哪能随便求情!”
“我可从没求过师叔,这是第一次。崔玉折担心他父亲近况,你晚上时把他放进戒堂就行,再帮说两句好话,这又不碍什么事。”
“我跟你说,这要是你自个儿的事儿,不用说,我也能帮,可这崔玉折我都不认识,我帮他干什么?”
“好师叔,你就帮他一次吧,你帮他就等同于帮我了。”陆江走到姜恣意身边,给他敲了两下肩。
姜恣意呲牙咧嘴,摆手道:“行了行了,别锤了,肩都要被你锤塌了。”
“师叔这算答应了?”
“你师傅都不愿意插手的事,你倒是殷勤。”
“好师叔,你最好了,比我师傅待我都好。”
“信不信我把这话讲给你师傅听来?”
陆江笑道:“师叔才不会呢。”
“好了,你快走吧。我也要去戒堂了,为了你偷溜出来一趟,也待不了多长时间。”他一袋烟已经抽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们倒是享清福,留我在戒堂受罪,可惜你师兄也是个不争气的,不然就让他来顶替我了。”
“师叔,他哪能跟你比呀,您是多大的人才,我们这些人可不敢担此重任。”
姜恣意不轻不重的踢了陆江一下,“快走吧。”
他没有弟子,向来就对陆江很是照顾。
况且,他虽是这般说,但不过是安排一人进去,于他而言,自是简单。与陆江说定,天色一暗,就带崔玉折前来。
时间尚早,陆江疼痛难忍,因此先回积雪峰给伤口敷药。
把右臂的白色绷带解开,那处一道深深剑痕十分狰狞,他拿过桌上嫩黄色的药粉撒在上面,疼的他吸了一口凉气。
“你去哪了?”就在这时,王知文一边质问一边走了进来。
陆江因为身上痛,而拧着眉,说:“我又不是你的犯人,盯我这么紧做什么?学宫这么大,我哪儿不能去,难道事事都要跟你汇报?”
王知文瞪了他一眼,狠狠地拍了拍他受伤的地方。陆江差点跳起来:“你干什么?”
“我看你是不怕痛,伤成这样,还能活蹦乱跳跑出去!”
陆江敷衍道:“不是你拍我一下,哪里会痛?”
王知文拿过干净的绷带,再次将他的右臂仔细捆扎好,还特意勒紧了些,陆江咬着牙强忍。
“我是管不了你了,你爱去哪就去哪。”说完,王知文叹出一口气。
陆江嘀咕:“我今天下午还要出去。”
“你今晚就在外面待着吧,看谁还管你!”
第24章 即将同行
夜晚时分, 清风拂过,积雪峰上仍有孩童的欢声笑语,叽叽喳喳, 热闹非凡。
而陆江看了眼跟着玩的小欢, 便蹑手蹑脚离开。
他跃上逍遥峰,刚一敲响山门, 透明色的结界猛地晃动起来, 像水波一样的波纹向四周扩散, 不过几个呼吸间便骤然消散。
崔玉折从一片虚无中现身,快步走下来说:“师兄, 如何了?”
陆江说:“我都安排好了, 咱们直接去戒堂。”
崔玉折心中焦急, 刚准备迈步, 突然一顿, 转过身来:“咱们?你要和我一起去?”
“我人都到这儿了,就陪你走一遭吧。”
“我父亲的事,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师弟, 快些走罢,别误了时辰。”陆江温声打断他,一个箭步, 冲向远方。
崔玉折望着他背影, 只好提气赶上。
戒堂原本就戒备森严,更何况是如今局势,三步一岗, 十步一哨。
长老们集体议事,必然会让得力的弟子守在外面,况且历来就有轮值的师兄弟, 戒堂上下犹如铁桶一般。
陆江二人赶到戒堂,匆忙打量一眼,见了这么多人,忙躲在假山后面。
藤蔓掩映身形,小溪隔住声音。
陆江道:“稍等片刻。”
过了会儿,一人走到跟前,弯身道:“陆师兄,姜长老让您进去。”
跟在他后面,陆江两个光明正大走了进去。
何其顺利。
陆江先是不着痕迹左右快速扫视一圈,匆忙低下头去。
七八位长老分列左右坐着,满堂威严。都是见过的长老,独有最中间坐着的那位他不认得,胡子花白,老态龙钟。
这人是谁?坐在正中,地位不凡。
年纪这样大,许是闭关修行的长老。
他们两人突然闯入,瞬间打破本来严肃的氛围。
众长老脸上阴晴不定,视线立刻汇聚到他们身上。
程琼海一拍桌子,霍然站起,喝道:“你们胆敢闯入戒堂?这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白秀善坐于他对面,盯着陆江二人,微微一笑,“你们两个如此行事,怕不是有贵人相助?”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姜恣意一眼,姜恣意则冲他挑眉一笑,“许是巡防弟子撒尿去了,他们两个没见到有人守卫在外,这般进来也是不知者无罪了。又不是情愿钻这个空子,你说是不是?白秀善。”
正中坐着的长老,手上握着一个龙头形状的红木拐杖,重重砸了两下地,声音沉闷,屋内顿时一片静谧。
他沉声问道:“你们两个所为何事?”
姜恣意扬声道:“你们莫怕,这位是大长老,许多年前就闭关清修,这几日方出关主持大局,为人最是和善,有什么诉求尽管说来。”
原来这就是大长老,就连掌门云霄子都要叫他一声师叔祖,可见这人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简直成精了一般。
程琼海喝道:“要你多说?”
姜恣意眯了眯眼睛,“那你来说,你来说。”
“行了!”大长老斥道,“让弟子们看了,像什么样子?”
崔玉折弯腰行礼,道:“弟子崔玉折,乃逍遥山弟子,贸然闯入,自知有罪。但情非得已,是为了我父亲的事。”
“不用说了!”程琼海一摆手,率先说道:“你父亲的事不用你管,自有戒堂下定论。他当年包庇玉剑屏,想必也包藏祸心,如今学宫遭此一难,同他脱不了干系!任是谁来,也不管用。”
姜恣意冷笑道:“王师兄真威风,大长老还没说话呢。”
程琼海手指着姜恣意,显然怒极,却又小心看了大长老一眼,终究没再说话。
大长老对着崔玉折道:“你是年轻弟子,不懂当年事。你父亲之事有待商榷,却也八九不离十了,我等看你年少,不与牵连,你莫要问了。”
“我父亲若有意谋害掌门、扰乱学宫,我是他唯一的孩子,我怎会去救掌门呢?况且,我父亲若与玉剑屏有所勾结,事情败露后他不逃走,还在逍遥峰上,不是等着被抓吗?”
“当日弟子也在场,崔玉折师弟上来就刺穿玉剑屏手臂,弟子二人方能与他周旋,等到诸位长老前来,若不然,是绝对撑不到那个时候的。”陆江补充道。
“原来是你们两个。”大长老打量着他们,眼神锐利,绝不是寻常老人。
“我早就听说有两个弟子在玉剑屏手下过了几招,却能够全身而退,真是奇也,他向来心狠手辣,怎么会放过你们?”
他定定看着崔玉折,拖长了声音,“其中一人还是崔扬戚的孩子。”
陆江暗道不好,忙看向台上的姜恣意。
姜恣意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并说:“大长老多日闭关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向来是门中翘楚,玉剑屏已被掌门重创,他们俩在玉剑屏手下保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大长老思量片刻,点点头,道:“确有这个可能,但是宗门之事,不是两个弟子能懂的,你们下去罢。”
崔玉折惊道:“求大长老开恩,父亲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姜恣意忽然哈哈一笑。
程琼海大怒,“戒堂之上,你敢撒野?”
姜恣意笑道:“非也非也。我是刚想到一件妙事,王师兄要不要听?”
程琼海双眼一翻,“闭上你的狗嘴!”
话音未落,陆江已急匆匆道:“弟子愿意听。”
姜恣意含笑看他一眼,又对大长老道:“大长老容禀,这小崔的名字许是另有玄机,怕是暗含了崔师兄的心志。折有夭折、死亡之意,玉剑屏的名字里又有个玉,我看崔师兄还是有杀玉剑屏之意的。大长老你说是不是?”
大长老沉吟片刻,又不断打量着下方的崔玉折。
“这倒是个好名字,就是不知玉剑屏会折在谁手上?你父亲为你取这个名字,或许真的大有用意。这样吧,老夫做这个主,崔扬戚之事暂且延缓商议,在此期间必不伤他性命,你看如何?也算是当日你舍命救掌门的回报。”
崔玉折当即感激道:“多谢大长老。只是……何时再议呢?”
“掌门病危,等他醒来罢。另外,还有一事,你可愿为学宫效力?”
“弟子自然愿意。”崔玉折忙道。
大长老道:“如今玉剑屏等人这般挑衅学宫,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就显得学宫怕了他们。适才诸位长老已商定好,打算挑选出一批年轻弟子,前往各地,掘地三尺,也要把玉剑屏找出来。”
“不如你也随之下山。若能找到玉剑屏,有本事就将他擒到学宫,与你父亲当面对质,洗清他的嫌疑。就算当初确实是你父亲放了他,可你捉到了玉剑屏也算大功一件,替你父亲将功补过。即便寻不到他的踪迹,在外历练一番,对你也有好处,你意下如何?”
陆江听闻此言,微微抬眼,小心看了一眼身侧的崔玉折。
当初他曾说过,再也不下学宫,可这次事关他父亲,但凡有一点可能,他都会下山。
果然,崔玉折说:“弟子明白,愿去寻找玉剑屏。”
他将此当作救他父亲的那根稻草,必会牢牢抓住。
大长老说:“如此甚好,尽快出发。本来已经拟定了几人,来,叫我看看。你和谁一道去。”
白秀善手中握着卷轴,忙双手奉了上去。
大长老低头看着名录,上面已写了不少人的名字,他正犹豫着,这崔玉折可真不好安排。
若是用的好了,说不定真能抓到玉剑屏,若不然,怕是要被连累了同行的师兄弟。
陆江高声道:“大长老,弟子也愿为学宫出一份力。不如将我和师弟分到一处,我们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大长老看他一眼,知道他为救云霄子掌门受伤不轻,说:“可是你的伤……”
“这不碍事,只是外伤,并不影响行动,也绝不会拖累师弟。”
大长老心头转了一圈,哪个弟子跟着崔玉折,他都不放心。如今学宫每个弟子都很珍贵,不得有闪失。
可单叫崔玉折独自下山,他倒怕是放虎归山,跟着那玉剑屏跑了,这就得不偿失了。
“你可想好了?”大长老问。
陆江张口便道:“弟子想好了。”
大长老抬手制止了要说话的姜恣意,道:“既然你们师兄弟亲厚,那便你们二人一道,先下去罢。”
陆江冲姜恣意无辜一笑。
崔玉折愕然看着他,迟疑着没有多问。他转而求道:“弟子已数日不见父亲,还望诸位长老开恩,允我探视一番。”
程琼海憋不住了,插话道:“你父亲又没有洗脱嫌疑,他仍旧是放走玉剑屏之人,给你时限,允你捉拿他已经是网开一面,就别提这许多要求了。”
姜恣意维护道:“王师兄这话可说的不对。这几日你不是想方设法要从崔师兄口中问出些什么吗?可有问到只字片语。”
程琼海脸色铁青,喘着粗气,他冷哼道:“若能用刑,我早就问出了!”
白秀善轻声斥道:“行了。弟子还在,你说什么话?又不能确认崔扬戚有罪,怎能用刑?”
她朝脸色煞白的崔玉折安抚一笑,“小崔,别怕,你父亲性命无虞。”
姜恣意哈哈一笑,嘲道:“你办不成的事,说不定这弟子能办到,那毕竟是他父亲。他此行下山,天下之大,去哪寻玉剑屏呢?说不定他父亲真的知道一些,大长老,依我看,还是让他去见一面罢。”
“他们父子情深,天理伦常,倒是应当去瞧瞧。”白秀善竟也开口替崔玉折说话。
堂内余下四五名长老均未曾言语,只唯大长老马首是瞻。
终于,大长老一锤定音,道:“去见你父亲罢。”
姜恣意笑道:“大长老果然仁慈。我带他们去。”
第25章 上赶着
陆江从不知学宫竟还有这等地方。
姜恣意领着二人去了戒堂后山, 东绕西绕,似乎是沿着某种阵法在走。
陆江打小专心致志修行剑术,从不三心二意, 闻广寿也从不教他别的。
他只会一些基础的阵法禁制, 遇到这种高深的可谓是一窍不通了。
他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终于,姜恣意停下了。
眼前是一片荒野, 四周怪石林立, 石上缠绕无数暗红色藤蔓, 疾风呼啸呜咽。唯有一处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走近一看, 是座巨型石刻, 上有繁复图案, 前方有一岛台。
姜恣意将手心划破, 鲜血流到岛台之上, 渗入图腾之中,立刻消失不见。
图腾翻转变换, 只听见一阵“轰隆”声, 似乎从地底传来。
一座大门钻出,缓慢打开,里面昏暗极了, 却有一股腐臭味道冲出。
中有一条宽敞道路, 石子铺就。两侧陡然亮起火光,照亮前方。
姜恣意笑道:“等急了吧,快去, 沿着路一直走到了尽头就能见到你父亲了,有一柱香的时间,想说什么就赶紧说罢。”
崔玉折点点头, 忙飞奔进去,直到他的身影隐入黑暗中,陆江方收回目光。
“你不跟着进去?”姜恣意笑问。
“他们父子相见,我去做什么?当然是陪师叔在这儿说会话了,多谢谢你。”
姜恣意不知又从哪里掏出来了烟枪,敲了他一下,“适才在戒堂上,你真不该说跟崔玉折一道下山。”
“为何?他父亲曾拜托我照顾他,我就跟他一起去又有什么。”
“他父亲还托你照顾他一辈子了?”
陆江目光动了动,“没有。”
“他们父子二人如今境况,别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你偏偏要凑上去,不过咱们积雪峰也不怕事,让他见父亲一面,帮也就帮了。可你别牵扯太深,总不能事事都想着他。”
“我哪有这样?”
“你好生听我说。你可知为何大长老要小崔下山?”
“我正想问你呢,师叔不知道,师弟他曾说过这辈子也不下山的。”
“这回他是必须要下的。长老们容不下他了。”姜恣意目光像是刀子,露出少有的锋芒,“几位长老怀疑玉剑屏认出了小崔是崔扬戚的孩子,方才手下留情。”
对阵之时,陆江也在场。玉剑屏招招悍勇,可气力不济,分明已被掌门重伤,才没有能杀掉他们二人。
陆江急吼吼辩解道:“若这样说,我与玉剑屏总没有半点关系罢,他也没能杀得了我。分明是他自己受了伤的缘故,就算这样,他也没有留情,跟旁的不想干。”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都是大长老说了算,他只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崔扬戚如今被关押在此地,长老们对小崔哪有什么好印象,恨不得将他也一块关起来。可又寻不到他的错处,再加上他曾拼着命将掌门救了下来,也不好翻脸不认人。”
姜恣意继续道:“他们毕竟脸皮没有厚到那个份上。但小崔血缘在这摆着,若继续留在学宫,长老们看了难免反感,现在有个现成的理由,将小崔送出去,不是更好?”
放逐。
若是放在凡间朝廷,这就相当于把崔玉折流放三千里了。
可纵然崔玉折想到了这一点,还是会选择下山。就算只有微弱的希望,他也不会放弃。
“只是你这个不成器的,偏要开口去求大长老说一同去。他如今这境遇,寻不寻得到玉剑屏都是他的事情,你去掺和什么?”
陆江听了他的话,心上沉甸甸的,没深想,单只是说:“师侄我一心为了学宫,不关他的事。”
“那好,我回去跟大长老说,叫你单去一处,不跟着小崔了。”
陆江急道:“师叔!”
“若是大长老嘱咐你监视小崔的一举一动,你可愿意?”
陆江呆了呆,惊道:“什么?师弟又不是犯人!我当然不愿。”
“急什么?大长老没说这话,但保不准之后会不会说。”
陆江求道:“还望师叔多帮我们说说话。”
“你若不是我师侄,我真不想管你。”
姜恣意一脸我早就看穿你的模样,道:“我纵然不想让你去,还是没有说。到底年轻,我真开口拦住你,嘴上说对你好,你心里反而要怨我。”
陆江把手搭在姜恣意肩上,捏了捏,哈哈笑道:“师叔,你对我这么好,我哪会怨你。”
姜恣意没甩开他,微微一笑,“积雪峰老的老,小的小,要不是看在你还算能撑事,我也不管你。像你师兄,才是个不成器的,正是大好年华,天天围在山门上哄孩子玩。”
当然,师兄哄的孩子里面还有小欢。
陆江不在这时候拆师兄的台,笑道:“师兄虽收的弟子众多,却没有懈怠过修行。”
姜恣意哼了一声,“你才是了得,不声不响的弄了个孩子回来。”
话音刚落,就听到巨石挪动声音,大门再次敞开,崔玉折慢慢走了出来。
崔玉折进去时候很快很急,出来时倒是走的很慢,似乎满腔心事。
陆江顾不上搭理姜恣意,快步走到他跟前,温声问:“崔师叔怎样了?”
崔玉折摇摇头。
姜恣意嘴角勾起懒洋洋笑意,不怎么在乎的样子,“什么也没问出是不是?”
“我父亲他……不愿意说。”崔玉折低声回道。
“早就料到了,权当是个让你能见他的由头,问不问得到不那么重要。”姜恣意摆摆手,“你们聊罢,我要回去歇着了。刚刚流了血,要好好补补。”
“师叔要不要我给你送点补药?”陆江眼底含着促狭笑意。
“不劳你大架了。”
姜恣意瞪他一眼,迅速离去。
陆江赶紧宽慰崔玉折,道:“你别想这么多,崔师叔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崔玉折沉默一瞬,道:“师兄,我父亲那个样子,怕是这玉剑屏当初真是他放走的!原先我还不信,可就连我都问不出来什么。”
可见这父子某些地方还真是一脉相承,崔玉折不也是不爱说话吗?
“不管前尘往事了,咱们只看将来。紧要之事,是要找到玉剑屏的踪迹,到那时,就算崔师叔真有什么异常,也好求情。”
陆江说:“反正你此行来,最担心的不是崔师叔的安危吗?如今你看过了,总该放心了,至于别的,你就先别管也别再想了。”
崔玉折深吸一口气,“天下之大,去哪里找他?”
“先下山再说罢。你说,我们何日出发?”
崔玉折听他问起,先是犹豫了一下,“师兄伤势未好,还是别奔波了。我自己去就行,不敢劳累你。”
“尽说多余的话,”陆江叹了口气“行了,明天卯时咱们走罢?在学宫门口见。”
他给出了明确的时间,崔玉折默然片刻,再一次点了点头。
陆江揣度着崔玉折的心思,定下这个略显匆忙的时间。
想必师弟早就着急上火了,哪还有耐心在这学宫消磨时间。
“你这就算是答应了罢。那你再答应我一件事,这一路上不准说什么道谢的话,我听了别扭。”
崔玉折仿佛是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妥协,只道:“我知道了。”
“就这样说定了,回去各自整理东西,明日一早在山门处见。”
陆江实实在在要回积雪峰一趟,他又要出门,还未曾告知师父师兄,况且,小欢也要做一番安排。
陆江终究不放心,又补上一句:“你可千万要等着我,莫自己下山,你若是先行离开,我还要到处找你,都没功夫找玉剑屏了。”
二人面面相觑。
陆江笑道:“你还真打着这个主意?别胡思乱想了。
崔玉折被戳破了心思,目光若有若无般落在他身上,略一点头。
二人就此分别,陆江迅速折回积雪峰。
鸟鸣虫叫的声音中,夹杂着一股童子朗朗读书声,陆江循着声音走去。
天虽已晚,积雪峰读书堂内却灯火通明。
几个孩童坐在书案前认真念书,前方坐着闻广寿,一手拿着教鞭,一手搂着快要睡着的小欢。
从前,这处就坐着陆江和王知文两人,聆听师父教诲。
王知文年少时也曾下过山,在外闯了祸回来,就被闻广寿拎着到此处责罚。陆江被师父勒令在旁,听师兄的鬼哭狼嚎,感受何为杀鸡儆猴。
陆江静静看着,并未打扰。
师父这会一定已发现他了,但也没说什么,只继续念着书,他念一句,下面的童子们便摇头晃脑跟着念。
待一章念完,闻广寿挥挥手,“出去玩罢。”
陆江过去,先说一声:“师父。”
大鱼几个小孩,天性如此,一听到不用再学这些拗口的剑诀,皆欢天喜地,大喊着往外跑。撞见陆江,均站立行礼,“师叔。”
陆江笑着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发。
小欢本来就没睡着,一听到动静,忙挣扎着张开眼,叫道:“爹!”
大鱼见他喊叫,就等候着,很懂事的说:“师叔有事吗?我们带小欢出去玩罢。”
“你们去罢,小欢别看叫的声音大,困着呢,别一会儿玩着玩着睡着了,还要你们抱他回来,明日再玩也不迟。”
大鱼笑着答应了一声,几个孩子嘻嘻哈哈跑远了。
小欢用尽力气乱扭,闻广寿叹着气把他放了下来,“去吧。”
小欢迈开短腿,奔到陆江跟前,小手举高,陆江见状,忙微微俯身,小欢牵住他的衣袖,叫道:“抱!”
陆江一手捞起小欢,另只手重新将门扉合上。
闻广寿道:“你坐吧。”
座椅狭小,因都是给几个小童子准备的,陆江坐进去便有些逼仄。
陆江屁股刚一挨着,又讪讪站起,“您这不是看我笑话嘛?我哪里能坐。”
“我都忘记你长这么大了,”闻广寿打量他,“都是当爹的人了。”
陆江听他说了这句话,心里面说不出的难受,他趁着整理小欢肚兜的功夫偷偷打量闻广寿,心里嘀咕着,师父也老了。
他一旦注意到这一点,要说的话就堵在喉咙口,扭扭捏捏,好不干脆。
闻广寿等了半晌,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就起火,喝道:“有话快说!我哪有这么多功夫陪你在这耗。”
陆江满腔孺慕之情被这一嗓子震得粉碎。
他规规矩矩躬身道:“师父料事如神,弟子确有一事要回禀。”
“何事?”
“还是前几日学宫遭袭之事,大长老要我下山,寻找玉剑屏踪迹。”
小欢正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望着陆江,他日日只知玩闹,虽然懂得听大人的话,却又不懂明日陆江便要离他而去了。
听闻这话,师父倒是说:“这是好事,你既然是学宫之人,自然也该去,况且你年少,是次机会。去罢,这里你不用挂牵。”
陆江有几分惭愧,搂着小欢:“我是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只是小欢还年幼,不知道事情,无法与我一道去。还要再麻烦师父代为照管。”
“你这话说的,好不讲良心。自从你将小欢带回来之后,你又看管多少时日?人家说儿女都是债,我看,这徒弟也是债。你不用管了,将小欢照样放在山上,不少他一两肉。”
“师父,日后徒弟一定孝顺你。”陆江说着便轻握住小欢手腕,引着他的小手在胸前合起,教他做揖,“小欢也一定孝顺。”
小欢这样被摆弄,瞬间大笑出来。
闻广寿看着这一大一小,十分喜欢,忍不住笑了,说:“我还没有老到需你们孝顺,何时走?”
“明日。”
“怎么这样快?罢了罢了,你抱走小欢,再跟他待上一夜罢,过段时间再想见面就不容易了。”
陆江忙答应一声,携着小欢回到自个房中。
小欢自来到学宫后,再没害过病,不知不觉中又重了几分,脸颊圆润可爱。
陆江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脸,心中十分不舍。
自小欢出生以来,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还从未分离过。
小欢是不知道,陆江却难过起来,心里想着,离开了我,也不知小欢能不能睡得着,往常都是我拍着他睡的。可现在他同小鱼几个人玩的正好,就算我走了,他顶多哭两声,就会好的。
想到这里,陆江忙将小欢摆正,让他坐在自己身前,絮絮叨叨说:“小欢,好好看看爹长什么样子,你一定要记得我,别把爹忘了。”
“啪”一声,小欢小手拍到了陆江脸上。
陆江嘴角一僵,捏着他的手挪开,很亲昵的用鼻尖碰了碰他的鼻子,不满道:“小小年纪,就敢打爹了。”
床边放着一个竹编的大背篓,里面装着的都是小欢的心爱之物,各式各样的玩具,琳琅满目。
有从药王谷带回来了,有些则是大鱼几人玩剩下的,因做工精美、保存得当,陈旧物件到现在只是稍微泛黄。
其中还有几件崭新之物,是师兄偶尔从山下采买物件回来,一并捎上的。
师兄又下山去了,不知何时方回。
陆江拽着背篓朝地下一翻,玩具“啪”一下被倾倒而出。小欢立刻被吸引,挣着朝地上爬去。
陆江害怕再挨上一个巴掌,忙松开他。
小欢挑挑拣拣,拿了个陶哨放到嘴角,尝试着吹。他见大鱼玩过,因此自个也想试,却一直吹不响,呼呼哈哈的搞了一阵,便丢到一旁。
陆江盘腿坐下,拍拍手掌,小欢听到,就从地上爬起,晃晃悠悠走到陆江跟前,一下倒进陆江怀中。
两人这般玩的大约有一刻钟左右,小欢也有些累了,打了个哈切。
陆江将他打横抱在怀中,晃悠臂膀,接着小欢眼睛便慢慢合上了。
他小心翼翼把小欢放在床上,扯过小被子,搭在小欢肚子上。
陆江默默看了他半晌,张开右手,一道剑影滑过,掌心被划破,血珠滴落,“啪嗒”落在小欢额心。
这滴血碰触到小欢额头,须臾便已消失不见。
他摸了一下小欢的发丝,天气热,这孩子头发多,都可以扎个小髻了。
陆江轻声道:“长的真快,都要一周岁了。可惜你的周岁生辰我不能在了,我什么东西都是给你留着的,思来想去也无旁的能做你的生辰贺礼,这滴血就送予你,愿我儿平安顺遂。”
学宫正值多事之秋,并不安稳,积雪峰虽有师父坐镇,但就连掌门都惨遭毒手,谁又能说得准。陆江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最为牵肠挂肚的就是小欢。
这滴鲜血实为他本命之血,可替他护住小欢心脉。
万无一失才好。
灯火摇曳,陆江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天微亮时才困意袭来,合眼睡了没多久,心里面记挂着时间,翻身坐起。
小欢小脸圆润粉嫩,正张着手臂呼呼大睡,陆江把被子为他重新掖好,临出门时又依依不舍了,折转回来到了床前,低着头仔细看了会儿,方悄声掩门离去。
四周寂静。学宫上下戒严,路旁山林间偶有点点星火,是弟子在巡视。他们手握法器,来回走动,却始终沉默不语,唯有脚步声在夜色中轻轻回响。
陆江来得早,便在山下等待片刻,只看到一道人影飞身而下。
他原本斜斜倚靠于一株翠树,抬眼不断看着前方,一见来人,立刻站直身子,往前走上几步。
崔玉折低声道:“师兄久等了。”
陆江自出师起,屡次下山除妖,渐渐闯出一番名堂。他独来独往,从来没有需要人同行的时候。
偶有几次人多起来,反倒觉得吵杂累赘。
这会儿迎着熹微的晨光,看着眼前眉目秀朗的崔玉折。
心想,上次同他一道下山,我怎么从未感到过厌烦?这次又急匆匆上赶着陪同。
怪哉怪哉!
陆江腿都快站麻了,但他只是笑了笑,“我也才刚到,走罢。”
第26章 双人行 江阳湖畔。
江阳湖畔。
二人下山来已有半月, 一听说哪处有可疑人影,便匆忙赶去,妖捉了几只, 坑蒙拐骗的散修也抓了几个。
玉剑屏却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再寻不到踪迹。
昨日四处打听消息的途中,遇到一渔夫, 说:“江阳湖处连日风波, 鱼虾减产, 我们这些打渔的都活不下去了!巫祝出主意说是河神大怒,嫌弃我们献祭少了, 要供上童男童女两对。”
寻找玉剑屏固然是头等大事, 但听闻这样关乎百姓性命的事情, 他们不能坐视不理。
二人商议后, 决定到江阳湖附近一探究竟。
原来只是一只贪吃的小蛟龙作祟, 它吃鱼虾无数了还觉不够,胃口大开, 勾搭上巫祝, 要吃童男童女。陆江擒到它之后,就给它灌了湖底的乱石泥浆,直把其吃的肚皮上翻, 撑死过去。
黑蛟神通渐收, 巨大身躯僵直,两只铜铃大的红色眼睛暗淡无光,再不能兴风作浪。
此地民风剽悍, 人人都生的五大三粗,男女老少齐上阵,手上拿着刀斧鱼叉, 就地分解黑蛟尸首。
“往旁边站站,碍着我抢肉吃了。”一个大娘推了崔玉折一把。
黑蛟体型巨大,陆江似在与一座移动的小山峦搏斗,在它面前仿若一粒尘埃。黑蛟虽看着唬人,但在陆江手下,不过两三剑就已解决。
当时,众人均跪伏在地,头要低到地底下,不敢看黑蛟一眼。供奉的两对幼童蒙着双眼,泪水沁湿了蒙眼的棉布,等着被吃。
陆江按住黑蛟头颅,逼它喝湖水泥浆时,黑蛟痛苦哀嚎。众人只以为是黑蛟在大耍威风,传出吼叫声震慑他们,纷纷叩首,忙大喊:“河神饶命!河神息怒!”
过了半晌,风平浪静,才有人壮着胆子去看。众人欢呼雀跃,却不知是谁杀了黑蛟,但不耽误他们急着分吃。
吃不完还能往外运,换取银两。
竟嫌站着的崔玉折碍事。
崔玉折一双眼睛睁大了些,忙侧侧身,让出路来,不自觉问道:“他们这就开吃了?”
“适才还怕得要死,要卖儿卖女喂给这黑蛟,现在如此胆大,是不是很奇怪?”陆江看着他笑了笑,“欺软怕硬,人之常情,黑蛟再厉害也动弹不得了,他们愤恨心起,恨不得食肉寝皮。”
陆江看他眉心微蹙,嘴唇微微张开,十分不解的样子,目光在人群上打转,倒显出些精气神来。陆江竟想摸摸他发顶,像平日里哄小欢一样安抚他。
但只是在心里这样一想,手指摩挲几下,终究没敢动。
他过去曾独自来过此地,知晓往昔江阳湖风物宜人,湖水清澈,鱼鸟众多,常有游人前来游玩嬉戏。
“此地民风一绝,湖里的鱼虾更是一绝。此处民众全靠着贩卖水产来生活,被黑蛟拿捏住了命脉,他们才这般着急。”陆江说:“如今水患已解,不如我们在此歇歇脚,吃些特产。”
崔玉折看着远处的人群,“他们这会儿正忙着,哪顾得上做饭。”
“临江的酒铺还开着呢。”陆江指了指西边,果然有几个食客探头出来,朝这边看热闹。
崔玉折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
陆江又道:“师兄嘴巴馋了,你就当陪我罢。”
他都这般说了,崔玉折自然答应。
二人进了江边客栈,果然仍在营业,店小二十分热情,招呼着他们坐在了临近的地方,一打开窗,就能看到湖水微波。
按照小二推荐的,点了四五样招牌菜。白虾草鱼现捞现做,经厨子烹制后端上桌,散发着腾腾热气和诱人香味。
陆江提起来此吃饭,本意是要让崔玉折尝尝。
他知道崔玉折久居学宫,上次出山门又困于庭院中,便总想趁此机会,让崔玉折多吃美食佳肴,将没吃过的、没见过的都趁此机会来个遍。
可谁知真见饭菜上来,他倒真觉得腹中饥饿,拿起筷子闷头吃了起来。
不过他也没忘了崔玉折,偶尔抬头问上一句,“如何?”
“不错。”
“那是,你师兄推荐的能是坏的吗?快吃、快吃。吃完还要赶路。”
陆江火急火燎用了饭,饭量大,不过吃的快。他放下筷子,才看到崔玉折还在慢慢吃着,极有规矩仪态。
“你不用急,喝碗桂花酿。”陆江打开盅盖,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鼻而来,舀了一勺明黄色的桂花酿,递到他跟前。
“师兄适才不还说要快吃,好赶路?”崔玉折见他停了筷子,似乎很急,本已不想吃了。
“我说的是我自己,我快点吃。不算你,师弟慢慢吃。”陆江道。
他摸了摸鼻子,站起来打开窗,欲要透透气,刻意转移话题,道:“我从前来过这里,湖上景色很美,只是适才蛟龙作乱,方显不出来。师弟可以边吃边看。”
乡民行动迅速,已将蛟龙尸首分割完毕,各自拖着尸块远去。
蛟龙在时,天地昏暗,湖水像是染上一层血色。此刻风平浪静,水光粼粼,景色甚美。已有胆大的渔夫驶一小舟泛江而行,坐船垂钓。
一时之间,两人均沉浸在这江色之中,默默不语。
可谁知,异变突生。
江上轰然传来一声巨响,水波翻涌,霎时间一面黑色大旗竟破水而出,立于江面。
黑旗?
当日玉剑屏袭击学宫时手上同样拿着一面黑旗。
只是今日所见却要大上许多,极其引人注目。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拍案而起,自窗户处飞身而出。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喊叫,“二位客官还未曾结账!”
陆江头也不回,将银锭挥到桌面上。
适才一场蛟龙身亡已吸引众多行人,这会又自江面升起大旗,不少人在心底感叹,“真是来着了!”都不由停步,逐渐聚拢起来,驻足眺望,脸上均写满惊奇。
陆江二人为不引人注目,从酒楼落下后,便隐于人群之中,随着人潮慢慢向江边拥挤过去。
崔玉折面如冷冰,陆江侧身贴近他,压低声音道:“师弟,莫要急躁,不管是谁都跑不了的。”
崔玉折看陆江一眼,方神色稍缓,继而眼睛死死盯着那黑色巨旗。
江边人潮涌动,议论纷纷,偶有几人还拖着腥味弥漫的蛟尸,竟也不急着回家烹饪了。
来往民众为看热闹,纷纷朝前挤着,争先恐后,唯恐看不到。
拥挤之下,二人本并肩行走,渐渐中间插了好几个人,陆江心中担忧,不时回头朝他看去。
然而,崔玉折毕竟已经一番历练,虽脸若寒霜,却仍暗自不动。
他注意到了陆江的视线,勉强勾唇笑笑,轻柔的声音传到陆江的耳畔,“师兄莫要担忧,我知道的。”
陆江心上稍安。
只希望这面大旗真能与玉剑屏有关,他们苦苦寻觅的人方能够有迹可循。
可又一些担忧,这面大旗轰然立在江阳湖中,引起这么多人驻足观看,那他们目的又是如何?
既然大旗已竖,不管是玉剑屏或是旁人,总应有人出现。
忽然之间,那江上原先的一叶扁舟晃晃悠悠,仿佛要因江面所起的惊涛而坠入湖水之中。
舟中还有船夫!
陆江心道:总不能看着他丢了一条性命。
他便咬了咬牙,要飞起进入湖泊中,将船夫先行救起。
电光火石间,却只见黑旗顶端飘然站立一个人影,身形飘逸,来得甚急。
来人身穿与大旗同样浓重的黑色斗篷,遮住面容。两人一刻不停的盯着那黑旗,都未曾发觉此人是何时来到。
再定睛一看,只见那人站在黑旗之上,袖子一卷,那小舟便从水上忽然升起,江水凝成水柱,撑在那小舟船舱底部。
船上之人不知如何惊骇,身侧众人已是满口惊呼,喊道:“神仙!”
接着小舟慢慢飞到江畔,原本拥挤的人群自发向外扩去,预留出一片空地,那小舟便落在上面。
支撑着的水柱砰一声炸开,却是化作绵绵细雨飘洒到众人身上。
船仓之中晃晃悠悠走出来一人,正是那在江上垂钓的渔夫,他胡子花白,扶着腰部踏出船舱,年纪着实不小,接着便立刻朝黑旗方向下跪,口中喊道:“多谢神仙救我一命!”
陆江凝神看着,心道,“世人愚昧,这黑旗多半也是那江上之人携带而来,因有大旗方有此祸患,可这老爷子一被此人相救反喊他神仙。”
江阳湖附近民生纯朴,并无妖邪,便少有仙门之人走动,才使黑蛟作祟。陆江杀蛟时,民众只看到腾飞的巨蛟歪倒在湖里,却未发现一道疾光冲向岸边。
忽有一人疯了般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瞬间红肿,他哭泣喊道:“是神仙!神仙来救我们了!黑蛟就是神仙替我们杀的!”
“苍天有眼啊!救苦救难的菩萨来了……”
猛地一见江上大旗,众人无不惊诧,全把斩蛟的功劳一并算在执旗之人身上。
江畔皆是凡人,又哪里见过修道之人的伎俩?眼见这人一派施为,众人满是惊慌,竟然从那船舱附近开始,渐渐有人跪倒下去。
眼见的不一会儿,这四周便有十有八九之人都尽皆下跪。
崔玉折心下不耐,干脆踏步上前,道:“不知仙人何方神圣?怎不以真面目示人?”
只见那人轻轻将头上兜帽放下,却不是玉剑屏,而是一面目美丽的女子,她盈盈一笑,道:“小事而已,不足挂齿。除掉黑蛟不过顺手而已,众位乡亲先请起来。”
竟是就这般认下了功劳。
接着,她又转头看向崔玉折,娇声道:“好俊俏的小生,我倒还未问公子叫何名字?您先问了我,怕是有几分唐突了。”
陆江见她同崔玉折调笑,崔玉折站立不动,却听得认真。他心中烦躁,笑道:“您身手如此之好,仙门之中怕是鼎鼎有名,我等也怕冲撞了前辈。”
他刻意将这女子抬高一个辈分,那女子脸色一变,“甚么前辈?两个小子,随口胡说。”
女子从大旗顶部飘然下落,悬于半空,犹如静止在空中一般。
这样一来,众人更是扰乱,确信她是神仙,不敢多言。
更有人拉着陆江衣服下摆道:“你怎敢对神女不敬,还不随我下跪。”
陆江并不理他,只遥遥盯着那女子,她手扶旗杆,娇声道:“小女子名叫鸳鸯,黑旗乃我黑风寨门下阵旗,好叫大家知道,看到此便知乃是黑风寨门人出行。”
黑风寨?
陆江高声道:“黑风寨是何时新开的门派?我等可从未听闻过。”
“我黑风寨早已名震各仙门,只是事情做了,门派名字却是忘记说了。”鸳鸯说道:“我看小哥也是修仙之人,那想必你也知早日学宫之事。”
她一提学宫,陆江心中便有了猜想,手上暗蓄真气。
鸳鸯果然继续说:“学宫之事便乃我黑风寨所做。诸位乡亲,看好这面黑旗,认好我黑风寨。”
她话语说完,娇媚眼神一扫崔玉折,笑道:“你听清了吗?”
崔玉折凝神看她,却听一声,“动手!”
两人从江边飞身而起,迅疾到了鸳鸯近侧。
于江上争斗,正好也远离岸上,免伤凡人性命。
愿意似有退意,一笑,道:“小哥怎么对我这般弱女子动手?”
陆江剑法一挥,直冲此女而来,又说道:“面对前辈这样身手,我也不敢怜香惜玉。”
崔玉折冷哼一声,“师兄与她说这些废话做甚。”
他冷言冷语,半点不通风情,陆江却是莫名心中一喜。
陆江将云狩送出,道:“我师弟不让我说,那我便不说了,咱们手上见真招吧。”
鸳鸯极是强悍,绝不似外表般柔弱。
在陆江剑气之下,她轻笑一声,“你们二人,杀我一人,我可如何是好?只得找些帮手来了。”
她回身到黑旗处,手握旗杆,轰然间,一阵巨烟弥漫,鸳鸯脸色猛然煞白。
她话音一落,陆江和崔玉折便施法攻击,可此女施法甚快,眨眼间便已完成。
黑色巨烟遮天蔽日,又迅疾凝成实影。竟是四个以黑布束身的女子。
鸳鸯则以手覆口,咳嗽两声,虚弱一笑,“有你们两个斗的时间。”
鸳鸯向后退去,只留蒙面四人迎身上前与二人缠斗。
再转眼一看,鸳鸯周身黑雾弥漫,人形消散消失,竟凭空白日消失不见。
两人奋身而上,可这四人似丝毫感受不到痛意。陆江一剑刺到一人尖侧,只见其中只露黑烟,并无鲜血流出。
崔玉折那边也同样如此,他手握符符咒起伏爆破,分明一人已被雷霆击中,却仍然只是黑雾四溢,人身却豪未被撼动。
无论两人如何使劲缠斗,这四人皆不为所动。眼见再打下去,消耗的只有两人战力,陆江眼神一瞟,瞅见迎风飘扬的大旗,心道,赌上一把!
他喊道:“师弟,我拖住她们,你去斩旗。”
陆江纵身飞往崔玉折身侧,剑气四溢,将崔玉折面前两个黑衣人一并拦下。
崔玉折两步踏前,飞身而去,手上一连串爆破符咒甩开,紧紧贴到旗身之上。
崔玉折手上掐决念咒,下一刻起爆符通通炸开,江上大旗骤然燃起巨大火焰。
陆江咬牙苦战四人,忽见这些人身上果然也相继出现红色火光,熊熊燃起,却毫不听见几人的挣扎声音,只有眼中流出鲜血。一阵火光散去,四具焦尸轰然坠入江水之中,激起来四溅开来的水花。
两人凌于上空,居高临下望着水面焦尸。
崔玉折道:“这四个当真是人?”
陆江:“原本以为她们四个只这黑旗化身,谁想到黑旗烧尽之后,反露出人类模样,不知是何妖法。”
第27章 区别对待
江上出了这等变故, 人群仍不散去,纷纷怒视他们。
两人欲寻鸳鸯踪迹,刚到岸边, 就被面目不善的人群堵上。陆江不想伤人, 拱了拱手道:“几位有何贵干?”
“你们赶跑了仙人,可要赔我们一个!”
“就是, 她刚刚替我们除了黑蛟, 你们就下此毒手?”
“仙人吉人自有天相, 应当没事。过几日我们建个祠堂祭祀她,祈求她保佑我们风调雨顺。”
“对了。她说黑风寨, 咱们就建个黑风庙罢。”
明明一挥手就能将这群人推开, 陆江偏偏忍住了, 他打断众人议论, “诸位怎么就能断定她是仙人了?能飞天?还是能打?这几点, 她会的我们也会。她空口白牙说了,你们就信?”
“偏偏她有菩萨心肠, 愿意救人, 你们两个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不还是站边上看着?有什么用。”
为他人作嫁衣裳,真是憋屈。
崔玉折气道:“哪里是仙人, 装神弄鬼之人罢了!”
“你胡说!”有人高声道:“她不是仙人, 你是仙人不成!
鸳鸯遁走,两人心急如焚,不愿线索断掉, 可偏偏在这里耽搁住了。还是一个这样的理由,黑风寨之人搞的学宫千年基业毁于一旦,外面欠了一屁股债, 还在这冒名顶替,胡乱领取功劳。
可恨至极!
要想追随鸳鸯而去,实在很容易,岸边众人没有真气,寻常百姓而已。
崔玉折脚步不动,唇角绷直,淡漠的双眼中覆着冰霜,他想辩驳,张了张嘴,但又没有与凡人打过交道,越急反而越说不出话,又气又窘。
陆江心里嘀咕,他是真生气了,哑巴吃黄连,若是他自己在这,怕是要气晕过去。
他看师弟耳朵都气红了,暗叹一声。其实同这些人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陆江微笑道:“既然几位如此信任那女子,为何她单独跑掉,留我们两个在此,就不怕我们伤了你们?适才也都看到了,我们武力不弱罢。”
他刚一抬起手,剑锋朝人群指了指,众人立马如潮水般往后退去,他进一步,众人多退一步。一人颤抖道:“你要做什么?杀人啦!”
陆江合剑入鞘,躬身行礼,十分谦逊端方,“诸位,在下不会伤你们分毫。为害四方的黑蛟乃我们二人所杀,那女子所言黑风寨,同我们有血海深仇,她此番又冒领功劳。天道在上,善恶终有真相大白之日。你们信与不信,都由你们,不过我等还是要解释一下,怕诸位受人蒙蔽,惹妖人笑话。”
话毕,他挺了挺腰杆,眉眼深邃,似笑非笑,真有几分仙门世家的矜贵优雅,侧耳对崔玉折低声道:“别再这费工夫了,咱们走罢。”
众人听了陆江几句话后,纷纷沉默,仿佛刚刚张牙舞爪要把陆江二人就地正法的不是他们一样,不知是为他的话震动,还是摄于云狩的威胁,总之,纷纷低下头去,再没吭声,任由他们离去。
两人一路疾行,到了一处寂静山岭。
陆江问:“咱们走的匆忙,没来得及问,你没受伤吧。”
“无碍。”崔玉折冷淡回道,显然还未从适才的气愤中缓过神来,低声斥了句,“乌合之众。”
他说起话来拧着眉,余怒未消,陆江觉得好笑,却不敢真的笑出声来,一手握拳,抵在巴处,掩住唇角,咳嗽了两下。
崔玉折冲他投来狐疑的目光,盯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师兄,你伤还没好全?”
他以为陆江是因伤咳嗽,陆江却是憋不住笑放这样。
陆江本想逗弄他一番,可看他似乎真的焦急,又不想令他担心,忙说道:“我无事,无事。”
“那日庆典上,师兄伤势就不轻,刚才又打斗一番。是我疏忽了。”崔玉折声音很轻,“我不懂得照顾人,明知道师兄有伤在身,若真有个万一……”
他突然闭了嘴,冷冰冰的面容上多了某种情绪。
陆江心有所感,道:“我若真撑不住,早就倒在躲远观战了。你放心,师兄可把自己这条小命看的很重,不敢冒险的。”
崔玉折认真看着他,“若有下次,师兄不妨躲在我身后。我虽修为浅薄,也能抵挡几招。”
陆江按耐不住,唇角悄咪咪上扬,一和崔玉折对视上,忙侧了侧身,装作在看天。
原来这块冷石头也有被捂热的一天。
没想到自己受个伤,他能这么着急。
陆江不由得有些恍惚,心中嘀咕:“不过仔细想来,就算是寻常师兄弟,见人受伤也会关怀两句,师兄弟间嘘寒问暖实在常见。他不过随意一问,我为何这般开心?难不成是伤口太疼糊住了脑子?”
陆江回过神来,笑道:“多谢师弟。若真重伤不起,我自然会躲在你身后,让你护着我。但毕竟劳你喊一声“师兄”,总不能真成了拖累,还没到那个时候。”
崔玉折轻轻“嗯”了声,张望一番,说起正事,“师兄,那花粉可撒到她身上了?”
“我办事你尽管放心。”陆江取出一个装着银翅花粉的布包。布包里面,紫红色的花粉轻轻晃动,这是学宫特制,专门用于追踪敌人踪迹的秘宝。
原来,当时争斗前,两人已传音相讨,怕此人再如玉剑屏等人一般消失不见,便由陆江近身相斗,以寻机将花粉洒到那女子身上。
陆江见他怔怔看着这花粉,宽慰道:“鸳鸯这般大张旗鼓打着黑风寨的名号行事,想必玉剑屏一行人不会再继续蛰伏。抓到他,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只他今日所立之大旗,遮天蔽日,又莫名有四人附身其上,却着实让人觉得这黑风寨深不可测。
“真想亲手抓到玉剑屏,将他杀掉。”崔玉折又低低一叹,“只可惜我功力平平,玉剑屏这般厉害,我又怎能杀得了他?”
陆江忙道:“这有什么,咱们杀不了,学宫尚有那么多长老。”
可二人皆知,连掌门都在他手上败下阵来,玉剑屏虽有好手相帮,自身武力也决不能小觑。
更何况,这伙人如今已打出旗号来,若放任其招兵买马、广收门徒,修真界怕是又要动荡不安。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珠环撞击之声自远处传来,互望一眼,皆屏气凝神。
一人匆匆走了过来,竟是一个秀气女孩,梳着两个马尾辫垂在身侧。她身上服饰艳丽,未着鞋袜,佩戴珠环众多,简直像花孔雀一般。
少女气喘吁吁,扶着身侧的粗大树枝,弓着腰喊:“两位,等等我!”
陆江狐疑心起,高声道:“你是何人?为什么要我们等你?”
少女忙说:“为什么不能等我?我、又不是坏人,同江上那人不是一伙的。”
她原来是从江边赶来的。
她又喘了一会儿,赤脚走了过来,脚腕上的铃铛叮咚作响。
“你跟踪我们?”
“话说这么难听,什么叫做跟踪?跟踪是躲躲藏藏,见不得光的,我不过是脚程慢了点,但一直是光明正大追赶你们。”
两人摸不准她是谁,皆沉默不言,只暗自警惕。
少女已走到他们跟前,仰着脸冲他们笑笑。
陆江问道:“这位妹子,你姓甚名谁?”
少女将两条辫子一甩,低头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块令牌,拿在手上看了一看,扔给陆江说:“你一看便知了。”
这块令牌上面刻着祥云花纹,正面刻着“紫薇阁”三字,背面则是“宣清”二字。
紫薇阁是仙门中响当当的门派,虽然地位不如学宫高,但也是鼎鼎有名。两派交好,往日多有来往。
一看到令牌,陆江心中便稍感安定,说道:“原来是紫薇阁的道友,初次见面,是我们唐突了。不知你来此有何贵干,一路赶来是有什么事吗?”
那少女却不回答,反而说道:“你看了令牌,知道我叫宣清,可我还不知道你们俩是什么名字呢?”
她说话时手轻抚发辫,眼睛上挑,却偷偷瞥向崔玉折,显然对他兴趣更大。
陆江道:“我二人都是学宫中人,我叫陆江,这位是我的师弟,名叫崔玉折。”
“哦,原来你们是学宫的人。我倒不像你们这般多疑,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也不要你们什么凭证。”宣清微微一笑,眼神灵动,又道,“怎么都是你师兄说话,你怎么不吭声?”
崔玉折从未应对过这般娇俏的女孩,听了宣清的问话,微微一愣,抿了抿唇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呀,原来你会说话,我还当你是个小哑巴呢。”
陆江忙说道:“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你跟过来究竟有什么事,我们没工夫哄你玩。”
宣清没搭理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竟跑到崔玉折身侧,仰着头对他说:“那我便叫你崔玉折哥哥可好?”
陆江顿时警惕起来,紧盯着宣清,却更在意崔玉折此时的反应。
崔玉折似乎不太适应和女孩子聊天,眼神躲闪,低声道:“既是同道中人,你也唤我师兄吧。”
陆江立马接口道:“说得极是,学宫和紫薇阁向来交好,互通有无。我们年岁比你大些,你唤我们一声师兄便可。”
宣清却摇头,满脸不高兴:“咱们毕竟不是一个门派,再好也不能这般随意称呼。莫不是你嫌弃我,不愿意我叫你哥哥?”
这话一出,崔玉折更加不自在,他哪应付得来,只好点点头:“随你。”
陆江冷眼旁观他们交谈,突然出手攻击,用剑鞘朝着宣清身上击去。宣清脸色骤变,急忙施展腾云之术向后退去,身形矫健,每一步落下,脚下便绽放出朵朵青莲。
见此情景,陆江才收了手,随意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多有得罪。”
宣清这才反应过来,又羞又恼地喊道:“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何动手?我说错什么话了?”
“在下见你拿出令牌,担心是偷抢而来,难以辨别真假。直到见你使出这步步青莲的绝学,才敢相信你真是紫薇阁之人。实在是得罪了,还望海涵。”
“简直强词夺理!我可没心思跟你绕弯子。我什么时候问过你这些了?算了,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宣清不满道,“你一句话不说就动手,这下可信了?”
“青莲步是紫薇阁的独门绝学,旁人难以模仿,在下自然信了。”
宣清原本对陆江就没什么好感,只是因为见崔玉折相貌清俊才刻意追上二人。经此一事,她对陆江更是不满,特意躲到崔玉折身后,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撒娇道:“你这师兄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可要离他远些。”说着,伸出玉指指向陆江。
崔玉折与她仅有一面之缘,自然不会偏袒她,反而向前迈了一步,低声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咱们还是离远些,否则有损姑娘清誉。”
陆江赶忙上前一步,打断对话道:“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宣清姑娘,改日再叙。”
宣清却两手一张,挡在两人身前,巧笑嫣嫣,“你们去哪?我也要去。”
她难道把这当玩乐?
陆江连忙摆手,道:“你一个姑娘家同我们一道做什么?况且你适才也说了,我们不是一个门派,并无什么亲近的。”
宣清哼了一声,笑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们必定是去找那江上之人,是叫做鸳鸯吧?”
“与你何干?”
宣清愣了愣,手不由自主摸着自己的发辫,“你说话怎么这样?你不要小看我,你们走那么快,我都能跟上,便是你们去了别地,我也悄悄坠在后面不就行了。”
崔玉折轻声道:“我们实在是有要事在身,姑娘,莫要难为我们。”
宣清忽然正色道:“当日,我门派也有子弟因遭到学宫连累而身亡,既然遇到了,我势必要探上一探。”
宣清自来时便一直是个娇俏少女的样子,说起话来略有些蛮不讲理,可一提到宗门之事,双眼有神,竟也有一些名门大派的气度。
陆江仍有疑虑,崔玉折望着他,似乎在等他的意见。
宣清见两人还不同意,摆出来了死缠烂打的架势,喊道:“我一个弱女子,若是不能跟上你们,自己一人摸不着路,进了贼窟,被杀头怎么办?同为仙门,你们不能坐视不管。”
她娇俏一笑,“你们有银翅闪蝶,我可没有。”
陆江道:“你耳力倒是很不错。”
“恰好听到了这句。”
再被她这样耽搁下去,就算有银翅闪蝶也追不上鸳鸯的身影了。
天南海北,日后又该去哪寻觅?
已经和她交谈许久,实在是浪费时间。
陆江狠了狠心,对她说:“你要跟就跟来吧,别耽误我们的事,自己小心。”
他不指望宣清能帮上什么忙,只求她别添乱就好。
宣清赶忙开心地点点头,说道:“多谢。”
陆江掏出一支细竹管,打开后放出一只紫色蝴蝶。
它轻盈飞舞,暗紫色的翅膀闪烁着银色光芒,从竹管中展翅飞出,尾羽极长,洒落点点银色粉末。
宣清轻呼一声:“原来这就是银翅闪蝶!我第一次见到,学宫果然是学宫,这等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陆江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少见多怪,还不快跟上!”
宣清吐了吐舌头,跑到崔玉折身边,伸手就要挽他臂膀。崔玉折慌忙闪身躲开,脸上泛起红晕。
宣清见他羞涩的模样,心中更觉有趣,嬉笑道:“你这么害羞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身形娇小,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说起话来大大咧咧,倒像是个调戏良家妇女的小霸王。
学宫虽有女弟子,但平日管教森严。即便有相互倾慕之人,举止也颇为含蓄。崔玉折向来深居简出,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姑娘,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陆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宣清冲陆江翻了个白眼,转眼又笑意盈盈地对崔玉折说:“咱们快走吧,别理他。”
说罢,她朝着银翅闪蝶飞走的方向飞奔而去,两条辫子高高扬起,宛如蝴蝶的尾羽。
陆江和崔玉折跟在后面。陆江几次看向崔玉折,暗自思忖:今日遇到的两个女子风格迥异,却都对他格外亲昵,想必是因为他不善言辞,面对调笑只知沉默的缘故。平日里对我倒是很冷淡,怎么这会儿不知道拿出来?
陆江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只觉得很是郁郁。
难受的连追击鸳鸯一时之间都顾不得了。
他脑中忽然白光一闪,他是崔玉折的师兄啊!
凡尘风波多,做师兄的,不止可以指点道法修行,于世道人心上也可说上一两句。
若是师弟动了凡心,那可这么办?这会误了修行!
陆江是师兄,岂能坐视不理?
他有了正经理由,火急火燎就传音道:“师弟,咱们是亲师兄弟,她是什么人?萍水相逢罢了。你对她太客气了,下次她再纠缠,直接用符咒吓退她,看她还敢不敢。”
“这丫头见你好欺负,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你性子纯善,只有跟着我这样的人,才不会吃亏。我是师兄,总不会骗你的,若是碰上心思叵测之辈,还不知要被算计成什么样。”
崔玉折闻言,瞥了陆江一眼,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知道了。”说完,他加快脚步躲开,似乎不愿再多听。
他语气依旧冷淡,陆江却感到心满意足——至少师弟还是听自己的话。
陆江平素随性,少有说教人的经历,他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憋出了这么两句。
他义正言辞,拿捏着师兄的架势,还想再叮嘱几句,好好敲打敲打师弟。
心里打着腹稿,犹豫间再一抬头,两人早已跑远。
陆江急忙追了上去。
竹林间,银翅闪蝶翩然飞舞,尾翼洒落点点银光。少女身姿轻盈,每一步落下,脚下便绽开朵朵青莲,待下一步迈出,青莲又倏然消散。
在她身后,崔玉折一袭白衣在前,陆江身着黑衣紧随其后。
第28章 快活死
一处昏暗的洞穴内, 鸳鸯端坐着。
面前跪着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凡人,正苦苦哀求。鸳鸯脸上露出嘲讽的笑,享受着拿捏他人生死的滋味, 说道:“你们再求求情, 说不定我会放了你们。”
眼见其中一名幼儿止不住地哭泣,鸳鸯心中愈发得意, 猛地甩出手中长长的鞭子。鞭梢如毒蛇般划过幼童脸颊, 瞬间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
幼童痛得惨叫一声, 因剧痛直接晕了过去,瘫倒在地。孩子的父母双手被缚, 只能拼命吼叫, 想冲过去搀扶, 却挣脱不得, 只能双目充血, 愤怒地瞪着鸳鸯。
鸳鸯冷笑道:“你瞪我做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没本事救自己的孩子。”
见对方怒目而视,鸳鸯心头火起, 高高扬起鞭子, 眼看就要朝那人头上抽去。就在这时,一声怒喝传来:“住手!”
鸳鸯攥紧鞭子,抬头望去, 只见江上遇到的少年竟然跟了过来。
此处地穴已利, 江边甚远,他自负局不会被人找到,是等着陆江看说你怎么追了过来
陆江眉头紧锁, 如苍鹰般从洞顶一跃而下,身姿矫健潇洒。
云狩出鞘,瞬间便来到鸳鸯身前, 剑风一扫,鸳鸯没有防备之下,手中鞭子竟被他扫落在地。
鸳鸯急忙朝后退去。“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自己猜。”
陆江冷哼一声,当然不会告诉她其中关窍。
“还以为那四个死人能拖住你们一时片刻,倒是我小瞧了你们。”鸳鸯笑道:“你那两个同伙呢?怎么就你一人。”
她话音未落,洞穴中已“扑通”一声。宣清和崔玉折跳了下来。
宣清这下却闹出了大笑话,落地时脚步不稳,一屁股重重摔在地上,模样狼狈极了。她撇了撇嘴,低头正要起身,突然轻呼一声。
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面前,宣清顺着手臂看去,正是崔玉折弯腰伸手要扶她。
她心里一阵欢喜,暗道这一跤摔得倒也不亏。刚想将手递过去,却瞥见自己掌心沾满灰尘,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往回缩:“我自己起来就好……”话未说完,却见崔玉折的手又往前送了送,丝毫不在意她手上的脏污。
宣清嫣然一笑,“崔玉折哥哥,你可真好。”
崔玉折将她拽起,轻声问:“你可还好?”
“无事,无事,就是下来时候,没料到这洞府如此之高,竟然摔了跤。还好哥哥没笑我。”
鸳鸯大笑一声,“你们几人,当我这里是何地方,在这里谈情说爱了?”
陆江已听到身后闹出笑话,却未曾回头,他始终暗备着鸳鸯,此人说话猖狂,刚才又被她逃脱一次,当下喊道:“不是谈情说爱之地,那是杀人越货之地了?”
宣清扭捏一下,“谁谈情说爱了!”
陆江扶额,“你闭嘴!”
鸳鸯娇笑连连,“哦,你们仙门修士老爱多管闲事。我这处做什么,还用你们管?”
地上被捆着的几个平民百姓,已经不住磕头,冲着陆江几人哀求道:“求仙人救我们!救我们!”
原来三人查探到此地,意欲徐徐图之,却听到下方洞窟之中传来惨叫声音。再小心探头查看一番,见这地上平民,似被抽干了血肉一般,只剩下皮包骨,死状凄惨。还有几个尚且活着,若再犹豫,只怕是剩下的这些凡人也都会遭到毒手。那被鞭子击打的孩童若能医治,兴许还有活路。
三人都是少年意气,一见这等景象,哪里还犹豫,均纷纷跳下洞窟。
只可惜,宣清摔倒时喊叫一声,完全将他们的气势嚷没了。
宣清缓过了劲,这会壮了气势,上前两步,挡在陆江面前,手指着那女子喝道:“妖怪!还不拿命来!”
她突然一声,哪里还有在竹林里面的机巧能辩。
陆江见她如此,嘴角一动,“她是哪门子的妖精?你从哪学来这般的话。”
宣清“啊”了一声,强撑着气势,叉着腰,低声问:“我说的不对?我从话本上看到的。”
原来是个没出过门的大小姐!
陆江目瞪口呆。
崔玉折倒还柔和,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初次下山的窘境,对宣清柔声说:“你去护着那些凡人吧。”
宣清见众人的反应,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上了嘴。听到崔玉折开口,她像是找到了台阶下,急忙躲到一旁,假装自己不存在,蹲下身为被绑住的百姓解开手上的绳索。
鸳鸯眯起眼睛,冷声喝道:“你们几个,当我不存在吗?是看不见我,还是胆子太大了?”
宣清只顾着解绳索,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看不看得见你,跟我做自己的事有什么关系?”
“你别多嘴,专心做事!”陆江冲宣清说完,便转头提剑上前,与鸳鸯交起手来。
鸳鸯双手一挥,一团火焰扑面而来,陆江立刻翻身躲避。
洞窟内顿时一片混乱。
陆江和崔玉折两人心中何等焦急,虽恨不得立刻杀了鸳鸯,却又想要从她口中问出来玉剑屏下落,行动之间难免束手束脚。况且,身后还有民众未曾逃脱,总要顾虑几分。
鸳鸯却毫不在意,反正她是孤身一人。
鸳鸯身姿灵活,并不与他们近身缠斗,而是远远站着施展法术。关键时刻,陆江手中凝聚真气,万千剑光从天而降,朝着鸳鸯轰去。
见鸳鸯双手硬接剑气,额头渗出冷汗,明显有些吃力,陆江手上真气不减,嘲讽道:“你那黑旗不是很厉害吗?眨眼间就能召唤出帮手来,你这么不用了?”
鸳鸯已有几分狼狈,但气势不减,微微一笑,“对付你们几个小毛孩子,还不用我那大旗呢。”
眼见陆江欺身前来,鸳鸯疾步后退,靴底在潮湿的岩壁上蹭出刺耳声响。她侧身一旋,又差点被崔玉折掷出的符咒击中。符咒在空中炸开,岩壁上的青苔瞬间被烧成焦炭。鸳鸯匆忙扫了一眼,暗暗心惊。
又一片符咒已从侧方破空而来,鸳鸯瞬间被翻滚的气浪掀飞,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她猛地咳出一口血沫。
陆江脚下发力,如一道闪电般疾冲向鸳鸯,云狩剑气凛然,破空而出,“砰”的一声,贯穿鸳鸯肩部,将她狠狠钉在石壁之上。
鸳鸯痛得闷哼一声,手猛地一颤,渐渐有团黑气在手里凝聚,眨眼间就似有实体一般,是个旗帜的形状。崔玉折道:“师兄,小心她的手!”
陆江已经看到,拔出云狩,朝她手上刺去。两股力量相撞,鸳鸯手中的黑旗顿时消散。
陆江笑道:“鸳鸯姑娘,你在江上时祭出的黑旗威力惊人,怎么现在只能凝结出这点黑雾?”
鸳鸯咬牙道:“要你管!”
她周身气息紊乱,气喘吁吁,胸口处往外渗着鲜血。哪里还有半分力气再召唤黑旗。
在江上为了召出那四个死魂,她已然耗尽十之八九的力气,方匆匆忙忙赶回,路上抓了几个凡人虐杀,吸人精气来弥补亏空。
还未消化完全,就被这几人阻挡了,甚至即将成为剑下亡魂,这叫鸳鸯怎么摆出好脸色来。
“你既不肯说,那我便猜猜。你那黑旗一看就是妖邪之物,在江上祭出时,你瞬间脸色惨白、气血亏虚。我猜那黑旗是用你血肉凝结而成,根本不能频繁使用。”
鸳鸯没想到他竟能猜中,冷声回道:“你既已猜到,何必多问?”
“我这不叫问,只是找你确认罢了。你是它的主人,其中的门道,我们哪能全知?”
陆江嘀咕了一声,“恶有恶报。”
崔玉折走近前来,低声道:“你可知道玉剑屏的下落?”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陆江:“你此刻是我们的手下败将,说话小心点。”
鸳鸯思量片刻,笑道:“玉剑屏乃我黑风寨之人,我当然知道。恐怕比你们知道的多得多,你们这般心急他的下落,怕不是学宫的人吧。”
被她知道是学宫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陆江干脆点头,“不错,正是学宫的人。你这下知道我们为何要找玉剑屏了吧。”
“学宫之人,呵,你们恨的不只有玉剑屏一人,应当是将我们黑风寨一并算在账上了。”
陆江说:“你这话说的就错了,在今日之前,我们可从来未曾听说过黑风寨这个门派,又怎会记恨?”
“这就是玉剑屏办事不力了。”鸳鸯冷冷一笑,“当日寨主派他前去学宫,意图扬我寨威,可他却只顾自己杀个痛快,将交代他的事宜全部抛在了脑后,他自个儿倒是扬名立万了,我黑风寨却还是寂寂无名。”
“所以你今日现身,又拿着黑旗,就是为了昭告天下,你黑风寨是个什么玩意?”
鸳鸯咳嗽两声,说:“可不止我自己,大江南北,今日之后,都将知道什么是黑风寨。”
陆江一听黑风寨竟然将学宫上下这么多条性命当做传扬名声的垫脚石,心里瞬间升起一团怒火,一字一句问道:“你们可知道学宫祭典那日,死了多少人?”
“这不是我们关心的,小兄弟,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必说了,我心里也不会觉得愧疚。”鸳鸯扬起惨白的脸,“我能被你们这两个俊俏的小郎君杀掉,凡人有句话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了。”
崔玉折道:“你告知我们玉剑屏在哪,你想怎么样死,都由你。”
鸳鸯大笑两声,“我想和你快活死,不知小郎君可愿意?”
“你想怎样快活?”
陆江骂鸳鸯的话还未出口,只听到崔玉折竟然应了他这一声,陆江登时一愣,再看崔玉折,还是那副冷冷的模样。
鸳鸯猛地咳嗽两声,她断断续续笑道:“你、我怎样快活,还不是你说了算。”
“嘴巴放干净些!”陆江怒喝。
剑身刺入越深,鸳鸯的脸色愈发惨白。陆江忽然冷笑:“杀你,你全然不惧,可若是在你这张娇俏的脸上划上几道,又当如何?”
“你们还自称名门正派,竟这般折辱我!”鸳鸯咬牙道。
陆江故意勾唇一笑,做出恶霸样子,“对待非常之人,自然要用非常之法。”
他目光转向一旁的宣清,继续说道,“不如就让这位小师妹动手?她初入江湖,正可拿你试炼。只是她刀法生疏,要在你脸上慢慢划上几道,不知得耗多久。”
这番威胁轻飘飘传入鸳鸯耳中。宣清立刻凑上前来,探头睨着鸳鸯:“你神气什么?还不是被我这两位哥哥制住了。”
说着,她从靴中抽出一柄匕首,扬了扬道,“哼,你别小瞧我!这匕首是师父传给我的,削铁如泥,要动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鸳鸯长叹一声,眼中满是绝望:“我今日算是尝到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滋味了,随便你们处置吧。”
见她一副无惧生死的模样,陆江冷哼一声。
宣清忽然补充一句,“我可不是学宫的人,我来自紫薇阁,你到阴间可别跟阎王爷说错。”
“你这黄毛丫头,若不是我今日失血太多,又怎会落入你们这些后辈的手中?”
修道之人自来不显年龄,大多年轻英俊,他们三人看鸳鸯生的娇俏美丽,却不知道她到底多大岁数。
宣清道:“你说起话来老气横秋,可看你妖法也未修炼大成,不还是被我们三个给拿下了?”
陆江说:“关你什么事儿,我们两个打的。一边去。”
宣清瘪了瘪嘴,哼了一声,又跑去那边凡人那边驱赶他们,喊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跑,等着这妖女再来吃你们?”
挤在一起的几个凡人,忙站起来,不断拱手道:“多谢恩人。”接着一溜烟都从洞窟之中跑走了。
崔玉折急得脸色发白:“你们都是黑风寨的人,他在哪里,你怎么会不知道?”
陆江紧跟着逼问:“看你身手不凡,在黑风寨里地位也不低吧?平日里你们是如何联络的?”
鸳鸯捂着受伤的肩侧,娇声叫道:“好痛啊!你们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听见!”她眼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满是对二人的不屑。
两人已追问许久,鸳鸯神色愈发惨白,偏偏一直故意拖着长音,在那里东拉西扯。
陆江从她转瞬即逝的轻蔑神情中,立刻明白过来:这人虽然提到玉剑屏时似乎有几分不屑,可毕竟跟玉剑屏同属一伙,就算知道下落,也绝不会轻易透露,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戏弄他们罢了。
陆江一直留意着崔玉折的神色,眼见鸳鸯吊着他,突然脱口道:“别问了。”
崔玉折猛地抬头:“不问了?那我们何时才能找到玉剑屏?”
陆江瞥了眼瘫坐在地的鸳鸯,说:“再问下去也没用,她根本不会说实话,何必浪费时间。”
鸳鸯看着眼前两个似乎要争执起来的少年,漫不经心地笑了:“原来你们也并非同心协力。这位俊俏小哥,可比不上你师兄机灵。”
崔玉折不说话了,他又何尝不明白鸳鸯在故意刁难。只是想到父亲还被困在学宫,每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实在难以冷静。
一直躲在远处偷听的宣清突然喊道:“干脆杀了她!”
陆江看向崔玉折,等他做决定。
崔玉折犹豫半晌,抿了抿嘴唇,最终别过脸去,道:“是我太心急了,师兄,动手吧。”
鸳鸯原本便已经是强弩之末,哪有半分力气躲避,惨叫一声,在被云狩剑抹掉脖子的瞬间,未溅出多余的鲜血,身子反而立刻化成一团灰烬。
宣清完全不感到害怕,还跑出来两步,惊奇道:“师兄,你这剑法好生奇怪,竟能将人转为灰烬。”
陆江摇头,“哪是我的剑法,是她的妖术,以自身血肉来喂养黑旗,丢了性命。血肉皆消散了。”
第29章 嫉妒之心
洞穴之内, 只余下几缕灰烬在半空之中飘来荡去。
三人四处搜寻一番,在一处暗门内发现了枯骨残骸,堆叠在一处, 一旁的架子上有许多刑具, 上面犹有血迹。
宣清不住咂舌,手一探又一探, 心底的好奇压过了害怕, 即将碰到一处尖钩。
“别乱碰。”
宣清一听声音, 忙收回了手,讪讪一笑, 强作镇定, “我没碰呀。”
“小心你的手, 这些都是刑具, 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的血, 尖钩这么锋利,把你的手一下就能刺穿, 你的手还要不要了?真穿个洞, 可别哭啼啼的。”
“我才不怕。”宣清回了一句,“你就算提醒我,就不能好生说话吗?非要吓我。”
“行嘞, 您是大小姐, 我们都要顺着你。”陆江重重哼了声。
宣清心想,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轻挪莲步, 走到崔玉折附近,对比之下,越发觉得崔玉折温柔可亲, 她笑道:“哥哥,你看出来什么门道没有。”
崔玉折摇摇头。
宣清知道他急于寻找玉剑屏,忙安慰说:“没事的,总能找到的。”
一无所获。
三人出了洞穴后,崔玉折回头看了一眼黑森森的窟底,拿出一张火符点燃,火焰腾腾升起,其中一应器具都烧为灰烬。
陆江摆了摆手,“哎,你热闹也看了,该走了吧。”
“你赶我?”
“不然呢?我们事情多,真没功夫和你玩。”
“我也不是来玩的,就不能让我和你们一起吗?”宣清老大不情愿,他贴到崔玉折身边,“哥哥,你师兄又要赶我走,你就行行好,让我随你们一道吧,我能帮上忙的。”
陆江闻言,抱手在怀,轻飘飘的哼了一声,他不相信崔玉折会同意。
果然,崔玉折说:“如今天下不太平,你还是尽快回家吧,免得宗门里的人担心。”
“天下不太平,你们不也在外办事吗?哥哥,你也瞧不上我?我知道,刚刚在洞穴里面我是表现差劲了点,但这是我第一次对敌,才有些错漏,等我见得多了,一定就不会这样了。”
陆江插话,“你那是一点吗?”
宣清回头瞪他一眼,“谁要你说话了。”
崔玉折道:“我们有事在身,等来日吧,你来学宫做客的话,再陪你一起。”
“你不走是吧,我倒是有个好法子,此处离紫薇阁不远,不如叫她们请你回去,或者我们送你回去。你说好不好?”陆江说。
这种离家出走不愿意回去的小弟子,陆江见得多了,满心以为自己能够闯荡江湖,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成就来,就不想想有这么容易吗?
不跟宗门说一声就跑,完全不管师父有多着急。
宣清脸色一变,“你怎么这样!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我是紫薇阁的了。”
崔玉折道:“我师兄也是好意,你别怪他。”
“连你也向着他!”
崔玉折愣了一下,“我不是……”
宣清低着头,看着脚下,再是能坚持的小女孩这会儿也不好再赖着不走了。
可她就是不甘心,她也知道如今的局势,一个人出行并不好混,说不定就有生命危险。她可是很看重自己这条性命的,轻易不能被人杀了。
紫薇阁是她宗门这倒是不假,但她不想回去。
她是个聪明的人,能够看出来面前这两人本领高强,自己若跟着他们一道,不说吃不吃苦,最起码不会有性命之忧。况且,既然入世,那就要往最危险、最热闹的地方去,才不枉费她百般周折跑了出来。
玉剑屏和黑风寨可不就是如今世间最大的热闹,跟着他们两个,何愁看不到?
可天不遂人愿,天下的好事不能都让她自己全占了,能不回紫薇阁已经是万幸。
她小心抬眼看了下陆江,都怪他,怎么这么不知道怜香惜玉,凶巴巴的,就算长得再英俊又怎么样,以后可讨不到媳妇的。
宣清越看陆江越生气,在心底翻来覆去咒骂他。
陆江见她不说话,不知道她是又想什么幺蛾子了,一看过去,正好跟她对视上,她拧着眉毛,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做什么。
陆江汗毛直立,认为这姑娘眼神邪得很,是断断不能留她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冷不丁给自己一招,够自己喝一壶的了。
陆江问:“走不走?”
“我走就是啦!催催催,真是烦人。”
宣清恶狠狠回了一句,转头再看崔玉折,立马换了一副模样,“哥哥,你可不能忘了我,我还回来找你的,你要记得我宣清。”
崔玉折:“好。”
“我若是有了玉剑屏的消息,一定告知你们。”
崔玉折:“多谢。”
“这人那么凶残,想必你们也是因此急于寻找,这也是咱们仙门道义,不用多谢。”宣清黏黏糊糊,笑道:“可是,哥哥,我怎么告诉你呢?”
“这位师妹,学宫同紫薇阁之间有飞鹤整日来往,可传递书信,这你也不知道?”陆江嗤道。
“我自然知道,用你多说?可这样多麻烦,中间转了几手消息,等到了你们手上,玉剑屏连影子都没了。”宣清微微一笑,晃动了下手链,挂的满是珠穗,“你们有日月镯吧。”
崔玉折依言拿出镯子,宣清忙挪动手腕,让手链与那镯子撞击,一声清脆鸣鹧声,青光自相撞之处荡开,稍纵即逝。
宣清高兴地跳了一下,合掌笑道:“这样就可以啦。哥哥,我一定替你找他的踪迹。”
陆江一句话没跟上,就让着她得逞了,想阻拦都来不及,况且也没这个立场。怎么说呢?
我见你同她说话,心里就莫名其妙不舒服,我觉得不公平,你第一次见她,怎么就哥哥妹妹的叫,当然,是她单方面这样叫你。可你也没拒绝,师弟,咱们学宫弟子最是洁身自好,不能这么着,沾花惹草更是要不得。让师兄我来教教你,首先就不要再跟她有牵扯了,当断则断,一点都不干净利落。
可他不敢说,这样说出来太奇怪了,会让人觉得他也成了对师弟纠纠缠缠的那一个。
陆江想来想去,源头还是在宣清身上,她没来之前,师弟分明好好的,他也没见过哪个女孩这样贴上来,可见,宣清作风不大正派。
紫薇阁教出来的弟子,本来轮不到陆江说话。
可谁让她黏着师弟呢,崔玉折脸皮薄,不好拒绝。他做师兄的当仁不让就要代劳。
因此凶巴巴先斥一句,“你不回紫薇阁?”
宣清僵了一下,怕他真要送自己回去,“我当然回。不回紫薇阁,我能去哪?我又不像两个师兄这般厉害,孤身一个弱女子,真怕路上的豺狼虎豹把我给吃了。还是早点回宗门安全。”
“这片刻,你就转性子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宣清简直是从牙缝里挤着说话,“我今天也是大有长进了。”
“你既然回了紫薇阁,又怎么能找玉剑屏消息?”
宣清闻言,心头火气,心道:你怎么就专门针对我了?
她怒目而视,两个发辫都要炸开了,大声道:“要你管我?我自有我的办法。”
陆江:“我看你根本也没打算回紫薇阁。”
宣清被他猜中心思,好不容易溜出来一趟,怎么能这样轻易回去。
此地不宜久留。
就算她孤身闯荡,只要万事小心,总能保住性命的。况且,她自诩修为在同辈之中也算翘楚,难道自己一个人就不行吗?
她倒是真对崔玉折有几分舍不得,留恋道:“我这次真走了。”
崔玉折叮嘱道:“路上多加小心。”
宣清笑着点点头,走到陆江跟前,轻声哼道:“我一点也不想与你再见。”
临走前,还要故意气气陆江。陆江不跟这丫头片子计较,一摆手,道:“紫薇阁在这个方向,可别走岔了路。您慢走,我们就不送了。”
宣清侧头打量陆江一眼,才蹦蹦跳跳的转身离去。
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
陆江才说:“可算是走了。”
崔玉折找了块大石头,蹲了下去,把存放着的符咒一一摆在地上,正要清点数量。闻听此言,倒问了句,“师兄似乎很不喜欢她?”
“我喜欢她做什么?”陆江下意识反驳,脱口而出,“你也不许喜欢她!”
这话一出,崔玉折喊了声:“师兄!”显然有些微怒。
陆江自知失言,连忙住口,望着崔玉折,心中暗想:该死!这些话我自己心里想想就行了,怎么偏偏真的说了出来。我这不会是拈酸吃醋吧?我怎么成了这样的人?
陆江佯装漫不经心,随意一笑,说:“我没有针对她的意思,就是她突然出现,动机不明,防备点很正常。”
“师兄不是试过她的招式了?还怀疑她?”
“怎么就不能怀疑?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了,日后她要是借着日月镯跟你闲聊,你不知道怎么回话,就跟我说一声,我替你打发了她。”
崔玉折低着头,将符咒收起来,盘算着缺了哪一种,等有时间了要尽快补上。闻言,他不自觉按了按腰侧的荷包,日月镯已经放进里面,“我知道怎么说话。”
“哎呀,我这不是在教训你,就是觉得师弟你对她说话太轻声细语了,这样不好。她万一再跟你说话,惹你烦了怎么办?”
“哪里不好?”
崔玉折因蹲着,说话时微微扬着脸,眼尾下垂,三分冷色,是陆江熟悉的冰冷。
陆江望着他,心跳如擂鼓,不自觉舔了舔嘴唇,师弟生的可真好看。
他知道自个儿摆明了对宣清有意见,要再跟崔玉折绕着宣清多说两句,难免露出端倪,自觉叉开话题,笑道:“行了行了,不说她了,反正宣清也走了,碍不着咱们什么事。
崔玉折听了这话,点头道:“本来就是萍水相逢,我没想怎么着。”
陆江闻言,心下一阵欢然,笑道:“咱们今日见到鸳鸯的事,总要回禀给学宫,不如我们寻个客栈,坐下歇一歇,好传信。”
两人经过这样一番打斗,虽没有受伤,但滚落之间,发丝凌乱,满身灰尘,总需打理一番。
崔玉折自然听他安排,点了点头。
陆江说:“要不我们还回江阳湖畔?那里人员众多,岸边住宿齐备,且离此山较近。”
崔玉折皱了皱眉:“去江阳湖畔不还是要见那些人,换个地方。”
“我是想着那处离这儿近一点,既然师弟这么说了,我们再寻一处也行。”
第30章 小欢周岁生辰
二人又行数十里, 找了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崔玉折闷在房中刻画符箓,陆江则与隔壁传信给学宫。
于陆江而言, 不做考虑, 就单独传信给姜恣意。
姜恣意身形显现,依旧是斜靠在椅子上抽烟, 他吐了一口气, 问:“召我何事?”
陆江便将在江阳湖畔所发生的诸多事情告知, 特意隐去宣清的事不提。
姜恣意沉吟片刻,“黑风寨。怎么起了个山野土匪的名字?”
“这我就不知道了。鸳鸯所拿大旗确实与玉剑屏当日拿的一样, 应是错不了。”
“我这边知道了。过会儿就跟长老会说明, 让他们找找这黑风寨。只是不一定哪个山头随便聚集几个人, 落草为寇, 就胡乱叫起黑风寨了。怕是凡尘中没有一百也有八九十个黑风寨了。”
陆江道:“听她的意思, 原本玉剑屏来学宫就是为了宣扬黑风寨,可不知为何, 玉剑屏没提到分毫。”
“这玉剑屏也是个怪人。他早年在学宫, 就是个怪人!”姜恣意嗤笑了一声,“这样行事也不奇怪。”
“玉剑屏到底是何人?师叔给我讲讲,我也好寻他。”
“你就算知道他是谁, 又跟你找他有什么关系。不过我也知道的不清楚, 与他没有什么来往。有来往的这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
“你说的是崔扬戚崔师叔?”
“除了他还能有谁。玉剑屏当年不过一个外门弟子,却因着崔扬戚这层关系,得以常常来往内门, 不过他十分离经叛道,不知道闯下了多少祸事,掌门实在忍无可忍, 派遣崔扬戚去清理门户。谁知道玉剑屏没死成。”姜恣意打了个哈切,“我说累了,要走了。”
陆江急道:“还有什么?”
“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姜恣意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小王前两日跟我说,你那孩子要过周岁生辰了,冲我要周岁礼呢。你这个当爹的,我给他买什么好呢?”
明天就是小欢生辰了。
陆江嘿嘿笑道:“师叔的好宝贝可太多了,随便挑个法器给小欢就行。哪用得着特意去买。”
“我还想着再重新买一个呢。我库房里没小孩子能用的东西。”
“攒着!现在给小欢了,让他先攒着,大了再用。”
姜恣意身为长老,他自己历年来积攒的,还有底下人孝敬的仙门法宝不知道有多少。小孩子的玩意再贵重能到哪?最多不过金银之物,打个金手镯平安锁啥的,哪比得上法器。
他现在就要为小欢攒家业了。
姜恣意自来大方,笑道:“我知道了,是你惦记着我的东西呢。行了,我也不该问你,我自己挑挑就是了。”
“您挑的那都是好的。”
关闭了日月镯,陆江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小欢明天就要过生日了,他这会儿绝对赶不回去,可刚刚经过姜恣意一提醒,连他这个做师叔祖的都晓得要备上一份礼。
他身为父亲,怎么也要有点表示。一时间,思子之情涌上心头,他从来没跟小欢分开过这么久。
他半趴在桌子上,下巴抵着桌沿,盯着手里的日月镯看,晃来晃去。又看了眼外面天色,再次趴到桌上。
太晚了。
这个时间,小欢一定已经睡了。他是小孩子,跟大人不一样,睡觉一向很早。这会转动日月镯,师兄是一定会接听的,可是要叫醒小欢的话,他又不忍心。
陆江在屋里犹豫再三,干脆心一横,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壮着胆子敲响了隔壁房门。
崔玉折来开了门。
陆江笑道:“进去说,进去说。”
崔玉折侧身让他进去,再次将门合上。
桌上放着朱砂黄纸,很是凌乱。
“这么晚了,师兄来有什么事?”
“我是来跟你赔礼道歉的。”
这话一脱口而出,陆江便狠狠闭了下眼,他明明是过来同崔玉折说明天晚些启程的事,好留出点白日的时间跟小欢说话,怎么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崔玉折着实惊住了,抬眼问:“你同我道什么歉?”
陆江十分不自在,想躲开他的视线,又觉得这样不真诚,强逼自己看着他,快速说道:“白天说的那些话,是我说得不对。还望师弟海涵。”
崔玉折“嗯”了声,“原来是这事,师兄不必特意来说的。本来我也没往心里去。”
“其实还有另一件事。”
“师兄但说无妨。”
陆江定了定神,笑道:“师弟,明日能否晚些启程?”
“为何?”
“明日、明日……连日赶路,我觉得甚是辛苦,不如咱们歇一歇。空出上午的时间,让师兄睡个懒觉。”
崔玉折本来认真听他说,可陆江一开口就有些卡顿,听了陆江重复“明日,”他神情微微一变。
陆江发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见到崔玉折,脑子就像锈住了一样,嘴巴也不受控制,这很奇怪。
“这个原因吗?”崔玉折微低头,闷声说:“也好。”
陆江笑道:“你答应了?”
“我与师兄一道做事,本来就该我听师兄的。你说什么时候走,我绝无二话。”崔玉折转过头,看着桌面的东西,“夜深了,我还有符箓要写,师兄请自便。”
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自己的话,陆江大为高兴,得意忘形。不打招呼就坐在了凳子上,招招手,笑道:“师弟,我还真没见过刻画符箓的,你快坐下,让我见见世面。”
崔玉折重复道:“夜深了。”
“这哪算晚?你反正不睡。我也是一点都不困。”
“师兄适才不还说赶路疲惫,还是早点歇息吧。”
要是往常被他这么一说,陆江早就当个缩头乌龟跑走了。可人的胆量都是练出来的,他晓得自己再得寸进尺,崔玉折也那他没有办法。
况且,他什么也不会做,只是看看。
这有什么?
他反客为主,笑道:“坐下呀。师弟莫不是忘记我教你练剑了。”
他这样提醒了,崔玉折不好再开口,便坐在他对面,调息入定。
崔玉折手指白皙修长,握着一支青绿杆杆的狼毫笔,沾满朱砂,在黄纸上勾画。垂着眼帘,神情十分专注。
陆江托腮看了半晌,忽然又道:“师弟,要不你教我话符罢?我也学学。”
崔玉折顿住笔,不解:“学这个做什么?”
“技多不压身,”他探探头,问:“还有没有别的笔?让我用用。”
崔玉折果然准备的有,他翻找出另外一支递给陆江,又从自己那边的黄纸中抽出几张推给陆江。
他说:“师兄,符箓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你先试试罢。”
陆江笑:“你给我一张你画好的,我临摹一下看。”
崔玉折倒没从自己那一沓里抽,而是重新画了一张。陆江注意到这新的一张笔画简易,难度大大降低。
“师兄,这是张求平安的符咒。”
陆江接过,盯着看了一下,线条流畅,笔画工整。他问:“你几岁学的平安符?”
崔玉折眼角不自觉弯了弯,“三岁。”
陆江听罢,不自觉咳嗽了一声,“简单,简单。师弟,你太小瞧我了,你且看吧。”
他看着觉得容易,谁想到真正画起来时,才发现甚是艰难?笔尖刚触到符纸,便听到崔玉折说要抱元守一、神情专注。
陆江听着崔玉折的教导,双眼紧盯着手中毛笔。笔尖在符纸上挪动,许久才将符咒画完,他险些出了一身虚汗。
倒不是画符本身有多难,只是他画得极为缓慢。心中存了包袱,生怕画得不好惹崔玉折笑话。
虽说他知道崔玉折不会嘲笑自己,可不知为何,总想在崔玉折面前表现得尽善尽美。
陆江一笔一划照着样图临摹,画完后颇感成就。
他将毛笔一丢,把符纸立起,轻轻吹了两口气让朱砂快些晾干,又翻来覆去端详了几遍,才递给崔玉折:“师弟,我画得如何?”
崔玉折接过看了两眼,道:“画符本就是水磨工夫,师兄如今刚入门,只能得其形。再勤练些日子,方能得其神。”
“当真?”陆江有些失落,“师弟三岁就能画了,我如今这把年纪才学……唉,真是不如你。”他盯着符纸又问,“为何一定要用朱砂?用黑墨水不行吗?”
崔玉折认真解释:“朱砂属阳,鬼怪属阴,阳能克阴,唯有朱砂画符,方能辟邪。”
陆江还想追问为何要用黄纸,又怕显得自己太过无知,便将疑问咽了回去。
他重新抽出两张黄纸,对崔玉折道:“你先画吧,我慢慢琢磨这平安符,不打扰你了。”
崔玉折听他这样说,便应了一声:“师兄若还有什么符箓上的疑问,尽可以问我。”陆江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快画吧。”
崔玉折低下头不再吭声,专注地刻画着符咒。
对方教了他画符,按理说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了
若再缠着追问,崔玉折虽会尽心解答,可不知为何,陆江望着眼前人,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他的屁股像粘在凳子上,迟迟不愿起身,又觉得这样干坐着盯着人看有些尴尬,便再次拿起符纸。
恰好手边还有几张未画完的符咒,他摊开黄纸,照着样图继续临摹。
二人对坐在摇曳的烛火下,都专注画符、鲜少言语。
陆江画着画着,不自觉地看向对面的崔玉折,心想:这符纸太小,若是一张大宣纸,倒能将他的模样描绘下来。可惜我那三脚猫的画功,连符咒都画不好,哪能画出他的神韵?画出来怕是跟鬼画符没什么两样。
想到这儿,他自嘲地笑了笑。
崔玉折全然不知陆江心中所想,仍专心致志做着自己的事。
陆江厚着脸皮一直磨蹭到深夜,客栈外早已没了人声,月亮也爬到了中天。
实在不能再晚了,他见崔玉折还在认真画符,这才有些不舍地起身告辞。
第二日,陆江起了个大早,穿戴一新,箭袖长袍,照照镜子,自觉很是英气潇洒,颇为满意。
他算着时辰,转动日月镯,心里急切难耐。
他都多久没见儿子了。
眼前一闪,出现了一张被放大的小脸。
陆江忙唤道:“小欢。”
小欢自个儿捧着镯子,嘻嘻哈哈笑起来,乌溜溜的一只大眼睛贴到画面上。
只听到他稚嫩的声音,“爹、爹,爹爹!”
小欢将虚境中的影像当成亲爹,脸紧紧贴了上去。
陆江笑道:“小欢,离远一些,让爹爹好好看看你,这样只能看见你的眼睛了。”
王知文一声轻笑传来,小欢方离得远了一些。
镯子回到王知文手中,他道:“乖小欢,坐在这里,我拿着镯子罢。”
陆江没想到王知文也在,心中一热,“师兄。”
“还知道叫我呢?我以为你光顾着你儿子了。”
陆江赔笑:“我是刚刚没看到师兄。”
“算了,今个儿是你儿子的生辰,我也不说别的,反正我是个劳碌命,专给你做丫鬟的。”
“师兄弟子这么多,再加一个小欢,也不妨碍什么。多做一个人的饭而已。”
旧日,积雪峰上仅有他们两个弟子相伴,兄弟感情深厚,王知文断断不会因这事埋怨陆江,陆江也嬉皮笑脸混过去了。
小欢见没人理自己,又大声咿呀起来。陆江忙哄道:“小欢,听话些。”
小欢离得远了,陆江方看清楚,他今天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轻薄的红色小衫,藕节似的手腕上挂着银镯子,胸口处挂着长命锁,简直是个富家小公子了。
陆江看了心中喜欢,夸赞道:“师兄可真会穿戴,小欢这身很是不错。”
小欢已渐渐能听懂人话,一听被夸,急忙抓住拿把长命锁,攥在手里,怼到画面正中央。
他行动迅速,势头也猛,王知文本来是松松抱着他,这样一下子,差点让小欢栽倒下去。王知文吓了一跳,对面的陆江也吓了一跳。
陆江赶快喊:“师兄!”
幸好王知文勒住了他,叹出一口气,“你儿子可不是好哄的。”
小欢被束缚住,手上却不停,还拿着长命锁,伸得高高的。
“爹看到了,好看着呢,你快收好。”
小欢听话,把长命锁塞到衣襟之中,衣服被撑起好大一块。他睁大一双眼睛,看着陆江。
陆江望着他,心都要软化了,知道小欢爱听夸赞的话,便翻来倒去说个不停,绞尽脑汁夸他。小欢虽嘴巴笨,只能偶尔应和几声,要是急了,光咿咿呀呀,啥也说不了。
他精力不足,见到陆江又兴奋得很,可这股劲来得快去的也快。陆江逗着他玩了会,他便有些困了,上下眼皮开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往下坠。
但他显然也很思念几日不见的陆江,不舍得就这样睡去,乌黑的眼睛再将要合上时,又突然睁开,明明已经很困了,却还在挣扎。
陆江十分心疼,“小欢,你先睡会儿。”
小欢仍摇头,不断打着哈切,努力睁着泛红的眼睛,眼角含着水雾。
陆江道:“师兄,你哄他睡觉罢。”
王知文便说:“你等一等。”
他抱着小欢到摇篮上,将小欢放了进去,微微推了两下,一晃动,小欢起初还挣扎两下,但还是撑不住,没一会儿就脑袋一歪,睡着了。
王知文说:“师父说了,午间的时候办场宴席,请几个交好的长老、弟子过来,热闹热闹。你该到中午那会再转日月镯,也能看看。”
“小欢就一小孩子,过个生辰,不必办的。”
“这是师父的意思,他怎么着也是你的孩子,算是师父的孙子了,当然不一样。再加上,学宫连日阴霾,咱们也该办个事,冲冲煞气。”
“我是在外的,也不好说什么。总之,万事都劳烦师父师兄费心了。”
王知文笑笑,“这个没什么。倒是小欢他娘呢?周岁了,也不说见见小欢,心里不惦记吗?我们这师门都还张罗着事。”
陆江瞬间熄了火,好端端的提这个干什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没好气道:“什么小欢他娘。我们早不认识了,小欢是我自个儿的孩子,跟别人没关系。”
有关系人家也不承认。
王知文道:“你看你,师弟。我就是问问嘛,你这么大火气。怎么着,这孩子还能是你一个人生的?”
陆江沉默。恨不得点头。
王知文笑道:“又不说话了。一问你这事,你就不说话,我也是关心你。好了,不说了。今个是个高兴的日子,我不惹你。”
“你别再问了,我不会说的。”
“行,好好好,你是长大了,有脾气了,师兄只能顺着你。”王知文叹了口气,低声询问:“你何时能回学宫?这个能不能说。要是还不能说,以后你也别用日月镯了。”
陆江说:“这个我倒是想说。可我实在不知道,总要打听到玉剑屏的下落罢。”
“唉,我的傻师弟,你就是不懂躲事。那日你因护掌门受重伤,就算这次派遣年轻弟子下山,你大可以以此为由推却,好在峰上养伤。你偏偏要去,现在如何了?伤势可好了?”
陆江旧伤哪是这般轻易好的,玉剑屏功法绝著,没把他的胳膊砍断已经是陆江捡回一条命了。
他不愿师兄担心,只是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近几日,药王谷的人也赶到了,正在替掌门医治,要是你在,也能顺便替你瞧瞧。”
陆江闻言,先是问道:“掌门如今怎么样了?”
“还是你走时那样。药王谷的神医们也束手无策,掌门受伤太重,如今就是不醒来,不过是靠着灵丹妙药,吊着一口气罢了。”
这话一说,适才闲适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陆江沉默一会儿,问:“药王谷有一人,名叫宋风。不知他来了没有?”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又不出峰门,都是道听途说罢了。哪能连药王谷派遣谁来都打听清楚。”
陆江是外出游历时,结识的宋风。
彼时宋风被一富家子弟看上,要强压他去做小妾,宋风年纪小,又生的清秀,竟被当成了女子。他又是偷偷跑出来的,独自行医,药王谷医术虽精湛,却于防身真气这方面稍逊一筹。宋风正处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阶段,陆江偶然经过,将其救了下来。
两人彼此说了门派师承,由此渐渐相熟起来。
这是陆江在外的交际,未曾告知过。他自然也不知道谁是宋风。
陆江道:“他若没来,那就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说到最后,王知文少不得叮嘱两句,道:“万事不容易,你和崔玉折切勿逞强,便是真寻到玉剑屏消息,先上报学宫,莫擅自出手。”
陆江刚收好日月镯,立马起身出去,敲响崔玉折房门。
“咱们这就走吧。”
他生怕崔玉折等急了。
崔玉折反倒神情淡淡,轻声问:“今天是他的周岁生辰,师兄刻意在这时停下来,是为了他吗?”
他怎么知道的?这屋子隔音太差了吧?话都传到他耳边了。
还是说……他一直记得这个日子,陆江一停下来,他就知道了。
陆江猛然一惊,下意识掩饰道:“不是的。是我太累了。”
崔玉折轻轻摇头,“你实在没必要骗我。”
陆江低头道:“你猜到了?我只是觉得你知道了后会不开心,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出于私心,耽搁时间,我也不好意思说。”
“师兄,我不是为了怪你。”崔玉折平静的注视他,“你把小欢视作自己的孩子,所以想同他说会话,这是人之常情,你不用瞒我的。我们同行,本就该互相体谅。”
不是视作,这就是陆江的孩子。
陆江说:“我知道了。”
陆江率先错开了视线,他再次办错了事。越小心越是错,在崔玉折心里面,估计早已经把这事翻篇了。自己还一而再再而三避着这个点,生怕惹他生气。
殊不知正是自己这样的小心翼翼,才是真正令崔玉折不喜欢的地方。
陆江会反思自己,也会改正。
他观察着崔玉折的神色,忙承诺道:“师弟,我以后再不瞒你骗你,有什么都跟你讲实话。”
倒是没提什么都是为了崔玉折好这样的话。这话说给谁听呢?谁愿意听。
崔玉折顿了顿,“是已经聊完了吗?”
陆江点头道:“聊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