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叛逃在岁月之外


    陈迹舟站在路口,抱了她半分钟左右。


    江萌安静地趴在他怀里,自然地收拢双臂,手掌贴住他肩胛骨的位置,防风的运动服面料光滑,脸颊靠上去,凉丝丝的,连心都沉静不少。


    安静过后,“咕咕”一声,有人肚子在响。


    陈迹舟露出明知故问的笑,“什么声音。”


    “……”江萌羞耻地一把推开他:“啊啊啊你好烦啊。”


    他被推得往后跌了一小步,笑着把手塞回裤兜里,打眼看看她窘迫又狼狈的脸色,“还没吃饭?”


    江萌说:“忘记吃了。”


    “忙忘了?”


    “……”


    江萌转了身去,低下眉目,不高兴地踢踢脚边的石子,“就是没什么胃口,气都气饱了。”


    陈迹舟又打量了她一会儿,走过去,握着江萌的胳膊就往前,用毫无所谓的语气说:“什么老大难的事啊,还值得你茶饭不思的。”


    江萌被他拉着又进了这家面馆。


    她没说要什么,陈迹舟给她点了一碗不要葱花的阳春面,加了一个荷包蛋。


    江萌找了个位置坐下,他跟过去。


    “你从哪儿过来的?”她问。


    “刚下班。”


    陈迹舟拎开凳子,坐下,他散漫地叠着长腿,抱着胳膊斜斜地靠在座椅上,姿态悠悠闲闲的,江萌上下扫他一眼,想起刚才的拥抱,就不太好意思看他眼睛了,他这件凉丝丝的外套上有清浅的香气,还停在她的鼻尖呢。


    江萌摸了摸鼻子,想要留住什么似的。


    不看他的眼睛,她就盯着他身体看。他里面应该搭的是件短袖,外套的拉链没拉到顶,露出棱角分明的锁骨,肩膀笔直宽阔,脖子和下颌的线条好看,喉结也好看。


    “你也加班了啊?”她问,“是准备回去吗?”


    “对。”


    陈迹舟平时要是不约人打球,他上下班之余就喜欢一个人待着,看看书或者去健身房,打打游戏,练练乐器,都行。江萌说他精力旺盛,其实他的生活没有她想象得那么活色生香,陈迹舟也不是多么精力旺盛,他只是有个现代人不易做到的优势,他不爱玩手机,手机对他来讲就是很传统的通讯工具,节省下来时间做别的事情,在旁人看来就是精力充沛的体现。


    这个面馆在学校后面的老街,来的都是大学生,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先锋又活力,愤慨又理想。比青涩多一些聪慧,比世故多一些热血的年纪。


    江萌说:“你发现你坐这儿也不违和哎。”


    陈迹舟:“什么意思。”


    “她们说你很男高。”梁珊珊和严羽晴都这么说过。


    他不解:“我很难搞?有吗。”


    江萌想笑,又认真回答:“嗯……认真说是有一点吧。”


    转而,她又自信满满:“不过对我这种漂亮又可爱的美少女来说,还是手到擒来的啦。”


    陈迹舟低下头,说:“那也不算很难搞吧。”


    一个电话就勾过来了。


    他可别太好追了好吗。


    接下来的时间,江萌忍不住给他大肆吐槽了遇到的奇葩学生和奇葩家长:“凭什么啥事都要怪罪到老师头上,你说有的家长是不是很缺德?”


    陈迹舟听得很认真,想了一想说:“某种程度来说,他们应该是对自己或者孩子不满,导致你被牵连。这当然是他的价值观有问题,你犯不着生气。”


    “可是他骂我哎,我又不能还嘴。”


    陈迹舟给她出谋划策:“再碰到无理取闹的,你下次把电话直接给我就行。”


    江萌好奇地问:“怎么,你有办法治他吗?”


    “我帮你治。”


    “


    你要骂回去吗?”


    他点头,语气又懒又拽的:“骂不死他。”


    江萌忍不住冲他比大拇指,笑得唇红齿白:“我相信你这嘴,为我冲锋陷阵绝对够格的。”


    陈迹舟也看着她,挑唇笑了下。


    坐在学生堆里,他也会感慨。


    二十岁出头时,他们的轨道分离。


    如今兜兜转转再碰头,已经没办法没心没肺地融入其中了。


    要说沧桑、疲倦也不至于,但她失意的眼睛随着发丝低垂时,他最感到遗憾,是的,陈迹舟也会遗憾,如果当初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江萌今天没怎么捯饬自己,穿了件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没有绑起来,松松地自然垂落。


    有一回见他,她妆容精致,裙摆翩跹,她状似惋惜地说,因为你没有见过我特别漂亮的样子。


    陈迹舟想,他早就见过了。她最漂亮的样子,他都见过。


    靓丽有靓丽的美,自然有自然的美。


    连疲惫和眼泪都各有生动。


    就像月亮的倒影在涟漪里碎了。


    江萌轻声地喊他名字:“陈迹舟,你今天过来,我还是蛮开心的。”


    老板把面端上来。


    陈迹舟勾唇一笑,说:“这不是看你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进的,我再不来给你疏导疏导,你这小脑袋瓜子还动不动得起来了。”


    “你要是能吃得下,还是美食更管用。”他把面推给她,“赶紧吃吧,吃饱才有力气约会。”


    他这语气云淡风轻的。


    面汤把她的脸蒸热,因为是被“约会”这两个字刺激到了,江萌飞速地掰开筷子。


    陈迹舟问她,喜不喜欢现在的工作。


    江萌警惕十足地说:“比当你秘书好吧,别老是想挖我过去哦,我去你那又不能篡位当老板,但我现在不一样,我面前有胡萝卜吊着啊。”


    她想入非非,脸上带着骄傲的笑:“等我转岗升职了,我也要跟那个殷处一样——你,过来,看看你手指甲,嗯,表现不错,下次注意。


    “当上领导,拽死了好吗。”


    陈迹舟听她这么说,也笑了下:“好的江处长,以后不打您注意了。好好升官吧,哪天提拔提拔我,我也不想努力了,让我少走几年弯路。”


    江萌吸溜了一口面,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咯咯地笑。


    沉默许久,陈迹舟终于认真地问:“刚才为什么哭?”


    江萌收敛了笑意,牙齿也停了停,她咽下一口面,搅了搅面汤,声音含糊得像梦呓:“可能是……我太喜欢你了吧。”


    对面的人陷入沉默。


    她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座冰山遽然开裂。


    温暖水流汨汨淌下,滋养他龟裂干涸的滩涂。


    为她悬浮不定的一句喜欢,他可以放下所有的少年遗憾。


    江萌一抬头,果然见他眉目很深。


    她说:“我就是话特别特别多,表达欲特别特别旺盛,特别需要回应的那种人。你要是能理解我,给我回应,我就会很感动,你明白吗?”


    江萌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问,你明白吗。


    陈迹舟说,我当然明白。


    到车上,江萌没问他打算去哪里。


    陈迹舟开车上路,在漫长的红灯路口停下,他开了两边的窗,晚风混合着夏末湿润又燥热的气息吹进来,他取下中控台的一件礼物盒。


    江萌方才就看见了,但以为是他给别人买的,就没多问,陈迹舟把盒子打开,将一根丝绸发带缠在手指上,他摊开掌心,那根发带就在窗户两边对流的风里流动轻盈,翩然起舞。


    江萌惊讶:“给我的吗?”


    他说:“就算只有一天,也得有点仪式感吧。”


    在她微微震惊的眼神里,陈迹舟笑着说:“给你抓住一条夏天的小尾巴。”


    江萌抬起打颤的睫毛,就看到他明朗的一双笑眼。


    他凑近,看着她恍惚的表情,像在琢磨她此刻的羞怯与欣喜,并且为此而心情不错,唇角勾出迷人的弧线。


    不近不远的距离让她屏息。


    她打心底里觉得陈迹舟的笑容是他的制胜法宝,特别容易让对方溃败。


    疏朗干净,坦荡而炽热。


    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笑。


    他还凑这么近看着她,眼底宽阔,像一个能无限包容她的小宇宙。


    太过于引人深陷。


    发带在他的手中随着风摆荡。


    她承认,她现在十分的心动。


    江萌满脑子冒出一堆不正经念头。


    好想亲他好想亲他好想亲他……


    这条发带让她想起小学的心理课上,老师给他们出了一个测试题,提问,怎么给封闭监狱里的犯人做心理疏导,有人说在房间里养植物,有人说在墙上画画,有人说把墙壁换成透明玻璃,陈迹舟的回答是,我会在通风的窗口挂根丝带,有风的地方就充满希望啊。


    充满希望的“小尾巴”被放到她手里。


    “喜欢吗?”


    “……嗯。”


    发带是陈迹舟在来的路上买的,因为这段关系来得有些临时,他没来得及精挑细选,就把车停商场门口,进了家比较熟悉的品牌门店。


    江萌在他的眼中应该是绿色的,生机盎然,像是时刻在破土而出的春芽。


    所以他挑选了绿色。


    “绑上吧。”


    陈迹舟看着她飞舞的发丝,嘴角轻笑,他踩下油门穿过绿灯路口,“今天带你私奔。”


    “……”


    江萌低下不断发热的脸,一丝不苟地扎好头发。


    他开车速度还挺快的,眼见路有点走偏了,感觉在往乡下去,江萌忍不住问了句:“这是去哪里啊?”


    陈迹舟问她:“还记得我们的世外桃源吗?”


    江萌飞快点头:“当然了。”


    他说:“故地重游怎么样?”


    “好啊,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个点看不到萤火虫了吧,都打烊了。”


    去云渚的桥开通了,穿过一段黑暗的小路,车子又汇入光亮中,驶向宽广坚固的桥面。


    陈迹舟微微带笑,撑着额头,假意苦恼说:“是啊,那我得好好想想办法。”


    江萌看了眼时间,“我现在有点后悔,这个点也太晚了吧,一天都快结束了。”


    “几点?”


    “十点半了。”


    他不以为然地笑:“时间多的是。”


    静默片刻,陈迹舟看向正在发呆的江萌。


    他伸手,轻轻刮一下她的鼻梁提醒:“不过你得答应我,把所有的烦恼都丢了,现在起,心里装着我就行。”


    车里放着灵动曼妙的摇滚乐,江萌笑着回看他:“就像以前一样。”


    大河对岸的城市景观退去,渺渺茫茫,沉进了旧日的雾里。


    云渚这个小镇本来就旅游业发达,尤其是开路之后,这几年城市宣传很到位,大晚上还有背包客来露营,看海,登山,或者等待早起的日出。


    陈迹舟在一个商业区把车停下,带她进去逛了逛。


    时间确实不早了,像一些有名的打卡景点,鲸鱼咖啡馆之类的都打烊了。


    不过街区还是很热闹,湖边有人抱着吉他唱歌,还有网红在这里架着手机直播。


    江萌逛了一圈下来,购物瘾犯了,买了不少小礼品。


    她在一个小摊铺前试戴耳环的时候,陈迹舟在不远处接了个电话。


    江萌要了那副耳环,收好东西,第20次看了看所剩无几的时间。


    陈迹舟没有跟她讲接下来的安排,是留在这里过夜,还是回去。


    她回头时,他正好挂掉电话。


    江萌走过去,说:“明天星期六,你应该不上班吧?”


    陈迹舟悠悠地嗯了一声:“不上班,怎么了?”


    “……”


    他看了眼她身后的铺子,又看看她手上提着的礼物盒:“耳环买好了?”


    “买啦,”江萌把小袋子拎起来给他示意,“买了两对。”


    陈迹舟笑了下:“第一次给人当男朋友,也不给我表现的机会。”


    江萌咧嘴一笑:“很便宜的啦,才三十块钱。”


    虽然面上带笑,江萌心里犯着嘀咕,这么踊跃啊,比起给我花钱,你还不如亲我一下呢!


    傻子,傻子,傻子!


    听不到她的心声,他纹丝不动:“还逛吗?”


    江萌摇头。


    “那走吧。”


    快十二点了,他们之间这个短暂的“情人节”大概到这里就落幕了吧。


    虽然有些意犹未尽,江萌的内心还是很满足的。


    一个晚上也


    足够了。


    她坐在他的副驾上时,眼皮耷拉着,被人摸了把脸,稍微清醒了一些,陈迹舟温声地问她:“困了?”


    江萌闭着眼,点头。


    “那就睡会儿吧,冷我就把窗户关上。”


    她说:“别关。”


    她想让风卷进来,这样的话,发带就可以时不时地敲在后颈的位置,让她感到流动的快意和安宁。


    “陈迹舟,谢谢你。”


    不知道这是梦话,还是真的在对他倾诉,陈迹舟稍作判断,看她阖着的眼皮下面,眼珠子轻微晃动。


    他问:“谢我什么。”


    “跟你在一起,我就会觉得什么都不重要,我觉得很快乐,发自内心的快乐。烦恼也没有了,吹到身上每一秒的风都是新的。


    她说话的声音轻轻慢慢的:“你以前在这个地方向我承诺,不管你走得多远,只要我需要你,你就会立刻回来。我以为你是骗我的,这一些年说实话,我对你也有抱怨,可是后来我慢慢发现,我抱怨你,只是因为我舍不得,也可能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吧,我从来没有对哪一个人感情这么复杂,总之我现在确定,你没有骗我,你还是会回来的。”


    感性的情绪流露,江萌的喉咙口微微哽咽:“你还是带我回来了,我很开心。


    “我以前也想过故地重游,但是有一些地方,如果不是和你,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去了。”


    几秒后,她感到微凉的指骨蹭在脸上。


    她握住他的手,说:“你好好开车啊。”


    不过很快,车子停了。


    江萌眼望四周,发现这停车场怎么……


    不像她家楼下啊。


    像在山里。


    他们应该还在云渚。


    陈迹舟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他有话要说,但看了眼时间,对她说:“你把眼睛闭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江萌微微一笑,顺从地闭眼:“好啊。”


    他把副驾的车门打开,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掌心,将她牢牢地牵住。


    江萌将唇线抿直,这里应该没有光,还是怕被他看破神情里的赧意,稍微低了低头。


    她确信这是在山里,因为山风比下面凉了许多,吹在脖子上都有点发冷。


    他的外套及时地披在她的肩上。


    她没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只是跟着他走。


    地面倒是挺平坦的,周遭安静,有一些鸟雀的声音。


    随后,她摸到一个护栏,江萌顺手扶住了栏杆。


    陈迹舟站在她身后,长臂将她环住,也撑着栏杆与她并肩站立。


    “害怕吗?”他的声音很贴近。


    “害怕什么。”


    “你担心的那些事情会发生。”陈迹舟语气带笑,原来他注意到她今晚看了二十多次时间啊。


    零点预示着许多。


    终结或是新生。


    马车变回了南瓜,公主变回了灰姑娘,一日情人在这一刻失效,一切回归到一成不变的庸碌里。


    他将手掌轻轻覆在她的发顶,温和轻抚:“睁眼吧。”


    山顶的风吹来,把她脸庞碎发扫清,往后散去。


    澄明的视线不加遮挡,江萌扶着栏杆,从这里遥望山谷。


    陈迹舟在她耳后,低声说着:“零点也不会结束。”


    他带着笑音,一字一顿,像是敲下某种宣判的钟声,低敛着俊朗的眉眼看她,音色与眼神在她身上都铺满了柔情。


    “童话刚刚开始。”


    话音未落,耳边响起乐团演奏的声音。


    几种乐器的混合,大提琴、小提琴、手风琴,还有钢琴。


    PorunaCabeza。


    《闻香识女人》里那支著名的探戈曲。


    江萌惊喜地回头望去。


    真的有活人在这儿给她演奏。


    这是个正儿八经的剧场,建在崖边,江萌扶着的是剧场栏杆,往下是平稳的山坡,再往远处,是星星点点的小镇灯光。


    陈迹舟扬起脸,远远地看到在台上弹钢琴的蒋家明。


    虽然这人歌唱得不怎么样,找他办事还是有点靠谱的,能紧急地给他凑出一个小型的乐团。


    陈迹舟鼓了鼓掌,笑着冲他比了大拇指,表示感谢。


    这是一个环境戏剧的剧场,不久前还有大学表演系的学生在这里做汇报演出,环境戏剧的意思是以城市的自然环境为舞台,所以剧场建在林子里。


    他靠在护栏上,姿态里透着吊儿郎当的闲适,陈迹舟笑着看向江萌:“今天天气不好,没有星星,在这儿看看灯也不错,这一池子都是星星。


    “还满意吗?”


    舞台的灯光把他们打亮,乐团的表演老师们在身后。


    江萌:“那我今天是……灰姑娘?”


    陈迹舟弹一下她脑门:“你才不是灰姑娘,我陈迹舟的女朋友,享受的必须是公主待遇好吗。”


    江萌假装吃痛,“嗷”了一声,笑着捂住额头,见他绅士地伸出手。


    “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这位公主。”


    公主拿乔道:“可是你以前老踩我脚哎。”


    “现在不会了,我长大了。”陈迹舟颇为自信,扬眉一笑,“还敢试试吗?”


    如往常,她会下意识地遗憾,因为今天没有穿着漂亮——起码应该有一件裙子吧。


    她没有穿裙子,只有运动鞋,牛仔裤,从头到脚过于朴素,总归欠缺了情调。


    但是江萌此刻莫名地轻松,变得毫不在意,她笑着说:“敢。”


    他低头含笑的动作让她觉得时空未曾往深处蔓延。


    他们叛逃在岁月之外。


    十七岁的少年向她伸出手。


    江萌把自己交了出去。


    垂在地面的星空,远处的水流与月光,把她如水的脸庞衬得皎洁。


    她是碎在涟漪里的月影,在风平浪静的一刹,又重新完满,归于花好月圆的夜。


    夏夜最后的晚风中,万家灯火变成尘世里的星星,他们在这里跳着一支优雅的探戈。


    美梦不会结束。


    童话刚刚开始。


    他为她打破零点的魔咒。


    阴天的星星也很漂亮。


    但她在心里想,所有的星星都不如他明亮的眼睛。


    在对的人面前,她不用浓妆艳抹,他自会把她变成最美好的样子。


    绿色的发带,配合着她无形的裙摆,在晚风里飞了起来。


    第52章 第52章以后只能对我这样


    陈迹舟今晚表现很好,没有走错步伐。


    虽然谈不上舞姿多么优美,但他像个自我修正很到位的从良学生,规规矩矩地,陪她跳完了一支舞。


    正因为他表现很好,自我感觉就更良好了。


    江萌还挺意外的,问他:“在哪儿进修的?”


    陈迹舟看出她的满意,脸上浮出一点笑来,笑里有着很率性的、不加修饰的自满,他抬抬眉梢,语气挺拽地说:“你猜猜?”


    江萌故意拖长声音哦了一声:“你该不会跟别的女生跳过吧?在国外?”


    这话果真踩到他的尾巴,立刻就让陈迹舟有些贞操被毁的愤慨了。


    他沉下脸色,严肃地告诉她:“我只牵过你的手。”


    他这样一讲,她的掌心与脸颊又热了几分,低低地说句“哦”,差点脚步乱了。


    乐团的演奏停下。


    他们的步伐也停下。


    过程中,陈迹舟是有点小紧张的,他没真的练过跳舞,能完完整整跳下来全凭感觉,收回手,他兴致不错地插兜站那儿,散漫地笑着看她,“踩到你了吗今天?”


    江萌微笑:“没,值得表扬。”


    陈迹舟抬手,捏


    住了江萌的脸颊,像捏一只橡皮小鸭子,结结实实地按了三下,佯装不快地说:“所以,赶紧给我忘了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听见没?”


    他语气嗔怪,淡淡的笑意含有责备,“记仇记到八十岁。”


    江萌低头,轻轻地笑出了声:“好吧,看在你今天表现不错的份上,我会选择性遗忘你的糗事。”


    她低着头看地面。


    他就低着头看她。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身后的乐团已经换了一首舒缓的曲子,优雅的大提琴声音配合夜的深沉,缥缈悠远,送入林中。


    江萌往乐团的灯下瞧一瞧,小声问他:“诶,是你联系的蒋家明吗?”


    陈迹舟也望过去一眼,说:“他每天在山底下唱歌,我让他帮我安排的。”


    她说:“花钱了啊?”


    陈迹舟笑说:“不花钱能请得动?人家大晚上闲的吗?”


    他往那边看看,拍一拍江萌的背,意思是叫她在这儿等一等,轻声说:“我过去打个招呼。”


    江萌忙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陈迹舟想法妥善一些:“改天有机会正式介绍吧,今天先不了,我让人早点收摊回去休息。”


    这话很值得琢磨。


    正式介绍什么?


    江萌想入非非,脸上带点羞涩的笑意,看着他过去简短地聊了几句。


    她收了收外套的两襟,又往底下看去。


    这个山不高,更像是个丘陵,但视野也好。


    再往远处,能看到云州的都市风貌,不过黑夜影响视线,所以目之所及,只剩这片美好的桃源,像与世隔绝一般静谧,被江水拦在世俗之外。


    江萌贪心地想,如果永远不回去就好了。


    被困在这里也没关系。


    她找到了自己的应许之地,这里有上帝给她的牛奶与蜜,这里有她永恒的、最初的、念念不忘的宁静。


    有她不被侵扰的梦田。


    她的应许之地不是云渚,而是他的身边。


    跟着他,流浪也像回家。


    去找车位的路上,陈迹舟走在江萌的身边,坡路宽阔,并不陡峭,路灯敞亮,很安全的一段路,两人隔了一点距离。


    夏末初秋,夜里温度还挺低的,她身上穿着他的外套,问他要不要,不知道陈迹舟是真的抗冻还是绅士谦让,就这么一件衣服,他就没跟她争。


    于是江萌挪了挪距离,跟他挨着,然后悄悄地牵住了他的手。


    陈迹舟的步伐明显地顿了顿,脚步放缓。


    没有人说话,但似乎都想让这段短短的路再走长一些。


    他应该是有点冷的,指骨微凉,江萌此刻的体温高一些,给他渡了点暖气。


    江萌埋着头,贴着他的胳膊走,不太好意思看他,不知道陈迹舟眼下感觉如何。但她现在要是给自己测心率,肯定不止120了。


    陈迹舟回握住她。


    她的指骨如看起来一样细瘦,就像她整个人的气质,纤长漂亮,骨节玲珑,玉簪般莹亮剔透,白得反光,握在手里的触感轻轻的,也脆弱,让人生出强烈的保护欲。


    沉默地走了一段,山上特别静,江萌的声音显得清亮突兀,她忽然说了句:“我谈恋爱不都是这样。”


    “嗯?”


    陈迹舟低下头,也看不见她的脸,只见女孩子浓密的睫毛忽闪。


    “就是……很粘人这样。”


    他前不久问她,是不是谈恋爱都这样。


    江萌鼓鼓腮帮子想,当然不是了。


    谈恋爱也分跟谁谈啊。


    陈迹舟低低地“嗯”了一声,他没有多说什么,表示知道了。


    手心慢慢地变暖,暗涌慢慢地起伏,动情的心潮随千言万语在深处动荡,又被掩在寂静而羞于启齿的夜里。


    又静了几秒,他很轻声地一笑,低眸看她:“你只粘我。”


    江萌如小鸡啄米一样飞快点点头:“对。”


    很快到了车前,她说:“今天结束了吗?”


    “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陈迹舟偏眸看她,“这个点,夜生活都快结束了。”


    江萌说:“我想明天早起看日出,可以嘛?就在云渚。”


    “好,”陈迹舟同意说,“那先找个酒店住一下吧。”


    这个小镇上民宿多,酒店少。


    但他又考虑到她又没带换洗衣服,好一点的酒店有干洗服务,陈迹舟是不会让她有任何煎熬,哪怕只是轻微不适的体验的。


    他搜了几个为数不多的酒店,找到一家合适的:“你困了就在车里睡,可能要开一会儿。”


    江萌确实困了,她坐副驾眯了会儿,半醒间又看一眼陈迹舟。


    他应该也很困了。


    等红灯的时候,他低着头,用手掌撑着半边脸,稍微闭了会儿眼睛。


    到了酒店,他领了两张房卡,两人房间没挨着,隔了三间。


    江萌的房间先到了,陈迹舟交代了一句:“日出挺早的,你放心睡吧,明天我来敲门。好好休息。”


    “好。”江萌拿着房卡,把门“滴”的一声刷开,在推门进去之前,她又望了一眼他往前走的身影。


    “陈迹舟!”


    他循声回眸。


    听她喊得着急,陈迹舟还以为有什么事。


    江萌快步跟上,几乎是跑到他面前,然后踮起脚,猝不及防地在他脸颊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嘴唇轻啄的声音,在这个静得落针可闻的走廊间,就显得很响亮了。


    她瞄了一眼他错愕不已的脸色,飞快地说了句:“比起逛街、吃饭、跳舞,这才是约会更重要的事。”


    江萌脸色充血,咬住下唇,半晌嘟哝了一句:“笨蛋!”


    她不再观察他的反应,又飞快地跑回去,推门进了屋-


    江萌找人来取走换洗衣服,她穿着浴袍躺在床上,看了眼时间,日出确实太早了,最多只够睡四个小时。


    刷了会儿社交平台,甚至这个点都有人开始准备出门爬山了。


    江萌不想爬山,她打算找个河边的观景点,正要发给陈迹舟看看,又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江萌:「睡了吗?」


    陈迹舟回得很快:「没」


    江萌:「你不是很困吗?我看在车里都快睡着了」


    陈迹舟:「刚刚很困,现在精神了」


    江萌笑问:「是因为我吗?」


    陈迹舟:「你说呢」


    “……”


    江萌身上发热,在床上滚了两圈,把发热的脸埋进枕头里。


    她傻乐了一会儿,又坐起来,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嘴唇。


    她觉得自己的嘴唇也生得特别漂亮。


    不薄不厚,饱满莹润,纹理简单干净,唇色并不是十分浓艳深厚的类型,但鲜亮清透,是染尽了朝霞的薄云,又如温柔的山茶,是温润健康的嫣红色。


    江萌笑着看镜子,用指尖碰碰自己的唇珠,不由地自恋:“让你占便宜了啊,陈迹舟。”


    她给他发消息:「意犹未尽」


    陈迹舟:「睡吧,明天还有」


    江萌挑眉:「还有什么」


    陈迹舟:「你想有什么?」


    江萌:「你想说什么?」


    陈迹舟:「我说的是约会」


    江萌:「……哦」


    她发过去一个自制的小金的表情。


    表情包上写了四个字:委屈巴巴。


    陈迹舟借机关怀了一番小猫:「小金有人照顾吗?」


    江萌:「我有自动投食器」


    江萌:「你也想它啦?」


    陈迹舟:「有点」


    几秒后,陈迹舟发了个语音过来:“猫是挺乖的,就是不知道哪儿养成的坏习惯,喜欢看人洗澡。”


    江萌:「对,可能猫咪喜欢水声。」


    不对。


    重点是:「你放它进浴室了?」


    陈迹舟:“是啊,总不能听它可怜巴巴在那挠门吧。”


    江萌惊大了双眼:「小金看过你洗澡?」


    陈迹舟:“每天,门神一样。”


    江萌:「它居然每天看你洗澡??」


    江萌打开监控,再看她的猫,已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我都没看过!


    我活二十几年我都没看过男人洗澡!!


    不过视频里,小金正吃饱了团着酣睡呢,也没让她看见鼻子眼睛。


    江萌:「坏猫。」


    陈迹舟回复过来文字消息:「以后只能对我这样」


    江萌:「什么意思?以后只能看你洗澡?」


    陈迹舟引用了他上面这句话:「对你说的」


    他话题转换得过快了,她一开始没太明白。


    但江萌迷迷糊糊地回忆了一下。


    莫非是因为


    ,刚刚在山上,她对他说:我谈恋爱不都是这样。


    只对你这样。


    他是在回应这一句吗?


    还是在指刚才门口的那个亲亲?


    不管是为哪一件事,江萌都有那么一点感到不可思议。


    她确实没见过陈迹舟谈恋爱的样子,原来他谈恋爱是这样的啊,他那潇洒大度随遇而安的心性呢?


    她笑着回:「原来你也有占有欲啊,霸道!」


    陈迹舟坦坦荡荡:「是啊」


    江萌好想问一句,你也喜欢我吗?


    她没把这句话直白地打上去,还在斟酌措辞,时间稍微久了点,手机自动黑屏了,她看到屏幕里自己笑得格外芬芳的一张脸。


    江萌故意吊着他:「睡了,晚安」


    陈迹舟:「答应我了吗就晚安?」


    江萌:「看你表现」


    陈迹舟:「等着」


    过了几秒,他又好奇问道:「它也会看你洗澡吗?」


    江萌:「每天,门神一样」


    陈迹舟:「坏猫」


    第53章 第53章只能和陈迹舟接吻


    陈迹舟早起过来的时候,江萌已经洗漱完毕了,她正开着灯在那梳头发呢,门铃响了。


    外面的天还黑着,江萌急急地把门打开。


    陈迹舟站门口,有那么点没睡醒的样子,狭长的眼眶惺忪地垂着,谈不上特别精神,但外貌上没呈现出什么疲态,有些人就是这样,越夜越美丽,特别让人羡慕,不过江萌不羡慕,因为她也是一等一的天生丽质。


    陈迹舟松弛地靠门边,低头看她。


    “睡得好吗?”他正常寒暄,音色很低沉,还有点沙沙的。


    “你呢。”


    “还可以。”


    江萌往里面走,继续对着全身镜扎头发,扬着声音说:“你猜我好不好?”


    她听见耳边传来轻飘飘的一声笑,某人还靠在门口没进去,不远不近地打量着她,懒散地揶揄一句:“现在和你说话,怎么就像跟我妈打游击似的。”


    江萌挑眉说:“我这不是跟你学的?”


    她扎了个低马尾,又把颅顶一圈头发扯松了一些,瞥他一眼,拿腔拿调说:“你想听什么?


    “说我睡得不好,一直做梦,一直梦见你。梦里你还亲我了,一直亲我,才不会像现在这样跟我打游击。”


    “……”


    “满意了?”


    她是真把他见人说人话那一套学会了。


    还面不红心不跳的。


    陈迹舟低咳了一声,刚才还松懒的神色这会儿被她彻底惊醒了。


    他回过头去,背对着她,没脾气地接着等,没给她留下什么表情。


    不过江萌已经摸清楚这人了,他害羞的时候就这样。


    她身子后仰,偷偷看他的侧脸,咧嘴一笑。


    出了门,江萌说:“楼下看吧,你别疲劳驾驶了。”


    “嗯。”他也没打算开车。


    “你喜欢看日出吗?”


    江萌跟着他往楼下走,陈迹舟说:“还行,有兴致就看一看。”


    “你一般和谁一起?”


    “自己,我还能跟谁。”


    打量片刻他的淡淡神色,江萌问:“你也会觉得孤独吗?”


    陈迹舟看向她,笑了一下:“你不在,当然了。”


    “……”


    满嘴跑火车,这种话就让她分不清虚实了。


    他们出门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多云天气,云层不算厚。


    观景平台挤满了人。


    好多人带机器过来拍摄,甚至还有来这儿拍婚纱照的。


    陈迹舟有点烦,他讨厌人多的地方。


    附近有几个咖啡店,黑灯瞎火还没有营业,不过有个男老板从院子里出来,拎着漱口杯,蹲花坛边刷着牙齿。陈迹舟走过去跟他打商量:“您这后院能进吗?”


    老板擦擦嘴,说:“还没开张。”


    “待一会儿就走,看个日出。”


    “行,进来吧,现在还没什么人。”


    陈迹舟一点头:“谢了。”


    江萌没什么意见地跟上,她本来有点怀疑这儿视野会不会不好,不过进去之后就觉得多虑了,院子做的是铁艺墙,栅栏镂空,什么都能看见,小院很洁净,种了点绿植,就三张咖啡台,占了人家的地盘还是得照顾下生意,陈迹舟点了两杯不带咖啡因的气泡水,他出来后随便找了个软沙发坐下。


    江萌想跟他坐一起:“你过去点,我坐不下了。”


    陈迹舟敞着腿,没打算给她让位置,抬抬下巴:“那不还有吗,不嫌挤得慌?”


    “……?”


    从人山人海里出来,舒服多了。


    气泡水端出来是凉的,陈迹舟注意身体素质,现在不怎么喝冷的东西了,他就坐着没动。旁边有位置但江萌没坐,她站在栅栏边看着天上,太阳还没显形,她在那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旁边有一丛巨大的芭蕉,翠绿的叶子上淌下朝露,一滴一滴,洇湿了地面。


    江萌往天上看,他就平静地看看她圆圆的后脑勺。漂亮的丝带被绑成蝴蝶结的样式,充满生机的绿色让她身上的少女气息丝毫未减。


    他以前上学的时候就经常悄悄地看她,看她坐在那里喜出望外地捧着偶像杂志品读,看她为生活烦恼愁苦的面色很快又转阴为晴,看她无法对抗不公时的眼泪,看她发现他在身后所以回头,惊喜地看他名字时带笑的眼睛。


    她像一个沥干水的玻璃容器,放掉所有,就仍然透明敞亮,她发挥会承载湿重、但本质是包容万物的本领,活出她生命的明媚底色。


    她不再说起从未得到的爱,因为不再想拥有。


    她不再仰人鼻息而为了留住不重要的赞许,因为她长大了。


    临行前他说,希望她能够好好爱自己。


    她真的在认真执行。


    这些年来,他脱手的那一份爱,她为自己好好地补全。


    江萌突然回头看他:“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陈迹舟还是维持敞腿后靠的姿势,闲云野鹤地坐在那儿:“看看形势吧,不景气就不干了。”


    江萌拖长声音,无比惊愕地“嗯——?”了一声。


    陈迹舟说:“许昉想开个羽毛球馆,没准拉我去给他当教练。”


    “那你公司呢?”


    “给能接手的人。”


    江萌走过来,像批评学生一样,点着他的名字,大肆指责:“陈迹舟,你不能这么意气用事。”


    陈迹舟想笑:“我怎么了?”


    她震惊完,还剩点脾气,真的跟他妈妈似的,耳提面命:“你考虑考虑养家糊口吧,羽毛球教练能赚几个钱啊。”


    陈迹舟抱着后颈往沙发后面仰,看她一脸严肃指教,他笑得不行,胸腔轻震,眼睛都弯了:“果然是要当处长的人,这就开始满嘴铜臭味了。”


    江萌很正经:“胡说,我刚刚用了漱口水,现在是满嘴茉莉味。”


    江萌有点牙痒痒,好想踹他啊!


    她出门怕来不及就没换鞋,穿得还是酒店拖鞋,此刻把鞋子一拖,光脚蹬过去。


    “陈迹舟你怎么那么讨厌啊!!你就是个痞子——”


    陈迹舟又不是傻子,也不能坐那儿任她踢吧,下意识就握住她脚踝拦了下,江萌一下重心不稳,话音未落就往他身上栽去。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故意把她往怀里扯。


    反正江萌跌下来之后,就稳稳当当地坐在他腿上了。


    她的鼻梁撞到了他的额头,惊心动魄过后,心跳尚没有收束回来,仍旧激荡不止,江萌一低头,鼻尖又碰到他脸上,她紧急退开,感觉被他扶住了后腰,别开红润的半边脸颊,没抬头看他。


    一瞬之间,震惊和生气都没有了。


    嘴唇和嘴唇之间只剩下流动的茉莉味道。


    江萌在不可遏制的紊乱心动里,扔出来一点镇静的勇气,撩起眼眸望向他深邃的眼底,近到她第一次看他浓密的长睫如此清晰,


    她轻声地说:“我好像没有资格管你,是不是。”


    陈迹舟扶好她的腰,让她坐稳了些,似笑非笑的:“腿都坐了,还说这种话。”


    江萌说:“你这样会找不到老婆的。”


    他低声:“我错了。”


    她说:“你错了?我看你是急了。”


    他坦然承认,颔首说:“我急了。”


    “……”


    陈迹舟声音很低,随着他低头看她的动作变得更低:“有老婆肯定听老婆的。”


    江萌搂住他的脖子,她没有要起来,他也没打算把她放开。


    外面好像有人在吵嚷,抱怨着“今天还有没有日出啊”、


    “枉费我起一个大早”之类的话。


    院子里,似乎已经没有人在意日出这件事了,眼里只剩对方的样子,充分又野蛮地占据所有视线。


    安静了好久,陈迹舟说:“太阳出来之前,总觉得在做梦。”


    “你还没醒啊,我都醒了。”


    他懒懒地嗯了声:“困死了。”


    “梦里有我这样的大美女吗?”


    他笑说:“有啊。”


    “那你跟大美女做什么?”


    “你想知道吗?”


    江萌凝住了呼吸,余光里是自己胸腔有所克制的平缓起伏。


    原来紧张可以这么的具体。


    “我想知道。”她回答得极轻。


    陈迹舟微凉的指骨抵住她下巴,把她脸扶正些,他歪过脸,在她唇上落下一个静谧的吻。


    两个人的嘴唇都是热的。


    在他吻下来的瞬间,又各自升温。


    外面有人喊着——


    “出来了出来了!”


    “好亮,在山上!”


    “快看!山顶!”


    “……”


    壮丽的日出景象从天边、从河岸展开,一升一浮,两端灿烂。


    江萌闭上眼,扶住陈迹舟的脸,掌心就碰在他下颌骨的位置。


    鲜艳的霞光让整个世界变成了温暖的汪洋。


    鲜艳的唇瓣被他温柔地研磨、吮吸。


    日光洒在院子里,笔直的光线落下,又在唇缝间有了折痕,被轻轻地碾碎,在人间镀下一层又一层滚烫。


    他吻得不深,也不久。


    但是让她很乱。


    说他没谈过恋爱,江萌都有点不信了。


    因为一切发生得自然,过于游刃有余了些,像上演过许多次。


    过程不到二十秒钟,以江萌低头结束。


    她平复着呼吸,说:“我好像缺氧了。”


    陈迹舟擦了擦她的唇角,低声一笑:“接吻不会缺氧的,是不是太紧张。”


    “……”


    “害羞了?”


    江萌抿了抿嘴巴,意犹未尽地看他一眼,嘴唇还是火热的,难免有几分遗憾地想到,这个吻也有期限,于是问他:“你那个一日情侣,是按24小时算的吗?”


    陈迹舟怔了怔,随后被气笑一般,挑眉说:“嘴都亲了,你在这跟我分手倒计时?”


    “……”


    “你是太遵守规矩了,还是故意扫我的兴。”


    江萌垂着眼,于是视线里只有他饱满莹亮的唇线,带着茉莉味的湿气,很色。


    “你的意思是?”


    陈迹舟又把她下巴抬起来,让江萌看着他:“我的意思是,我以后每天都要吻你,不止24小时。”


    他脸上带着很微弱的调侃笑意,但眼神又有点锋利气性,像是对她刚才的提醒很不满。


    江萌笑了:“你不要用一种被渣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有吗?”


    “又不是我先亲的。”


    “好。”


    他失笑,过一会儿,拍拍她的腰,哄着说,“好,是我主动的。”


    “那就拜托你。”


    他声音温柔,像他的吻一样,还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让人无法抗拒推脱。


    “留下来吧,做我的公主。”


    陈迹舟碰着她的嘴角,说:“谈恋爱吧,江萌。”


    她像耳侧青葱的蕉叶,正在被晒热的露水温柔浸透。


    鸦羽般的睫毛在他告白声音里颤动,心跳扑通扑通,震荡频繁,又如一个凡人坠入爱河的声音。


    她点了头,说:“好。”


    陈迹舟转而握住她的手心,看着她动情的眼睛,微微克制着,动了动喉结,随后问她:“昨天给你发的消息还记得吗?”


    “啊?”


    江萌恍恍惚惚想起来他指的是哪一句。


    他不再模棱两可,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以后只能和陈迹舟接吻。”


    “听明白了?”


    江萌愣了愣,露出一个无语又别扭的笑,“你这样很恶劣。”


    陈迹舟恶劣得很光明正大,他也笑了下:“我对女朋友就这样,坏得很。”


    这话的意思就是,我改不了,你适应适应。


    外面有推门的动静,江萌一秒站起来,警惕地说:“有人过来了。”


    陈迹舟看了眼门口,又看看她通红的脸:“回去还睡吗?”


    江萌:“现在?现在可能……睡不着吧。”


    他点着头,起身握住她的手:“去我房间吧。”


    第54章 第54章他离青春多遥远


    太阳升得很快。


    等他们进了房间门,地面已经落下金灿灿的一片,浮荡着浅浅光晕,靛青色的地毯被照亮,花纹中的鲸鱼等来黎明,雀跃地从深夜海水里跃出。


    爱情的天罗地网,铺满在一段浮光跃金的曼妙清晨,捕下热烈、渴求的两颗心。


    门被关紧。


    私密空间中,陈迹舟的吻就比刚才热切了许多。


    他一条小臂就能揽过她的整段腰,手掌上压,能覆住她一半的后背。


    她整个人被他收紧、抬起。江萌搂着他的脖子,积极地仰头回应。


    他说接吻不会缺氧,她就稍微放松了一些。


    刚才江萌确实有些紧张,只觉得嘴巴相碰的一刹,哪里都变得火热,后背热,耳朵热,嘴唇更是一触即燃,肢体僵硬得不敢动,都快抽筋了,没有来得及好好体会接吻的美好,就匆匆结束了。


    可能也因为方才的吻发生得短暂,所以占据主导权的陈迹舟显得收放自如一些,眼下这个吻时间更长,在漫长的触碰里,小小的问题就会暴露,还是有些生涩的。


    但他在尽力抑制着初次的笨拙,控制着技巧,希望能让她有最好的体验。


    于是在触觉湿热,微微粘腻,又心潮汹涌的感受中,那微妙的不自然和生疏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房间过于安静,所以嘴唇触碰的声音,轻吮的声音都被放大。


    如果说在此之前对他的好感值是100分,现在可以上升到1000分。


    亲密的接触让她肾上腺素飙升。


    好喜欢亲他……


    江萌刚才暗下决心要扳回一成的念头偃旗息鼓,被不断涌上来的羞赧打败,便又放弃了攻势,选择随波逐流。


    被他带着也挺好的。


    ——嗡嗡。


    她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亲吻被打断。


    江萌拿出手机看了看谁大早上给她打电话,随后,表情变得有些别扭,看他一眼:“我爸爸。”


    陈迹舟把她放开,点头说:“接吧。”


    他给她腾出空间,去沙发那里坐了会儿。


    江萌其实没太想接,但又怕江宿这么早来电是有什么急事,按下接听,那头传来男人的声音:“起了?”


    江萌不太想跟他嘘寒问暖,有事说事:“怎么了?”


    江宿说:“我在云州,过两天有个交流活动在你学校,一起吃个饭?”


    “……”


    江萌内心有点无语,她抿掉嘴唇的水汽,觉得这人特别扫兴,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江萌说:“再说吧,我现在有点事。”


    江宿说:“好。”


    陈迹舟坐在阳光底下。


    他闭了会儿眼睛,日光把他的脸庞照得洁净清爽,喉结,下颌,鼻梁的轮廓敞亮分明。仍然很有青春气息的眉眼,闭着也好看,整个人的气质清润干净,阳光又坦荡,没有


    他鄙视的那股“铜臭味”,向来如此,不会陷入庸俗境地的人,自然也不会败于岁月。


    江萌走过去,把他叠着的腿推开,已经可以顺理成章地在这属于她的领地坐下。


    陈迹舟微微睁眼,看她坐得笔直,他颠了一下膝盖,江萌就自然地朝他怀里歪倒,被他手臂接住,她也顺势搂住他的腰,笑着看看他:“你是不是没刮胡子?”


    陈迹舟闻言,用手稍微碰了下下颌:“早上走得急,没好好弄,扎到你了?”


    “有点,毛毛的。”


    她也伸出一根指头,碰碰他的嘴唇,又忍不住凑上前亲了一下,露出得逞而满意的笑。


    陈迹舟可能就是雄性激素有点旺盛的那一类人,胡子长得很快,每天都要清理唇周。肉眼看也不太看得出来,只见一片淡淡青色,还挺性感的,但是这片青色碰到她的脸颊,微微毛刺的知觉停留在唇上就变得很明显,像密密麻麻但不伤人的小刺,刺得她所有神经末梢都竖起来,警觉却又舒服。


    给她下了蛊一般,还想再感受。


    “陈迹舟。”


    “嗯?”


    “你会听我的话吗?”


    听出她的意有所指,他看了看她:“你想说什么?”


    江萌:“你刚刚说,有老婆当然听老婆的,不会是用来骗吻的吧?”


    照她对他的了解,他大概率会懒洋洋地嘲弄她说:这话没错啊,但你是我老婆吗?


    不过陈迹舟这回倒是没跟她呛声,他嘴角带着笑,特别乖地点了头。


    “听。”


    “好,”江萌发表高见,“那你好好管理好你的公司,做大做强,我就不当你秘书了,我要当老板娘。”


    陈迹舟笑出了声,喉结都跟着动了下,真被她逗乐了:“原来是看上我的钱了。”


    江萌笑说:“当然啦,我就是这种势利眼。”


    陈迹舟:“太好了,我就喜欢势利眼。”


    江萌忍不住哈哈一笑,她举起无形的话筒:“那你自己觉得,我们两个谈恋爱,你和我的竞争对手比,有什么优势?”


    陈迹舟瞥了一眼她春光满面的笑容,配合她说:“我们两个熟啊,知根知底的,我又不会骗你。”


    他看着她,一惯玩世不恭的神色里,又藏了许多暗涌般从不止息的滔滔柔情,淡淡的,又是深刻的:“我又不会变。”


    江萌举着话筒的手停在那里,跟他清朗俊逸的一双深情眼静静地对视了几秒钟,她轻声附和:“嗯,你不会变。”


    依靠在他怀里:“我们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江萌喃喃说着,觉得胃里瘪瘪的,持续好一会儿了,她站起来说:“诶,我有点饿了,我去餐厅拿点吃的。”


    “嗯。”


    “你要吗?”


    “我不吃了。”陈迹舟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又悠悠地闭上眼,“睡会儿。”


    江萌嬉皮笑脸说:“睡久一点别醒来哦,别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她的脚步轻快地踏在地毯上,渐渐远去。


    确实像一场梦。


    不知道江萌是跟他开玩笑,还是真的,她会做那样翻云覆雨的梦。


    她以前对他说过,她梦见喜欢的人吻了他。那一段记忆很深刻,来回萦绕。


    陈迹舟一直觉得人生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除了爱情,除了她。


    他被锁在十七岁的江上,连梦都不再往前。


    他离青春多遥远,离她就有多遥远。


    而他在美梦里都克制着,不会侵占她,不会打扰。


    很多次,很多次。


    八年以来,他再怎么梦见她,也只是问一句:最近还好吗?我好想你。


    但陈迹舟并不想把她定义为难关,他不那么渴望拥有,他更深刻的诉求,是想看到她幸福美满,他能做的,就是力所能及地助她飞往自由。


    爱就是容许自由。


    门关上时,陈迹舟从容地倚在光里,即便阖眸,视线也是亮的。


    酒店餐厅是自助的,江萌美美地饱餐一顿,还是给他捎了点小食,回到房间里时,陈迹舟已经枕着胳膊睡着了。


    电视柜上的手机在她进门时亮了,在它嚣张震动之前,江萌赶紧拿起来。


    手机是陈迹舟的,备注的名字叫裴肃,上次他带她去吃饭,江萌对这人有印象,是陈迹舟带的一个大学实习生,她看陈迹舟没醒,做主替他接了,压低声音说:“他在睡觉呢,你有什么急事吗?”


    裴肃刚要开口说正事,听到女生的声音,惊慌地发出一个“啊?”的音节。


    随后,他又恍然大悟地“哦!”一声:“好的好的好的好的,没有没有没有。”-


    江宿来的那天,江萌正在给学生上思政类的课,几个班级一起,在一个阶梯教室。来的人不少,一百多个,毕竟是辅导员的课,没几个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犯事。


    天气转凉,江萌穿了一件薄外套,站在讲台上展示PPT。不知道江宿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站在最后排,身形与面容冷峻,像个来考察的领导。


    江萌为之轻怔,又很快平复好心情。


    她在轻快敞亮的云州生活着,虽然常常觉得无聊孤单,或者因为学生的事情而恼怒烦躁,但极少会感到压抑。


    江宿会把他令人压抑的氛围带到任何地方,让所有的轻快敞亮片甲不留。


    餐厅是他挑的,一个日料店。


    江萌从来不吃日料,他不知道。


    江宿和叶昭序离婚之后,江萌和他见过几次,是他以父亲的名义来探望,然后带她吃饭。


    本科见过一次,拿到硕士的录取通知书,他们见过一次,研究生毕业,江宿又带她庆祝了一次。


    每一次,气氛总是凝重的,完成任务一样,他们之间,不会再有浓烈的亲情。


    江萌会答应跟他见面,也是因为她的确还在跟她爸爸伸手要钱,在飞黄腾达之前,江萌这点微弱工资不足以支撑她略显铺张的吃穿用度,江宿在经济上给她不少支持,她能跟他不计前嫌地坐下吃饭,也算是给这个人形ATM一个合理反馈。


    尽管江萌的这个行为只是源于报复心理,她一点也不在乎钱多钱少,她只是觉得,如果贪图不到爱,总得讨要些什么,才算公平,才对得起那个少女的无助和痛苦。


    坐下后,江宿问她:“现在喜欢讲课了?”


    江萌:“我有说我不喜欢吗?”


    “奶奶说的。”


    虽然跟爸爸的感情不再,但江萌还是经常去看望爷爷奶奶,她跟老人都很亲。


    江萌说:“刚毕业的时候觉得很难熬,现在也谈不上喜欢,适应了而已。而且我的课不多,平时就上上班会什么的。”


    江宿给她夹了一块她很讨厌的生食,让她尝尝。


    “你一直不想当老师吧?”


    江萌皱着眉,把肉撇到旁边去。


    教师这个职业包含父母对她的期许。


    江萌从前叛逆,对他的憎恶不加修饰,表现在脸上,最终却还是走上他为她规划好的路。


    这不算是违抗自我,江萌解释:“我当老师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正好有机会,有选择,而且我那个专业就业不是很好。实习过,企业招聘还重男轻女,我很生气就跑了,反正不进高校也是考公。先这么干着,后面看看是转行政还是教师岗。”


    江萌履历光鲜,省内最好的985本硕,拿出去相亲都会被夸一句学霸的水平。


    但她不是一路顺风顺水、过关斩将的聪明学生。


    她有过低谷,江宿比谁都清楚。


    因为她的低谷让他无比失望,甚至让他萌生出放弃她的念头。


    不知道如今的江萌有没有成为一个“有出息的女儿”。


    不知道他会不会频频回忆起她儿时受到的伤害,从而为她感到痛心。


    刚高考完的江萌还是很留情。


    也可以说,即便对她的爸爸失望透顶,也还是很想把她辉煌的通知书送到他的面前,用以对抗他从前漫不经心的那股轻视,也想听到他郑重地说一句“我错了”。


    她的十二年苦读,分量多重。


    握在手


    里,薄薄一面,又是多么的举重若轻。


    ——你看,我还是赢了。


    家里给她大操大办,江宿去了宴席,跟她谈话,他们之间最为平和的一次对话,发生在高考庆功的那一天。


    因为那是难得一次,江宿不再高高在上对她指点。


    他算是诚恳地对江萌表达了歉意。


    许多种歉意,对家庭的伤害,对她的疏忽、冷落,他统统讲明,也希望她不要介怀,祝她今后越来越好。


    她把道歉当做真正的告别,照单全收。


    那张园林里一家三口的合影,在江萌上大学前卖掉废品时又被翻出,她看到他手写的字:“宝贝的第五个生日”,仍然克制不住地偷偷擦泪。


    直至那一刻,她才试着释怀,才愿意为她风雨飘摇的青春画上句号。


    去接受从此以后,前程似锦。


    人在恨一个人的时候,必定伴随着复杂的感情,因为黏连的爱还没有远去。


    当真的不在意了,就像风筝脱线,才算了无牵连。


    漫长的时间消解了她对父爱的执着。


    时间果然是最好的解药。


    高考翻篇很久,人生不再用成绩衡量,她也不再需要证书的含金量来换他一句:恭喜你成为优秀的人。


    以前舍不得扔的照片,现在是没必要扔了。


    坐在这里的晚餐只是晚餐,出了这个门,各走一边,我不再想念,不再追溯痛苦幸福,也不再恨你。


    你怎么看我,与我再无瓜葛。


    ——也不用等走出这个门了,江萌吃这顿饭就吃得心不在焉,筷子都没怎么拿起来,时不时看一眼手机,然后心思飞远,露出甜丝丝的笑。


    江宿问她:“和谁聊天呢?”


    江萌坦诚回答:“男朋友。”


    他有点惊讶:“谈恋爱了?”


    “嗯。”


    江宿微微沉默,拣紧要的问:“条件怎么样。”


    江萌从手机屏幕上抬眼看他,不禁笑出了声。


    嘲笑、冷笑、无语的笑。


    她说:“一般般吧。”


    江宿也听出她笑意里的刺,又改口道:“你喜欢就好。”


    吃完这顿饭,分别前,江宿提到了一个人:“你和陈迹舟还有联系吗?听说他在云州。”


    江萌默了默,然后点了头。


    江宿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但在江萌急着离席的情绪里,收回了要说的话。


    回到独自一人的车里,江萌把手机打开。


    刚下课就过来吃饭了,这会儿时间还很早,天刚刚黑下来,江萌真的不喜欢吃日料,刚就吃了几口还算能接受的寿司,现在肚子还是空空的,她紧急地给陈迹舟打了个电话,声音特别委屈:“下班了没啊,我快不行了。”


    按他汇报的工作进度来看,他应该刚散会,问她:“怎么回事?”


    “我跟我爸吃饭,难吃死了,那个鳗鱼,我真的好讨厌吃鱼,你快点来投喂我好不?烛光晚餐烛光晚餐,欠我的别忘了。”


    江萌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提醒着他,脸上洋溢着生动的笑。


    陈迹舟说:“刚结束,我去哪儿找你?”


    江萌:“你来我家吧,我要打扮一下,顺便你也来看看小金呀。”


    “行,二十分钟到。”他讲完,又说,“半小时吧,我得买点吃的笼络它一下。”


    江萌嘻嘻一笑,声音甜甜地说:“快来快来,想你了哥哥。”


    陈迹舟愣了下,一本正经问:“谁是你哥哥。”


    她改口:“想你了老公。”


    “……”


    很长的沉默。


    江萌不快地揪起眉心:“不是,那我叫你什么啊,连名带姓也太严肃了吧?”


    陈迹舟语气随意:“有什么严肃的,我都习惯了。”


    她扶额,叹息,又给他出主意:“陈迹舟,你要不买点恋爱宝典看一看吧,我受不了你了。”


    又过很久,陈迹舟低低地应:“老公可以。”


    她脸上重新浮出一点笑来:“你说什么?~”


    他扬声,慢调:“我说,老公可以。”


    “好的老公,几点可以亲到你。”


    “……”


    他不说话,江萌就收敛了一些,比如谈恋爱就当老公谈的,这话就不放嘴边说了,她轻声解释道:“我比较直接哦,不会把你吓跑吧。”


    陈迹舟低声:“不会,你给我等着。”


    第55章 第55章所有星体的总和


    江萌回到家里,迫不及待地挑选起了衣服。


    衣柜展开,夏天五颜六色的薄衫已经换掉一批,秋天的气质是收敛的,没有那么缤纷,淡然持重,江萌喜欢秋天,美女玩换装游戏的季节。


    “嘿嘿,你给我等着——等着什么?”


    江萌一边换衣服,一边对镜晃晃手指:“江萌,你给我等着,我一会儿就来亲死你。”


    她穿了件黑色的休闲西装,搭黑丝和高筒靴,用发夹绑了个鸡毛头,拎了个银亮的小手提。


    往镜子前一站。


    独美感太重了,不行。


    江萌把衣服紧急地脱了,又试了几套。


    最后,留下一条高开叉的银白色长裙,细带搭在雪白的肩骨上,笔直的锁骨线条流利地舒展开。


    江萌欣赏自己的美貌,啧啧摇头:“我怎么这么漂亮。”


    她来回地调整着头发,臭美了一会儿,笑说:“不把我亲晕倒你不是男人哦,陈迹舟。”


    笑容在瞟到旁边的某猫身上时消失,江萌冷下脸来——“小金,你不能天天躺在那里像个猪一样,爸爸要来了,你高兴点行不行?”


    小金表达高兴的方式就是走到猫抓板前。


    叭叭叭叭叭,恶狠狠地抓了几下。


    陈迹舟过来时,挺礼貌地外面敲了两下门,虽然他发现门锁是松开的。江萌坐在化妆桌前,朝门口喊一声:“门开着呢,你进来呀!”


    他穿衬衫,灰色的,那次在酒吧见到的拉夫劳伦,不规矩地解开两颗扣子,就让衣裳本身的斯文风范褪去,流露出闲散矜贵的公子哥气质。


    陈迹舟进来,又把门带上:“门就这么开着?你心也太大了。”


    江萌:“留给你的啊,我们这儿治安还挺好的——你别站门口,往里面走。”


    “如果来的不是我呢,”陈迹舟依言过去,到她桌前,摆下一个小盒子,他的声音到她耳畔,就近了许多,“以后注意点。”


    江萌瞥了眼他带来的盒子,他昨天跟她说淘了一副耳环,想给她试试。她小心翼翼地画着眼线,眼下没空仔细看:“是啊,我就是这么粗枝大叶,需要一个保镖。”


    陈迹舟不上套,淡淡地笑:“可以,招到了给我也介绍一个。”


    江萌眉梢飞起,意有所指一笑:“咦,你难道不应该毛遂自荐?”


    陈迹舟摆起谱来了:“早就不干苦差了,我现在上班都坐龙椅。”


    江萌笑说:“我这儿没有龙椅给你坐,你就纡尊降贵站着吧。”


    他环视一圈。


    确实没地方坐。


    这空间太小了,一共两张椅子,一张她自己坐了,一张叠着她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衣服,江萌装饰过她的卧室,弄了个地毯,又买了个小沙发,沙发上的衣服也是铺得满满的。别说坐了,东西再多点,他都没处落脚。


    陈迹舟都不用仔细打量,就轻而易举地看到他送给她的许多东西。


    捕梦网是他的,红桃A是他的,手表是他的。


    桌上的纸飞机,也是他的。


    四面八方,密不透风。


    如此具象的回忆堆积,仿佛她携带着他一起生活。


    他捡起桌角的机械表,往空空的手腕上套了下,但没有把表带束紧,就这么比对着看了眼:“还留着呢。”


    江萌也看了一眼那块表:“你说你的心跳比平常人快,我就一直带着它,我每次数你的心跳,就像你陪着我。”


    陈迹舟轻轻一怔。


    他短暂地蹙了下眉心,又释然地松开,嘴角勾出一个


    不太像笑容的酸涩弧度,拍一下她发顶,轻声揶揄:“骗你的,是不是傻。”


    江萌没有奚落他。


    她看着手表被他搁置在桌面,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我当真了。”她低声说。


    这个人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


    如果每个人的生命体是一个小宇宙,那江萌的宇宙里,陈迹舟就是所有会发光的星体总和。她失去了他,她眼前就黯下来,随年岁变深,一盏又一盏,一层又一层。泯灭、熄掉,茫茫昏暗里,她随波逐流地漂浮。


    她更加独立规律地自转,却丢失了指引的光。


    他是如此程度的重要。


    静了十几秒的氛围被猫叫声打破。


    江萌立马放下手里的化妆刷,捞出桌子底下的小金。


    见到小金,陈迹舟就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来的路上没找到能买猫粮的店,又急着过来,就没给它买到罐头。


    江萌好脾气地说,“不用啊,你看。”


    她把胖乎乎的小金抱起来。


    小金:“喵。”


    江萌:“爸!”


    小金:“喵。”


    江萌:“爸!”


    江萌歪着漂亮的脸,笑着看他:“看见没,你根本不用贿赂它,它记着你呢,血浓于水的好不好?”


    陈迹舟看着她,乐不可支,眉眼弯弯道:“你怎么这么可爱。”


    “那可不,猫咪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动物。”反应了片刻,江萌把小猫递给他,“嗯?你在说我吗?”


    “我说你们两个。”


    陈迹舟已经接过猫咪在愉快地玩弄了,江萌往后面看,发现他真的没地方坐,她指指沙发说:“你把衣服丢床上也行。”


    陈迹舟清理了一块位置出来,件件衣服拎到一旁,沙发和地毯慢慢地敞露,他看到脚边摆放了一双鞋。


    是JimmyChoo的高跟鞋。


    也是他的。


    他弯腰,准备把鞋提走的时候,不确定地顿了顿手里动作,然后说:“这鞋多久了,还能穿吗?”


    江萌从化妆镜里看他:“可以呀,我今天就打算穿。”


    陈迹舟说:“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买一双。”


    他大概觉得时间太久,再贵重的东西也会变旧,也会过期。


    “不一样。”江萌郑重且严肃的声音落下。


    陈迹舟就没碰那双鞋,他在沙发坐下,把猫咪放腿上,淡淡问她:“哪儿不一样了?”


    “你可以给我买很多鞋,但是它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我还是会留着。”


    江萌语气很轻,说的话却颇具分量,如同宣判,重音落下,敲开他柔软心扉的深处,那场隐秘而温润的似水年华。


    “十八岁的你也很重要。


    “是不可以被替代的。”


    陈迹舟低着头,指尖一下一下划过猫咪手感良好的毛发,跟小金呆呆的视线对上。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说:“你还记得我以前的样子?”


    “记得啊。”


    江萌心想,她可太记得了,不管谁遇到这样一个人都很难忘吧?


    “意气风发,光芒万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陈迹舟笑了,语气懒懒的还有点拽,露出翘尾巴的骄傲趋势:“评价这么高?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迷人。”


    江萌说:“迷人是迷人,就是雁过无痕,片叶不沾,谁都不在乎。可能大家都这样吧,喜欢拿不住的人。所以有个词叫什么?桀骜不驯,都想征服这种人。”


    他悠悠地嗯了一声,心情不错地点头表示认同,又问:“那现在呢。”


    江萌得意地笑:“现在不这样了,现在下凡啦,但是更迷人了,因为你是我的~~~”


    陈迹舟好笑:“我就成你的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现在对你具有使用权。”


    “比如?”他挑眉。


    “我要摸你腹肌,你能拒绝我吗?”


    “拒绝。”


    他毫不留情。


    江萌正要涂口红,闻言立刻把手里东西放下,手指抓一抓,露出色狼的笑:“那我可要霸王硬上弓了哦,到时候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陈迹舟双手展开,大大方方地笑起来:“来吧。”


    这个表情,颇有一种看谁斗得过谁的挑衅快意。


    江萌真的扑过去,她眼疾手快地想撩起他的衬衫,动作迅猛,表现出了你死我活的决斗意味,但她哪里是他的对手?陈迹舟更是眼疾手快地擒住了江萌的手腕,另一手捞过她的腰,一把将人推倒在沙发上。


    在他身下,她刷得纤长的睫毛三秒钟眨了十下。


    惊慌又羞臊。


    就这样被他压住。


    “你的弓呢,上哪儿去了?”他似笑非笑,眼神落下,一字一顿地敲在她心脏的薄薄鼓面上。


    江萌作势挣扎了一下:“放开我!恶霸!”


    陈迹舟笑意更深:“我看还是从了恶霸吧,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她尖叫:“啊!!”


    他学她:“啊~~~”


    “……”


    江萌气得闭紧嘴巴,不动了。


    他慢慢地收了笑,视线徐徐下落,停在她只涂了薄薄一层润唇膏的嘴上。


    在男人的嘴唇覆下来的过程中,江萌头顶的光线越发变暗。


    但是很快,身下传来一身惨叫:“喵——!”


    江萌也一声惨叫,勾着他的脖子坐起来了。


    陈迹舟下意识地护住她,低眸一看,原来是压着小金的尾巴了。


    猫咪飞快地蹦出去。


    江萌也吓了一跳,刚刚放下的心又立刻提起,他一只手掌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放在她腰部往下的位置,往下……还要再往下一点,因为这样方便搂住她整个人,搬到自己腿上。虽然手掌没太紧贴,不算越界,但反应过来的江萌几乎下意识地弹出去。


    弹出去之后她又顿时懊悔,每一个念头的转折都很快——


    箭在弦上,又被她自己掰折了。


    躲什么呀。


    江萌别扭地背过身去。


    她敏捷的闪躲就有点像他们小时候的相处方式了。


    但不是排斥他,她只是有点害羞。


    陈迹舟用掌心扶了下额头,她的裙子绸缎光滑,触感在手里未消,他喉咙口堵了下,要清清嗓才能疏通,随后起了身,低声说:“不是饿了吗?你抓紧时间吧,先去吃饭。”


    江萌把口红拿起来,心猿意马地涂了两下,说了句:“好。”


    古董,珠宝,陈迹舟喜欢玩这些,耳环是之前在拍卖会买的,他虽然有欣赏能力,但没有佩戴空间,有个女朋友不错,淘到什么好玩的都能让她试一试。


    江萌戴上,是个绿色的吊坠,不知道是翡翠还是祖母绿,她不懂这些,但晃一晃,兴致勃勃说:“好好看呀,好喜欢。感觉本大小姐身价涨到四位数了。”


    陈迹舟又站门口去了,倚在那儿,将信将疑问:“真喜欢?”


    “我还会骗你?”


    他调侃着笑:“谁知道你,现在都跟我学会见人说人话了,嘴里有一句能信的吗?”


    江萌笑得不行:“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这么可恶啊。”


    陈迹舟一点也不含蓄:“不可恶怎么迷人?”


    她仰头看他,高大挺拔的身姿在她低矮的屋檐下,显得存在感特别强,除了陈迹舟,没有男人进过她的房间,他站在这里,留下散不掉的荷尔蒙,让她即便动作是在害羞闪躲,又难免有着对于更进一步的急切渴望。江萌眨眨眼,拂开那层带着欲望的薄雾,又看向他,少年气满满的笑容展露张扬的气性,足以让人信服并且原谅他的自恋。


    江萌穿好水晶鞋,被他牵出门的时候,这个夜晚从这一刻开始,就已经是满分了。


    她今晚可以坐副驾,享受乘客待遇,江萌调了首歌在车里放,她安静地听了会儿车,陈迹舟安静地开车,她想了一些事,忽然说:“每次看到我爸爸,我就会想到你。”


    陈迹舟没懂这其中的关联性,微微一笑说:“我什么能耐?都跟你爸平起平坐了。”


    江萌说:“可能那一段时间,是你陪在我身边吧。”


    除了学会他见人说人话这招,她其实还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


    怎么样拿起放下,怎么样让自己茁壮强大,如何坚韧独立,自我接纳,又是如何快意人生。


    比起桩桩件件的礼物,他给她留下的更为重要的力量,已经流在血液里了。


    她后知后觉感到庆幸,能在很年轻的时候就遇到指引她的人。


    江萌又想到什么,嘟哝一句:“哦除了你,还有一个暗恋我的人,不过我到现在都


    不知道他是谁。”


    陈迹舟平静地看了看她。


    记忆回到很多年前的元宵雪夜。


    那天江宿来接她。


    江萌没有上爸爸的车。


    和陈迹舟慢慢悠悠地走回去,他们不再聊电影书籍,也不再谈喜欢的动漫人物,她问了他一个沉重的问题:“陈迹舟,你觉得,有没有不会结束的爱情啊?”


    他仍旧那副吊儿郎当,认为一切都无足挂齿,把一切都放轻的闲散模样,点一点她的脑袋:“我觉得?我觉得你再这么琢磨下去,马上要得道升仙了。”


    江萌失笑,骂他:“你总是不正经。”


    “好,我正经回答你。”陈迹舟讲完这句话,又顿了顿,“你想听什么答案?”


    江萌低着头,步伐沉重,踩在黑黑的路面上,许久才回他一句:“我也不知道。”


    陈迹舟停下脚步,等她抬脸看他,他也定睛回视:“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说。”


    “如果今天我不在,你会跟你爸爸走吗?”


    江萌默默地哭了,用手掌按住眼睛。


    她根本就回答不上来。


    陈迹舟不再逼迫她,好像从她的沉默里又看明白了许多事,他轻轻揉她头发,“好好休息,做个好梦。”


    第56章 第56章张开嘴巴亲我


    后来,江萌和父亲的交集越来越淡,提起江宿这个人,能够迅速回忆起的,是最后这样一些撕裂的部分。残忍带血的伤,明明应该很疼的,却又没有那么尖锐绵长。


    爱与恨之间,夹杂了一个仿佛在局外、但贯穿其中的陈迹舟。


    他帮她稀释掉冬天的严寒,中和了疮口的疼,又帮她止血,揉好生命中每一处斑驳的淤青。


    有了他抚慰的笑,那天夜里她真的睡得很沉静。


    他替她挡住了所有的歇斯底里,生活里那些不堪的一面,他都想替她拦下。


    在他心里,她就是小公主,应该生活在童话里,不该被鸡毛蒜皮折磨。


    江萌以前不喜欢看青梅竹马的故事,因为代入陈迹舟或者谢琢的话,她只想翻白眼,后来才慢慢领悟,这一份陪伴的重要性。


    如果难熬的青春注定一个人,江萌不知道她该怎么渡过。


    陈迹舟开着车,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谁暗恋你?不会找上门来吧。”


    江萌从回忆里回神,告诉他:“一个网友。”


    她看了看他的侧脸,忽然说:“他和你还挺像的。”


    陈迹舟心中发生了片刻的怔愣,虽然他面色还是波澜不惊的,但江萌注意到了,因为他甚至没发现身后有人在鸣笛催促,好几声。


    直到江萌提醒他:“绿灯亮了。”


    他继续把车子往前开:“哪里像?”


    “说话做事,我形容不上来。”


    陈迹舟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可不多,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像我。”


    江萌仰天大笑。


    她在心里想,就连说这个话的语气都特别像。


    美貌和高跟鞋终于发挥了用武之地,今天的烛光晚餐让江萌心情很好。


    晚餐结束,陈迹舟带她去看了一场沙滩电影。她穿高跟鞋不方便,他就没带她往沙子上踩,在旁边一个露天酒吧待了会儿。


    江萌喝了一点掺苏打水的威士忌,陈迹舟要开车,只能喝点气泡水。


    云州这个地方挺适合谈恋爱的,海滩宽广、人群松弛,处处透露着浪漫的小资气息。


    江萌在心里偷偷地开心,尽管她是有成家的倾向的,但是如果陈迹舟不想结婚的话,她也可以跟他谈一辈子的恋爱。


    碰了点酒精,江萌的心神也松弛下来,有了些和他聊聊过去的小勇气,她说:“你前几年离我很远,是为了避嫌吧?”


    陈迹舟举着酒杯,正看着不远处的电影屏幕,闻言,挪眼看了看她,但没有说话。


    “方宇泽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讲出来,气泡水都显得腥辣了。陈迹舟手指捏着玻璃杯,稍微低了低眸,像是在好好地回忆这件事,但他回忆了半天,最后只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太久了,没什么印象。”


    江萌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又跟他解释说:“我跟他在一起没有很久,如果你以为我一直在跟他谈恋爱,然后跟我避嫌,我觉得还蛮可惜的。”


    她用了可惜这个词替代了难过。


    江萌觉得,她要是表现难过,陈迹舟只会比她更难过。


    所以她现在不讲难过了。


    ——好奇怪啊,江萌在心底思索这件事的时候,没由来地觉得奇怪,为什么陈迹舟会如此关照她的情绪,甚至他这样一个八风不动、片叶不沾的人会因为她而小心翼翼?


    她看向电影屏幕的眉心遽然一松。


    这是……友情吗?


    谢琢会这样吗?


    如果方宇泽找到谢琢,谢琢大概率会因为被波及到而倍感无语,并且冷淡地问江萌一句:你们两位有什么毛病?


    她以前一直认为,这是她的两个发小性格不同的原因。


    但在对待她男朋友的态度问题上,陈迹舟显然要更为收敛小心一些。


    他本不该是收敛小心的人。


    电影播放的是LaLaLand,江萌很喜欢的片子,最后那段梦境里平行时空的剧情很动人,关于遗憾的极致表达,让她每一次看都会落泪。


    江萌的心里复杂地想着这些事,又重新拧起眉心,看向伤感的电影剧情。


    小学的时候,班主任是个语文老师,他总是会给教室的图书角添置一些超龄读物,四大名著,战争故事,还有《上下五千年》,老师说,你们读完这一本书,再进入初中去学习历史就很轻松,书里的小故事就像一颗颗的小珠子,在系统学习时,这些小珠子就会被串联起来,编织成一张完整的知识网。


    此刻,也有一根无形的串线从江萌的心里逆向蔓延,寂静地开始串联,那些四处散落、或许与爱情有关的珠子。


    晶莹璀璨,而又盛大隐秘,一张青春的网。


    陈迹舟的缺点之一在于记性太好,他看一遍电影,台词都能记住。


    方宇泽的话又怎么会忘呢?


    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没什么好总是提起的,他不会活得很复杂。尽管他明明都记得,那些讽刺、羞辱,来自东京的电话里,对方尖刻的言辞,犹言在耳。


    但陈迹舟不喜欢说委屈,他不会再说了,只是简单地问她一句:“他对你好吗?”


    这比他受到的委屈重要一百倍。


    好吗?看不出来。


    但是江萌笃定的是,遇见那个人并且跟他谈恋爱,称得上是她人生最大的污点,这是她最后悔的事情。


    时间过去,她也不想说三道四了,说:“挺好的。”


    陈迹舟侧坐着,偏眸看她,随后慢慢地、释怀一笑:“那就好。”


    风把杯壁的水滴吹散,电影的男女主角对视,屏幕里外的潮湿被溶解,许多的遗憾都在此谢幕。


    回去的路上刮了一点风,江萌用包压着她薄薄的裙子,她穿了


    件米白色的西服外套,从而没有太冷。


    到楼下,她抱了会儿陈迹舟,说,“刚刚看电影,结局不好,我有点伤到了,我要抓紧你,不要留遗憾。”


    他不着调地说:“够紧了,我都喘不上气了。”


    江萌松开一点力度,眨眨眼看他,某人露出一脸“放过我行不行”的欠揍笑容。


    叶子在头顶沙沙作响,昏暗得没有路灯的地方,陈迹舟扶着她的脸,温柔地亲了她一会儿。


    短暂的触碰,分开,江萌表扬:“炉火纯青啊陈迹舟。”


    她笑嘻嘻说:“你告诉我,是不是连夜恶补八十集韩剧,把这事研究明白了?”


    陈迹舟浅浅一笑,轩昂的眉宇在暗处更显深邃俊美,还有点玩世不恭的气质:“不是说连名带姓太严肃了?”


    江萌轻轻地“嗯?”了一声,马上反应过来什么,面色一滞,红着脸修正:“哦,老公。”


    他弯下腰,到她唇畔,相当故意:“什么?”


    “老公!老公!好了吧!拽不死你。”


    陈迹舟握住她的腰,把人又往前揽,碰着她的脸颊,低声说:“好甜啊你。”


    江萌欲言又止地看看他,她眨一眨眼,像个处心积虑的小狐狸:“诶,你能不能——”


    “嗯?”


    “就是……把嘴巴张开亲我。”


    虽然嘟嘟哝哝地说这话时,江萌也有点不好意思,但立刻见到陈迹舟也肉眼可见地红了红脸,介于他总是假装情场高手,竭力地在掩饰生涩,江萌这下可算逮着机会嘲弄,笑得灿烂:“快点快点快点,我要跟你法式舌吻!”


    她的表情在逼迫:你最好别在这个时候装乖。


    “你别磨磨蹭蹭的哦,瞧不起你。”


    陈迹舟看看四周,好像觉得这儿怎么说也是在外面,不太合适,又看看她,有那么点申请能不能改天再战的意思。


    江萌佯装不悦,一转身:“这都不会,我走了呆子!”


    陈迹舟一把把人抓回去,按进怀里。他往后退了几步,江萌就不由地跟着后退,他声音微哑,目色变深:“有什么不会的。”


    脚步停在树荫之下,确定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落下来特别火热绵长的一个吻。


    唇齿自然而然地就打开了,放任自如地碰在一起,比嘴唇更为滚烫的舌尖,肆意地萦绕、缠绵。风声之下,是唇舌碰撞,缠绕,交融的声音。


    她本来还想学一下听来的技巧,不会舌吻就用舌头写字嘛,结果现在也用不着写字了,他吻得相当流畅自如。


    激将法确实非常有用,江萌感受到他在温柔之外,还有克制很深的一股激烈、野性,本来还有你侬我侬的调笑柔情,很快只剩她单方面被掠夺,侵占,无处可躲,吻到她心脏跳到喉间,吻到她真的喘息困难。怪她挑衅在先,江萌整个人在气若游丝的状态里,又不能求饶,只感到身体里外无比的灼热,被吻到没力气,抱着他的手臂都没劲地松懈下来。


    陈迹舟还是很有劲,拥抱着她的力道反而更深了,胸腹相贴,她的长发落在他手臂上,他的手心像烙铁,隔着薄薄衣裳频频烫着她的皮肤。


    江萌起初还在竭力回应,但很快败下阵来,一个长达十分钟的吻,让她嘴唇湿透。


    她一个劲在心里嚷嚷,一点都不纯洁,色死了。


    江萌最后以脱力的状态被他捞在怀里,平复了好半天,把唇上的湿气往他衣服上蹭。


    陈迹舟笑了一笑,从胸膛传到她耳畔。低低的一声,让她耳朵变得酥麻——“行不行啊你,接个吻都虚?”


    江萌骄矜地看他,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挺得意?”


    “你满意我当然得意了。”


    “谁说我满意了。”


    陈迹舟笑着,指一下她的脸色:“写脸上了,照照镜子去。”


    江萌转身就走。


    陈迹舟没拉她,但在身后唤住她:“还要不要?”


    她回过头。


    他仍旧散漫地插兜站那儿,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笑。


    江萌走过来:“但我总要回去睡觉的,又不能亲一晚上。”


    陈迹舟低头,过了会儿,沉沉应一声:“也是。”


    “……嗯。”


    安静了半天,在树下站着。


    两个人其实都不太会谈恋爱,无论青涩、激烈,都是在摸索着进行,即便穿着衬衫和成熟的裙摆,但好像仍在进行一场十几岁时候才会发生的、慢吞吞而循序渐进的恋爱。


    像两个笨蛋高中生。


    黑暗里看不出什么,刚才她光顾着羞怯闪躲,没注意到陈迹舟薄薄的皮肤也浮上一层红晕,这会儿,江萌又抓紧时机笑话他:“我发现,每次亲亲你都会脸红哎。”


    嘴唇的香气仍然弥留,他轻轻一刮她鼻尖:“少乱观察。”


    她不说话,看着他傻笑。


    陈迹舟忍不了:“笑什么。”


    “笑你害羞的样子还蛮特别的,有别人见过吗?”


    他懒洋洋:“哪儿害羞了?我是有点冷,乱扣帽子。”


    其实一点都不冷,陈迹舟说这话时,顺便又解开一粒扣子。


    脖子都红了。


    江萌忍着笑:“陈迹舟。”


    他挑眉:“陈迹舟?”


    “老公。”


    “嗯。”


    “抱我。”


    他伸出手,抱紧她。


    江萌说:“今天特别特别满足,特别特别开心。等会儿回去打电话好不好?我要听你的声音才能睡着。”


    陈迹舟失笑,点了头:“好。”


    “我很粘人吧?”


    “是有点。”


    她抬起眼睛,笑得明艳:“耶,被你发现了,我是超级无敌粘人精and亲亲怪!摊上我这样的女朋友你可就麻烦大啦。”


    江萌的口红已经一点儿也不剩了,陈迹舟抬手帮她擦擦残存的湿气,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淡淡一笑说:“是挺麻烦,我就忍忍吧,自己挑的,能怎么办?”


    她愉悦地闭上眼睛。


    又抱了一会儿,江萌声音轻下来几分:“你刚才在家里碰我,我躲开了。”


    回想起来,他轻轻颔首:“嗯,你躲开了。”


    她期期艾艾:“其实是因为,因为我不好意思。你、你是……可以碰我的。”


    “……”


    江萌没再看他了,发热的脸颊靠在他的衬衫上,低声说:“使用权是相互的,应该。”


    安静良久。


    陈迹舟低应一声:“知道了。”


    她说:“哪里都可以。”


    又安静良久。


    “嗯。”


    江萌不满:“听见没?给点反应啊。”


    他弯着唇角,语调慢慢悠悠地重复:“听见了,我可以碰你,哪里都可以。”


    江萌掐他,小声嘀咕:“不要说出来,心里有数就好了。”


    陈迹舟没碰她,就安静地抱了她一会儿。


    接下来,环境里又只剩下沙沙的风声。


    时候不早了,再舍不得也得回去休息。


    陈迹舟拍拍她的背:“去吧,门关紧了睡觉。”


    江萌恋恋不舍地走出他的怀抱,跟他挥挥手,往单元楼下的亮光处走:“等你来给我当保镖呢。”


    陈迹舟抬了抬脸,看着她往台阶上跑远,在她进门之前,他手掌括在嘴唇两边,当小喇叭,笑着说:“希望能有这个机会!”


    ……啊啊啊啊啊害羞死了!


    她没有再回应他。


    江萌笑得花枝乱颤奔进电梯,捧着滚烫的脸,不好意思再回头。


    夜里,她想入非非地躺在床上。


    “希望有这个机会,希望有这个机会,希望有这个机会……”


    江萌哐当一脚踹掉占了她一半大床的毛绒玩具,碍眼。


    随后她舒展着身子躺下,拍拍旁边还算宽敞的床铺。


    满足一笑。


    够了,够他躺的。


    浮想联翩结束,江萌忽然想起什么事,她收敛了笑容,起了身到桌前,把红桃A和纸飞机展开,一齐平放。


    褶皱之间的字迹有点模糊了,卡牌上的红心仍然亮眼鲜艳。


    记忆的串珠粒粒浮起,隐形的长线串起了两个A。


    江萌因自己的猜想微微惊住。


    第57章 第57章你也可以亲亲我别的地方


    江萌打开q.q空间的时候,手指还有点微微发抖。


    她打开那个被命名为“初恋”的相册。


    点开其中一张图。


    A:「可是我想告诉你,你有你的优势,有不可取代的部分。不是多一个弟弟妹妹你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还是会有人喜欢你。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出现而转移,不会转移不会消失,就是喜欢你,没有办法不喜欢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非常重要,虽然我也不算什么大人物,但你一直一直在我的心里面,这样想会不会好一点?」


    那天是她得知,爸爸可能有一个私生子,江萌在真相面前做了逃兵,在回去的地铁里双腿瘫软,选择告诉了一个“陌生人”她无法言说的秘密。


    从小到大,她收到的告白不算少,甜言蜜语,鲜花音乐,江萌都有幸遇到过。


    男人总是自恋的,他们的出发点大都是自己。


    甜言蜜语是为了拥有,鲜花音乐是自我感动。手写信她也收到过,通篇都


    陶醉在自己的深情中,被爱慕的江萌,只不过是他们用来表演痴情的对象。


    这个对象,换做谁都可以。


    而很多的痴情,保质期短得不如她冰箱里的牛奶。


    她在这些“爱”里,很难看到自己的存在。


    于是,很少能有什么言辞或者追求行为真的触及她的心底。


    A不一样。


    他把心都捧到她面前了。


    陈迹舟会这样热烈地喜欢过她吗?


    江萌想起一桩事,她约好和A见面的那一天,A没有出现,但陈迹舟来了。


    那时的她在无比沮丧的心情里,笃定他突然出现,是来看她笑话。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并不是去看她笑话,他是去赴约的?


    江萌有点想问问陈迹舟。


    他大概会抵死不认或者鬼话连篇吧。


    一号陈迹舟:吃错药了?自恋是病,给你介绍医生。


    二号陈迹舟:我喜欢你的话,我找块豆腐撞死。


    三号陈迹舟:是啊我承认,我喜欢你,满意了?说吧,到底想干嘛,法式意式中式还是美式的吻?


    江萌被自己脑子里的声音逗笑了:“陈迹舟,你在我心里到底树立起了什么不三不四的混球形象啊?”


    可是,如果A真的是他,那她当年的反驳和失望,对他来说是不是也是伤害呢?


    福尔摩斯萌还在连接线索进行侦查,叶菁的电话打过来了。


    对方还没出声,江萌有那么点嚣张的声音就昂扬地传过去:“姐姐,我谈恋爱啦。”


    叶菁的话被堵回去,愣了下:“啊?怎么认识的?”


    江萌:“你不用管怎么认识的,反正比你介绍的那个下头男好600倍。”


    “为什么是600倍。”


    她嗲兮兮说:“因为今天是我谈恋爱的第6天呀。”


    “谈恋爱了所以说话要用这种声音。”


    江萌叉腰:“是啊,我现在在谈甜甜的恋爱,当然是甜妹咯。”


    “正常点行不行?”


    “你管我,略略略。”


    叶菁人在叶昭序那儿,几个亲戚过去吃饭,两人在厨房包饺子的时候正好提到江萌,叶昭序就让叶菁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中秋回不回?男朋友带回来见见。”


    “不回了,刚开学忙得很,”江萌又说,“而且男朋友比较腼腆,谁招架得住你上来就问哪天结婚生娃?别把人家吓死。”


    叶菁乐呵呵笑了一声,没反驳她,然后跟旁边人说了句什么,江萌听到她和妈妈交流的声音。过一会儿,话传过来:“跟你妈说了,她说你男朋友那要是叫腼腆,全世界没有大方的人了。”


    江萌还挺吃惊的:“妈妈知道啦?”


    “她说,能让你变成甜妹的还有谁啊。”


    叶菁的手机被传给一旁的人:“你自己跟她说吧小姑。”


    叶昭序接过去:“不婚人士都被你拿下了?”


    江萌得意说:“那可不,你女儿简直魅力开大好吗,陈迹舟都成为我裙下臣了,他可是连恋爱都懒得谈的人。”


    叶昭序感叹:“真不容易。”


    江萌笑说:“还是挺容易的,美貌如我,只管放电,男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叶昭序说:“我又没说你。”


    江萌想问那你说谁?陈迹舟吗?他可就更容易了,虽然他们两个谈不上谁追谁吧,显然还是江萌主动得多一些。


    不过她没提这些事了,耐人寻味地轻声问了句:“妈妈,你有没有觉得,他可能以前就对我有意思?”


    叶昭序用一种并不惊讶但装作很惊讶的语气:“啊?是嘛,怎么看出来的?”


    江萌掰着手指头说:“你看,他又不要家庭,又不要老婆,又不要小孩。我还以为多高贵呢,结果轻轻松松被我俘获,除了早就对我心生爱慕,还有别的可能吗?”


    “可能你们两个熟悉,他懒得去试着跟别人相处了,觉得合适就试一试。”


    江萌判断着,喃喃:“这倒是,符合他的个性。”


    陈迹舟那天也用了“知根知底”这个词,他们谈恋爱,可以省掉寻常情侣之间磨合的过程,简单来说,对两人都很方便。


    叶昭序笑笑说:“早点睡吧,小榆木。”


    “谁是小榆木。”


    江萌放下手机,去给猫咪开了个罐头。


    窝在沙发上睡懒觉的小金听见动静,飞奔过去的动作有如离弦之箭。


    江萌教训它:“今天不乖哦小金,本来爸妈可以在这里大战三百回合,你怎么回事?尾巴怎么长的?嗯?对我们形成了不可逆的阻碍,知道不?”


    江萌戳戳它的屁股:“吃吃吃,就知道吃。”


    不过她今天心情不错,很快又咧嘴笑了:“但是你太可爱了,所以我选择原谅你,小宝贝。我还要给你揉揉尾巴,今天弄疼你啦。”


    福尔摩斯的工作还没完。


    江萌给谢琢发了消息:「请教一个事」


    谢琢:「你说」


    江萌:「你有没有觉得我有点笨笨的」


    谢琢:「说点大家不知道的」


    江萌:「[微笑]」


    江萌:「你喜欢一个人会有什么表现?认真问的,请你认真回答」


    谢琢输入了好一阵,有那么点被她为难到的样子,最后发来简单一句:「跟随吧」


    江萌:「想法跟随?还是行动?」


    谢琢:「都有,如果她想见我,我会第一时间出现」


    谢琢:「这个很复杂,你能研究明白吗?」


    江萌:「我研究不明白,所以我在问你啊。对朋友呢?」


    谢琢:「分人」


    江萌:「如果我想见你,你会出现吗?」


    谢琢:「看你有什么事吧,命悬一线的话,我会考虑出手援助」


    江萌发了个中指过去。


    江萌又不死心地问:「如果一个人,在任何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呢?」


    谢琢:「爱得深沉」


    江萌:「没有别的可能性?」


    谢琢:「你想有什么可能」


    江萌没说这个事了,又问他:「陈迹舟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谢琢:「他不是一直很潇洒?」


    江萌百感交集,最后慢吞吞地打字:「那就好」


    Ark这个账号还在更新,不过频率不太高了,陈迹舟这两年回国还挺专注事业的,没那么多闲工夫练琴。今天江萌提到这个事情,陈迹舟就说:这么关注我?不会暗恋我好几年了吧,哪天开始的?


    他带着一脸笑,等着她快点交代的表情,等来一个大白眼。


    早年更是要“拳脚相加”的,不过江萌现在不这样了,她对男朋友还是很温柔的。


    江萌把他新发的视频点开。


    白色的衬衫敞着,里面搭的也是白T,脖颈白皙干净,锁骨上挂着精致昂贵的银饰链子,乐器架在淡蓝色的宽松牛仔裤上。一段帅气流利的滑音引入,他弹的是troublemaker,是江萌要听的,陈迹舟已经对江萌开放独家点歌权,不熟悉的曲子还得扒谱,但他有这个耐心。


    江萌把视频发给谢琢:「你的好兄弟已经有好几万粉丝了,你呢[坏笑]」


    谢琢:「……狼狈为奸」


    谢琢:「离我远点」


    江萌承认,现在她和陈迹舟的确有狼狈为奸的趋势了,具体表现在,看到谢琢不爽,她会替陈迹舟乐得大笑。


    睡前,江萌整理了一下卧室。


    陈迹舟今天来过一趟,出门后问她:“要不要换个大点的地方住?


    嫌贵我给你出房租。”


    江萌问为什么。


    他说:“安全是一方面,有空我可以去给你做做饭,总是点外卖对身体不好吧。”


    江萌喜形于色:“好哇,不想给我当保镖,原来是想给我当厨子。”


    陈迹舟揉着她的头发,很是宠溺地说:“是啊,天生操心的命。”


    想到这事,她给他发了消息:「其实我家阳台有个小厨房,不过我不怎么用,你来给我做饭吗?我给你清一下」


    陈迹舟答应得爽快:「行,什么时候?」


    江萌:「你有空就来」


    陈迹舟:「星期六」


    江萌:「好」


    陈迹舟:「你想吃什么」


    江萌:「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陈迹舟:「那我看着买」


    江萌:「期待!」


    不是急着出门的话,江萌的小屋还是很整洁的。


    星期六下午,陈迹舟过来之前,她正好打扫了一遍。


    于是这次他进门后,就觉得空间宽敞了很多。


    帘子拉着,江萌正在家投影看韩剧。


    她没换掉睡裙,坐地毯上,小桌摆酒饮,整个人挺闲适的。


    因为窗帘紧闭,她也没开灯,屋里很黑。


    陈迹舟是按了密码进来的,江萌望过去时,他正背着楼道的灯站着,在光源与阴影的交汇处,穿休闲的黑色连帽卫衣,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手里拎着两袋子的菜,菜被轻轻摆在玄关入口处的置物台上,陈迹舟摘了帽子,换鞋往里面走。


    “买什么好菜啦?”江萌兴高采烈地迎过去。


    他说:“你看看可以吗,不行我再添点。”


    她把塑料袋展开,一一取出来,笑吟吟说:“都是我喜欢的。”


    陈迹舟微微一笑,笑容里颇有“拿捏你的口味还不简单”的得意。


    他把门关上,扫了一眼江萌,她穿的是宽松款式的卡通连体睡裙,头发散着,像刚起床,不过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看样子就这样在家里闷闷地宅了一天,她把菜暂时放冰箱:“现在还早呢,我刚吃完午饭,晚点再做吧。”


    “嗯。”


    陈迹舟是打了球过来的,他跟公司同事一般是打篮球,篮球场没有澡堂,他就回了一趟酒店,特地洗好了澡来她这里,胡子也来来回回刮了。身上香香的,头发、衣服、脖子,江萌闻到了,凑近他的脸,鼻尖动一动,来回嗅了嗅:“还沐浴更衣呀,来见我居然行如此大礼。”


    陈迹舟笑着,把她脑袋揉远了。


    外面气温有点凉,不过家里很温暖。


    甚至有点热,她可能开了中央空调。


    菜被她接走了,陈迹舟手里变得空空的,他站在那儿想,今天也不着急出门,那……


    接下来该干嘛呢?


    江萌问他:“你今天有别的事吗?会不会突然走掉。”


    “没有,不会。”


    她欣慰一笑。


    江萌给他腾了沙发的位置,拍拍示意:“先坐一下吧,你看剧吗?”


    “不怎么看。”


    “陪我看看。”


    “可以。”他走过去。


    然后两个人坐下来安静地看韩剧。


    中间还隔了一个抱枕。


    “你吃零食吗?”江萌突然问他。


    “不吃。”


    “哦。”


    陈迹舟慵懒地往后仰靠,他那两条长腿往前一抻,显得她好不容易扩展开的地盘又变小了。


    他们小时候也这么一起看过电视,每次电视剧里男女主角开始进行一些激烈桥段,江萌就会突然想上厕所或者喝水然后借机走开。


    不过她现在用不着面红耳赤地走开了,江萌看着屏幕,但心思不在剧情上了。


    好奇怪,明明也不是没在一个空间待过……


    可能她的公寓还是太小了吧,怎么觉得哪里都臊臊的。


    江萌说:“你别太拘谨呀。”


    陈迹舟看她一眼:“没拘谨,怎么了。”


    他确实表现得挺悠闲的。


    陈迹舟也不知道怎么才叫不拘谨,要坐她床上去吗?


    她的床就在他的手边,被子没有叠,粉色的,整整齐齐地往四角拉平。


    一张铁艺床,应该是一米五的,说大不算大,但她那个毛绒玩具很长很胖,挺占地方的。


    “哦,那你怎么不抱抱我。”


    “……”


    陈迹舟抱着后脑勺的手放下,往旁边一伸,将人揽入怀中。


    江萌把中间的抱枕推到地毯上,心满意足地往他怀里凑了凑。


    她两只手环住陈迹舟的腰,他身上这件卫衣还是加厚的,虽然在屋里感觉不到,但江萌早上起床看过天气预报,外面是挺凉的。


    他身上的香气很好闻,也可以说,很诱人。


    江萌抬头,忍不住在他下颌亲了一口。很快,她被掰过下巴,一个吻随他低头的动作顺势落下。


    嘴唇慢慢地变湿润。


    江萌心跳猛烈加速,抱住他的动作变为揪着他的衣服,很快就手心冒汗。她因为体寒,手足常年是凉的,所以开了暖空调,温度在此刻急剧高升。


    陈迹舟托着她的背,让她躺在沙发上,他张开嘴巴吻她,纤柔的身躯在身下,很难不燥热,耳畔的韩剧男女主角在吵架,吵得很激动,但很快都随她喉间溢出的一点声音淡去,陈迹舟耳尖发热,难耐地动了动喉结,突然中断了这个吻,他直起身子,拎着衣摆抬手撩起,迅速地把这件卫衣脱掉了,里面什么也没穿。


    江萌还躺在沙发上,随着他衣服被扯掉的动作,她手心一空,懵懵地看他一眼,很快视线就变成大饱眼福的满足,甚至带着一丝丝的窃喜。


    他声音很沉,伴随着微重的呼吸:“别担心,我只是有点热。”


    江萌哦了一声,轻应:“我没有担心。”


    不对。


    她更小声:“你、你让我担心担心也没事。”


    她的尾音被他的吻堵住,手指被紧扣在头顶。听见她呜呜了两声好似叫停,陈迹舟停下来,用晦暗的眸色问她怎么了。


    江萌说:“你也可以亲亲我别的地方。”


    “……嗯?”


    “就是脖子啊,什么的。我看电视里这么演的。”


    江萌说着,怕他不懂似的,还指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示意。


    他滚烫的嘴唇再一次落下,唇周青茬毛毛躁躁的触感蔓延到更为柔软的皮肤地带,江萌腾出来的手抚在他肩胛骨的位置,感受着那里伴随心口的火热而起伏不定,他没有做出太过分的行为,很快让亲吻回到了耳朵,陈迹舟亲了亲她的耳后,又吻了下她的耳垂。


    “等一下!等一下!这段我要看,预告里特别精彩。”


    江萌怕落下剧情,推了推他的胸口,让这个只持续了五分钟的吻戛然而止。


    “……”


    陈迹舟低敛眉心,低低沉沉地“嗯”了一声。


    卫衣还散落在沙发上,他没再穿了,沉默地靠回去,陪她看完这段“特别精彩”的部分。


    江萌一边看,一边偷偷瞄他,她低下头,把脚丫子从拖鞋里拿出来,抬起脚给他看看:“好看不我的美甲。”


    “好看。”他漫不经心。


    她可能觉得特别喜欢,还往他腿上蹭,不满地用脚趾摩挲了两下他的膝盖:“怎么这么敷衍,你好好夸一下嘛。”


    陈迹舟把枕头从地毯上捡起来,搁在腿心的位置。


    他没说话,江萌都有点急了,就一直拿脚在他膝盖到小腿部位来回蹭。


    直到陈迹舟说了句:“别弄了,我硬了。”


    “……”


    漫长的沉默。


    他没推开她,江萌自觉主动,安静又小心地把脚塞回鞋子里。


    她继续看电视。


    过好一会儿,江萌轻声说:“那你刚才接吻的时候怎么都没有。”


    陈迹舟淡淡:“你怎么知道没有。”


    余光里,他坐得懒散,离她远了一点,闲闲地在沙发上靠着。


    更漫长的沉默。


    小卧室里只剩下听不懂的韩国话。


    她又出声了,看看他:“但是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也没有关系吧。”


    “……嗯。”


    “嗯。”


    第58章 第58章他会给她每一个夏天


    江萌碰碰鞋尖,挠挠脸颊,坐坐端正。出于好奇,她迅速地瞥了一眼他遮住的地方——当然,都被他挡住了,她自然什么也看不到。她又立刻收回视线,说:“我洗手间可以借你。”


    陈迹舟望着前面,没看她,音色沉沉说:“不用,你别动就行。”


    江萌乖乖:“好的好的,我不动。”


    陈迹舟稍微平静了一些,呼吸也安逸多了,他捋了捋气,手指往后扫了一下头发,坐直些:“看不懂这个,能放点别的吗?”


    “好,还有两分钟结束,等我看完。”


    “嗯。”


    在这两分钟里,陈迹舟拎过旁边的卫衣,又穿回去了。


    江萌给他调了个国产片出来,关心道:“好了吗?”


    “好多了。”


    他一偏眸,发现她在笑。


    陈迹舟出声:“好笑吗?”


    “蛮好笑的。”


    看她笑得几分幸灾乐祸,又不能欺负她,他也有点无奈被气笑了似的,轻轻勾一下唇角。那点儿锐利痞气的锋芒都被她调笑的神情无情地按了回去。


    江萌趴他怀里,甜丝丝地笑:“还亲嘛?”


    陈迹舟瞥她一眼:“你让我缓缓吧。”


    江萌捏着他胸口的帽绳,放指尖绕来绕去的。


    他穿一身黑色时,气质还是很锋利的。陈迹舟是看着很友好、很随缘的那种人,其实并不那么随意与人交心,他的心很深,很难摸到底。


    江萌玩了会儿他的衣服,忽然说:“陈迹舟,你今天带的菜都是我喜欢吃的。不过我希望你知道,你的感受也很重要,我也想知道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所以不要只点我喜欢吃的,你喜欢吃的也一样重要,在我们的关系里,我不希望天平总是倾向我。


    “因为你也是我心情的一部分。


    “你不好,我也不会好。”


    对视片刻,看到她眼中反馈到他身上的关切,很难不触动。她可是他喜欢了这么久这么久的女孩子,任何的爱慕都敌不过她一句:你是我心情的一部分。藏着心乱如麻的思绪,陈迹舟沉默含情的眼睛在暗中看了看她,不过没有表现出什么,他抚平心中的涟漪,只是简单一笑,轻轻拍她头顶,散漫答:“替我担心呢?我这种头号享乐主义还会亏了自己。”


    江萌啧了一声:“你正经回答我就好。”


    陈迹舟正正经经,点头:“好,答应你。”


    “其实心里在暗爽吧?老婆怎么这么疼我。”


    他没有说话,但抬脸笑起来,唇红齿白,眉眼像月牙,里面盛着青春闪亮、不会老去的星星。


    江萌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美貌,“你笑起来真好看。”


    陈迹舟毫不谦虚:“我也这么觉得。”


    她失笑:“你也这么觉得?你应该说,那我以后多笑笑。”


    他不在意:“那多谄媚,我就这样,喜欢的自然喜欢,不喜欢的随便。”


    江萌笑了下,又倏然想起,A曾经对她说过,讨厌我的也不少。


    有人喜欢你,就有人讨厌你。你有喜欢的人,就有讨厌的人。


    人之常情。


    江萌望着他,失神片刻,然后说:“还是这么有态度。”


    他妈妈以前批评他,喜欢用冥顽不灵这个词。


    但在江萌的眼中,他就像一棵坚定的树,从始至终按照自己的想法生长。勇敢,自如,真诚,炽热。不改变,不顺从。


    很幸运,她说:“我现在也是这样的人了。”


    陈迹舟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恭喜你,终于学了点好的。”


    看了两集枯燥的古装片,陈迹舟起了身,去做饭给她吃。陈迹舟把窗帘拉开,站在黄昏的阳台上。他连备菜都没让她帮忙,把花甲清洗好,泡在水里吐吐沙,他用削土豆的工具,知道要在土豆里插根筷子,这样不会伤到手。她静静看着他在柴米油盐里娴熟地忙碌,见过他漂泊自在,也分明在他身上见到了家的样子。


    稳固安逸,细水长流。


    落日余晖在男人宽阔平静的肩膀上,她暗暗想,要真是她老公就好了。


    江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她那张折叠餐桌展开,在她面积不够的公寓里找个地方把桌子摆下。


    饭后,江萌争着洗碗。


    陈迹舟让她去旁边坐着。


    江萌不服气:“我去我朋友家吃饭都这样,下厨的人不洗碗,分工明确。”


    他扫她一眼:“我是朋友吗?”


    “那这样吧,你洗一半我洗一半。”


    陈迹舟看见她敏捷地洗好了一个碗,他接过去检查:“你洗不干净,还是我来吧。”


    ……原来这才是重点。


    “瞧不起我。”


    这个时候明明应该狠狠表现一下,结果江萌没有,瞧不起她也认了,她放下碗就真走了。


    陈迹舟扶着桌面笑了会儿。


    他帮她整理好厨房,一丝不苟。


    江萌抱着膝盖坐沙发上打量他,想起以前认识的大人总看不惯陈迹舟离经叛道,不学无术,他们会觉得不好好学习的人都很幼稚。


    可是许多事情,只是取决于他想不想做而已。


    能够不动声色地打点好一切,又把她这么大个人照顾得服服帖帖的人,怎么会幼稚呢?


    陈迹舟忙好一切,把阳台门推开,站那儿似笑非笑看着她,请求检验:“还满意吗大小姐。”


    “一百昏一百昏!”


    他又慢条斯理地狮子大开口说:“开工资,时薪可不能比市场价低。我这又陪吃又陪聊的,翻个倍不过分吧。”


    江萌淡淡:“要我的命你就拿去。”


    他看着她吝啬的表情,慢慢地收敛了笑意,沉默地看了看江萌,陈迹舟又说:“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跟我说,我指的是我们相处的整个过程。”


    “没有不满意啊,为什么这么说。”


    “你跟我在一起,我肯定尽量让你满足,以后回想起来,也不至于觉得哪里受委屈了。”


    陈迹舟说:“毕竟第一次给人当男朋友,不太懂,怕你不舒服。”


    江萌讷讷:“我很舒服的。”


    她嘴上应着,眉心就轻轻地皱了起来。


    什么叫以后回想起来?


    难道他悬而未决的人生里,和她的恋爱也是随心所欲的一环吗?


    果不其然,这样的人谈恋爱的姿态也淡然洒脱。


    江萌有点烦,她藏不住心事,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在玩弄我的感情吗?”


    他皱了眉,低声,一字一顿地重复她的话:“玩弄你的感情?”


    陈迹舟语气不解,“我看起来这么混蛋?”


    “你这还不混蛋?”江萌抿了抿嘴巴,安静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要哭了陈迹舟,你赔我点钱吧。”


    “怎么了这是?”


    他脸上带笑,本来还语气挺吊儿郎当的,结果一看她表情,顿时觉得大事不妙,陈迹舟立刻过去抱住了江萌。


    他好笑地又问一遍:“怎么了。”


    陈迹舟轻轻抚着她的后脑,说:“我特别喜欢你。”


    他极为认真、严肃、并且目光深邃地告诉她:“我特别喜欢你,听听我的心吧,江萌。”


    紧贴胸口的耳朵遇到了蓬勃的心跳,加上这两句笃实的特别喜欢,她才能稍微冷静下来。


    他解释说:“我只是觉得时间很珍贵,相处很珍贵,无关乎期限,眼下跟你在一起的每一点一滴我都想记住,我希望我也能给你留下好的记忆,在你跟我谈恋爱的时间里,重点在当下,我表达错了?”


    陈迹舟摸摸她的脑袋,有条理地帮她顺顺毛。


    江萌感觉哪里不对劲:“你刚刚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他说,“就这么一说,别多想。很在意我就收回。”


    “那你收回,我是有点在意。”


    陈迹舟点头,诚恳道:“我收回,不好意思。”


    他抱着江萌。


    今天白天跟高裕森


    打球的时候,陈迹舟接了江萌的电话,谈恋爱的人当然状态不同寻常,高裕森对这件事还是挺意外和惊喜的,毕竟陈迹舟的爱可以称得上风雨兼程,那些无悔的,执着的,十年如一日的守护,别人不知道,但都被他都看在眼中,而当事人对这件事表现得比他淡定,陈迹舟只是说:陪她享受享受吧,我无所谓。


    陈迹舟不是消极,更不是自卑。


    他只是具有很典型的风象态度:我爱你,但你是自由的。


    他讨厌被束缚,也讨厌束缚他人。


    所以他不愿意用誓言逼她,也不会用过去绑架她。


    陈迹舟的人生宗旨就这么简单的一条,珍惜当下。


    与江萌相处更是如此。


    他希望她开心幸福,这一点未曾改变。


    只是没有料到,放任也是错。


    他讲错了话,及时悔改,把江萌的情绪哄好了,又玩味地说一句:“这不是提防提防,没准哪一天你就不喜欢我了?”


    “不可能,不可能!”


    江萌委屈得眉毛都撇成八字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花心,喜欢好多人?但是你跟他们不一样,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你说过我以后只能跟你接吻。你不许对我自由散漫随心所欲的,要对我有控制欲占有欲,然后拴住我的后半辈子让我插翅难飞!”


    陈迹舟连连道歉:“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靠不靠谱啊你?”


    “我靠谱得很。”


    陈迹舟笑着,重新把人抱进怀里。他想,江萌可能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喜欢他一些。


    他觉得好幸福。


    陈迹舟一直活得很幸福,他走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路,所以这般美好是绵延持续,渗透进他的自在人生的。


    可是自己创造的和她给的截然不同。


    他从来没有这样汹涌地感受过幸福。


    听到她说后半辈子。


    “喜欢我吧,江萌,一直喜欢我。”他把脸埋进她馨香的发间,许多年,未曾传达的意愿,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


    当然了,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这样紧紧地抓住她。


    如果,她也愿意和他相爱,愿意期待和他的未来,愿意和他一起垂垂老去,愿意和他拥有一个家。


    他会义无反顾地落脚,给她最坚固的支撑。


    夕阳落下,夜幕萧萧。


    江萌关了空调,在他怀里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陈迹舟开了静音在看球赛,她有点凉,让他递了个毯子过来,江萌缩在毛毯里,看看窗外,有那么几分惆怅地说:“夏天过去了。”


    睡眼惺忪间,她听见陈迹舟回她一句:“还会回来的。”


    惆怅在他的话里瞬间就消散。


    峰回路转这个道理的魔力在于,它让人相信,没有什么事真的值得遗憾和消沉。


    在陈迹舟这里,没有哪个夏天是最后一个夏天。


    他会给她每一个夏天。


    热烈熙攘,郁郁青青,盛大灿烂,光芒万丈-


    气候转凉的秋末,江萌回了一趟平江。


    有一段时间,她都快忘了友人A那件事,因为江萌问过一次陈迹舟,她状似无意地提到了她早年玩的那个叫无人之境的游戏,因为他当时正在房间里打游戏,江萌过去跟他待了会儿,他拂开一边耳机,听她说话,又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什么?”


    她说:“游戏啊。”


    “新出的吗?”


    江萌用很复杂的眼神看了他很久。


    陈迹舟也看了她好一会儿,他想起什么说:“你是不是问过我这个问题?”


    江萌没再说什么了。


    她确实问过他。


    高三那一次,她和陈迹舟见面那天,她问了他,他给出同样不解的回应。


    因为这个事情,她笃定他不是A。


    江萌起初还对这件事有点好奇,但是渐渐地,随着她越来越喜欢陈迹舟,就越来越不想知道真相。


    只是偶然会把两个人对照在一起,觉得相似而已,她想,应该只是性格相似的两个人。


    如果真的是他,她可能会……心碎吧。


    哪怕只是这样浅显地回忆一番,她都会咬着后槽牙打断思绪。


    不要再想了。


    真正地喜欢一个人,是会舍不得对方吃苦的。


    而冗长的时间和距离里,还有一个横在他们中间的方宇泽,江萌没办法冷静地去细究其中的细枝末节。


    她一点也不觉得有趣了,只会越来越痛。


    在最好奇的时候没有问,过后,她就不敢再问了。


    就像当年在商场门口,江萌害怕进去会见到江宿,临阵脱逃,如今又生出一点类似的胆怯。


    她只敢轻描淡写地问一句,你是不是玩过那个游戏?而他否定的回答,会让她自欺欺人地感到心安。


    她有点希望,揣测的真相是错误的。


    她只需要和他愉快地恋爱,接吻,然后恩恩爱爱又朝气蓬勃地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可是那一天,江萌在家里的书房翻到以前的一本词典时,她见到书里滑落一张纸。


    纸上写的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这几个字是当年陈迹舟写在自己的本子上,被她撕下来抢走的,内容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他的人生哲言之一。但她穿过时间,措手不及地看到了他的字迹。


    他练过毛笔字,有连笔的痕迹,有明显的笔锋……


    江萌皱着眉,把那张纸揉进手心。


    平江比云州冷很多,出门要戴上围巾了,她去了一趟S大的家属院,站在后院门口,要敲门之前,江萌抬着的手悬置了片刻,风把秋叶吹落在地,萧条的秋天,她知道,这个院子里不会再走出一个打趣她的少年。


    如果从那一年就开始,她难以想象,漫长的喜欢在岁月里沉淀下来,会变成什么滋味,而想念又无法见面的时间要怎么熬。


    他还要看着她和别人谈恋爱。


    遥远而冰冷的雨水里,他从国外赶来和她诀别,他对她说,我一点也不重要,他是不是比她还要痛?


    江萌不想再往前走了。


    但她放下手的时候,门开了。


    江萌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外公。”


    王京舶出来丢垃圾,门口就有个垃圾收纳箱,丢完回头,笑说:“又一个人回来的?”


    “嗯。”江萌轻轻应,开门见山问道,“外公,您上次说,我们小时候在您家里练字,您找到了吗?陈迹舟的毛笔字。”


    王京舶想了想,说:“哦那个啊,我翻到了,上次你走得急我没给你看,你还要吗?”


    “我想看看。”


    江萌随他进门。


    王京舶把陈迹舟练的一沓“永”字拿出来。


    好多的永。


    永远的永。


    江萌盯着看他小时候的一笔一画,可爱稚嫩,微微刚劲,伴随着闹脾气的不爽,越写越飘,后面直接糊作一团,都看不出是个字了。


    她轻而易举地就能想象出,他甩手不干的愤怒场景。


    江萌看笑了:“为什么毛笔字都要练这个?”


    “永字八法嘛,楷书都写这个,基本功都枯燥,不好好练就写成这德性了。”王京舶指着陈迹舟的字说,“别跟他学。”


    江萌笑出了声。


    她手机相册里存了纸飞机上的字,正在慢吞吞地翻找着,想拿出来比对时,王京舶以为她不需要这一沓宣纸了,就摞了起来,很快把字迹收了回去。


    于是,江萌打开的照片静静地被晾在那儿,在屏幕暗下来前,她选择把手机递到老人面前,“您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个字是陈迹舟写的吗?”


    王京舶回屋找了个老花镜戴上,手负在身后,认认真真打眼看了看,语气肯定:“是他写的,我认得。”


    王京舶慈祥地笑着,看看怔在那里的江萌:“怎么了,友人A是什么?”


    第59章 第59章我的游乐场回来了


    江萌眉头锁住,看着还有点儿忧心忡忡的样子,她微微低眸,轻喃了一声:“真的是吗?”


    王京舶这下也不确定了,主要是不确定她的用意,“你希望是,还是希望不是啊?”


    她说:“我没什么希望不希望,我就是确认一下。”


    王京舶“哦”了一声,院子里风大,他说:“我把东西送回去。”


    江萌:“我能进去看看吗?”


    “你来。”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因为梅雨季有点渗水问题,墙面重新翻修过了,老人家住得还算整洁,家里打理得干净。江萌进去后,觉得哪儿都没变,但定睛细看,又察觉到有微小的变动,比如墙上挂着有球星签名的篮球不见了


    ,还剩颗拔不掉的钉子;初中时练的架子鼓也不在了,鼓槌还支在防盗窗上用来晾一些小东西;客厅嵌入式的橱窗里,他从前读的课外书,买的手办,都不再了,摆上一些老人家收藏的古玩。


    他不再在这里生活,处处留有朝气鲜活的痕迹。


    “他以前的学习资料还在吗?”江萌没跟着王京舶进他的书房,站在客厅,这么问了句。


    王京舶给她沏了壶茶水,“以前的书么老早就扔掉了,他说看着碍眼,多放一天都占地方。”


    江萌问:“那些名著什么的呢?”


    “没什么书在我这。”王京舶想了想,又说,“之前回国带回来几本,一直叫他拿走,老是忘记。”


    江萌说想看看。


    “就在你旁边书橱里。”


    她偏眸,看到几本书嵌在客厅的柜中。


    王京舶:“有几本是我的,英文书是他的。”


    江萌无需分清哪一些是外公的书,哪一些是陈迹舟的书,她一眼看到了当年她送给他的那本言情小说,《十七岁下落不明》。


    书整体看起来挺新的,但也有翻阅过的痕迹。江萌放手里随便翻了几下,书页流动,插图随之簌簌落下,仿佛十七岁的光阴在指尖疾驰而过。


    当书模的照片是江萌溜出去偷偷拍的,爸妈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天在古镇,养尊处优的少爷给她当私人保镖,陪她晒了很久的太阳。


    不是因为他们友情深厚,难道是因为喜欢吗?


    江萌觉得陈迹舟应该不会看这书,他看小说一向很草率,只喜欢看个开头,看个结尾,用他的话讲,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中间的过程他可以脑补,实在好奇就上网搜一下剧情。


    江萌大概翻了一下,确定他没有认真阅读。


    纸张除了有点泛黄,没别的迹象表明他有钻研文字的痕迹。


    况且,这本书没有结局。


    他不会看的。


    夜里,江萌敲开妈妈的房门。


    她站在门口时,叶昭序已经坐靠在床头悠闲地玩手机了,江萌笑着想,电子产品的危害已经波及到了中老年人,以前这个点,妈妈坐床上都是看工作材料的。


    “我能跟你睡觉吗?”


    叶昭序头都没抬,目无表情:“不能,自己没床?”


    “……妈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冷酷无情。”江萌走过来。


    “你什么事?”她还是很有老师的威严。


    “我想问问你陈迹舟的事。”


    叶昭序刷了会儿视频,抬眼看她:“他的事你来问我?我知道的肯定没你多。”


    江萌笑说:“那你肯定也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嘛。”


    “只记得他小学当了三天大队长,因为太调皮被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


    江萌乐不可支,把被子一掀,灵活地钻进去:“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不想当干部,故意捣蛋,借机卸任?”


    “我也是这么怀疑的。”


    叶昭序把手机放下,看看赖着不走的江萌:“谈恋爱开心?”


    “开心呀,男朋友天天教我打羽毛球,我现在已经突飞猛进了,假以时日我也可以飞起来杀球,帅死了!”


    叶昭序轻淡一笑:“哦,原来是为了蹭个免费教练。”


    “那也不是,我很喜欢他的好不。”


    江萌把袖管撸起来,表情威武骄傲:“看我的肌肉。”


    叶昭序上手捏了两下她展示的肱二头肌,笑了一笑:“真棒。”


    江萌把衣服放下,微微笑着,神色柔和许多:“你以前不夸我的。”


    叶昭序挑眉:“是吗?”


    “对。你和爸爸都不夸我,打击型人格,我就只好越挫越勇,不蒸馒头争口气。”


    叶昭序笑着,抚一抚江萌的头发,自嘲说:“是,现在年纪大了,知道要讨好孩子了,走不动了还能有个人扶轮椅。”


    江萌也不计较了,她笑得释怀,说:“但是陈迹舟就很好,他一直觉得我很好,怎么样都很好。他很包容我,带我玩,也能扛事。你们骂我,他就夸我。你们打我,他就给我顺顺毛。”


    叶昭序吃惊:“我啥时候打你了?”


    江萌置若罔闻说下去:“还好有他在。”


    叶昭序以为江萌是来跟她翻旧账的,但江萌并没有表现委屈,她把一切经历过的失意和酸楚抛之脑后,低低伏下,搂住了妈妈:“妈妈你觉得,陈迹舟靠谱吗?”


    “你觉得我这个看男人的眼光可信吗?”


    江萌忍不住大笑。


    “我以前一直觉得他是我很好的朋友。不过,可能也有一点动心吧。


    “因为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他不在,以后我的快乐再多,也不会达到满分了。”


    即便在一座他们没有共同回忆的陌生城市,她看着碗里讨厌的胡萝卜时,还会因为不知道该往哪里安放而伤感低落。


    她总是会特别的想念他。


    一阵风,一场雨,一朵花,甚至是一块胡萝卜,都能牵引出遗憾的泪。


    直到,他把带走的那一片灵魂放回她的身体。


    她再也不会像失重的那几年,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心安。


    她也慢慢地尘埃落定了。


    叶昭序打断她的自言自语,她操心的重点还在于女儿的人生大事:“打算结婚吗?”


    江萌说:“我们还没聊过这个。”


    “那聊什么。”


    江萌悠悠闲闲地畅想着,“他说,明年春天带我去徒步,夏天呢,可以一起潜水冲浪,秋天我们去西北自驾,冬天滑雪,哦,还要把苏玉和谢琢叫上,他说谢琢滑雪比他厉害,实事求是,这个风头他不争。”


    她说着,眼里就带上了温柔的笑:“男朋友跟我说,人活着是为了幸福嘛,又不是为了按部就班。所以现在,我每一天都很期待明天的到来。刮风下雨也不怕,不是因为有人给我送伞,是因为无论什么天气我都可以好好享受,刮风就吹风,下雨就淋雨。反正有人陪着我。”


    她眨眨眼,说:“妈妈,我的游乐场回来了。”


    叶昭序:“唉。”


    江萌盯她:“叹什么气。”


    叶昭序又拿起手机:“我算了下,我们家亲戚应该那么多,老陈家可能得摆个五十桌吧,不知道够不够。回门咱们这边估计还得单独请一批。”


    江萌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叶昭序盘算了一阵,发现了江萌勃然小怒的注视,拍拍她脑袋,笑着安抚:“你说,你说。”


    “我想问你个事,”江萌顿了顿,才静悄悄问下去,“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以前就觉得,他喜欢我?”


    “我说实话,我也是猜的。”


    叶昭序想了想:“不过,你爸可能知道的比我多一些。”


    江萌微微诧异地看看她-


    倦鸟归林的下班时分,S大附属医院门口堵了一片车河。


    江萌在门诊大楼门口等了不到五分钟,江宿跟人说着话,从门里出来。见到江萌,他跟旁边的同事打了个招呼,随后到她跟前,淡淡问一声:“吃了吗?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江萌摇头:“我就是来问你一些事。”


    “急着走?”


    她没说话,总不能直白地告诉他,我只是不想跟你长时间待一起而已。


    但江宿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问


    她要讲什么。


    江萌提到了陈迹舟。


    “那年我考去宁城,你来找我,向我道歉,是因为他吗?”


    江宿都不需要费力地回忆那件事,因为眼下的情景发生得过于类似。


    在这个位置,就是他们两个人眼下站立的位置,门诊大楼的门口,八年前的夏天,一个阳光普照的清晨,陈迹舟同样站在这里,拦住他,讲了一番话。


    不过那时的陈迹舟看起来要比眼下的江萌急迫许多。


    那是他暑假的最后一个早晨,要赶飞机,于是他匆匆前来。


    陈迹舟不知道江宿离开家之后住在哪里,他就在一直在这儿等着,终于等到过来上班的江医生。


    “叔叔,可以耽误您几分钟时间吗?我有几句话想说。”


    江宿看了他一眼,少年穿着干净清爽的白色短袖,戴一顶鸭舌帽,背着书包,个子和他差不多,清瘦峻拔。


    像个男人了。


    最炎热的日子,他提着行李奔走他乡,远赴前程。


    江宿本来想说你等我下班再说吧,但见他行色匆忙,很快意识到什么:“你去新加坡?今天就走?”


    “对,十点半的飞机,”陈迹舟说着,低头看了眼时间,“我心里还有一些事放不下。”


    江宿就在那跟他站了一会儿:“你说。”


    “您应该收到了喜讯,江萌高考成绩很拔尖,不出意外,她会录上很好的学校。”


    “我知道。”


    陈迹舟说:“我今天想说一些您不知道的事,这一些年,我们一起上下学,我比你们更清楚她有多用功,她起早贪黑,高三的冬天掉了很多头发,最冷的时候她留堂背书,教室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她留到很晚才回去,她手上的茧越来越厚,每天回去的车上都在做题,她以前一期不落的娱乐杂志,有一年没碰过了,大考之前她连去食堂的时间都没有,很多次只是吃一些填饱肚子的零食,人都消瘦了很多……”


    讲到这儿时,他忽然顿了顿,江宿竟然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点哽咽。


    他惊讶不已地抬头看他时,随着陈迹舟低下头,让帽檐遮住表情的动作,他只看到了少年颤动的喉结。


    在江宿眼里,这个男孩是很坚强的,坚强的孩子不会落泪,摔倒破皮了也很能忍痛,医院扎针咬咬牙就过去了,他会昂着脑袋自吹自擂,我可是男子汉。


    但他却在此刻,见到了他一闪而过的发红的眼眶。


    是因为心疼吗?


    江宿怔了怔。


    他很难想象,一个坚忍的人,一个大大方方,举止从容的人,会因为心疼其他人而发散出脆弱。


    陈迹舟接着说下去:“江萌的作文好几次被登在学校报刊上,但我知道您不会去看,所以我带过来了。”


    他从包里翻出一本学校杂志社印的《绿洲》。他很快速地翻到江萌的作文那一页,“拜托您有时间看一看。”


    她不为人道的苦衷,被不尽责的父母掠过,只被他看在眼里。


    江宿接过那本杂志,视线扫过,百感交集说:“好,我会看的。”


    陈迹舟说:“她不是天才型的学生,身边却围绕着很多天才,这会让她很迷茫很难受,可以在这样的环境里坚持下来,她的成绩来之不易,也配得上她的努力。


    “元宵那天我贸然带她离开,但我知道她内心有很多的舍不得和遗憾,如果您还在为这件事情介意,有什么不痛快记在我头上就好,不要怪她,她理所应当被坚定地选择。


    “她以后会慢慢地走出来,会彻底不在意,但是现在还没有,我感受到她还是会因此而痛苦。所以在您对她造成的伤害消失之前,如果她还因为您难过,被左右情绪,希望您能善待她,她很单纯,很好哄,很容易满足,只是一句表扬,可是她一直没有等到,如果她还愿意喊您一声爸爸,麻烦您能告诉她,她是你的骄傲。”


    “从小到大,她一直在等这句话。”


    他讲到这儿,又顿了顿,用手把帽子下压,遮住了眼角的湿气:“她这么好,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江宿沉默良久,他看看手里的东西,感慨道:“这事值得你跑一趟?”


    陈迹舟说:“我需要当面的承诺。”


    江宿又问他:“你们在谈恋爱?”


    帽檐再抬起,那一双平复好的眼睛里,倒只剩一丝坦然了,陈迹舟平静地回答:“没有,她不喜欢我。”


    身旁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一个男孩在他面前红了眼睛,哽咽再三,才能将她的辛苦讲完整。


    江宿活了这么久,没有体验过良好健康的爱情,无疑,他不懂爱,也不知道如何爱人。


    在少年没有落下的泪里,他看到一颗无比柔软的心,丧失所有戒备,正在澄明地敞露在他的眼前。他如梦初醒地领悟到感情这两个字的分量。足以撼动严冬,足以筑成疆界。


    江宿说:“好,我会告诉她。你保重。”


    “谢谢,再会。”


    第60章 第60章你喜欢过我,对吧?……


    江宿和江萌简明扼要地交代了这一件事。


    江萌听完,沉静地站在那里,南下的冷空气中,肃杀凝重的氛围里,她低着头,看着灰扑扑的地砖,父亲诉说的声音已经远去。


    她想起,他当年一改冷肃高傲,突然变得仁慈,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考得很好,你是爸爸的骄傲。过去的事都是爸爸的错,我向你道歉,原不原谅都不要紧,以后要好好的。


    她在歉意里来势汹汹地流下眼泪,又热泪盈眶地放下手里的通知书,放下她所有的卑微骄傲,她不会对他说没有关系,我不怪你了。


    她只是想,过完这个夏天,离开故乡,离开仿佛永无宁日的伤痛,我终于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不用再给任何人交代,我一定会好好地长大,好好爱自己。


    却没曾想,这一条路,她走得多累,有人看到,有人记得。


    她的少女时代有两张记忆卡。


    一份存储在她这里,一份珍藏在他的心中。


    江萌能够想象,他说出“她不喜欢我”的时候,声音多轻多淡,又是多么复杂,多么沉重。


    短短五个字,淹没了少年的青春。


    回云州的高铁上,江萌打开好久不登的q.q,找到友人A的对话框。


    他还存在在她的列表里,不过消息已经被清空了。她四处辗转,换过许多次手机。


    江萌思前想后,给他发了一句消息:「你最近还好吗?」


    不过这个账号已经“半截入土”了,被弃用多年,没有任何的动态表明他还有回复她的可能。


    消息发送出去时,列车缓缓前进,驶向南方。


    第一次去云州,江萌乘坐的就是这一趟列车。


    陈迹舟带她逃课,她沉重带灰的心境被他抚净。


    他对她说:“尽情地做你自己,你可以自由地呼吸,大声地说话,不会再有人限制你。车会一直往前开,天塌下来我帮你顶着。”


    她望着窗外,看着疾驰的景观。


    他的承诺没有期限,没想到到今天起,天塌下来,他还在帮她顶着。


    该从哪里开始回忆这个人呢?


    某天,没有睡醒的课间,她揉着哭肿的眼睛看到逆着人群跑向她的男生,问她,是不是不快乐。


    他给她策划一场儿童节的遗憾补全计划,她拽着他的领子催他看台上的基德,不经意的望进眼底,看到一颗清澈心胸里的赤子心。


    他在萤火虫萦绕的树洞前按着她的手背,紧张又谨慎地告诉她心里秘密:总有人会感谢你的出生,我就是第一个。


    那一天夜里,她多希望流浪的旅程没有终点,她看着尾气快要消散的公交,他半边身子探出窗外笑起来,做个好梦。


    最后一年元宵的雪落在流远的河灯之上,她说你帮我扎一


    下头发吧,指尖碰在发丝的瞬间,让她对人世的感情仍有信任。


    除此之外——


    还有让她“别掉队”的门票。


    还有帮她召唤太阳的彩虹。


    还有为她而来的烟花。


    ……


    多少次,想起年少的陈迹舟,江萌眼前浮现出的样子,是雪天放学的深夜,他伏在自行车上,笑眼盈盈地敲开她的车窗:“怎么不捎上我?”


    他总是带给她一切向上的宽广能量,留给她一抹暖阳般柔和温存的笑脸。夜空高远,他让整个宇宙都明亮。


    她只是觉得,有他在身边,哪里都不冷。


    她跟他感情好到,甚至可以把他当做另一个自己,将一切艰涩的心事娓娓诉说。快乐的,不快乐的。一一被应答,被理解,被宽容。


    可是离得太近,视线就会失去焦点。


    她不用去想喜不喜欢的事,也不会去想。


    陈迹舟就是她独一无二的朋友。


    那天,她心痛不已地问他:你觉得,有没有不会结束的爱情?


    他没有回答。


    答案种在心里,早就枝繁茂盛了。


    串起来的记忆珠子终于指向了唯一的、最终的可能。


    她看到一张盛大的青春的网,密密麻麻,点点滴滴,为她捕到一颗少年的心,清澈如水,不可撼动。


    江萌翻着那本《十七岁下落不明》,她看着自己青涩的过往照片,她在故事之外,又拥有自己的故事。


    她看着镜头。


    摄影师让她笑,她就笑,让她忧郁,她就忧郁。


    她那时还不懂忧郁,但因为这张漂亮的脸,达不到满分的情绪也可以被原谅。


    余光里装着一个身影,不厌其烦、矢志不渝,像一棵健康旺盛的白杨,屹立在她的生命深处。


    初夏的樟树叶下,他等在那里。


    是那一次,也是无数次。


    小说讲的是青梅竹马的温情故事,在一起的男女主角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被拆散,上册的尾声停留在分手的段落。


    刚拿到手的时候,江萌看过。


    再翻阅一遍,当年的心境又换了天地。


    很快她意识到,陈迹舟还是看过这本书的。


    她终于发现线索,要一页一页地翻阅、找寻,像从偌大的记忆池里捡拾碎片一般仔细谨慎,才能见到他郑重又简短的批注。


    在她的照片一旁。


    他写下她的名字,艰难的笔画,印得很深,刻骨铭心。


    「江萌,我好想你」


    他一直把书带在身边,因为书里有她的照片。


    又是哪一年、哪一个场景、哪一个深夜,让他执笔落下,这寥寥的晦涩心声。


    万语千言,都说不完,万水千山,都跨不过。


    见江萌哭泣,邻座好心的女孩子递来纸巾。


    她要用八年领悟,人不是只有感动的时候才会流泪,人在被爱的时候也会想要流泪。


    她在回忆里拼凑她的不可分割,慢慢意识到,感情就像陈年的酒,要经年沉淀,才知可贵醇厚。


    我们早就长在一起,比友情更伟大,你就是我用来抵御强大咒语的爱-


    江萌到达的时候已经不早了,陈迹舟没去车站接她,去的人是裴肃,他的实习生。


    他开的是陈迹舟的车,一边热情地帮江萌提行李,一边解释说:“陈总今天加班,最近有点忙。”


    江萌:“我知道,他说了,谢谢你。”


    “客气,”裴肃周到地忙好,坐进车里,笑着问她,“今天是不是有什么活动?”


    “嗯?”江萌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说有个少数民族的节日活动,你想跟他们一起放孔明灯,对吗?”


    江萌愣了愣,而后恍然:“哦,对的,是今天吗?”


    平江城区对烟火之类的东西管理严格,现在已经不让放灯放烟花了,他们小的时候一起玩过,后来就没有体验的机会。江萌之前看到云州有这个活动,跟陈迹舟提过一嘴,没想到他记得比她还清楚。


    裴肃:“是啊,你是先回去,还是直接去那边?他忙完就过去。”


    江萌说:“我去放个行李吧,你这算加班吗?”


    裴肃笑得很开心:“算的算的,有加班费。”


    他挪出方向盘上的一只手,搓了搓指尖,颇为得意。


    江萌被逗笑了,她看着对方年轻气盛的笑眼,不由地说:“你的气质跟他还挺像的。”


    “是吧,陈总也这么说,所以他喜欢我。”


    “好自恋,招人都招像自己的,”江萌笑出了声,“不过他不会像你这样,谄媚。”


    裴肃立马正色:“我可不谄媚,我聪明着呢,不然陈总怎么会提拔我?”


    江萌笑说:“那你不像他,他不仅聪明还狡猾,狡猾的才是狠人。”


    “这个我承认,没他狡猾,还需修炼。”裴肃搔搔头发。


    江萌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陈迹舟,又默默想,没有人可以狡猾到把心思藏得那么深。


    但也或许,是她太愚钝了。


    夜已经深了,他们的车行驶在环海公路上,她看到了远处的光辉。


    江萌打点好一切时,陈迹舟已经在等她了。


    他开了另一辆车,江萌到地方的时候,他把车停在暗处,正在闭眼休息。


    车里很静。


    陈迹舟穿一件浅灰色的帽衫外套,安逸地睡在密闭的空间里,外面吵闹与他无关。


    江萌没有上车,她从挡风玻璃里,静静地看了看他。


    孔明灯的倒影映在玻璃里,数不清的光辉落在他的身上。


    他眉宇清净,无论生活或者工作多么辛苦,也不显得疲倦,他的面庞总是平和从容的,精神面貌里,持久地流露出折不弯的少年心志。人要是有心气,八十岁也年轻。


    心有灵犀一般,在她的打量之下,陈迹舟睁开了眼。


    他解了安全带下车,江萌问:“等我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刚刚苏醒,他声音还有点沙哑。


    江萌抱了抱他,“不是说让我先过来?”


    陈迹舟说:“那多不绅士,我怎么能让你等。”


    他轻轻拍她脑袋:“走吧,一会儿赶不上了。”


    海风有点大,怕放不起来,陈迹舟想多买几个孔明灯,但这会儿活动都快收摊了,大部队已经将灯掠夺一空,最后他只捡漏买到了一个。


    他们走在海滩上,跟着旁人,有样学样,把灯展开,要架起时,江萌想到什么,又把灯罩合回去,她拿了一个记号笔,打开笔帽,说:“我写个愿望,你也写一个。”


    陈迹舟站那儿,看看蹲地上的江萌说:“心愿都写上了?要是放不起来,岂不是太沉重。”


    她不悦道:“你别乌鸦嘴就能放起来。”


    他爽朗一笑:“好。”


    “你别偷看啊。”江萌还故意遮了一下。


    他立刻背过身去,没话说:“多想看似的。”


    她笑着,浅浅落笔。


    想了很久,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愿了,在她二十六岁,一切顺遂的这一年,还能有什么不满足呢?


    江萌写了四个字:「开心、自由。」


    这是高中毕业的那一年,她在窗口,听到那个少年向她释放出的祝福。


    ——找不到王子也没关系,希望你开心自由。


    “你写吧。”


    江萌把灯罩翻了个面,陈迹舟接过她的笔。


    他落笔洒脱流畅,几秒就写好了。


    灯被展开,架起,各自面对着自己的愿望。


    陈迹舟按下打火机,点燃灯芯。


    江萌心里默默祈祷:一定要飞起来啊,一定要飞起来……


    “好了吗?”他问。


    “好了。”


    “松手吧。”


    点燃的火光之外,陈迹舟从灯后歪着脑袋,看向她,突然一笑说:“不许偷看我的愿望。”


    说实话,江萌挺想看的,那年在树洞,她讲愿望,他就说什么想法也没有,唯一的心事还是跟她说的。


    江萌琢磨着,跟他打商量:“那我给你看我的,行吗。”


    “我才不要看。”


    他面露一脸“你别想得逞”的狡猾。


    江萌翻了个白眼。


    在他率性的笑意里,灯被提起,松开,沿着海风往上飘。


    脚边有很多孔明灯的“尸体”,挺让人胆战心惊的,毕竟放灯这事还得看缘分,不是个个都能顺利飞出。


    他们的手里就这一盏灯,没有什么容错率。


    江萌仰头,看着灯罩在火光的牵引下,慢慢地、安稳地升空。


    应该不会坠落了。


    载


    着愿望的灯飞往海面上方,承托着美好心意,远远地飘向布满星星的夜幕。


    那一盏温柔的光,和灿烂星河,都在为她而闪亮。


    她不是故意要看陈迹舟的愿望。


    可是他写得太大了。


    他的字好大、好大。


    那么的清晰,一览无余,没有心愿,只有心声。郑重、虔诚、坚定、无需回应——


    「我永远爱你。」


    无比熟悉的字,不再需要比对,她历历在目,恒久持续地浮现,与之重叠。


    他从来没变过。


    真相大白的一刻,星光之下,她已泪流满面。


    他很豁达,很通透。


    他很混球,很欠揍。


    他很温柔,也很真诚。


    他热烈浪漫,从始至终。


    陪在她身边,以不同的方式。


    陈迹舟把江萌捞进怀里,让她的眼泪全都蹭在自己的帽衫上,他轻轻抚她后脑,温柔地,将她混乱的情绪抚平,他低着头,浅浅地吻在她额角,低声说:“不是说不看吗?”


    “陈迹舟,你喜欢我,对吧?”


    江萌讲完,转而换了一个方式问:“你喜欢过我,对吧。”


    他回应得一点也不沉重,散漫地,把所有的苦楚藏在一个玩世不恭的笑里:“这都被你发现了?”


    “嗯……”


    陈迹舟稍稍沉吟,轻声问她:“怎么知道的。”


    江萌眨一眨朦朦的眼泪,说:“我聪明啊,想想就知道了,你早就喜欢我。


    “纸飞机是你的,烟花也是你放的。


    “你跟我告白过。”


    有人说,人靠在火堆前,怎么能感觉不到热烈呢?


    她感觉的到热烈,只是分不清那份情意,那份一直以来的坚守算什么,于是她缓缓地问他,是不是爱情?


    不该是友情吧。


    再深厚的友谊也不该这样,可她笨拙又迟钝,一直弄混淆。


    她说,陈迹舟,你早就在爱我了。


    “嗯,你聪明。”他浅淡地笑着,一一作答,“纸飞机是我的,烟花也是我放的。”


    他说:“江萌,你终于知道了。”


    黑夜被灯照得光明。


    也照亮他的眼睛,他沉寂的心。


    见江萌哭起来,陈迹舟拍拍她的后背,哄着说:“过去就过去了,以后好好爱我就行。”


    他说:“别为我流眼泪,我不需要。”


    江萌徐徐地点了头,“你最潇洒了,你不需要。”


    在他注视的眼里,她抬起脸,问:“今天也是情人节吗?”


    陈迹舟笑起来,笃定地说:“当然了。”


    他握着她的脸,指骨帮她擦一擦湿润的脸,承诺道:“每天都是。”


    人潮褪去,夜晚变宁静。


    他牵着她回到两人的世界。


    她今天赶路,肯定累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聊吧,陈迹舟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把江萌送到楼下,他又漫不经心地跟她提了个事:“一个好消息,你讨厌的那个人被我打跑了。”


    上次陈迹舟带江萌去打球,碰上那个奚落她的球搭子,后来陈迹舟跟那人单独打过几次,战无不胜的人终于让对方满地找牙、再也不来了。


    江萌想笑:“你不会揍他了吧。”


    “用不着动手,拜倒在我的球技之下。”陈迹舟闲适地靠着车门,张扬地说,“竞技场,他没气量,我有什么办法。”


    他帮她把不顺心的事都驱散了,随后捏一捏她的脸,说:“放心,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江萌忍着酸涩,上前吻他:“做个好梦,陈迹舟。”


    “会的。”


    陈迹舟也不是什么吃苦耐劳的人,给她买了个洗碗机,还挺高档的,放她这间小屋里属实像极了小庙装大佛。他偶尔来给她做做饭,有了洗碗机也不用争着干苦差了,他一般吃完饭就走,不留宿。


    但是他后来又提过一次,要不要换个大点的房子。


    江萌意有所指地嘟哝,你努努力好吗。


    他笑着说,好,我努努力,一起住。


    小小的公寓,她住了一年,被布置得漂亮粉嫩,像个女孩子的小家。


    她想过,如果告别这里,一定是拥有了更好的、值得向往的生活。


    她会有一个新的家,他们的家。


    江萌把窗帘拉上的时候,手机震了震。


    她打开一看,是q.q消息。


    江萌心头猛烈一震。


    她白天给友人A发了一条消息。


    江萌说的是:「你最近还好吗?」


    她知道他不会再用这个账号,所以不指望得到回复,但此刻,他的回答就在掌心。


    简简单单几个字。


    A:「挺好的,你呢」


    云淡风轻地聊起来,隔膜消散,她看着屏幕上熟稔的头像,又回到让她伤心不已的凌晨三点,跟他絮絮闲聊的日子。


    江萌在凉风习习的夜里,轻轻地捂住嘴巴。


    仿佛这么多年,他还在等她一条消息启动旧情。


    江萌:「我交男朋友了」


    A:「帅不帅?」


    江萌:「球草,帅得逆天。」


    A:「不可能,我才是球草」


    她不由地失笑。


    笑过,却被沾了满手的泪。


    A:「你喜欢吗?」


    江萌:「我很爱他,我想跟他永远在一起」


    A:「他同意了」


    她用纸巾捂住泪眼,又让窗外的冷风把湿气吹散。


    好一会儿,江萌回道:「陈迹舟,我爱你」


    A:「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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