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有时云 未婚妻,怎么样?


    这句话让温言的眼泪流也流不完地淌下来。


    她摇头, 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多,连成线带出更多的泪。


    像江南连绵不尽的春雨。


    “不害怕的。”她矢口否认。


    她不想在陆知序面前丢脸。


    那是她费尽心力逃开陆知序以后精心选择的落脚点, 她怎么能害怕, 怎么可以害怕。


    她不要她的逃离像个笑话。


    于是她抽噎着,反复否认, 一遍遍说“真的不害怕的”。


    也不知道是说给陆知序, 还是说给自己听。


    但其实,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异国他乡, 未婚孕子且不知生父的留学生, 来时路的每一步都不啻于走在刀尖上。


    光是那些因嫉妒她绩点与成果而起的流言蜚语,就足够凌迟她千百回。


    真的很疼的。


    “傻姑娘。”


    陆知序收紧手臂, 将她圈在怀里,一下一下缓慢揉她的脊骨,像极了心疼。


    温言埋首, 怔然地任由眼泪掉落。


    她纵容自己贪恋这一刻的温度,纵容自己偶尔的软弱。


    车缓缓停在东山墅前。


    陆知序将温言打横抱起, 一路抱到沙发上,轻柔将人放下。


    他一只长臂撑着沙发背,单膝深深陷进沙发里。


    俯身带着点儿怜惜地撬开她的唇,亲了亲:“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的,嗯?”


    别墅里没开灯。


    蜜糖一样的黑暗一点点变得浓稠,一点点腻到温言的身上去。


    他的掌心插进她的发丝里, 轻轻将温言脑袋向后扯。


    “说话。”


    温言不得不顺着他的力仰头,发出一声微弱的喘。


    陆知序像被这喘声刺激到似的,猛地压下来。


    她被亲得快要倒折过去。


    温言舌根都被他吮得发麻, 浑身被他亲热亲软亲烫,就着那股力道陷进绵软的沙发里。


    四面八方的布帛包裹过来。


    窒息感使她恐惧。


    她不得不依附着陆知序环在腰间有力的臂膀而存活。


    唇被吻得水光淋漓,炙热的气息一浪一浪地侵犯她。


    温言的抗拒都被他锁在这个吻里。


    直到陆知序亲够了,才松开她那么小一点儿,可他的唇瓣仍旧是若即若离的,手也牢牢箍住她,仿佛只要一松开,温言就又要跑到天涯海角,跑到他再找不见的地方。


    温言仰躺在沙发上,望着陆知序眼底与房间里相似的黑暗走神。


    房间里的黑至少不那么无孔不入,幽蓝的月色照进来,冲淡了这股黑稠。


    可陆知序眼底的黑色几乎浓郁得快凝成实质。


    他摩挲着温言的颈,温柔地问:“想什么呢。”


    温言在他柔软地抚摸中福至心灵。


    “陆知序,你是不是害怕又找不到我啊?”


    腻在颈项的指尖似乎有片刻的停顿,可那片刻太短暂,短得温言无法分辨是不是自己错觉。


    她被指尖温度烫得缩了下。


    陆知序的轻笑这时很缓地溢出来:“怎么会呢。”


    果然如此。


    极偶然涌上头的英勇血液顿时倒退了回去,凝滞在四肢百骸,凉得温言浑身都痛。


    是啊,陆知序怎么会害怕呢。


    她对他来说又不是多重要的人,多重要的事。


    温言无声勾了勾唇,为自己愚蠢的期待觉得可笑。


    “你永远不会再有逃跑机会了,温言。”他的声音又沉又缓,淡漠到没有半点情绪。


    可人怎么会没有情绪呢。


    从前的她面对陆知序就总会有很多情绪,期待见到他,又怕见到他。


    她真的想那张冰块一样的英俊脸庞,又害怕见到他连上床都面无表情的样子。


    那让温言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


    她受够这种滋味了。


    “陆知序,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的玩具吗?”她的声音闷闷的。


    一颗心又酸又涩,就像汽水掺杂着柠檬汁倒到新鲜的伤口上,在这良夜里咕嘟嘟地泛起不可名状的泡,沸腾了伤口。


    疼得难忍。


    他的手慢条斯理贴着她游走,冰凉的指尖是世上顶尖的冒险家,探索着她身体每一寸。


    这探索不带欲望。


    只为掌控。


    他长而密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片阴翳,冷峻的脸庞上是远离了世俗的无垢,像寺庙里受尽烟火供奉的法相。


    这庄严静穆的面貌,做起惹人情欲翻滚的事也冷冽。


    仿佛对法相不敬的只她一人。


    他掌心压上她的唇,她的眼,感受在他手下她忽紧忽慢的喘吸,她滚烫的眼泪。


    等他半眯着眼享受够了,才温声吐字。


    “女朋友。”


    “温言,你难道不是我的女朋友么?”


    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案自薄唇吐露,让温言怔愣了很久。


    陆知序笑着掐了掐她的下巴:“不满意?那换一个。”


    “未婚妻,怎么样?”


    “不可能。”温言心脏倏地一紧,声量跟着提高。


    陆知序眸子淡了些。


    “怎么,被我亲成这样。瞧瞧,都被水泡透了,还想做别人的未婚妻?”


    他换了个姿势,仰在沙发上,一手揽着她 ,另一边隔着润透的布料勾了勾,坏心眼儿地逗弄她的羞耻心。


    温言一噎:“这是人类亲吻时正常的生理反应,并不能代表什么。”


    “换个人,也是一样的。”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行,说那么多,你一句没听进去。只想换个人。”陆知序卷着笑,神色淡得像水墨画,“真欠收拾了就直说。”


    温言终于知道他把那条遗失又找回的皮带放在哪里。


    用那条皮带束住她双手时,陆知序眼底翻涌着隐秘又难言的情绪,掐着她下颌吻下来的力道让温言都痛。


    “还记得它吗,你送的。”


    “就该用在你身上,对不对?”


    温言不敢说不对。


    她侧过头,双手束在胸前被拉起夸张的弧度,带着她整个人向上曲起。


    “我都不知道陆总还有捡垃圾的嗜好。”温言浮出个冷笑,“弄丢了的东西,就算再捡回来又怎么样呢,也不是原来那一根了。”


    她的心太酸了,一阵阵儿地膨胀,撑得她又满又难受,挤在胸中透不过气来。


    那倾倒了的柠檬汁,仍在腐蚀她的心。


    逼着她一句一句说口不对心的浑话。


    她仰在沙发上,手被缚住,身体被他禁锢,一动也不能动。


    可她又像在海边,夏天的风自由地蓬蓬地吹过来。


    那不是风,是陆知序认真地在亲吻她。


    “没有弄丢。”


    陆知序极轻地笑了声,嗓音柔缓,好似流水,潺潺洗过她崩溃了的伤口。


    “你送的皮带没有被弄丢,你也没有走丢。”


    “都好好被我握在手里呢。”


    陆知序揽着她腰肢的手紧了紧,仿佛在给她力量。


    什么时候禁锢也可以成为力量。


    温言惶然不安。


    她厌恶不安,厌恶失控,于是极认真试图证明这是陆知序的谎言。


    想要将她留下的把戏。


    “不是说被霍小姐弄丢了?为此你还生了气,才将人调走的。”她瞪着眼问。


    陆知序倏然笑起来,笑得胸腔都在震:“还是听进去了?”


    “我还真当你不在意。”


    他笑了好半晌,心情极好。


    屋子里的沉郁都被跟着冲散。


    像南方经日绵雨后终于放晴那一刹,所有斑驳的腐朽的铜绿终于都剥落,露出里头崭新的一切。


    “你走那么久,霍丝琪再能干也是女性,留在我身边不合适。”


    温言抿着唇不说话。


    这是什么意思?怕她误会所以把人赶走了?


    她不信陆知序能未雨绸缪做到这样的地步。


    温言长久地沉默着。


    陆知序倒也没想着她能给出点儿什么反应。


    会扑上来又闹又撒娇逼他说好听话的,是18岁的温言,不是现在的温言。


    现在的温言是尊瓷娃娃,满身的勇气都碎成了片,散落在英国,散落在牛津,散落在嘉临,散落在时间的缝隙里。


    他得一片、一片捡回来,再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拼成个完整无损的她。


    陆知序摸出根烟放在嘴里,眼睛眯了起来。


    他的烟瘾似乎又犯了,但一直没在温言面前抽。


    “要抽就抽吧。”温言努力忽视心底那丝酸胀,问他,“你就没想过我万一不回来了?就为了这个,把人调走?”


    他叼着烟的模样散漫,不再是陆氏集团高高在上不能犯错的陆总,变成了随性的,甚至带着些痞意的陆知序。


    “你在,就不抽了。”


    他抽出嘴里的烟,两指夹着,掐开温言的下颌,有点儿粗鲁地塞进去。


    喉结上下滚了滚,眼尾一黯,仿佛塞的不是烟,是别的什么。


    陆知序阖上她的下巴,掌心用力磨,回答她后一个问题。


    “怎么没想过。”


    “我快把地球都调了个个儿也找不到你的时候,想过。”


    “想你可能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但是万一呢,温言。”


    “万一你突然长出良心,选择回来呢。”


    他是世间顶级的赌徒,赌来了完整的陆氏,更从林年手里赌来了如今的全副身家。


    唯独对温言,他半点儿也不敢赌。


    “霍丝琪能力不错,留在我身边只当个秘书,看着风光,其实也限制了她的发展。”


    他笑了声,仿佛看穿她:“你不必为她的前途感到愧疚。”


    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事事都爱往自己身上背,陆知序看久了都觉得累。


    要是什么时候,能把跟他相关的事儿也背上了,那才好呢。


    温言静了会儿,嘴唇张张合合,最终也只能吐出句没有。


    没有愧疚。


    “跟我没什么关系。”


    陆知序笑了声:“那什么跟你有关系,亲你跟你有关吗?”


    混不吝的话冒着,他又想压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客厅灯光“啪”一声亮起。


    整个空间被照得亮如白昼。


    “干爹妈咪,你们在做什么…”


    温衡站在角落,揉着眼满脸诧异。


    第32章 有时云 自己惹的,他用整个夜晚慢慢来……


    陆知序浑身一僵。


    温言没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神色。


    从来天塌下来表情都淡漠的人, 这会儿表情竟有那么一点点儿恼的意思了。


    就是这么一丁点的表情,冲淡了他身上冰山似的肃穆与寡淡。


    像落日最耀眼的那一瞬,像夏日最后的月亮, 像春天原野里最鲜艳的雏菊。


    温言头一次觉得这个人鲜活起来了。


    她怔愣地盯着陆知序看。


    他仰面躺在沙发上, 遮住眼睛,低低笑起来。


    “坏了, 还没适应有个儿子这件事儿。”


    和煦的夏夜晚风, 漾起客厅窗帘温柔地摆动,也轻缓拂在温言脸上。


    温言眨眨眼, 心里不知为何, 莫名有些软。


    陆知序笑了好一阵儿,才直起身将温言手上的皮带不紧不慢解开, 而后一本正经对温衡解释:“妈咪给爸爸送了个小礼物,爸爸在感谢妈咪呢。”


    温衡似懂非懂点点头,迈着小短腿慢腾腾地走过来, 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疑惑。


    “妈咪,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今天也不是很热呀。”


    温言的脸瞬间又升高了好几度。


    陆知序闷笑着替她解围:“妈咪今晚喝了点儿酒,有些醉。”


    他喊温衡:“坐过来。”


    温衡看了看,撅起嘴,有点儿不开心。


    “可是干爹和妈咪坐那么近,没有我的位置了。”


    陆知序勾着唇将温衡抱到腿上:“坐这儿不就好了。”


    温衡咧着嘴想笑,又嫌不太矜持似的,将嘴角压下去, 勉为其难说:“那我就坐干爹腿上啦,要是太重,干爹就放我下来。”


    “你才多重点儿, 你妈咪坐上来都行。”


    温衡瞪大了眼,不信:“妈咪可是成年人,妈咪你快来试试!干爹吹牛。”


    温言:“……不了,你自己玩。”


    温衡坐在陆知序腿上弹了弹:“可是干爹大腿好结实,很舒服也,妈咪你真的不来吗?”


    温言又羞又急,蹭一下站起来,丢下句话就跑了:“你们看电视,我先去洗个澡。”


    陆知序唇角弧度极大,任谁都看得出他今天心情很好。


    温衡还在探着头担心:“妈咪真的没事吗?她今天好奇怪。”


    陆知序温声说:“你妈咪害羞了,让她缓缓。来,爸爸陪你看电视,想看什么?”


    “看龙猫。”


    陆知序给他找出龙猫。


    “你喜欢宫崎骏?”


    温衡盯着电视,目不转睛点点头:“我看过很多次啦,可是还是很喜欢,看完感觉一整天都会很开心的!”


    陆知序倚在沙发上,凝着温衡神色,心头微动。


    “那你知道宫崎骏爷爷的动画电影风格被叫做什么吗?”


    温衡来了兴趣:“什么呀。”


    “吉卜力风格。”


    “他的工作室叫‘吉卜力’,源自意大利语‘ghibli’,意思是‘撒哈拉沙漠上的热风’,宫崎骏爷爷希望他工作室创作出的动画电影像热风一样,能在动漫界掀起一股潮流。[1]”


    陆知序的声音慢悠悠的,不急也不躁,沉沉的夜压下来,他娓娓道来的声音却像一根顶梁的柱子,磁的,厚的,沉稳的,替温衡把整个儿的夜空都撑了起来。


    客厅里的灯被关上,昏暗室内只有电视上《龙猫》鲜明的色彩光效映在父子二人身上,有种流动的热闹。


    温衡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看电视了,倚在陆知序胸口,抬起头,悄悄看他。


    陆知序垂眸,和小小的人儿对视:“看什么呢。”


    温衡小声地,忸怩地说:“干爹好看。”


    “懂的也很多。”他想了想,又轻声说,“干爹是很厉害的人。”


    陆知序揉揉他的头。


    “那是因为爸爸比温小衡大很多很多,多走了很多很多的路,也多看了很多很多的世界。等到我们温小衡这么大的时候,会比爸爸更厉害的。”


    温衡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


    陆知序勾勾唇:“真的,不信你一会儿问妈咪。”


    温衡倏地抬头,又很快萎顿下去,摇摇头。


    “还是不问了。”


    小朋友脸上有沮丧的神情。


    看得陆知序心里一紧,像有一只小小的手伸进去,捏了下。


    于是他将声音放得更柔,更耐心。


    “怎么了,怕妈咪说出你不想听的答案吗?”


    温衡连忙摆手:“不是的,妈咪从来不说我不好,她只会夸我。”


    “只是……我不想让她担心我。”


    “我不是厉害的小朋友,去补习班……也很快就会想回家,给妈咪添了很多麻烦。她要工作,还要照顾我,已经很辛苦了。”


    陆知序眯着眼听小朋友小小的烦恼。


    他听得很认真,没有因为这苦恼小而微渺就轻视。


    陆知序静静等温衡说完,将他小却悠长的烦恼好好承住,过了会儿才换话题。


    “既然喜欢宫崎骏,我们温小衡有没有想过学画画呢,以后你也可以试着用色彩去表达,去创作。”


    “创作?——那是什么。”


    陆知序单手抱起温衡来到书房。


    满墙高的书柜三面合围,又深又宽地延展出去,像极了巍峨的宫殿。


    温衡仰着头,嘴都合不上。


    “这些书,干爹都看过吗?”


    陆知序正打开了其中一面书柜翻找,闻言手指微顿:“看得七七八八了。”


    对着温衡,他像是也难得卸下些心防。


    “在爸爸很小的时候,我的妈妈给我生下一个弟弟,就离开我们了。”


    “我的爸爸很伤心,带着弟弟去了国外,留我一个人在家里。我的爷爷从昆明过来,把我带大,这些书,都是我爷爷的宝贝,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陆知序声音有些轻。


    像天上飘散的云,在夜空里悠悠荡荡来回转,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归宿。


    温衡整张脸都团在了一起,他还小,但对情绪的感知足够敏锐,已经听得懂轻描淡写里的沉重意味。


    陆知序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


    “小朋友,不可以这么严肃。”


    温衡伏在他的肩头,忽然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了一下陆知序:“原来干爹和我一样,都没有爸爸。但我比干爹好,我还有天底下最好的妈咪。”


    “你的确有天底下最好的妈咪。”陆知序拖长了嗓,慢声说,“但你不是没有爸爸,以后都有我在呢。”


    这是一句承诺。


    也许是夜深的缘故,周遭太静谧,陆知序的嗓音很轻,却能清晰地刻进温衡心头。


    像一颗薄荷糖滑过,柔顺的爽朗后是带着点儿凉意的回甘。


    温衡很喜欢吃薄荷糖。


    于是他抬起头,看着陆知序认真说:“那爸爸,你也不要难过,我和妈咪以后都会陪着你的。”


    温衡悄悄换了称呼。


    陆知序心口仿佛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如同漫山的蒲公英被一阵不期而至的风带起,散落得哪里都是,而后哪里都是温衡稚气的声音在回荡。


    极淡的笑意从陆知序的眼睛里淌了出来,他眯了眯眼,将这笑含回去。


    他抽出书柜里的画笔颜料,温声说:“来,把你想到的东西画到这上面。”


    “画什么都行吗?”


    “什么都行,这就是你的创作。”-


    温言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


    暖黄色的光融融地照着。


    温衡盘腿坐在地毯上,趴伏在客厅的案几上,一手执着画笔,正在白纸上留下缤纷的颜色,时不时抬头问陆知序点什么。


    陆知序眉宇间蕴着点儿松泛,难得靠在沙发上,修长双腿自然交叠,整个人看起来矜贵而散漫。


    温衡问,他就闭着眸认真答。


    他白色衬衫松垮挽起,堆在手肘间,随性地搭在沙发靠枕上。黑色西裤因翘腿而被拉上去一些,露出一节脚踝。


    那脚踝骨骼分明,修长而充满力量感。


    温言只远远扫了一眼,便面红耳赤移开目光。


    见到温言出来,温衡举起画,高兴地分享给她。


    那画儿鲜艳明亮得要跳到温言面前似的。


    温衡画了一座山,山脚下是一整片的绿色的森林,绿色蔓延到尽头是澄澈的蓝色的海。


    橘子色的阳光洒在泼黛的山上,山路上开着遍野的黄色的小花。


    小花一路开到山顶,像金色的海浪绵延,山顶上有一只龙猫,和三个人,两大一小,正牵着龙猫在转圈圈。


    连空气都透着愉悦与快乐的一幅画。


    温衡指着三个小人,开心地说:“妈咪你看,像不像我们一家三口。”


    我们,一家三口。


    温言被这句话,结结实实震到。


    心里那张弦被狠狠拨弄,酸涩泛到眼眶里,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温衡很有天赋,专注力很强,用色大胆又充满想象力,最主要的是,对线条和色彩的敏感度都非常高。”


    陆知序开了口,是难得的高评价。


    这么多年,温言没听过他这样夸谁。


    也不知是不是碍着小朋友面子,掺了水。


    陆知序却像看穿她:“不是哄小朋友开心,明天我给温衡找个老师到家里来。”


    他没把话说完,温言却懂了后面的意思。


    一般的兴趣班,对真的有天赋的孩子来说,只能算是耽误。


    可那已经是温言能给温衡的,最好的一切。


    她垂着眼,有些意兴阑珊。


    她不是个合格的妈妈,连温衡对什么东西有天赋都不知道,也没法给他陆知序能给的一切资源。


    生平第一次,温言对自己将温衡固执地留在身边,不让他和陆知序相认这件事产生了动摇。


    她是不是,太自私了点儿?


    陆知序靠在沙发上,拿眼睛抚触温言瘦削的肩头,夏天衣服薄,她乖乖穿了陆知序给她备好的真丝睡衣,头发湿漉漉往下落着水。


    轻飘飘扫一眼,就想象得到衣服里头柔软的滋味儿。


    她塌着肩膀,表情恹恹的,陆知序一看就知道这是又难过自卑上了。


    他漫出个笑。


    自己惹的,他用整个夜晚慢慢来哄就是。


    “儿子,你再画一会儿。”


    “爸爸和妈咪上楼说点事儿。”


    温衡乖巧应了。


    第33章 有时云 更像一只项圈


    温言不情不愿跟着上楼。


    主卧极大, 当初是按照温言喜好装的复古法式。这么多年,格局和软装都没变过什么。


    连时间都仿佛在这里停滞,卧室里的一切物件仍旧崭新。


    阳台通铺了木纹砖, 摆着一张咖色沙发椅。


    温言从前最爱窝在上面看书。


    秋冬的阳光照进室内, 等看累了将书随手一放,就能伸展身子睡个满是书香味道的好觉。


    陆知序不过来时, 这里就是她一个人的小圆满。


    只是没想到, 这么简单就易了主。


    陆知序姿态松弛的坐下去,全然主人的意味。


    他微抬着下巴看温言。


    像是在等她的反应。


    温言什么反应也没有, 垂着脑袋在一旁罚站。


    陆知序笑了声:“还没罚你呢, 一副认错样儿做什么。”


    温言像颗不能言语的石头。


    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张开嘴。


    “我给温衡找过很多兴趣班, 但是他都呆不长久。”


    “我忙工作,本来想暑假好好和他聊。”


    “可是给外公扫墓又把这事儿耽搁了……”


    她把自己看作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恍然不安地, 垂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陆知序的表情很温和。


    是“你尽管说,我都有在认真听”的姿态。


    莫名让温言想起一句话——爱是被看见。


    此时此刻, 陆知序看着她,听着她,是极偶然地,在爱一爱她吗?


    温言被这大胆的想法惊得咬住了唇。


    但这注视的确给了她一些继续说下去的力量。


    陆知序不知道温衡是他的儿子,但温言知道,她说这些,其实是在消解自己心里的愧疚。


    这么多年, 担忧不能给温衡带来好的成长环境,早就成为她心里一个巨大的包袱。


    她扛着这包袱,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艰难极了。


    她本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熬一熬,熬到温衡长大,就好了。


    可却突然在某一天的寂静的夜里,在一个她从未设想过的时分,这包袱再自然不过地被人接了一半去。


    她不想放手,可这人却用强硬、蛮横、甚至近乎掠夺地有力姿态,将包袱打开,将满包的灰尘抖落。


    尽管不想承认,但温言的确感觉到那被压弯的脊骨,似乎无声挺立了些。


    这个发现让她惊讶,挣扎。


    她说完后抬眼去看陆知序,他的表情仍旧是让人捉摸不透的。


    他们之间似乎永远是这样。


    只要他不说,温言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等他真的说了,温言又疑心那不过是他出于责任感与愧疚,用来哄一哄小姑娘的把戏。


    陆知序这人,就像他的名字,是个太守秩序的人。


    温言果决而孤注一掷地闯进他的生活,打破了他恪守的秩序。


    这样的人,最厌恶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


    于是温言从前总在想,他也一定很厌恶带来失序感的那个人吧。


    只是不知为何,这次回来她似乎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看到了那恪守秩序的表面之下,暗涌的波涛,看到了能将火山都吞没的炙热的欲望和野心。


    虽然她仍旧疑心是自己看错。


    房间安静了有一阵儿。


    小姑娘的声音细细的,低小得像在说什么秘密,缠缠绕绕经过陆知序的耳根,羽毛似的拂着。


    明明是做得很好的,却被她说出一股子愧疚感。


    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多想想。


    陆知序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拽到腿上抱坐着。


    替她将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笑了声。


    “湿漉漉的,还是不爱自己吹头发?”


    温言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


    愣在那里。


    过了会儿嘴硬道:“天气热,干得快,不吹也行的。”


    “然后等头疼了又来说我不关心你?”陆知序似笑非笑扫她一样,而后命令道,“去把吹风机拿过来,你知道放在哪里的。”


    温言在这一瞬间被他的强势,轻而易举拉回到过去。


    仿佛被勒令着去拿的是皮带或者别的什么,又好像这些年的隔阂从未存在。


    她乖顺地去卫生间找到吹风机,拿过来。


    然后被陆知序按在腿上,替她吹头发。


    这怪异的一幕让温言什么话也说不出。


    陆知序倒自在得多。


    他金尊玉贵的手指拨弄,极熟练地替她吹起头发。


    吹风机干燥的鼓风声在空间里响起,将她潮湿的心也一点点吹散了水汽。


    陆知序的声音突然在静谧里响起。


    很平静,带着能安抚人心的魔力。


    “别乱想,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就算换做是我,在你这个位置,也不见得能比你做得更好。”


    温言被他圈在怀里,留个后脑勺给他吹着,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从他说话的语气上料想,这话说得很真挚。


    温言眨眨眼,仰起脖颈,努力不让酸涩流下来。


    她真的是个很需要肯定的人。


    而陆知序,恰好是她遇见的人里,为数不多,特别擅长肯定她的那一个。


    那些她自己都说不出口的委屈,隐秘的情绪,在陆知序面前似乎从来都无所遁形。


    他太知道她在想什么,难过什么了。


    但这其实是一件不知道好坏的事。


    这意味着除了被照拂的温情外,他们之间,也从来不对等。


    陆知序将她吹干的头发捋顺,放下吹风机,双臂一点点环上她的腰。


    薄唇贴在她而后,摩挲着,缓慢地吐字。


    “别对自己太苛刻。”


    “也给我这个当爸爸的,一点儿表现机会。嗯?”


    因着这句“爸爸”,温言一瞬间卸了力。


    她太累了。


    陆知序说得对,他是温衡父亲,也该为温衡做些什么的。


    于是陆知序总算感受到怀里一直对抗的那股倔强的力量变得柔和许多。


    他沉而缓地吐出口气来。


    这么久,这么长的时间,小姑娘的壳子终于被他撬开不少。


    借着这机会,他继续深入地和她聊温衡。


    “刚才提到兴趣班,温衡似乎藏了很多事儿。”


    温言又紧张起来,转个身面对他:“你也发现了,对不对。我问他,怎么都不肯说,我怕他在兴趣班被人欺负。”


    “问过老师了吗?”


    “问过,每次老师都说很正常,没有人欺负他,但他就是呆不久。”


    陆知序安抚地揉她的背:“别太担心,有些小孩儿只是不习惯融入人群,我们叫老师来家里再看看情况。”


    “可是……”温言有迟疑。


    陆知序眯了眯眼,强势地摁住她的腰眼揉,不许她在这个节骨眼上退缩。


    他低声慢哄,仿若诱骗:“搬过来吧,温言。”


    “京大宿舍太小,老师上门也不方便。”


    “我会给温衡请最好的老师,但你总得给老师一个良好的教学环境。”


    “是不是?”


    温言咬唇:“你拿这个威胁我。”


    陆知序骤然笑了,眼里是明晃晃不加掩饰的明谋:“是威胁。”


    “所以,你接受吗?”


    温言抿起唇,久久不肯松口。


    “我可以叫温衡每天过来。”


    陆知序唇边扯起讥讽的弧度,眼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一来一回多远,你有空送温衡,还是我有空接?”


    温言气结,这人分明就有空接送!


    “又不要你亲自接送,你就是故意的。”


    陆知序笑了笑。


    仿佛失了耐心似的,突然抬手按住她的后脑,整个人充满野性地进攻,占有她,堵住她,掠夺她,将她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犹疑,都一点点吞吃入腹。


    他的指腹游走捻弄在她的身体上,所有触觉被无限放大。


    温言被他亲得很想哭。


    双腿无意识地扭动,蹭着他的腰侧。


    像抗拒更像邀请。


    陆知序手指骨探进去。


    熟稔地找到她最粗糙的那个点,坏心眼地勾弄。


    “怎么会是故意的呢。”他慢条斯理地研磨,用尽浑身力气送她上云端,“这才叫故意,怎么样,喜欢这滋味儿吗?”


    “还想知道怎样才是更故意吗?”


    温言摇着头,回答不了。


    她说不出半个字,一张嘴就有羞耻得要死的声音从喉头溢出来。


    指节的存在感太明显,她眼前一阵阵眩晕着发黑发甜。


    她不知道该要怎么办了。


    甜腻的气味弥散在空中,不用问,她也知道那是什么。


    久违了的,连她自己也达不到的快乐,在陆知序手里渐开。


    温言魂飞魄散地揽紧了他,埋首在颈侧,呜呜咽咽求饶:“不要了,陆知序,我不要了。”


    “不要什么?”他轻声笑,像蛊惑,“不要我继续,还是不要我停?”


    “都……都不要。”


    温言浑身发抖,委屈得直颤。这快乐太细碎了,在她的身体里窸窸窣窣地惹得人发冷。


    她就快受不住这股陌生的感觉了。


    温言攀住陆知序的手臂,整个人扶上去,随着他的动作,跌落,升起,徜徉在失重感里。


    她的一双眼湿漉漉,像被欺负得狠了,浑身更烫得厉害,有那么几秒钟,她仿佛被抽离到真空地带。


    连陆知序低声的笑都再听不见。


    耐心等她缓了好一阵儿,陆知序才给她听水声。


    “乖小孩儿,从来不说谎。我再问一遍,要吗?”


    他的声音像一道鞭子,笞打在她的身上,规训她。


    更像一只项圈,牵着她往他要的答案走。


    温言死死咬着唇,不愿意回答。


    陆知序似乎叹息了一声,可那叹息里又尽是藏不住的愉悦。


    “怎么就这么倔呢,嗯?”


    眼泪从温言的身体里流出来。


    她伏在他身上,难堪地哭了。整个人都变作一汪水,化在了山峦的坚实下。


    “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吗?”


    “听不到我想听的答案,今晚就一直继续。”


    陆知序咬住她可爱圆润的耳垂,贪心地恐吓。


    温言真的被他吓怕,缩在他怀里,抽着气地颤。


    她赤红着眼:“不……住一起。”


    陆知序将唇角弧度压平,懒声道:“行,依你,搬过来,但不住一起。”


    他春水似的眼睛含着她瞧,那模样意味很明显。


    ——这是他最后的退让和宠纵。


    温言再也没退路了,只好接住他的退让:“我住过来,你搬走。”


    陆知序含笑一挑眉。


    “那就说定了。”


    温言陡然一松懈,僵直了的脊背酸软得不得了。


    她报复似的去踢去踹去咬陆知序,都被他生生受下来。


    温言没想到他能这么好心眼儿地答应。


    她有一瞬间的心虚,可感受到他还溺在身体里的指腹,又全都变作狠心。


    该的,谁让他净会欺负她呢。


    陆知序亲着她的颈侧,低声说:“天亮了就搬。”


    温言被他折腾得快阖上眼,胡乱应声,也就错过了陆知序眼里的兴味。


    只知道,等她睡着后,陆知序好像给李一白打了个电话。


    第34章 有时云 别让我回来见不到你。


    陆知序甚至没等到天亮。


    等温言一觉醒来, 她的大包小裹,就已经全放在了客厅。


    几个箱子整齐地堆在那里,像一个个等待她拆封的礼物。


    温衡兴奋地跑来跑去, 见到温言冲过来抱住她的腿, 仰头撒娇。


    “太好了妈咪,之前爸爸送我的乐高我都没有地方放, 可是现在爸爸给了我一整间房间做乐高室!就在二楼!我带你去看。”温衡牵着她的手不知疲倦地介绍每一间屋子。


    他的卧室, 他的画室,他的乐高室, 还有他的钢琴室。


    温衡的天地, 一夜之间从只能和温言共享的一室一厅扩宽到整个儿的别墅。


    拥有自己的空间这件事,让他兴奋得脸都红了。


    于是温言所有的抗拒、挣扎便在温衡巨大的欢喜里一点点儿烟消云散了。


    陆知序太知道怎么拿捏她的情绪。


    她垂着头, 不肯和他对视。


    只闷声用话推他走:“说好的,你不住这儿。”


    “这是你家,我当然不住。”陆知序温和地笑一笑, 俯身下来时仿佛两肩载着的经年雪都融化,“这些年, 我不过是替主人守着家。”


    温言被他这句话说得鼻子一酸。


    在她选择异国他乡那一刻,就从未肖想过还有归途。


    陆知序却用这样正经的,诚恳地方式告诉她,原来她真的还有个家。


    尽管这个家,也是陆知序给的。


    可他图什么呢。


    温言心里乱成一团麻。


    她几乎就快要相信他的喜欢了。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八年前的他们要错过,八年后的他们却能重新走在一起,还能以这样的方式诡异又平和的共处。


    八年前的她至少足够勇敢, 更有着鲜活的脸庞和身体,八年后的她有什么呢?


    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只不敢钻出壳子晒太阳的小龟。


    陆知序眉宇浅浅拢着,扫过那堆行李, 半晌只说了句:“才这么点东西。”


    温言不想和他纠缠,转了话题:“你的东西呢。”


    “一白已经搬过去了。”


    温言还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点点头说:“一白效率是高。”


    陆知序笑了声,声音里头含着点儿懒:“就在隔壁楼,一个早上还搬不完,我就该考虑换人了。”


    温言瞪大了眼。


    “想我了就来隔壁,两步路。”陆知序低低徐徐的笑声磨着她的耳朵。


    温言被资本家的无耻嘴脸气得牙痒-


    送走陆知序后,温言安安静静在客厅忙了一个下午。


    暑假已经过了十来天,她的科研进度约等于0不说,下学期要上的新课也没开始准备。


    难免有几分焦躁。


    温衡将自己关进乐高室,宣布和她谁也不要打扰谁。


    温言才有了空间理一理工作上的思路。


    期末结束前,她在班上宣布了有个项目可以带学生发文,但需要学生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来报名的学生有八个,温言给八个人都分配了《四库全书》里的不同段落,让学生们根据检索软件和《说文解字》,将文言文译成白话。


    翻译好就可以提交。


    这一步主要是筛选学生的耐心,和古汉语的基础知识程度,还有对工具的辨别、使用能力。


    邮箱里静静躺着七封邮件。


    四封都是道歉的,说干不了这活儿,打了退堂鼓。


    另有两封,温言仔细看下来,基本可以确定是用AI翻的,翻后也没检查过,就发过来了,有几处笑话都闹得一样。


    温言头疼地点开最后一封。


    没想到竟然是手写的。


    娟丽秀气的钢笔小字儿,翻译得也很好,有几处AI辨识不了的难点,都翻译得不错,只是还没达到能直接用的地步。


    但看得出下了功夫。


    温言倒回去看学生名字,叫祝酒。


    她对这学生有点儿印象,安安静静,话不多,但永远坐在教室第一排,眼睛很大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温言又将翻译看了一遍,才注意到小姑娘写作业的纸,竟然用的是很老旧的单位信笺,纸已经泛黄褪色了,只剩最上方鲜红的抬头写着:嘉临汽车修配厂。


    竟然也是嘉临人。


    温言对这个叫祝酒的学生多了点儿好感,回邮件夸赞一番,顺便给了她第二阶段的任务。


    回完邮件,自己的事忙了一阵儿,许承书又给她发微信。


    说后天有个学术会议,一定要她去参加。


    温言最讨厌开会,但听到许承书的消息,心头悄悄泛起点儿隐秘的欣喜,应了下来。


    后天时间这么赶,正好不用跟着陆知序去香港参加什么拍卖会了。


    ——虽然陆知序可能不过是随口一提,但她还是给自己提前备了后路。


    拍卖会那样高大上的东西,是陆知序的生活必需品,不是她的。


    他们之间,生来就隔着这样大的差距。


    比英国到中国的距离远多了。


    一个学术会议,让温言因住进别墅而忐忑惶恐的心情终于安定下来。


    七月的天色,连黄昏都温柔。


    偌大空间,燥热跟着散场。


    陆知序过来时就看见温言扎着头发,露出一段雪白粉腻的颈,正蜷在客厅地毯上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连灯也不开。


    客厅时钟指向七点,夕阳已经被城市群落吞吃。


    许是盯屏幕盯得久了,长睫干涩地眨动,抬起头,揉一揉,又盯着屏幕开始弄。


    陆知序难得蕴了点儿气。


    “温言。几点了?”


    他的声音在昏蒙的空间骤然响起,把温言吓得整个人一缩。


    膝盖顶上笔记本,笔记本磕到额头,疼得她嘶嘶直喘气。


    “陆知序,你开门没声的吗!”


    “不请自来是为贼!”


    温言被撞得狠了,揉着额头,眼里蓄满了水汽,望向陆知序带嗔怪。


    陆知序气笑了:“只是半天没看着你,你就这么照顾自己的?”


    “饭点到了,东西也不吃。”


    “灯也不开,眼睛不想要了?嗯?”


    温言这才注意到他手上还拎着一袋吃的。


    陆知序一身皮囊实在好看,任何时候只要他随意什么地方一戳,便叫人不自觉忽略周遭所有东西,只看得到那金尊玉贵的修长身姿了。


    陆知序将东西放下,打开灯,往沙发上一靠,长腿自然交叠,睨着她要跟她算账的架势。


    那眼睛里浸着晨霜一样的冷寂。


    温言站在他的目光里,有点难捱。


    “我在工作。”她慢吞吞解释道。


    陆知序将笔记本拿过来:“跟我说说,都做些什么。”


    温言没想到他对这个有兴趣,眉毛一挑:“你又看不懂。”


    “温老师给我补补课,不就懂了?”


    “儿子呢,叫他下来,边吃边说。”-


    饭菜很合胃口,听陆知序说是请了师傅上门做的,难怪热腾。


    温言虽然躲陆知序,但也不是不知好歹,承了这份情跟他道谢。


    陆知序勾勾唇:“小没良心的。”


    温言心说真要是没良心,她连这句谢都不提了。


    谁料陆知序却像看穿她在想什么似的,低低笑起来。


    温言不解:“你笑什么。”


    “笑你浑身冒傻气儿。”


    他亲手养了那么多年的小姑娘,她还能想点儿什么。


    他简直再清楚不过了。


    温言瞪他一眼,为了缓解尴尬,又带着点赌气的味道,真的拿过笔记本开始给他讲自己的工作。


    一开始存了气人的心思,还以为陆知序会不耐烦,结果一顿饭他都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能提出些思考和不同的角度,给了温言一些启发。


    温言谢他的意味儿更重,就收起阴阳怪气,还好心给他夹了几筷子菜。


    陆知序挑眉:“良心长出来了?”


    “……不要拉倒。”


    温言还没松筷子,路过陆知序的碗直接又放到温衡碗里了。


    温衡皱着眉头抱怨:“妈咪,我不喜欢吃苦瓜。”


    “苦瓜清热,试试看嘛。”温言塞了满满一筷子到温衡碗里。


    温衡勉强挑出一块最小的,刚放进嘴里就呸呸两声吐了出来。


    温言只好将他碗里的苦瓜又都拿过来:“你妈咪我最爱吃的就是苦瓜,你怎么就半点儿都没遗传到呢,也不知道像谁。”


    “我也不吃苦瓜。”


    陆知序极轻地笑了声。


    温言心脏直接漏了一拍,筷子僵在空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你们俩倒是有点缘分哈。”她干巴巴吐出一句。


    陆知序凝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似笑非笑开口:“是有缘。”


    温言拿起手边的水敦敦灌了好几口,才将心头的紧张平复下来。


    但她决计是不敢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的了,草草吃完饭就开始赶人走。


    “你也看到了,我事情很多的。”


    陆知序被推到玄关,好笑地递给她一个本子:“港澳通行证,路远,就不坐直升机了。私人飞机会舒服点。”


    他竟然真的想带她去香港。


    温言心里像被开了个口子,在褶皱里缩了下。


    她死死盯着陆知序衬衣下面那一小截,不敢和他对视。


    “怎么了?”陆知序声音似乎比刚才冷了点儿。


    “我去不了了。”


    “那你要去哪儿。”陆知序指腹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看自己眼睛,“怎么,又想跑?”


    温言嘴里有一瞬间发苦,刚才吃过的苦瓜在口腔里集中爆炸似的。


    “我还能跑到哪去?还有你陆知序找不到的地方吗?”


    “你也不在乎我跑不跑,不是吗?”


    “反正跑到哪里,你也会把我捉回来。”


    陆知序没什么表情地看住了她,像看守自己的财宝。


    指腹狠戾地磨过她的下颌。


    半晌,才吐字:“知道就好。”


    温言被他掐痛了,挣扎几下,没能挣扎开,自暴自弃地由着他欺负。


    “后天要参加个学术会议,许承书喊的,没骗你。”


    她点开手机给他看聊天记录。


    明明白白的坦诚和讨好。


    陆知序眼眸里急遽汇集的乌黑,又飘飘荡荡散开。


    他将人揽进怀里,要揉进骨血似的,嗓音都变得嘶哑:“乖一点儿,温言。”


    “别让我回来见不到你。”


    第35章 有时云 这么乖,给你点儿奖励。……


    温言不明白陆知序为什么总觉得她会跑。


    是不信她到什么程度, 才会刚从这边搬出去,转头又入住隔壁。


    明晃晃的盯梢。


    他这样将她牢牢锁在名为别墅的笼里,心情好了便过来看上一看, 逗弄一番, 和养一只华贵的金丝雀有什么区别?


    和八年前又有什么区别?


    好像她的逃开兜兜转转不过是个让自己让温衡都吃尽了苦头的笑话。


    温言坐在夜幕里想了很久。


    孤独在夜晚最盛。


    别墅区灯光很少,她在窗前, 侧脸和如瀑的卷发里倒映着星子。


    湛蓝的星子偶尔闪烁, 像极她时断时续的理智。


    陆知序走之前亲手为她点燃卧室里的香氛。


    一缕温和淡薄的白雾冒上来,带来空旷山谷后橘树林的气味儿。


    是温言很喜欢的味道。


    陆知序总是连这种地方都做得细致。


    他在这样稀疏的香气里, 眉眼疏离地在她额头印下一个晚安吻。


    告诫她, 不许让他找不见她。


    温言将膝盖蜷起来,缩进胸膛里, 像极恋巢的鸟儿,恨不得将自己塞回了壳子里去。


    可她哪还有什么壳子呢。


    只剩陆知序给她备好的这一座壳子,可这样大的一个壳子, 她当真还有力飞出去吗?


    温言熄了床头灯。


    隔壁别墅正对她的那一扇窗却还亮着灯火。


    她在黑暗里静谧了好一阵儿,那昏黄的光才跟着灭了。


    是陆知序。


    她没有任何证据, 但就是笃定的知道,那是陆知序在锁着她,看着她。


    他只在有限的范围里,给她经他批准的,那么一点点自由。


    所以这次去香港,是他的试探。


    她不能跑。


    就算后悔搬进来,也绝对不能在这时候离开。


    否则等陆知序回来后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拘着她。


    黑暗里温言的心脏砰砰直跳。


    不一样的, 她想。


    和八年前完全不一样的。


    担惊受怕的那一个,从她,变成了陆知序。


    她不再期待他的到来, 不再奢求那张疏离神性的脸上因自己而展露笑容,更不去肖想关于他和她的未来。


    人只要无欲,便会无惧。


    如今是陆知序怕她走,怕她逃。


    他们之间攻守早就互换了不是吗!


    这发现让温言在一片黑暗中忽然弯起眼,极慢极慢地笑了-


    星子在温言脑里闪烁一整夜。


    这夜的梦是星海上璀璨的好梦。


    再睁眼,对上温衡眨着星星一样的眼睛说:“妈咪,一白叔叔带了早餐和几个阿姨来,说她们会照顾我们的生活,还说今天会有老师上门教我画画。”


    温言笑笑:“那你就和老师好好学画画。”


    “可是妈咪,我不喜欢有那么多陌生人在我们家。”温衡垂下头,又悄悄用眼角看她的反应。


    “妈咪也不喜欢,等你干爹回来,你跟他说,让他把阿姨送走。”


    温衡蹙眉,纠正她:“是爸爸。”


    温言被小朋友噎住,想了想,到底没能违背良心纠正什么。


    “妈咪一会儿要出去一趟,你在家乖乖的,有事就给妈咪打电话。”


    温衡摆摆手:“妈咪你放心去忙吧,有事我会找爸爸的。”


    温言愣了,认真望向温衡:“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变这么好的。”


    “大概是从发现爸爸对我和妈咪真的很好的时候开始的?”


    温衡歪着头,一副天真无邪的可爱模样。


    温言无力地被天真打败。


    父子连心,有些东西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俞南给她发了微信,约她今天再去一趟观澜小镇,说想让她指教一下新方案。


    温言故意将聊天记录转给陆知序,后面跟了三个字“能去吗?”


    陆知序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看背景是在酒店。


    黑色衬衣的男人深陷进沙发里,袖口扣得规整,眉目深邃,整个人瞧上去冷淡又禁欲。


    他身后玻璃窗外是壮丽如画卷般徐徐展开的维多利亚港。


    见到温言出现在屏幕里,陆知序似乎扯了下唇。


    “还知道先问问我,我当你多乖呢。”


    “结果衣服都早换好了,我同不同意似乎也不重要。”


    温言已经很习惯他的阴阳怪气了,撩撩头发对着手机屏幕笑开:“是不重要。”


    陆知序低声笑了会儿,将手机拿近了点儿,打趣她:“行,我不在就穿这么好看。”


    “……我出门工作难道就穿个睡衣?”


    不知为何,小姑娘今天似乎格外有活力。


    “就这么喜欢工作啊?”他问。


    温言想了想,认真地反问:“难道你不喜欢?”


    谁从前总是工作到半夜?来找她都带着工作的。


    陆知序勾着唇,没做声。


    他以前不知道人间还有别的滋味儿,工作当然最能麻痹感知。


    可有些东西既然失而复得了,工作就可以适当地,往后让一让位了。


    但对温言有自己热爱的工作这事儿,他不反对。


    他知道她有自己的追求。


    只是他可以帮她,走得更好,更顺,只要她轻轻点个头。


    陆知序一双黑眸散漫地腻在她身上。


    她今天穿了身蓝绿色的吊带长裙,长裙是油画一样泼墨的梦幻色彩,像把莫奈的花园穿在了身上。


    两只细白的胳膊嫩生生晃着,霎得陆知序喉头有些干痒。


    他眯着眼,目光看不够似的裹着她。


    她胸口大片粉白肌肤露出来,简直剔透得像在牛奶里浸了一整夜。


    看得陆知序想隔着屏幕用点力儿,把她这片肌肤都弄红。


    他点起根烟,懒怠地卷在唇边,良久才吐出口白雾,慢声说:“温老师,太阳大,多穿点儿。”


    温言哼了声,拿起早准备好的防晒衣,雪白轻盈的一层纱,恰好遮住她的胳膊她的胸。


    “这下行了吧?”


    她也不想被晒黑好不好。


    陆知序轻笑了声:“今天是真乖。”


    乖有什么用,乖能换自由吗?温言腹诽。


    她都不想答这话。


    开着视频收自己的东西准备出门。


    陆知序眼里沉甸甸的黑跟着她的动作走,笑完后表情就又变得寡淡,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温言看着他这幅样子就来气。


    还好她也不去猜他的心思了。


    可是小姑娘气鼓鼓的样子却让陆知序心情很好。


    他弯起唇:“这么乖,给你点儿奖励。”


    “晚上有条粉钻的项链,明天带回去送你。”


    陆知序语气轻描淡写得像温言在和温衡谈论今天的天气很好,午餐也不错,晚上我打包回来给你吃。


    她忙不迭地抬头,惊惶地撞进陆知序眼睛里。


    “别。”


    她受不起陆知序更多了。


    一套别墅,她还能看在温衡的份儿上说服自己暂住。


    这种能上拍卖会级别的项链,抬抬手能花去多少个温景盛的退休金?


    温言想都不敢想。


    她直直看着陆知序,在那双黑影沉沉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倔强的,孤高的,不合时宜的,不知好歹的。


    她看见那节孤竹一样的自己,正僵着脖颈说:“拍了我也不会要的,你八年前送我的东西还在衣帽间的陈列柜里没动过,你买新的回来也是一样的下场。”


    于是陆知序嗓音也跟着淡下来。


    “随你。”他轻飘飘应。


    两人之间一时沉寂下去。


    枯燥的氛围流转在屏幕里,像庭院里一刹那枯萎的花和水。


    温言自知是自己不领情,语气难得温和:“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出门了。”


    “急着挂电话,赶着去见谁?”陆知序垂眸,淡声问。


    仿佛刚才的情绪都只是温言错觉。


    他随意打趣,温言的手机却真的震了两下。


    她含糊应着声点开,然后愣在那里。


    移山的蓝莓卷:【温言你今天有空吗!我小侄女儿想找温衡玩,吵死了呀没办法,我就只好带着她来京市了,温衡呢,他要不要出来一起玩!】


    沈隽居然来京市了!


    温言心里立时就是一紧。


    陆知序见她表情不对,又问了一遍:“谁找你?”


    声音比之前沉。


    透过手机,温言都能察觉到那股凝着自己的视线没了耐心。


    难得她这次反应极快。


    胸如擂鼓,面上却镇定自若,慢吞吞说了句:“没谁,俞南发的ppt,还有好多要改的呀。”


    “不和你说了,去晚了今天下午都改不完。”


    她话里的小抱怨,让陆知序失笑。


    “去吧。”他温声说。


    温言一秒不带犹豫的挂断。


    像极了屏幕里有鬼。


    她发现了,陆知序似乎格外吃这一套,只要她撒撒娇,或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不端着的小情绪,他就特别好说话。


    不过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


    她握着手机去问温衡:“你沈叔叔带着沈洛洛来找你玩了,你今天学完画要去见一见他们吗?”


    温衡眼睛亮了一亮。


    又矜持地抿抿唇:“我的确也有点儿想沈叔叔了,那就去吧。”


    温言将地址发给沈隽:“那我让你沈叔叔晚上六点来接你吃个饭?你去和他们玩吧,早点回来就行。”


    “妈咪你呢?你不去吗?”


    “我?”温言眼神闪烁,“妈咪这次就不去啦,忙完今天的工作明天还要去开会,替我和沈叔叔道歉。下次他来京市妈咪再请他吃饭。”


    陆知序明天就回来了,要是让他知道今天和沈隽见面……


    温言甩甩头,把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想法从脑袋里赶走。


    她决定了,今天一定要抓着俞南去星巴克加个班。


    只是温言实在没想到,俞南拒绝了她的加班邀请。


    而温衡又过分上道地骗了她的地址,雄赳赳气昂昂将沈隽和沈洛洛都带了过来。


    温言坐在星巴克里,关掉笔记本。


    一抬头就见到推门而入的沈隽。


    他笑得露出两瓣虎牙,身后跟着大片灿烂的落日,整个人都浸成橘子味儿。


    温衡喜欢的味道。


    陆知序对沈隽的戒备并非毫无道理。


    离开这些年,如果说温言真的动过和谁好好谈一场恋爱的心思。


    那个人只会是沈隽。


    他身上的阳光、不设防和勇气,是温言身上所没有的。


    陆知序身上,也没有。


    而如今,灿烂的阳光正又一次的向她奔赴而来。


    第36章 有时云 也该教教你规矩了


    温言回到别墅时, 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京市的夏夜很少看得见星星,夜幕像一整张巨大的宝蓝色绸缎,沉沉罩在每一个人头上。


    别墅区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树木, 一蓬一蓬往外散发着绿植的热气。


    它们要冲破那蓝色绸缎一样地疯长起来, 连路过的风都被这股劲头影响得野蛮。


    温言觉得今晚她也是个野蛮人。


    沈隽把人送到门口,不太放心地问:“真没事啊?确定不用我送你进去?”


    “真没事, 才喝了那么一小杯。”


    她的脸颊泛着因酒精而起的樱桃粉, 在庄重的天色下,反倒有种打破沉闷的意趣在。


    柔软的发丝散在身后, 随着她走动一漾一漾的。


    是这座花园里最特别的景色。


    沈隽刚从温衡口里得知她们最近搬进别墅后就叫人查了查, 已经知道这漂亮花园的主人的确是温言,但隔壁那一座, 似乎是姓陆。


    只是和他最初想的那个陆,又似乎不太一样。


    他看向温言身后那座沉默的宅子,三层高的小楼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地蛰伏, 像什么惊天巨兽,即将要将面前漂亮的玫瑰吞吃下腹似的。


    “不打算请我进去坐一坐?”他嘴角弯起大大的弧度, 笑得仿佛热情又自然,“我们刚在车上聊到哪了?我都还没聊够呢。”


    “你说墨西哥的尤卡坦半岛有一片粉色版的茶卡盐湖,想去看看。”


    沈隽眨眨眼:“你记得这么清楚,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我们进去看机票吧!明天就走。”


    温言被他的热情逗得笑起来。


    “刚才都跟你说啦,我暑假要忙论文的,你自己找时间去看吧。”温言想了想说, “发朋友圈,我也能看到。”


    就像从前那样。


    那才是他们之间,最应该有的距离。


    她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 叠在手里,有些难为情:“我带回去洗完找机会再还给你吧。”


    沈隽不死心:“真不让我进去啊?”


    “下次吧,现在有些太晚了。”温言坚持。


    “哎。”沈隽夸张地叹出口气,“这世道人心易变呐,以前在英国的时候,你那小公寓我可是没少去给温衡送饭,现在富贵啦换了大别墅,我连门都进不去咯。”


    “沈隽。”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言语气严肃,唇边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沈隽一下就急了:“诶,小祖宗,我逗你玩呢,别真生气啊。”


    “好啦,快进去休息吧,等温衡明早醒了,我带他和洛洛去游乐园玩一圈,晚上给你送回来。”


    他不想把温言惹急了,退后几步,黑暗里用力朝温言挥了挥手:“进去吧。”


    他转身进入了他的黑暗,绿道两旁的树木疯长起来,树冠缠绕交叠,沈隽就这么一步步走进树影下。


    温言看了那背影会儿,也进入她的黑暗。


    没有陆知序和温衡在的别墅,显得有点儿太空了。


    温言在第一时间去找玄关的灯。


    指尖摸上熟悉的位置,却不是印象中的质感,反而摸到一片柔软。


    冰凉的,细腻的,人类的肌肤。


    温言被吓得魂飞魄散,瞳孔急遽放大,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涌到头上,快要像烟花一样砰砰炸开。


    即将出口的尖叫声,被黑暗里伸出一只手捂住,手的主人熟门熟路摸到她的腰线,掐着腰将她往厚重的大门上抵。


    那人西裤的褶皱擦着温言清凉的裙摆,挤进她因恐惧而颤着的大腿间。


    熟悉的气息霎时萦绕她的鼻间。


    那是山间下着雪的无人寺庙,有松柏正在生长。


    “陆知序?”温言惊恐地发问,害怕使得她的嗓音都走调变形。


    “还能有谁?你想是谁?外面那个小朋友?”陆知序声音冷得能杀人。


    谁又惹他了!


    愤怒从温言心底争先恐后攀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吓死人的!”


    “害怕啊温言,怎么,做贼心虚?”


    他状若慢条斯理地审问,却连呼吸都已经带上冷厉的味道。


    他将温言双手反剪,一只手解开皮带,抽出皮带缠上她的双手再锁扣,随后将皮带束着的那双手拉高过她头顶,单手固定在门上,扬起手重重一巴掌落在她的臀上。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温言猝不及防嘤咛出声。


    那被他照顾的软肉狠狠一颤,陆知序随手掐了上去。


    “下午才夸你乖,晚上就夜不归宿,谁教你的?嗯?”


    “说话。”他附在她身后,咬着她耳垂,温柔地,缓声地命令。


    这温和却将温言的鸡皮疙瘩都挤了出来。


    “我哪有夜不归宿!”温言也来了气,“我就该夜不归宿的,那就不用在这儿被你欺负了!”


    沈隽的外套早在推拉中落到了地上,明黄色的衣服在黑暗里,仿佛有生命力似的吸引着陆知序的目光。


    他眼里的温和刹那间退了个干净,凝成黑色的狠意冒出来,连夜晚都相形见绌。


    “不想被我欺负?那你想被谁欺负?”


    “沈隽啊?要是我今天没回来,在这儿压着你弄的人就该是他了,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温言被他气得整个脑袋朝后仰,想去撞他,“放开我。”


    她分明不是那个意思!


    “放开你?”


    “比起这个,不如求我,别弄死你。”


    陆知序掐住她的后颈,缓慢地吐字,极轻极轻地笑了声。


    温言被他笑得头皮发麻,心脏都被捏紧:“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么?”


    “那就用你的身体,好好来感受。”


    “嘴巴会撒谎,没关系。”


    “脑子会胡思乱想,也没关系。”


    “只有身体是最诚实的。”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陆知序面容彻底冷了下来。


    他打开玄关的灯,昏黄的光线笼着咬着唇,眼里雾气濛濛的小姑娘,凝着她。


    “温言,我就是对你太有耐心了。”


    “站直了!”他拿过玄关上放置着的另一条皮带,狠狠抽了下来。


    是温言送他的那条。


    过往的日夜里,无数次落在她身上的那条。


    温言甚至记得这皮带的触感、温度,和宽度,也清晰地知晓一夜过后,这条皮带会在她身上留下怎样动人的画面。


    她战栗着,不知是恐惧,还是隐秘的兴奋,亦或两者都有。


    陆知序抬手将她所有的衣物一件件剥落。


    色彩明艳的长裙散落一地,像开在她雪白小腿下的一团花。


    她就站在花团里,瑟瑟地不安地抖着。


    陆知序看见她雪白的锁骨,纤细的脊背,看见她眼睛里的不服,更看见那一点点隐秘的暗藏的期待。


    裸.露的感觉让温言尖声叫起来,可才张到一半的嘴,被他蛮横地将手指塞了进来。


    他搅弄着她的软舌,将她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堵住。


    “不会说好听的,那就别说了。”他轻笑。


    他拉着她的舌往外扯,将她逗弄成小狗一样的姿态。


    “哭什么呢,你去见沈隽的时候没想到这后果是么?”


    “深夜两点才让他送你回来的时候,更没想过后果,对不对?”


    他一字一句地在她耳边吐字,灼热的气息烫得温言摇着头乱躲。


    她掀着牙齿恨恨地咬下去,却被他手指更强硬地撬开口腔。


    牙尖那一点点力道带来的刺痛似乎刺激到陆知序。


    陆知序的指腹撤离她湿漉漉的舌尖,他悬停在她眼前,给她看润泽的痕迹。


    他的眼神又暗又凶,面上表情却平静、沉稳,手掌贴住潮热。


    温言眼里盈满了晕眩的泪:“陆知序!”


    她无助地喊,头晕晕沉沉晃动,像拒绝,却又无力。


    “喊得真好听。”陆知序竟然低声溢出个笑。


    他的所有情绪都在剥开她的那一刻消弭得彻底。


    她毫无体面,绝对坦诚,他却衣冠楚楚地站在她身后,指腹探过能引起她战栗的每一处。


    温言连呼吸都停滞。


    “继续。”陆知序沉声道。


    “喜欢吗?温言。”


    温言被他带起的火烫得受不了,全身难耐地扭动,被他锁在怀里,越裹越深。


    她不知道自己蹭到了什么。


    只在昏暗的光影里听见自己越来越粗沉和放纵的喘息。


    她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喘出来,别忍着。”


    “像小狗那样。”


    “你快乐吗?快乐就发出声音来。”


    陆知序埋首在她的颈侧,灼热的呼吸喷溅得她难耐。


    她的脸好红,整个人好烫,不得不在他的逗弄下祈求一些快乐。


    “陆知序……”


    “嗯?”


    “求你了。”她带着哭腔喊。


    “求我什么?”


    “求你……”她语焉不详,含糊不清。


    这模样显然最能取悦他。


    陆知序大发慈悲地将手挪开些:“求我这样?”


    骤然撤离的快乐让温言喘着气瞪他,“不是!”


    她近乎蛮横。


    在这一刻,她放开了所有顾忌,所有担忧,只本能地向他讨要快乐。


    陆知序失笑:“就这么馋啊。”


    “说,说你想。”他轻声,宛如诱哄。


    温言又不乐意了,紧紧闭着嘴巴,将头偏向一边:“那算了。”


    陆知序半眯着眼:“骨头这么硬啊?那又是谁,馋成现在这幅模样了?嗯?”


    “不是你么温言?”


    “谁把我手都弄脏了?”他轻轻一勾。


    ……


    细微的哭声,时断时续。


    快乐却连绵。


    陆知序半搂着她,看着她沦陷好几次,终于在她因极端的快乐而脱力后,将人接住,抱到客厅去。


    他向后靠坐到沙发上,将温言面朝下抱坐在腿上。


    她的上半身却软软地伏在地毯上。


    这姿势吓得她从快乐里清醒过来,挣扎着喊:“别这样,好丢人。”


    “陆知序,你想干嘛啊?”


    “也该教教你规矩了。”陆知序嗓音寡淡地开口。


    第37章 有时雾 不要,这样像小狗。


    他扬起手, 又急又重地落下。


    刺痛来得猛烈,很快在温言雪白的皮肤上留下殷红痕迹。


    温言边哭边挣扎,却被陆知序按着更不留情面地拍打。


    “陆知序, 你放开我!”温言呜呜咽咽, 心跳如海啸。


    可偏偏一浪高过一浪的酥麻,在他的拍打中涌出来。


    温言觉得自己的心被陆知序切开了个口子。


    随着他手掌起落的惩罚, 四面八方的风都从那道口子里灌进来。


    连同他正强势侵占她的目光, 又黑又浓稠地进攻。


    她被这视线惊得,身体接连缩了好几下。


    张合映进陆知序的眼。


    被他不留情面地惩戒。


    他慢条斯理解开袖口, 让衬衣在小臂处堆叠起褶皱。


    “和我说明天去开会, 把我支去香港,就为了和男人喝酒喝到半夜两点?”陆知序掐着她的腰, 冷淡启唇,“好好想想怎么跟我解释,你有十个数的时间。”


    说完他真的开始倒数。


    “十。”


    清清冷冷一个字, 像判词,写着温言的罪状。


    她挣扎几下, 试图从陆知序身上翻身下来,逃开他的束缚。


    这逃跑的姿态惹得陆知序眯起眼,手中更用劲儿地抽她。


    “九。”


    温言挣扎的动作一顿。


    “我明天真的要开会,许承书发的消息,你也看到了。”


    她急切地吐字,被倒计时逼出紧迫感。


    “沈隽来找我和这件事,没有任何联系, 他就是带沈洛洛来找温衡玩的。”


    “八。”


    很显然,这个解释在陆知序这里并不成立。


    他的指尖已经深深地陷进去,饱满水.嫩的软肉被他拉扯得淋漓。


    温言浑身一僵, 再也顾不上羞耻,手脚并用地想朝前爬,逃开他的束缚,他设下的囚笼。


    可她的念头时时都无用。


    他惩罚地揉捏,明明微凉的指尖,却好似烧红的烙铁在对她上刑。


    他好整以暇看着她做无用功。


    在她以为自己即将逃开的那瞬间,又握着她的脚踝,将她整个朝后一提——一切便又都回到了原地。


    她赤.裸着,以最下流最卑微的姿态,被迫对陆知序展露自己。


    露出自己的娇嫩,露出自己不设防的脆弱。


    而他的倒计时还在继续。


    “七。”


    他铁了心要逼她认错。


    温言双眼通红,难堪得眼泪直往下掉。


    落进绵软的地毯里,转瞬像她的勇气一样消散不见了。


    “陆知序,我说了,沈隽找我只是个意外。”


    “我也不知道他要来的。”


    她带着浓浓的哭过后的鼻音,却没能换来陆知序的心软。


    “下午你和我视频的时候,我才收到他的消息,那会儿他已经到京市了!”


    陆知序声音像在雪里浸过:“所以视频时,你也撒谎了。”


    “六。”


    “我不是有意的!”温言也倔起来,“你知道了又要不高兴,我本来也没打算见他。”


    “那怎么还是见了呢?”陆知序声音很耐心。


    “你不如问你儿子去!”


    小姑娘气得把头埋进双臂间,不想和他说话了。


    “温言,你还是不懂。”


    “我问的是沈隽找你这件事吗?”


    “不是的。”


    陆知序的眉眼单薄得像雨雾空濛的山涧。


    这山涧除温言外无人到访过。


    可如今唯一的访客搅散了漫山的雾,在吵闹着要走。


    他淡声说:“我是在问你为什么在明天有会议的情况下,还喝酒到两点才回家,并且让别人送你。”


    “如果这个人对你别有企图呢?如果今晚我不在呢?”


    “他是不是就会进这个家,对你做我现在做的事?”


    陆知序的声音甚至称得上宽容。


    他似乎很生气,却又像没有情绪。


    温言猜不透他平静的话语背后,是怎样一套缜密的逻辑和思维。


    他用这些,构成罪状,安在她的头上。


    同她抢夺对她自己的控制权。


    温言委屈又愤怒:“男女之间,并不是只有这种肮脏的关系!”


    “肮脏?”陆知序一挑眉,嗓音带上了笑。


    温言看不见他的脸,也就看不见那张脸上现在的表情。


    称得上冷落。


    他将指尖抹在她挺翘的臀上,让她自己感受上头的潮。


    “先看看是谁弄脏了我?”陆知序慢声数,“你还有五个数。”


    温言自暴自弃,胸口绵软地伏在地毯上。


    “反正你也不听我说话,我就是和他喝酒了,又怎么了?你口口声声说是回来的时间问题,那你怎么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你还欺负我!我明天的会怎么办?”


    她扔开了所有的理智,索性开始胡搅蛮缠。


    “这就觉得委屈了?”


    陆知序越掐越狠,从里到外,将她臀.瓣掐得都红肿。


    “不过一个水会,不去就不去了,反正你答应去也只是为了躲我。”


    “四。”他微微提高了声音。


    又是一巴掌拍了下来:“你还有最后三个数,温言。想好你的解释了吗?”


    他咄咄逼人。


    他什么都知道。


    难怪在她说不去香港时,他只是似笑非笑地说,别让他回来后见不到她。


    温言又有些心虚了,就一点。


    长时间的趴伏,让大脑充血,她借着这股眩晕开始哼哼。


    “陆知序,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头好晕,有小星星在往外蹦,好想吐……呜。”她委屈地,带着浓浓地鼻腔跟他哼唧。


    陆知序鼻间漫出个笑:“就你花样多。”


    他将她从地上拎起来,换成面对面跨坐的姿势。


    平日里也就罢了。


    这会儿她不着片缕,被陆知序按着。


    隔着他的西裤挤挤攘攘挨在一起。


    温言立时喘了声。


    她眼波流动,红着眼横他一眼:“飞了一天,脏死了。放我下去。”


    “回来后换了新的。”


    “嫌脏那我脱了,嗯?”


    脱了那现在嵌着她的就是别的了!


    温言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你还有三个数。”陆知序抬手捏住她的鼻子,不让她出气。


    窒息感逼着她张开嘴呼吸。


    “舌头呢,伸出来。”


    温言摇头,用气音哼哼:“不要,这样像小狗。”


    “你就是小狗。”


    “爱说慌的小狗,不乖的小狗,会跟别人跑的小狗。”


    温言抬头,看他神色淡漠地袒露对她的不满。


    她忽然笑了:“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放这小狗自由。反正也不听话。”


    陆知序连她的脖子也一起掐住。


    “不会说话还是别说了。”


    “半个好听的字都没有。”


    “二。”他拖长了嗓数。


    温言的脸一点点憋红,窒息让她身体产生失重、眩晕,又潮又热漫上来。


    她双腿贴在陆知序腰间,扭着蹭了蹭。


    整个人乖顺地趴伏在他怀里。


    等他那最后一个数的吐露。


    他哪里是找她要解释。


    解释什么他都不会满意的。


    他就是要罚她,要让她知道谁说了算,要将他们的关系拉回过去的正轨。


    她所有的情绪被他从里到外地翻出来。


    “一。”他数道。


    “所以呢?”温言肆无忌惮地问,“审判结束了,那判决结果呢。”


    “行刑日不在今天。”


    “所以你得先睡了。”


    陆知序抱着她去浴室:“明天好好睡到自然醒,许承书那边我会去打招呼。”


    “不行!那才不是什么水会,答应了就要去的。”


    小姑娘抬起眼,眼里有倔强。


    陆知序嗤道:“周重山都不见得能让你参加多高规格的会,何况许承书。”


    温言却很认真。


    “就因为是许院长叫我去,而不是周校长叫的,所以更要去。”


    陆知序听懂她的意思,没再强求。


    他衣冠齐整地替她洗完澡,又亲力亲为将人从浴缸里捞出来抱回床上。


    温言已经困得眼皮打架,还闹着要自己走。


    被他用力又抽了好几下屁股,才红着眼老实了些。


    他压着人,散漫地摸了一阵儿,噙着个笑说:“讨点利息。改天跟你算总账。”


    “明天去的会在哪,我叫一白送你。”


    温言把手机扔给他,打着哈欠嘟囔:“你自己看吧。”


    小姑娘歪着头就睡着了。


    陆知序没再欺负她。


    捏起她脆嫩的指头把手机解锁。


    这还是陆知序第一次看温言手机。


    从前他们其实没有过这样亲密的时分。


    哪怕身体的距离再近,也很少拥抱亲吻。


    他时常怀着愧意,不敢面对温言。


    如今离了床笫,反倒亲密许多。


    比起强硬地将她按在床上欺负,陆知序有的是耐心等。


    等小姑娘自己过来,奉上自己,求着他,再一次进入她的生活,也进入她的身体-


    会不算水会,但听久了也无聊。


    手机响起来,温言点开看。


    是俞南又在约她,发来小镇规划方案V9。


    温言点开看了一阵儿,给了点建议。俞南是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也喜欢文学,借着这个机会,两人聊了不少。


    俞南还说跟温言一起工作这段时间,让他都又起了再去考个研的心思。


    才应付几句,陆知序的消息就跟了过来。


    是张照片,拍的她的笔记本,上面是她的论文封面。


    秩序:【西南联大?你论文写这个?】


    温言不喜欢别人随便动她的东西。


    但这是陆知序,就算说了,他也只会嗤之以鼻,然后继续看。


    她闷闷地生了好一会儿气才回复。


    【那是一段很特殊的时期,学文学的,没有不向往这么理想的乌托邦的。】


    她不知道陆知序能不能懂,还是认真解释。


    【很重要,别弄乱了。】


    陆知序没再回复。


    温言摸不着头脑,索性将这件事抛到脑后,等到会结束后就去和俞南碰面。


    俞南带来了第九版方案,和一个她完全没想过会在项目碰面的人。


    “你怎么在这儿?!”温言吃惊得瞳孔快竖起来。


    第38章 有时雾 陆知序,我们分开这些年,你有……


    俞南凑上来解释道:“这位是时达建筑那边过来的新锐建筑师, 刚加入时达,也会参与进咱们这次的项目之中。”


    温言“啊”了一声,稍微有一瞬间的呆滞。


    沈隽笑眯眯地摆摆手:“哎呀, 我和温言老同学了, 不用介绍不用介绍。”


    他笑得坦坦荡荡的,温言下意识却在想, 陆知序知道这事么。


    “你怎么混进来的?”温言歪着头疑惑。


    沈隽嘿嘿笑了声:“你忘记我本硕读的什么专业了?”


    他的确读的建筑相关专业。


    但温言总以为只是这位公子哥打发时间的消遣。


    毕竟在温言忙得焦头烂额的考试周, 沈隽还是一如既往地闲散,甚至有空带着吃的喝的上门关照一下她和温衡。


    所以她一直猜沈隽不过是出国去水个学历, 回来就要继承家业那种。


    沈隽似乎从她的深思中看透她的想法。


    倒也不恼, 笑眯眯去搭她的肩,凑在她耳畔悄悄说:“其实你也没想错, 这公司我哥开的。”


    不然哪那么容易这么短时间说进就进。


    为了混进来,他还骗沈时书说是为了留在京市多找机会接触林夏的。


    他松开手,对温言眨眨眼:“别说漏嘴了。”


    温言一个头两个大:“……先讨论项目吧, 晚点还得去你那儿接温衡。”


    沈隽笑得无比灿烂的点点头-


    温言从不把情绪带进工作里,等和俞南聊得差不多起身分别后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肚子叫了声。


    沈隽百无聊赖地从旁边递来一份关东煮, 这附近都没有便利店,也不知道他跑去哪里买的。


    又端着一碗关东煮等了多久。


    汤汤水水的碗端在手里,比七月的落日和少年熔金的发色看起来还要烫。


    沈隽让温言一起去吃饭。


    温言戳起杯子里的白萝卜咬了一口,汁水顺着喉咙滑到胃里,暖意抚平了心绪。


    她定了定神,拒绝沈隽:“我接上温衡就回去了,你打算在京市逗留多久啊?”


    “这么快就赶我走啊?”沈隽不可置信地挑眉。


    她静静地看着他。


    每每温言这幅样子, 沈隽就知道是她生气了。


    他耸耸肩:“好吧,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习惯了口无遮拦。”


    沈隽拿起手中拉罐, 仰头喝干净最后一口。


    冰镇汽水的碳酸咕嘟嘟在胃里泛起泡,将心里那点不快都压下去。


    少年总是含笑的眉眼难得寡淡。


    他侧过头,凝着温言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最近躲我躲得这么厉害。”


    “怎么,怕我又跟你告白啊?”


    温言被这地狱级别的笑话逗乐:“没有。我也只是随便关心老朋友。”


    老朋友三个字举重若轻,但不是沈隽想要的。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


    将手中易拉罐捏扁,双手举起,划出一个漂亮弧线,稳稳落进一旁垃圾桶里。


    伴随着铝壳撞进垃圾桶发出的当啷声响,沈隽的话同时响起。


    撞了温言一个措手不及。


    “你知道吗,林老爷子其实是个很独断专行的人。”


    “谁?”


    乍然从他口中听见从未听过的名字,温言脸上流露出几分迷茫。


    “你不知道?林老爷子,林夏的爷爷。”


    沈隽仿佛比她还惊讶。


    他顿了顿,认真看温言:“我是说,陆知序的外公。”


    温言平静地点点头:“你知道陆知序了呀。”


    “那个地段的别墅,有能力买下来的人,也没那么多,范围很小很好猜。”


    夜幕一点点黯淡,城市的灯光亮起,出来纳凉的人变多,情侣也多。


    温言和沈隽不远不近穿梭在其间,仿佛也是其中一对。


    她目光沉静地问:“那为什么是陆知序呢?你不是说过,我和他差许多年岁。”


    “最初我的确以为是他弟弟,陆迟风从小就在英国长大,近两年才回国发展,时间线上你们有理由认识。”


    “但你对陆迟风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


    “而且,陆迟风也没钱送那么大的别墅给你。”


    “没钱?”温言吃了一惊。


    他不是陆知序亲弟弟么,怎么会没钱。


    沈隽停下脚步,看温言:“对,没钱。陆迟风从小和他父亲生活在英国,和陆知序这个哥哥不熟,也不用他的钱。这次电影获奖前,我们大名鼎鼎的陆导还在地下室住着呢。”


    “你看,关于陆知序的一切,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的弟弟,不知道他的父亲,不知道他不爱去英国的原因。”


    “更不知道我说林老爷子独断意味着什么。”


    沈隽的话像一缕缕风,携带着大量的尘埃往她脑子里钻。


    尘埃雾霾一样遮蔽了她,叫她思考不能。


    陆知序不爱去英国?为什么?


    所以这才是他找了那么多地方,最后才找到她在英国的理由吗?


    温言处理不了这样的信息量,愣在原地,跟着无意识地重复:“所以呢,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会给林夏安排一个我,也就会给陆知序,安排另一个女版的沈隽。”


    沈隽挡在温言的面前,拦住她惯性朝前走的步伐,垂着头看她。


    那目光里写满了温言不想面对的心疼、怜惜和别的什么。


    “温言,陆知序不是适合你的人。”


    “他把你关在那座别墅里,不给你自由,不让你交友,但你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沈隽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


    路过的人以为这是一对吵架的小情侣,都侧目看过来。


    五光十色的城市,越来越多的人脸,和沈隽让人目眩神晕的话掺杂在一起,无差别朝温言砸来。


    越是成为焦点,她越是一寸寸挺直了脊背。


    站在这些各异的目光里,不要让人看扁了去。


    这样的事她在英国已经做过很多回,熟门熟路。


    那时那些散落一地的绩点、论文,围绕在身边指指点点的异国人,和P出来大肆传播的黄图与长达58页的PDF,比此时此刻这些目光这些话语,要重得多。


    温言一样一个人挺了过来。


    这不算什么的。


    她抬起头对沈隽笑笑:“谢谢老朋友的关心,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怎么不是!”沈隽气红了眼。


    他被气得走来走去,想冲上前去抓住温言一顿摇晃,又怕捏疼了她,握住肩头的手张张合合,而后无力垂落,最终只能化作一句闷闷的话。


    “你连和我去吃饭的自由,都没有了。”


    热情的小狗变得委屈,仿佛身后的尾巴都耷拉下来,在控诉着温言。


    温言笑弯了眼:“有的。”


    “只是我不想。”


    只是她不想。


    沈隽连退好几步,圆圆的眼睛瞪大了,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温言站在原地,任由他失魂落魄的离开-


    温言牵着温衡到家时,厨师刚从别墅离开。


    陆知序笑着接过温衡的书包:“回来得刚好,洗手吃饭。”


    温衡被他牵着去洗手,唧唧喳喳地讲游乐园有多好玩,还说下次还想和干爹还有妈咪一起去。


    陆知序顿足,眸子有点冷,先看温言一眼,才问温衡。


    “怎么又不叫爸爸了?”


    他对这称呼倒是敏感,连温言都没注意到。


    温衡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单独和爸爸说话的时候,还是喊爸爸,但是和妈咪放在一起讲的时候就要讲干爹妈咪,不然别人会误以为爸爸你和妈咪是夫妻的。”


    “噢?”陆知序扯扯唇,“谁教你的。你沈叔叔?”


    温衡点点头。


    陆知序没再说什么,似笑非笑剜温言一眼:“愣着干什么,你也过来洗手。”


    温言被陆知序凉津津的目光噎住,老老实实跟过去。


    陆知序耐心地替温衡洗完手,将他赶出洗手间。


    “过来。”他垂睨门边明艳漂亮却神色复杂的人,“到你这个小朋友了。”


    “想什么呢?”


    他从身后揽住温言,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绕过去替她洗手。


    洗手液润滑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男人有力的指骨穿插在女人白得像瓷的指根里,碾磨、抽动、再握紧。


    温言无声抽了口凉气。


    陆知序刮的哪里是她的指头,微凉指腹刮过的,分明是她战栗的头皮。


    淫.靡的味道从汩汩流水中逸散。


    他握着她的手,一根根洗净,不让她逃。


    温言偏了偏头,躲开他炙热的呼吸:“在想论文。”


    “说谎。”陆知序关了水,将人转身抱坐到洗手台上,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不准让温衡再见沈隽。”


    他眼底有烦躁的黑意涌出来,很快又被压下去。


    他埋首在温言颈侧,用力地亲吻,一路亲下去。


    温言被刺激得喘了声,双手抓住他的发丝,想将他拉开自己。


    “你干涉我也就罢了,不可以干涉温衡的决定。”


    她白皙的颈被他吮得飞起一抹红。


    那抹红痕刺激得陆知序眼底是铺天的暗潮。


    他眼尾呷着一丝春意,再张口声音有些嘶哑:“你听见了,沈隽乱教。”


    “温衡也没说错,我们又不是夫妻。”


    陆知序立时重重咬她一口,疼得温言“嘶”了一声。


    是惩罚。


    他抬手握住温言后脑,又沉又凶地压下去一个吻,怎么也解不了渴似的吮她,舌尖撬开她的,模拟着某种侵占。


    润泽的水声与呼吸亲密交换。


    直到他亲够了,餍足了,才拉开温言,缓声说:“谁说不是,儿子都这么大了。”


    “又不是你的。”温言嗤笑。


    话刚出口,便又被陆知序埋首恶狠狠噬咬,几乎要将她颈侧肌肤都咬破。


    “温言,只要你点个头,我马上带你去领证。”


    “我才不。”


    “你看。”陆知序早料到她这反应似的,唇压着她的颈了好一阵儿才说,“小没良心的。”


    温言仰着头,被他亲得失神。


    瞳孔散着看天花板。


    忽然问他:“陆知序,我们分开这些年,你有过别人吗?”


    第39章 有时雾 到我问了,这些年,你有过几个……


    她总算问了。


    终于是肯问出来了。


    陆知序一直在等。


    他低沉的笑声盘旋在两人胸腔中, 激荡起暧昧的回响。


    温言心脏砰砰直跳,有些恼:“你笑什么,那就是不但有, 还有过很多咯?”


    她看向他笔挺身姿, 和清贵雅俊的脸,就算是在这样昏暗的空间做这样的荒唐事, 他也从不乱方寸。


    乱的只有她的呼吸。


    她不该问的。


    问这话显得自己好像多在乎他似的。


    而且幼稚。


    分开八年, 怎么可能没有别人,又不是人人都和她一样, 过着僧侣苦修的生活。


    他是陆知序, 不用他抬手就会有莺莺燕燕缠上来的陆知序。


    瞧她问这话,不就被人嘲笑了么。


    温言的眼圈霎时红了。


    陆知序长指一遍遍描摹她的唇她的眉眼, 淡声笑说:“怎么还委屈上了。这是想我有,还是想我没有呢?”


    温言扭头躲他的手指。


    “有没有都和我没关系。”


    “没关系那你问什么?”陆知序掐着她的下颌将头掰回来,逼着她直视自己, 声音淡了点儿,“口不对心, 怎么,又想挨训了?”


    温言咬着唇不说话。


    她干脆放松自己向后仰靠,懒绵绵坠在他手臂上,一副我就是这样,你拿我如何的样子。


    “小无赖。”陆知序低声叹了句,勾着人的后脑拽回来,含着她粉薄的唇慢慢亲, “没有别人。”


    “这么多年,都只有你。”


    “满意了吗?”


    “可是我不信陆总的话耶。”温言仿佛猜到他的答案,捧出个早准备好的, 冷淡的笑来。


    话音未落,他便充满野性地侵略进来,舌尖抵着她的刮过,霸道而蛮横地占有她,驯服她,惩戒她,仿佛为了这句答案她得心甘情愿付出些什么。


    她像神话故事中引着人堕落的恶魔,一步步诱使他交出自己的坦诚,却又在这个过程中悄然撤离。


    她将他的坦荡摔落一地,还想全身而退。


    陆知序勾了勾唇。


    蓦地握紧她纤细的腰,要将她狠狠折断在手中似的,眸子里寡淡的黑翻涌着沸腾着。


    他用力地亲她,吮她的舌,吮得她都发痛。


    男人硬.实的舌尖卷过女人柔软的唇珠,以舔舐胜利果实的姿态,品尝自己掠夺来的一切。


    温言被亲得整个人都软了,攀着他的脖颈,奉上自己,用他给的一切来填补心里那一点儿空虚。


    口不对心的空虚。


    她也很想相信,相信他说的一切,相信他们之中从未有过阻碍,但她不敢。


    她怕这相信的代价是万丈的悬崖。


    不如占尽这片刻的快乐,直到分离来临。


    ——直到沈隽口中,林老爷子为他安排好的前路,真的来临。


    温言追着他的唇,去交付自己。


    陆知序鼻间溢出缕极轻的笑,垂眼看她动情模样。


    他仍是冷静自持的,若不是喉结滚动出卖了她,温言就该猜想自己对他原来毫无吸引力了。


    粗粝的手指猝不及防碾过,温言惊叫一声,腰膝酸软着战栗。


    陆知序眯了眯眼,顺着心意逞凶。


    “温言,我真想把你弄死在这儿。”


    温言咬着唇忍不住泣了两声:“你慢点儿!”


    “你在命令我?”陆知序贴着她的耳,气息深沉,“准备好接受后果了吗?”


    “……什么后果。”


    她攀着他,哼唧着讨扰。


    “不死也活不到哪儿去的后果。”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温言连目光都变得涣散。


    “乖成这样。”他含住她的耳垂,随时准备撕扯她小巧可爱,珠圆玉润的耳朵,“到我问了,这些年,你有过几个男人?”


    “唔……!”温言被亲得整个人都绷紧。


    她已经彻底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昏昏沉沉地感觉烧到身上来,烧烫了她。


    “我……这些年,”温言喘着,媚眼如丝,“贪恋酒色,私生活乱得可怕!”


    陆知序沉声吐了个字儿出来:“行。”


    “温言,你自找的。”


    “带我见识见识,你都乱成什么样儿了。”


    温言散乱着眼神摇头,蹬着腿乱踹,嘤嘤地求饶:“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干涸的玫瑰在浓烈的夏季,又一次盛开。


    她求饶,哭诉。


    陆知序却充耳不闻。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看她春意盎然的脸,看她在他手下求生求死,看她为他而起的每一次战栗,彷徨,与情动。


    温言闭着眼,眼泪止不住地淌了满脸。


    浴室的光是暗的,虚虚实实从陆知序头顶垂下来一缕,将他雕塑般的眉眼衬得宛如神祇清冷。


    烟火人间,唯他不染一尘。


    他垂眼看她的神色,冰冷,不带欲念。


    他真的想把她弄死在这儿。


    温言像被他置在爆炸的烟火团中,四分五裂炸开的不是烟花,是她滚烫的身子。


    她好乱,也好快乐。


    在他手心里她感受到了病态的满足与臣服。


    是这些年自己试图慰藉自我时,从未尝过的满足。


    他早把这具身体驯服得诚实,驯服得只能感受他的存在,又哪里能再有什么别人。


    温言哭着踢他:“没有,没有别人,只有你,行了吧!”


    “彻头彻尾的小骗子。”


    陆知序薄情地将她按回去,“没准你抱我,腿分开!”


    温言被他掰成羞耻的模样。


    他慢条斯理地看,赏玩。


    看他指骨如何动作,她又如何情迷。


    像研究失而复得的心爱玩具。


    温言大汗淋漓,所有的抗拒与口不对心,都在这极致的进攻中被摧毁。


    又不知何时起,抗拒不再。


    所有的口不对心变成迎接,她应和地靠近。


    哭哭啼啼地喊他名字。


    陆知序掐住她的颈项,偶尔羞辱,偶尔夸她,偶尔给她更多。


    温言双臂握上他锁着自己颈项的大掌,十指发白,浑身紧绷。


    “陆知序!”她颤栗着尖叫一声。


    锁着脖颈的手瞬间撤开,稳稳揽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春意流淌。


    滴落地面,发出动人的声音。


    温言靠在他的怀里无助地哭。


    伴着她的呼吸,胸口急遽起伏。


    陆知序笑了声,慢条斯理说:“看来的确没别的男人。”


    他轻佻地拂气在她耳边,“good girl。”


    他撤走,揩在她的身上,抬起她的下颌,在唇边印下一个吻:“这些年想我时,怎么解决的。有没有自己摸摸?”


    温言被他折腾得脱力,横他一眼:“我用得着自己来?当然是去酒吧……”


    找男人三个字在陆知序冰点一样的目光里被温言吞回肚子。


    她腿都酸了,实在不想真的交代在这儿。


    “那你呢。”她揽上陆知序,将主动权拉回自己这边,“你想我时,怎么办?我们堂堂陆总,总不会自己来吧?”


    陆知序一巴掌落在她屁股上。


    “你想知道?我不介意现在让你感受一下。”


    温言眼神闪躲,看见合体的衣摆下被鼓鼓囊囊撑起一大坨。


    想起从前每次疼得死去活来的前半段,她抿抿唇,跳下台子跑开了。


    这人尺寸惊人,不做好措施直接来,能让她半条命都没了!


    陆知序眼神追着跑开的人,半晌笑了笑。


    等两人各自收拾齐整,平复心情再来到餐厅时,温衡的小嘴撅得都可以挂酱油瓶了。


    “我饭都快吃完了,爸爸妈咪还不下来,你们在做什么?”


    陆知序扫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温言,温声说:“爸爸在追妈咪。下次你不用等我们吃饭。”


    “追妈咪?真的吗?”温衡来了精神,眼睛亮晶晶地追问,“是电视上会送花那种追吗?男人追女人那种?”


    “温衡。你吃完饭就去画画吧。”


    温言不得不及时打断他旺盛的好奇心,以防他下一秒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陆知序靠在椅背上,笑了好一阵儿。


    心情极好地开口:“是,是追到了就和你妈咪去领证那种追。”


    “哇哦。”温衡开心地拍了拍掌,“那等爸爸追到妈咪以后,我就可以对外也喊爸爸妈妈,而不是干爹妈咪了,对不对?”


    “good boy。”陆知序夸他。


    这刚刚才听过的相同句式让温言脸上登时爬满了绯红。


    她恶狠狠瞪他一眼:“吃你的饭吧,话那么多。”


    “妈咪今天好凶。”


    温衡缩了缩脖子,一骨碌从椅子上滑下来,跑去乐高室玩了。


    温言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小子最近是不是皮多了?”


    “皮点不好么?”


    “唔,对温衡来说,可能是好事。我一直觉得他太沉稳了,不像这个年纪小孩儿该有的天真活泼。”温言托着腮叹了口气,“都怪英国,好好一个小孩儿,憋成什么样了。”


    陆知序失笑,给她盛了碗蛋羹推过去:“怪英国什么事,说不定是温衡他爹性格比较沉稳。”


    温言心里又是一滞。


    每天和陆知序讨论这个话题,她都快心律不齐了。


    陆知序凝着温言的反应看,小姑娘紧张得面色一下就白了。


    要继续走下去,这个话题绕不过的。


    他温声开口:“和我说说温衡他生父的事?”


    “不要。”温言煞白着脸拒绝。


    被陆知序发现她骗他这么惨,她就死定了。


    她泫然欲泣握上陆知序的衣袖:“求你别再追问这件事了好不好。”


    “是我糊涂……”温言垂着头,闷闷地开口。


    这幅样子落在陆知序眼里,说不出的可怜。


    他面色严肃了些,拍拍温言的手:“不是你的错。那个人有没有强迫你?还是是你自愿的。”


    温言连忙摇头:“没有的,没有强迫。我只是刚到英国,有些乱……就……”


    她咬着唇:“你别再问了。是我对不起你。”


    “温言。”陆知序掰正她的脸,一字一顿说,“首先你那时和我分开了,你没有错。记住了吗?只要不是被强迫,没关系的。”


    “你不会很生气吗?”温言小心翼翼抬起头,做出悄悄看他的姿态来。


    陆知序眼神沉了沉,又痛又渴的黑意在他眼底直打转。


    他很愤怒,很不甘心。


    温言看得出来。


    甚至那些嫉妒、暴虐,正在横冲直撞地撕扯他。


    她都看得到。


    可他只是闭了闭眸,将情绪全都压下,反过来宽慰她:“温衡就是我的亲儿子,没第二种情况了,记住了吗?”


    温言点头,有些难以启齿地:“那你可以不可以不要再提起这个人,也不要再去查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陆知序凝着她看,“温言,给我一个理由。”


    “如果温衡生病,我们会需要这个人。早一些找到他,是对温衡的负责。”


    “为什么你不让我找这个人。”


    “还有什么隐情吗?”


    温言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在陆知序的逼问里张开了!


    第40章 有时雾 支持陆知序是温衡的生物学父亲……


    隐情隐情, 隐情个大头鬼!


    最大的隐情就是不想让你太得意!


    撒谎使得温言浑身血液砰张,心跳失控,而陆知序还在看她。


    完了完了快露馅了!


    陆知序的眼神越来越沉, 缓缓抬睫盯住她。


    他的眼底一片荒芜, 像刚种下的花又被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雨冲刷。


    温言越来越慌乱,试图转移话题, 却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合适的理由。


    这本就是她拙劣的谎言。


    能撑到现在, 全靠陆知序,关心则乱。


    温言感受到他那股气势, 和逐渐冷静下来的模样, 脊背生寒,摸着鼻子躲开了眼:“那你查吧, 查到再说。”


    “别和我提起我不想再提的事就行。”


    陆知序垂眸看着小姑娘说慌。


    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当初不提,不想,一是因为的确占有欲作祟叫他不愿意深究这事儿, 另一层也是担心小姑娘在这件事上受过伤,不想揭她伤疤。


    可如今看她反应, 回想纠缠这许多日,陆知序哪里还有什么不明晰的。


    他缓缓起身,撑着桌子垂眸看温言。


    淡声问:“温言,温衡其实,是我儿子,对不对?”


    如同古寺里骤然敲响的洪钟。


    在寂刹空间里震得温言头脑嗡鸣!


    她矢口否认:“不是!怎么可能!”


    陆知序眼底如深潭般荡开,肆无忌惮地恐吓她。


    “温言, 我给你最后一次认错的机会。”


    “你知道让我查出来会是什么后果的。”


    温言胸腔急速起伏,他的眼神如同一条蟒蛇,从她单薄赤裸的小腿一路攀岩跋涉, 缠绕而上,缠裹着她的心脏,又锁紧了她的喉头。


    她又渴又急,快要呼吸不及。


    要承认吗?


    陆知序分明已经在心里头认定这个事实,再不承认就没有机会了!


    沉默的空间里只有两人呼吸在拉锯。


    令人窒息的安静里,她要被拉扯得四分五裂,血管暴裂了。


    温言心跳越来越急促,她张张嘴,体内的气压嘭一声炸开。


    她快扛不住了。


    她耷拉着肩膀,像做错事的孩子,就快要说出那一句是的。


    陆知序盯着她的眼睛,不错过她脸上每一寸表情。


    他像势在必得的胜利者,等着她主动竖起白旗。


    温言突然明白,陆知序不是被她骗过,只是不想伤害她第二次。


    而她卑劣地利用了他的柔软。


    是她做错了。


    如今他在等,等她的低头,等她迈出走向他的第一步。


    那么,要迈出去吗?


    温言没想好。


    也就是在这沉寂的一瞬间。


    陆知序手机响起。


    温言彻底如释重负。


    屏幕上跳出“陆迟风”三个字。


    陆知序缓缓直起身,眼睛仍然垂睨着她,长指点下接通。


    “别想跑。”他用气音对温言说。


    温言逃开桌子一半的身子只好又勾了回来,乖乖巧巧坐在椅子上。


    “说。”陆知序扯开领带,按下免提。


    一道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跳出来:“歪,你和老爸之前说只要我娶个媳妇儿,就各给我一千万这事儿,还算数吗?”


    温言没想掺和陆知序的家事,杵在一边不说话也不动。


    陆知序淡漠地“嗯”一声:“算数。什么时候娶?”


    他把温言拉过来,坐在他的腿上。


    温言挣扎了一番,毫无作用,只能任由陆知序的胸膛贴着她单薄的脊背,像要把她烫伤。


    “行,我明天就领证,钱别忘了打我卡上。”


    陆迟风轻飘飘丢下一句,挂了电话。


    温言彻底傻在陆知序怀里。


    结婚可以是这么随意的事吗?


    也可以是用金钱衡量的事吗??


    陆知序把手机扔开,捏着她的下巴吐字:“来,继续说说温衡的事儿。”


    “没什么好说的。”温言去拍他的手,“你也从来不和我说你的事!我凭什么要一五一十告诉你。”


    “你也没问过。”


    他的声音倒是耐心。


    但温言被这混不讲理的话气得心口一滞:“怪我不问你咯?你不会主动说啊,我连你有个亲弟弟这样的事!都是听陆淮说的,你不觉得很离谱吗?”


    说着,她心里还泛上来点儿委屈。


    天底下哪有人谈恋爱,连对方家庭情况都不知道的。


    “你当时,就是没想和我走太远。”温言吸吸鼻子,“所以也不怪我跑去英国,都是你不好。”


    陆知序松松散散朝座椅一靠,疏懒开口。


    “行,都是我不好。”


    “陆迟风,我亲生弟弟,比我小九岁,我母亲林步月女士在生下他后就离开人世,留下我不堪重任的父亲陆正亭先生丢下陆氏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带着陆迟风去英国生活多年,我一个人在国内跟着我的爷爷长大,后来我毕业回国才把陆氏从旁支也就是陆淮的父亲身上将股份慢慢收回来,也就有了如今你见到的局面。”


    他顿了顿,噙着点儿笑问小姑娘:“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想知道的?”


    温言的腰眼被他握着,羊脂玉般的手也被他握在掌心里揉捏把玩。


    他懒散吐字,说起自己,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旁人。


    全然的冷静、疏离,不带情绪。


    温言不喜欢他这幅冰冰冷冷的样子,没点儿人气。


    她咬唇抬起眼,看他:“那我们刚在一起那一年,你那么忙工作,是因为陆淮父亲掌权?”


    小姑娘一旦知错,就总是格外柔软。


    望向他的眼睛里像是载了一汪水似的,淌也淌不完的干净。


    陆知序半眯了眼,想把人揉烂在怀里。


    她换了件单薄的居家服,柔柔嫩嫩的肌肤藏在规矩的衣服下面,陆知序眼睛一勾,就想起占据的滋味儿。


    喉头有些渴。


    他垂首咬上她的颈项,在上面极慢极慢地吮:“嗯。那年,是忙了点儿。”


    其实也不全是忙。


    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欺负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这样的事。


    而每每见到她很多东西又总是不受控。


    陆知序讨厌失控的感觉。


    不明白这失控因何而起,便只好避而不见,没想到让小姑娘误以为不喜欢。


    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箍住她的腰,埋首认真地探索。


    温言沉浸在他大段的自白里,很久都没能回神,迷蒙着任由他亲。


    如今的陆知序进退有度,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却原来也有过那样被抛弃的时刻。


    是了,被抛弃。


    他也和她一样,被生父抛弃。


    只是他的父亲离开他是因为太爱他的母亲。


    而她的父亲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这样一想,她们又是不太一样的。


    “问够了?”陆知序的探索从未有片刻停止。


    他将她丢在一个真空的环境里,看似任由她拷问,可其实是在等她的交付。


    他还在等那个答案。


    温言神经又抽动起来,浑身的毛孔都张开,被陆知序缓慢而温柔地亲吻。


    “好好想想,有什么还没告诉我的。”他低声地哄她。


    他温软的唇齿,贴着她裸露在外头的大片嫩白肌肤,亲过她的掌心,她的额头,她的耳尖,亲得她变红,变软也不停。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温言带着哭腔推他。


    他肆无忌惮地,沉溺地吞吃她。


    “撒谎。”他审判她。


    他在她如同溺水的旅人彻底窒息前的片刻,将大汗淋漓的她从水底捞出。


    “一码事归一码。”他不知从哪摸出个盒子,随意扔给温言,“先前说过的奖励,打开看看。”


    温言深深吸了口气,才将自己身上欲盖弥彰的潮红都压了下去。


    那是一个非常古典的盒子。


    很沉,很沉。


    通身都是黄金做的,每个不同的表面都镶嵌着古典风景里的人物画像,底纹缠绕着花卉,繁复精致到了极点。


    最上面的盖子还镶嵌着四颗切割成玫瑰型的粉色碎钻。


    仅仅是这个盒子,就应该值不少钱了。


    温言没想到他真把珠宝拍了回来。


    有些生气,将盒子推回去:“说了我不要。”


    陆知序满脸懒散。


    “我也说了,随你。”


    他将盒子拿过来,一个抛物线扔去客厅沙发上。


    盒子在空中飞跃的痕迹像是在温言心上狠狠擦出一条创口。


    “你自己花钱买的!”她又惊又怕,“扔坏了怎么办!”


    “你不要的东西,留着也没用。”


    陆知序眸子里装满了恹恹的黑色。


    温言不敢说话了。


    他生气了。


    怎么那么容易生气,骗他也要生气,不要他的礼物也要生气。


    她想要一个活的陆知序,不是想要一个炸药包!


    她从陆知序身上站起来,出乎意料地没有被他拦住。


    他好像烟瘾有些犯了。


    又沉又闷的呼吸混在嗓子眼里,瞧也不瞧温言。


    他站起身,摸出烟懒散地含在唇边,迈着长腿,走出了别墅门。


    只留给温言一个矜贵的背影。


    温言看着那背影,捧着珠宝盒小颗小颗地掉眼泪。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这情绪的来源,只能小声骂他:“小气鬼。”


    仿佛这样就能解气似的。


    她将珠宝盒收起来,放回衣帽间的陈列柜里。


    通墙一整面的陈列柜,已经快要摆放不下陆知序搜寻给她的各种名贵奢侈品。


    珠宝、手包、手表,她需要的不需要的,都在这儿了。


    平心而论,陆知序对她的确是极好的。


    但两个人要走下去,只有钱,是不够的。


    她很贪心,她要陆知序给出的东西,于他而言,比金钱和时间,都珍贵-


    昏暗别墅里,陆知序连灯都懒得开。


    李一白发来亲子DNA检验报告。


    这报告早在陆知序第一次起疑后,就取了温衡头发送去做好了。


    是他一直没让李一白发给他看。


    现下直接拉到最后一栏。


    上面果然不出所料写着:【根据本次DNA检测结果,在排除同卵多胞胎、近亲及外源干扰等特殊情况下,支持陆知序是温衡的生物学父亲。】


    “小骗子。”


    良久,陆知序在黑暗里极缓极缓勾出个气急的笑。


    “真是长本事了。”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