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 181 章 绝天帝·厉渊


    雷霆撕裂长空, 狂风卷动天地。


    那道身影逆行于雷海风暴之间,不徐不疾。


    步履看似缓慢,实则瞬息千里, 每一步都引得空间崩塌、虚空湮灭。


    他无需运用任何御空术法, 甚至连灵力波动都未显露,却以绝对的威压将天地法则踩在脚下。


    行走之处,虚空自行凝结为实, 好似连天地都在为其让步,屈服于他无可抗拒的力量。


    待他彻底现身, 众人才真正领略何谓“帝者之姿”——


    那人修长挺拔,一袭玄黑战甲如流淌的黑金。他战袍烈烈烈烈翻飞, 隐隐有星辉般的光流在其纹路间跃动。


    此人眉心一道天生血痕,宛如天赐神纹,黑发披散, 赤瞳如焰,五指间缭绕着细密的毁灭气流,每一缕都能令空间为之颤栗。


    他自九天之上垂眸,俯瞰蝼蚁众生, 其目光平静至极, 犹如神祇凝望蝼蚁, 了然其必然命运。


    他的存在, 本身就令天地失衡, 万象颠倒。


    魔军将士无一例外地伏跪于地,顶礼膜拜,无人敢仰视其容颜。先前还嚣张叫嚣着掠夺万相之力的魔道强者们,也噤若寒蝉,战栗不已。


    “——恭迎绝天帝!”


    滔天喊声汇聚成惊涛骇浪, 在魔军之中层层回荡。


    没有人敢违逆这位男人。


    无需命令,无需证明,仅凭存在,便足以让群雄臣服。


    反观仙盟阵营,众修士一个个面如死灰。先前高涨的士气与赴死决心,在厉渊如渊如狱的恐怖威压之下,被彻底碾碎,荡然无存。


    更有意志薄弱者,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竟不由自主地跪下,与魔军一同朝天顶的那道身影匍匐而拜!


    ——帝者降临,仅凭气息,便已瓦解战局。


    但厉渊却未曾理会这些匍匐于地的众生,他的赤瞳淡淡越过无数尸骨,落向高空那团吞噬一切的黑暗——万相之门。


    薄唇微勾,他伸出右手,五指缓缓张开,对着漆黑漩涡的方向,虚握而下。


    ——无形波动自指掌之间扩散!


    所经之处,灵力混乱崩溃,天地规则震颤!


    “阻止他!”


    远处云岳真人猛地站起,目露惊骇,厉喝出声!


    “他要掌控万相之门!”


    然而已经太迟。


    厉渊的手掌收拢,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握拳动作——


    整个战场,瞬间震荡。


    “轰——”


    大地瞬间掀起无尽血浪,整个战场陡然寸寸塌陷!


    数千仙盟修士的身体在这一刻骤然炸裂,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已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而尚且存活的修士,却只能呆呆抬头,看着那难以置信的一幕——


    那吞噬一切的万相之门,竟在厉渊的掌控之下,缓缓向他所在的方向倾斜而去!


    天地震动!


    “绝不能让他得逞!”云岳真人低吼一声,浑身灵光暴涨,咬牙掐诀,高声喝道:“玄天剑阵!”


    十二位元婴真君齐齐腾空,浩瀚剑意冲天而起,宛如怒潮卷天而上!


    耀目的剑光遮天蔽日,在空中化作一座恢弘无比的剑狱,将厉渊所在之地彻底锁死!


    云岳真人声音冷冽:“绝不能让他掌控万相之门!”


    话音未落,十二柄仙剑已齐齐斩落——!


    每一剑皆凝聚着元婴真君毕生修为,每一道剑光皆蕴藏着镇压苍穹的无上伟力!它们在虚空中划出炫目耀目的轨迹,如星辰坠落,引动天地法则轰然震荡!


    杀机——沸腾!


    万里剑气呼啸之间,厉渊终于有所反应。


    他缓缓抬眸,看向那即将在他头顶轰然落下的恢弘剑阵。


    但他的表情,依旧平静无波,只是嘴角那抹淡淡冷笑……愈发明显。


    “……十二个元婴么?”


    他的语气懒散,平淡得像是在评价随处可见的尘埃。


    “也罢,勉强够本座活动一下筋骨。”


    说罢,他才终于抬起左手——


    只是随意挥了一下。


    “——砰。”


    没有震天动地的巨响。


    没有惊雷般的爆裂。


    那席卷天地的玄天剑阵,在他随手一拂之际,竟宛如琉璃脆片,悄无声息地破碎!


    风暴静止。剑光熄灭。


    唯一尚存的,仅是那男人立于天地之间的漠然身影,以及魔军将士屏息凝神的颤栗呼吸声。


    那一刻——


    众人终于知晓,何谓绝天帝的力量。


    十二位元婴真君,倾尽毕生修为,联袂催动的绝世剑阵,竟被厉渊如此轻描淡写地瓦解!


    “噗——!”


    剑阵崩溃的反噬之力倒灌而回,十二名真君脸色瞬间苍白,口喷鲜血,身影如断线风筝般从高空坠落,砸向染血的大地。


    “师尊!”


    “师叔!”


    下方的仙盟弟子大惊失色,纷纷御器腾空,试图接住坠落的真君。然而破碎的剑阵力量波及四方,凌乱的灵力漩涡冲击中他们自身难保。


    云岳真人目眦欲裂,怒吼出声:“厉!渊——!!”


    但厉渊理都未理。


    战场一片死寂。


    在场修士无不肝胆俱裂,心神俱震,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


    那可是由十二尊元婴,大能联手布下的旷世剑阵啊!纵观浩瀚万相界,又有几人能在正面硬接下这一剑,且毫发无损?


    然而,那个男人仅仅是挥手,便摧毁了他们寄予厚望的杀招。


    “不可能……”有的修士捏紧手中佩剑,冷汗浸透后背,指尖隐隐发颤。即使是心智坚韧之辈,亦难以维持冷静,目中惊骇毫不掩饰。


    可他们甚至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理解此刻的变局。


    ——因为,厉渊已经动了!


    一道黑红交织的光影骤然掠过!


    快——!


    快得连神识都难以捕捉!


    只是刹那之间,他便已出现在最近的一名真君身前。


    这位元婴巅峰的剑修尚未反应过来,便见覆盖着龙鳞手甲的的大手扣住了自己的头颅。


    “咔嚓!”


    ——一声脆响,骨裂声清晰可闻。


    堂堂元婴境修士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整个人便被碾压成漫天血雾。


    他所立足的云台徒然坍塌,巨大的裂隙自他足下蔓延,整个战场猛然震荡,碎石翻飞,灵气暴乱,一股骇人至极的威压席卷四方!


    “退——!!”剩余十一名真君瞳孔骤缩,即使身受重伤也拼命地挣扎远离!


    可惜。


    已经迟了。


    厉渊站在尸骸之间,低头看了看满地的碎血与残躯,唇边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


    他展开双臂,灵息宛如火山般骤然爆发!


    猩红的焰浪在他脚下翻滚涌动,与浓烈的黑气交织,如地狱烈焰般映照天穹。


    紧接着,他闭上双眸,吐息深沉,而后缓缓启唇,一字一句,沉声道:


    “血炼战场。”


    轰——!!!


    以厉渊为中心,整个战场突然坍塌,天摇地动,大地碎裂出无数漆黑的沟壑。


    而后,一层层如血海般翻腾的能量自地面蔓延而出,将整座苍梧山吞噬其中!


    这不是普通的灵力威压——


    这是领域!属于厉渊的杀戮规则——血炼战场!


    这股恐怖的威压以绝对碾压之势覆盖全场,在场每一名修士只觉体内灵力剧烈紊乱,如被生生抽空。有人试图腾空遁走,却惊骇地发现——


    ——他们……根本无法离开此地!


    “这……这是?”


    “法则被篡改了——!!”


    云岳真人心神骇然,猛地抬头。


    血色领域内,天地法则尽数被封锁。


    规则只有一个:唯有存活到最后的人才能离开这里!


    “疯子!他是疯子!!”


    意识到这个术法意味着什么,仙盟弟子绝望地嘶吼。但下一瞬,那只覆盖龙鳞手甲的手便洞穿了他的胸膛。


    鲜血喷涌,新鲜的心脏在厉渊指掌间跳动,被他随意仍到一旁。


    那弟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腔被撕裂,却连痛觉都尚未来得及感受,便已栽倒在地。


    厉渊垂眸望着掌间血迹,漠然甩去残余液体,又迈步向前。


    所过之处,大地被深红浓雾侵染般,每一步都踏下深深的猩红印痕。


    第182章 第 182 章 血炼战场


    云岳真人站在高台之上, 面色苍白。他死死攥紧袖袍,青筋暴露,掌心溢出血迹, 却毫无察觉。


    “……该死!”


    无人料到, 局势竟会顷刻之间急转直下。


    仙盟最坏的设想中,也没能预料到这个男人不需要借助万相之力,不需要任何武器法宝, 仅凭一己之力,主宰整个苍梧山战局!


    “这不可能……”


    云岳真人失声自语。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为何能拥有如此匪夷所思, 凌驾于世间常理之上的滔天伟力?!


    猛然间,一个尘封的传闻浮现在云岳真人脑海中。


    “……八百年前, 太霄道君渡劫飞升。”


    “但他,并未进入仙界。”


    八百年来,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此刻, 云岳真人只觉浑身战栗——


    血炼战场内已成修罗炼狱。


    放眼望去,尽是断壁残垣,尸骸如山,哀嚎之声此起彼伏, 不绝于耳, 构成一幅人间炼狱图景。


    玄阴老怪如一条阴沟里的老鼠, 狼狈地匍匐在一堆堆尸体背后, 竭力收敛着自身气息。


    干瘦如柴的手指深深地抠进泥土之中, 每一根指甲缝隙里都塞满了污浊的泥浆与凝固的血块,鲜血浸透了他那身陈旧破败的道袍,凌乱的发丝沾满尘埃,他却不敢动弹半分。


    他在颤抖——


    不仅是身体,还有他深藏心底的执念和恨意。


    厉渊降临的那一刻, 他本以为自己会舍生忘死地冲上前去——他要为天极门上下的三百多口冤魂复仇雪恨,他要将那个背叛师门的孽徒亲手碎尸万段!


    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撕下那人的一块血肉!


    八百年来的执念折磨得他不成人形,痛彻心扉的恨意伴随他每一个长夜,一次次折磨着他摇摇欲坠的神魂,几近崩溃。然而……


    这一刻,他的怨恨被更加强烈的恐惧所吞噬。


    ——那个毁灭天地的男人,站在那里,睥睨万象。


    当十二位元婴真君合力构筑的剑阵,在那人随手一拂间支离破碎;当他亲眼目睹厉渊的五指穿透真君头颅,毫不费力地碾碎元婴修士的头颅;当血炼战场展开,天地法则倾覆,仙魔皆成困兽……


    恐惧,自脊椎窜上头顶,贯穿四肢百骸,将他牢牢钉死在尸堆之间。


    “太霄……厉渊……”


    他干涩地呢喃,嘴唇发白。


    “不……不该是这样……你明明已经飞升了……”


    他下意识地将身体蜷缩得更小,更紧,恨不得彻底与身下的尸山血海融为一体,成为这炼狱的一部分,以此来逃避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心底一个阴暗的声音在嘲讽他:你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罢了,当年不敢反抗,如今依旧只能像丧家之犬一般缩在尸堆里,哀哀颤抖。


    承认吧,如果他从未回来,你便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受害者的身份,苟延残喘,替自己的恶行找借口。


    “不是我不想复仇……”玄阴老怪牙齿咬紧,双目圆睁,但又立即闭上,只敢在心中怒吼,“是他早已飞升离开……”


    可他错了——


    ——那个人回来了。


    而且比过去更强,比过去更加高高在上,更加不可反抗!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回来?!”玄阴老怪在心中怒吼,却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哪怕一丝气息,都被那男人察觉。


    只见那人抬首望向天空的黑洞螺旋,再次伸出手——


    刹那间,刺目的金光撕裂了血炼战场内压抑的阴霾,如长虹贯日,破空而来!


    “轰!!!”


    耀眼灵力与厉渊的领域之力正面冲撞,狂暴的冲击波顿时席卷战场,顷刻间无数残肢断臂、碎裂法器被冲击波裹挟着抛飞上天,又重重砸落地面,震起漫天尘土血雾,遮天蔽日。


    血海涌动间,原拾的身影显现。


    他悬浮于半空,双眸冷毅,金色灵力在他周身奔腾呼啸,凝成一片耀眼的光环,宛若燃烧的神辉。


    手中那把平凡无奇的钝剑,被金色灵芒包裹,锋芒毕露,如天外神兵般流光溢彩,威势惊人!


    “我决不允许……靠近万相之门!”


    厉渊缓缓转过头,赤红的瞳仁映照出金芒奔涌的青年,眸底闪过一丝淡淡的讶异,而后,是漫不经心的轻笑。


    “不许?”他低声呢喃,带着嘲弄的尾音。


    仅仅是抬手。


    无形气息流转指尖,一道血色光刃凭空凝聚,犹如电光,瞬息掠向原拾!


    电光火石之间,原拾勉强侧身避过,可仍旧被血刃擦过左肩,剧痛瞬间袭来。红与金混杂的血液喷涌而出,血肉翻卷,创口深可见骨!


    然而,他没有退缩。


    “呵。”厉渊嘴角弧度加深,那笑容冷漠至极,“多少年了……终于有人敢主动挑战我。”


    他迈步向前,每一步都令虚空震颤。


    即便没有刻意释放威压,天地之间的气息也在他脚步之下紊乱震荡,血炼战场内的血海狂涌,数不清的怨灵欢欣雀跃,像是感受到了它们之间会再迎接新的一员。


    原拾未言语。


    他知晓,自己不是厉渊的对手,但此刻,没有退路!


    双掌合拢,灵力奔腾而出,他体内的金色光辉愈发炽烈,宛若熔炼天地之火,悍然化作一柄贯穿长空的神剑!


    光芒万丈,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裹挟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意志,朝着厉渊所在的方向,悍然斩落——


    “好剑意。”厉渊嘴角噙着一丝浅笑,不闪不避,仅探出两指,动作闲适地钳住了那道奔袭而至的金色剑芒。


    “嘶啦——!”


    空间震颤!两者力量相碰,整个天地都在发出不堪负荷的悲鸣。法则在碰撞中扭曲崩塌,四周的空间像一片片破碎的玻璃出现裂痕。


    那灼目耀眼的金色剑芒并未完全停滞,依然不断逼近,释放出撕裂天地的气势。


    原拾双眸冷冽,金色灵力在周身暴涌,猛然低喝:“给我——斩!”


    金光如滔天洪流般怒卷,剑芒骤然暴涨,劈出一道贯穿天穹的恐怖裂隙!


    厉渊终于收起玩味之色,稍稍认真起来。


    他抬起空余的那只手,五指张开,掌心之中荡漾起无形涟漪,一股恐怖到极致的力量顷刻间蔓延四方。


    天地震颤,大地塌陷,就连天穹都随之扭曲变形,显现出崩塌之兆。


    那是纯粹的毁灭之力。


    无需咒诀,无需术法,仅仅是厉渊的意志,一切规则便被颠覆。


    “万物归灭。”


    他低语,如审判之音在这片即将崩塌的天地间回荡。


    原拾心头猛然一沉,感受到了那足以毁灭一切、归于虚无的恐怖气息。


    他的骨骼隐隐作响,体内经脉几近崩裂,但,他没有半步退缩。


    金色灵力翻涌,阵法在他身前骤然展开,层层叠叠的符文如琉璃碎片旋转,凝成防御屏障,强行阻挡厉渊的灭世之力!


    然而,仅仅数息之间——


    “咔嚓——”


    金色屏障裂痕丛生,紧接着,轰然崩碎!


    狂暴的冲击波直接掀翻了原拾,他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倒退,几近跪地。可就在他即将倒下的刹那——


    一股更加纯粹、更加磅礴的金色能量,骤然自他体内爆发而出!


    “嗡——!”


    那股力量浩瀚无垠,迅速席卷全身,他的气息竟再度攀升!


    风云变色,苍穹剧震!


    厉渊目光一凝,赤红双瞳中闪过一丝意外:“这种气息……万相之力?”


    原拾的伤口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连方才遭受重创的经脉也在快速恢复。


    他的气息瞬间攀升至前所未有的巅峰!金色符文自他肌肤表面浮现,每一道都宛若大道铭刻,散发着凌驾万物的神圣威严!


    那一刻,他仿佛超脱了凡尘□□,与天地合一!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至高威严!


    厉渊缓缓眯起双眸,终于有所动容:“……天道之子?”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对方。


    原拾没有回答,他举起手中的剑,那剑刃不再只是简单的金光,而是携带着整个天地的威压!


    整个天地在这一刻回响他的意志——风云倒卷,山河震动,万物呼应他的出手!


    ——这已不是单纯的剑意,而是天地之势!


    厉渊终于收起了之前的轻视,赤红双眸愈发深邃,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自他周身弥漫开来。


    在他身后,一道顶天立地的血色虚影浮现。那虚影伟岸无比,手持巨大的长戟,仅是静静矗立在那里,便已散发出足以摧毁天地的恐怖威压!


    “即便你是天道之子,今日,也阻挡不了我。”


    “万相之门,终将归我掌控。”


    话音落下,两股足以颠覆天地的恐怖力量,在苍梧山脉间骤然碰撞!


    第183章 第 183 章 我,是谁?


    血色与金光交错!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响彻寰宇, 恐怖的能量冲击波席卷天地,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原拾纵然气势如虹,但终究难掩修为上的绝对差距。他的金色防御罩在狂猛冲击下不断破碎又重组, 每一次破碎, 都在他身上留下新的创口,每一次重组,他的气息便更加紊乱!


    可是——他未曾退后!


    哪怕全身血流如注, 哪怕灵力已经几近枯竭,他仍旧咬紧牙关, 死死阻挡,不让厉渊靠近万相之门一步!


    这份意志, 终于让厉渊的冷漠中透出一丝罕见的欣赏。


    “……有意思。”厉渊缓缓说道。


    “你的修为,仅止于此,却能撑到现在。该说你天赋异禀, 还是愚蠢无畏?”


    说着,他迈步向前,每一步踏出,空间随之扭曲, 大地为之震颤。


    ——可即便如此, 原拾仍未倒下。


    他半跪在地, 强撑起身子, 欲再度出剑!


    “让开。”厉渊平静地说, “我可饶你一命。”


    他垂眸,看着面前伤痕累累的年轻人:“你的价值,不该止步于此。”


    原拾嗤笑,血迹从嘴角淌下,他咬紧牙关, 声音沙哑而坚定:“……沈琅还在里面……我不会让你……靠近万相之门一步!”


    这句话一出,厉渊眸光一凝。


    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可瞳孔深处,却浮现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你……”厉渊目光幽暗,“就是之前陪在他身边的猎户?”


    “你与沈琅,是何关系?”


    原拾没有回答。


    回应他的,是手中再度燃起的金色剑光!


    这一剑,凝聚了他全部的力量,以拼死一搏的姿态劈落!


    金色光辉撕裂苍穹,如一轮烈日燃烧苍梧!


    ——然而,剑锋在距离厉渊三尺前戛然而止。


    无形屏障挡下了这一击。


    厉渊缓缓抬手,虚握五指,原拾的身体骤然一滞。


    他的喉咙被无形之力紧锁,被凌空提起!


    金色灵力疯狂冲撞,却根本挣脱不开这股碾压天地的伟力!


    “真是固执。”厉渊漠然道,“你执意送死,那便——”


    然而,他的话音尚未落下,整个天地骤然颤动。


    万相之门剧烈震颤起来,其震动之强烈甚至盖过了战场上的所有声响。交错扭曲的螺旋纹路闪烁出幽深莫测的光辉,像是未知的意志从另一端窥视过来。


    厉渊的动作戛然而止,他转头,赤红双目映着那团狂暴无序的时空漩涡,眉头微微蹙起,强大的压迫感骤然收敛。


    原拾的身躯一松,整个人重重摔落在地,大口喘息着,血迹迅速晕染了他的衣衫。


    厉渊并未再看他一眼,径直迈步向着万相之门走去。


    ——那是通往沈琅的道路。


    原拾挣扎着撑起身体,指尖因为剧痛而痉挛,他浑身浴血,拖着残破的身躯,踉跄挡在厉渊前进的路径之上。


    “我说过……”他嘶哑低语,“……绝不会让你……靠近万相之门……哪怕一步!”


    厉渊再次停下。


    他凝视着原拾,沉默了片刻。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情绪波动,像是从对方执拗的身姿中窥见了什么遥远的过往。


    可那抹情绪转瞬即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片炽烈的血光。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本座便成全你。”


    凛冽的劲风裹挟着有如实质的血色光辉,如天穹倾塌,末日降临。


    那凝为实质的压迫感直压向原拾,周遭空间瞬间扭曲,几乎要将原拾的□□凡身撕裂。


    血光映红了原拾的金瞳。


    他正在节节败退。


    他的力量与潜能,在这场不对等的对抗中,被压榨至极限!


    可他咬紧牙关,死死站在原地。


    即便呼吸如烈火灼烧,喉间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每一次挥刀都变得无比艰难……他也绝不退后一步!


    他不是为了什么“天道之子”的身份,也不是为了岌岌可危的仙盟。


    他只是为了沈琅。


    若是让厉渊踏过这里,掌控万相之门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哪怕粉身碎骨,燃尽最后一丝力气,他也必须守住!


    然而,现实令他深刻地意识到……人力,终有极限。


    厉渊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那已非单纯的灵力抗衡,而是一种本质上的位格碾压,宛如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天威,不可抵抗。


    原拾感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失去知觉,筋骨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只是站稳都异常艰难。


    但与此同时,一股深藏于他体内的力量蠢蠢欲动。


    那是来自万相本源的力量。


    从很久以前,自从他有记忆起,这股力量便存在于他的体内,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原拾”这个渺小的存在。


    最初,它是异物,是与自己截然不同、不可调和的另一种意志。


    但现在……它已不再只是“它”。


    ——“我”是谁?


    他是青石村的猎户,是原简的兄长,是一个普普通通平凡俗人。


    宏大的记忆片段涌入脑海,冲击着原拾的意识。


    创世之初的混沌……


    万相成形的刹那……


    灵气化生的奇迹……


    万物生长的律动……


    那些本不该为凡人所见的景象,本不该被铭记的历史,一一浮现。


    如此清晰,如此熟悉,仿佛他曾无数次亲历……


    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不属于凡人的力量,正在一丝丝侵占他的人格,蚕食名为“原拾”的存在。


    “嗯?你的眼睛……”厉渊动作一滞,赤眸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异样。


    原拾双目彻底化为耀目的金色,新月般的纹路在瞳孔中缓缓旋转,金光粼粼,如宇宙诞生之初便存在的星辰。


    一圈圈金色涟漪自他体内向外扩散,所过之处,缠绕周身的血色光芒寸寸崩解。


    大地在回应。


    符文自脚下浮现,如天道铭刻的印章,每一道线条都镌刻着超越凡人的伟力。


    即便原拾拼尽全力想要压制,也无法阻止规则对他的认可——他与这片天地,本为一体。


    他不再是寻常修士,不再是渺小的人类,而是被天地选中的使徒,承载着万相之源,拥有着至高权柄。


    只需最后一步,他便能彻底掌控此间的一切。


    万物将听从于他的意志,规则亦将在他脚下臣服,届时,他便可凌驾于生灵之上,以绝对的权柄,主宰万相本源。


    可为何——


    在即将触碰这至高权柄的一瞬,他却感受到如此强烈的不适与抗拒……


    ——我,真的是“我”吗?


    蓦然间,无数零碎却鲜活的瞬间在他脑海中闪现——


    篝火旁,他与年幼的弟弟并肩而坐,手中握着野果,笑容满足纯粹;


    初次独自狩猎,因经验不足而失败,被村中老者严厉斥责后,他倔强地直起脊梁,抹了把额头的汗;


    落霞宗外门时,他挥剑千遍万遍,直到肌肉抽搐发抖,却依旧不肯停下;


    ……还有,他带着猎物回家,沈琅正盛着热腾腾的羹汤,抬眸望向他,眉目温和。


    “……!!”


    那是名为“原拾”的人类所挣扎、所努力、所感受的一切。


    心脏剧烈跳动,全身血液骤然翻腾,沸腾灼热得近乎燃烧。


    新月倒映在瞳孔深处,耳畔回响着苍茫恢弘的低语,那声音带着古老威严,自天穹降落:


    “——归于一体。”


    只需顺应,融合。


    只需让自己被这庞然意识吞噬,他便能进入另一个维度,触碰最根本的真理,凌驾于天地众生之上……


    如果接受了这一切,他还能守护这些记忆吗?


    这些记忆对于那个已经超脱于人类范畴的「源」而言,还会有什么意义?


    ——如果成为“它”,那是否意味着,“我”将不复存在?


    “不……!”


    意识濒临崩溃,他猛地咬破舌尖,腥甜与疼痛交错,骤然让模糊的思绪恢复一丝清明!


    “哈……哈……”


    剧烈喘息间,他运转体内最后一丝残存的人类灵力,死死镇压着那躁动不安的万相本源,迫使自己保持“原拾”的身份,不被彻底吞没!


    ——他想要站起来,必须站起来!


    可就在这短暂的间隙里——


    厉渊动了!


    一抹血影骤然逼近!


    原拾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只觉胸口一阵撕裂般剧痛,全身骨骼在那股伟力之下瞬间崩裂,脏腑塌陷,脊柱折断。


    ——砰!!!


    他的身体被直接轰入千丈之外的岩壁!


    整座山壁寸寸断裂,大地震颤不止,无数巨石从高处滚落,烟尘遮天蔽日。


    山腰被轰出深达百米的巨坑,碎石溅起后归于沉寂,只剩漫天烟尘席卷,再无声息。


    厉渊垂下手掌,面色平静,看向那片岩壁崩塌后的未散的烟尘。


    “……不自量力。”


    第184章 第 184 章 屎山代码


    被那只由绝对黑暗构成的巨手攫住之际, 沈琅只觉得自己像被丢入一片沸腾的沥青沼泽。


    黏稠、炽热、充满撕扯感的力道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试图将他的意识与□□一起撕碎,再重新揉合、重构成一个适配这片混沌虚空的新形体。


    与坠入万相熔炉时那种概念性的炙热不同, 这里的感受更为直接粗暴。


    万相之门本身, 并非平稳的通道,更像是一个不断坍缩与膨胀的宇宙创伤,连接着无数维度残片的巨大裂口。


    沈琅本能地回首, 目光穿透扭曲的时空,投向那片属于“现在”的苍梧山界域。


    就在那一瞬, 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丝极细微又尖锐不协调感。


    ——那是什么?


    念头尚未成形,那异常感已如水中断月般消失。还未及他细辨, 黑暗巨手骤然收紧,将他彻底拽入那虚无的核心!


    刹那间,周遭的一切光影、声音与喧嚣全数剥离, 整个感官世界坍缩为一个近乎绝对的——


    空无。


    然而,在这片“空无”之中,却又充斥着某种……存在。


    无从计数、混乱无序、碎裂的信息洪流。


    这些信息并非人类感官能接受到的画面或能量,而是概念的原浆, 如宇宙大爆炸瞬间爆发散落的星屑, 以超乎感知的速度与密度, 在他周边奔涌、碰撞、湮灭、重组。


    法则的胚胎、逻辑的断片、尚未定义的规则、处于混沌态的因果……所有构成世界的底层代码, 胡乱堆砌, 不可解读,没有秩序。


    这里就像一个刚被格式化,又填满了无数破损文件与冗余代码的根源数据库。


    “……世界的基石?”


    沈琅的意识在这失序的信息海中浮浮沉沉,终于窥见了其本质。


    「万相」,是所有存在形态的原初素材, 是所有存在的混沌根基。


    它没有意志,没有意图,如一座无人看管的工具库,杂陈着数以亿计、用法未明、指令残缺的零件与模块。


    而当外界的观察者,比方说,试图理解运用它的修士触及这片混沌时,那无序代码就会被唤醒、调取、组合。


    观察者从无序中寻找意义,人类的认知便如同编译程序,将混杂的碎片读取,强行赋予其功能与逻辑。


    于是,一团毫无意义的代码,被解码成了一道术法、一条规则、一种力量。


    这,便是「显相」。


    宇宙第一道规则的火花,不来自它本身,而来自观察者的提问。


    当人类对宇宙发出第一声疑问,第一缕「显相」便应运而生。


    有了观察者本身,无穷的可能性才被锚定、坍缩。


    原初混沌才呈现出符合观察者理解范畴的形态。


    然而,无论表象如何变化,被赋予何等意义,其内核依旧是混乱代码的随机拼凑。


    就像用一堆破铜烂铁勉强焊接成的锤子,姑且尚能敲定钉子,可内核依然是矛盾、不稳定的,极易出错。


    这便是「万相」显化之力常常带有污染性的原因。越是试图深入,越接近其无序的本质,便越容易被混沌同化、侵蚀。


    “……原来如此。”


    那么,“源”呢?


    沈琅的意识在无尽混沌中微微荡漾,泛起涟漪。


    他自称是「万相」的化身,是为使凡人能理解而投射出的「显相」。现在看来,这一说法也许不尽准确,却已触及深层的本质。


    沈琅如今所身处的这片混沌信息之海,才是真正的「万相」本体。而“源”,更像是从这无序的数据洪流中,被选择整合出来的结果。


    一个相对稳定且具运行效率的系统核心,就像从杂乱原始代码中挑选修复又重组后的操作系统。


    这边解释了,为何“源”身为世界本源的象征,却偏偏流露出如此鲜明的人性。


    嫉妒、贪婪、愤怒……因为它原本就是为了适应「显相」世界的认知逻辑被编译出来,难免沾染人类视角下的那些最原始的本能驱动力——情感。


    沈琅的思绪在此刻出奇地清晰。


    置身于这纯粹的“无”之中,他的精神感知得到前所未有的释放,能以一种冷静抽离的视角解剖这层层剥离的现实架构。


    沿着这条思路推演下去——


    如果“源”是单个世界本源的「显相」,是名为“万相”的服务器上运行的自治系统……


    那么,另一个更加浩瀚无边的存在,便不可避免地浮现于沈琅脑海。


    ——那横跨无尽位面、统御无数现实的主神,与其背后的轮回空间。


    主神,会否也是一种形态更复,更高阶的「显相」?


    一个跨越多重维度、搭载复杂算法与指令集、连接无数下级服务器的超级信息架构?


    这宏伟构架的底层逻辑基石,会否也源自一片更为浩瀚、更本质的混沌代码之海?


    如果将「万相」看作未经编排分类的素材库,那么主神系统就是一个被精心设计、具备明确运行目的、流程封闭的大型控制程序集。


    它的核心代码是什么?生存?进化?筛选特定的变量?亦或是……生命形态转化?


    再联想起上个位面中的黎源……他几乎可以肯定,黎源正是主神系统在该副本中的本地管理员账号。


    黎源的言行方式、对规则的恪守、对人性的漠视的压抑……无不折射出主神空间那庞大体系的本质。


    ——绝对功利,彻底理性,视亿万生灵为数据流的超然冷漠。


    可,如果主神真的如此绝对理性、视规则秩序为最高准则……


    为何对自己,屡次三番,显露出明显超出常规运作逻辑的关注?甚至是干预?


    沈琅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向更深处探去,触及那片连他自己都不愿过多凝视的深渊。


    精神层面泛起一种类似寒意的空洞感,像是身处不存在的冷风中,咽喉隐隐发涩。


    尽管他不愿承认,但多个世界的经历都清晰证明,他确实多次被某种至高存在所注视。


    每当他濒临抉择,亦或出现变量,那注视便如影随形。


    不怀善意,也不带恶意。


    只是在看。


    沈琅曾试图忽略这种“视线”,但它总在那里——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蛛网中央的猎物,被一个看不见的织网者细细审视,反复掂量。这种感觉令他极度不自在。


    如果主神真如他所推测,是由高阶混沌代码显化出的运行系统,那么祂的底层逻辑,理论上是可以读取的。


    也就是说,这个系统有其编程原则,就必然有可追溯、可模拟、可突破的结构机制!


    再怎么精密严禁的超级构架,都是由无数逻辑运算构成,而任何程序——


    都有漏洞。


    无论多么封闭庞大的系统,总有一处脆弱的齿轮、一段过度依赖变量的脚本、一道依赖权限认证的接口。


    如果他能找准那些规则的漏洞,并非没有可能,从棋子的身份,反过来,影响棋盘的运行。


    “读取它。”他在心里低声呢喃,“找到主程序,找到……破解方法。”


    沈琅从不觉得自己能赢过那个存在——但若能理解,就不再是被支配者。


    即便这意味着,必须深入到更深层、更危险、更不可回头的混沌代码底部。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整个混沌信息之海似乎被投入了一粒微小的扰动因子,漾起一圈涟漪。


    沈琅的意识被这道涟漪吸引过去,整个信息海在都随之颤动。那些奔流不息的无序数据流罕见地出现了短暂聚合,像是被牵引一般,勾勒出一个不可名状的轮廓。


    他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却感知到一道无形的阻力在警示他不可接近。


    涟漪的中心逐渐显露出破碎而庞大的信息结构——确切地说,是一片过于庞杂,以至于人类感知根本无法承载的代码织网。


    那是一座宇宙在最基础层级上的解构图,还原成无机质的代码线条,繁复得令人目眩,无始无终,于扭曲交错中缠绕,交汇出一个核心轮廓。


    一双金色的眼眸。


    沈琅涌现奇怪的熟悉感。


    就像是……黎源那双总是理性审视万物的淡漠金眸,放大到足以覆压现实、笼罩宇宙的尺度。


    疏离、淡漠、如同俯瞰庞大棋局的神祇,冰冷地评估每一枚棋子的权重与轨迹,世间万物在其视野内都被还原为纯粹的数据流。


    但,当那双瞳孔触及沈琅的刹那,忽然透出极度凝聚的专注力。


    那并非一般的目光。


    是定位、捕捉、封锁。


    沈琅心脏猛跳,警惕性瞬间拉满到极限。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切断联系,将自身意识从被彻底锁定的状态中抽离。


    这是无数轮回任务锤炼出的直觉——被主神这般“注视”,绝无好事。


    然而,就在他尝试断联的那一刻,一个断续的低语,如微弱的故障信号,刺入了他思维边界——


    【……别走。】


    这低语仿佛穿透了无尽位面之墙,冷寂、低沉,似有若无地萦绕在沈琅的意识边缘。


    奇怪的是,那声音里似乎夹杂着一缕难以置信的……恳切?


    沈琅的思维宕机了一瞬。


    荒谬。


    主神?在恳求?


    是陷阱?是幻觉?干扰信号?还是系统的BUG?


    那双金色的瞳孔在混沌信息海中逐渐凝结成形,仿佛从无尽的数据网格中挣脱而出,化作一双真实存在的眼眸。


    它在逼近。


    非物理意义上的移动,而是存在权重上的放大。


    那金色构造中包含的每一道代码线条、每一处运算交叉节点,都以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和密度,铺展在他面前。


    就好似有人将一整个宇宙的源代码压缩成无尽密度的奇点,然后不容分说地砸进他的大脑。


    沈琅无路可退


    这片由信息与规则本身构成的领域,无所谓方向或距离。当他窥视核心的那一刻,就已无可避免地将自己暴露在这道绝对视线的直视之下。


    信息洪流倾覆而下。


    狂乱庞杂,却又内蕴森严规则序理的信息洪流,刹那间吞没了沈琅的感知界限!


    他看到世界的根基规律、空间如何折叠、时间如何冻结、因果如何在无数节点上拧结成链、灵魂如何被打散,再被压缩进副本坐标。


    亿万世界的历史、无数意识体的碎片全数失去排列,被还原成未经解释的数据链。


    而这一切,正被以一种残酷高效的方式强行导入他的大脑。


    他的思维处理器瞬间过载宕机。


    赖以认知世界、构建自我的所有逻辑支柱,被这纯粹信息的海啸冲刷得荡然无存。那些清晰的心理边界、自我与外界的区分认知,开始迅速瓦解、模糊。


    曾定义他的是谁——叫什么,从哪里来,要去往哪里,在这一刻都失去了边界。


    名为“沈琅”的存在,正在被这纯粹的、超维的“注视”飞速稀释、同化、覆盖。


    混沌。


    比万相之门更彻底、更根源、更无法抗拒的——绝对混沌。


    他在熔化。


    他不再是“沈琅”,只是无数数据片段中——


    正在解构中的节点。


    第185章 第 185 章 香馍馍


    苍梧山之巅, 万相之门宛如一口吞噬天地的黑色漩涡,悬于九天,扭曲着现实的界限。


    漩涡深处, 凌虚道君逆流而上。他白衣如霜, 衣袂翻卷在虚空边缘,如残光在黑夜中挣扎。护体灵力被四面八方逼近的混沌逐寸压制,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他原以为, 三千年苦修,洞察天衍、明悟阴阳, 早已足以直视天地之真实。可当踏入这“门”的彼岸时,他才惊觉, 所谓道心圆满,不过是坐井观天。


    修为失效,法则紊乱, 意识如漂泊孤叶,被卷入无方向、无重量、无时间感知的原始虚域中。


    那些被称作“现实”的秩序——上与下、光与影、动与静,全都都失去了意义。


    他的瞳孔深处,倒映出一幕幕超越理解极限的景象:


    一座座燃烧的城市悬浮于血红天穹之下, 无数金属与血肉纠缠交错的怪物在蠕动尖啸, 相互撕咬、撕裂;


    一道道光河横亘虚空, 淌着粘稠异常、不属于色谱认知的光液, 河中无数面孔载沉载浮, 似在喃呢低语,又似嘲弄;


    更有那不可名状的、不可量测的“存在”。未见其形,仅轮廓的投影落入视网膜,便已刺穿神识,如有千万尖针同时贯脑, 将非人之物的思维碎片灌入凡俗心神,让人溺毙在自我之中。


    此刻的凌虚,第一次清晰地体会到“渺小”这两个字的本意——


    他是低维中的一缕萤火,在试图窥伺多维结构的主架时,不是被焚毁,而是被剥夺身为人的定义。


    他的每一寸心思都被那无形却无所不在的“理”所占据。


    “……这,才是万相的真貌?”


    他喉咙发紧,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却仍不由自主地滑出口,语气带着一丝发颤。那一贯清冷如玉的外表下,脊背已渗出冷汗,额角青筋隐隐搏动。


    他尝试以天衍御道之术推演眼前景象,然而这些画面全然游离于他所构建的规则之外。


    每一次推演都石沉大海,不但无果,甚至引发更剧烈的反噬。每一次尝试理解都像是主动拥抱精神污染,让他的意识更溃散一分。


    脑海中似有雷霆轰鸣,无数炸响同时迸发,震得神魂震荡。


    低维存在窥探高维真实,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一种陌生的烦躁与失控悄然爬上心头,仿佛有无数双手在他意识边界撕扯,激起大片恐慌与空虚。


    他畏惧的并非死亡本身,而是对这种未知、无序的、彻底颠覆他存在的终极恐惧。


    他,凌虚道君——此生未惧天劫,不惧六门九宗,不惧魔道妖邪。


    此刻,竟然在颤栗?


    就在心神失守的刹那,一片流淌着深猩红色的碎片画面掠过。


    那并非死寂的颜色,反而充满了活力与矛盾感,带着浓稠的腐烂气息,却又隐隐透出新生的脉动。


    凌虚道君的双瞳骤然紧缩,神识中传来直觉般的危机预警。然而未及反应——


    一道肉眼不可捕捉的赤芒,源自比这混乱虚空更为遥远的的高维,穿透混沌,直直贯入他的眉心!


    “——!”


    没有痛楚,亦无实体损伤。那赤光不属于物质层面,而是更高位信息链压缩后的放射,在穿过了他的识海的刹让他的意识陷入一瞬空白。


    可就在那一瞬即逝的空白里,凌虚道君品尝到了比形神俱灭更深层的恐惧与无望。


    一股冰冷疯狂,饱含深邃恶意的意志,如病毒般侵入凌虚道君的神魂,瞬间扩散至每一个角落。


    他的四肢不由自主地痉挛,指尖在虚空中胡乱抓挠。眉心处渗出的一股异样黏腻,像是寄生虫钻入血肉,顺着经络随意游走,肆无忌惮地侵吞占据。


    意识、记忆、乃至三千年积淀的修为与道悟——那些定义“凌虚道君”存在的基石,在这股外来意志的碾压下被溶解、分崩、被彻底吞噬。


    他像个被迫置身事外的看客,眼睁睁见证自己的躯壳被另一种存在所占据。那外来意志残忍冷酷,带着高踞云端的蔑视,将他的力量与道基尽数把玩于掌中,然后将其尽数化为滋养自身的食粮。


    “……真是无趣的躯壳。”一个低沉优雅的嗓音在识海深处回荡,夹杂着几分玩味与戏谑,“不过倒是比预想的更合用。”


    紧接着,那具被仙盟众生尊为谪仙的躯体开始下坠,从万相之门漩涡的深渊底部被猛地抛出,径直朝苍梧山的方向砸落。


    云岳真人立于高空云台,刚从厉渊带来的战场余威中勉强稳住心神,余光却捕捉到一道熟悉的白衣身影自万相之门坠出!


    “是道君!”


    有高阶修士认出那身影,脱口惊呼,难掩燃起的希冀与振奋。毕竟凌虚道君归来,为这绝望战局增添了一线对抗厉渊的可能!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凌虚道君的躯体狠狠砸在苍梧山禁地的阵法边缘,扬起大片尘土与碎石。


    守护阵眼的大能与护法弟子们一阵喧哗,目光齐齐聚焦在那道狼狈倒地的身影上。


    “道君?!”云岳真人骤然变色,几个踏步凌空而至,伸手欲搀扶对方。


    “道君,您可安好?那沈琅是否——”


    话音未落,“凌虚道君”缓缓站起,轻拍了一下衣袍上的尘埃,动作优雅中透着不协调的僵硬。


    他白发垂散,遮住了大半张面容,一时看不真切神情。


    片刻后,他抬起头。


    依旧是那张俊逸无俦、出尘若仙的面庞。


    然而,围拢过来的众位修士,却没来由地颈后发凉。


    道君的眼神……变了。往日那种远在尘世之外的疏离淡漠消失不见,反而多了兴味与审度。


    尤其当那视线扫过他们时,像是在估量物件或玩物的目光,恍惚间,他们仿佛成为了被毒蛇盯上的小白鼠。


    “凌虚道君”微微转动手腕,骨节摩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无妨。”声音响起,音色与往日并无二致,吐字清晰,却平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轻佻,“只是……见识了一些有趣玩意儿罢了。”


    他说着,抬眸凝望天际那片扭曲崩坏的黑色漩涡,又慢慢将视线移向战场另一端,充斥着如潮般般毁灭气息的厉渊。


    嘴角扯出一抹浅淡的弧度。


    不带喜怒,却叫人寒毛直竖。


    几乎在同一刻,远处执掌血炼战场的厉渊也似有所感,漠然地抬了抬眼帘。


    两道视线于相隔大半战场交错的刹那,虚空中竟激起肉眼难以察觉的波纹,仿佛两股不兼容的规则在暗中角力,空气都因此而震颤。


    周遭的仙盟修士猛然心悸,许多人踉跄后退,只觉识海剧痛,耳中轰鸣不止。


    未待两人展开进一步交锋,天穹之上,那深邃的漆黑漩涡——那扇通往万象混沌之门,骤然毫无预兆地暴涨!


    螺旋核心向外暴涌,瞬息间扩展数十倍,欲吞没苍梧山的整片天穹!倾泻而出的混沌之息冲击四方,修为稍弱的修士无不气血翻腾,神识剧颤,几近崩溃!


    然而,这异象仅维持了一眨眼的功夫。


    下一刻,急剧扩张的漆黑旋涡以更迅猛、更狂暴之势反卷向内塌陷!


    光线扭曲,灵气倒卷,就连空间本身都在悲鸣中断裂、压缩,朝核心处疯狂坍缩,最终凝结成一个无限密度的黑点——随即,归于虚无。


    那连接无穷世界、震慑众人的奇观,如梦幻泡影般无迹可寻。唯有弥漫四周的空间震荡和错乱灵压,证明方才的剧变并非虚妄。


    万相之门……关闭了?抑或是,自行湮灭了?


    众人尚未从这短短数息间的剧变中回神,便见原先漩涡所在之处,只剩一片空茫天宇,以及……一道自极高处急速坠下的身影。


    黑衣猎猎,墨色发丝凌乱地拂过苍白到近乎透明的俊美脸庞。


    沈琅双目紧闭,唇无血色,胸膛几乎没有起伏。衣袍翻飞鼓荡间,如一只黑色蝴蝶朝着猩红大地坠去。


    下坠的身影瞬间攫取了所有视线,战场骤然死寂。


    根本不需思虑,先前对峙的两人已凭借本能反应,同时暴起出手!


    “唰!”


    “嗖——”


    “凌虚道君”身形如电,白袍翻飞,化作一抹残影直奔坠落的沈琅,每一步落下都在虚空中激起层层波纹,速度之快几近失真。


    另一端,厉渊周身血煞冲霄,右手虚握间,无形杀意破体而出,在他前方生生撕出一条真空轨迹,所过之处灵气破碎、空间塌陷,响起阵阵爆裂之音。


    目标只有一个——夺下沈琅!


    两道身影携带的悍然威压,在沈琅坠落轨迹的正下方汹涌对撞!空间不堪重负,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轰然扩散,将周边数十丈内的一切存在尽数摧成碎末!


    “凌虚道君”距离更近,眼看他的指尖就要勾住沈琅衣摆,其动作竟出现一丝微小的凝滞,仿佛躯体与意志未能完全同步,肩部的运转出现了半息微不可察地僵硬。


    这微乎其微的破绽,足以分出胜负。


    厉渊如血影掠入,身形一闪,修长手臂探出,直接扣住沈琅的腰肢,将其整个人稳稳圈入怀中。


    怀中的身躯异常冰冷,没有正常活人的温度,反而散发着一股虚空混沌残留非生非死的寂灭气息。


    厉渊血瞳骤然沉郁,掠过怀中人苍白的面容,仅一息便抬起,目光冷冽如刀,直刺向对面的“凌虚道君”。


    后者停驻半空,白发微扬。他垂眸看了眼落空的指尖——那原本即将触及沈琅衣角的指尖,停留在空中一寸处。


    他轻嗤一声,将指尖凝聚的卢恩符文捏碎,化作一缕猩红烟雾消散。


    下方遥遥观望的云岳真人目睹此景,只觉得手心冷汗淋漓,目光在厉渊和行为诡异的“凌虚道君”之间反复逡巡。


    一名身侧弟子抑制不住惊惧,低语出声:“绝天帝竟然……道君他为何也……”话未说完,便被云岳真人凌厉一,后面的话语生生咽了回去。


    “住口!收敛气息,莫要招来祸端!”云岳真人低声斥责,声音难掩惊异与慌乱。


    厉渊对周遭目光恍若未闻,单臂稳固地抱着沈琅,另一手向后随意一划。血光闪过,虚空立时被撕开一道裂口,边缘翻涌着暗红火焰与彻底崩解的规则残片。


    他揽着怀中之人,毫不迟疑地迈入裂隙,瞬间被无尽黑暗吞噬。


    破碎的空间缝隙还残留在半空中良久,才渐渐收束,愈合。只留下片片流动着毁灭气息的血色余晖,映照在整个苍梧战场之上。


    第186章 第 186 章 血肉天使


    厉渊身影没入裂隙, 那席卷天地的血炼领域随之瓦解。支撑其存在的法则链条支离破碎,化为暗红色的微尘,纷纷扬扬洒落于焦土之上。


    直至那股能冻结神魂的威压彻底消散, 劫后余生的的仙盟修士们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有人瘫坐在地, 有人掩面而泣,死里逃生的庆幸与无尽的悲怆交织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一名年轻弟子倚靠着断裂的法器,嗓音抖得不成调:“他……真的走了?我们……侥幸活下来了?”


    “确实离开了。”另一位年长修士拭去唇边血沫, 语气中满是死里逃生的余悸与后怕。


    这一个认知就像一剂强心针,稍稍驱散了笼罩战场的无边死寂与绝望。


    云岳真人摇晃着站定, 目光缓缓扫过战场。


    赢了吗?


    或许是吧。那个以一己之力压得天地颤抖,如魔神临世的绝天帝, 终归是离开了。


    然而,代价何其惨重!


    放眼望去,焦土般的大地上遍布断肢残躯、血流成渠, 牺牲者之多,已不足以用“惨烈”二字概括。


    方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太过骇人。那无可匹敌的力量,彻底凌驾于认知之上, 那血炼战场无视敌我, 将所有卷入其中的生命一视同仁地碾碎。


    修士们引以为傲的修为、法宝、阵法,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 不堪一击。


    仙盟元气大伤, 顶尖战力折损过半,低阶弟子更是十不存一。


    最讽刺的是,死伤更多的,竟是那些为厉渊冲锋陷阵的魔修们。他们距离那魔头更近,首当其冲地承受了无差别攻击的余波。


    尸骸遍野, 仙盟与魔修的尸骨纠缠在一起,血肉模糊,难辨敌我。


    短暂的死寂之后,幸存的仙盟修士开始自发聚拢,有人搀扶起重伤的同伴,有人茫然四顾,试图寻找宗门长辈的踪迹。


    最终,所有生者的视线,不自觉地汇聚向半空中那一道身影——白衣胜雪、未染半分尘埃的凌虚道君。


    他是仙盟的魁首,是这场浩劫中仅存的最高战力,是众人心中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道……道君?”一位身负重伤的元婴修士咬牙支撑着走上一步,颤抖着拱手,“魔头已退,我等……还请道君示下。”


    他们期待着这位德高望重的仙盟魁首主持大局,安抚人心,重整旗鼓。


    然而,“凌虚道君”却像是此刻才察觉到脚下还有活物存在。


    “跑得倒快。”


    他望向厉渊离开的方向低语,然后微微垂首,目光在那名元婴修士身上短暂停留,面露微笑,眼神却漠然得如同俯视无关紧要的尘埃。


    他没有下令,只是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朝向大地。


    此动作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心神一凛。


    紧随其后,令所有幸存者遍体生寒、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遍布苍梧山的残骸动了!


    那些散落的血肉、断裂的骨骼、零碎的脏器,连同渗入泥土的浓稠血液,竟像是被唤醒了二次生命,诡异地蠕动起来!


    无论是仙盟还是魔修的残骸都在抽搐、变形。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血肉组织以扭曲生物常理的方式撕裂、拉伸、强行融合,凝聚成一团团不可名状、冒着污浊气泡、蠕动不休的血肉聚合体!


    在“凌虚道君”优雅的指挥下,这些污秽亵渎之物被赋予了怪诞的生命力,在地狱般的景象中挣扎爬行、融合……


    正在孕育出——不可名状的新生存在。


    仙盟修士们目睹此景,皆惊骇失声,神魂皆颤,思维近乎停滞。


    这……还是他们引以为傲、顶礼膜拜的道君吗?


    这分明是比绝天帝厉渊更加恐怖、更为悚然的存在!


    “这、这是什么邪术?!”


    “道君!!您在做什么?!快停下!”


    惊惧呼喊此起彼落,却未能撼动空中那道白衣身影分毫。


    “凌虚道君”对脚下的喧嚣置若罔闻,他垂下眼帘,俯瞰着满地残骸,唇角绽开一抹极其温柔却又令人背脊发凉的微笑,一种近乎神祇悲悯世人的怜爱扭曲地浮现在他脸上。


    “他们在哭泣……”他轻声低语,嗓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他们在渴望解脱……渴望一个全新的形态,渴望……”


    他伸出手,好似要接引那些在苦海中挣扎的信徒。


    “……升华。”


    顷刻间,碎肉、断骨、撕裂的脏器、散落的肢体……所有曾构成鲜活生命的物质残余,不论仙魔,尽数在一股无可违逆的牵引下脱离泥土,如污秽的百川汇流,向着那个白衣身影狂涌而去!


    “咕哝……咔嚓……撕啦……”


    皮肉撕裂、骨骼错位、脏器蠕动组成成骇人的交响乐,震得人耳膜作痛,几欲作呕。


    此情此景比先前厉渊纯粹的力量碾压更挑战认知底线,粗暴地蹂躏着幸存者岌岌可危的理智。


    汇聚涌来的血肉越积越多,绕着“凌虚道君”周身,形成一个不断膨胀、剧烈蠕动的血肉涡流。


    修士们仓皇退缩,面如纸色。有人当场干呕不止,有人双膝发软摔倒,有人因无法承受眼前异象失控尖叫,语无伦次。


    而血肉旋涡的核心处——


    “凌虚道君”的身影被逐渐吞没,又从血色汪洋中蜕变而出。


    他背后,骤然伸展开一对……不,是无数对,由粘稠血块、惨白碎骨、扭曲筋腱拼接而成的“翅膀”。


    那绝非世人认知的羽翼!它们是无数断肢残骸的拼凑无,遍布着大小不一、转动不休的浑浊眼球,神经末梢像扭曲的触手般抽搐,血肉肌理间甚至能依稀辨认出一张张凝固着极致痛苦的人脸!


    与此同时,环绕在他周身的残渣秽物也完成了它们的“升华”。


    有的膨胀成满布脓疱与触手的肉瘤;有的堆积成无数手臂腿足杂糅而成的多肢怪物;有的干脆是一颗连接无数血管的巨大眼球……


    这些足以令直视者心智崩坏的怪诞生命体,却在血雾弥漫中散发出一种扭曲至极的圣洁感。


    它们环绕着那位白衣身影,挥动着由血肉与骨架组成的畸形翅翼,悬停于“凌虚道君”身后。


    而中心处的“凌虚道君”——


    不,应该称其为,卢西安诺。


    他背后遮天蔽日的血翼缓缓扇动,掀起一股刺鼻的腥风,俊美宛若晨星的面庞上仍然是那抹悲天悯人的圣洁笑容,可此刻落入众人眼中,唯有无尽的诡异与癫狂。


    他垂下目光,像是在喃喃自语,声音低柔得近乎慈爱:


    “好了,我的天使们。”


    “该去……迎接我的睡美人了。”


    话音落下,他背后那对血肉羽翼猛地一振,一道血浪卷起天幕,朝着厉渊离开的方向疾驰而去。


    紧随其后的,是那支由无数扭曲亵渎的怪物组成的,血肉天使军团。


    徒留下一片疮痍的苍梧山,以及一群彻底陷入呆滞恐惧,意志瓦解的仙盟残兵-


    “这下……是真的结束了吧?”


    云岳真人身上道袍污迹斑驳,沾满了尘土与不知何人的血迹,昔日仙风道骨的模样消失殆尽,只剩下一副被彻底抽空后的疲惫与苍凉。


    良久,他才长长吸入一口气,混着浓重血腥与焦土气息的空气,呛得喉咙一阵刺痒。


    大战,以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结束了。


    是啊,暂时平息了……却远未真正落幕。


    绝天帝仍在,那个更为骇人、夺舍了凌虚道君的存在同样逍遥在外。


    云岳真人心底升起一股沉甸甸的使命感。


    他必须做些什么。


    老者强撑着佝偻的脊背,环视四周。侥幸存活的仙盟弟子、镇守司修士们,一个个面色灰败、神情涣散,随时可能崩溃。


    不加遏制的恐惧与绝望如瘟疫般蔓延在每个人心头,若无人指引方向,只怕不待下一次灾厄来临,仙盟的人心便会彻底崩坏瓦解。


    “清点损失!救治伤者!”云岳真人嘶哑地发出指令,硬生生压住了战场上那股濒临崩溃的气氛,“还能动的人,随我去检查护山大阵受损情况!临时结界也要尽快启动!”


    他略一停顿,望着这片被“打扫”得过分干净的战场,心头泛起一股荒谬至极的悲怆。


    血肉……无一残留。


    那些战死的同道、弟子,竟连一具完整的遗体也未能保全,尽数被那怪物熔炼,化作了其亵渎军团的一部分。


    面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云岳真人死死压下胸膛翻涌的酸涩与恐惧,继续嘶声下令:“……将牺牲同道的姓名一一记录,待日后定要为他们立碑追悼,铭刻于宗卷,昭告功绩!”


    声音在荒凉的废墟间回响,透着几分悲怆,竟奇迹般地稳住了残余修士们的心神。


    幸存者们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木然地开始行动。


    有人拖拽着伤者,有人拾捡尚能使用的丹药符纸,有人踉跄地走向被毁的大阵节点,试图修补些许。


    忙碌成了麻痹的良药,以劳作忘记心头不散的恐惧。他们刻意避开视线,不去看那满布裂痕的天穹,不去回想那对亵渎的血肉之翼,更不敢思考,他们所敬仰的道君何以堕落成那般可怖模样……


    短暂的平静未能持续太久,一个身影在夕阳余光的映照下出现在废墟边缘。


    太过扎眼。


    一袭红衣,像是用未干的鲜血浸染而成。


    来者步履缓慢,神态从容,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闲散。他身形修长挺拔,墨发披散,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目光从这片废墟上缓缓掠过,脸上无半点波澜,既无悲悯,亦无惊惧。


    几名正在搬运断石的弟子最先注意到他,感知到那古怪气息时,几人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下意识向后退去。


    那红衣人周身的气息太过怪异,并非魔气,也不是灵力,反倒混杂着接近混沌本源的意味。


    云岳真人亦发现了此人。他眯起双目,丹田之中尚余不多的灵力悄然运转,随时准备应敌。


    “来者何人?!”老者厉声喝问,威压隐隐扩散而出。


    那红衣男子闻言止步,抬眸直视云岳真人,嘴角笑意似乎更浓了几分,透出散漫与病态玩味。偏偏他眉目清俊,不染一丝尘垢。


    他并未理会老者的喝问,只是慢条斯理地环顾战场一圈,像在寻找什么。


    良久,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唉……”


    音质清越动听,却毫无温度可言。


    “……又来迟了么。”


    他垂下眼帘,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侧悬挂的一柄漆黑长剑。在那剑柄之上,好像还残留着几点暗红色的不明污迹。


    第187章 第 187 章 旭日初升


    战场死寂得异常, 不见星点血污,仿若先前的惨烈杀戮只是虚幻一梦。


    对那红衣男子而言死者的尸体去向无关紧要,重要的是……


    他略微仰首, 闭目深吸一口气, 面容上浮现出近乎沉迷的扭曲愉悦。


    空气中未散的余韵——无边的绝望、刻骨的恐惧、冲天的怨恨、饱受折磨后的癫狂,以及死亡刹那间浓烈的不甘……这些无形之物如香气般弥漫。


    仙盟修士,魔道妖兵, 还有那些沦为祭品的凡人……这片焦土刚刚吞噬了无计其数的生命。他们的情感残渣如浓稠的泥沼,浸透土石, 沉淀于地脉深处,渗入每一粒尘土。


    对常人而言这是避之不及的灾祸污秽, 于红衣人来说,却无异于珍馐盛。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眼底掠过一抹餍足的神采。


    “唔……甚好。”


    也省却了他逐一收割的麻烦。


    男子扬起右手, 掌心朝上,对着满目疮痍的废墟轻缓一引。


    肉身虽已湮灭,残魂的碎屑却无处不在。随着他的动作,一缕缕肉眼可见的森冷鬼气自崩塌的乱石下、龟裂的地缝中、散落的破损法宝上, 甚至是空空荡荡的天地间, 汇聚而来!


    “住手!”云岳真人最先反应过来, 方才压下的惊惧与疲惫尚未平复, 又被这明目张胆的邪法激起怒火, 嘶声厉喝,“何方妖人,竟敢在苍梧山禁地行此邪术!”


    周边几位长老与弟子也勉强撑起身,纷纷催动法器,催动所剩无几的灵力, 指向那红衣身影。


    一名年轻弟子更是怒火中烧,不顾境界悬殊,厉声痛斥:“邪魔外道!此地长眠的乃我仙盟英烈,岂容尔等宵小玷污!”


    然而,更多的修士已是面无人色,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勇气。恐惧如瘟疫般在人群中扩散。


    “那……那是什么东西?!”


    “阴煞!好浓重的阴煞之气!”


    “不……不止是阴煞,是怨!是怨念实质!这是邪修的手段!”


    刹那间,阴风怒号,凄厉鬼泣穿梭其间,周遭气温陡降,宛若坠入无间地狱!


    云岳真人瞳孔骤缩。


    相较于那些阅历尚浅的弟子,他这位仙盟长老见多识广,在最初的惊愕后,立刻看破了那股力量的本质。


    聚魂,炼魄!而且专寻饱含极致怨憎、死不瞑目的鲜魂下手!


    此等邪功早已被列为邪道禁术,其修炼手段之阴毒、过程之残酷,简直令人发指!凡邪修者,无不双手染满鲜血,罪孽深重到罄竹难书!


    面对众人的怒视与戒备,红衣男子却只是懒洋洋地偏了偏头,俊美的眉眼弯出几分无辜的弧度。


    他甚至还对着掌心翻滚凝聚的黑雾轻轻呵了口气,观察着雾气旋转变幻的模样,好似在端详一件新得手的玩具。


    “你们口中的英烈忠骨,死了就是死了。遗留的这些好料子,与其散于天地间白白浪费,倒不如为我添些用处。”他轻笑出声,嗓音清越动听,含笑的眸子里却无半点对生命的尊重。


    话音轻松,内容却恶毒至极。


    “竖子狂妄!”


    一位两鬓飞霜的老者气得面色涨红,手中长剑因主人的情绪发出低鸣,“报、报上名来!你究竟是何方妖孽?竟敢如此猖狂!”


    然而,红衣男子对周遭的怒喝置若罔闻。


    他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态,唇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黑灰色死气越积越浓,在他掌心上方盘旋、压缩、凝结,最终汇聚成一团约莫拳头大小、形态不定、剧烈翻滚的漆黑雾团。


    黑雾中,似有无数痛苦变形的面孔浮沉挣扎,像是在发出凄厉的诅咒与咆哮,散发出冰冷刺骨的寒意与污浊气息。


    刚刚经历过大战的修士们早已精疲力尽,无人敢冒然上前。僵持中,一直眉头紧锁的云岳真人面色忽然一变,盯着红衣男子的五官,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你是原——”


    “嘘。”


    最后一个字音尚未脱口,便被一道轻柔却森然的制止声扼杀在喉间。


    前一瞬还挂着病态戏谑笑意的红衣男子面色骤变,倏然收敛起笑意,仅剩一片不加掩饰的凛冽杀意,瞬间将他周身那股散漫的气质一扫而空。


    他很不悦。


    异常不悦。


    “聒噪。”


    话音未落,他掌心那团由无尽怨魂死气凝聚的黑雾轰然爆开!


    难以计数的扭曲魂影尖啸着狂涌而出,裹挟着无尽的痛苦怨毒与疯狂执念,如溃堤的黑潮一般,扑向视野中所有尚存气息的生命!


    这些魂影无形无质,并非普通厉鬼冤魂,它们直接穿透肉身与灵力防御,侵蚀修士的神魂识海,勾出心底最幽暗的恐惧与绝望,将一切负面情绪无限放大。


    最先遭殃的是那些修为浅薄,早已疲惫不堪的弟子,连惨叫都未能发出,眼中的神采便迅速黯淡,面容扭曲凝固着极度的恐惧,随即直挺挺地栽倒,生机飞速从体内流失,皮肤以惊人的速度灰败干瘪。


    即便是那几位尚能强撑的长老,也觉识海如被刀绞,眼前幻象丛生,耳边魔音贯脑,仿佛身处无边炼狱,受无尽酷刑!


    众人拼命驱动丹田残余的灵力试图抵抗,护身法器光芒狂闪不定,却也难以抵御那污秽阴寒魂力的侵蚀。


    那位最先厉声呵斥红衣男子的老者手中长剑像是忽然重逾千斤,“哐当”一声脱手坠地。他死死抱头哀嚎,黑血自七窍汩汩涌出。


    “不……不是真的!!!”


    “滚出去!这都是幻觉!滚——!”


    局势在瞬息之间崩坏。方才尚能勉强凝聚战意的仙盟修士瞬间土崩瓦解,各自为战、疯狂挣扎,在幻觉与现实的疯狂中顷刻崩溃。


    “速速结阵!稳住心神!”


    云岳真人目眦尽裂,他强行催动最后一丝真元,身上残破的防御符文泛起微弱光芒,试图撑起一道屏障,艰难地抵御着无孔不入的魂力冲击。


    不过数息之间,仙盟残部便已有近半数倒下。剩余的人非伤即残,或是被莫大的恐惧支配心魄陷入癫狂。


    云岳真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红衣男子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悠闲地走近。


    他踏过那些倒伏在地、身体快速冰冷枯槁的修士,甚至还颇感兴趣地低头端详了一下某位长老怒目圆睁、凝固惊恐的双眼。


    抬脚,轻佻地拨弄了一下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像是摆弄一件无趣的玩物。


    “啧,”他舌尖抵了抵上颚,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死的太快了,一点也不好玩。”


    红衣男子停在云岳真人身前,后者面色灰败,拼尽全力对抗体内侵蚀的阴寒魂力。


    他微微俯身,与苦苦支撑的老者平视。血红残阳最后一抹余晖洒落在他侧脸上,镀上一层妖异的金红光晕。


    “老家伙,”他伸出手指,毫不客气地戳了戳云岳真人极度痛苦而紧绷的脸颊上,语气中透着孩子般的埋怨,“跟你说啊,我最厌恶旁人提及那个名字了。”


    “你……究竟想要什么……”云岳真人喉咙里嗬嗬作响,艰难挤出这句问话,试图争取到一丝周旋的余地。


    对方却只是偏了偏头,眼底流露出一抹倦怠与不耐,索然无味地耸了耸肩。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他低声哼笑,手指随意在云岳真人额前一划,一道黑气游走钻入眉心。


    “不过是想瞧瞧,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仙门中人,死前还能有多少风骨。”——


    战场上积聚的怨恨与绝望,浓重得仿佛凝为实质,迅速笼罩了苍梧山这片断壁残垣。


    裹挟着无数亡魂在死前极致的恐惧、不甘、怨毒与癫狂的黑气,无孔不入地渗入山石缝隙,蜿蜒流淌,似要将这座山峦的根基都彻底污化。


    其中一缕怨气钻入一堆坍塌的巨石堆下,触碰到掩埋其中的一具躯体。


    那人本该在厉渊毁灭性的力量下灰飞烟灭,但一点若隐若现的金芒,护住了这具肉身仅存的最后一丝生机。


    当那缕怨毒之气试图侵蚀这道微光屏障时,变故骤生!


    “嗡——”


    一声无法以肉耳捕捉,却足以撼动神魂的波动,自地心深处回荡!


    苍梧山的碎石残垣如积木般开始剧烈地颤抖、崩裂!


    金色的光芒自地缝中骤然迸发,起初仅是细微的丝缕,似晨曦刺破黎明前的黑夜,随后愈发炽烈,愈发夺目,将周遭浓稠的怨气硬生生逼退、涤净!


    弥漫战场的黑气,乃至红衣男子正在汲取的魂力都骤然凝滞。黑雾中的魂影收缩颤动,不自觉地显露出了本能的恐惧。


    红衣男子猛然抬眸,头一次露出惊疑神色。他清晰感知到从地底苏醒的力量浩荡无边、纯粹至极,如烈阳当空,裹挟着俯瞰众生的威压!


    这股力量……他曾短暂接触过,却从未感受过如此磅礴无尽的姿态!


    “轰隆隆——!!!”


    地动山摇,土浪翻滚,乱石激射!


    在那金芒喷薄的核心,由无数碎石层叠而成的小丘——轰然炸碎!


    无数石块被狂烈的能量冲击波掀起,如骤雨般砸向四方。云岳真人与残存的仙盟修士骇然失色,抱头鼠窜,狼狈躲避着横飞的巨石。


    尘土渐定,风声止歇。


    一道颀长的身影,自那破碎山体的空洞中缓缓升起,凌空悬浮。


    他上身未着片缕,每一寸肌肤都流淌着凝实的金色光辉。那光辉并不和煦,而是透着至高无上的威严,如太阳核心般令人不敢直视。


    纯金色的瞳孔如熔化的烈日,再无半点人类情绪,仅余一片浩瀚高远、映照大千世界的漠然。


    他的长发无风而动,发梢透出淡淡金辉,宛若神明亲临凡尘!


    第188章 第 188 章 王不见王


    红衣男子微微眯起双目, 抬手掩住隐隐抽动的眼角。


    那张脸上的戏谑笑意彻底消散,桃花眼中掠过一抹难掩的忌惮与惊悸。


    “不可能……”他低声呢喃,嗓音几不可闻, “你竟然……抢先了……”


    云岳真人与仙盟残存的修士经历了太多震撼, 只能呆若木鸡地目睹那如同神谕般的异象,心神俱震。


    “这是……何等存在……”云岳真人喉头发紧,那股磅礴的威压得他心脉欲裂, 快要喘不过气。


    脚下这片刚刚诞生的废土上,一切人类所能企及的秩序与常识, 正在土崩瓦解——


    源醒来的第一感知,是一种无垠的空旷。


    支撑苍梧山域的庞大法阵失去了支柱, 正在走向解体。空气里混杂着未散尽的死亡、衰败与毁灭的余烬,但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已经落下帷幕。


    厉渊不见踪影。


    撕裂天穹的万相之门, 消失无痕。


    更重要的是……


    沈琅……不在这里。


    源的金眸缓缓流转,双眸中的金色新月已凝结为实质,宛如两轮永不陨落的日轮,璀璨而冰冷。


    他的感知越过破败大地, 提取残留的信息碎片——


    他看见了撕裂虚空离去的厉渊, 看见了携带血肉造物大军追随而去的“凌虚道君”, 也看见了沈琅在万相之门关闭前被抛出的身影, 以及最终落入厉渊怀抱, 随之被夺走。


    海面本应平静无澜,却骤然投下一枚沉重巨石。


    愤怒、焦灼、冷彻的杀意,在源新塑的神性意识中激起滔天涟漪。但转瞬便被一种更为宏大、更为深沉的、俯瞰万古枯荣的漠然所压制。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战场废墟中,那个唯一还在活动的异类身上。


    源静静悬浮在高空,金色眼眸无悲无喜, 俯瞰下方


    他的感知刺透虚妄,“看”见红衣男子体内翻滚的怨毒魂力,“闻”到其灵魂深处散发出的浓重到化不开的痛苦与扭曲。


    红衣男子同样在仰望着他。


    何其强大的气息……


    仿佛这片天地都在为他俯首称臣。


    掌心的黑雾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某种既熟悉又令其畏惧的本源气息。他的瞳孔微缩,随即唇角弧度缓缓上扬,勾勒出一抹复杂的笑意。


    那笑中掺杂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


    “真是……许久未见了。”


    红衣男子率先出声,语气低柔,透着一丝莫名的怅然与涩意。


    他略微侧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晦暗:“哥,你还是那副模样……不过,好像多了些不属于‘人’的东西。”


    源沉默,金眸幽深得宛若无垠星海。


    见对方迟迟无声,他低低笑了起来,笑得肩膀轻颤:“认不出来了?也对,八年的光阴,足以将活人熬成鬼。”


    他摊开掌心,猛地一把将黑雾捏碎:“可我没忘。当年你说,‘不过两三日就回来’……”


    “结果这一等啊……便是一辈子。”


    源的金眸扫描红衣男子,属于人类“原拾”的记忆与情感脉络被检索、调用、再以崭新的方式浮现于意识。


    青石村的石板路,男孩抱着刚猎来的野兔朝他奔来的笑颜,以及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平凡日子。


    解析完成。


    目标识别:人类(畸变)。


    状态评估:灵魂深度污染、能量体系异化、精神稳定度极低、疑似万相载体。


    关联属性:弟弟。


    “原简。”——


    万仞魔宫。


    地面与墙壁上刻画的猩红魔纹如血脉般缓缓流淌,脉动间,整座宫殿仿佛有了呼吸,随着主人的心念沉浮搏动。


    内殿幽邃无垠,穹顶高耸,雕刻着错乱扭曲的星辰轨迹,每一颗星点在阴影中散发出细碎的光芒。


    厉渊单手托抱着沈琅,步履沉稳地穿过幽暗的长廊,一步踏下,足音沉闷回荡。


    赤色的眸子在暗影中隐隐发亮,眉心一道狭长的血痕若隐若现,似在开阖间流露出毁灭的恐怖威能。


    沈琅静静倚靠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乌黑的发丝凌乱垂落,半掩了那张清冷俊丽的容颜。


    厉渊穿过一道又一道黑铁铸就的厚重拱门,最终在一座宽敞至极的寝殿前停下。中央是一张巨大的黑玉床榻,帷帐自穹顶倾泻而下,如夜幕坠落,严丝合缝地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他垂首扫了一眼怀中之人,唇角微微扯起,勾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冷冽弧度,随后将沈琅轻放在床榻之上。


    帷幔轻摆,沙沙作响。


    厉渊立于床侧,目光沉沉,俯视着榻上之人。赤红瞳孔深处翻涌着晦暗不明的光泽。


    沈琅双目紧闭,气息全无,乌黑发丝凌乱散落于枕侧,衬得那张脸了无生气,宛若一尊冷玉雕像。


    厉渊垂下手指,自沈琅额际滑落,拨开几缕遮眼的乱发,粗粝的指腹划过那硬朗的眉峰,继而顺着挺直鼻梁的下移,停驻在苍白的薄唇上。


    指尖施加压力,碾过唇瓣,压出一抹不正常的青白。


    他的手掌并未停歇,顺势下滑,停在下颌处,指腹稍稍发力,迫使那张脸偏转向自己。


    这副容貌确实生得极好,足以令无数众生痴迷,但对厉渊而言,皮相从不是他衡量猎物的标准。


    缓缓地,手掌移至脖颈。


    五指张开,扣住沈琅的脖颈,而后寸寸收拢。


    他的手极稳,力道一点点加重,直至那片肌肤浮现出淤青的痕迹。


    厉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赤瞳深处翻滚着暗潮。他的喉结动了动,压下突如其来的躁意。


    “……哼。”


    直至那片肌肤彻底失却血色,他才松开五指,掌心在空中悬停半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撤回。


    脖颈上的瘀痕像他留下的项圈,厉渊低头凝视良久。


    空壳。


    只是一具了无生气的躯壳,一个空荡的容器。


    神魂何在?


    他眯起眼眸。


    是被万相之门的混乱信息流撕碎了?那样的狂暴冲击足以吞噬常人神魂,但沈琅既然能从主神系统的掌控中脱逃,绝非泛泛之辈。


    还是……那个金发疯子动了手脚?那家伙在万相之门崩塌之际现身,确实有截胡的可能与动机。


    抑或者,还有其他掩藏更深的搅局者?


    厉渊眸中掠过森然暴戾之色,周身散发出的威压霎时倍增,连殿内摇曳的火光仿佛都被压制,墙上的影子愈发扭曲狰狞。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让他心中一股难以遏制地烦躁与怒意。


    到手的猎物,却只剩一副冰冷的空壳,这比空手而归更让人恼火。就像一场期待已久的盛宴,核心的主菜在入口前就早已凉透。


    他垂眸紧盯着沈琅毫无反应的面容,手指无意识地顺着对方下颌线条来回摩擦,时轻时重,像是踌躇是否要毁掉这具空壳。


    他不屑于残次品,他要的是完整的沈琅,肉身与灵魂,缺一不可。


    否则,这场狩猎,便毫无意义。


    他厉渊所欲之物,从来没有得不到的道理。也绝不允许有。


    抬起手,寝殿内的烛火骤然熄灭,四周顷刻间陷入黑暗。唯有床榻上沈琅那张失去生机的面容,苍白得如同寒霜覆面。


    “影煞卫。”厉渊低哑的声音响起,穿透重重殿宇直达外间。


    瞬息之间,几道迅疾如风的黑影由殿外掠至寝殿门前,单膝跪伏,头颅低垂,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冒犯寝殿内的那位存在。


    “主上。”


    “掘地三尺,翻遍万相界每一寸角落,追溯万相之门崩塌前的空间脉动轨迹。”


    厉渊的视线从未离开沈琅分毫,赤瞳中闪过一丝不耐,语调平静得近乎冰冷:“还有,卢西安诺……若他胆敢插手,立即禀报。敢染指本座之物,即便是不朽不灭的血肉天使……”


    “本座,会让他后悔存在于世。”


    领命的影煞卫们噤若寒蝉,不敢多做停留,匆忙躬身退下。为首者率先起身,刚刚迈出宫殿的第一步——


    “噗嗤——”


    一声轻微得如同气泡破裂的声音响起。


    就在那声音发出的瞬间,走在最前方的影煞卫的身形抽搐了一下,随即整个人从内而外地膨胀起来——


    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增生膨大,骨骼不堪负荷发出碎裂声响,肌肉被扯断成丝化作一团暗红黏稠的烂泥,血管如藤蔓般扭曲暴起,攀附在崩坏的肢体上。


    不过眨眼之间,一个完整的人体便彻底崩解,化为一团不断鼓胀蠕动,散发浓烈腥臭的畸形血肉团块。


    “噗嗤!”


    如同过熟的果实被碾碎,那团已无人形的秽物骤然炸开!


    漫天腥臭温热的粘稠浆液夹杂着骨渣碎肉喷涌四散,飞溅在廊柱与地面之上,将森冷的宫殿染得一片猩红粘稠。


    残余的碎片不断蠕动着,但很快便停止化作一滩烂泥,再无生机。


    廊道上的其他影煞卫尽数僵立,冷汗湿透了后背,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喘息。


    他们不自觉地望向殿门之外,那被不洁的光芒照亮的天幕。


    紧接着,一道含笑的声音隔着千丈距离,清晰地落入厉渊耳中:


    “你说,要让谁后悔存在于世?”


    第189章 第 189 章 四方争端


    不计其数的血肉天使悬浮于半空, 扇动着不成比例的、由筋肉和惨白骨骼构成的巨大翅膀。


    它们蔽日遮天,盘桓于魔宫上空,齐声吟唱着音调扭曲的圣歌, 其声浪汇聚竟透出诡异的神圣感。


    那既圣洁又污浊的光辉, 将整个天空染成了诡异的暖调。


    在这支怪诞军团的前方,一道白衣身影凌空而立——躯壳属于凌虚道君,面容却已全然不同。


    金发碧眼, 白衣圣洁,脸上带着惯常的悲天悯人、宛如救世主般的温柔笑意, 优雅地像是在参加一场盛大的舞会。


    他隔着重重殿宇、数层结界,凝视着宫殿深处黑玉床榻上的睡美人。


    “厉渊, 我的老友。”卢西安诺轻声开口,音量不大却清晰响彻整个领域,如同神明降谕, “独占他人珍宝,可不是绅士所为。将我的公主殿下交出来吧。”


    魔宫深处,厉渊伫立在床榻一侧,赤色眼眸缓缓抬起, 视线透过物理的阻隔, 投向殿外那被扭曲光芒笼罩的天幕。


    他周身的气场依旧如万年寒冰, 不见波澜, 然而影煞卫深知主人的脾气, 早已匍匐在地,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


    S级玩家的威压交锋,足以令任何低阶存在化为齑粉。


    片刻后,厉渊低沉冷冽的嗓音响起:“卢西安诺。你也为那份通缉令而来?”


    卢西安诺闻言轻笑出声,笑音清朗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


    “通缉令?哦, 万仞主阁下,你怎么总是如此……缺乏情调呢?”


    他微微侧首,淡金色发丝随之晃动,碧眸弯成弧线:“我不是你那种靠杀戮获取快感的莽夫。我来,是为艺术、为救赎、为宿命。是为了我命定的缪斯,我沉睡的公主殿下!”


    言语间,他的视线似乎黏着于宫殿深处沈琅身上,眼底倾泻出如同鉴赏家的迷恋痴狂。


    厉渊发出一声轻蔑的鼻音,其间的鄙夷与不屑不加掩饰:“凭你,也配?”


    “当然。”卢西安诺笑意不改,语气却徒增染几分寒意,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将他交给我,厉渊。否则,我便亲自来迎接他。”


    厉渊迈前一步,仅此一步,周围的空间便发出不堪承受的低鸣,无形威压如潮水般扩散,那些扭曲的血肉天使不安地骚动,那混乱的颂歌变得更加尖利刺耳。


    “利用系统空间漏洞,违规降临这个位面,你以为主神系统会一直对此视而不见?”


    卢西安诺脸上的笑意终于稍稍收敛,碧蓝眸中冷芒一闪而过。


    “规则是死的,而人是活的,我的老友。”他轻耸肩膀,语气重新变得轻快,“再说,为了迎接我的公主,稍微……变通一下规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身后的血肉天使军团齐声震颤,嘶鸣中爆发出扭曲的光芒,那股圣洁与腐败共生的气息暴涨。恐怖的能量波动冲击魔宫的结界,碰撞之中发出阵阵冲击波。


    无形的交锋在空中展开,两位S级玩家的气息碰撞令魔宫四周的空间剧烈震颤,无数细密的裂隙遍布虚空。


    “污秽的造物。”厉渊毫不掩饰他的厌恶,“就凭这些腐烂的肉块,也妄想挑战万仞之主?”


    对面,卢西安诺微扬下颌,碧蓝的瞳孔在圣光中折射出冰渣般的寒芒。他背后那双由血肉与骨骼交织的异形翅膀缓缓扇动,更为浓郁的腐朽甜腻气味散发而出。


    “污秽?”他戏剧性地抬手覆在心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而唇角的弧度优雅到近乎嘲弄,“亲爱的厉渊,你总是这么刻薄。”


    “这是恩典,是神对不完美的生命赐予的救赎——从腐败中复生,于死亡上绽放奇迹。卑劣的血肉,是通往永恒之门的阶梯。”


    他的双臂猛然张开,背后的血肉翅膀骤然展开!整个天穹染上一层灼人的猩红,密密麻麻的血肉天使齐声吟唱,音律扭曲而虔诚。


    “……你是个只懂掠夺与毁灭的屠夫,不会明白什么叫——爱。而我不同。我将亲手捧起我的公主,为他编织最完美、最神圣的冠冕。”


    “你……如何比得过我对他的虔诚??”他侧头,唇角弧度温柔中藏锋,“你不配得到他,永远都不配。”


    厉渊双目一缩,眉心那道血痕迸射猩红厉芒。他的手指在刀柄上缓缓收紧,周身的杀意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黑曜石地面“咔嚓”迸出蛛网般的细密裂痕。


    他唇角扯出一抹森冷弧度:“多说无益。”


    不再废话,厉渊紧握刀柄,猛地压下!


    刹那间,笼罩整座魔宫乃至周边百里的能量瞬时向内坍塌,又在下一息向外剧烈爆发!


    这不是单纯的力量冲击,而是对“存在”本身的灭杀!


    空间崩塌,秩序瓦解,哪怕光线都在这股冲击中碎裂扭曲。首当其冲的几只血肉天使来不及哀鸣,就被涅灭成最基础的粒子形态。


    狂风中,卢西安诺白衣翻飞,猎猎作响。他抬手构建起一面晶体状防壁,表层不停碎裂重组,抵御着这蛮不讲理的毁灭洪流。


    “真是……粗鲁又不懂礼数。”他故作惋惜地轻叹,面上那近乎癫狂的笑意却没有半分减退,“既然如此——”


    “孩子们。”


    他伸展双臂,宛若拥抱虔诚的信徒的天使。


    “让我们的客人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


    “——盛宴!”


    天与地同时沸腾。


    咆哮、咏叹、圣歌与诅咒混合成一股扭曲旋律,如浪潮倾覆大地!


    数之不尽的血肉天使群如同被注射了狂暴剂,浑身惨白圣光暴涨,腐烂与圣洁交织的气息弥漫。他们拼命扇动畸形的翅膀,向那立于毁灭中心的绝对暴君,发起悍不畏死的冲锋!


    “血炼战场,启。”


    瞬息之间,魔宫外界空间猛地凝滞,化为一片黑红交织的战场领域!猩红血焰自大地升腾,空气焦灼滚烫。置身其中,如同被剥皮抽筋的暴露在火山之中!


    那些血肉天使冲入领域的刹那发出痛苦尖锐的嘶鸣与哽咽,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崩溃,碎裂的血肉又被领域之力强行重塑,融入战场,成为这永无休止的战场的一部分。


    但这点折损对于血肉天使大军来说只是九牛一毫,更多的高阶天使正调整自己的□□形态,并快速适应领域的规则!


    卢西安诺踏前一步,白袍在血腥风暴中翻飞。血肉天使齐声为他颂唱,惨白光辉沸腾而起。


    自他脚下涌出无数血肉藤蔓根扎入大地,扭曲缠绕,绽放出亵渎的花蕾。


    “见证吧。”


    花蕾层层绽放,从中一只只人型的小天使破壁而出,迅速投入战场。


    “这才是真正的——救赎。”——


    两股足以摧天裂地的能量在结界之外相互碰撞侵轧,魔宫内部却死寂一片,连光线都仿佛凝固不动。


    一道突兀的裂痕毫无征兆地撕裂虚空,无视厉渊布设的重重禁制,精准地出现在黑玉床榻之侧。


    空间的涟漪尚未平复,两道身影已先后踏出。


    原拾,更准确地说,源率先站定,金瞳第一时间落在床上的沈琅身上。


    沈琅安静地躺在那里,肤色苍白如纸,了无生气。脖颈处一道刺目的青紫指痕尤为突兀,像是用足以掐断咽喉的力道留下的。


    源的唇线崩得极紧,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觉地颤动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克制某种翻涌的情绪。金瞳深处的光芒如涟漪般漾开一瞬,又迅速归于平寂。


    紧随其后的红衣男子——原简,在看清榻上情景时,脸上那抹惯常的病态笑意瞬间冻结,秀丽的面容随之扭曲。


    尤其是当他注意到沈琅毫无起伏的胸口时,喉头猛地一哽,咬牙切齿怒骂道:“……厉渊,我要他挫骨扬灰!”


    话未落音,他脚尖一点,欲冲出殿外,周身鬼气如浪翻腾,空中隐约传来万鬼同哭的凄厉回响。


    “别妄动。”


    源走近床榻,掌心悬于沈琅额前半寸,一圈柔和近乎虚无的光晕流转。片刻后,光晕骤然停滞,而后溃散。


    他眉头微皱,眼底流转出一抹复杂的情绪,似是无奈,又藏着一些迟来的懊悔。


    “他不在此。”


    原简倏地回头,强压下满腔戾气,声音中透着焦躁与狠厉:“你说什么?人躺在这儿,你告诉我魂去哪了?”


    “他的意识曾多次从□□剥离,与躯体的链接早已松动。此次通过万相之门后,神识彻底抽离。”


    话落,他低头垂眸,目光落向沈琅那毫无血色的唇角,喉结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我早就提醒过你。”他低语,几不可闻。


    原简未听清这句低语,却敏锐捕捉到源神色中一闪而过的异样。他他蹙紧眉头,神色更显烦躁,尖锐追问道:“那现在怎么办?人到底还能不能醒?别告诉我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源收回了手,将目光从沈琅身上移开,投向虚空中某个无形之处。


    “我会去找回他的意识。”他说,“若拖延太久,意识与□□的纽带会彻底断裂……届时,这具身体也会走向朽败。”


    他的视线转回,落在原简身上,声音淡然却不容置喙:“你留在此处,看守他的躯壳。不得让任何人接近。”


    原简怔了一瞬,像是没料到源竟会将这个责任交给自己。他的手指在袖中蜷曲又松开,眼神中掠过一抹晦暗莫测的光芒。


    片刻后,他垂下眼帘,唇角扯出一抹极浅的弧线,似笑非笑地低声应道:“好啊……我当然会——好、好、看、守。”


    第190章 第 190 章 恶鬼的执念


    源侧过脸, 目光冰冷地扫过他,瞳底金芒锐利如实质刀锋,刺得原简呼吸微滞。但他终究未再多言, 只是沉默片刻, 颔首算是应允。


    接着他抬手一划,金芒指尖迸发,化作无数细密的纹路环绕在沈琅周遭。空间被生生切开又重组, 构造出一个完全独立于外界的空间壁障。


    布置完这一切,他的身影骤然淡化, 化作一道金色流光,没入新辟开的空间裂缝中, 瞬息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内重归于静,只剩原简立于床榻之侧。他垂眸,定定注视着沈琅那毫无生气的身躯。


    藏于袖中的手指反复攥紧又松开, 一股无处宣泄的躁动与破坏欲在血液里奔突。


    他缓缓蹲下身,视线扫过沈琅脖颈上那道狰狞淤痕。


    一想到厉渊曾对沈琅做过什么,原简的眼底的血色浓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指甲深陷掌心, 几乎要抠出血来。


    但那杀意转瞬即逝, 很快就被一种更加深沉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的视线贪婪地描摹着沈琅的轮廓, 从紧闭的双眼, 到挺直的鼻梁, 再到那失去血色的薄唇……以及那微敞衣襟之下,引人遐想的锁骨与胸膛。


    真安静啊……


    不像以前,总是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从容,一副了无牵挂样子,却又总能在不经意间搅动旁人的心绪。


    眼下的沈琅, 就像一个完美无瑕的标本,安静地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不会说话,不会反抗,也不会……离开。


    原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俯下身,脸颊几乎要贴上那层金光流转的壁障,近到像是能嗅到屏障之后,那人身上独有的凛冽的气息。


    八年了。


    那年清晨的雾气正浓,原拾带着这个人踏上山路,说两三天便回来。他站在村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雾中,小小的手心里温热的粗粮馕逐渐失去了温度。


    然后,便是等待。


    日复一日的等待。


    从最初的焦急期盼,到后来的失落茫然,直至青石村血流成河的那一夜……憎恨与怨毒彻底将他吞没。


    恨意如藤蔓般疯长,勒得他五脏俱裂,窒息难忍。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说走就走,留下我一个人面对那样的地狱?


    他以为自己会永远恨下去,恨原拾的食言,恨沈琅的出现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又将他弃之不顾。


    但当这张脸再次出现在面前,所有精心构筑的恨意似乎都变得不堪一击。剩下的,只有扭曲的,近乎病态的执念。


    他想要他。


    从在青石村第一次见到这个跌落尘世的“仙人”时起,这种念头就像种子一样埋下。


    后来经历的一切苦难与折磨,不过是为这颗种子浇灌了扭曲黑暗的养料,让它生根发芽,长成了如今这副盘根错节的模样。


    现在,他终于可以这么近地看着他了。


    没有旁人打扰,没有碍眼的兄长,也没有那些虎视眈眈的觊觎者。


    真好。


    原简跪在床榻边缘,红衣下摆蜿蜒铺散在地,面孔离那层金色壁障不足半寸。


    金光散发的灼热气浪几乎要将他的睫毛点燃,他却恍若未觉,越来越近。


    焦臭混杂着皮肉烧灼的刺鼻气味弥散开来。他的颧骨、鼻梁,凡是紧贴屏障的皮肤都迅速焦黑碳化,散发出烤肉般的恶心味道。


    然而,原简的神情却平静得近乎空洞,眉宇间没有半点痛楚,只是平静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金色光芒之后,那张沉睡的面容。


    这种程度的痛楚,与他日复一日被无数怨魂食心之痛,太过微不足道。


    源设下的屏障强大到匪夷所思,并非单纯的能量防护结界,而是直接调动了此界部分本源之力,以世界底层逻辑编写出的位面壁垒,形成了法则层面的绝对防护。


    繁复精妙,自成一体。


    不论是厉渊还是卢西安诺,纵然拥有通天彻地之能,面对这道以世界根基逻辑构建的壁垒时,就如面对一个无法解析的未知代码体系,再强的算力也无从下手。


    但原简不同。


    他凝视着那道金色壁障,眼中血色翻涌,但在那血色深处,却有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正在悄然聚拢。


    这一缕金芒极其微弱,相比源那浩瀚如星海的伟力相比,实在太过渺小,但其本质的的确确同出一源。


    他虽然看不懂壁垒法则的代码,无法修改核心程序,但他能凭借这缕同源的气息,感受到那程序运转中最细微的脉络和节点。


    屏障的设计追求完美闭环,不留物理层面的可乘之机。但在法则层面上,为了确保编程者自身保留控制权限,总会留下隐藏的后门程序。


    原简将那缕微弱的本源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入屏障的程序脉络之中,耐心寻找着系统的漏洞。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空气中的焦糊气味愈发浓烈刺鼻,他紧贴壁垒的半边脸颊几乎被灼成了焦炭。


    终于,他眼底的金芒捕捉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波动——某个法则节点运转的间隙中,一个理论上不该存在的、近乎于“无”的细缝。


    就是这里。


    他凝聚所有力量,极其缓慢控制,将那点金芒刺入缝隙,将其撬开一条仅仅能容纳手指穿过的狭窄通路。


    这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极限,凭他那微不足道的本源之力,不足以撬动更多。


    原简试探着将手指探入缝隙,金色壁垒的排斥之力立时汹涌而至,试图碾碎入侵者。但原简指尖的金光与之相互抵消、融合,硬生生维持住了这条通道。


    这就足够了。


    原简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面无表情地抬起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左肩关节,用力一拧!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整条左臂软塌塌地垂了下来,关节脱臼,肌腱断裂。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楚,又或许早已麻木,随手将脱臼的左臂甩到身后。接着,他如法炮制,卸掉了自己的右肩。


    然后是胸骨、肋骨……他如同拆卸一件破旧的玩具般,冷静精准地寸寸拆散自己身体的骨骼连接。那些对于常人而言足以致命的重创,在他身上却只带来了肌肉轻微的抽搐。


    这具被怨气和邪法淬炼,重塑过的身躯,早已失去了部分属于“人”的弱点。骨骼可以拆卸,血肉可以撕裂,只要核心神魂不灭,这副皮囊不过是个方便行走的器具。


    很快,挺拔的身躯变得如同无骨的软体动物。他蜷缩着,将自己折叠起来,像软泥般缓缓蠕动,将自己挤入那道狭窄的裂缝。


    屏障边缘“滋滋”作响,骨骼摩擦发出“嘎吱”声,还有肌肉被试图愈合的壁垒碾压的怪异声响。


    血液混合着黑色的怨气自他身上汩汩淌下,每一次蠕动都伴随着皮肉高温灼焦的剧痛,但他始终眼神平静,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道缝隙的另一端,那张沉睡中毫无防备的容颜。


    终于,当最后一角衣没入缝隙,那不稳定的通道在他身后缓缓合拢,仿佛从未出现。


    屏障内侧,原简狼狈地瘫软在地,身体以扭曲怪异的姿态堆叠着,失去了骨骼支撑的肢体软绵绵地摊开,像一滩被抽去骨架的烂泥。


    他花了几息时间,才慢条斯理地将将断裂的骨骼一根根接上,脱臼的关节逐一复位。被屏障灼伤的皮肉也在魂力的滋养下缓慢愈合,只是速度远不如刚才被破坏来得快。


    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维持着半瘫痪的姿态,侧躺在地,用唯一那只眼皮被烧毁,无法闭合的右眼,贪婪而专注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沈琅。


    现在,没有任何东西能阻隔他们了。


    原简用手臂支撑着,缓缓坐起。刚接好的骨骼还在隐隐作痛,但他对此毫不在意。


    他的注意力,完全倾注在即将触碰到的目标身上。一步一步,踉跄蹒跚地走向床榻。


    近了,更近了……


    床上的人安静地躺着,乌发如墨散落在枕榻上,睡颜沉静平和。


    八年前,他也曾见过这般安静,毫无戒备的睡脸。


    他记得,那日清晨他与原拾进山打猎,却在林中发现了这个人。浑身是伤,衣衫破烂不堪,狼狈极了,却依旧好看得不似凡人。


    就像……就像画本子上说的,从天上掉下来的、受了伤的仙人。


    他那时候年级尚小,不懂什么叫惊为天人,只知道心口怦怦直跳。


    哥哥起初很警惕,说这人来路不明,可能是坏人。可最后,还不是把他背回了家。


    家徒四壁,哪里有什么好东西。他翻箱倒柜,找出唯一一条还算干净,没打补丁的旧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沈琅身上。


    他还记得哥哥皱着眉头,去后山那片险地,猎回了那只他们偷偷养了很久,本打算等过年再吃的彩羽双角兔宰了炖汤。


    他馋得口水都快滴下来,心头却无半点不舍,一股脑全端给了仙人。


    看着沈琅苍白的脸上逐渐恢复血色,他心里就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自己办成了一桩不起的大事。


    那段时光……可真好啊……


    原简的指尖颤抖着,终于触碰到了沈琅的脸颊。冰凉的,没有温度,像极了上好的美玉。


    他近乎痴迷地以指腹描摹着那紧闭的眼睑、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失去颜色的唇。


    ……真是,好看极了。


    可故事里的仙人,总是要飞走的。


    哥哥说,沈大哥伤好了就会走。那时的他觉得理所当然,只是心底会有些空落落的怅惘。


    后来,哥哥没有回来,那个像仙人一样好看的沈大哥也没有回来。


    他被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鬼拖进了地狱。


    痛苦、恐惧、怨恨,在黑暗中反复重塑他的骨与魂,把他由人磨成了鬼。


    唯一不肯舍弃的念想,就是那个曾经短暂地照亮过他贫瘠童年的、仙人般的幻影。


    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心底最深处一股浓烈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不甘与怨毒在翻涌。


    指尖下的皮肤细腻得不可思议,让他不忍施加半分力道,却又难以自制地渴望在其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一滴黑红色的血液顺着他指尖被灼伤的裂口渗出,滴在了沈琅光洁的脸颊上。


    “!”


    原简猛地缩回手,瞳孔瞬间放大。


    怎么能……怎么能弄脏他……


    他慌忙抬起袖子,抬起破烂不堪沾满污血和怨气的红衣就想去擦拭,可手指刚抬起又顿住了。


    不行,这件衣服更脏。


    他又看向自己的手,皮肤焦黑,血肉翻卷……哪里都不干净。


    怎么办……


    眼看着那滴血沿着脸颊弧线滑落,原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情急之下,他伸出舌尖,以卑微又虔诚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将那滴属于自己的、污秽的血珠从沈琅脸上舔舐干净。


    微凉、柔滑的肤触感一闪而逝。


    舔完了,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得逞后的隐秘喜悦。


    口中残留着淡淡的铁锈味,还有属于沈琅的清冷的气息。和他想象中一样……不,比想象中还要好。


    对了……故事里的牛郎,不是把仙女的羽衣藏起来了吗?这样她就回不了天上,只能留在凡间,做他的妻子。


    ——留下来。


    他该拿走些什么呢?


    他该怎么做,才能让眼前这个人,彻彻底底地、永永远远地,只属于自己?


    或许可以悄悄地毁掉他几条关键灵脉?


    又或许,把自己的一部分,“种”进这具完美的躯体里?用他的怨气去浸染,用他的执念去填补,用他无尽的痛苦与爱欲……将这空荡荡的皮囊标记。


    让沈琅的身体,从骨血到灵魂,都彻底染上他的味道,刻上他的印记。


    这样,不管沈琅的神魂去了哪儿,无论有多少人觊觎他,他身上都将永远带着无法磨灭的,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那时,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第一个人,感受到的第一缕气息——


    都将是他。


    这个被业火灼烧、被怨念灌注,却将爱与恨全部倾注于沈琅的……原简。


    他垂头,带着焦糊和血腥的味道,缓缓靠近沈琅冰凉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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