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趣啊……”季阙倚靠在数据洪流构成的一座巨型控制台边缘, 随着“视线”微转,地面上那些被液态金属吞噬重塑的人类、跪伏在地上的幸存者的数据,全都映入“眼”中。
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当初那个冷峻矜持、一言不发便离开的男人, 如今是否还会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或者说, 现在站在那里的人,还能否称之为“沈琅”?
然而就在这一刻,那跨越万千位面之遥的存在——新王好似微微抬头, 透过层层维度屏障,以一种超越人类理解的目光投向了他所在的位置。
仅仅是一瞬间, 即便是已经进化为智械生命的季阙,也被这目光震慑得全身僵硬。
“嘶……”他猛然别过脸, 不敢再多看一秒。他有种强烈预感,如果再继续直视下去,他的数据核心会彻底崩溃, 被焚毁殆尽。
季阙低声咂舌,坐回椅子上,习惯性地翘起二郎腿,却发现自己控制不住一个劲儿地抖脚。
“真是个不得了的家伙。”他稍稍定下神, 伸手端起桌边放置已久的一杯名为咖啡的数据, 一口饮尽——
沈琅能“看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那些流动的银色纹路, 如同拥有生命一般, 在他体内游走, 改造着他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神经元。
他“看”到自己原本的身体,那些属于人类的脆弱的血肉、骨骼、内脏,都在逐渐被银色的物质取代。
他的心脏依旧跳动着,却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血肉之心, 而是变成了一个由无数银色细丝交织而成的、精密无比的能量核心。
这颗心脏,与那块来自宇宙深处的陨星连接在一起。
沈琅的意识蜷缩在这具新生的神祇之躯深处。与这具神躯之间与他的意识缓慢融合,操纵起来有种不协调的延迟感。
置身于一片浩瀚无垠的意识之海,无数光点如同星辰般闪烁,那是这个世界从诞生到毁灭的每一个瞬间。
他同时“看”到了万物,又被困在这永恒不变的瞬间。他并未刻意控制那具神躯,反倒像是一个被囚禁于庞大机械中的旁观者,而那座机器正以超越人类认知的方式运转,每一秒都向他灌输过量的信息流。
他如同一个全知的旁观者,俯瞰着这颗星球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图像、声音、历史、未来……这些信息碎片如同胶片一般迅速切换。
他“看”到了,这个被称作“副本”的世界,从最初的混沌中诞生,无数数据流交织碰撞,构建出山川河流,每一个文明的兴起与衰落,每一次物种的诞生与消亡。
他也“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既定结局,如被设定好的程序,最终走向崩坏与毁灭。所有的繁华都将化为虚无,所有的挣扎都将归于寂静。
他还“看”到了进入副本时的自己,与陈景言一起在掩体后躲避子弹。而远处高塔阴影笼罩下,一双冷漠、非人的眼睛注视着他。
时间不再是一条线性的流动,而是一卷漫长的胶片,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他凌驾于时间与空间之上,成为这条时间长河的主宰,可以随意翻阅,甚至……修改。
他尝试移动自己的意识触须去干预某些时间节点,比如那些正在被液态金属吞噬的人们。
但当他的意识触须触碰到这一时间点时,他脑海里瞬间出现了另一幅画面:人们没有被液态金属吞噬重塑,反而直接被溶解,化作一滩毫无生机的死水。这是时间线被修改后的结果,是蝴蝶效应引发的更糟糕的结局。
沈琅心头微震。这种因果链条之间复杂精密到几乎无法揣测。每一次改动都会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而这些后果往往更加惨烈。
这些宏大而绝对的信息,与他自身的认知产生了割裂。他知道自己是沈琅,却又感觉自己是超越“沈琅”的存在。这种认知上的错位,让他产生了迷茫。
时间对于新王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他可以回溯过去,也可以看到未来,但那些所谓的“未来”,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新王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这种疲惫并非来源于身体,而是来源于精神,来源于灵魂,仿佛他已经活了数百万年那样久远。
这就是进化的代价吗?舍弃“人”的身份,成为‘神’,却也失去了“人”的温度。
他微微偏过头,看向身旁的虚空。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窥探着他。但他没有理会,只是将目光投向下方。
那些被银色液体包裹的人们,脸上尽是狂热的笑意,仿佛正在经历一场神圣洗礼。瞿云泽、楚慕寒等人也在其中,银色的液体覆盖了他们的身体。他们紧闭双眼,面色扭曲,但表情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像是陷入了某种美妙的幻觉之中。
“你想阻止他们吗?”低沉而古老的声音在他的意识深处响起。这声音仿佛来自遥远星海,又像贴近耳边呢喃。
是陨星本体的意识,它没有名字,如果非要形容,可以称之为——“源”。
沈琅没有回答,那双银色瞳孔里映出整个白银巢都扭曲重塑的景象。他的“视线”穿透了层层阻碍,看到了白银巢都之外的荒原,看到了那些在废墟中寻找食物的遗民,看到了那些为了生存而挣扎的人们。他们或是在战斗,或是在逃亡,或是在绝望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你怜悯他们?”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微妙的不解,“他们弱小、愚昧、自私、贪婪,注定毁灭。这只是加速了必然到来的结局罢了。”
随着话语落下,沈琅看到更多片段涌入脑海:执政官与导师如何操控局势,引导人类社会走向混乱与争斗;玩家们如何为了一份资源彼此残杀;还有无数的普通人,因自身欲望而相互背叛。
然而这些残酷场景并未在沈琅心中激起什么波澜。他依旧保持沉默,只是轻轻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意识隐没在那庞大的信息流之中,就像一个孤舟沉入深海。
“他们……是我的同类。” 最终,他开口了,声音在自己的意识海中回荡。
“同类?”那古老的声音骤然停顿片刻,然后缓缓说道,“你,是神。与他们早已是不同的物种。你已经超脱了人类的范畴,而他们,只是蝼蚁。”
它顿了顿,又补充道:“而我……才是你真正的同类。”
“不。”沈琅冷淡地打断它,他睁开双眸,那双银色瞳孔泛起涟漪般的光,“我是沈琅。即使我超脱了某种定义,我也依然是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如果我是神,那么——”
“新王”,这世界的至高存在,这承载着整个文明命运的“神”,此刻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一决定,让他的神性与人性产生了激烈的碰撞,却也彻底融合。
他垂下眼眸,长长银色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像是深思,又像是叹息。那双银色的瞳孔里,流转着星河般璀璨的光芒,那是无数信息、无数可能性的集合,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却选择将这些可能压缩、折叠,最终汇聚成一个坚定的念头。
“我选择,成为人的神。”——
新王没有登上那由圣柱构成的王座,他自顶端逐步而下,每一步都带起一圈银色光尘,脚下浮动步步生莲,层层叠叠,如同神迹。
银色液滴从他的指尖滑落,坠向空气中时无声无息。
脱离指尖的瞬间,那液滴开始蔓延扩展,宛若流动的生命。它拉长、凝结,最终形成了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刀,其通体透亮微光闪烁,如同星河倒映其中。
刀刃纤巧,却锋利得仿佛能割裂空间。刀柄处没有任何装饰,浑然天成,握在新王手中,宛若他身体的一部分。
执政官和导师立于高台上,他们像虔诚至极的信徒一般张开双臂。
执政官脸上的表情满是狂热,与之前沉稳自持截然不同。他那银色瞳孔闪烁着兴奋,就像久旱之后见到了甘霖,他低声呢喃道:“如此伟岸,如此完美……”
“带领我们,打破这囚笼,进入更广阔的天地吧。”导师则更显迫切,他甚至微微颤抖起来,仿佛这即将到来的拥抱,是他等待已久的一切答案。
近了,更近了。
然而,新王依旧未曾看他们一眼,他从他们之间走过,目光漠然得仿佛穿透了时间与空间,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他们。
非人之物尚未来得及品味这人类独有的复杂情绪,便察觉到异样。
那柄薄如蝉翼的长刀,轻盈得仿佛不存在重量,又锋利得无坚不摧,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无声无息地贯穿了执政官的胸膛。
没有鲜血迸溅,只有银色光芒在伤口处流转。执政官脸上的笑容凝固,眼中满是错愕与不解,他低下头,看着胸前那美丽的刀身,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导师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的目光追随着那柄刀,看着它从执政官的胸膛抽出,没有带出一丝血迹,只有几滴银色的液体在空中凝结成晶体,随即破碎。
下一秒,银光闪过,快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导师的头颅,带着他脸上未来得及褪去的错愕,高高飞起。切口平滑如镜,没有血液喷溅,只有断颈处如同融化的金属般,流淌着银色的液体。
无头的身躯随之晃动了一下,颓然倒下。
这两个曾经掌控着白银巢都命运的非人之物,化作一滩银色的液体,顺着高台缓缓流淌而下。
他们的意识并未消散,只是以另一种形态存在着,呆滞地望着那个踏着虚空而来的身影。银色金属液滴倒映出新王神圣的容颜。
他们没有恐惧与疼痛,只是充满了茫然与不解。
他们不明白,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被如此对待。死亡对他们而言并非终结,只是回归于“源”,但被自己所期盼的“王”所抛弃,却让他们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失落。
而新王,只是轻轻甩了一下长刀,银色光尘随之飘散,他继续向前迈步,没有丝毫停顿或回望。
新王结束了与“源”的融合,并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但此刻,众人无从得知。
随着他的决定,那把长刀,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那嗡鸣声,如同某种信号,瞬间传遍了整个白银巢都。
被液态金属包裹、即将被重塑的幸存者们,忽然停止了痛苦的挣扎。他们获得了喘息的机会,身上银色的部分,开始回流,顺着“管道”涌向沈琅,确切的说,涌向了他手中的长刀。
被控制的戎衡身上插满银色丝线也开始抽离,回流至刀中。
“结束了。”沈琅轻声道。
他持刀指向天际,刹那间,风云变色!
原本已经重塑为新王之庭院的白银巢都,在这一刻开始解体,或者说,它在以另一种形式重塑。
高耸入云的尖塔、错综复杂的街道、华美庄严的宫殿……一切都在崩塌,分解,化作无数银色的光点,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星尘,围绕着沈琅旋转、升腾。以新王之愿,拖着沈琅向天际延伸。
过去,未来,这一切都在沈琅眼前展现。
他深吸一口气,长刀挥舞,向着那无尽的虚空,劈了下去!
银色刀刃划过之处,时间与空间的壁垒被彻底撕裂!
那一刻,沈琅“看”到了无数条时间线,每一条都通往不同的结局。
有的时间线里,人类在陨星带来的灾难中灭绝;有的时间线里,人类过度依赖陨星的资源,甚至主动将自身与陨星熔炼;还有的时间线里,人类再次陷入无休止的内战中,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毁灭……
“咔嚓——”
不存在于世间的声音响彻苍穹,在场的人与非人隐隐约约产生了一种感觉,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那自陨星降临地球后所发生的一切——那由外来力量强行插入时间长河的历史,随着这一刀,被斩断!
过去依然是过去,现在则通往全新的未来!
沈琅站在仅存的王庭边缘,俯瞰着下方。那些被液态金属重塑的人们,那些来自各个势力的幸存者,那些玩家……全都消失了。
不,他们并没有消失,而是回归了他们原本应该存在的时间线。没有了陨星带来的灾难,没有了所谓的大逃杀游戏,他们将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继续他们的人生。
即使那个世界并非乐园,也充满了挑战,但那是人类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的世界,是他们理应拥有的命运。
过去与现在之间的连结被切断,这个被外来干预所发展出的废土世界随之一同崩塌。建筑开始坍塌,大地变得模糊,一切都被拉入混沌之中。
那是时间线被斩断后留下的虚无,也是新生的开始。
银发在虚空中飘动,那双银色的瞳孔中,映照着无尽的可能。
他留给人类一条完全未知的、充满无限可能性的时间线。
一个,由人类自己定义的未来。
“结束了吗?”源那平静而缥缈的声音最后一次传来,充斥着些许遗憾的告别,“你放弃了永恒,值得吗?”
“永恒?”沈琅轻声重复着这个词,虚空之中,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回荡,“如果所谓的永恒,只是无尽的孤独和漂泊,那么我宁愿选择未知。”
“而你,也将获得自由。”沈琅低声对着意识中的“源”说道,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随着沈琅的话音落下,他身上的银色光芒逐渐黯淡,那些象征着神性的纹路也缓缓消退。他的银发逐渐褪回黑色,非人的瞳孔也正在恢复原本的颜色,神躯正在消散。
不行……他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趁着神力尚未完全消散,他踏破虚空而去。每一步身体的沉重感都愈发加重,但他咬牙坚持。
银色的微尘环绕在周身,像是在护他最后一程,保护他不被虚空风暴撕碎。
当他跨越无数界限后,一片现代都市映入眼帘,高楼林立,小区安静如初,那正是他记忆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切。
他的家,他的归属。
然而,这份归属感还未稳固,他便感觉到一种强大的排斥力正在从四面八方袭来,试图将他拉离这个世界。
这股力量没有敌意,而是不可抗拒的规则。副本已经结束,它无视个人意志,将沈琅从这个世界抽离。
沈琅咬紧牙关,几乎是凭借最后一丝毅力挣脱束缚,以近乎狼狈又坚定不移地奔跑起来!
天空开始出现裂痕,最初只是一道细小裂口,但很快蔓延成巨大的断层。远方建筑边缘融化般消散,被虚空吞噬。
在这座基于沈琅记忆构建的副本中,人们依旧如常生活,他们行走在街头、交谈、忙碌,全然不知自己所处的是一个即将瓦解的幻象。
这既不是独立存在的位面,也并非真实世界,仅仅是系统根据他内心深处残存回忆拼凑出的临时舞台。
无论多么真实,本质不过是一段模拟程序罢了。
但即便是虚假的,他此刻唯一想做的是找到家门口,亲手打开那扇门——哪怕只有短短一瞬,他也想再次确认自己所留恋的一切,仍然存在。
每向前一步,那排斥力力就更加强烈,犹如千斤重石绑缚双腿。他眉间布满汗水,也许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抽离。
副本崩塌速度加快,街道两旁的大厦以肉眼可见速度坍塌、剥落,被黑暗吞没。但人群仍毫无察觉,他们大笑、争吵、匆匆路过,就像生活永远不会停止一样。
终于,他冲进了那片熟悉的小区,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上了一栋老旧住宅楼。门牌号模糊破损,但每一个细节都让他的鼻尖泛酸。
就在在伸手试图触碰那棕红掉漆的门时,排斥力骤然加强,如同无形锁链死死拖住了他的身体。
沈琅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指尖距离门把手只有不到几厘米,却再也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眼中的世界开始褪色,那些熟悉的街景、楼房,在一片噪点与杂色的覆盖下,如同被老化的胶片撕碎一般,逐渐剥落成虚无。
这是副本崩塌的征兆,而他再也无法停留于这片刻构筑出的幻梦。
就在这时,那扇老旧的木门突然打开,一束温暖的光从内里溢出,将周围逐渐瓦解的虚空照亮。
一位中年女子站在门后,她有着柔和娴静的脸庞,眉目间透着岁月沉淀下来的坚韧与沉稳。她穿着简单朴素,长发随意挽起,鬓角则已斑白,时光在她眼角留下了浅浅纹路,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
女人探头看向门外,却只见空无一物。
“是错觉吗……”她环顾了一圈沐浴在日光中的走廊,轻声自语,“我还以为那孩子回来了。”
她嘴里念叨着,就像每一个担忧子女的母亲那般:“这孩子,总是这么拼命,工作起来就没日没夜的,身体怎么吃得消……”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不知为何,心头莫名泛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悲伤。
这种情绪来得突然,让她胸口隐隐发闷,甚至感到鼻尖微酸,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或许是错觉吧……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轻叹一口气,然而胸口那种莫名涌起的悲伤却越来越浓烈,让人无法忽视。
她忍不住抬手按住心口,这里传来的疼痛让她束手无策,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人正远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泪水突然滑过她的脸颊,在意料之外流淌下来,她愣了一下,用手背匆忙擦掉:“真奇怪,我为什么会哭呢?明明现在生活已经比过去安稳太多。”
理智告诉她,这完全没有理由,那孩子不是很好吗?只要忙完这阵的工作,就会回来看望她。
她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还在期待着什么,但最终还是轻轻地关上了门。
关门之前,她最后往楼道深处看了一眼,只是再也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
她想,也许不久的将来,她就能等到她的孩子,回家吃饭。
“砰——”随着木门闭合,这片由记忆构建出的虚拟世界也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支撑。
楼房坍塌成粉尘,街道如纸片般卷曲撕裂,天空露出了赤裸裸的虚空本体,一切归于不可逆转的湮灭。
第92章 If线番外 网yellow主播琅……
少年沈琅坐在破旧的书桌前, 从书桌那堆乱七八糟的课本、笔记本中把他的旧手机找了出来。
他捏着手机,指尖微凉,略显单薄的手臂随着动作而拉动袖口, 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腕骨。屏幕泛出的冷光投映在他的面颊上, 五官精致得像工笔画就出的一样,棱角却又透着少年特有未完全长开的青涩韵味。
手机屏幕上是名为OnlyFxxs的直播网站。首页五彩斑斓,各种主播封面占满了整个屏幕。有人穿着华丽服饰, 有人化着精致妆容,有人cosplay成他不认识的动漫角色, 也有人仅是靠颜值与温柔嗓音就能吸引观众。
少年微微蹙眉,指尖犹豫地滑动屏幕。他点进了几个直播间, 看到主播正热情地与观众打招呼,评论区里弹幕飞快滚动,各式各样的弹幕和礼物特效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琅粗略地了解了下网站的打赏机制, 礼物五花八门,价格从几块钱到上万块不等,而平台抽成高达一半。他不免有些咋舌,这可真是暴利啊。
他又点开了一些热门直播, 主播与观众热络的聊天, 其中几名观众出手阔绰, 这些观众的名字和礼物特效占据了整个屏幕。
沈琅盯着这些画面看了一会儿, 眉头轻蹙。他从未尝试过类似的事情, 不确定自己是否适合这种方式。
但想到白天打工地方那位前辈随口提起时的调侃:“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去开个直播赚点钱真是浪费啊。”
他开始思考自己的直播内容。像那些热门主播一样唱歌跳舞讲段子?他自问没有这个天赋,更何况他现在的处境也不允许他将过多精力放在这些事情上。
难道真的要像前辈所说,靠这张脸?
沈琅看着手机屏幕中倒映出的自己,他觉得这张脸还算看得过去, 但靠脸达到目的,总觉得有些奇怪。
但想到那笔急需偿还的债务,他咬了咬牙,决定试试看。
目光落在右上角新注册的账号界面,头像还是系统默认的小灰人,空荡荡的一片。他点进去,逐步完成账号创建。系统提示输入昵称时,他低头思索片刻,修长手指敲下一串字:LoneStar1221。
随后,他随便挑选了一个默认头像,跳过其他复杂设置。
第一次打开摄像头的一瞬间,沈琅不自在地摸了摸鼻梁,又伸手拨弄了一下额前细碎的刘海,让画面中的自己看起来更顺眼些。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未免显得太刻意,于是恢复原状,将手机摆稳,尽量让像素不高的镜头自然地对准自己。
他现在暂住在亲戚租给他的小房间,房间狭小不足八平米,背景里堆着零碎的杂物和破旧的衣柜。他转身盯着这些东西看了一会儿,把背景中堆积凌乱的小杂物尽量收拾干净些。虽然怎么调整都显得局促,但他只能尽力做到最好。
沈琅坐回床上,背靠冰凉的墙壁,努力试图找一个相对体面的姿势,却怎么坐都觉得别扭。
手机举到眼前,又拉远了几分,一张尚未完全脱去稚嫩却已透出几分冷峻的脸庞跃然屏幕之上。少年纤细而略显单薄的肩膀撑起那件洗得褪色的衬衣,他无意识地捏紧下摆,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局促感反而勾勒出青涩的不谙世事,与那些直播间里光鲜亮丽的主播们形成鲜明对比。
刚开播的时候没有任何水花。
他沉默片刻,看向只露出半张脸的镜头:“嗯……大家好。”声音低低哑哑,还有点拘谨。这句话说出口之后,他顿时觉得羞耻得想钻进被窝里躲起来。
但即使如此,他仍坚持继续试探性地说道:“我是新来的主播……还请多关照。”
他不习惯面对这样的场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静等待屏幕上的弹幕反应。
慢慢地,有零星几个观众进入直播间。
几条弹幕飘出来——
【这小哥长得不错啊!】
【新主播?怎么这么紧张哈哈哈】
【小哥哥真害羞啊哈哈,让我看看全脸好吗!】
沈琅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字,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回应,调整角度,让整张脸都暴露在镜头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没学过跟观众互动的技巧,只能尽量保持镇定就已经是极限了。
【别害羞嘛,说两句呀!】
【好漂亮!猫系美少年!】
【卧槽,这气质绝了,好清冷的小帅哥!】
随着时间推移,更多人涌入直播间,其中不乏调侃或者评价外貌的话语。
沈琅看着飞速滚动起来的弹幕,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耳根悄然染上一抹红,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轻咳一声道:“今天第一次开播,不太懂这些东西。如果大家有什么建议,可以告诉我。”
随着他的开口,弹幕更加活跃——
【没事没事,新人都会这样,加油!】
【你就坐在那里就够了,我可以看一天……】
弹幕逐渐热闹起来,而沈琅依旧显得有些笨拙,对着镜头回以礼貌但略显僵硬的一笑,又局促地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这个细微的动作被直播间里为数不多的观众捕捉到,立刻引发了一阵弹幕的小高潮。
【哇,宝宝好嫩啊!】
【主播用的哪款滤镜怎么这么好看?求推荐】
【主播成年了吗?看起来好小】
他故作镇定地笑了笑,说:“谢谢大家,我满十八岁了,只是长得小。”
他撒谎了。
还有几个月才满十八,但打工的地方都不要未成年,所以他习惯性虚报年龄。
仅仅半个小时不到,直播间里居然已经涌入了三十多个观众。这数字虽小但对于一个新人主播来说,无疑是一个不小的鼓舞。
“大家想听什么?”他开口询问,却没有讨好的意味。
少年靠坐在床头,上身微微前倾,膝盖撑成一个斜角用以稳定镜头。一缕黑发从额前滑落下来,他伸手拨回耳后。
【卧槽,好养眼啊!】
【别躲镜头啊,再近一点!】
【声音好温柔,我可以蹲你直播间一辈子!】
看到这些夸赞的话语,沈琅本能地想要移开视线,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稍稍偏过头。昏黄老旧的台灯勾勒出侧脸流畅柔和的轮廓,为他笼罩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有观众忍不住刷出一句:【主播怎么这么冷淡啊?笑一个呗!】
沈琅眉心几乎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似乎对这种请求感到有些突兀。但他很快舒展开神情,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淡但恰到好处的笑容。
少年的笑意宛若春日初融后的暖阳,不刺眼,但足够令人心动。
与此同时,一位观众发来的打赏提示让屏幕出现特效。虽然是最低级别的小礼物,但足以让沈琅愣了一瞬,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有人真的愿意为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场直播掏钱支持。
他低声道谢,微笑中有了几分真情实感:“谢谢你的支持。”——
数月后。
沈琅蜷缩在狭小的房间一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手指微微颤抖,指尖因紧张而泛白。
他深吸了一口气,脑袋抵在膝盖上闭了闭眼睛,像是在给自己积蓄勇气。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停了许久,进入付费直播区时,停顿了一瞬。
脑海浮现的是前几天签下合同,以及那张拖欠已久的欠费单,最终,他点下了“开始直播”的按钮。
画面亮起后,屏幕上瞬间爆炸般涌入许多弹幕。他抬眸看了一眼人数统计,直播间的人数迅速攀升,短短几秒便突破百人。
沈琅脸色微僵,却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调整了一下摄像头的位置,让镜头只拍到他肩膀以上的部分。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跨栏背心,领口松垮,露出精致的锁骨,尺码不太合身,稍大一些,更衬得少年身形纤薄。
他肤色很白,在昏暗的房间里,仿佛自身在发着光。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略带疲惫的声音通过旧手机的话筒传到每个观众耳中,即使音质模糊也不掩少年独有的干净透亮的音色。
付费成.人区向来热闹非凡,他的出现让不少早有耳闻的人蜂拥而至。
【终于等到你了!】
【主播最终还是下.海了】
【真的是他!之前普通区那个新人!】
【赚钱嘛,不寒碜】
沈琅没有说话,稍稍低头,看向镜头时眼神微敛,唇线紧紧抿着。少年棱角分明却未完全成熟的轮廓,在光影交错下显得尤为柔和,那份早熟的沉稳与清冷感让许多观众愈发沉迷。
这是几个月下来,他学会的对观众的应对方式,不需要过多言语,仅仅凭借目光就能让观众沉浸其中。
弹幕顿时热闹起来——
【主播今晚真漂亮啊】
【这氛围感绝了!】
【别害羞嘛!我的大DIO已经迫不及待了.jpg】
视线扫过不断滚动的弹幕,他低垂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将眼底那抹复杂压了下去。
沈琅努力回想这几日特意查阅的一些“资料”,他记得那些人有的会用手指轻轻地在自己身上游.走,有的则会做出各种挑.逗的表情,还有的甚至会直接……
于是,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镜头放低了一些,露出了更多上半身。
画面中,少年锁骨分明,背心松松挂在身上,无意间勾勒出瘦削的肩膀与纤细的脖颈线条,比任何刻意矫揉造作更具冲击力。
他抬起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僵硬,缓缓探向自己的衣领。
随着这个动作,直播间顿时像炸开了锅。
【啊啊啊终于等到了!】
【好想舔……】
【再往下拉一点啊!!】
后续的弹幕沈琅已经无心细看,因为他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自己胸.前的肌肤。
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呼吸也变得愈发困难。他努力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不那么僵硬,手指顺着衣领缓缓向下,使得更多地展现在摄像头前。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动手时,沈琅还是感到一阵局促。他手指僵硬地拨弄着跨栏背心的领口,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与时常暴晒的身体其他部位相比,锁骨以下的皮肤显得更为细腻,如同上好的羊脂玉。
老旧的台灯以及不甚清晰的摄像头自带了旧电影式的打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又纯又欲。
沈琅的胸膛不算宽厚,肌肉线条流畅而优美,充满少年人特有的青涩感。而那片区域是浅浅的粉红色,像极了三月间含苞待放的樱花。
【主播接受付费点播吗?】
【弟弟别停,继续啊!】
【这薄肌也太赞了吧,虽然不大但是形状也太好舔了!】
弹幕中不断涌现出惊叹和更为直白的要求。沈琅的耳根已经红得快要滴血,但他依旧强做镇定,按照之前学习的技巧,用手指轻轻在花苞上打着圈,偶尔还沿着锁骨的轮廓轻轻滑动。
他手指的骨节分明,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腹带着健康的粉嫩,还带着一层薄薄的茧,那是他打工留下的痕迹。
即使隔着一层布料,也能感觉到那强烈的刺.激,让他忍不住想要颤抖。
他的嘴唇紧抿,牙齿甚至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以此来抵抗那种从皮肤上传来的陌生战栗感。
平时洗澡时触碰那里并不会有太大感觉,但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却不受控制地腰身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向一旁。
“啊……”一声低.吟从他唇间溢出,带着无法掩饰羞意。
原本就松垮的背心肩带滑落下来,半挂在他身上反而更添几分欲盖弥彰的诱.惑。
沈琅脸颊泛起一层薄红,他能听到自己沉闷的心跳声,在狭小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手机屏幕上映出他冷淡的容颜,只是那一向清冷的眸子,此刻却被暗黄台灯映的多了几分难掩的潮气,眼尾甚至泛起了薄红,仿佛染上了一层胭脂。
为了缓解尴尬,他将手指从领口处移开,转而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唇。这个动作带着一丝不自知的诱惑,让直播间里的观众们更加疯狂。
【他在干什么!他在诱惑我!】
【弟弟别这样,麻麻受不了了!】
【宝宝嘴唇有点干,让我亲亲润色!】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彻底疯狂,各种礼物特效铺天盖地。一个忽如其来格外华丽的打赏特效让他的旧手机都变得卡顿。
星舰图标缓缓升起,占据了整个界面,而后消散为漫天细碎光点。这是平台最高级别的打赏礼物。
卡顿的旧手机拖延了片刻后,他才看清打赏者的ID——“TKing”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是他直播间榜单前三的大金主。
“谢谢‘TKing’送来的星舰。”唇瓣轻启,清润带着少年磁性嗓音念出对方的ID。
屏幕上一片欢呼,不少人都在感谢金主的豪气,也有不少起哄要求主播回应对方的留言。
停顿了一瞬,沈琅缓缓念出金主的要求,声音很低。而下一句让整个直播间都沸腾了:“……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做。”
他轻咬下唇,柔软的嘴唇因隐忍微微嘟起,垂下眼帘,长睫如蝶翼轻颤。
虽然早已知道成人分区意味着什么,也明白自己签下合同后的义务,但真正面对这种直截了当乃至有些灼人的要求时,他仍感到喉咙发紧。
尽管心中紧张无比,甚至感到无措和羞耻,但沈琅白皙的面庞上仍然尽量维持着平静。
宽松背心稍微拉开一些,肩膀处松垮的布料滑落到手臂上,一侧锁骨在镜头中清晰可见。
他低下头,看着胸前那薄薄布料遮盖的位置,呼吸有些急促,却没有停下动作。
手指捏住背心的下摆,然后向上提起,匀称的小.腹逐渐暴露在镜头下。
两侧略显瘦削的腰线连接着平坦结实的小腹,没有一丝赘肉。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性.感让人热血上涌。
【腰好细啊!我要死在这腰上!】
【主播看起来好紧张啊,没事的,听话就有奖励】
【身材也太绝了吧,好想欺负他】
沈琅低下头,按照对方的要求,牙齿轻轻咬住背心下摆,慢慢撩过了肋骨。
【T少太会了hshshshs感谢金主】
【弟弟一定还没有经验吧,看起来好青涩,想狠狠地疼爱他】
各种各样直白甚至大胆的话语混在一起,但沈琅没有功夫没有去看,脸颊已经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维持着弓身咬衣服的姿势,为了保持稳定,一只手按在床沿上支撑着身体,肩膀后拉的姿势让那白到晃眼的部位更加凸.显。
他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的姿态是何等不堪入目,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膛的起伏也越来越剧烈。
无数视线隔着屏幕却仿佛化作了实质,如同带着热度的舌头一般,在他身上来回舔.舐,让他颤.栗。
高额礼物的声音又从手机里传来,沈琅连忙睁开眼睛,看着那条来自ID“王行”的留言念道:“感谢王行送来的……”
还未读完,就被敲门声打断了。
“沈琅,出来,我有事要跟你谈。”舅舅不耐烦的声音隔着薄薄的一扇门清晰传来。
他浑身一震,老旧的手机“啪”一声摔在地上,但沈琅头皮一阵发麻根本无暇顾及。这个房间没有锁,他知道如果对方推门进来会看到什么样的场景。
他匆忙扯下松垮的背心,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又理了理贴在额前的碎发。镜子里映出的少年脸颊的潮红尚未褪去,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但此时他只能硬着头皮开门。
不等他开门,对方就拧开把手探出半张脸,不耐烦地道:“磨蹭什么呢?叫你出来有话说。”
沈琅低垂着眼,没有正面回应,只轻轻点了一下头,声音压得极低:“马上就来。”
舅舅哼了一声,把门甩上了。砰的一声闷响让整个狭小的房间都震动了一下。
沈琅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靠在门框上,感觉腿软得几乎支撑不了身体,好几秒钟才慢慢调整呼吸,
他弯腰摸向床下,将刚才卡死的手机拿出来,屏幕已经彻底黑掉,无论如何按键都没有反应。
糟了……直播的收益还没提取出来,可他没有多余的钱去修手机,要向舅舅开口吗……
将手机放回床头后,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平复心跳,拖着沉重的步伐朝门外走去。
第93章 第 93 章 不溯往事
副本崩塌, 沈琅在虚空中坠落。无尽的黑暗包围着他,无法分辨上与下前与后。
神力正迅速从他的血脉中抽离,流淌着银辉的发丝褪回墨色, 曾辉映着星辰的银眸也回归人类独有的深邃黑色。他曾掌握的一切异于常人的力量正在迅速消散, 他感受到自己的意识逐渐被压缩回有限的人类认知范围。
那种触及永恒瞬间又被剥夺的感觉让他感到没由来的空虚,却未动摇他的意志。
副本世界崩塌后残存的数据碎片化作光点,从他的视野掠过。他看到白银巢都的辉煌与毁灭、执政官张开双手迎接新王降临时那狂热的目光、导师面具融化为液体滑落……像一场遥远又模糊的梦境, 而现在,这梦已经被打破, 光点划出一道绚烂的弧光后彻底消散。
耳边传来数据湮灭时特有的刺耳声响,如万千玻璃碎裂, 又如雷鸣般震耳欲聋。这些声音穿透他的意识,让思维也变得支离破碎。
但即使如此,他紧闭双眼, 将那扇老旧的大门牢牢刻入脑海。
无论未来何去何从,这一刻都会永存于心。
这是属于“人”的执念,是超越规则束缚、甚至超越神性的证明。
随着最后一缕神力的消散,沈琅的脆弱的人类肉.体即将被空间风暴撕碎, 他指尖触碰到了一样冰凉的物件。
那是一瓶灰色药剂, 不知何时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他瞬间想起, 这是进入升阶副本之前, 那位乘务员让玩家选择的东西。
灰色药剂代表【时间】, 若是服用会有什么后果?
但没有功夫犹豫,此刻也别无选择,沈琅打开药剂一饮而尽。
药剂穿过喉咙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凉,从舌尖蔓延至全身。他的身体随即变得透明,消散在无尽虚空之中——
沈琅微微一怔, 脚下停滞了一瞬。
他抬头看向四周,探监室走廊里格外冷清,只有几个狱警在站岗,狐疑地看着忽然停下的他。
刚才感觉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但让他有片刻的恍惚。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少年人的手指修长不失骨感,曾经细腻的手指因兼职而变得粗糙,遍布薄茧。他看着这双手,没由来得感到些许错位感,然而此刻他没想太多,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将他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沈承岳的家属,到你了。”一个狱警向他挥挥手,脸上带着职业化的严肃表情,“愣什么神?赶紧的!”
“抱歉。”沈琅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冽,迅速迈开脚步跟上狱警。
与其他同龄人相比,沈琅已经拔得很高,身形还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清瘦。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领口和袖口都有些磨损,同款长裤的膝盖处带着不明显的污渍,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身形,手腕纤细却并不显得柔弱,反倒有种柔韧感。
黑发刘海略显凌乱地垂落在额头,遮住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让人难以窥见其中情绪。这是属于一个少年的面孔,却透着超出同龄人的沉稳与冷静。
阳光被高墙隔绝在外,只在他的头顶洒下一片淡淡的光晕,将他浓密的黑发染上一层浅淡的金边。他紧了紧手中提着的袋子,里面装着一些日常用品和几本父亲点名要读的书。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铁门,当门被推开后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一张金属桌子,一把椅子,中间隔着透明防弹玻璃,上面布满了细小划痕。
沈琅径直迈入探监室,顺从地走到狱警指着的方向,在一张冰冷的铁椅上坐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袋子和书包则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透过面前的玻璃,他看到了坐在另一边的男人。
那个曾经高大挺拔、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却显得憔悴和苍老。
沈承岳穿着囚服,头发剪得很短,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男人眉宇间依旧保留着一份曾经的威严,但沧桑和疲惫明显侵蚀了他的精神。
但即使这样,沈承岳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举手投足间依然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沉稳和威严。他坐在那里,一只手搭在桌上,目光看向自己的儿子。
“最近怎么样?”沈承岳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他语气沉稳,却能听出几分小心翼翼,不愿让自己的状态影响到孩子。
“还好。”沈琅简短回答,垂下视线躲避父亲探究的目光,只盯着桌角的一道划痕。
“学业呢?能跟得上吗?”沈承岳注视着他,注意到儿子额头新添了一处的淤青,被头发遮盖不大明显,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但沈承岳没有直接提及,只是用这种旁敲侧击试图了解更多情况。
“还可以。”沈琅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淡。
玻璃另一侧的人看不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正用力抓紧自己的裤缝,以至于骨节都泛白。但即使如此,他依然保持端坐,一派镇定模样。
“别太累,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去找你姥爷,他们……总归不会坐视不管。”沈承岳顿了顿,似乎想叮嘱更多,却又咽下了话语。
这话让沈琅胸口微微一震,有那么一瞬,他想告诉父亲实情,可那些话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母亲因精神障碍被送往疗养院接受全天候看护;郎家因被沈家事故牵连发生巨变,姥爷因中风过世;还有被有心之人故意施加在沈家身上的巨额债务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些事全都埋在喉咙深处,被他硬生生吞咽下去。
不该让父亲知道,他告诉自己,这些事说出来没有意义,只会徒增父亲的痛苦。
空气像是凝滞一般,沈承岳注视着儿子的神色,总觉得少年的模样比记忆中更加憔悴和单薄。他伸出手放到了桌面上,那只手原本修整干净,如今却布满粗糙老茧:“别逞强,有事要说出来。”
沈琅没有接话。他知道父亲想安慰他,可是这些年来家庭巨变留下的伤痕太深,他早已学会将所有情绪压进内心深处,不让任何人窥探。
他想告诉父亲自己很好,可那些苍白的话语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探视时间有限,很快狱警便过来提醒结束。沈承岳站起身时,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顿了顿,对他嘱咐道:“照顾好你妈妈,照顾好自己。”
沈琅喉咙发紧,只能用轻不可闻的一声“嗯”来掩饰自己的无力。
当铁门再次关上的那一刻,整个空间都陷入了死寂。沈琅坐在原地没有动,他感觉胸口闷得发疼。
攥紧书包肩带的手指苍白如纸,指节微微颤抖,将所有情绪压入骨血深处,无声吞咽——
正午的阳光毒辣地照耀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炙热的浮尘。
离开监狱后,沈琅低头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头顶烈日如火,校服贴在他的背脊,被汗水浸出一片深色痕迹。他没有伞也没带帽子,只能把校服外套脱下来举过头顶勉强遮挡阳光,但烈日无孔不入,蒸得他眼睛微微眯起。
汗珠沿着他的额角滑落,穿过鬓发滴进脖颈,再顺着凸起的锁骨滑进衣领。他低垂着头,一边用手抹去滑入眼角的汗水。
监狱的位置偏僻,距离最近的车站要走半个小时,他没有奢侈到打车往返,只能闷头加快脚步向车站方向走去,赶回学校出席下午的课程。
走着走着,他忽然意识到周围似乎变得没那么热了。
沈琅疑惑地抬起头,有些愣神地望了一眼依然刺目的阳光,双眸微微眯起,本能地用手挡在眉间以遮挡强光。
空气莫名带上了一丝凉意,就像是有人在他头顶撑起了遮阳伞,将那灼人的热浪稍稍压下。他环绕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甩了甩脑袋没再多想,继续埋头赶路。
到了公交站牌,他抹了把脸上的汗,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瓶已经快喝完的矿泉水,将最后一点倒进嘴里润润喉咙。
塑料瓶被揉成扭曲的一团,随意塞回包里。每一个瓶子他都攒着回收换钱。
终于等到了公交车,他掏出皱巴巴的零钱投进票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破旧老化的公交内空调约等于无,沈琅扯起衣摆擦掉额角残存的汗珠,他把脑袋稍稍偏向窗外,看着街道两旁倒退的景物,城市街道与行人逐渐变成一道模糊流动的影子。
不经意间,他瞥见车窗上自己倒影,怔了一下。
他看到了自己,似乎又不是自己,熟悉的轮廓却多了陌生的冷峻成熟,与他自己的面容重叠又微妙地错位。
他下意识想再仔细看去,却发现车窗上的倒影并无异样。
或许是看错了吧,他摇了摇头,将刚才的一切归咎于自己太累了。
身体随着颠簸轻轻晃动,夏日午后的空气仿佛凝滞,车内弥漫着老旧塑料座椅被晒得发热后散发出的味道,让人昏昏欲睡。
他强撑着眼皮,告诫自己不能睡着,否则坐过站又要浪费时间和车费,于是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然而连日来的劳累让他的身体渐渐撑不住,眼皮越来越沉重,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倦意,沉入了梦乡。
少年的身躯蜷缩在座位上,单薄校服紧贴着瘦削的肩背,睫毛投下一片浅浅阴影,因脱水而略显苍白的嘴唇始终紧抿成线。
他睡得并不安稳,即使是在梦境中眉梢也始终紧蹙。
梦境如同他此刻的生活一样压抑沉重。他梦到自己醒来时发现公交车早已过了站,气喘吁吁地赶到教室门口时下课铃瞬间响起。班主任铁青着脸站在讲台上,厉声质问他旷课的原因,同学们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尖刺般扎在他的身上。窃笑声从教室的各个角落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戏谑。
他像个犯人般低着头站在讲台上,接受着班主任的训斥和同学们的审视。窃窃私语声中他听到,他们说他是罪犯的孩子,沈琅紧握拳头,咬紧牙根,突然一个纸团砸在他的后脑勺上,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就像是要将他淹没。
“沈琅!”
一声惊呼猛地将他从噩梦中惊醒。他倏地睁开双眼,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茫然地环顾四周,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公交车上,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前方电子屏幕上滚动的站名——下一站,第二实验学校。正是他要下车的地方!
他慌忙抓起书包匆匆跑向车门如弹簧般一跃而起,匆忙挤过人群走到车门前,就怕再次错过这一站点。
还好,只是一个梦而已。
第94章 第 94 章 案发现场
沈琅赶回学校时, 刚好是下午的上课铃响。教室里的喧闹静了下来,学生们翻书、坐正、等待老师的到来。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刚刚跑了一路还未平复下来, 汗水沿着鬓角滑下, 他用袖子随意地擦了擦,皮肤上的湿热黏腻感很不舒服。
汗水浸透的校服衬衫贴在身上,让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有些不自在。他伸手扯了扯衣领, 试图让自己舒服一些,但动作做到一半就停下了。班主任已经站在讲台上讲课, 同学们大多埋头听讲。他放下手,没有再继续调整衣服, 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低头拿出书包里的课本,沈琅的胃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噜一声。
从早晨出门到现在,他只吃了一块干馒头。忙碌奔波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饥饿, 现在稍微放松下来,空空如也的胃就开始抗议,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
他默默地捂住肚子,想压制那声音, 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喧闹的蝉鸣和老师讲解课文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似乎无人留意他的异样。
“哎, 你上午去哪儿了?”同桌的女孩侧身看向他, 压低声音问,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沈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礼貌却疏离的笑容,他不想解释太多,也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去了哪里:“有点事请假了。”
同桌见状也没再追问,只是轻声“哦”了一句。片刻之后, 她偷偷从桌子下面递过来一袋小面包。
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给,吃点东西垫一下吧。”
沈琅脸颊骤然浮现一层薄红,他没想到肚子叫声会这么明显,有些窘迫地低下头。
“谢谢你,我不……”
“拿着吧,我中午买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郑薇不由分说地将面包塞进他的抽屉里,像是生怕他拒绝。
沈琅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面包,轻声道了声谢。他确实很饿,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几口水和一小块馒头,这会儿肚子已经空得有些发疼。
拆开包装袋后,他将手中的面包分成两半,递回去一半给对方。
郑薇看着沈琅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面包递过来,那干净的指甲修剪得整齐,透着淡淡的粉色,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悸动,脸颊也有些微微发烫。她连忙摇了摇头,将面包推了回去:“真的不用,我已经吃了,你留着吧。”
沈琅没有再坚持,默默地将面包送进嘴里,小口咀嚼起来。
虽然食不知味,但好歹能填一填肚子。他一边吃着,一边翻开课本,准备预习一下接下来要讲的内容。
一块巴掌大的小面包对于青春期的男生来说聊胜于无。下午的课像每分每秒都拖得漫长又枯燥,沈琅失神地盯着黑板,眼前的字迹越发模糊。
他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听过课了。饥饿让他的胃像被挤压般难受,但他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不愿显露出任何痛苦。
这种倔强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再累、再难,他也绝不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脆弱。
放学铃声刚落,沈琅便迅速将书本塞进破旧的帆布包里,第一个冲出了教室。接下来的时间属于打工,没有社交娱乐。那些对别人来说理所当然的课余活动,对他而言不过是奢侈行为。
出了教学楼,沈琅低头快步走着,脚下磨损严重的运动鞋踩出“沙沙”的脚步声。他穿过操场边缘时听到篮球砸地的声音,还有男生们此起彼伏的大笑和喊叫。他没有回头,只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学校门口的小摊贩热闹非凡,炸串和淀粉肠的香气弥散开来,让他的胃又一次抽搐似的紧缩。他下意识握紧了肩上的包带,加快了脚步,不让自己多看一眼那些食物。
一路走到公交车站,手伸进口袋摸索着找零钱。硬币微凉的触感让他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但他掏出硬币时又忍不住为即将花出去的钱而心疼。
公交车摇摇晃晃驶向城市另一端,他看了一眼时间,还剩不到十五分钟就要开始晚班了。便利店离学校中间需要再转一次车。
这段路程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无比乏味的小事都习以为常?
到了站,他匆匆下车,再次检查了一遍口袋里的零钱,不忘确认是否带齐钥匙与工作牌。在街头灯光初亮之际,他快步跑向那家位于街角的小便利店,把所有复杂念头压进心底,只留下机械般运作的大脑去应对接下来的几个小时——
“听说他就在这里打工。”
“哎,你看,是他!”
“我早就告诉你了吧,不过他好像完全没注意我们……”
门口传来低声议论,一个穿着深蓝色定制制服的女生推了推同伴。她们是附近一所私立学校的学生,平日里不会专程来这种普通便利店。然而她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无非是为了多看几眼在这里打工的少年。
几个男生推开玻璃门进店,他们穿着不同私校的高档定制校服,无一例外打扮得体,从头到脚透着与众不同的优越感。与门外那些不好意思进店的女生一样,并非这片区域常见的人。
几人装作随意地逛着货架,却总是不由自主瞥向沈琅所在的位置。其中一个男孩低声笑道:“原来真的是他,还以为骗人的。”
沈琅对此毫不知情,他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将一瓶新到货的矿泉水摆上货架。
他抬手拭了拭额角渗出的汗珠,店里空调运转得并不怎么尽责,夏天晚高峰时分带进来的热气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少年穿着蓝白相间的员工制服,领口微敞,衬衫的下摆仔细地掖进裤腰里,短袖下露出因暴晒而呈现小麦色的手臂。
他的工作很琐碎,收银、整理货架、搬运刚到的新货,根本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
一个穿着细致剪裁制服的女孩手捧一瓶矿泉水走向柜台,她低垂眼睑装作无意地将商品递给沈琅结账,特意拿了现金付款。
当他的指尖碰触到她递来的零钱时,女生耳根瞬间泛红,却又假装镇定地调整表情。
“谢谢,”她轻声说道,声音细若蚊鸣。沈琅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察觉到对方藏在平静表面下的不安与羞涩。
他不多话,只是埋头做事,即便偶尔有客人主动搭讪,他也只会露出礼貌性的笑容,不带任何温度。
男生们站在角落假装翻阅杂志,他们小声议论着什么,其中一个忍不住抬头透过货架的间隙看向站在收银台后的沈琅。
旁边的人轻声道:“你说,他还记得我们吗?”
另一个则摇头:“别自讨没趣了,人家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都懒得理咱们。”
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走到了收银台前,用手肘轻轻敲了敲柜台,漫不经心:“喂,有冰咖啡吗?”
沈琅只点了点头,没有多话,转身去冷柜里取了一瓶冰咖啡递给对方。
“谢谢啊。”高个子接过咖啡,但没有马上离开,依旧站在那里,“你每天晚上都在这里打工吗?”
沈琅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那人,对方眉梢含笑,一副漫不经心又隐约试探的模样。他皱了皱眉,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整理现金抽屉里散乱的现金,将它们按面值整齐堆好。
见他如此反应,那男生倒也没恼怒,只是耸耸肩,自顾自地退到一旁翻看货架上的杂志。
便利店的门再次被推开开,一群穿着价值不菲的私校校服的学生进来,其中为首者的是一个染着红发的少年。
他站在人群中央,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整个店铺,最后定格在沈琅身上。不过片刻,他便轻哼一声,将头偏向一旁,露出一种漫不经心却带点傲气的神态。
“陆昱,你不是说这地方没什么特别的吗?”其中一个跟在他身旁的人笑着问道,“怎么突然想来这里了?”
陆昱,也就是红发少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随手拿起货架上一瓶饮料,拆开瓶盖喝了一口,还没付钱就喝得理直气壮。他瞥了那人一眼,不耐烦地敷衍道:“路过而已,有意见吗?”
他故作轻松地往货架方向走去,余光却总是在瞥向收银台后忙碌的沈琅。
尽管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可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耐心关心周围发生的一切。他只是站在那里随意翻乱货架,余光捕捉到沈琅的每一个动作。
沈琅专注地低头扫码结账,黑发贴服垂下,眉眼被刘海遮住大半,仅露出的侧脸线条冷峻清隽,淡漠又疏离。这种让人难以接近的态度反而更让人心痒难耐。
“我就说嘛,你为什么专门绕路来这儿……”他身后的一个男生吹了声口哨,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这不是曾经的沈大少爷嘛,以前多风光啊,没想到现在……”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昱不耐烦地打断:“闭嘴吧你们。”他的眼神依旧落在沈琅身上,带着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复杂情绪。
片刻后,陆昱随手拿了瓶冰镇可乐径直走到收银台前,可乐往台面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沈琅没有抬头,拿起扫码器扫了一下条形码,声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三块五。”
这样平淡的对待陌生人一般的态度让陆昱有些恼火,他随便抓起柜台上的一包薯片递过去:“这个也来一包。”
沈琅拿起薯片再次扫码。陆昱结完账没有离开,反而又拿起一盒口香糖:“这个呢。”
他接连拿起好几样价格不高的零食结账,每次都只买一样,原本整洁的柜台也被他弄得乱七八糟。
沈琅始终没有说什么,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扫码、结账的动作,他的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淡,无论对方怎么找茬,都没有表现出不满的情绪。
便利店里的人渐渐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有人投来好奇甚至揶揄的目光。但此刻的陆昱完全顾不得这些,他只觉得被那份淡漠态度激得心痒难耐,偏生又拉不下面子主动打破僵局。
后面几个排队等着结账的客人不耐烦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走。沈琅终于抬起眼睛与陆昱对视,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没有光亮,让人隐隐感到压迫感。
“还有什么要买的一次性拿出来吧。”
他的声音很轻,并无负面情绪。然而这一刹那,轮到陆昱怔住了。
他握紧手机站在原地,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撇撇嘴,生硬地甩下一句:“算了,不要了。”
他拿起已经不冰的可乐,而其他付过款的零食则都留在了柜台上,然后转身朝着店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喂,你……晚上几点下班?”
声音带着富家少爷股特有的傲气,但仔细听又似乎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沈琅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但还是回答道:“十二点。”
红发少年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身后的同伴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离开,几人说说笑笑地走出了便利店。
出去后没走多远,陆昱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同伴们正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夹杂着一些对沈家以及沈琅冷嘲热讽的闲谈。
陆昱皱眉,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那目光里透出的冷意让几个公子哥不由得闭上了嘴巴。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陆昱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向旁边的人摆了摆手,没有再多解释什么,也没有等他们回应,就直接转身离开,任由那些人面面相觑地站在原地——
夜幕渐深,便利店里的人流逐渐稀少。
沈琅将最后一盒牛奶放回冷藏柜,直起身捶了捶有些酸痛的后腰。长时间的站立和搬运货物让他感到疲惫,单薄的背脊在廉价的制服下显得更加瘦削。
他走到收银台后,拿起抹布仔细擦拭着台面,将白天留下的污渍擦拭干净。
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映出他流畅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黑曜石般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
几分钟后,店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指针移动的声音。
沈琅走进员工休息室,从微波炉里拿出当天卖剩下特价处理的关东煮,塑料餐盒里还剩下几个丸子和鱼豆腐,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一边吃着温热的丸子,一边打开墙上的小电视,让声音和画面填补这个过于寂静的空间。
电视屏幕上,穿着正装的主持人正襟危坐,语气严肃专业地播报着最新的社会新闻。画面切换,出现几张模糊的现场照片,都是些阴暗的小巷和偏僻的角落。
“……近日,我市已连续发生多起深夜袭击事件,作案地点均在偏僻无监控区域。据警方透露,受害者皆为单身夜归人士,在无意识状态下被人取走身体器官,目前尚未出现死亡案例……”
电视上播放着几张拉起警戒线的现场照片,以及警方正在勘察的画面。然后切换到一张手绘的嫌疑犯模拟画像,有些模糊但能辨认出那是一个人形轮廓,只是面部却是一片空白。
“警方提醒广大市民,夜间出行尽量结伴而行,避免前往偏僻无监控区域,如遇可疑人员,请及时报警……”
沈琅将最后一口汤汁喝完,关掉电视。休息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他起身收拾好餐盒,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便利店的夜班总是格外漫长而无聊,他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午夜十二点的到来,然后结束这一天的工作。
午夜过后,沈琅数次抬头看向挂钟,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值夜的员工才匆匆来迟。
对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有些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啊睡过头了。”
沈琅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将收银台上的账本合上后,他简单交代了今晚货架补充情况,然后脱下蓝白相间的制服折得整整齐齐放回员工室,背起书包推开后门离开了便利店。
便利店后门是一条狭窄的街道,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芒。沈琅沿着街道向前走着,空旷的街道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时间是凌晨一点十三分。沈琅眉头微皱,再晚一些他就会错过末班车。
为了节省时间,他决定从这条巷子的岔道抄近路去车站。脑海里闪过不久前新闻中的深夜袭击案件,但他记得这条巷子有监控,并且每隔段距离便安装了路灯,不至于成为袭击目标。
巷子的空气潮湿又压抑,幽暗的角落里传来轻微的响动。他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停留,只当是什么小动物窜过。
然而,当他即将走到出口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左侧的一条岔路小道没有路灯覆盖,浓稠的黑暗像是吞噬了所有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无法忽略的铁锈味。
他打开手机手电筒照过去,光束掠过墙壁,映出斑驳老旧的墙壁,以及一个倒在垃圾桶旁的人形轮廓。
沈琅呼吸微微一滞,但很快稳住心神,谨慎地靠近过去。
当手电筒的光照触及那人的时候,他看到那人的胸腔赫然被破开一道骇人的大洞,皮肉翻卷间隐约可见内部组织。
还有那人鲜艳耀眼的红发,在惨白的灯光下,竟比鲜血更加刺目。
第95章 第 95 章 交错的时间线
审讯室内空气近乎凝滞, 白炽灯管发出细微的电流声,冷白光打在沈琅面孔上,更显苍白疲惫。他低垂着眼睑, 双手规矩地交叠放在桌面上, 指尖微微用力压住掌心。
他不喜欢这种环境——狭窄、封闭、被注视。但脸上没有展露任何波澜,只是带有些许不安与谨慎,细微的情绪隐藏在低垂的眉眼中。
对面的警官翻动着记录本, 纸张翻页的声音成了整个房间唯一的声音。
“你说,你是在便利店下班后回家的路上发现了尸体?”警察语气平淡却带着隐隐的咄咄逼人, 目光锐利地扫向沈琅。
“是,”沈琅抿了抿唇, 语调平缓的回答,“我当时问道了血腥味,觉得情况不对, 就过去看了……”
“然后呢?”另一名年轻一点的警察接过话头,眉头轻蹙,将笔尖点在记录纸上,“为什么要靠近?大半夜一个人, 你就不怕危险?”
沈琅垂下眼帘, 看似思索了一瞬才回答:“那里有监控, 而且……我以为可能有人需要帮助。”
“你认识受害者吗?”
“见过数次, 不认识。”沈琅如实回答。
两名警察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认识?只是见过那么简单?”他拿起一份文件, 念道,“陆昱,男,十七岁,市中心私立圣华学院的学生。而你, 曾经也在圣华就读,对吧?”
沈琅沉默了片刻,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警官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昨天下午,你和陆昱在便利店发生了争执,是吗?”
“说过几句话,只是普通的员工与客人的对话而已。”沈琅的声音依旧平静。
“据目击者称,你们之间的气氛可不像是简单的说了几句话,”警官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质疑,他身体前倾,目光紧紧地盯着沈琅,“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沈琅抬起头,直视着警官的眼睛:“我没有隐瞒什么,我并不认识死者,与他也没有私交。”
警察显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靠在椅背上,将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道:“沈同学,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从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你不仅认识受害者,而且还有直接接触。根据目击证人的说法,昨天他离开便利店后,还曾站在附近逗留了一段时间。”
沈琅微微蹙眉,这种老练套话的技巧让他本能地产生了防备:“我无法控制他人的去向,也没有注意他是否在附近逗留。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建议你们去调监控,而不是浪费时间猜测我的动机。”
另一个助手模样的年轻警员凑近主座耳边低语了一句,大概是提到了什么新的线索。主座稍作思索后,将桌上的资料合拢。他重新望向沈琅时,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稍稍缓和了一些,但语调依旧严肃:“那我们再来确认一下。你说,当时你下班后走到巷子口,看到了那名伤者,然后拨打了报警电话,是这样吗?”
“是。”
“但根据监控显示,你进入了那条巷子,但报警通话时间却比监控显示的时间晚了三分钟。那么,这三分钟里,你做了什么?”
“我……”
“……”
沈琅站在两位警察身后,眉头微蹙,双臂交叉抱胸。目光穿透二人的肩膀,落在桌面上摊开的资料里。
视线停留在“陆昱”这个名字上片刻,随后转向正在被审讯的自己。
少年的脸庞清隽干净,尽管表情平静,但紧抿的嘴唇泄露了内心的不安。他坐在椅子上的姿态僵硬,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裤腿边缘。
十七岁的自己还是太年轻,还不懂得如何掩饰那些不必要的情绪。
“下午便利店里的争执呢?”另一个警察补充道,“那些目击者可都指认你们起争执闹得不愉快。如果没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等你?”
少年抬眸,看向对方,眼神漆黑干净,却藏着几分倔强:“只是一场误会,如果每一次普通交谈都能升级成矛盾,那人生未免也太辛苦了。”
听到这里,二十八岁的沈琅嘴角轻微抽动了一下,这种故作镇定且带点锋芒的回应他再熟悉不过。当年自己确实喜欢用这种语气,将所有试图接近的人挡在安全距离之外。
他对这桩案件有印象,这是十年前琼市最大的悬案。最初的受害者只是器官缺失,后来升级到连环杀人案。那时候走夜路的人都少了许多,他的打工的便利店也从二十四小时营业转为了早七至晚十。
但沈琅想不起来这案件最后是如何结案的,当年身为高中生的他完全没有余裕去关注这些细枝末节,因为学业、家庭债务、母亲病情……每一样都比新闻占据他的生活,消耗他的精力。
而现在,十七岁的自己被卷入案件中。
陆昱,这个本该顺风顺水,日后成为商界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却死在了尚未成年时。
是因为自己的干预吗?
昨天中午,他唤醒了在公交车上睡着的十七岁自己,引发的蝴蝶效应。
二十八岁的沈琅隐约能回忆起那个下午,他只请了半天假,下午因坐过站而迟到,被班主任训斥,放学后留下谈话,因此错过了晚上的兼职,自然也不会在便利店遇到陆昱,更不会发生之后的一系列事情。
然而属于眼前这个十七岁沈琅的时间线,正在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
如果这条时间线继续沿着新的轨迹发展,那么未来是否还会通向他曾经历过的那个结局?
如果十七岁的自己经历了与他不同的人生,他的性格、思想、乃至人格或许都会因此改变。
那么,是否意味着二十八岁的沈琅,这个基于过去所有经历而存在的自己,也会随之消失,不复存在?——
沈琅从审讯室内走出来,脚步稍有些踉跄。少年的脸庞透着病态的苍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在晨光映照下显得更加憔悴。
昨夜一整晚的折腾几乎将他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气压榨干净,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都有些模糊不清。
还没等他完全适应外面的光线,就看到两个身影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女人则一身名牌套装,但此时二人满是焦急和怒火,根本顾不得仪态。
是陆昱的父母。
陆母一把抓住迎上来的警察,声音干哑,不掩失去孩子的痛苦与绝望:“警察同志,怎么样了?找到凶手了吗?我的儿子……我的昱儿他……”
她的痛苦瞬间刺破了少年沈琅强装出来的平静。单薄的身体微微一僵,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警察安抚道:“您冷静点,我们正在调查。”
陆父根本听不进去,他的目光越过警察,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沈琅,像是瞬间找到了发泄口,猛地指向他:“他呢?这个就是你们说的嫌疑人?!”
他的怒火与痛苦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处,猛地指向沈琅,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和笃定:“是不是他!就是他杀了我的儿子!你们抓他了吗?这种人渣,就应该枪毙!”
声嘶力竭的质问引来了周围不少目光。沈琅原本就低着头,听到这指责,身体僵硬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当陆父看清了沈琅的脸,愤怒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是你?!”
短暂的错愕之后,陆父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愤怒中夹杂着一丝轻蔑和怨恨。
他想起当年沈家如日中天时,自己在沈承岳面前点头哈腰的样子,想起儿子陆昱曾经对沈琅的隐隐流露出的特殊情感。而现在,沈家落魄,他的儿子死了,眼前的少年,成为了嫌疑人。
“你们沈家人一个个都是扫把星!怎么,现在落魄了,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报复社会吗?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爸被抓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琅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地面上仿佛没有焦点,神色透出一种克制到近乎冷漠的沉静。他没有回应陆父的恶言,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那双深黑色的瞳孔被朝阳笼罩,显得暗淡而清冷。
然而,当他听到对方对父亲的指责时,原本掩藏得完好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沈琅缓缓抬眸,那目光就像冬日里覆盖寒霜的水面,平静之下隐藏着锋利的冰刃:“我的父亲,是清白的。”
陆父本想继续发作,可当目光相接时,他竟然生生顿住了。
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让整个琼市为之侧目的男人。
他居然在一个落魄消瘦的十七岁的少年身上,看到了他记忆中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沈承岳。
“够了!”陆昱母亲低声喝止丈夫的言辞,她复杂地看了一眼沈琅,语气里也充满了隐忍,“现在重要的是找出真凶,不是追究这些没用的信息。”
沈琅并未再多言,只是冷淡地移开视线,离开警局。
他面色苍白,眼窝微陷,眉宇间带着疲惫与倦意,脚步几乎是飘忽的,没有明确的方向,只是任由双腿机械地向前迈开。
是该上学的时间了,可他并不想去。学校和舅舅那边肯定已经被警局通知了这件事,班主任和同学会怎么看待他?还有舅舅一家,他们本来就嫌弃他,现在肯定要借此机会把他赶出去吧。
他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书包带子,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此刻,他既没有目标,也没有归处,天地广阔,他却找不到一个能够容身的地方。
或许他应该辍学,全职去打工,从监护人那里搬出来自己租房住,至少不用看他们的脸色……
沈琅闭了闭眼,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不让这些压顶般的念头将自己完全吞没。他太累了,真的快撑不住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一颗小石子滚到了他的脚边,滚动几下后停在不远处。他盯着石子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拐进了一条安静的小巷。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沈琅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墙壁上的阴影。阳光从巷口斜照进来,他的影子映在粗糙的砖墙上,那影子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有种令人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他忽然自言自语般开口,嗓音低哑:“你是谁?”
第96章 第 96 章 奇遇
沈琅眉头紧皱注视着自己的影子, 影子的边缘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他试探性地往前踏了一步,影子如常跟随他的动作, 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协调感, 就像……多了某种独立于他本身之外的存在。
“你是谁?”他低声问道。
没有回应。
不过沈琅本就没期待会有什么回答。
他用力眨了眨眼,再次看向墙上的影子,这一次它恢复正常, 没有任何异样。但越是这样,他越觉得诡异。
“是错觉么……”他喃喃自语, 黑眸中闪过一丝警觉。
沈琅转身离开巷子,当他经过一个废弃垃圾桶时, 下意识瞥了一眼,再次看到了影子微不可查的颤动。他猛然转身,却依旧什么都没发现。
这种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始终萦绕不散, 伴随着他一路从街道到车站,再到公交上,总有一种被注视、被跟随的感觉。
他开始回忆最近发生的一切——阳光下突兀的寒意、车窗上倒影的异样、奇怪的不协调的影子……
“难道是……鬼?”这话说出口后他顿觉荒谬,但这个想法冒出之后便挥之不去。
“如果真的是鬼……那为什么会跟着我?”
“……难不成, 是陆昱的鬼魂?”
沈琅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陆昱本就死的蹊跷, 死状惨烈, 加上自己又是第一目击者, 发现时他的血还是热的……
他开始回忆起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 比方说枉死的冤魂徘徊不去、寻找替死鬼之类的故事。
沈琅抓了抓头发,身体靠向椅背,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但如果真是陆昱……那也没办法,毕竟他已经遭遇不幸,总不能去责怪一个死人, 不,死鬼……
公交车到站后,沈琅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下车。街上的行人都撑着伞或戴着遮阳帽,只有他一个人顶着烈日往前走。他将手掌搭在额前,想要遮住刺眼的光线,却徒劳无功,反而让汗水流得更厉害了。
路过一家小卖部,他想买瓶水降降温,但转念一想马上就到了,忍一忍吧。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去,好好洗个澡,然后睡一觉,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忘掉。
然而,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出现了。这一次,比以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沈琅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上,正有一道冰冷的视线紧紧地盯着自己。
他再次回头,还是什么都没有。
“别跟着我了……”沈琅低声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这是在对自己说的,还是在对那个看不见的“鬼魂”说的。
“不管你有什么冤屈,都跟我没关系。该说的我都跟警察说了,去找害死你的人吧……”少年一边说,一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朝舅舅家的方向走去。
他快步爬上一栋普通的居民楼,站在门外就能听到屋内的争吵声,正准备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
“这孩子不能再留在我们家了!一天都不得安生!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警察都找上门了,邻里街坊怎么看我们?万一真的出了事,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舅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时声音充满无奈:“你以为我想收留他?可那是阿月唯一的孩子……她现在那个样子,我怎么好意思把人赶出去?”
他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愧疚:“再说了,你也知道,现在外面有关沈家的事风言风语沈家,他能去哪儿?”
“可是我们呢?”舅妈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又很快压低,“我们自己还不是顾此失彼?房卖了车卖了,我们还要生活,孩子还要上学,这些你一个人能扛下来吗?家里的钱早就捉襟见肘,讨债的甚至已经找到我们家来了!难不成我们还要替姓沈的还债吗?!”
争执陷入短暂的沉默,沈琅站在门外,手指紧握书包肩带,骨节泛白,却没有打断他们。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小窗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门板上。
他低垂着头,那张如工笔画勾勒出的精致面容上,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倦怠。眉梢微微蹙起,像是极力压抑着心头繁杂的思绪。额前的碎发散落,柔软的黑发下,苍白肤色在清晨的光线下,更添几分清冷。
沈琅没有难过,这种事情从父亲入狱那一天就开始了,他早已习惯。
他不怪他们。毕竟,自己现在的情况,的确是个不小的麻烦。任谁摊上这样的事情,恐怕都会避之不及。
说起来,当初父亲入狱后,很多亲戚都断绝了往来。只有舅舅还愿意出面周旋,并把自己接到家中暂住。虽然其中有姥爷的嘱托,但对于那时的沈琅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帮助了。
这两年沈琅也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努力不给舅舅一家添麻烦。他每天早出晚归,除了上学就是打工,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外面。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
更何况,舅妈说的确实没错。
自姥爷去世后,郎家的衰落便不可避免。从曾经富丽堂皇的别墅,搬到如今逼仄老旧的单元楼,从锦衣玉食到精打细算。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足够辛苦。
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多一个人,无疑又是一份额外的负担。
屋内争吵声已经平息了一会儿,沈琅才抬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居家衣物的女人打开了门,脸上的疲惫未消退几分。她看见沈琅站在门前,眼里闪过一瞬的不自然,但很快恢复了冷淡的神色:“回来了。”
沈琅微微点头,低声应了一句,“嗯。”步履稳重地迈进玄关,他弯下腰脱鞋,将布满灰尘的球鞋整齐摆好。
空气里弥漫着压抑又沉闷的氛围。他没有急着开口,只是缓慢地直起腰来,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尽量自然些。
随后,他抬起眼睛看向夫妻二人,浮现出一个平静甚至让人觉得有些释然的笑容:“舅舅、舅妈,我找到了一份全职工作,包吃住,我准备搬过去住。”
舅妈听到这句话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从厨房端水出来时脚步顿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她没说话,只是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而沙发上的舅舅则放下手机,愣了一下后开口问道:“全职?那你……上学怎么办?”
“我可以先辍学,”沈琅顺势回答,近乎随意似的开口,“空闲时间还能自学高考,到时候再看情况。”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这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决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出口时嗓子有多干涩。
舅舅沉默了许久,他没有追问是什么样的工作,也没有去深究更多事情,只是叹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行吧,你决定就好。”
那一声叹息里包含太多东西,有无奈,也有解脱。
“谢谢您。那我去收拾东西。”沈琅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这句话时语调轻快,好像真的已经安排妥当。
他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空间狭小仅有的一张窄床和摆放凌乱的课本。他站在那里沉默了一瞬,然后低头拉开抽屉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一边收拾,他一边想,这样最好。如果直接说要搬出去,他们一定会觉得愧疚;但若告诉他们自己有地方可去,就不会再多虑,也不会再为难。
唯有他用力按住书包拉链时微颤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深处那些望而却步的情感——
夜色笼罩了城市,昏暗的路灯将少年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他从一家店铺走出来,又推开下一家的门。
这是今晚的第几家了?沈琅已经记不清了。他沿着街道走过一家又一家店铺,从快餐店到服装店,从奶茶店到网吧。就连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网吧,都因为最近的案件而不再通宵营业,没有一家能够提供住宿的地方。
穿过几条街道后,沈琅走进了空荡的公园终于停下,将背包放到长椅上歇息。他揉了揉僵硬的肩膀,打开手机,用最后一点电量搜索附近的招聘信息。
他偶尔轻叹一口气,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周围安静得只剩风声和蝉鸣声,他认命般关上手机屏幕,整个人往长椅上一躺,用手遮住眼睛,显然打算今晚就在这里度过了。
公园里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沈琅蜷缩在长椅上,书包被紧紧地抱在怀里,似乎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安全感。
少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他睡着了,眉头却依旧紧锁,似乎在梦中也无法得到片刻安宁。
他梦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场景,如同破碎的镜子般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一会儿是他在高考的考场上奋笔疾书;一会儿是他西装革履,不眠不休的疯狂工作;一会儿是他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的高档场所与酒局中;一会儿他坐在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前,俯瞰整个城市的繁华。
他梦到自己功成名就,梦到自己终于有能力让父母过上好日子。他看到父亲走出监狱,与等候已久的母亲相拥而泣。这画面美好得像一场幻梦,让人不愿醒来。
一个刺耳混乱的声音凭空响起,如金属划过玻璃般尖锐,又像深海的回声,充斥着无法解释的不适感。这声音让梦境扭曲起来,之前那些充满希望的画面开始崩塌,变成破碎的光影。
沈琅猛地睁开眼睛,一瞬间没能分辨出现实与梦境,只是茫然地盯着漆黑夜幕下那闪烁的路灯。
下一秒,他彻底清醒过来,因为那声音并未停止,而是变得更加明显了。
他坐起来,看向那怪异声响传来的方向,是公园中央的小池塘,那里没有路灯覆盖,仅有几缕月光洒落水面。
有什么东西,不是错觉,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动物,也绝对不是风声。
他盯着那片浓重如墨的池水,隐约间好像捕捉到某种扭曲蠕动的不明轮廓。
不知何时空气变得压抑而黏稠,他感觉到血液开始加速流动,每一次心跳都像要撞碎胸口般响亮。
他咽了咽口水,用力揉了揉眼睛,却发现视野中的错觉并未消失。相反,那东西似乎正在挪动,比之前靠近了一点点。
沈琅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准池塘,微弱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乱石与枯枝投下扭曲的阴影。他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书包带子。
他很确定,有什么不对劲,无法用言语描述却让人毛骨悚然的不安逐渐蔓延开来,让他连指尖都微微发凉。
就在此时,那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靠近了些。与此同时,他看到水面泛起一圈圈波纹,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深处游过。
他捡起一根树枝,书包当成盾牌挡在胸前,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然而还未远离几步,手机的电量就彻底耗尽。就在光线消失的那一刹那,一道模糊到看不出形状的影子陡然从池水里弹出!它移动速度快得惊人,如一道箭矢直冲向沈琅!
电光石火之间,沈琅本能地闭上眼胡乱挥动手中的树枝。
本以为这脆弱的树枝会瞬间折断,却没想到树枝的尖端在接触到怪物的一瞬间,突然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竟如锋利的刀刃一般将怪物的身体切开!
沈琅猛地睁开眼,借着远处闪烁的路灯,他看到一个难以名状的怪物正趴在池塘边的草地上。
那东西形状扭曲,很难让人用语言准确地描述出来。像是一条介于鱼类、两栖类和人型之间的存在,表面覆盖着湿滑粘腻的不规则鳞片。
它没有眼睛,头部裂开的大口中露出许多锋利的齿列,身体外侧延伸出的数条触须以极快速度甩动着,在地面发出“啪嗒啪嗒”的拍击声。那些触须宛如某种生物退化后的肢体,又像是杂乱缠绕在一起的新生器官,全无任何规律可言。
沈琅咬紧牙关,不敢有丝毫松懈。他来不及思考为何自己仅凭一根树枝就能劈开这怪物的触手,只知道如果此刻犹豫或畏缩,死的一定是自己!
怪物没有眼睛,但沈琅能感觉到它已经盯上了自己。它的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便来到了沈琅面前。沈琅凭借着本能,向一侧翻滚,躲过了怪物的第一次扑击,然后迅速调整步伐,再次抬起树枝,对准怪物狠狠劈下去!
每一下攻击都精准且充满力道,就像他天生拥有这种战斗本能一般。每当危险逼近时,他总能以不可思议的敏捷身法避开那些飞舞而来的触须。动作衔接得流畅,与其说是十七岁的少年,更像身经百炼的战士。
怪物渐渐停止挣扎,最终瘫软在地,仅剩下一滩散发恶臭气味的不明液体。
沈琅喘着粗气站在那里,双腿因剧烈运动而颤抖。他心跳如雷,隐隐感觉到刚才像是有如神助,并非出自自己的力量。
然而尚未来得及深究,一阵掌声从不远处传来。
“精彩。”低沉慵懒的声音响起,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慢悠悠地走出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为考究的风衣,干净得没有一点褶皱,手里拿着一台对讲机,对另一端的人说:“看来,我们又要收获一位觉醒者了。”
第97章 第 97 章 偏离的时间线
少年沈琅跟着那个自称来自“异常事物调查管理局”的男人走进一处不起眼的建筑内。这里夹在旧城区的老胡同里, 但奇怪的是,无论是行人还是车辆,似乎都不曾注意到这栋建筑的存在。
在进入后, 这栋老旧建筑内部却出奇地先进。男人带着他经过了数层安保检查, 每一个关卡都比前一个更为严格。有些设备似乎不仅是在检测是否携带武器,更像是在扫描人的内在构造。
“别紧张,这是例行程序, 很快就好。”
最终,他们来到一间会议室。桌子的另一端坐着一个红发女人, 她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花哨的美甲, 即使是在室内也依旧带着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当沈琅走进房间后她稍微抬头瞥了一眼,然后继续低头专注于自己的美甲工作:“这就是你找到的人?他不像是觉醒者。”她声音懒洋洋的, 音调微扬,其中夹杂着些许不以为然。
男人毫不介意她的话茬,语气轻快地回答:“这小鬼可是赤手空拳杀掉了一只C级诡物,你不觉得值得仔细看看吗?”
闻言, 女人终于正眼看向沈琅, 那双藏在墨镜后的眼睛似是在认真打量沈琅。
片刻后, 她摘下墨镜, 一双满是漆黑, 无白眼仁的眼睛直直盯住他。
那一瞬间,沈琅感到一阵压迫感扑面而来,女人的眼神令他不适,仿佛自己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她面前, 所有的秘密都被一览无遗的窥探干净。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转瞬即逝。红发女人移开视线,目光投向了沈琅身后的某处——那里空无一物。然而她却眉梢微挑,唇边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有意思……”
男人将手插进衣兜,倚在墙边懒散地看着沈琅:“怎么样?他还算合格吧?”语气漫不经心却透着一丝期待。他的目光落在红发女人身上,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像是已经笃定答案。
女人闻言微微挑眉,修长的指尖懒洋洋地捻起桌上的墨镜转了两圈,然后才开口道:“自身灵能弱到令人发指,比普通人高那么一点点而已,连个E级觉醒者都比不上。不过……”
说到这里,她再次看向沈琅身后的空气:“小鬼,你的能力是【替身】吗?”
这句话让沈琅愣了一瞬,他下意识反问:“什么替身?”
她身体微微向前倾斜,手肘撑在桌面上,嘴角浮现出一个略带好奇的弧度:“这么说吧,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体内寄宿着另一个自己,或者说,你是不是在无意间召唤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就像是……你的‘替身使者’?”
她见少年似乎一脸茫然,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咳咳,好吧,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简单来说,替身,就是一种由精神能量实体化的力量,它会像幽灵一样跟在你的身边,你能够控制它,并且用它来战斗。”
她语速很快,越说越兴奋,然后又语气一转,用一种更加形象的说法说道,“就像是……嗯……‘守护灵’,或者说,你有没有看过《██的奇妙冒险》?里面的那些用拳头打架的超能力者,他们的背后就站着替身。”
“……你不会连JOJO都没看过吧?”红发女人见沈琅年眉头微皱的样子,像是在努力消化她话语里的信息,不禁失望道,“哎呀,现在的年轻人啊,连这么经典的漫画都没看过吗?看来时代真的变了。”
她立刻挥手示意男人关门,然后兴致勃勃地开始解释起来,“想象一下,你喊着‘欧拉欧拉欧拉’或者‘木大木大木大’,然后你身后的那个家伙就会冲出去帮你揍人,是不是很酷炫?”
红发女人单手托腮,看着沈琅,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所以,你的能力是什么?快给我展示一下?”
沈琅回想着当时那股有如神助的力量,略带迟疑地开口:“在击杀那怪物时,我的确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但我不知道它是什么。”
红发女人挑眉看着他,那双纯黑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沈琅,似乎在从他的表情里剖析出更多信息。不过她很快放弃深究,只是耸耸肩:“也罢,每个人都需要时间来了解自己。”她直起身子,将墨镜重新戴上,又恢复了先前吊儿郎当的姿态,“慢慢来吧,小鬼。”
随后,她侧过身,半边脸浸在明亮灯光下,另一半隐没在阴影里,似笑非笑地问:“那么,现在的问题是——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成为一名调查员,保护这个濒临崩溃的世界,守护人类脆弱的和平。成为……英雄!”
沈琅抬头看向女人,没有被她煽动性的言辞带偏思路,而是理智地反道:“薪资待遇如何?有编制吗?五险一金全包吗?有没有住房补贴?”
这突如其来的实际问题让男人愣住了片刻,红发女人则仰头大笑起来,但那笑容里却多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欣赏:“现在的小鬼都这么现实了吗?你才多大就想着这些事!这个年纪不该是最中二的时候吗?保护和平、拯救世界不是该让你热血沸腾吗?”
她虽然嘴上抱怨着,但很快恢复神采,一本正经地开始为沈琅解答这些务实的疑问。当她略显浮夸地说明了调查员的福利待遇,包括工资水平、住房补贴以及额外奖金,还提到工作期间所有医疗费用全包。
听完这些回答后,沈琅终于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道:“好,我加入。”
女人挑眉,有些意外于他的干脆利落,但很快收敛表情,认真道:“这份工作的危险系数可不低,你最好想清楚。这行最适合那些孑然一身、没有牵挂的人。”
沈琅抿了抿唇,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如果我死了,我家人能拿到抚恤金吗?”
短短一句话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一秒。红发女人原本带着调侃意味的神色渐渐淡去,她敛起玩世不恭的笑容,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的侧脸,那双漆黑而干净的眼眸里没有半点同龄人的天真与轻浮。相反,深沉得像是一汪湖水,看不到底,也猜不透藏着什么。
男人始终没有插话,此时终于开口:“抚恤金当然会有,而且数额足够保障他们未来的生活。但你真的……”
“没关系。”沈琅打断了男人的话。他直视前方,却并未真正对上任何人的视线,如同喃喃自语一般,“只要能确保他们过得好,就够了。”——
过去的轨迹正在偏离。
二十八岁的沈琅沉默地注视这一切,他察觉到时间线正在以不可逆转的方式改变。
当年的他没有辍学,高三时只是机械地完成学业,在父亲入狱、母亲崩溃后独自承担起生活重担。高考结束后,他打工攒学费,随后搬入大学宿舍,渐渐远离了那些困境。
然而现在,这个时间线出现了细微的差异。蝴蝶效应已经展开,自己正是那振翅之因。
作为旁观者,他清晰地看到个别不足为奇的差异是如何如多米诺骨牌一般逐渐递进,把十七岁的自己引向一个更艰难的处境。
原本应该坐过站迟到的少年沈琅准时到校,下课后直接去了便利店兼职。看似微不足道的一步,却将陆昱牵连进来,并最终导致十七岁的沈琅与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发生交集。
更重要的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本质产生了新认知。
在他的记忆中,他所生活的原生现实世界并没有任何超自然力量或异常生物存在。
但这几天他作为旁观者跟随在过去的自己身边,注意到了许多以前从未察觉到的细节。他曾以为的普通平静的社会背后,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更无法理解的事物。
夜晚街灯闪烁间掠过的不明影子、电波干扰般不可解读的杂音、隐藏在阴影中的怪物……
他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究竟是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个现实,还是基于记忆重新建构出的虚拟副本?或者说,这些超自然现象其实一直存在,只是当年的自己从未接触过罢了?
又或许,是因为现在的他超越了普通人的认知框架,拥有了超越常规观察维度的能力?
现在的沈琅就像是启用了“旁观者模式”,与这个世界不处于同一个维度。他无法触碰任何物体,活动范围被限制在过去的自己的三十米内。但当危机关头,他似乎短暂的突破了这层维度隔阂,与过去的自己暂时共享身体。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间点?
经历过无数副本的沈琅深知轮回空间中的随机性的背后都绝非偶然,主神从不做无意义之事。
那么,为何不是更早或更晚,而是这一年,这一天?
主神……
脑海中闪过升阶副本中数次接触的“梦”,在那光怪陆离的景象中,他窥见了祂的存在。
那不是能够被语言或视觉描述的形态,而更像是一种概念,一种超越人类认知极限、笼罩一切但又无法具体化的抽象存在。人类狭隘的认知无法理解祂的存在,因此当他醒来后,那些记忆迅速从脑海中流逝。
但现在不同。他曾短暂接触神性,即使主动放弃了这股力量,遗留下来的超越人类认知的视界让沈琅对祂存在有了新的理解。
当他的意识试图构造出“主神”的形象时,一阵剧烈的疼痛瞬间炸裂开来!
“啧……!”沈琅猛地捂住头,一时间仿佛有无数台液压机挤压他的大脑,要将脆弱的人类意识碾成尘埃。
祂不属于任何已知生命形式,仅仅是触及祂概念的一角,就足以让人的认知崩溃。
祂超越了一切既定的概念,祂不属于过去,现在,未来。祂从未存在过,又仿佛无处不在。
祂无处不在。
第98章 第 98 章 残酷真相
红发女人将一份合同放在桌上, 指尖轻点纸面推向沈琅,漫不经心地挥手:“既然答应了就签卖身契吧,小鬼。”
沈琅扫过密密麻麻的小字, 本想逐行阅读, 但女人懒散的嗓音再次响起:“啧,这种东西你看得懂么?快点签,我可没时间陪你耗。”
沈琅闻言稍顿, 没有争辩什么,只是拿起笔在名字处签下“沈琅”二字, 最后一个字停顿片刻后才放下笔。
“很好。”红发女人满意地收回文件,随手夹进一个黑色文件袋中, 然后看向门口:“你来了。小姜,那小沈就交给你了。”
话音落下,门“咔哒”一声打开, 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走了进来。
沈琅抬眼看向门口,只见被称作小姜的少年穿着特异局深灰色的制服,模样看起来与沈琅同龄,个子比他略矮一些。他的头发微长, 黑发服帖的垂在肩头, 那张脸白净得近乎透明, 五官极为精致, 眉眼间透着几分冷淡疏离。
听到红发女子的话, 他没有多作表态,只是微微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沈琅:“跟我来。”
姜芜领着沈琅离开房间,两人并肩而行。姜芜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而沈琅跟在他身后观察着周围环境。从墙上的标识和偶尔路过的人来看, 这里无疑是一个高度机密且复杂庞大的机构。
然而,他们才刚走到半途,沈琅忽然脚下一滞。他伸手按住太阳穴,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如纸。他扶着墙壁试图支撑身体,但下一秒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姜芜立刻察觉了异样,及时伸手扶住,让沈琅不至于摔倒。姜芜秾丽的眉宇微皱:“你还好吗?”
“我没事……”沈琅缓缓抬头,额角渗出冷汗,刚才那一瞬间的剧痛让他以为自己脑袋要爆炸。他揉着太阳穴,将那股撕裂般的疼痛压下,试图站直身体。
姜芜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片刻,似乎在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话。然而他并没有深究,只是将手收回,后退一步:“如果觉得撑不住,就说出来。”
沈琅紧紧闭着眼睛,努力想要将那股疼痛压下去,但效果甚微。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感受到湿漉漉的触感。听到姜芜的话,他艰难地睁开眼,眸中布满了血丝,原本清澈的黑眸也显得有些涣散。
他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声音很低:“……头痛,很痛。”
姜芜观察着沈琅的反应,注意到他的瞳孔深处有不正常的银色光芒一闪而过。微弱的光芒转身即逝,但姜芜却清晰的捕捉到了。他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随后,他扶着沈琅的胳膊,将他带到附近的休息室内,动作虽然称不上温柔,但却很稳妥。
“躺下休息吧。”姜芜将沈琅安置在沙发上,盖上薄毯。
沈琅勉强笑了笑,没想到自己还没正是入职就给人家添了麻烦,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便撑不住闭上眼睛。
就在沈琅闭上双眼后,姜芜那清冷漠然的黑眸突然浮起异样的光泽。黑瞳中骤然泛起金色,好似鎏金流淌般炽热。
金色瞳孔中映出,沈琅周身那些若隐若现的银丝光纹,它们延伸至虚空之中,与某个灵体连接。
姜芜的视野中,那灵体显现出轮廓,那是一个半透明、与沈琅有着如出一辙的容貌与身形,只不过更加成熟冷峻,五官如刀刻般棱角分明。
“你能看到我?”沈琅第一时间感受到姜芜的目光,他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短短一句话像是穿越了时间与空间,在空气中激起微妙涟漪。姜芜眉头微皱,没有急于回答。
他见过太多无法用常理描述的东西,那些潜藏在帷幕之下的异常事件、又或是来里世界的诡异生物……然而,这个灵体不同。
他与这个世界仅有若有若无的联系,又难以捕捉其具体的存在轨迹。他站在这里,却仿佛被世界本身排斥,只留下极为微弱的一丝联系。
“你……来自未来?”姜芜试探性地问道,但话一出口,自己又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不,不对,你已经……脱离了这个世界。”
那灵体散发出的气息并非单纯跨越时间线的旅人,更像是某种被剥离出存在根基后的残存意志。
他认真观察片刻后补充道:“你和这个世界仅剩下极浅的一点联系,是因为……”他的目光转向正躺在沙发上的少年沈琅,“因为他。”
姜芜感到困惑。世间万物,生老病死,总会在这个世界、在时间长河中留下曾经存在的痕迹。然而,这个灵体却像是被凭空抹去了全部存在的痕迹,不属于任何时间,任何位面。
与其说是他身上没有痕迹,不如说……那些痕迹被彻底地抹除了。
姜芜自言自语般说道:“就连死亡都会留下印记,可你什么都没有……”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瞬,脑海中隐约浮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连自己都觉得荒唐。
“除非……”姜芜神色微变,“除非那个未来已经不存在。”
未来——或者说,这个世界原本所通往的时间线,都已经化为虚无。这是他此刻推测出的最合理解释。
沈琅微不可察地愣了一瞬。这种洞察力不像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该有的,但姜芜那双金灿犹如琉璃的瞳孔,显然让人无法将他与普通人划上等号。
“我知道你能听见。”姜芜再度开口,轻蹙眉梢,“如果你的存在是为了提醒我们未来毁灭,那么,你是否清楚……它是如何走向终点的?”
“……我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沈琅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抬眼与姜芜对视。
他还记得那天夜里,他像往常一样在办公室里伏案加班,处理着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一切如此寻常,如此平静。
平静到可怕,没有风声,没有大都市应有的喧闹,好像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一开始,只是夜幕中的一缕光芒,像是远方火灾映出的光芒。然而那红光迅速扩张,几乎是一瞬间就将整个世界笼罩,将整个天幕染成令人窒息的色彩。
沈琅意识到视野中不正常的光后站起身走向窗边,下意识地拉开百叶窗。赤色光辉涌入房间,如同无形实体般包裹住他的身体。而沈琅只是怔怔地注视着天空,他看到,一颗巨大的星体。
这颗星体散发令人不安的脉动,它并非静止,而是缓慢移动着,旋转着。每一次脉动都带起穿过大气层与灵魂共鸣的震荡,仿佛是那星体正在呼吸。它就像是活物,表面布满裂痕,裂缝中有无数不可名状的阴影扭曲着,从缝隙中缓缓伸展出来。
但奇怪的是,这样反常的一幕却没有警报响起,也没有人或动物的声音。整座城市沉浸在不同寻常的静谧之中。
沈琅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身体根本无法动弹,他没有发现不论是自己还是其他物体的影子,都在墙壁上扭曲成无法辨认的形状。
双耳嗡鸣,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不清。他试图移开目光,但那颗赤色星体却仿佛拥有某种无法抗拒的引力,将他的意识硬生生拖拽过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消失,或者说是逐渐被剥离成虚无。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就像溺水的人拼命伸手抓住从指尖流逝的海水。
那星体覆盖了整个天幕,它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四周一切都被剥离了颜色,只剩下不属于光谱上的红。
然后,它……“看”向了他。
当沈琅再次醒来时,已然身处陌生且充满危机的轮回空间。
这段记忆就像被封锁了一般,只留下零星残片偶尔浮现在梦境之中。每当试图追溯,总有一种力量阻止他回想起来。
初入轮回空间的沈琅设想很多种可能性,或许是末日降临、生态崩坏、资源枯竭、战争爆发。但他从想过……地球已经毁灭的可能性。
或许,只是他不敢去想。
在轮回空间逗留的时间越来越久,他对地球的记忆愈发模糊。那些曾深刻铭刻在他生命中的点点滴滴,无形间被慢慢剥夺蚕食。直到有一天,沈琅发现,他竟记不起父母的容貌。
而现在,升阶副本中短暂踏足更高维度的领域后,那些被轮回空间法则刻意模糊的记忆再次清晰。就连回忆起那个赤色星体时也不再有阻碍。
当姜芜揭露了那个他一直不愿去思考的事实,沈琅无法再欺骗自己。
或许地球早已不复存在。
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存活,拼命战斗变强,一切都是为了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所爱之人身边……他不愿去面对这个可能性。
真相沉重到他不敢去想,他的家人呢?是否也消失在那一夜?
这样的念头,比死亡更加令人窒息。
这份执念,如今还剩下什么?
第99章 第 99 章 献祭
“你说谎……”
沙发上的少年沈琅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挣扎着坐起身,双手紧紧抓住沙发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抬头看向前方, 那双总是带着疏远冷淡的黑眸此时充斥着血丝, 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恐慌。
他看到了,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走马灯般闪过。他看到了未来自己的经历,也看到了那些不应该接触的存在, 那些猩红色的光芒,巨大的陨石, 以及无尽的轮回。
“不可能……不会……”
少年直勾勾地盯住虚空中那个模糊的半透明摄影。那个与自己有着相同面容、却更加成熟沉稳的男人。那是未来的自己,一个背负了太多东西、却又无能为力的自己。
存在于不同时间点的沈琅与自己对视, 当他们视线交汇一刹那,时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被拉伸扭曲,他们之间因果模糊成了一道脆弱的线。未来沈琅的身影变得更加清晰, 那种半透明虚化状态开始消退,就像是他逐渐从灵体转为实体。
然后,空间开始错位。
空间像是一块被慢慢按压变形的玻璃,墙壁微微扭曲出无法辨明几何规律的弧线, 天花板上的灯泡闪烁出不规则断断续续的光芒。在两人对视的一刹那, 这个空间好像失去了既定规则, 如同某种巨大系统中的代码被破坏后产生的数据错乱。
从墙壁到天花板, 再到地面, 每一寸空间都像是失去了支撑点,平面上逐渐出现裂纹,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破损,而是类似数字模型崩解后的形态,甚至露出奇怪如代码一般闪烁光泽的线条。地板如镜面反射出不存在与此的景象, 像是无数交错重叠时空中的投影。
“存在”与“非存在”之间矛盾的逻辑,将这个本应完美运转的世界卡出了BUG。
少年沈琅作为锚点,亲眼目睹了未来沈琅的存在时,他的“观测”赋予了未来沈琅实质性的定义,使他成为这个世界中真实存在的一部分。
但问题在于,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多余的位置容纳第二个“沈琅”。
如同游戏程序被插入了一段错误代码,系统正试图修复漏洞。这个修复过程会带来什么?消除多余的代码?还是毁掉整个系统?
少年沈琅顾不得那么多,他执拗地盯着未来的自己,眉宇间透着少年特有的不服输,他质问自己:“为什么……未来会变成那样?你明明有机会改变着一切!为什么你没能阻止它?!”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每个字都浸透了对自己的愤怒与近乎绝望的不甘:“为什么世界毁灭了,所有人都死了!而你却还活着?!”
未来沈琅站在原地,没有回避那双质问的眼神。他静静地看着那个年少时的自己,沉默良久。
就在这一刻,空间开始剧烈扭曲,那些原本因为不应存在于此处的沈琅产生的错位,竟然在快速修复,而沈琅的身影则快速退回了半透明的虚化状态,且颜色越来越淡,就像是要消失一般。
姜芜鎏金色瞳孔微微缩紧,他捕捉到这一变化,低声道:“这个世界正在排斥你。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漏洞,这片空间正试图修复自身规则,把你……从根源上抹去。”
这句话落下时,未来沈琅身体虚化加剧,与少年沈琅连接的银丝光线都在崩裂,他本就没有留下存在的痕迹,而当这最后的一线连接也即将切断时,他将彻底消失,不再属于任何时间、空间或记忆。
等待他的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死亡,而是涅灭——从根源上清除,无人再记得他曾存在过,他所有为之付出的努力、挣扎甚至执念,都将在时间中湮没无踪。
沈琅并未挣扎,仿佛对他而言,这涅灭并非无法接受的结局,黑眸甚至中透出几分释然。
“你不能消失……”少年沈琅踉跄着扑向那个近乎透明的身影,用尽全力想要抓住未来的自己,“只有你可以……只有你能改变这一切!”
“别乱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姜芜拦住他,金色瞳孔宛若燃烧般亮起,他已经看出少年沈琅的意图,“你的存在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但他根本不属于这里!如果你坚持要做这种事,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然而,没有回应。少年沈琅似乎根本听不到外界的一切,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即将湮灭的人影上。他的嘴唇微微颤动,说出的话轻不可闻,却带着不容置疑地笃定:“如果只有一个人能继续走下去,那只能是你。”
“……不要这样,”沈琅温和地对过去的自己说,“你的世界还在,你还有家人,你可以拥有无限种可能……而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然而少年的脚步没有停下,他挣脱姜芜试图阻止他的手臂,再度向前迈了一步:“时间线会收束!无论我们怎么改变,都会走向同一个终点,对吗?”
他短暂的与未来自己共享记忆,在那些混乱庞杂的记忆碎片中,他看到了……被称之为“主神”的存在。
“祂已经将这个世界的未来报废!无论怎么改变过去,都只会通向向那个终点……!”
他伸出手,那只年纪轻轻却遍布薄茧的手掌径直穿透了薄雾般虚化的自己。触碰的一瞬间,两人的气息短暂交汇之际像是建立起某种联系,整个房间内骤然静止下来,如同时间本身也为这不可逆转的一幕屏住呼吸。
少年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虚化,那张原本青涩又倔强的脸庞始终保持着坚定。那双泪凝于睫却分外坚定的眼睛死死盯住未来的自己,仿佛想要把所有未竟的话语都传递过去。
少年沈琅要逆转现实规则,通过牺牲自己的存在将两个沈琅融合为一,将自己的一切拼尽全力将一切转移给他。
姜芜看着这一幕,那双金色瞳孔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他看到空气中那些重新连接起来的数据流,而这些流动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未来沈琅聚拢,同时少年沈琅在逐渐消失。
灵魂被抽离痛楚让少年沈琅唇齿打颤,两行血泪顺着眼角滑落,但他没有退缩也没有犹豫:“既然你的世界已经毁灭,你存在过的痕迹已消失,那我就把我的全部给你……由我们一起,改变那个未来。”
在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少年沈琅转头看向一旁的姜芜,决绝地眼神里竟带着一丝恳求:“我已经签了合同,你们……会照顾我的家人,对吗?”
姜芜愣住了,那双宛若鎏金浇铸般流动辉光的眼眸盯紧少年,近乎承诺一般郑重的话语回答:“会。”
得到肯定回应后,少年闭上眼睛,一滴泪滑落,与血混合成暗红色液体坠地。他朝未来的自己露出一个像是胜利又似悲恸笑容,然后化作无数细碎光尘,如星辰陨落,又或是晨曦初现前的一抹余晖。
二十八岁的沈琅感受到一股暖流从手心处传来,那是另一个自己最后的馈赠。他低头,看着自己重新变得凝实的身体,那原本已经几乎放弃希望的眼眸中,逐渐恢复了神采。
“值得吗?”姜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用自己的存在,去换一个已经毁灭的未来?”
沈琅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感受着这个世界的气息。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他不是为了换一个未来,他是为了他的家人。”——
【玩家编号:A-10874
玩家姓名:沈琅
考核编号:S级升阶考核-X2048
考核结果:失败
考核内容回顾:
目标:本副本旨在筛选具有掌控法则力量的潜能,同时能够保持自我意识而不被异化的人选。
流程:模拟真实世界场景,植入原初世界记忆。通过逐步递进的异常事件,诱发玩家回忆起轮回空间记忆,并在末日幻景中进行最终考验。
第一阶段:常态模拟,观察玩家在日常环境下的反应。评估指标:社会关系、行为模式。
第二阶段:异常诱导。制造异常事件,触发玩家对“现实”的质疑。评估指标:适应性、分析能力。
第三阶段:实力觉醒,测试玩家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评估指标:战斗能力、潜能。
第四阶段:终极拷问,在毁灭幻境下测试玩家的最终选择。评估指标:自我认知、意志力
失败原因:编号A-10874在考核中展现了卓越的判断力与抗压能力,尽管最终个体具备重塑世界和掌控规则的能力,但因对原生世界的情感未能放下,不符合融入轮回空间规则的标准。
历程摘要:
1. 编号A-10874进入虚拟副本环境,记忆暂时封锁,并提供日常化场景诱导放松警惕。初期反应正常,符合预设行为模式。
2. 随着时间线推进,引发个体对世界真实性质疑,异常因素逐层加码,通过幻象、线索暗示逼迫编号A-10874自我觉醒。
3. 编号A-10874突破感知桎梏,展现自主抵抗意识,表现出对人类身份极强的认同。
备注:
1. 编号A-10874表现出极其罕见的自我意识,对自我认知异常强烈,并拥有突破程序既定界限的潜力。
2. 临时升阶副本稳定性在考核终段受时间断裂影响,崩溃迹象符合预测范围。编号A-10874自身强烈的排斥行为使得副本溃散加速。
4. 保留对编号A-10874的观察,并设计新的测试方案,探索如何消除其对于原生世界的留恋。
5. 系统将调整后续引导策略,以促使编号A-10874对轮回空间产生更多归属感,并尝试彻底切断编号A-10874与原生世界的现有联系。
总结:-
编号A-10874,沈琅,暂不具备脱离人性束缚、适应S级规则的条件-
目标虽未达标,但系统判断其意志与潜力可被进一步利用,建议特殊处理以争取其归属-
主神对玩家编号A-10874表现出的部分能力表现出高度关注,因此决定重新调整策略,对其进行二次筛选-
主系统已启动“锚定”程序,将目标投放到其原生世界时间线的过去节点,加速编号A-10874与原生世界的剥离,引导诱目标接受轮回空间规则,成为可控资源。
当前状态:已锚定至过去时间线。观察等级:最高。】
第100章 第 100 章 突兀的开端
系统的监控程序捕捉到了时空中严重的逻辑异常, 监控节点锁定了位于时间线崩塌点附近的不稳定源头。在那片如正在酝酿数据风暴的裂缝间,少年沈琅与未来沈琅的自我融合被观测到。
他的存在呈现出一种违背宇宙法则的状态,一个脱离了既定框架的变量。这对于主神控制下的系统来说, 是绝不允许出现的漏洞。
位于系统核心深处, 那片无形庞大的数据域如同无温度的星云,缓慢地转动着。
【检测到异常变量——编号A-10874,状态评估:存在性违规。强制召回程序启动。】
沈琅只觉眼前的一切瞬间化作碎片, 整个世界像镜面般裂开,无数光点在黑暗中旋转、坍塌。
意识如坠深渊, 强烈的失重感包裹着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在地球毁灭的那一夜, 他也是如此失去意识,然后被这股力量带到了轮回空间。
那是超越空间与时间的伟力,即使是以现在的他, 也无法抵抗分毫。
他试图睁开眼睛,只能看到无数破碎的光影。身体像是被揉碎又重组,意识也在无休止的拉扯中渐渐麻木。像是从破碎的镜面中被重新拼凑起来,即使拼凑完成, 也永远无法回到完整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 失重感渐渐消退, 一阵坠落后的平稳让他骤然睁开双眼。刺眼的光芒让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适应了几秒后, 他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他身处一个狭小的房间内,房间的墙壁是冰冷的金属材质,地面也是同样的材质,房间内一切都显得极为简洁冷淡,配备着一些医疗设施。没有窗户, 只有一个金属门。
耳边传来久违的声音。那平淡理性、没有温度的系统提示音自虚空中响起:【副本世界加载完毕,正在进行玩家信息初始化——身份已分配:联盟督察,编号A-10874。】
【主线任务已发布:调查飞船异常情况并确保飞船安全抵达目的地。任务期限:120小时。】
系统音消失,沈琅尝试活动了一下身体,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抗议,像是刚结束了一场高强度的训练。赤.裸的肌肤暴露在略带凉意的空气中,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的视线再次扫过这个房间。这是一个不大的医务室,各种仪器设备整齐的摆放着。墙壁上布满了复杂的管线和标识,房间的材质是冰冷的金属,光滑的地面仿佛一面镜子,映照着他此刻不着寸缕的身躯。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无声地滑开。沈琅抬起头,看向门口,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出现在那里。
那是一个身姿挺拔得无可挑剔的男人,他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白大褂,扣子整齐地系到第三颗,线条流畅利落。他的外貌极具冲击力,深邃英俊,五官立体,眉骨微挑,鼻梁高挺,下颌的线条锋利,勾勒出一种冷峻又优雅的气质。
他的银发整齐贴服,与他的金色瞳孔相映成辉。那双暗金色瞳孔犹如阳光下凝固成湖面的冰晶,无波无澜,仅凭眼神便足以令人生畏。
“你醒了。” 男人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他走进房间,面对赤.裸的沈琅没有刻意回避,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沈琅的身体上游移。
黎源的视线扫过沈琅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从他脖颈开始,下滑到锁骨,缓缓向下,经过胸.膛、腹肌、人鱼线,最终停留在沈琅修长的大腿。
对方的每一寸肌肤,都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魅力,仿佛天生就应该接受全部目光的洗礼。他的身体散发着一种独特的磁场,吸引着一切的注视,就连黎源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不明白这个躯体为何如此吸引自己,但他知道,他要仔细观察,研究这个男人的一切。
黎源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的猥亵或侵犯之意,反而带着纯粹的观察和评估。那是一种极其理性的目光,甚至可以称之为审视,就像在确认某件精密仪器是否完好无损。
“状态如何?”终于,黎源开口,语气中没有多余情绪。
随着他进门,沈琅脑海中自动浮现这个人的信息——黎源,奥德赛号考察船上的医生,是可以信任的NPC。但这种认知并未让他放松戒备,眼前的人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那对金色眼眸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达灵魂深处。
男人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防备,又或者察觉了却并不在意。他径直走到床边,从腰间拿出数据终端开始记录什么,然后俯下身,指尖触碰沈琅肩膀上的肌肉线条。
“保持别动,”他说道,平静地语气中自带一股无法抗拒的权威感。
双手沿着沈琅肩部到锁骨,再到胸腹仔细按压检查,每一次触碰都力道拿捏地恰好,全然没有多余停顿,好似在认真处理一项复杂但必要的数据采集任务。
随后,黎源拿起一旁的听诊器,并未询问沈琅是否介意,就直接将冰凉的听诊器贴在沈琅赤.裸的胸膛上。接触的一瞬间,冰凉的金属触及皮肤,让沈琅条件反射般绷紧了肌肉,但很快放松下来。
“呼吸。”黎源低声说道,语气无波无澜。
沈琅配合地深呼吸,但随着胸腔起伏,他敏锐地感觉到那道贴附在自己胸口上的目光更加专注起来,好似不仅仅是在倾听心跳,更是在读取什么隐藏的信息。
黎源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他将听诊器贴在不同位置,以极为专注的神态倾听着心跳与肺部震动之间微妙的不协调。可他的眼神却变得更加深邃,那副冷漠外壳下似乎藏着什么复杂又晦涩的东西,一时间难以捉摸。
“心率偏慢。”他说完后,将听诊器收回,语调平稳任何波澜,“但不是问题。”
然后他带上医用橡胶手套,手指从沈琅肩膀开始滑至肩胛骨,看向他裸露结实背部延展至窄腰线条间流畅又紧绷肌肉群,然后再转向正面。
“肌肉密度,A+,” 他记载在数据终端上,“胸围,107厘米……腰围,74厘米……肩宽,51厘米。”
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态度极为专业。
手指继续在沈琅的腹部游走,感受着腹肌的起伏和张力。不知是橡胶手套的原因,还是说他本身体温偏低,每一次略带凉意的触碰,都在沈琅的皮肤上留下一阵细微的酥麻感。
“皮肤状态……良好,无明显疤痕……”黎源继续自言自语,他的手指继续在沈琅身上按压,“触感……紧致,弹性极佳……”
黎源的视线再次下移,他伸手抚摸着沈琅的下腹,缓慢而细致。他的手指按压在耻.骨附近,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然后将数据一一记录在终端上。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迟缓,似乎每一个动作中都充满极为细致的观察与记录。
“体脂率12%,柔韧度……优秀。骨骼密度……正常。内脏功能……未知。”
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大腿.根.部,眸色深邃,仿佛在探寻什么极为严肃的实验。
“腿部肌肉强度,A+,”他继续着他的检查,声音平静,“臀.部曲线符合人体工学,骨骼结构……”
沈琅垂眸看着医生那些毫无停顿、精确到毫米的数据记录,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沦为实验对象。不过对方这样的行为虽然让人不适,但目前看来没有直接威胁。
他的手指划过沈琅的大.腿.内.侧,感受细腻的皮肤和紧实的肌肉,他没有迟疑,动作精准冷静,没有多余的触碰或留恋。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正在检查的位置,仿佛这具身体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需要被分析的物体。
“身体机能正常,没有明显外伤,只是肌肉有些疲劳,初步判断是长时间处于休眠状态导致。”黎源将数据板上的数据调出来,展示给沈琅看,“这是你的身体数据报告,可以自行查看。”
“检查完毕,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你还有什么不适吗?”说着,他转身从置物柜从置物柜中取出了一套白色贴身设计的作战紧身衣放在沈琅身边。
“没有。”沈琅坐起来略微活动了一下身体,肌肉在动作中绷紧又舒展,酸痛感已经缓解许多。他拿起衣物准备穿衣时,却发现黎源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站在极近的位置,目光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移动。
“虽然体检没有发现异常,但你沉睡的时间比其他人更长,可能会有一些延迟反应。如果之后出现任何不适,请及时告知我。”
沈琅简单地“嗯”了一声,拿起紧身衣,迅速套在身上。衣料贴合肌肤,勾勒出他线条分明的躯体,挺拔的身姿衬托得更加英气逼人。
“我们不久前从编号为X-432的星球返回。”黎源开口时依旧目不转睛,但那双眼中一片干净,没有猥.亵之色,“在返航途中,飞船经过了一片不稳定的黑洞,以防万一所有船员都进入了冷冻舱进行休眠。”
到了NPC交代背景的环节,沈琅默不作声,一边穿衣一边听他讲解。
“现在全员都已经唤醒。不过,有些船员表现出轻微紊乱症状。”
沈琅将拉链拉倒领口,挺直身躯站立,他那宽阔的肩膀与紧致的腰线被完全勾勒出来,黑发微乱平添几分散漫。换好衣服后,他视线投向黎源:“什么样的症状?”
“常见症状,包括头晕、神经疲劳。”黎源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个别人的症状……较为特殊,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生活区已经恢复正常供能,你可以先去那里熟悉环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