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明白他的心,因为这些萦绕于心的东西,他早已习惯。]-
秦在水下午从明坤出来。
他和钟栎晚上跟扶贫办那边有个私人饭局。钟栎蹭他的车。
刚出地库,他还未从工作里抽身,仍凝眉想事。
万合和环科的方案定下来了,后面他大概也要去西达看看成果。现在扶贫工作如火如荼,他看过西达的GDP报告和政府内部的经济数据,这些年发展一直向好。
要是他的好好什么时候再回去,看见那片土地换了样貌,她肯定会高兴的。
边上,钟栎看见人影,往外抬抬下巴,意外这里又能遇见:“诶,这不你那小……”
“乞丐”两字差点脱口而出,他连忙改掉,“小春好怎么来明坤这边了。”
秦在水闻言转过头,看向他那边的车窗。
女孩熟悉的身板闯入眼帘。秋日的北京,夏天已经过去,春好穿着偏职业的衬衫包臀裙,脸上有许久未见的朝气和闪亮。她现在头发长了,发丝在风里飘扬。她和好朋友手挽手,不知在说什么,嘴角上扬,笑得特别开心。
像还在她高中的时候。
秦在水盯着她身影看了会儿。
他许久没见她这样轻松大笑过了。
司机鸣了下喇叭,春好一愣,赶紧拉着诗吟往后跳几步把路让开。
车往前驶去,秦在水往后望了望,她的脸流水一样划过。
秦在水忽问:“你上次说在国贸边上弄了个场子?”
“是啊,怎么,今儿个有兴趣了?”钟栎说,“请了你好几次你都不来,不好意思,小裕这个月过生日,他把那地儿包了。”
“辜小裕?”秦在水蹙眉。
“对啊。”钟栎耸耸肩,“你把人家两个地盘都弄得暂停营业了,他只得钻我这儿来。”
秦在水眯道眼,一时没多想,她不一定是去酒吧那的。
他脊背靠回坐垫,阖上眼皮闭目养神,可车拐上路,又莫名不安定。
车在光华桥下等红绿灯时,他眼睛睁开,吩咐司机找地方掉头。
“怎么又回去了。”钟栎一头雾水。
秦在水没言语,他准备去场子里看一眼,没人的话,说明她去的其他地方,他也就不用担心。
没想到刚踏进酒吧,往地下一走,他就看见乌糟的男男女女,抄起酒瓶的辜小裕。
以及混沌里,唯一一抹绷直的、小豹子一样的背影。
秦在水脸色铁青,迅速上前。
……
“辜小裕,再闹信不信我把你辜家也抄了。”
他声音低沉,隐淬薄怒。
春好脸蛋也撞上他衣领,是微凉的布料,她看见上面柔和的光泽,在晦暗里很显质感。
春好呼吸一顿,立刻抬头。
秦在水站在灯下,他侧脸凌厉,还没来得及去看她;他左手钳着辜小裕,大半个身子横亘在他们中间,替她挡着。
他甚至另一只手还抓着她。
他力道大,几乎扣着她手腕,一副她在他心里很要紧的样子。
春好心像也被拽了一下。
可她前面是辜小裕啊,是影后辜小玥的弟弟,是他妻子的弟弟。
她……春好肩膀颤抖起来,想离开他的怀抱。
秦在水察觉她挣扎,分出目光看她一眼,瞧她惊惶躲避,以为她是吓到了。
他看回辜小裕,眼底更觉败兴厌烦,他手里不知拧了他哪儿。
辜小裕立刻惨叫:“啊!啊!疼!”
他尝试挣脱,可二十多岁的小年轻怎么比得过阅历魄力皆在他之上的秦在水。
他手一空,跪瘫在秦在水腿边,砸人的酒瓶也就摔在茶几上,上面酒杯、果盘、押注的项链手表车钥匙,酒液混乱,噼里啪啦一片狼藉。
春好肩膀一缩。
有玻璃溅到她脚下,秦在水怕东西划伤她,微微侧身,甚至还觉得不够,下意识抓着她往怀里带了带。
周围人心惊胆战退老远,黄诗吟也不知被谁拉开,她懵怔地看着好好被那个资助人扣在怀里。
春好肩膀还绷着,她脸蛋靠着他颈窝,心却难得安定,甚至眷恋不已。
这是她分外熟悉的地方。
她以前也在杂草丛生的山上抱过他的,她搂着他脖颈,自己的侧脸贴着他,央求他和自己一起走。可他还是留在了那片火光里。
春好想起这一幕,她被他揽着,心里却流泪。
秦在水还一动不动盯着腿边的人。
“辜小裕,我的话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
辜小裕痛得咬牙,觉得自己手臂下一秒就要脱臼。
周围没人敢拦,谁敢拦秦家太子爷,他那些狐朋狗友们都越躲越远。
“姐夫姐夫!”辜小裕眦目欲裂,几乎吼着说,“我错了我错了!”
春好却被他这声“姐夫”给叫醒。
仿佛当头一棒,砸得她血肉模糊。她这次是真醒了,连连推开他后退。
秦在水却还捉着她胳膊,他太高了,胸膛也宽阔硬朗。
春好不管不顾,甩开他的手。
秦在水怀里一空,他一霎扭头,蹙眉不解地盯向她。
春好踉跄一道,秦在水怕她跌,又伸手去,可她再次躲开,伸手扶了沙发,这才站稳。
秦在水手里也空了,他目光深而用力,只看着她。
“姐夫!姐夫!”辜小裕还在挣扎,“我这次真错了,我再不开赌场了!”
身后钟栎抱着胳膊看戏:“你叫姐夫不如叫二哥呢。今儿个你姐来了都不好使。”
“栎哥栎哥!你帮我说说,二哥!二哥!”辜小裕虽不满秦在水,但终归是害怕。
他往回看钟栎,像见到救星,“栎哥我真错了!”
秦在水丢开他胳膊,脸色更冷:“道歉。”
辜小裕抱着手龇牙咧嘴,“等我先站起来。”
刚想起身,他小腿又被人踩住。
秦在水也没用力,但辜小裕却不敢继续起身。
秦在水:“先道歉。”
“对、对不起。”他恨恨说,“可以了吗?”
秦在水眼帘抬向春好:“听见了?”
“听、听见了。”
春好喉咙发干,心如凌迟。
秦在水这才挪开脚。
辜小裕立刻爬起来,走向门外。
“辜小裕。”秦在水略微回头。
辜小裕冷汗直流,他不敢不应声,停下脚步:“二哥……还有事?”
“最后一次。”秦在水面无表情正正领带,“再这样,就继续给我蹲局子里去。”
“明……明白,明白。”辜小裕脸颊抽搐,忍气吞声。
钟栎斜他一眼,推开门:“让你混。赌场都开我这儿来了,回头就跟你姐说。”
“别啊!”辜小裕嚷,“栎哥你怎么见死不救,我包你场子又不是没给钱……”
钟栎“呵”一声:“长点儿教训吧。不然迟早把你爹给坑了。”
“哎呀,爹就是拿来坑的,不然怎么叫坑爹呢。”
场子里男男女女也都待不下去,也不敢看戏,都陆续离开了。
只有黄诗吟还等着,她看向钟栎:“那我朋友她……”
“还怕她被拐啊。”钟栎扯唇,抬下巴指指里面,“你这朋友在哪都不如在他跟前安全。”
他看眼里面
的秦在水,知道他估计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钟栎觉得可笑,又觉得没办法,和黄诗吟说:“你甭管他们了。”
黄诗吟愣愣点头-
不远处,包间门被人从外面关上。
春好浑身一激,她身上湿淋淋,被辜小裕泼湿的雪纺衬衫贴着胸口和肩膀。
她左看右看,周围一个人都没了。
春好心神俱惊,像一只掉队的小鹿。
她转身就走。
秦在水见她特意绕了一大圈沙发,都不愿从自己身边过。
“春好。”
秦在水喊住她,目光沉沉。
春好脚步一顿。
但终归不忍心,他帮了自己,她却要因为自己那些龌龊的想法而推开他。
“没事我就……我就走了。”她看着地毯,小声,“今天谢谢你。”
秦在水却不动。
春好赶紧去开门,但这门怎么开啊,把手也拧不动,推也推不开,难道要从外面开吗?可刚刚钟栎就是从里面开的门呀。
她用力拉两下。
打不开。
“……”
她只好回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男人。
秦在水这次没急了,慢条斯理整理一下袖口,他脱了外套,重新走过来。
春好下意识后退,可她肩上一沉,他把西服披在了她肩上,遮挡她被打湿的胸口。
男人的体温,也就这么罩住她。
“打不开么?”他低问,男人成熟凛冽的气息砸下来,声音悦耳。
“……”
春好咬唇,抬眸看见他一截脖颈,衬衫干净如雪。
她脸不争气地一热。
秦在水扫她两眼,轻轻拨开一个栓子,拉开门把手打开。
外面的穿堂风吹进,春好头顶发丝动了动,她眼睛一亮,正想出去。
这模样落在秦在水眼里,像一只逃窜的水母。
他嘴角轻勾,一把将门关上。
“呯”的一声。
春好愣住,气急回头:“秦在水你故意的吧!”
“你觉得呢?”他看着她,脸色如山背般幽暗。
春好张张嘴,没见过他这样,深沉、压迫,甚至带着点警告。
秦在水没再和她废话:“你躲我?”
“我没有。”春好立刻抬头,“我躲你干什么。”
秦在水眸子敛住:“那我上次在北大和你说,要你等一会儿,你跑什么?”
“你要我等我就等吗?”春好硬着头皮,“我那天有事,我有工作,我没时间等你。”
她说着,心脏颤动起来,都不知道该怎么掰扯,她只想赶紧结束这样混乱的状态。
她不想成为自己讨厌的样子。她不要再陷进去了。他那样重视责任、重视家族,一定也不希望,他亲自资助的小孩儿破坏他家庭的。
秦在水看她脸色,总觉得她下一秒又要和在北外滩时一样落下泪来。
他忽而开口:“好好。”
“你别这么喊我!”春好颤抖着说。
秦在水微顿,他深深看着她,里面杂糅了不少情绪。
“我现在都不能喊你好好了吗?”
春好心头轰然。
她眼眶一酸,立刻叫喊:“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在水一时无言,他当然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春好喃喃摇头,眼神失焦:“可秦在水,你的资助已经结束了。”
她哽着脖子,艰难地抹掉眼角,执拗僵硬地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你难道还要管我去哪里、有没有等你吗?我就算等了你又怎么样,你把我送回家,我的生活依旧不会有变化。我回头照样要喝酒应酬,要一个人生活,要一个人打工的……你、你结婚了,就,就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她断断续续说了这样一大段,说得心乱如麻,秦在水也安静下去。
“好好。”
秦在水开口:“我没有结婚。”
空气安静了。
春好心跳一愣,她瞬间抬头,灯光打在她脸上,她是漂亮的,此刻却像一节艳丽而呆怔的木头。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没和她结婚。”秦在水上前一步,低声说,“一直以来,都没有。”
他不知为何,心也轻轻动容。
可这丝动容说不清道不明,却又总是萦绕于心,萦绕久了,他早已当做常态。
春好微张着嘴看他。
她僵硬地揉揉眼,咽一下口水,怕错失他任何一句话。
“那晚在北大遇见你,我本来想和你说的。”秦在水看着她,“但你已经走了。”
他从来都不想她难过,也没想她误会,但从前的事情太多,太远,她也长大,那些若有若无的东西很难重提。
但他是想她开心的,在自己面前是,在别人面前也是。
就像刚刚他从窗户里看见的,她毫不掩饰地大笑,或者蹦来蹦去,都好。
“没、没结婚……那,那,”春好吸吸鼻子,茫然看着他,“那我高二,去北京找你,你和辜小玥的婚礼是?”
“办了场酒席。”秦在水说,“仅此而已。”
“为什么?”
春好心跳起来,却又颓然,好似已经没有了信心。她一时不知是复杂更多,还是喜悦更多。
她反应不过来,难道自己这些年,所有的纠结、痛苦,那些绵绵无期的等待,拾起又放下的寄托,都是可有可无的吗?
可得知他没有结婚,他还是一个人,她好像又有点开心。
至少这个人在自己面前,还和自己说着话,那些她以为要割舍的,也没有尘埃落定。
春好舔舔嘴唇,破涕为笑。
秦在水看她眼睛终于恢复往常的样子,里面还有层水光,摇摇晃晃的,也不再恐慌。
她吸吸鼻子说:“我想要出去。”
秦在水点头,把门拉开了。
可又回头看住她。
春好又揉揉眼:“嗯?”
“头发。”他抬手,微顿一下,这次却给她把凌乱的呆毛顺好,指腹蹭过她发角,春好轻颤。
秦在水再看她一眼,把门打开了:“所以,我没有结婚,我也没和任何人有过婚姻。”
“那辜小玥……会同意?”春好和他一起走出去,嘴上跟着询问。
“她得到了她要的东西,为什么不同意?”秦在水微微回头,“婚姻不是在所有人眼里都排第一位的。”
地下的楼梯很长。
秦在水依旧走在她身边,昏暗的光线罩着两人。
“那在你心里呢。”春好脱口而出。
问完,她又抿唇,觉得自己是不是嘴快越界了。
秦在水安静少许,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他看眼前方,又看她一眼:“明坤的工作一直很忙,大概率后续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清闲。何况现在西南那边的扶贫工作依旧是明坤在牵头投资。婚姻要么没有,如果有,应该也会是第一位,和我的工作平齐。”
春好微微睁大眼,她怔愣片刻,为这句话鼓动了一下。
鼓动完,又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怎么刚得知他没结婚就开始想乱七八糟的事。
秦在水衬衫扎在西裤里,显得人颀长挺拔:“我虽然没结过婚,但我对婚姻的要求是很严格的。我不会随便和一个结婚。”
严格。春好琢磨这个词。
没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对婚姻的标准,但他用这个词,莫名又很合适。
两人走上一楼,秦在水回头看向她。
“噢……”她心轻轻跳着,手背到身后搅动,嘀咕道,“你干嘛和我说这些啊,我又没想知道的。”
秦在水瞧她那样儿,跟一只水母在跟前对手指似的。
他牵牵嘴角,带她往外走:“现在开心了?”
“没有!”春好立刻否认,她脸躁地说,“你结没结婚,和我有什么关系。”
“也是。”秦在水配合地点点头。
春好嘴巴一撇,不满地转向他。
秦在水目光还在那儿等着。她撞上去,看见他深黑的眼睛,她只好又怦怦转走。
前边,诗吟也没走,她在酒吧门口等她呢。
秦
在水看见她朋友,脚步也停住。
“好好。”他忽而喊她。
“嗯?”春好回头。
秦在水眼光重新落回她脸上:“以后别再躲着我。”
她伤心也好、难过也好,他都不想她避着自己。他和她认识很久了,能常常见到她,总是好的。
春好“噢”一声。
她胸口一软,眼珠转着,勉为其难地嘴硬:“我看情况吧。”
说完,她却先忍不住抿唇一笑,“我去找诗吟了。”
放下话就跑远,可跑一半又回来,一股脑把西服还给他。
“拜拜!”她冲他踮脚挥手,脸红扑扑、亮晶晶的,像又回到华师一,他每次送她到校门口,她都是这样。可这次又不太像。
总之,有点开心。春好扑过去挽上诗吟,又惦念地回头看他。
秦在水还站在光影潋滟的长廊里,他低低一笑,重新穿好西装,也将她的体温服帖地穿进身体里-
后面几日,春好心情飞扬。
连上课工作都轻松了起来。
秦在水偶尔也会发消息,虽不频繁,但也不会一个月到头说不上话。
十月底,培训班中期考试。
考完,春好留下来帮曹教授整理试卷。
她平常麻烦曹教授太多,总是问问题,这次也主动帮忙。
曹教授带她去了办公室。
打开灯,里面有些杂乱,一股纸张水墨的味道。
他窗户外树荫都黄了,北京在路灯下更显秋深。
春好整理着,忽而想秦在水以前会在哪个办公楼,她小时候给他写信,都是寄到北大来。
正想着,她给他发消息:【你以前在北大是哪个办公楼啊?】
秦在水没回,她也没着急,他的忙碌程度她也知道。
整理完试卷,曹教授叹气:“本来没这么多学生的,但九月头忽然要扩大学生人数,把你们师大的学生也弄过来了。”
曹教授看她一个人整理这么多试卷,她瘦瘦的,抱着一屯纸搬上搬下,竟也不喊累。
他不好意思:“早知道该多喊两个人的。咱这多是实战课,听课的都是社会人士,没想到你一个学生也听这么认真。还愿意来给我帮忙。”
“没事的,我一个人就可以。而且我平常问您问题多,给您帮忙应该的。”春好笑。
曹教授欣慰:“难怪秦总亲自给你写推荐信。”
“推荐信?”春好一愣。
“你不知道?”
春好眼皮轻跳,她屏住呼吸,搓搓手问:“我能看看推荐信吗?”
“我给你找找啊。”
曹教授拉开档案柜,翻了几个文件盒,最后抽出一张纸递给她。
春好小心翼翼接过。
是明坤集团的文件格式——
上面有她的学生信息,下面是秦在水的批语。
【我推荐该名学生到你处参加培训,请做好接待,如有异议,欢迎与我联系——秦在水,批准同意,2018年8月28日。】
他的字好看,她也最熟悉。春好看着落款签名,手指忍不住在上面蹭了蹭,心里思绪万千。
春好看了一会儿,她还给曹教授。
从北大出来时,她还反复想着那张推荐信。
原来他们学校忽然获得一批名额,是秦在水给的。
她不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自己想来这个培训班的。
她呼出口气,一肚子疑问。
也可能,她只是想见见他。上次得知他没结婚后,两人就没见过了,不过也才过去一星期而已。
春好揉揉自己的脸,感觉得知他没结婚后,她怔忪了一段时间,现在却越来越沉不住气。
她划开手机,她的微信秦在水还没回复。
看眼时间都快晚上十点了,她也就不再追问。
又到周一,环科的团队市内外勤,去万合那边开项目会议。
现在环科和万合的方案全部敲定,客户部又要忙起来了,大概率十一月份还要去西达出差。
厉甄说今天的会明坤也有人出席,但会议上,春好翘首以盼,来的人却是钟栎。
一整个会议,她心不在焉,划开手机,她昨晚的消息他也没回。
他们现在已经很少这样,偶尔还能聊上两句呢。
散会后,大家聚在一起聊工作,春好等所有人聊完,她磨蹭着,最后才叫住钟栎。
“钟总您好,请问秦在水……秦总他今天怎么没来?”春好中途改了个口,她几乎没喊过他秦总。
“秦在水在医院呢。”钟栎说,他看着她,眼神有些难以捉摸。
“啊?”春好心提起来,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她担心,“哪个医院?”
“你自己问他呗。”
钟栎脸色并不好看,而且秦在水进医院,还不是她的原因?复查没过关,被摁在医院里休养了。
春好只得点头:“谢谢钟总。”
钟栎离开了。
六点下班,春好走出万合的大门。
同事们都走了,她走来走去,还是掏出手机,给秦在水打电话。
“嘟嘟”声响了一会儿,接通了。
“喂?”春好清清嗓子,小声,“你在哪呀,听说你生病了?”
秦在水那头顿了道,声音微淡:“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谁告诉我的。”春好蹙眉,“你就说你在不在医院。”
他那边沉默片刻:“在。”
“怎么了?”他那边有衣物窸窣的声音。
春好看着眼前秋意浓稠的北京,看着立交桥下澄黄的光影,车流、人群穿行而过。
她身体里好似有个轻盈的气球,低声问:“秦在水……我来看看你吧,好不好?”
第62章 春水体力也很好
[当某个人出现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生动起来。]-
秦在水在西城的一家军医院疗养。
春好出地铁站的时候,天色已黑,晚高峰的行人进站、出站,小孩背着书包跑走,行人在路灯下匆忙闪过。
蒋一鸣已经在边上等她了。
春好赶紧过去。
两人没从医院正门进,蒋一鸣带她绕到侧面,这一块竟也有院墙。
顺着走了一截,从另一个门进去。
门边有带着线圈耳机的人站岗,春好脚步顿了道,蒋一鸣已先替她报上:“秦先生的客人。”
警卫放人进去了。
里面很大,似乎是隶属大医院的一个封闭空间,一路僻静而干净,树木很高,但深秋的缘故,只剩寥寥枯黄树叶。
北京的秋天总是肃穆。
到了地方,蒋一鸣带她坐电梯上去。
出电梯,走廊也安静雅致,一整层没几间病房,时不时有护士以及西装革履的人经过。
春好看着周围,问:“一鸣哥,他是感冒了吗?”
蒋一鸣想起秦在水的吩咐,他点头:“……对。”
话落,病房到了。
刚推开门,客厅灯很亮,装潢低调简约,窗边还养了盆郁郁葱葱的绿植。
主卧门没关,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有些沙哑。
比电话里听见的更低沉。春好心脏轻跳,手指捏住。
蒋一鸣给她倒了水:“秦总还在谈工作,你在沙发上坐会儿?”
春好接过:“嗯,谢谢一鸣哥。”
话落,蒋一鸣也进去了。
春好抿口热水,悄悄挪到沙发手臂边,回头往主卧里偷瞧。
门半掩着,里头空间宽敞,一间病床在中央,秦在水坐在床沿,低头翻文件,床上的小桌板支着两台笔记本电脑。
他前面坐了三个人,黑压压的,看样子是在听汇报。
顶灯开着,他身侧的落地灯也亮着。
光线柔和,秦在水视线聚焦在纸张上,侧脸分外凛冽。
他低声问对面的人:“这种投资案还要我来教?”
他训起工作来毫不客气,声音很冷,气场又强,手底下的人不敢吱声。
“秦总,我们回去重做一份……”
秦在水蹙眉打断:“重做有用?你自己弄不清问题出在哪儿,就不用问我下一步的决
策了。资料拿回去,明天给我回复。”
“是,是。打扰您休息了。”几个人赶紧起身,拿着文件出来了。
春好瞬间坐直。
那几人出来,看见春好,但不确定她的身份,看一眼就匆匆出了病房。
空间安静了些。
春好心想她是不是不该今天给他打电话,看起来好严肃的样子,他心情似乎也一般。
主卧里,蒋一鸣还在给他说后面大致的工作安排。
春好没忍住,从沙发上起身,半躲着趴在门口往里看。
蒋一鸣汇报完这一周的所有大事项,只剩一个:“秦总,周五明坤地产那边有个内部会,您大哥和朱总都会出席,您参加吗?”
地产是秦问东的地盘,秦在水一直都管的是金融,很少插手地产那边的事。
这次,他却点头。
“参加。”
秦在水在灯下说。
“是。”
蒋一鸣结束汇报,秦在水回头看眼外面,春好还趴门口在,两只眼睛黑而闪亮。
两人对上视线,春好肩膀一激,立马笔直坐回沙发上,手放膝头一动不动。
秦在水看她瞬间消失的样子,让蒋一鸣下班了。
蒋一鸣从房间里出来,他喊护士把卧房里股东们坐的椅子搬走,他和春好打招呼:“小春好,我先下班啦。”
“嗯!拜拜。”
春好点头,关门声轻响,室内陷入一种空旷的安静。
她这才后知后觉,屋里除了他俩没别人了;她思绪一惊,四处望望,主卧里传来声音。
“来都来了,不进来?”
秦在水看她一眼,她依旧直挺挺杵在沙发上。
她有时候挺机灵的,有时候又慢半拍。
“……来了。”春好应声,忽而有些拘谨,手在主卧门框上摁了摁,这才走进去。
“我刚看你在讲工作。”她嘀咕,“万一你在讲明坤的保密项目呢,我偷听就不好了。”
秦在水听她轻轻的声音,心头萦绕的烦躁缓和些许。
“还好,不是什么要紧事。”他嘴角动了动,面色也正常起来。
春好走近,才发现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羊毛衫,灯下,他面庞深沉清邃,以及一点不易察觉的索然,但一抬眼,他眼睛映了灯,这样的情绪又无处可寻。
反倒是羊毛衫有柔和的反光,显得他肩宽有力。小臂袖口挽上一截,包裹住男性硬朗的骨骼和肌肉线条。
春好看着,脸微微热了。
她赶紧摇头,从前都不会这样的。她从前明明只会沦陷在他的眼睛里。
再看向他,秦在水淡笑:“站我跟前做什么?不坐?”
“啊?”春好看眼他床边,他要她坐这里吗。
她睫毛微颤,害羞了:“……坐的。”
春好坐到他床沿,习惯性和他并排。
她外套蹭过他手臂,秦在水身侧床垫一陷,他愣了道,目光扫眼床头柜那边的椅子,她大概没发现椅子在那。
坐到他边上,春好别一下发丝,心还跳着。
怎么这次再和他独处,氛围就变了呢。
他们认识这么久,她在他面前哭过、闹过、笑过,甚至当着他面骂过人……她都没有今天这样紧张的感觉。
好像从上次知道他没结婚后,一切都在悄悄变化。
可到底哪变了,春好答不上来。
秦在水伸手,将小桌板上的笔记本电脑挨个合上,他手臂从她后背一晃而过。
他见她来这儿就抿唇,也不知在想什么,手指倒搅来搅去的,不怕水母触手打结么。
“来我这儿发呆的?”他瞅她说。
“没呀。”春好说,“你不是生病了吗,我想来看看你。”
明明是病情相关,但话说出来却有了想念的味道。春好立马闭上嘴。
秦在水无言一笑。
他拿起一旁床头柜上剩余的文件,他左手不动,只右手慢慢翻阅着。
春好这才看见他的左手还贴着针。
他竟然还在吊水。
春好一怔,起身去看:“你还在吊水啊?”
一边吊水一边处理工作么。好辛苦。
“最后一瓶。”秦在水看眼吊瓶。
春好踮脚看眼药瓶,上面的药水名她不认识,只好又问他:“你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感冒?”
秦在水顿了下,随口说:“风寒。”
春好没有怀疑,但又看向他:“可我好像没看见你咳嗽流鼻涕呀。”
“……”
秦在水微噎,不动声色,“感冒后期,没咳嗽了。”
春好信了这个答案。
她自言自语:“好厉害的药水,我感冒的话咳嗽都是最后才好,得咳半个月呢。”
“……”
秦在水语塞,他还真清咳了两声。
春好便又转过来:“诶,不是不咳嗽吗?怎么又咳嗽了?”
“……”
秦在水再次被问住。
但她站在自己面前,脑袋挡住了灯光,小脸有些暗,眼睛却又亮亮的。
秦在水挪开目光:“间歇性的。快好了。”
“那我去给你倒水。”春好露出笑容。
她去刚刚蒋一鸣拿一次性纸杯的地方拿了新纸杯,两人一人倒一杯,她拿着温水过来。
秦在水看见她手指握着白色一次性纸杯。
“谢谢。”他接过。
其实他有固定的杯子,但也没拒绝。
春好点点头,重新坐回他身边,两人就这么喝着水。
他继续翻文件,整个人气场还在工作里,春好也不好打扰。她又看眼他的羊毛衫,忽而意识到自己是穿着风衣坐在人家床上。
她赶紧起身。
“怎么?”秦在水问。
春好说:“你是不是晚上睡这里呀?你睡这儿我就不坐了。”
秦在水跟不上她的脑回路:“这又是哪门子理论,我睡这儿你就不能坐了。”
“你要睡觉的话,我得给你坐脏了。”她说,“我这风衣天天在外面挤地铁。”
“能脏到哪去。”秦在水不以为意。
“真的!”春好眼睛认真,她弯下腰,手臂撑着膝盖,目光和他并齐,“我在宜城念初中时住的下铺,上铺的那个人总坐我床上。还在我床上吃东西呢。”
她说到这儿,表情肆意起来,气哼哼的。
秦在水嘴角牵起:“你没和人家吵架?”
“吵了的!”春好立刻说,一副骄傲不已的样子。
“战果如何?”
“……把人吵哭了,然后我写了检讨。”
秦在水眉梢微挑,想到从前,脑海里想起的却是她孤零零的背影,忧伤的、自言自语的。
他心里似也漫上一层轻雾,好一会儿才说:“坐吧,我晚上不住这儿。就白天来输液。”
春好这才放心,一屁股坐回来:“那可以。那我要坐。”
床垫又陷下去了。
秦在水瞧眼她喜滋滋的小脸,喝口她倒的水,心下莞尔-
春好也没坐很久。
秦在水一份一份看文件,写批注,时而点开看一眼电脑上的数据表报。
她坐他身边也有点碍事。
春好干脆挪到窗边的沙发上,离他的病床有些距离。
她也拿出电脑,后面客户部要去西达出差,相关的文件一直在整理。
这几年她不常回去,回去总会想起那些撕裂般的离别,直到现在,秦在水回来了,她才慢慢平和一点。
那片土地是他花了几年时光,耗费心血做出来的试点成果。
她从武汉坐火车去北京,一夜的路程已经要她疲惫不堪,他却是几年如一日在大山里穿行。
春好想着,些微怔忪,抬眸,却看见床头柜边有个空椅子。
她反应过来,他刚刚那句要自己坐,好像是要自己坐椅子……
她脸一窘,悄悄看向秦在水。他早已进入工作状态。
春好便也收心。
半道她阖上电脑撑着脸靠在沙发扶手上睡了会儿,迷迷糊糊有脚步靠近,她身上微沉。再睁眼的时候,病房里有人,护士已经在抽针了。
春好揉揉眼睛,跟着站起来,肩上衣服滑落,才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件男士西装外套。
也不知他怎么给自己搭上的,上面淡淡的檀香,温度却已是她自己身上的了。
秦在水拔了针,他起身绕过床尾。
春好下意识放下电脑追上去:“你去哪?”
秦在水略停了道,回头看她特地从沙发那跑过来。
他微顿:“我去卫生间。”
“……”
春好瞬间一噎,耳根热了。
不问还好,问出来后,空气里莫名有丝怪异而黏腻的感觉。
秦在水眼底划过点笑,他轻逗她:“怎么,想和我插队?”
春好喉咙一堵:“这有什么好插队的。”
说完见他嘴角弯着,她反应过来自己又在被他带着跑,“不对,我又不上厕所。”
她脸蛋浅红,指指沙发那:“我、我是想问,衣服,是你给我搭的吗?”
“人家护士姐姐给你搭上的。”秦在水瞅她。
中途,护士过来查看。秦在水正巧抬眸,见她又撑着脸在沙发上睡着了,另一只手还搭在电脑键盘上。
她睡着的时候,脸总是红润,看起来也没有忧愁。
他水还没挂完,担心她着凉,便将外套递给护士,要护士帮忙搭上。
“噢……”春好得到答案,点点头,原地返回,溜远了。
秦在水看她那上了发条似的背影,无言一笑,转身进了洗手间。
春好觉得有点丢脸。
一定是还没睡清醒的缘故,她抓抓头发地想。
房间里,护士还没走,收拾着吊瓶以及房间里的垃圾。
春好收好自己的电脑,又跟着去到客厅,护士回头:“您好?”
春好指指主卧,有些腼腆:“你好,我想问他的风寒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风寒?”护士显然愣了,“你问秦总?”
“嗯。”春好点头。
护士没反应过来,“秦总没有……”
话说一半,主卧门口有人出现,秦在水看眼春好的背影,又瞥护士一眼,目光禁令。
护士脊背一僵,立刻改话:“对对,是风寒感冒,多注意休息,不要过度疲劳就行。”
春好听着,低头拿自己的小本本认真记好。
“然后开的药按时吃,”护士笑,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秦总有时候忙,总是忘记吃药。一天一次,晚上饭后吃,您后面可得好好盯着他。”
“嗯,我知道,谢谢您。”春好记下“吃药”的注意事项。
“对了,还有,”春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多问一句,虽然他总说没什么问题,但她还是担心的,“他……其他地方没有事情吧?”
“嗯?”护士小姐姐装不懂。
春好抿唇,垂眸猜测:“比如脑袋,脊椎,这些容易受伤,或者……被打伤的地方。”
秦在水看她小心翼翼地推测,他安静听着,没作声。
护士小姐姐瞥眼她身后光明正大偷听的秦在水,尴尬摆手,“……没有的,没有的。秦总身体很健康,体力也很好的。”
体力很好……
春好听着这四个字,她思绪歪了歪,又立刻打住:“好的好的,谢谢。”
“不谢。”护士小姐姐如蒙大赦,又看眼她身后的秦在水,松口气,赶紧出了病房。
春好还停在原地。
她也没觉察出不对,浑身注意力都在给他记东西上,压根没关注人家的表情。
秦在水垂下眼,手落进兜里,兀自一笑,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集团不太顺利,朱煊那边也不安定,他出国三年,朱家的势力已不是他稍作安排就能除掉的了。
本来是极度厌烦的一天,此刻,又莫名生动起来。
秦在水走到她面前,她抿唇,正一笔一划把护士的叮嘱写完整。
“写给我的?”他问。
“对呀。”春好抬头冲他笑,又继续写字,“等我写好撕下来给你,你自己留着,或者给一鸣哥。”
秦在水迁就她身高,弯身去瞧她本子上写的字。
他低声:“刚护士不是要你盯着我?”
“……我、我干嘛要盯你?”
春好心一颤,都没注意护士的这句话,而且她怎么敢盯着他,就算她想天天见到他,两人忙来忙去的,她可没这个时间。
再次从本子里抬头,秦在水也上移目光,两人极近地看见彼此眼底。
他刚洗过脸,双眼皮上薄薄一条褶,配合低沉凛冽的气息,很迷人。
春好呼吸一滞,脸刷的红了。
“我还得上班的。”她一本正经嘀咕。
秦在水却笑了下,也不知笑什么,他回房拿上西装外套穿戴好。
“着急回去吗?”他再次出来,跟她身后整理袖口。
“嗯?”
“不着急的话,”他扣好西装扣,重新看向她,眉深目净里有松泛后的温和。
秦在水邀请:“一块儿去吃个晚餐?”-
走出电梯,天完全黑了。
澄黄路灯下,几片枯叶飘落,黑色行政车停在门口。
晚风刮过,春好裹紧风衣。司机下来开门。
“我请你吃吧。”她心还跳着,一边坐上车一边说,“其实几个月前我就想请你吃饭,但那时候你去上海了,也没请成。”
她是他资助的小孩儿,资助结束,本就该她请这餐饭。从小到大,她受他庇护太多,也欠他太多。
“难得。”秦在水说,“之前喊你好几次都不乐意出来。”
“……情况不一样嘛。”春好弱弱伸出一根手指。那时候两人刚刚重逢,她连自己实际工作都不敢和他说,一个劲儿给他撒谎,哪里敢和他出来吃饭。
她道:“而且你生病了,怎么好意思让你再请。”
秦在水看她认真的小脸,微微笑笑,却又不置可否:“到地儿再说。”
“嗯。”
吃饭的地方不远。
车绕过去的时候,春好才发现这医院附近竟还有个公园。
七拐八拐的,周围更加僻静。
有摄像头扫了下车牌号,升降杆缓缓升起。
之后便畅通无阻,绕过几丛映着地灯的绿圃,停在一个古典雅致的院落边。
门童来拉车门,另一个侍应生迎出来,颔首微笑:“秦先生。”
秦在水:“两位。”
“您这边请。”
秦在水正想提步,余光往后,春好还在门口望景色呢。她面对着外面幽绿掩映的夜景,远处城市星光点点,尽数落在她眼睛里。
他也不催,只站她身后等,怕她回头找不到自己了。
春好拍了几张照,她把包往肩上提了提,小跑到他身边:“这里真好看,像公园一样。”
她语气轻快,仅仅因为景色好看,她便欣喜不已。
秦在水插兜淡笑:“这湖对面就是公园。”
“是吗?”
两人慢慢平齐,前面侍应生也开始引路。
秦在水略抬下巴:“这公园好像还挺有名,上大学的时候没和朋友来玩儿?”
“没……”春好紧跟着他,“北京太大了,景点都玩不完。”
“也是。”
两人走进餐厅里,依旧是深红色地毯,明亮但不刺眼的水晶灯,屏风上都是山水画,像俄式与中式融合的场景。
春好四处看看,又怕落后她,再次跟上他脚步。
“你呢?你小时候在北京长大,应该能玩完吧?”她好奇地问。
秦在水却摇头:“我小时候很少出门。”
春好一愣:“为什么?”
秦在水看她一
眼,还没说话,前面走廊迎面过来几个人。
余光微闪,他抬眸看去。
朱煊正和秦问东一块儿从包厢出来。
朱煊看见他,显然愣了道,但又极快换上面孔,笑说:“秦二,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秦在水神色寡淡。
朱煊看向春好,并不意外她还跟着秦在水。
毕竟当年说什么都不肯污蔑秦在水挪用公款,猜都不用猜,肯定早勾搭上了。呵,秦在水也是有意思,婚外情也要和她在一块儿。
春好脊背一绷,下意识抓住秦在水的手臂;秦在水也任她抓着。
朱煊笑容不减:“怎么这个点带小姑娘来玩儿?饭点都过了。秦二可有点不体恤人了。”
秦在水没搭理。
倒是一旁秦问东开口:“在水。病好了?”
“快了。”
秦在水淡淡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春好还看着这个人,总感觉他眉眼间和秦在水有些相似,带着无框眼镜,有几分儒商的味道。
朱煊身后又传来动静。
范凤飞是最后从包间出来的,他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人就空了,这群人永远不把自己放眼里。
他心里愤愤想着,好不容易追上朱煊,一抬头,却意外看见秦在水和春好。
“秦……”他眼睛瞪大,低头,“秦总。”
他身体僵硬,却又看眼他旁边的春好。
秦在水扫他一眼,没作声。
两拨人分道扬镳。
走出一段距离,春好往后一瞧,走廊上已没了那三人的影子。
她心有余悸地吐出口气。
又往前走几步,春好意识到自己还抓着他手臂呢。
她立刻松手,“抱歉……那个,我光看他们三个了,没注意。”
“没事。”秦在水并不在意。
春好搓搓手掌,像余温还在指尖。
侍应生引他们到窗边坐下。
座位面对着面,墨绿色的桌布,桌上小瓷瓶插着两朵红色玫瑰,玻璃上倒映两人,这么一瞧,有点约会的味道。
“没有菜单嘛?”春好问。
秦在水给她倒了茶水:“没,上什么吃什么,不用操心。”
他的硬朗干净的手指在眼前一晃而过,很好看。
春好眨眨眼:“中式omakase?”
“差不多。”
春好四处看看,周围没人,她小声说:“秦在水,这儿我可请不起你。”
秦在水没想到她还惦记这茬呢。
“这餐厅是钟栎开的,用不着付钱,也只接待私客。”
春好心里好受了些:“那你这次请我,我下次请你。”
她说得极其坦诚,还有些羞敛,像小孩子交换承诺一样。
秦在水答应:“行。”
春好抓心挠肝,还是忍不住和他讨论,“刚刚……那个人和你长得好像,你觉不觉得?就朱煊旁边的那个。”
秦在水反应两秒,轻声:“那是我大哥。”
“难怪。”春好恍然大悟,“那也还好,你们只有三分像。”
“我和他同父异母。”他说。
春好微愣,不知该怎么接话。
她从小没有家人,有时候也会羡慕有兄弟姐妹的同学,但放在秦在水身上,他这样庞大的家族,人际关系会更复杂吧。
她记得厉甄和她说过:像明坤这样的大财团,利益瓜分是很凶险的,任职也捉摸不定。
当然凶险,不然,朱煊也不会在他受伤出国后,这么快来找她做假证。
秦在水喝口水,看她眉眼耷拉着,乐了,“怎么你还郁闷上了。”
“没有。”
春好摇摇头,只是感觉,这背后有更讳莫如深的家族故事。
菜慢慢上来,一例一例的。
春好想起来:“还有,北大那个培训班,是你给我写了推荐信?”
秦在水瞧她一眼,感觉她现在消息也越来越灵通了:“你从哪儿知道的?”
“不告诉你。”春好咧嘴一笑。
“……”
秦在水眯眼,没说话。
春好扳回一城,有些得意,又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想去这个培训班的?”
秦在水幽幽学她的句式:“我也不告诉你。”
“……”
春好不高兴,“你怎么学我说话。”
秦在水松泛下肩,还是开口:“无意间听到的。”
他说,“顺手的事儿,不用在意。”
春好“噢”一声,不知道他在哪无意间听到的。
空气安静少许,她说:“但还是谢谢你。我本来是去不了的。”
秦在水叮嘱:“把你加进去了就好好学,你既做这一行,还是得多上心。”
“我很上心的好不好。”
春好一哼,为自己正名,没忍住轻瞪他一眼。但这眼神又是嗔怪居多,也没力度,更像是撒娇。
这眼之后,她慌忙醒神,可收回也来不及。
秦在水一直瞧着她在,他眼神深了些,倒也没说什么,仍旧温和清淡。
春好也就抿唇,拘谨地沉默下去。
前面,秦在水也不再说话,他吃饭很有条理,薄唇紧闭,灯下,他鼻梁很挺,斜照的时候,会看不清阴影那一侧的眼睛,显得人淡漠而城府。
春好其实有点怀疑,他真的是风寒吗,但她又不敢询问,也害怕询问-
吃完饭,两人出了院落。
春好吃饭容易热,她把风衣脱了搭手上。
这私人餐厅里环境真好,秋天这样萧瑟,这里的花圃却还打理得郁郁葱葱,地灯一照,像在春天。
秦在水看她清薄的脊背,她腰也细,包臀裙穿着,很显身材。
他看一眼便收回目光:“衣服不穿上?这几天北京降温了。”
“还好。我不冷。”春好轻快走着,伸手别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她回头看他,又抬头看看夜色,十五才过,月儿圆亮。秋风一吹,只有凉爽。
她和他很久没有独处了,也不知今晚这样的氛围是否正确。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还能待在同一天里,也不会有其他的束缚。
春好想起件事,忽而回头:“对了,后面环科和万合要去西达出差,你……会去吗?”
“会。”秦在水看她一眼。
“真的?”
“真的。”
春好眼睛微亮,她背着手走在他身边,“你从国外回来后,去过西达吗?”
秦在水摇头:“没来得及,北京这边事情太多。”
他说着,补充一句:“但那边发展应该不会太差,前几年我虽然在国外,但政府的经济数据我都看过了的。”
春好浅浅应着,点头。
两人走到车边。
她手伸到前面来,两只手仍握在一起,缓解隐秘又紧张的心跳。
春好看着他,试探问:“那我们是不是还能在西达见一面?”
秦在水瞧她期待,他内心也莞尔:“嗯。”
“那说好了。”春好一秒开心,心跳怦怦地说。
秦在水目光如水,给她拉开车门。
“如假包换。”
他这样说。
第63章 春水勾得秦总一刻也等不了……
[人只会爱上让自己付出最多的人,他是,她也是。]-
秦在水把她送回家。
车依旧停小区门口,他走路送她进去。
春好上楼前,还是把笔记本里记的那页纸撕下来给他。
“那你后面好好休息。”她把纸折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块递给他,“这个给你,都是医嘱。”
春好心里仍旧有疑影,但她又不好巴巴盯着他脑袋看,搞得自己像色狼一样。
而且他太敏锐了,一感知到自己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转过头,与她对上视线。
春好:“……”
她完全观察不了他。
不过他发丝仍旧黑浓,这些年他样貌一直没变,眉眼也俊朗,他还年轻,却似乎又不够年轻了,他最好的时光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或许比起从前,他清朗的气质消退些,但也还是他,料峭的,成熟的。两人之间像隔了层薄雾,有时候又没有,她依旧能清晰地触碰他、抓到他。
秦
在水看她皎洁的眉眼,月色下,她一旦安静,也有几分柔美的感觉,或者,节节长成的感觉。
“多谢。”
他接过她的笔记,把那张纸拿在手里。
两人手指轻碰,春好赶紧背去身后,她手指绞着,最先开始的那种局促又回来了,也不知怎么回事。
“那我上去了。”她抿一下唇,后退一步,又对上他深净的目光。
“行。”秦在水轻点头,也后退了。
路灯下,两人的身影分开。
春好捂着心跳蹬蹬上楼,再次从楼梯的窗户里看他,他依旧没走,逐渐一层一层变小,最后成为一个怪好看的小手办。
进了门,黄诗吟在房间里直播。
她那个抖音号,现在已经成为既分享化妆技巧,又分享娱乐圈打工日常的专业账号了,时不时开直播和粉丝聊天。
她也不敢吐槽,毕竟账号里早露过脸,每天只敢说点吃吃喝喝,与圈内艺人相关的她绝口不提。
春好没打扰,独自进房。
她瘫去床上,翻个身打开手机,反反复复摁亮又摁灭,也不知是想点哪儿。她头一回有这样复杂却轻松的心情。
不太像高中的时候,痛苦少了些,只有更纯粹的心跳。
她翻出相册,里面有她悄悄拍的,推荐信的照片,以及那天在北大教室,秦在水给她答复问题的板书,他身影也在里面。
她点开又看一道。
就这么划来划去地看,她嘴角上扬,趴在床上低笑冒泡泡。
门口有敲门声,黄诗吟推开她房门进来,嘁声:“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魂儿要被他给勾走了。”
“……怎么了嘛。”春好赶紧爬起来,脸上还带着笑,有些害羞。
“他送你回来的?”诗吟走到她床边的懒人沙发上坐下。
“嗯。”春好点点头,她挪到床沿,像又回到高中两人讲小秘密的时候。
诗吟眨眨眼:“你和他不会已经……”
“没有!”
黄诗吟吐槽:“我还没说呢,你就着急否认?”
春好被说中,她脸一烫,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可嘴角却又扬起来,显得她脸颊亮晶晶的。
“你嘴角都能挂衣服了。”黄诗吟啧啧。
春好赶紧伸手,手动把嘴角压下来,两人对视一秒,噗嗤大笑。
黄诗吟八百年没见她这个样子了。时间真是奇妙。煎熬起来这样慢,但一回头,也已经过去了。
笑完,春好问:“你不是在直播吗?”
“下播了。”黄诗吟叹口气,“有人给我刷了礼物,不敢再播了。”
“为什么,这不是好事吗。”春好好奇,“给你刷了多少?”
“九十九个嘉年华。”黄诗吟手有点抖,仿佛被人用钱给砸晕了,“好像是上次在酒吧,其中的一个人,戴耳钉的那个。你有印象吗?”
春好茫然摇头,她只记得辜小裕,以及把她带进怀里的秦在水:“九十九个嘉年华多少钱啊?”
“一个嘉年华三千。”
春好眼睛瞪圆:“多、多少?”
诗吟:“就,当时押大小,我跟着你押的,我赢了他一块百达翡丽,后来还给他了。”
“然后他不知怎么刷到我直播间,我一直播就来砸钱。每次他一砸我就只能下播。”诗吟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你说他以后会不会找我把这钱要回去?这早到报案金额了。”
“应该……不会吧。”
春好脑子宕机几秒,“能跟辜小裕的一起玩的,都是有钱有闲的。”
黄诗吟却一笑:“那能把辜小裕压着给你道歉,你的资助人也挺……”
她语气意味深长,春好却下巴埋进曲起的膝盖里。
“他一直都这样。”她轻声,“在我还没有遇见你和许驰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
他从最开始,就挡在自己和闹事的村民中间,挡在示威的火把和锄头中间。那些十三岁时没有发生的冲突,也都在后来尽数落下。
春好些微失神,明明过去三年了,她仍无法想象那些镰刀锄头落在他身上的画面,他这样清风霁月的人,对老人、小孩子永远温和友善的人,在那片土地上,只获得了辜负与伤痛。
春好鼻子有些酸,忽而有些后悔,她应该在医院的时候再问问那个护士的,或者,直接问问他。
黄诗吟见春好沉默下去,她怕自己说错了话:“没有没有,好好,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有机会。”
春好抬起头来:“有机会?”
“对呀,而且你不是说,他都跟你讲他没结婚了嘛。”黄诗吟笑,“哪个男人会特地告诉一个女生,自己单身啊。”
春好呼吸微停。
但又甩甩脑袋:“不会,他应该是看我太伤心了。”
他都能给自己擦眼泪,说一句我没结婚,也很正常啊。而且这是事实,又不是他编来哄人的。
“反正我觉得,你有机会。”黄诗吟说,“人只会爱让自己付出最多的人,你其实早在他心里占据位置了。”
春好听着,恍惚埋下头。
她摁亮手机,继续翻着照片。
她看着推荐信上,“秦在水”三个字的签名,怔怔出神。
她确实是他付出最多的人,多到他还搭上了本不该搭上的东西。
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位置了么?
春好不知道,她从小到大很少幻想这样的场景,也觉得那种场景很遥远-
周五,公司的出差安排出来了。
依旧是去上海的原班人马,机票也已经订好,春好会比大家先去,她周六中午到天河机场。
倪忱看见名单里还有春好。
“背景真硬啊,”她轻叹,“上海那边犯这么大的错都没把人换掉吗。”
春好就在她斜对面,“……”
宋赟:“春好是西达本地人,她熟悉那边,厉总要她做领队,她还得比我们早一天去呢。”
倪忱蹙眉看向她:“领队?”
春好这回迎上她视线了:“不好意思哦。”
宋赟笑了。
倪忱:“……”
春好也暗自挑眉,有种扳回一局的快乐。
她手机点开秦在水的微信,自从上次他送自己回来后,两人都没说过话。
她这边快出差了,每天忙前忙后;明坤那边似乎也有变动,春好看见明坤一周内已经发了三四篇红头文件了。
她把自己的航班截图发过去:【我明天就回西达了,你呢?和徐总一起去吗?】
消息发出去,她等了一会儿,秦在水没有回,春好继续工作了。
……
秦在水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明坤地产这边开会。
大会议室里二三十号人,秦在水坐主位。
朱煊和秦问东提议在四五六线城市继续拿地开盘,秦在水在会上直接否了。
现在地产业务杠杆太高,除了一二线城市还有价值,四五六线都属于亏空状态,再不撤出,以后迟早崩盘。
有股东委婉开口:“秦总,您还不是董事长,地产这边的事还轮不到您做主。”
“我确实不是董事长,”秦在水幽幽开口,“可我的话比你们任何一个都有分量。”
他说:“以后除了中央规划里的扶贫安置点可以动工,其余四线以下的城市,地产业务撤一半出来。”
散会的时候,众人没一个好脸色。
“我们不开盘,哪来的钱给他投山区去?”
“还没升董事长呢,手就已经伸到地产这边来了。”
“秦总,您说呢?”大家议论完,最后问起秦问东的态度。
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秦问东却说:“在水说的又没问题,现在不把业务撤出来,过几年地产行业可难说了。”
众人:“……”
他们只好看向朱煊。
朱煊一笑:“我们的意思是,撤出一半业务可以,拿地又不是非要盖房子,建商场也不错。但钱都投到山区,这就不好办了。毕竟咱们也是要吃分红的。”
“是呀。”众人点头。
朱煊:“而且西南那边建起来了,名声他得,我们可是一点好处捞不着。他对西南这么上心,说不定是在千金买笑呢?”
众人闻言都愣了:“千金买笑?秦总外面有人了?”
朱煊适当打住:“我可没说这话。不一定的事儿呢。”
秦在水这边,他上了电梯,回到他明坤资本这边的办公室里。
文件夹甩在大班桌上,他走去落地窗边,脸色绷着。
天黑得越来越早,六点不到,城市已经完全暗了。
脚底车水马龙,路灯金灿灿的,像一条条交织的河流。
秦在水微抬下巴,松了松领带。
开了一整天的会,听各种各样的人撕扯,他有些头疼。
揉揉眉心,身后蒋一鸣给他递上药和水。
秦在水接过。
“医生说现在换季,头疼是正常的后遗症,您按时吃药,慢慢就好转了。”蒋一鸣说,“春好小朋友不还给您写了纸条么。”
别墅的阿姨说在他西服兜里找到了张纸条,不清楚要不要扔。
蒋一鸣接过看了眼,认出是谁的字,便把纸和那朵银杏花放一块儿了,就在他办公桌上。
秦在水些微安静。
他喝完药,拧上瓶盖,掏出手机看了眼。
他记得开会中途,自己手机进来了她的消息。
点开一看,瞧见她发来了航班信息,问自己什么时候去西达。
秦在水点开图片,正想在对话框里回复,门口有人敲门。
“进。”他摁灭手机,长腿绕回大班桌后。
秘书进来:“秦总,辜总来了消息,她已经在明坤楼下的酒吧等您了。”
秦在水平淡:“行。”-
六点,春好按时下班。
她看眼手机,还是没等到回复。
项目群里,产品部和工程部说出差前一起去喝一杯,问他们客户部有没有人愿意一起。
宋赟和倪忱是老员工,在产品部和工程部都有不错的朋友,他们答应了。
春好见状,便也同意,虽然她和倪忱关系一般,但这种社交还是得参加的。
春好:【加我一个,我也去。】
倪忱看见她在群里的回复,有些愕然。
她浑身不得劲儿,发了个:【[再见]】
春好回了个:【[爱心]】
倪忱抬头看她:“……”
春好在心里略略略。
到了地方,春好才发现大家选定的位置,竟然是上次碰见辜小裕的那个酒吧,明坤脚底下的那个。
上次来的时候是下午,天还没黑,玻璃墙浅蓝壮阔。
现在天黑了,国贸这边依旧清透明亮,一块块亮着灯的澄黄玻璃紧密排列,在深秋的背景里,肃穆而大气。
这次她和同事不是从小门进,而是从另一面的大门。
春好惊讶这居然真是个正经酒吧。
里面装潢偏暗,黑色地砖,沙发却深红描金,酒保那酒柜辽阔,每一个格子都配了灯,五光十色的酒水瓶依次排列。
春好跟着同事在长沙发坐下,一些人落座后就去吧台看调酒师表演调酒了,她们说这里的调酒师帅炸天。
春好抬眸看一眼,默默在心里说,也还好吧。
她见过更帅的。
想到这儿,她又点开手机,秦在水仍没回消息。
春好心里失落些许,想着那一晚的独处是不是让她有点忘形,以为两人已经可以相互分享行程了。其实没有。是她想多了。
一旁倪忱在看菜单,她挨个搜着酒水名字。
宋赟:“你搜这个做什么?”
倪忱:“我最近另一个客户爱喝酒,上次吃商务饭,相关的话题我一点儿都挤不出来。”
春好看她翻着硬壳菜单,挨个百度,弄得满头大汗。
她安静少许,忽而说:“你要不问我吧,我差不多都知道。”
倪忱惊讶抬头,没想到她会主动帮忙。
宋赟笑:“对呀,你可以问春好,她以前在环科旗下的酒水供应链工作。她知道的多多了。”
倪忱不太自然,两人关系可不算好,她抹不开面儿。
而且很多时候销售拼的就是知识面,这些都能算是看家本领了,她真的愿意分享?
“没关系,你问吧。”春好并不介意,“就当是上海那次给你们道个歉。”
倪忱抿唇,思考一下,和她坐近了,“我想问霞多丽、膜拜酒、巴罗洛……这种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春好挨个和她讲:“霞多丽是白葡萄;膜拜酒是顶级葡萄酒,美国加州那边的,都是私人庄园自酿;巴罗洛是意大利那边的,是红酒……”
倪忱没想到她真知道,她愣了下,继续问:“那威士忌这种洋酒呢?算什么酒?”
“威士忌、龙舌兰这种是蒸馏酒,就制造工艺不同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就酒精味。”春好说。
“那你都喝过吗?”倪忱好奇,“在酒水供应链的时候。”
春好小声:“那要看有没有破损的……没有破损的当然喝不到。”
倪忱:“……”
宋赟摸摸下巴,也在听她们讲话:“那要破损了,你们仓库赔钱吗?”
春好点头:“赔的。但会有一个损耗区间,超过这个钱就得倒贴了。”
倪忱恍然大悟,又问了其他一些品种,春好基本上都知道,她毫无保留,挨个给她讲。
倪忱干脆点开手机录音,便聊边记。
“大概就这些。”春好想了想,确认没有了,“其余没听说的,要么是极品中的极品,要么就是很劣质的杂牌。”
倪忱记完这些,她回过神:“厉总好像也是从酒水供应链那边调过来的?”
宋赟:“去年年初调过来的。”
倪忱看向春好:“难怪厉总经常喊你去饭局,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春好抿唇:“也算认识吧。”
她当时毕竟走投无路,实在没有办法了。
倪忱尴尬:“我一直以为你是厉总的亲戚,没想到你们只是同事。”
春好却摇头:“我没那么好的家庭。”
宋赟却给她俩倒了橙汁:“别这么说,大家能聚在北京,再不好的家庭,也好一半儿了。”
倪忱:“赟哥说话太艺术了,难怪你连着两年是销冠。”
宋赟笑:“没办法,中文系的。专业对口。”
倪忱又问春好:“那你明天自己先去西达?”
春好点头:“飞机转高铁,再坐大巴。我这次是领队,得先去踩点。”
说到这,她又下意识看眼手机,依旧没有回复。
倪忱撇撇嘴,敌意已经消失了:“那你加油。”
春好认真:“放心,不会再出现上海那样的问题了。”
这边三人聊着,忽而产品部有人冲过来。
“卧槽,我好像看见明星了。”
“谁啊谁啊?”
“好像是辜小玥。那个影后。”有人比划,“她真的好好看,脸超级精致,好像还带着孩子,在后面和她老公说话呢。”
倪忱是辜小玥的粉丝,她兴奋:“真的?我去看看。”
她回头,盛情邀请:“春好,你去吗?”
春好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心口跳着,手指也攥住,不知这个“老公”到底是不是秦在水。
好像,他只对自己说过他没有结婚;但在所有人眼里,他是结了的,还有孩子。
“走走走。”倪忱相当自来熟地拽上她和宋赟往后去。
越往后走,春好觉得眼熟起来。
确实是上次秦在水把自己带上来的那一块儿,往边上一看,她瞧见了上次和诗吟一起进来的小门。
而通往幽深地下的走廊门口,有个带线圈对讲机的人站在那儿,不许任何人靠近,有人想拍照,也被提前清走。
春好心口微凉,她认得出,是秦家的警卫。
秦在水上次在后海,替她把北京采购圈的老总给围了,守门口的也是这个警卫。
都不用猜都知道里面是谁了。只有他。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春好低声,刚想离开,倪忱却叫,“出来了。”
春好身体微抖,还是抬起头。
先走出来的是辜小玥,她踩着高跟,带着墨镜,脚步声笃笃的,牵着一个带渔夫帽的小孩,警卫四处看一眼,带她们从小门出去上车。
秦在水则落后几步抄兜跟着,容色寻常,也没什么情绪。
他就要走出小门的时候,余光微闪,似乎有一道身影划过,他回了道头,看见不远处,和同事躲在一块儿的春好。
秦在水顿了下,但什么也没说,提步出去了。
春好咬住唇,紧紧吊起来的心也一霎松开,摔了个稀巴烂。
不过这次没有北外滩那样激烈的情绪了,她只有一点茫然,以及一点痴心妄想的果然。
她低头笑笑,笑得有些难看,转身离开。
秦在水走到酒吧外。
辜小玥先让萌萌上了保姆车。
秦在水开口:“文件一周之内签字。你的工作室发文澄清。”
他说:“明坤这边的声明已经拟好,你这边发了,明坤会配合。”
辜小玥有恃无恐:“可我要是忽然不想签字解约了呢,你能拿我怎么办?”
“这好办,”秦在水点头,“你留在我手里的那些影视公司,我会全部打包卖给辜小裕。”
当年辜小玥愿意和他合作,就是因为辜家想把公司从她手里剥下来交给辜小裕。
辜小玥脸色骤变:“你敢!”
秦在水扫她一眼:“所以辜总早做安排,早点澄清,你的公司也早点拿走。”
辜小玥
透过墨镜死死盯她几秒,忽而一笑:“到底是谁啊,勾得秦总一刻也等不了?”
秦在水蹙眉,他最不爱听这种话:“既然没结婚,也该利落点不是?我答应你的东西,可一分没少。”
辜小玥转身上车,摔上车门。
奔驰保姆车开走了。
秦在水在楼下站了会儿,他仰头看眼北京的秋夜。
他回头走回酒吧里。
刚刚躲人的地方,已经看不见熟悉的身影了。
他往前走几步,目光梭巡一圈,年轻男女、玻璃酒杯、吊灯沙发……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了他想要的人-
春好快速回家收拾了行李。
她大脑还蒙怔着,倒也没什么巨大的反应。北外滩那次,她已经用掉所有的力气。
后面他解释过,两人相处过,但还是重新回到这种节点,她有些失焦,像内心起了大雾,茫茫没有方向。
这种放空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她拎着箱子上飞机。
北京在舷窗里越来越小。
周围绿色的山脉也变成褶皱,小巧得像轻抚一下就能平整。
春好看着景色发呆。
一直到飞机落地天河机场。
春好座位靠后,排队下飞机。
最后一个踏出机舱,她踩上倾斜的廊桥,往前走几步,忽地,她脚步一顿。
春好睫毛不可置信地抬起。
秦在水穿着薄款及膝大衣,正插兜站在廊桥上等她。
余光见她出现,他才转身,平静肃穆地看着她。
玻璃外是辽阔的停机坪,中午的日光落在他峻峭的脸庞上,他视线起先淡薄,慢慢目光聚焦到她脸上,深沉、无言。
春好深吸口气,看他这淡定得不行的样子,忽而气不打一处来。
她在心里“嘁”一声,把包往肩上提了提,绕过他就走。
秦在水开口:“好好。”
春好脚步再次顿住。
秦在水喊得分外自然,像他们一早就约定好,他才千里迢迢来等她似的。
“不想和我一起去西达么?”
秦在水站在阳光里,轻轻地问。
第64章 春水衣领蹭过她下巴
[每一次出神,都是你靠近她的痕迹。]-
“不想和我一起去西达么?”
秦在水看着她问。
春好心一突,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沦陷在他清黑的眼睛里。
但她又想起辜小玥。
春好别开眼,盯着一旁的地板赌气说:“我干嘛要和你一起去。”
她声音闷闷的,有点冲。
可话说完,她又一瞬失神:她哪来的立场呢?
她哪来的立场赌气、质问,向他索要一个答案?她是欠他最多的人。
春好身体一疼,那种如影随形的痛苦好像又回来了,反而显得这些天的接触都是一场朝思暮想的幻梦。
她埋头快步经过他。
秦在水却说:“一鸣已经给你拿行李去了。”
春好脚步一惊,回头:“拿我的行李?”
秦在水在阳光下转身,他抬手正了正领带:“嗯。他在停车场等我们。”
春好都来不及为这句“我们”心动,她张张嘴:“你怎么知道我行李转盘号的?”
她又打断:“不对,你怎么知道我航班的?”
秦在水看她紧绷的小脸。
他有时候挺怀疑她这脑子是怎么敢独自出门的。
秦在水目光蹙起,停顿两秒:“难道不是你自己把航班截图发我的?”
“……”
春好反应过来,她瞬间石化,脸蛋通红。
秦在水补一句:“这回航班信息可不是我要你发的。”
春好简直气炸。
她眼睛清滢又力,就这么死盯着他。
“那你昨天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她没忍住,憋出这么一句。
秦在水幽幽回嘴:“我给你打电话你不也没接?”
“……”
春好嘴巴一堵。
他昨晚确实给自己打了电话的。
但她当时刚到家,心情还茫茫然没有方向,就这么看着手机屏幕偃旗息鼓。
“我那是工作太忙……”
她嘴硬,借口还没说完,手机忽而响了。
春好庆幸这电话来的真及时,她掏出手机看一眼,竟是村伯伯。
自从她去北京上大学后,和村伯伯就互留了电话,但村伯伯极少给她打,也从不催她回西达,怕打扰她生活。
她又看秦在水一眼,挪开几步接起:“村伯伯。”
春好撇嘴,盯着停机坪上的飞机看,就是不看余光里那抹清峻的身影。
电话里村支书的声音和蔼:“浩儿,到武汉了吗?秦教授说你今天回来。”
她下意识看眼秦在水,秦在水则不紧不慢站在她侧后方,他抄兜等着,察觉到她视线,他便抬头,目光深邃,气定神闲。
她咬牙:“……对。我刚到武汉。”
这回她干脆转身背对他,连余光都不要看他了。
村伯伯在电话里喊:“你遇见秦教授没?秦教授今早和我说,他去机场接你了,你和他一块儿回来,不然路上总是中转也不方便。秦教授有车,你跟着他村伯伯也放心……”
春好手攥拳,腮帮咬得咯吱响。
秦在水就这么瞧她纤瘦的背影,他却想,水母生气的话,触角也会炸开吗?
村伯伯耐心叮嘱,怕她还是那个冲人扔锄头的小孩子:“见到秦教授了要打招呼,不能喊人全名,秦教授职位高,心肠又好,对你也好,你不能再和小时候一样闹脾气。”
“……”春好气笑了,“好。”
电话挂断。
春好拿下手机,她把单肩包往上提了提。
秦在水莞尔一笑。
空气里有男人的气音。
“你笑什么?”春好不满回头。
秦在水松泛下肩,音色悦耳:“你的村伯伯?”
“秦在水你是不是故意的?”
春好上前几步瞪着他。
“不是故意的。”秦在水嘴角微勾,转身往前。
春好跟着看他的背影:“那……”
“我是安排好的。”他扣上大衣扣子,淡淡说。
“……”
秦在水走出几步,见她还气得呆在原地。
他转身停下,“好好?”
他再次喊她。
春好缓缓抬头,脸色十分幽怨,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秦在水眉梢微扬,不再招她了,怕真把人给惹生气了。
他也没走出廊桥,日光还眷顾着他,显得他眉深目净。
“好了,”他好笑,“好好,和我一起走吧。”-
春好又气又热地跟着他。
她内心骂了八百句,脚上却乖乖跟着,不想落他太远,也不想离他太近。
可他刚在廊桥上的那一句,总是能轻而易举拨动她的心。
她当然想和他走。
她要是能一辈子都和他走就好了。
可惜这只是她痴心妄想。
秦在水看她跟个尾巴似的跟着,想起的却是她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他让基金会弄了个贫困生的研学之旅,想她来北京玩儿。
那时她小小一个,还是齐脖短发。她站在纷繁杂乱的游客中间,站在滑行的硕大行李中间,茫然而异类。
现在她已不会在这种地方迷失方向,秦在水却永远记得那时的她,孤零零的,举目无亲的,让人想牵住她。
他走着走着,放慢了脚步。
也不想自己单独走前面,他和她一块儿走路,从来都是并排的。
秦在水落后到她跟前,春好立刻警觉,也放慢脚步:“你干嘛?”
秦在水低声:“包我给你拿?”
春好却跟护食的猫一样护住自己的包:“你不许碰我。”
“……”
秦在水语塞地看她一眼。
她似乎还在气头上,凶巴巴的,他收回落空的手,识相地不说话了。
可本
就是她把航班信息发给自己的,又不是他自己去航司调的,怎么不能来堵人了?
就是捉弄她捉弄得狠了点儿。
秦在水面无表情地想。
两人走到停车场上车,一句话也没说。
蒋一鸣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他们十一点就落地天河,秦在水却没出航站楼,他走到了春好落地的那个廊桥等她。就这么从十一点站着等到十二点。
蒋一鸣见春好上车,他转过来打招呼:“春好小朋友,中午好呀,吃东西没有?”
春好:“吃了飞机上发的小面包。”
“喝水吗?”蒋一鸣拿了两瓶矿泉水,一瓶递给她,一瓶递给秦在水。
“喝!”春好道谢接过,“谢谢一鸣哥。”
“小意思。”
他俩交谈声倒欢快。
秦在水看他们一眼,拧开矿泉水喝一口,没说话。
车很快上了高速。
春好看见道路边眼熟的景色,水田、土坡、三三两两的筒子楼,仿佛又回到了还在念高中的时候。
武汉的建筑其实没什么特色,但又总能一眼分辨,熟悉的感觉也会萦绕于心。
西村不全是故土,武汉也不是异乡,这里见证了她太多的离别与伤痛。
春好看外面的天,鼻子忽而发酸。
她其实知道他没有撒谎,他说没有结婚,这是真的。
春好也明白,她不该和他生闷气,也不该冲他发脾气,因为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问题,是她纠结难堪,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秦在水看她望着窗外,背影安静,车边有树丛划过时,她忧伤的小脸便会倒影在绿色的玻璃上。
秦在水恍惚些许,觉得这不是一八年,而是零八年,她才从县卫生院出来,疟疾刚刚康复,还是一个剃寸头的假小子。或许更早,是零五年,那时他刚开始北大扶贫研究院的工作,还没遇见她,但自己的命运已经开始流动。
他看见春好摁了摁眼角,她似乎从情绪里缓过来,眼角微闪,又恢复平常亮晶晶的样子。
她自愈能力总是很强。
春好这次转回头,她没生闷气了,对上他深黑的目光时,还冲他腼腆笑了下。
“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西达?”她问。
前面蒋一鸣回:“下午五点左右能到。”
他说:“西达那边的领导已经将包间号发过来了,我们直接去餐厅就行。”
春好眨眨眼:“我也要去吗?”
“嗯。”秦在水稍稍坐正,他双腿交叠,换了中间的扶手撑着,“你是西达为数不多的大学生,高考分数在当年又是状元,县领导总要见见你的。吴书记也很想你。”
他声音略低,因为撑着中央的扶手,他的身影微微罩住她,男人成熟凛冽的气息也蔓延过来。
春好脸一热:“我是状元?”
她指指自己,不可置信,“我都不知道。”
她已经记不清高考结束的夏天是怎么过的了,浑浑噩噩,行尸走肉,她只记得自己在白沙洲搬货,一天又一天,用密密麻麻的工作来转移注意力。
只有她累趴下了,才不会日思夜想他。
春好不由嘀咕:“好水的状元啊。状元都是上北大的,哪有上北师大的。”
要是她再争争气,能去北大就好了。可那样高的分数,她实在可望不可即。
秦在水瞧出她失落,他说:“师大也不错。更适合你。”
“是吗?”春好抬眼,她眼睛又重新亮起来。
“嗯。”
秦在水也看着她,眸光如水。
一下午两人都坐在车上。
秦在水有线上会,他从蒋一鸣那接过了电脑和蓝牙耳机,开始听工作。
春好这边也打开电脑,开始写后面的行程安排,这次在西达她是领队,所有对接工作都该她来做了。
她虽才转正,但也工作一年半了,头一次做领队,她压力有些大。
宋赟说,一般快升职前,都有比较困难的工作给到手上。她得把握机会。
春好工作做完的时候,秦在水还带着耳机说话。
他眉眼蹙着,估计是对线上会股东的发言不太满意,连带着声音也凛冽起来,压迫感很强。
春好听他低沉的语气,心中却模糊而安定,她已经太久没有和他一起这样穿行在路上了。
她抬头看眼外面,车经过宜城,平原褪去,丘陵起伏,黑色轿车像蝌蚪一样在青山里穿行。
春好看着这一座座山,一块块蓝天,她听着秦在水的声音,缓缓睡去。
车厢细微晃动,稳稳往前,玻璃外,秋阳清薄如春水。
“第四季度的营收总额……”
车往左拐,春好脑袋一滑,就这么轻轻落在他肩上。
秦在水声音止息。
他手顿了下,微微低头。
春好脑袋靠到他肩上,她阖着眼,呼吸安静,脸色还有些红润。
她发梢就这么挠着他颈窝,像她的呼吸。
秦在水眸子敛了敛。
蓝牙耳机里,股东在喊他:“秦总?秦总?”
秦在水回神:“抱歉。请说。”
肩头还是微沉的,她睡得香甜、心无旁骛,甚至时不时动一下,抬手挠挠脸。山里的秋阳还没消失,就这样清薄洒在她身上,形成一层柔和的光晕。
秦在水闻见她发间的香气,其实也没什么味道,只是干净,只是阳光。像在春天一样。
他再次出了神。
这种情况从未有过。
股东着急了,却又不敢催他,只委婉询问:“秦总您那边有事的话我们可以等您。”
秦在水头一次中断了会议:“稍等。”
他将会议摁了暂停,却不是叫醒她,而是从一旁拿了备用西装,轻搭在她身上。
衣领蹭过她下巴,她也没醒,只是把下巴伸出来,继续睡了。
秦在水看她片刻,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
“没事了,继续吧。”
他收回目光,重新点开会议,声音放低了。
“是,是。”耳机里的人说。
后面车又右拐,春好顺其自然又滚去右边,秦在水肩头一空。
他再次看她一眼,也没说话。
深秋的阳光划过他们,一点一点驶入西南的大山里-
到西达的时候已经五点半了。
这边天还没黑。
春好睡了半路,她再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
鼻间有好闻的味道 ,带着清淡的檀香。她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搭了件他的西服,仿佛她发梢指尖间也染上他的气息。
春好坐直,脸有些红。
她赶紧揉揉脸,又叠好他的外套还给他。
“那个,谢谢你的衣服。”
秦在水会议早结束了,他正撑着下颌角看窗外,身边有动静,他才回头深深看她一眼。
但她只是揉揉眼睛,再替他把衣服叠好。
秦在水见她没有意识,便也没说话,接过外套放回原处。
车又开了会儿,进入西达。
夜色暗下来,路上路灯都亮了,近处远处的楼房也明亮。
现在山区里也有不少高楼住宅,商场也有了,学校、卫生院拔地而起,公交车和出租也多起来,终于有了一个小县城该有的样子。
春好趴到车窗上,惊讶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县城,不知是看见了过去,还是看见了未来。
“现在发展这么好了吗?”她回头,惊喜地看着秦在水。
她眼底映了灯光,是澄黄的,很漂亮。
“我记得我过年还来过呢,过年时这里灰扑扑的。”
“那是商场还没开起来。”秦在水抬抬下巴,“这儿五月份才开业。”
春好心中隐隐激动。
明明在北京上海见惯了辉煌的城市夜景,可她依旧觉得,北京也好、上海也好,都不上自己家乡的一草一木,也比不上这里新修的楼房和路灯,更比不上,在这里遇见又分离的人。
秦在水看她春水摇晃的眼睛,看她柔亮分明的小脸。
他就知道,他的好好会开心的。
晚上是和西达政府还有扶贫办的人一块儿吃的。
依旧是那家农家乐。
推门进去有个养鱼的蓄水池,有人专门守在边上,帮顾客捞鱼。
秦在水见她在看,淡笑站她后面:“吃鱼么?想吃就加。”
他接过边上人递来的网兜。
春好咽咽口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没出息地接过。
她这次也留意了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没有戒指了,倒是手腕上多了串红色的东西。但他手一晃而过,她也来不及细看。
“自己捞?”秦在水站她边上看。
春好把网兜伸下去,询问他意见:“这条?”
两人手臂靠得极近,窸窸窣窣的。
“行。”秦在水同意。
捞完鱼,上楼进包厢,吴书记已经在里面了。
村伯伯最先朝她招手,春好挨个和领导问了好,她才过去和村伯伯说话。
村伯伯也不常见到她,只觉得她每次回来,变化都挺大,可仔细一看,也没变,还是原来的样子。
小姑娘长大,怎么都好看,就是太瘦了。
秦在水正和几位政府领导握手,他一来到山里,气质总更加清朗温润,这边扶贫办干部也多,都是干实事的,寒暄两句,大家直奔主题。
他那已经在聊后续招商引资的事了。
吴书记则在这头和春好说话。
村伯伯叮嘱:“这次和秦教授打招呼没?可不能没礼貌。”
“打招呼了。”春好像个听训的小孩子。
“秦教授对你那么好,又顺路送你过来,你要记得和他说谢谢。”
“……嗯。”
春好心里却说,想得美,她才不说,他在廊桥那都快把她给气炸了。
村伯伯欣慰她长大了,果然不像以前一样脾气臭了。
他竖大拇指夸她:“喏,这才对嘛。”
“……”春好心虚地低下头。
要上菜了,大家落座。
对着门的地方留给秦在水,他总是坐上位。
春好有了上次的教训,她站得远远的,不再痴痴跟他后面走路。
秦在水落座,扶贫办的领导们也依次坐好。
秦在水身边还空着个位置,回头看她:“不来坐?”
春好正站边上发呆呢,一时没反应过来。
村伯伯推了推她:“浩儿和秦教授坐一起吧?”
其他领导点头:“对对,春好同学和资助人坐一起。”
春好回神,她看眼秦在水,他眼神深邃,正看着她。
“嗯……”春好胸腔有些轻盈,“来了。”
她坐进秦在水的身影里。
菜依次上来。她捞的那条鱼也上了桌,依旧是配豆腐煲汤。
春好喝了好几碗。
忽地,桌上有人问她现在的工作。
春好心咯噔,她迟疑半秒,实话实说,“在做销售。”
那人意外:“怎么在做销售?你还是我们西达的状元呢,那么好的成绩和学校,在北京只能做销售吗?”
“我……”春好捏着筷子,一时局促,那些反复背诵的话术也不管用了,她接不上话。
秦在水接话:“她在环科,是万合的合作方。”
说起万合,大家便都认识了。
徐总在这边投了不少工厂,桌上的领导都见过人的。
春好也顺着秦在水的话往下说:“万合在西达这边建厂房,环科是他们净水器的设备商。”
此话一出,没有人再置喙销售如何如何。
有夸奖她:“不愧是受秦总资助的,有出息啊。”
春好配合一笑,低下头去。
她哪里有出息,只不过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显得是一朵石头开出来的花而已;放到北京,她却要被朱煊卡着脖子,差点连销售的工作都没有。
秦在水察觉她这一瞬的低落。
他看了她一会儿,春好又立马冲他露出笑容,没有丝毫破绽。
秦在水便没多想,他给她抽了纸巾。
春好擦擦喝汤的下巴,埋头继续吃饭了-
晚上两人一块儿去酒店办入住。
环科订的酒店和秦在水的酒店一样。
西达刚走上发展轨道,其他牌子的酒店还在建,投入使用的商务酒店并不多,订到一起也正常。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春好的楼层在他下面。
电梯不算宽敞,他身高腿长,已然挤压掉大部分空间。
秦在水摁了关门键。
他心情似乎不错,扭头问她:“明天什么安排?”
春好看眼他淡雅的脸庞,不知为何,他一来到西达,好像整个人都更清晰起来,在北京时那种消沉、索然也没有了。他更接近他最原始的性格,以及最原始的帅气。
春好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准备先去万合的工厂踩踩点,环科的同事们周一就到了,我不能懈怠。”
“一样。”秦在水点头,“我也要去万合的工厂视察。”
快到春好所在的楼层了。
秦在水看了会儿虚空的电梯,余光看见她头顶正巧在自己肩头。
他想起车上她睡着的时候。她靠着他,轻轻的,柔韧的,像要缠住他的心。
“想不想跟我一块儿去?”
他转向她,五官深邃,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问。
第65章 春水秦在水,你犯过错吗?
[很多事,你挣不脱,逃不开,也身不由己。]-
春好和秦在水约定早上八点大堂见。
第二日,她提前十五分钟出房间,摁了下行电梯。
她脚步有些轻盈,明明也不是第一次双人行动了,上次上海参观工厂,一路也只有他们两人呢。
但这次又不太一样,可具体哪里不一样,春好说不上来。
她等着电梯,透过铅灰色的电梯门,再细致看一眼自己的穿着。
她昨晚和秦在水约好后,回房间就给黄诗吟打了电话,找她请教明日的穿搭。
黄诗吟要她穿青春一点,说她资助人年纪摆在那儿,北京那群领导,喜好很固定,都偏爱明艳大方的、花一样的小姑娘。
春好当时就反驳:“他又不老!”
黄诗吟无辜:“我没说他老啊,我只说他年纪摆在那。”
“……”
“哎呀,你还不如穿你自己喜欢的。”黄诗吟说,“你最原始的形象,就是他喜欢的。”
“真的假的……”春好听得心乱跳。她最原始的形象可是寸头,怎么可能喜欢。
“不然他不可能惦记你那么久,”黄诗吟说,“你看这是他第几次邀请你和他一起了?”
“这很正常,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春好想起高三回西达签字,那时她以为他结婚了,万念俱灰,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他却还跟着她上了大巴,细细和她讲许多话。
重新回忆那一天,春好依旧心头悲酸。
“什么正常?这样才不正常!”
黄诗吟在电话那头喊,恨不得能顺着网络过来把她脑袋里的水晃掉。
最后两人在电话里吵吵闹闹,挂断的时候,春好反应过来,她的问题依旧没得到解决,她还是得自己拿主意。
就这样把行李箱的衣服挨个儿拿出来比对。
她选来选去,最后还是决定不要管秦在水了,她自己的工作要紧。
春好换成了常穿的职业装,卡其色大衣,里面搭白色衬衫和高腰包臀裙;山区难行,她想穿平底鞋,但又担心镇不住场子,她毕竟这次是领队,虽然是乙方,但也不能输了气势,她还是选了双简约尖头鞋。
电梯数字在她楼上停了停,终于到她面前。
“叮咚——”
门渐渐打开,帷幕似的,春好赶紧往里迈步,却蓦地一顿。
秦在水一身清淡简约的休闲夹克,正站在里面,夹克是偏短的款式,衬得他人更高,腿也更长。
他双手插在兜里,正微抬下巴眯眼看虚空,电梯门开,他回神低头,深黑明亮的目光汇聚到她脸上。
秦在水极淡地扬了扬眉。
春好则心尖一咚,泛起涟漪。
“早。”秦在水牵唇,往后退一步,让她进来。
“早,早啊。”
春好尝试扬起微笑,可她害羞得胸腔都紧绷了,她手掐住肩上的包包带子。
她完全没想到他也会提前一刻钟。
秦在水看她还站门外:“不进来?”
“进来的。”春好醒神,一步一踱进去。
她呼吸发紧,两人在电梯里并排。
余光里,他身影清晰。
春好像被人点了穴一样,一动不敢动。
秦在水倒分外自然,他瞧她一眼,往前主动关上了电梯门。
“吃早餐了?”他转身看向她,目光也清朗。
“吃了面包。”春好看他一眼就赶紧盯住地板,“你呢?”
“吃了。酒店有早餐。”
春好连连点头,她其实也想去吃的,但早上起床后灵光一闪,想着自己要不要化个妆,可她从来都是素面朝天,有化妆品却不会化,捣鼓半小时还是去洗掉了。
再看眼时间,去餐厅吃早餐已经不够了,她便啃了面包,和往常一样涂了点唇彩便出门。
春好好奇,问他餐厅口味:“酒店的早餐好吃吗?”
秦在水沉默几秒,摇了摇头,但还是给了点面子:“能吃。”
春好被逗笑:“哪有你这么损人的。”
“实话实说。”秦在水松泛下肩。
她没忍住转头看他,他嘴角也弯着。
十几秒,电梯到了一楼,两人出去。
车已经停在门口,可当他们走近,蒋一鸣却从驾驶座下来了。
他将车钥匙交给秦在水,换秦在水进了驾驶座。
蒋一鸣回头她打招呼:“春好小朋友,我今天得去武汉接钟总,就不和你一起了。你和秦老师一起去工厂就行。”
回到西达,蒋一鸣的称呼也从“秦总”变回了“秦老师”。
“诶,好的。”春好认真点头。
话落,蒋一鸣离开了。
春好还站在车边。
副驾驶的玻璃降下,秦在水:“上车。”
春好脑海一嗡。
她赶紧看向副驾车窗,可她站着,只能透过窗子看到男人坐在驾驶座,以及搭在操作杆边的手,秦在水的手。
春好轻咽一道口水,拉开车门上车-
酒店在西达的市中心,工厂则在二十里外的西南产业园里,靠近搬迁安置点。
窗外,秋阳还没出来,远处的青山笼罩着薄雾,像小时候背着竹篓去山上割草的场景。
妈妈还在时,会带她一起上山;妈妈走了,便只有她一个人,她念着村伯伯教的唐诗,一边咕哝一边弯腰割草。
春好恍惚些许,像是从上辈子里回过神。
她余光晃动,去看身边的秦在水。
男人靠在座椅里,降下一半车窗,他左手臂微搭在窗框上,右手则轻轻掌着方向盘,手腕上一块银色手表,表盘深蓝大气。
他的那双手,也宽韧修长,青筋贴服有力。
可能是穿着的缘故,他今日看起来好年轻,但又不是学校里男生穿着篮球服的那种年轻。
春好终于知道自己那抹心热从何而来,她很少看见工作之外的他。
一直以来,他要么在北京,谈判、开会、饭局,西装领带一丝不苟,走到哪身后都乌泱泱的一团人跟着;要么就是面对小孩和村民,简单的衬衫短袖,总之都是配合工作场合而更换的衣着。
但今天不是,今天是纯粹的他。
松缓、愉悦,风儿吹进来,秋日的山风,很凉,却又不冷,只是清爽,他浓墨的发梢轻轻晃动,露出英俊的额头。
明明只穿着夹克,没有任何唬人的行头,他却清贵翩翩,像个散心的公子哥儿。
一条直行的山路,前头拐弯的地方还很远,秦在水目光转了过来,和她的对上。
春好被抓包,一颗心咚咚跳:“你今天怎么自己开车,司机呢?”
她声音小小的,也不知自己在脸红什么,她捏捏手指,努力地调整,不想被他看出来。
秦在水眼睛清黑如水,他看着她:“不是周天?给司机放假了。”
“待遇这么好吗。”
竟然连司机都有双休。
秦在水淡笑:“担心我的车技?”
春好:“……确实没见你开过车。”
秦在水目光转回去了,他看着前方:“我车技很好的,出不了事儿。”
春好脑袋里掠过“车技”两个字。
还在高中的时候,她有幸被同学科普过“老司机”“车技”是什么意思,她身板下意识一颤,唾弃自己真能联想。
“没有,”她说,“我是担心你不常开车,突然开很长时间,会很累。得开一两个小时的山路呢。”
秦在水:“没关系,正好我也去工厂瞧瞧。”
春好奇怪,“可你的职位,视察应该随时都能来吧?”
他摇头:“若我说要来视察一次,动静很大的。”
秦在水看她一眼,“明坤那边要安排,西达这边要接待,前前后后都是人。”
“大张旗鼓的,看到的东西都不知是真是假。”说到这里,他些微蹙眉。
春好身子坐直了,因为聊到了隐秘的话题,她下意识往中间靠去:“这还能有假?”
“面子工程多多了。”秦在水轻嘲,“都说的比唱的好听。”
春好手臂撑住中央扶手,她笑:“所以你微服私访?”
“算是。”
男人点头,手里打方向盘,进入了隧道。他的脸庞也黯淡下来。
春好看他的脸,他在晦暗的地方也好看:“可万一工厂有人认识你呢?”
秦在水早算好了:“今儿个周天,管理层大概率休息,除去管理层,认识我的人不多。”
春好笑意更浓:“那要是有人问你身份怎么办?”
隧道昏黑,他们跟焐被窝里一块儿说悄悄话似的。
前面亮光熹微,已经能看到出口了。
秦在水分出目光看她一眼,她眼睛在隧道里乌亮亮的,一排排照明灯落在她瞳孔里,像一串珍珠项链。
“所以这不是和你一块儿出发么,”他唇角泛起弧度,手指一挑,低问,“你给我安个身份?”
“我?”
春好身板一直,差点儿原地立正了。
“给你当助理,如何?”他淡笑,拿京腔侃一句,“够格儿么?”
说话,车驶出隧道。
白光一下涌入,春好眼睛睁不开,他的身影也淹没进白色,像梦境一样。
可几秒后,她重新睁开眼,四周依旧是群山、蓝天白云,阳光也终于洒下,落在男人的肩上。
“嗯?”秦在水继续扭过头,等待答复。
他气息一下逼近,是温热的,也不再模糊,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近。
“噢,好呀……”春好被迷
得七荤八素,她心跳很响,却不敢再凑到中央扶手这边了。
她坐回去,小声嘀咕:“那我可不客气了。”
秦在水无言一笑。
到了西南项目园。
这里是一大块坪地,不远处就是西村的安置点,春好就是在那得知了他受伤的消息。
她还记得那天自己撑在洗手台边恸哭,现在想来,她依旧心疼。
春好立刻回头用力看他一眼,他现在好好的,还和自己说说笑笑呢。
她心这才缓和。
秦在水停了车,两人一块儿进工厂大门。
来接应的是个小领班,是春好一早联系的值班人员。
领班和她握了手,又看向她侧后方的秦在水。
饶是他穿得再寻常,气质是骗不了人的,他往那一站,即便不认识,都能料想他该是个大人物。
“这位是?”领班问,“昨天不是说只有您一个人来吗?”
春好赶忙:“他早上刚到,和我一起的。我们是同事。”
她礼貌一笑:“环科的大部队明日才来,我们先来踩踩点,有劳招待了。”
领班看了秦在水几眼,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又看这人只是穿着休闲夹克:“好的。请进吧。”
有过上次参观环科工厂的经验,春好这次来万合的工厂,更加轻车熟路。
万合是做食品的,有巨大的加工容器,搅拌、配料,丰富口感,另一边的展台有万和食品的代表产品。
环科的净水器已经用上了,春好去看了看,拍照存档。
秦在水则缓步跟在她后边,看她身影纤瘦,一边询问一边拍照。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站在机场里举目无亲的小姑娘了。
秦在水一时无声,他忽而想,要是那三年,他在她身边就好了。
可惜,很多事情,生老病死,他由不得自己。
春好正翻着手里的记事本,偶尔和身后的男人对上视线。
她也不知他在看什么,他视线时而聚焦,时而出神,像是在想工作,却又不符合他平常工作的状态。
正想着,秦在水靠近了,伸来一只手:“包给我吧。”
春好呼吸微停,她眨眨眼,缓慢把包递给他:“那……谢了?”
秦在水牵唇:“不谢。”
“也对,反正你是助理。”她小声说。
“……”
秦在水目光略深,些微沉吟看着她,也不知是禁止,还是纵容。
春好却没忍住,朝他噗嗤笑了。
她笑得清喜,像一汪摇晃的春水,有发丝沾在她嘴唇上,是她转头时蹭上的。
秦在水没说话了,就这么盯着她。
他不知怎的,再进一步,抬手想替她别过发丝。
“春好老师,这边净水器……”身后领班在说话。
“来了。”
春好没发觉他的变化,她眉眼还是弯的,一阵风似的跑开。
秦在水这才回神,看了眼她的背影,收回手去。
午休的时候,两人就在工厂食堂吃。
吃完饭,工作继续。
春好得确认环科所有设备都投入了使用。
秦在水也就跟着她。
一直到下午,踩点终于结束。
两人没急着走,春好刚刚从一个厂房走到另一个厂房时,就看中里面的露天休息区了。
此刻正好过去。
春好指着那:“我们去那歇会儿吧?”
“行。”秦在水答应。
这一块儿开阔,是特地设计的阳光区域,有草坪花圃,圆桌和椅子。
今日周天,露天休息区都没有人,空空旷旷,只有他们。
如果是工作日,这里人肯定很多。
西达能有这样规模的工厂和产业园,很难得,而这一切,都归功于他。春好知道。
秦在水随手拉开椅子,春好却轻拉住他:“我们坐那儿吧。有花。”
他回头一瞧,她指着一块像是网红打卡点的花圃草坪,那花也不是真花,只是粉蓝绢花围成的,一张小圆桌摆在中间,弄得像花仙子秘境似的。
“……”
秦在水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下,很想拒绝。
“去吗?多好看!”
春好还兴奋着,甚至拉着他衣袖摇了摇。
秦在水:“那去。”
两人坐进花丛中。
桌上还有菜单,春好翻开,四处瞧了瞧,才看见前面有个万合自营的吧台,给员工提供下午茶咖啡和甜点。只是今天周天,没有人。
但边上有饮水器,春好起身去倒了两杯温水。
回来的时候,她瞧秦在水靠在椅背里,微眯着眸子望天。
四面是白蓝色工厂,工厂外则是一望无尽的群山,山里深秋的阳光尽数倾洒。
她重新在他对面坐下,秦在水才恢复寻常的样子。
春好:“给你水。”
“多谢。”他接过,喝了一口。
春好又坐直:“我的包呢?”
他把她的包包递给她。
春好拿出电脑,趁热打铁把自己拍的照片,以及发现的一些问题都整理成文档,发在工作群里。
她深感压力,第一次做领队这样的任务,怕哪里疏忽又犯错了。
秦在水瞧出她的不安:“不用紧张,环科和万合的合作都进行一半了,没有中途变卦的道理。”
春好从屏幕里抬头,她却落寞:“可我好怕犯错,怕会影响年终奖。”
说完她又补充,“其实年终奖都还好,我主要担心影响晋升。”
秦在水看着她。
“而且上次在上海,饭局上我不是走错位置了嘛。”春好弱弱地伸出一根手指,“给同事们也添了麻烦,还好徐总没有计较。不然我肯定不好收场的。”
“小错而已。”秦在水淡说,“不算什么的。”
春好还是迈不过这个坎,她当时沉浸在对他痴痴的喜欢里,却因此走错位置。
她苦恼:“可能以后看是小事,当放在现在还是感觉挺严重的。”
她不说自己了,问他:“你呢,秦在水,你犯过错吗?”
秦在水被问住,他眸光闪过什么,但又很快无迹可寻。
他说:“你问现在?还是问从前?”
春好以为有戏,耳朵竖起来:“都问一下。”
秦在水垂眼喝口水,眉目安静下去,很久都没说话。
秋日风燥,他脸却是料峭的,没有秋日的气息,没有任何表情。日光照着他,像照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水面上。
“犯过。”他说,“犯过很大的错。”
春好一愣:“不会是让明坤亏了几个亿吧?”
秦在水却不说话了,他就这么看着她,眼神有些灰黯和索然,不再清朗了,也难以捉摸。
春好暗自一惊,她想起来了,那晚她留宿秦爷爷家,在荒草丛生的庭院里,看到的也是这样的秦在水。
“难道是几十亿?”她呼吸也屏住,“几百亿?”
秦在水开口:“如果只是钱,那就好办了。”
“你说的好像赚钱很容易一样。”春好吐槽,“不过当然,对你来说赚钱很容易。”
“那要看和什么比。”
“这能和什么比?”
春好跟不上他,赚钱能和什么比?
秦在水看着她,他将纸杯再次举到嘴边,淡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傍晚,两人从万合的工厂出来。
橘色的阳光落在西边的山头上。
这日只是踩点,简单逛一圈,春好把需要着重关注的地方都记下来,等周一环科的同事们到了,大家再一起解决。
最后她和领班的人握手拍了合照,秦在水仍在一旁抄兜等待,他肩上还挂着她的小包。
两人上车返回。
“那今天我可以请你吃饭吗?”她结束了开心的一天,自告奋勇地问。
秦在水还没开口,手机却响了。
蒋一鸣打来的,说东村那边的文旅项目出了点问题,领导们得知他在西达,想和他见
一面。
秦在水电话在车里开着免提。
“秦总,”蒋一鸣隐晦地问,“在工厂的时候,是有人看见您了吗?”
不然不会这么突然。
秦在水没说话。
他也没指望能清清静静来一趟。
蒋一鸣听他沉默,心里也有了数:“您路上小心,钟总已经接到了,我和钟总在酒店门口等您。”
“行。”
“还有……”蒋一鸣声音不自然起来,“范凤飞,范总也在。”
范总两个字一出来,春好眼皮一跳,她看向秦在水。
秦在水面色如常:“知道了。”
电话挂断,车内安静下去。
车也重新开出坪地,弯上山路。
夕阳更深了,洒在两人眼前。
春好也明白他得去办事儿了,她抿唇:“那我下次再请你吧。”
秦在水动动嘴角算是应答。
他此刻的状态比来时安静了些,也不知是蒋一鸣这个电话的缘故,还是下午两人谈起“犯错”这个话题的缘故。
总之,他目光沉默,就这么望着前方,没再说话-
太阳落山,天空变蓝了,先是浅蓝,最后变成妈妈染的蓝印花布那种蓝,到酒店门口时,世界深黑下去。
蒋一鸣在大堂里陪范凤飞坐着,茶几上两盏热茶。
钟栎则坐在酒店门口的车上,他宁愿坐车里,都不愿进大堂看眼范凤飞。
一旁秦家的司机已经候着了,他今天白天临时被放了假,还有些不适应。
秦在水把车停稳,换司机上去。
春好也从副驾下来。
钟栎见秦在水过来,他推门下车。一下车,却见春好也从车里钻出来。
“……”他看眼他们,嘴巴张大。
但他能说什么呢,说一次被训一次。钟栎在心里叹气,算了,他喜欢就喜欢吧。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对哪个女孩儿这么宝贝过。
春好都没注意到身后的钟栎,她跟着秦在水进了酒店,沙发上的蒋一鸣和范凤飞站了起来。
蒋一鸣点头:“秦总。”
范凤飞却一眼看见秦在水边上的春好。
上次他在餐厅遇见他们,还以为是偶然,现在居然又在一起。
范凤飞脸色难看,他不确定春好有没有把他要她指认秦在水挪用公款的事说给秦在水听。
蒋一鸣清咳一声,拿眼神示意他喊人。
秦在水资助他这么多年,他再不满意,最基本的礼貌得有吧?
范凤飞看秦在水一眼,目光飞速移走,但还是转回来,喊了声:“秦老师。”
秦在水“嗯”一声,“跟着谁来的?”
“朱总要我先来,他过几天才到。”范凤飞说到朱总,腰杆硬了些,“东村那个文旅项目,他交给我了。”
秦在水没发表意见。
蒋一鸣上前来,给他说今晚的安排。
东村那边的领导和一些合作方已经在附近一家商K等他了,大概会聊后面文旅相关的问题。
春好不好杵这儿听他们讲工作,但又不好不打招呼就直接上楼。
她后退几步,才发现一边还站着钟栎。
钟栎抄兜冷脸看着范凤飞。
春好扫到他的表情,一秒挪走。
钟栎却叫住她:“小春好。”
“啊?”春好僵硬扭回头。
她不是感知不到僵硬的氛围,她都不太敢大声说话。
钟栎却抬抬下巴:“你知道那个男生吗?”
“范凤飞?”春好小声念出名字。
“对,”钟栎说,“你千万别学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春好深吸口气。
前面秦在水听完工作安排,他简短点头:“行,我上去换个衣服。”
蒋一鸣:“是。”
话落,秦在水转身看春好一眼,“走吧。送你上去。”
春好点头,男人长腿一迈,往电梯那去了。春好赶紧跟上。
他一进入工作状态,周身气场会顷刻肃穆下来,显得人深沉而压迫。
穿着休闲夹克也掩盖不了他的凌厉。
两人踏进电梯。
同样的地方,而他已经不是上午那个清朗松泛的秦在水了。
春好心中微酸:“你一会儿是还要出去吗?”
“嗯,东村那边的项目出了点事,去见一见人。”
春好“噢”一声,点点头。
“你饿了就去餐厅吃饭。”秦在水看向她,“这酒店早餐不怎么样,晚餐还可以。账单划我……”
他交代得极其自然,说到一半才想起来她是跟着环科过来的。
秦在水便没往下说。
春好一笑:“我才不划你的账呢。”
她看着地板说:“我本来就欠你餐饭,再划你账得欠两餐了。”
秦在水听她清脆的声音,露出傍晚后第一个笑容:“欠两餐也行。我不介意。”
说话间,到楼层了。
春好背着包下去。
秦在水摁住开门键:“好好休息。”
“嗯……”春好回头看他的眼睛,有些不舍,他已经陪自己陪了一天,开了那么久的车,这么晚又要去工作吗?
他才应该好好休息啊。
“拜拜。”春好说。
秦在水牵牵嘴角,电梯门阖上了。
春好独自走回房间,她阖上房门,插上取电卡,灯光大亮,她靠着房门,心头一阵失落。
其实今天白天还很美好的,一直到下午,她说起“犯错”的事——
“犯过。”
“犯过很大的错。”
还有刚刚钟栎的警告,要她别学范凤飞。
春好虽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她心头仍旧酸痛。
她叹口气,往里走几步,躺进床铺里。
她吃饭也没胃口了。她回想着白天的秦在水。
他还是轻松的时候最帅气,可惜,他的身份,想要轻松,太难了。
……
春好一觉睡到晚上十一点。
她起床看了会儿工作,肚子饿得不行。
这个点酒店餐厅都已经打烊了,只有顶层餐吧还开着,她打电话咨询了前台,前台说,餐吧开到凌晨两点。
春好也不着急了,她洗了个澡,套了外套踩着拖鞋上去觅食。
餐吧确实开着,就是没什么人。
吧台只有一位侍应生,落地窗边有对小情侣坐着,玻璃外,西达的夜景暗沉如水。
春好目光掠过,却意外看见玻璃门外的露台那有人影。
秦在水和钟栎坐外头在。
她心一跳,赶紧过去。
却被人拦住:“抱歉小姐,外面暂不开放。”
“我……”春好本想说和他们是一起的。
可刚开口,又觉得说这话不太好,她也瞧得出他们是在讲事情,这种深夜时刻,没人想被打扰。
春好眼巴巴看了会儿外面的人。
秦在水坐在矮沙发上,人微躺着,他指尖猩红。
春好一怔。
他竟然在抽烟。
她从小到大,没见过他抽烟的。
就这么愣神的片刻。
秦在水回头,看见了她。
第66章 春水把她揉进身体里
[你抱住的究竟是她,还是从前的自己,亦或是那些初看不起眼,后来却隐隐作痛的离别。]-
山风苍茫浩荡。
入夜后,气温很
凉了,秦在水却只穿着一件单衬衫,躺靠在软沙发上。
他左手垂在沙发边沿,嘴边还有未消散的青烟。
他指尖夹着火,是橘色的,在黑沉的山谷露台里,若明若暗。
春好眼睛睁大,一眨不眨看着他。
秦在水显然也愣了道,他慢半拍地坐直身,后背衬衫压痕明显,还贴在他后背上,男人硬朗的肩胛骨和背肌也隐隐能看见线条。
那压痕存在了一会儿,随着他的动作消失了。
秦在水抬手拨了拨烟雾,最后抿一口酒,把烟给灭了。
钟栎回头,也看见了春好。
他瞧眼秦在水的脸色,对拦人的侍应生说:“让人进来吧。”
侍应生这才放行。
春好呼吸微滞,明明让她进去了,她却迟迟迈不动步子。
外面,秦在水没听见推门声,回头再次看她一眼。
春好手指轻轻揪住,她推开玻璃门出去。
露台的山风一下呼啸过来。
春好冻得一哆嗦,脚下还有两级台阶,她踩上去,才意识到自己是洗完澡,穿着拖鞋睡衣裹了外套上来觅食的。
她这一身太潦草。但都走到这儿了,也没有转头就走的道理。
何况,又见到他了,她不想走。
钟栎看眼春好,知道这俩要说悄悄话了。
他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一边穿西服一边站起身:“那东村的文旅,真交给范凤飞和朱煊了?”
秦在水:“嗯。”
钟栎沉默少许。
现在西达的发展路子基本成型,西村做西南产业园、建工厂,东村做文旅。
文旅是秦在水一早就规划好的路子,甚至比西村还早,他零五年最先参与西南扶贫时,去的就是东村。后来,他才接手中央安排的易地搬迁试点工作,重心转移去西村,东村便搁置了下去。
再后来,他在搬迁试点里受伤,出国养病,东村的文旅又慢慢到了朱煊手里。现在朱煊把项目给了范凤飞。
钟栎把这几年他做的成绩复盘一遍,竟觉得心口沉闷。
这每桩每件,都是需要大量的精力和意志力,甚至需要某种程度的自毁和牺牲,才能坚持下来的。
钟栎不知道当年第一次来东村时发生了什么。
这是秦家极度机密的事情,那时候才零五年,秦老爷子刚退位,却又重新出山,替他把消息封了个干干净净。
“在水,你最开始做扶贫的时候,你和范凤飞是不是……”
钟栎问出声。
秦在水则淡淡抬眸,就这么看着他,也不说话。
钟栎被震慑住,咽道口水,“……我是想问,你后面还在西达待几天?”
“待一周。”秦在水扫他两眼,收回目光。
“环科明天过来,也待一周。巧了不是。”他往不远处春好的方向抬抬下巴,打趣,“你这是工作还是陪人啊?”
秦在水面色蹙了下,终究没反驳。
钟栎心里爽快,他从前可没少被他批,这次终于占了回上风。
“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钟栎转身离开,后背一身冷汗。
他走下露台,见春好等在边上,他打招呼:“小春好,又见面了。”
“钟总好。”春好裹着外套点头。
钟栎故意给她支招儿:“你资助人心情不好,记得多和他唱反调。”
春好:“……”
钟栎推开玻璃门,离开了。
山风依旧翻涌。
春好冷得跺跺脚,回头见餐吧里没钟栎的身影了,她才慢腾腾挪上露台。
“看着点儿台阶,这儿没什么灯。”
秦在水的声音飘过来。
“嗯,看着呢。”春好说。
其实每级台阶都有灯带,旁边还有玻璃栏杆围成的矮灌木丛,地灯点缀其中,不算明亮,却也不是漆黑一片。
秦在水依旧坐在沙发上,只不过背直起来了,没有第一眼见到的那样消沉。
春好走到他身边,看见了完整的他。
他就穿着一件白衬衫,是他在北京工作常穿的那种,硬挺的,领带也系着,黑色西装搭在另一个沙发的扶手上。
春好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你工作完回来了?”
“嗯。”秦在水睫毛微抬,“还不休息?”
“我准备来吃点东西再睡的。我都洗漱完了。”
他目光扫过,看见她外套里是浅绿色的睡衣,扣子只系到第二颗,她胸口莹白,大概是真临时上来的。
秦在水挪开视线:“没去餐厅吃饭?”
春好:“我睡忘记了,一醒来餐厅都打烊了。”
她惋惜:“应该定个闹钟的,你不是说这酒店晚餐还可以吗。”
秦在水没说话,只是拿了自己的西服递给她,“衣服披上。晚餐天天都有,后面来吃也行。”
春好点头,接过他的衣服,确实冷得不行了。
她赶紧套上,套好后又看向他,他还是一件单衬衫呢,他把衣服给自己,那他呢。夜晚的山谷,这样黑,这样冷,他不怕失温么。
“你不冷吗?”春好担忧。
“还好。”
“真的?”春好看向他,不太信。
秦在水察觉到她盯着自己,再次抬眼;她却只瞧着他身上的衬衫。
春好靠近,十分认真地伸手拈了拈他胳膊上的布料,疑惑极了:“衣服也没有夹绒啊,这都不冷?”
“……”
秦在水看她喃喃自语的模样,不知为何,低笑出声。
男人温热的鼻息砸在她睫毛上,春好脸上一热,她坐直回去:“你笑什么?”
其实不用钟栎提醒,她瞧出他心情极差。
但也不能笑话自己吧。
春好皱眉地看着他。
“没有。”
秦在水清清嗓子,他依旧很索然,却又因为她,短暂地松泛了些。
春好撇撇嘴,她看向他边上的烟灰缸和酒杯。
酒杯空了,他的烟蒂也冷了,只余白灰。
秦在水注意到她的视线:“还有烟味?熏到你了么?”
他把烟灰缸拿走,放去了另一边。
“没,”春好摇头,“这儿风这么大,一吹就散了。”
她悄悄看向夜晚里,他料峭无言的脸庞:“以前没见你抽过,以为你不抽烟的。”
秦在水:“压力大的时候会抽一点。”
压力大……
春好怔然,“晚上去谈的工作不顺利么?”
秦在水却不说话了,他摇了摇头。
“难道是那个很大的错吗?”春好轻轻问。
秦在水看她一眼,依旧没有下文。
他下意识去摸桌上的酒杯,才发现酒杯空了,在他看见她的时候,他就喝光了。
他其实不嗜烟酒,人一沾这种东西,状态就会变得很差,他没那么多时间花在这种事情上。可真到状态不好的时候,烟酒又是最能纾解情绪的东西,很恶性循环。
“你还要喝么?”春好看见旁边的酒瓶,她拿了过来,“我给你倒?”
秦在水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轻车熟路打开瓶盖,“龙舌兰?”
他意外:“这都认识?”
“当然,我搬过这个酒的。不认识的话不白搬了,正好我也尝尝。”
春好记得这酒八千一瓶,她以前在白沙洲搬的时候就想喝了。
“……”
秦在水深深看她一眼,默许了,他给她拿了新杯子,“就半杯。”
春好正给他的杯子倒呢:“你只喝半杯?”
“我说你。”
春好反应过来,不情不愿“噢”一声。
倒完他的,又给自己新杯子里倒上。
春好举起杯子,眼睛一亮:“干杯?”
秦在水看她那想喝酒的小模样,嘴角还是牵了牵,没再说什么。
反正是在自己面前喝。
两人的杯子在山风里轻碰,“嚓”的一声脆响。
春好抿一口,品了品,“比白酒好喝点。”
说完,又喝一口。
“喝慢一点。”
秦在水看着她仰头喝酒,她小脸在夜色里柔白,像蒙了雾气的月亮。
“没事儿,这一点醉不了的,我就是容易上脸。”春好指了指两人中间的酒瓶,“大概半瓶,一斤的量,是我的极限。”
要是没人恶意灌她,她拿那种白酒小杯打圈敬
一轮都绰绰有余。
秦在水看她认真说自己的酒量:“既然是极限,以后就别对别人说。”
春好抬头,一双眼映着浅光,就这么看进他心底:“可你又不是别人。”
她说得理所当然,目光也清滢,看得他拿着酒杯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良久,秦在水抿一口酒,挪开视线,低声:“嗯,我不是别人。”
春好这才一笑:“对呀。”
两人坐在风里。
春好看回面前,露台栏杆也是透明的玻璃,夜晚玻璃近乎透明,看起来像没有阻拦一样。
远处黑色的山脊延绵不绝,天空幽蓝,是她熟悉的,山里的夜晚。
春好忽而抿唇:“秦在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秦在水看向她,她脸蛋已经红润了,但精神还很好。
她并不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好看,眼睛像有荡漾的春水。
“范凤飞也是你资助的?”春好转过头,对上他视线。
秦在水“嗯”一声,喝口酒。
春好想起上高中的时候,范凤飞可是把他当财神爷拜的。
她不喜欢他。他拿合同来让自己签字,要她污蔑秦在水挪用公款的时候,她就更讨厌了。也不知道秦在水知不知道这个事。
她轻声:“他家的情况和我的一样吗?”
“不一样。”
秦在水说。
“可他好像已经不把你当资助人了。”春好疑惑,“你不生气吗?”
秦在水却没说话,夜色里,他面容瞧不出情绪。
他把酒杯放在桌上,没再喝了,淡笑说:“你不是饿了?进去吃点东西。明天环科的大部队要来,早点休息。”
春好心狠狠一揪,她手掐住酒杯,第一次听他赶人。
她也坐不住了,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傍晚后心情就不好,她不该提范凤飞的。
“那我不问了。”春好小声,手里杯子也放下,“我进去了。”
秦在水依旧安静。
春好只好起身返回。
她走出几步,又悄悄回头,秦在水也起了身,正在接电话。
春好抿唇,她准备往前绕一下露台,从无边玻璃那走回去。
她站在这儿,离山谷更近了,没有灯火,只有夜色,只有风。
月儿隐进云里,没有一点亮光,像两人离别的那一晚。
春好脸上酒精更热了,她伸手轻抚一下玻璃边沿,踮脚往远处眺望。
秦在水接完电话,手机扔回沙发里;他后脑有些疼了,累了一天,又喝了酒,他扯松领带,伤口也开始作痛。
可刚回头,就见春好半个身躯伸了出去。
那玻璃趋近于透明,他瞳孔一缩,以为她要坠下去。
——“好好!”
他两大步迈过去,抓住她胳膊往回一带。
“诶?”
春好没反应过来,她脚下不稳,脸颊已经撞进他颈窝里。
男人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山风、酒精,甚至已经消散的烟草,都在这一刻汇入身体。
秦在水几乎是用尽全力摁着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他手臂紧紧绷着,扣着她腰,生怕她也掉下去了。
春好心跳惊颤,“……秦、秦在水?”
她不可置信地阖了下眼,手臂不知道去抓哪,只能环住他的腰。
她看见他身后的深谷,黑沉无边。
“你做什么?”秦在水分开她,抬起一只手轻捧她脸蛋。
他嗓音沉沉,手臂摁她更紧:“你掉下去怎么办?”
秦在水胸膛起伏,眼睛灰黯而用力,紧盯了她一会儿。
他一句话没说,再度拢住她后脑勺,将人揽进怀里,用最原始的方法确认她没有事。
秦在水抱着她,记忆里却闪过那些他试图拉住,却没能拉住的人。
春好懵懵的,不明白他反应为何这样大。
他衬衫冰凉,可不过半刻,他体温透过布料过渡到她身上,很烫,揉得她喘不过气。
春好心砰砰响,两人从前也紧紧抱过的,为什么这次不一样。
没有了哭喊,没有了火光,也没有离别,她对他的身体熟悉,却又陌生。
她才喝了半杯酒,不会喝醉才对。
可他这样坚硬、滚烫,春好脸色更红,浑身被他揉得有点疼,但又像过电一样。
“秦在水,我没事……”她挣动一下,声音很小,像也怕惊到他,“有点疼,你,你力气好大……”
秦在水被她推着,慢慢醒过神,他下颌绷着,像沾染某种难以言说的色泽。
他松开了她,手却还抓着她胳膊。
山风卷过,两人谁都没说话。
春好发丝飘沾到了嘴角。
秦在水抬眼,他眼光恢复了清澈,低眸,看见她轻咬着的唇瓣。
他不知怎的,再次抬手,想给她把发丝别到耳后。
春好却浑身一紧:“我……我……”
她脸颊滚烫:“我先走了!”
春好将他胸膛一推,踩着自己的心跳,落荒而逃。
秦在水怀里一空,似乎想拉住她,却又没有-
她一直跑回自己的房间,再次滚上床,用被子罩住自己。
又觉得不够,她把另一个枕头也抱在怀里,紧紧抱着。
她就这样冒热气地龟缩了半小时,房间内电话响了,是送餐的。
春好奇怪地开了门。
门外侍应生推着小餐桌,给她送来了一份小馄饨夜宵。
春好脸上的酒精还未褪掉:“请问是谁的点的餐呀?”
侍应生说是一位姓秦的先生。
春好点头,觉得自己真是明知故问。
她都忘记自己是上去觅食这回事,难为他还记得。
春好坐到桌边,双腿盘起放到板凳上,她摁亮手机,想着要不要给他发个消息。
可只是点开他的对话框,脸颊都是红的。
那个拥抱太紧了,三年前分开的时候,他都没有抱得这样严丝合缝。
春好呼吸微屏,给他发了个:【谢谢。】
秦在水的名字只隔一秒就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秦在水:【嗯。】
中间停顿良久,春好都以为他在写道歉信了。
秦在水:【早点休息。】
春好莫名松口气,没有再管,埋头吃馄饨了。
周一中午,环科的同事们到了。
春好也投入到工作里,后面她都没再见到秦在水。
中间,她以为去万合工厂时还能遇见他,结果没有。
两人各自忙碌,虽在一个酒店,但完全碰不上面。
春好每次摁电梯时,见电梯在自己楼上停住,她心里便会咯噔一下,以为是他。
结果都不是。
那晚的山风像一场实感的梦,他把自己揉进身体里,骨骼隐隐作痛。
春好努力排除这种心思,把注意力放回工作上来。
还好她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头两天还很生疏,后面也熟稔起来。
一直到最后一天。
自那晚后,春好没再碰到秦在水,她猜测他早回北京了。
这日天气也好,大家工作也早早做完,商量着去附近逛逛。
春好说:“可以去东村,那边有民宿和风情街,好吃的也多,比西村这边建工厂的要好玩些。”
王勉嗤之以鼻:“一个穷地方,能风情到哪去?这里的水也不好喝。”
倪忱翻个白眼:“爱去不去,不去拉倒。”
王勉便没说话了。
东村这边的风情街是早几年动工的,最近才开业,但因为是工作日,周边市县过来旅游的并不多。西达又没有火车站,来这儿要么大巴,要么自驾,并不算方便。
下午,大家是在风情街里的本地菜馆吃的。
春好推荐:“我们这边的豆腐很好吃,我妈妈以前就会自己磨。”她想起上次在秦在水身边捞的鱼,意犹未尽,“鱼也不错,豆腐煲汤,很鲜的。”
宋赟很给面子:“那来个大份。”
环科十几人的团队刚好坐包房,快吃完的时候,春好出去结账。
“这边文旅的负责人又换了。”柜台里的老板在和老板娘在说话,“好像变成了范家的那个男娃娃。”
春好眼皮一跳。
老板娘:“真争气啊,他那个资助人蛮好的。这几年这边发展了,都是他那个资助人的功劳。”
老板把账单给递给春好看,然后指指边上的二维码,示意她扫码付款。
“什么功劳哦,他欠范家娃娃的……”
春好动作放慢,缓慢地摁密码。
老板娘不满:“那是自然灾害。零几年的时候年年都有山体滑坡,死人再正常不过了。要不是他那个资助人,你能搬去安置点住?”
老板嘁一声:“净心疼有钱人。”
后面老板娘又说起其他的话题,春好付了钱,魂不守舍回到包间。
包间里,大家依旧热闹。
出差最后一天了,都想着最后去哪再玩一会儿。
有人看着手机:“我问了万合那边的同
事,他们跟着徐总在东村这边,他们万合在一个酒店的酒吧里包了场,据说还有篝火诶,问我们过不过去。”
“你们想去吗?”那人抬头看眼大家,转向春好,“领队表个态啊,能不能去?”
“大家想去就去。”春好从怔愣里回神,微笑说,“没关系,要是厉总问下来,我帮大家顶着。”
“春好,太够意思了!”那人指着她说,“看见没,这才是关系户的正确用法。”
大家鼓掌起哄:“哇哦!”
只有倪忱较真:“人家不是关系户啦!”
大家:“开玩笑嘛!知道知道。”-
要去的酒吧不算远,大家结伴走过去。
一路夜色,东村商业化不算浓,晚上不少房子亮灯,一种乡村民居的幽静。
东村地理位置更好,靠近西达市中心,风景资源也多,发展速度也比西村快。
往前走两公里,到民宿和酒店的聚集处了。
那间山崖酒店也显眼起来。万合那边已经有人在外面接应。
酒吧是一个回字形结构,中间做了个露天空间,篝火已经点起来了。
两边团队共事几个月,产品那边撕扯的时候可难看了,但抛开工作,大家又能一块儿和和气气说话。
春好透过落地窗看见外面橘色的焰火,托着脸,却分外怅然。
她摁亮自己手机,和秦在水的对话还停在一周前。
要不是手机有他发过来的消息,她真的会以为那次揉碎一样的拥抱是一场梦。
但他力气真的好大。有种就算被揉碎也心甘情愿的感觉。
春好想着,莫名耳根一热。
宋赟和倪忱在吧台那挑了瓶酒,他们捂着酒的标签,拿过来要她猜。
春好闻了闻,喝一口:“龙舌兰?”
倪忱惊讶:“我去,你真的神了。”
春好不好意思说自己一周前才喝过。
“多少钱?”她问。
倪忱:“赟哥出的钱。”
春好看向宋赟:“有发票吗?我看能不能帮你报销。”
宋赟:“不贵的。西达这边物价本来就不高。请你们俩喝。”
春好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
秦在水和钟栎从酒店谈完事出来,徐总跟在他们身边,问他们要不要去酒吧坐坐。
“反正酒吧万合包了场,没有其他人,连连环科都来了。”徐总邀请说。
秦在水本想婉拒,但听见最后一句,他脚步放缓。
“行。”他同意了。
踏进酒吧时,中央露天区域篝火正盛,大家围在篝火或者吧台那。
只有昏暗的长桌边,不起眼的地方坐了他的好好。
春好眼睑垂着,她捧着自己的脸。
喝倒没喝醉,只是越喝越低迷,也没了上次和秦在水一块儿喝酒的快乐。
她也不知怎么了。
是结账时听了那些了乱七八糟的话,还是又想起那个拥抱?
她心乱如麻,边上倪忱和宋赟也去看篝火,只剩她一个人。
春好对篝火不感兴趣,她从小自己烧柴,火也能烧这么大,没什么好看的。
她再次倒酒,身边忽而有只手摁住了她。
是她熟悉的手掌,修长白净,青筋硬朗。
春好心一跳,立刻回头。
时隔一周,秦在水再次站在她身后。
他这次眼神早已恢复如初,是清朗的,不像那晚索然抽烟的样子,也不像紧扣她腰时后怕训斥的样子。
“不是只有一斤的酒量?”秦在水看着她,迁就她的身高微微俯身,“再喝真得醉了。”
第67章 春水“秦在水,我拉住你了。”……
[我们别留在那片火光里了,那已经是过去,以后的那些时光,我终于拉住你了。]-
“不是只有一斤的酒量?”
酒吧灯光昏暗,秦在水轻微俯身摁着她手。
“再喝真醉了。”他说。
春好眼皮一跳,抬头,看见他背对着灯带的面孔。
那灯带是幽蓝的,照在他一侧脸庞上。其他人都会在这样的顶光下变得扭曲丑陋,他却不会,他依旧清峻翩翩。
春好觉得这光芒有些熟悉,像高中时见过。
“还没到一斤呢。”她说。
她被他按住手,皮肤上有他掌心的温度,是热的。
他也没使劲,春好却想起那一夜的露台,她像要被他揉进身体里一样。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的力气这样大,身躯也这样炙热挺拔,可以完整笼罩住自己。
春好心莫名一热,她也不知哪来的底气:“我同事请我喝的,我就喝。我又不是浪费粮食的人。”
“……”
话落,她手飞速从他掌心里挣出去。
秦在水手里空掉,他看她一眼,她脸蛋却别开,他只能瞧见她轻颤的睫毛。
真是从小就爱和他唱反调。
她总爱撕掉别人的嘴,她那张嘴也挺不省心的。
秦在水手收回去,指指她面前澄黄的酒液。
“你这是粮食?”
他闲闲扯唇。
“精神粮食。”春好嘴硬,回头直视他的眼睛,“不行吗,有意见?”
秦在水语塞一瞬。
他看她不服气的眼睛,似乎笑了道,下意识低头,气息沉吟:“春好,你这嘴不去砌墙确实挺可惜的。”
“……”
春好的胜负欲一激,她顶嘴:“秦在水,你的嘴不去砸墙也挺可惜的。”
秦在水松泛下肩:“我不介意。行行出状元。你说呢?”
他看着她,声音安静,目光却深。
春好再次想起露台,想起他抱住自己时,也是这样黑扑扑如夜晚山背般的眼睛。
他很少那样紧张失态。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前面传来声音:“春好快来,你是不是还单身啊,万合那边一个工程部的男生也单身……”
倪忱兴奋极了,特地从篝火那过来喊她,可一走近,就看见了秦在水,以及正和他对视的春好。
“诶,秦总?”倪忱意外。
这条长桌本就隐蔽,靠着幽蓝迷幻的灯带,他们一坐一站,秦在水微俯着身,春好则坐在他的阴影里。他替她遮挡了大部分乱七八糟的光线,只留给她最纯净的一方天地。
倪忱眨了眨眼,第一次见完全搭不上关系的俩人凑在一起。
他们像有种浑然天成的屏障,很微妙,没人能进去,他们也不会出来,仿佛他们已经有了年深月久拥的关系,像恋人,却又不太像。
倪忱声音也没了,不敢走太近。
春好“唰”一下站起身,她涨着脸乱指一通:“不是,我,我在和他……和秦总聊一下项目的事。”
她第一次喊他秦总,有点烫嘴。
秦在水被她这起猛的一下蹭到下巴,她发丝间的气息一过而散,他幽幽看她一眼,她却只看着自己的同事。
他身体这才站直,伸手扶了下领带:“嗯,过来问你们领队一点事情。”
倪忱点头,“那你们继续……”
春好:“不用!我们已经聊完了。”
她声音用力,酒都不喝了,赶紧从长桌那绕过来。
“就核实一下万合工厂那边的问题。”春好手背到身后搅着,回头看向长桌对面。秦在水还站在原地。
“那个秦总,既然问题解决了,我就和同事先走了。”春好说。
秦在水眼帘微掀看着她。
一旁,钟栎和徐总也过来了,正好听见这话。
钟栎头一次见他俩隔着长桌站着,觉得稀奇。
只有徐总相信了对话,以为他们真在休息时间还聊工作呢。
他朝春好伸手:“环科不愧是业内最敬业的。这周出差,春好顾问一直跑前跑后,麻烦了。明明是环科来看万合的工厂,倒显得我们招待不周。”
“徐总您客气了。”春好心虚地和徐总握了握手,硬着头皮接话,“环科从不让合作方失望。而且我是西达本地人,又是您的设备商,应该的。”
徐总:“这次验收完,等回北京,万合也会让财务打款,尾款会分批到账。你们厉总
也能安心。”
听见尾款,春好眼睛亮了,声音也清脆:“那先谢谢徐总了。环科后面的售后服务依旧是我负责,有问题我优先为您解决。”
徐总满意点头。
秦在水也从长桌后绕过来。
徐总也感谢了他一道,投资人在酒吧还聊工作:“秦总您太上心了,万合深感荣幸。等回北京,万合再攒局,您一定得赏脸。”
“行。”秦在水说。
钟栎扫眼秦在水面无表情的侧脸。
他扬眉,故意打趣:“小春好真是越来越上道儿了。”
春好嘴角还带着笑,脸蛋有酒精的红晕:“钟总您过奖。”
春好笑着,目光下意识飘向秦在水。
秦在水神色倒寻常,只是她视线挪过来时,他总能迎上。
春好立刻盯住地板:“我和我同事就先走了,不打扰您,徐总钟总您们慢聊。”
“好嘞。”钟栎笑。
春好拉着倪忱赶紧溜了:“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倪忱:“我说万合工程部那有个男生贼帅,好像是北京理工的,和你学校也搭,你要不要去认识一下?”
“好呀好呀。”春好连连点头,从不拂同事好意。
后面,钟栎还在原地,他乐得直笑:“看,人家还是把人喊一圈都不喊你。人家要去认识小男生了。”
秦在水面沉如水,他听着她飘在空气里“好呀好呀”的声音,没有说话-
酒吧是回字形的,中间露天庭院,篝火正盛。
倪忱拉着她从落地窗边上进去,热烈的火光一下照在脸上,火焰冲天。
“喏。”倪忱冲火焰对面那个小男生抬抬下巴,“好像是万合新加进来的人。”
春好还回头瞧着秦在水那边呢。
她靠近的时候不敢看,走远了总能看了吧。
但她跑远的时候他似乎脸色暗了下去,春好担忧一瞬,但又很快释然。
谁让他总说自己嘴巴能砌墙。
气死他。
春好心里嘀咕,却还是留恋那个揉得发疼的拥抱,她想到他漆黑明亮的眼睛,以及他捧着她脸低低训斥的声音。
春好怔怔出神,他那样子,像真有人掉下去过似的。
“你快看呀,是不是很帅。”倪忱摇她手臂。
“看着呢。”
春好这才抬头,瞧见篝火对面,坐在露天沙发里和人摇骰子的男生。
确实青春帅气,春好却摇头:“看着好年轻啊。”
“……这还年轻?”倪忱无语,“春好你上班上傻了吧,确实我们接触的客户年纪都挺大,你不会看三四十岁的人也觉得年轻吧?”
春好被说中,沉默几秒:“三四十岁也,还好吧?”
“没有很老。”她小声,想起秦在水那天的穿搭,夹克长裤、眉深目净。
他坐在驾驶座,单手打转盘,驶出隧道时山风一吹,清清朗朗。
“唉,可惜我有男朋友了。”倪忱还在花痴,“只能看一看了,我男朋友人也很好的。”
“我记得你男朋友在部队?”春好问。
“对。”倪忱说,“他们部队驻扎在青海,过几天就调回来了。”
她又想到:“或者我让我男朋友从部队里给你介绍。他正好有个玩得特别好的兄弟,好像还是宜城人,还会自己唱歌写歌呢。”
“是嘛,这么厉害。”春好捧场地点头,“我正好也是在宜城念的初中。”
“下次就介绍给你。”倪忱说。
春好笑一笑,没再接话。
她其实从没想过感情方面的事,十三岁起,她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学习,一个人想着另一个人。
那些思念、喜欢、爱慕,早已混着牙齿咬碎,熔铸成血肉,成为她的一部分。她喜欢亲近他,看他松泛自己也开心,却很少幻想在一起这种事。
这种事太遥远,一直到现在,她即便知道秦在水没有结婚,她也已经长大,却还是觉得遥远。
可上次露台的风,又是那样热烈,他捧着她的脸,弄得她也想亲他、吻他,或者继续和他紧紧相连。
——“来来来,摇骰子了啊,说好,谁输了谁家领队唱歌!”
前面万合的人说。
环科这边也不服输,“这不把你们领队给干趴下。”
倪忱叫:“赶紧赢,别让他们占便宜。”
“得嘞!”
春好也不冷场:“没问题,输了算我的。我给大家唱。”
环科众人:“看见没,我们领队发话了!”
春好笑着,眼里映着光,仗义而明亮。
她和倪忱打了招呼,短暂地离开了篝火:“你看着,我去下洗手间。”
“快点回来啊。”
“嗯。”-
外面,秦在水插兜站在落地窗后,他刚和徐总又聊了几句,不由自主走到玻璃边。
他也不做什么,就是透过篝火看着她;看她脸蛋闪闪,像一轮跃出的红日,又看她走出火光,进入晦暗的酒吧里。
钟栎瞧秦在水全程盯着人看,他询问进度:“已经是男女朋友了?”
秦在水眼光微顿,没说是与不是。
钟栎头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种矛盾又思索的神情,他觉得新鲜:“竟然没否认,看来真有戏。”
秦在水扫他一眼,低头点烟。
钟栎:“那你和辜小玥那边,什么时候官宣结果?”
“这周,快了。”
“业内一点风声都没有,连爆料的狗仔都没一个。”钟栎觉得不正常,“辜小玥真的会配合?她现在在国内,虽说不拍戏了,但她手里这么多影视娱乐公司,总得继续营业吧。有你做靠山,她批文都是人家盖了章亲自送上门,做什么都顺风顺水。她愿意放弃这样大好的利益?”
秦在水微抬下巴,扯松领带:“她不愿公布,那她的公司我就全部打包卖给辜小裕。”
钟栎扯唇:“你俩撕起来真够狠的。”
秦在水讽刺一笑。
“朱煊的事得重新开始查了。”钟栎说,“当年那么好的机会,我们没摁死他,太可惜。正好你又出国养伤,天高皇帝远,对他来说真是天时地利的喘息时间。”
“这几年,他的账洗得干干净净。”钟栎恨恨道,“我本来想你不在国内,我至少能帮你顶一顶,但临门一脚总差口气儿。”
“没关系。”秦在水手背到身后,那只烟仍夹在指尖,猩火从他手里跌落,“贪惯了的人,还担心他在这回文旅项目里不捞钱么?”
钟栎这才回过味:“你是为了……”
秦在水目光深暗,他嘴角泛起一丝隐秘的弧度,面上也淬了极少见的、一击必中的锋芒和城府。
他没拿烟的那只手比了个保密的手势。
钟栎放心了:“那行。我还纳闷呢,你竟然真愿意把东村拱手让出去。”
“怎么可能。”秦在水说,“我手里的东西,没有让人来抢的道理。”
“不过话说回来,还是那三年浪费了。”钟栎惋惜。
秦在水低头,火光明灭。
“是有点浪费。”
他说。
身后偷听的春好也跟着睫毛一颤。
钟栎意外看他一眼:“哟,难得,终于知道是浪费了,我还以为你为了她怎么都心甘情愿呢。”
秦在水掸掸烟,没说话。
他是心甘情愿的。
他觉得浪费,只是在想,要是他不受伤,这三年或许能多陪陪她。
他的好好以前并不是一个社会化程度很高的小孩子,他每次在学校里见到她,她都是孤零零的、匪气的,她好朋友不多,和城市也格格不入;但现在再看她和同事们相处,洒脱、自然,被点名推出来也不扫兴,仗义又柔和。
他比她多活十三年,知道这种变化是要吃苦的。
可他的初衷从来不是想她吃苦。他也没能帮到她。
要是这三年他在北京,她肯定会活得更明媚更轻松。
“我早就说你那三年浪费了。你要是不受伤。或者那天你别自己去找她,让警察去找,情况都比现在要好。”
钟栎说,“当年多好的势头啊,明坤股价飞涨,你在西达试点成功,要是没受伤出国,你早一气呵成坐上董事长的位置了。”
秦在水:“过去的事,没必要再说。以后别提了。”
“行。你自己想通就好。”钟栎哼笑。
春好心口发紧,她手指掐着掌心,一步一踱离开了。
……
春好重新回到篝火边。
茫然抬头,篝火还在燃烧,橘红的火光明亮艳丽。
她记得从前,还没遇见秦在水的时候,村里也有支教和扶贫团队过来。夜晚的山村,青草泥土味很重,村伯伯会点燃篝火,感谢城里来的年轻人。
可秦在水来的那次,好像没有篝火晚会,
或许是她错过了。
但后面,西村那群人自己点燃火把、举起锄头,为他举行了两次“欢迎仪式”。
火焰边,环科和万合的人还在摇骰子。
万合的领队叫苦不迭,他已经被薅着唱了三首歌了。
他恨不得掐死摇骰子的那个人:“你什么破运气啊,能不能赢一把让环科他们也唱一首?”
倪忱笑:“不好意思哦,我们运气好。”
“再来!”
“开!”
万合的领队看眼结果,欢呼出声,拿起话筒递过去:“春好顾问!终于该你了!”
秦在水闻言抬眸,他隔着焰火,看见春好被照得通红的小脸。
“好呀。我给你们唱。”她笑着点头。
倪忱:“给她点老歌,她王菲邓丽君齐秦都唱得可好听了。”
春好却摇头,她深吸口气:“不要,我要唱《青花瓷》。”
同事们不挑,有得听就行。万合的领队更是殷勤,给她调音响,他自己五音不全都被推出来连唱三首了,再唱他脸要丢没了,以后还怎么御下。
春好听着伴奏,她声音有点哑,却又努力跟上节奏。
春好唱着歌,仰头看天,没有月亮,漆黑一片,她眼底隐有水光。
他也觉得那三年浪费掉了么。
当然。
对他来说当然是浪费掉了。
春好看着面前的篝火,忽然想,要是他不资助自己就好了。
可不资助自己,她这一辈都见不到他了。她也不愿意的。
她宁愿漂泊、宁愿没有家人,也不想见不到他。可她爱的人还是为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春好听不见歌声,也看不见同事了。
她脸色茫然而荒芜,仿佛又回到了西村,回到了山坡上,回到绊着杂草紧紧扑向他的时候。
这片火光好明亮,春好还是会想起自己的那个愿望——
她要是拉住他就好了-
这一程玩到十点钟。
篝火灭了,徐总也早已离开,只剩万合和环科两个团队的员工东倒西歪。
钟栎懒得再待,他说:“回酒店么?”
“你先回。”秦在水还看着不远处还在人群里,和同事喝酒的春好。
同事们现在都很喜欢她,她一杯一杯和人碰杯,脸上荡漾着笑容,偶尔眼前模糊,她也飞快擦去。
慢慢,同事们散掉,陆续开车回酒店。
倪忱来扶春好:“你怎么喝这么多,他们和你喝你可以拒绝呀。”
“没事……”春好摇头,她笑着嘀咕,“从没有这么多人喜欢我,夸过我呢。”
“好了好了,我们回酒店。”倪忱觉得她这话有点心酸,过来拉她,忽地有只手递过来。
秦在水:“你先走,我扶她就行。”
“秦总?”倪忱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你和她……”
“我送她回酒店。”秦在水长话短说,“我和她认识很久了。如果发生意外,你可以去媒体前举报我。”
倪忱语塞,她听出他嘴里的意外是什么意思。
她看男人平静的脸庞,确实不像会捡尸的那种人。
她思索片刻,“那行,麻烦您送她回酒店。正好我们车也坐不下了。”
秦在水简短点头。
倪忱离开了。
酒吧空旷安静。
残羹冷炙和篝火一起冷却。山里的夜风,从中间露天庭院里吹进来。
秦在水弯腰提起她边上的链条包包,熟稔地挂到肩上。
“好好。”他喊她。
春好坐在座位里,浑身瘫软,她睁开半只眼,见是他,她脸上潮红,往另一边缩了缩,避着他,“你怎么还不走……”
“我送你回去。”
秦在水没再多言,伸手拉她起来。
她对他永远是天然的服从,可站起身又摇摇晃晃的。
秦在水牵她手臂,春好脑袋便砸到他颈窝。
她唱歌前本来就快喝到她的临界点,后面同事又来敬她酒,她开心又伤心,就这样一杯一杯,碰杯后仰头喝掉。
秦在水呼吸微停,也下意识扣住她腰,他甚至抬手揉了揉她后脑勺。
她那句“从没有这么多人喜欢我,夸过我呢”,他也听见了。
他心头翻涌无言。
“我们走。”他低声说。
车停在门口。
这酒吧建在山谷河流边,石砌的宽墩贴了反光条,防止人和车看不见掉下去。
春好又坐到那墩子上。
她有点想吐,但又吐不出来,秦在水从车上拿了矿泉水瓶拧开递给她。
石墩子后面是狭长深切的山谷,深秋时节,水流少了,只有泠泠一层清亮,石头在月光下闪光。
他把西装外套搭到她肩上,怕她冷,又怕她后仰掉下去,就这么站在她身边,手臂轻拢她后背,要她靠着自己,减轻一点难受。
春好坐着,脸蛋靠在他胸膛下方。
她喝了水,半阖着眼依靠着他休息了会儿。
秦在水看她这样消沉,一时无言,夜风卷着她发丝,他不厌其烦地替她把头发别去耳后,拇指蹭过她鬓角,指腹痒痒的,心也是。
春好慢慢醒过神,抬眼,看见东村夜色下的秦在水。她打小就觉得他好看。
他既然觉得那三年浪费了,为什么又要这样抱着自己?她该是他的负担才对。
春好张张嘴,说不出话。
“好些了?”秦在水见她清醒,低声问。
春好摇头,她蹬掉脚上的尖头鞋,两只鞋撒开,她更加自我厌弃:“……我不想走。”
秦在水瞧一眼,弯腰把她鞋子捡起来,放到她脚边。
她却推他,躲避而抗拒:“我不要你的鞋子。”
“为什么?”
秦在水盯着她,被她弄得没脾气。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给她递凉鞋,她也是用力把自己一推,然后跑远。
“反正我不要。”她含糊拒绝。
秦在水没再说话,也不嫌烦。
“你别往后仰。”他叮嘱,蹲下来给她把那双尖头鞋穿上。
他刚穿上,她又蹬掉。
秦在水抬头认真看她一眼。
“再蹬掉就给我打赤脚回去,”他捉住她脚踝,头一次给她立规矩,声音带着点低哑训诫,“听见没有。”
“……”
春好吸吸鼻子,被他说得不敢再动。
“走。”
秦在水站起身,把她强硬地拉起来,塞到车上。
夜晚司机开车很快。
到酒店,秦在水带她上去。
电梯要刷卡摁楼层,他问她:“房卡。”
春好脑袋还跌在他颈窝里,她扭一下,像要抬头,却又迷迷糊糊。
她站不稳,秦在水便扶她,她也就抱着他的腰,呼吸也更深地缠住他。
“好好,房卡。”他声音几乎贴着她耳朵。
“包里。”春好挠挠脸,觉得他好吵。
她在车上睡了一会儿,现在半梦半醒,不蹬鞋,也不闹了。
秦在水肩上挂着她的链条包,他从里面翻出房卡,刷了电梯楼层。
电梯行至一半,有人上来,两个男性,似乎是想去露台喝酒。
他们见秦在水搂着一个酒醉的小姑娘,投过来肆无忌惮的,玩味的视线。
秦在水不悦蹙眉,他侧过身,拿脊背挡住。
“嗯……”春好鼻子里传来拒绝的语气,“你别动,好晕。”
秦在水没作声,他只是揉了揉她后脑勺,继续把她完整地摁进怀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他无意识用下巴蹭了蹭她发角。
“没事。一会儿就到了。”
他轻声,另一只手抬起,再次给她别过发丝。
春好听见他低沉的声音,思绪再次粘稠下去。
电梯门开,他揽着她走去房间。
“房间号是哪个?”他问。
春好没有回答。
他只好去看房卡上的数字,再带着她往前走。
房门“滴”的一声,里头漆黑一片。
秦在水拧开把手,他搂着人,眼帘微掀地在门口站了会儿,不知在想什么,或者决定什么。
“秦在水……”怀里的人儿挣动起来。
春好像是醒了,喃喃喊他。
“嗯?”秦在水怕她跌,按住她肩胛骨,她身体很薄,却又不是营养不良那种瘦弱,她从小都健康有力。
“怎么了?”他问。
“你快走,他们要来了……”
春好说着,她脑袋抬起,也不知是想要拉他还是推他。
秦在水没懂她意思,也顾不上其它,他带她进房间。
房卡插进卡槽,室内一霎明亮,女孩子的屋子,身体乳的气息钻进他鼻尖。他看见白色大床房的床沿。
春好蹭着他脖颈:“秦在水……”
秦在水被她八爪鱼似的抱着,他仰头深吸口气,忽略身体里那抹紧绷和抓痒。
他揽着她去床边,掀开被子想把人放上去。
春好却不放手。
她看见忽然大亮的灯光,以为是火把燃起来了。
她显而易见地慌乱,小声啜泣:“你快走呀。”
“走?”
秦在水这次听清了。
他不解,气息也沉,直到肩头传来湿意,他怔然低头。她睫毛湿润,小脸也是泪痕。
秦在水思绪一顿,就这么看她的眼泪像两条线一样流到脖子上。
他抬手轻拭,她泪眼朦胧而滚烫,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好好。”
他哑声喊她,想去拿纸巾,但抽纸在电视边,他把她放到床沿。
春好浑身没劲,察觉他要走,她一下灵敏:“……不行,你去哪里?”
“我去拿纸。”他手被她抱在怀里。
“你还回来吗?”
“回来。”秦在水目光深深看着她。
春好信了,她松开他手,秦在水去拿纸巾。
她没有了支撑,扑通一下往后瘫去床上。
秦在水再来的时候,她扎在包臀裙里的衬衫也抽出来了,露出一截细嫩匀称的腰身,白皙晃眼。
秦在水胸膛微绷,他伸手把她衬衫拉下去,盖住她的肚子。
春好感知到他来,她立马伸手抓他胳膊。
秦在水被她突然一薅,差点重心不稳。他跌坐在她身边,手掌也撑到她脸颊边的床垫上。
气息一霎交织,他的阴影笼罩住她。
春好躺在床铺上,黑发铺散,拿脸颊去贴他手臂肌肉。
“……秦在水,你要是不资助我就好了。”
“为什么?”
秦在水看见她酡红而伤心的脸蛋,些微动容,他低头,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竟也觉得隐隐作痛,“可好好,我不资助你,谁来帮你?”
如果他不资助她,她那天疟疾那么严重,她一定会死。
他现在一想到他的好好可能会在一开始就病掉死掉,他只有庆幸,庆幸自己一早把她带出了村子。后来的那些代价,比起她,不值一提。
秦在水摇头,身体也放低了,整个人完整地撑在她上面,“好好,我以前不是和你说过,要你别把资助看得太重……”
“可你不资助我,你就不会受伤了。”她轻喊着摇头,鼻翼翕动。
秦在水喉结也在动,她娇娇的,脆弱的,他心都像被搅碎了。
春好说完,似乎捋过逻辑,又一个劲摇头,“不行,你不资助我我就见不到你了,这样也不行……”
秦在水深深看着她,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这么爱抚她的脸蛋:“对,我不资助你,我们现在就遇不到一块儿了。”
春好听见这句,她立刻摇头:“我不要这样。”
她两只手抹掉眼泪,清滢地看着他。
秦在水低哄:“我资助你,我是开心的,真的。”
春好鼻子一酸。
她手松开他手臂,往上环住他脖颈,她思绪还凝滞,以为他们还在那一夜的西村。
“那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春好说着,迷迷糊糊抬头,拿自己的唇瓣去贴他。
蜻蜓点水的,她亲完,又痴痴地笑,不愿离开,“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秦在水眼前一晃,他唇上好似有什么绵柔的东西掠过,他动作停住,手立刻制止:“春好。”
他气息沉沉。
春好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眼睛里有最真挚的情感。
她环着他脖颈,把他压到床铺上:“秦在水,你和我一起走。”
秦在水瞳孔微缩,却不舍得用力挣她,他脊背压上床铺,春好低头继续触碰他唇。
她毫无章法,只有发泄,只有混乱,只有最原始的摩擦。
秦在水不知作何想,他眼前有她绯红的脸,他手掌摸摸她,这是他的好好吗?
她长大许多,变得这样美丽,明明也没变,只是头发长了,却出落得这样娇艳欲滴。
春好晃他胳膊,轻轻叫喊,“你答应我呀。”
“我答应你。”
秦在水说。
“好好。”他低声,“如果真能回到那一天,我和你一起走。”
春好得到回答,安分了,她脸蛋很满足地靠在他怀里。
秦在水还在安抚她,抚摸她的后脑勺。
这些年,她吃了太多苦,也流了太多眼泪了,秦在水都知道。
春好脸还是红的,也不知是醉的,还是亲他亲的。
秦在水伸手,拇指拭掉她眼角残留的泪痕。
春好眼皮子很沉了:“秦在水……”
“嗯?”
她再次痴痴一笑,却满眼晶莹。
春好抱住他的手臂,喃喃:“我拉住你了。”
那片火光里,我拉住你了。
话落,春好脑袋砸到他胸口,她再坚持不住,醉意昏沉,彻底睡了过去。
第68章 春水反复回想那个吻
[我就知道,那些未尽的一面,总会在我不知情的时候悄然来临。]-
秦在水给她盖好被子,又倒了杯温水放她床头,怕她半夜醒了口渴。
他拿上她房卡出去。
酒店附近有药房,他去买了解酒的药返回。
秦在水拎着塑料小袋子在一楼等电梯。
电梯快来的时候,身后传来声响,他眸光微抬,从电梯门的镜子里看见了环科的人。
王勉和工程部的几个男员工从酒吧出来后,不知又辗转去了哪,此刻才回酒店。
他们见秦在水一个人在等电梯,意外极了。
毕竟明坤的执行董事,万合的资方,走到哪儿都前呼后拥,特定场合还有警卫开道,竟然也一个人出来买东西。
大家和他打招呼:“秦总。”
秦在水淡淡颔首,算作回应。
电梯到了,秦在水先进。
王勉笑哈哈把大家一拦:“秦总您先上,我们人多,免得打扰您,我们等下一趟就好。”
电梯门关闭了。
秦在水刷卡摁了春好的楼层。
数字上升。
他目光落在前方,没放心上。
快到楼层时,他视线微眯。
秦在水快速刷卡摁了自己的楼层,重复摁两下取消了春好的。
电梯数字丝滑滚过。
停在了他的楼层。秦在水出去了。
楼下,工程部的员工看着电梯数字:“没停我们那一层啊。”
王勉不信,他明明见秦在水袋子里是盒
避孕套:“他那袋子里明明是……”
“你看错了吧。人家就下来买个药。”
“不可能,酒吧他和春好是最后出来的,还回来的这么迟,说不定车里都搞完了。”
“切,搞完了你说什么……”
男人们嬉笑着,这才摁了楼层,电梯下来,他们上去了。
秦在水在自己的楼层上站了会儿。
他这层是套房,环科的人上不来。
稍等片刻,他见电梯数字从自己的楼层下降到一楼,再上升到春好那一层。
他看眼腕表,过去十多分钟,他重新进电梯,下去春好的房间。
电梯门开,走廊果然没人。
王勉和工程部的员工都进房间了。
秦在水刷卡开门,把卡插-进凹槽里。
房内灯光再次大亮,床上传来被子窸窣摩擦的声音。
“嗯——”
春好被灯刺到,鼻子里传来拒绝的气音。
她捂着脸翻了身,踢蹬一下,拽起被子蒙住头才不动了。
秦在水把药片抠出来。到她床边的时候,她蜷缩着,脸埋在被子里,衬衫又蹭上去了,露出后背大片的肌肤,文胸搭扣是肤色的,紧紧贴着她,脊柱也藏在皮肉下,微微凸起。
秦在水身子蓦地僵硬,他先灭了灯,再把床头小灯打开。
没了刺眼的光亮,春好紧绷的身体放松了,被子还蒙着头。
秦在水眸子敛着,担心她缺氧,伸手把被子拉下来,继续盖住她的腰。
春好察觉他的手臂拂过,她又拉住,拿自己的脸蛋贴了贴。
秦在水一时不动。
他就这么看着她,她脸蛋红润,也不知是睡的,还是酒精的缘故。
但她呼吸沉沉,看起来睡得很安心。
他也不好把她喊醒喝药。
秦在水拿了餐巾纸,将胶囊放到上面,和他倒的那杯水一起摆在床头,她伸手就能拿到。
最后,秦在水捡起自己西装,重新看她一眼,灭灯离开房间。
他重新回到自己的楼层。
地毯柔软,走廊深红,只有鞋底踩在毯子上的沙沙声。
走进房,灯光再次大亮,室内空旷辉煌,光线落在他发上、肩上。
秦在水先从冰箱里拿了瓶冰矿泉水,拧开喝一口。
他坐去自己床沿,扯松领带,也没有其他动作,他视线落在前方,就这么出着神。
片刻后,仍觉身体紧绷,他抬头解开两颗衬衫纽扣。
下意识转头,床上干净整洁,没人。
他略显失望地转回头。
意识到自己在肖想什么,秦在水拧眉,脑海记忆却更深。
她嘴唇滚烫,脸蛋像一朵绽开的花。她喝了酒,娇得不行,手劲儿还大,压在他身上时像只小豹子,脸蛋贴着他却像只小水母。那些眼泪、热气,也裹在他心上,弄得他想翻身压住她,深吻回去。
秦在水反复回想那个吻。
抬头,呼出一口浊气。
忽地,蒋一鸣打来电话,提醒他晚上还有线上会。
很合时宜的消息,可以让他沉下心,别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重新套上手里的西服,春好的气味又一下上涌,贴进他身体。
职业缘故,她经常喝酒,却没有风尘气,她永远是春天的气息,偶尔有匪气,那也只属于她自己。
明明上次在辜小裕那,她衬衫打湿暂时披了会儿他的西装,他重新穿上时也没觉得有什么。
秦在水竟有些口干舌燥,他发觉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只能脱掉西装,新换一件,领带也重新系紧。
又新拿一瓶水,喝掉一半。他坐回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这才完全收心-
春好第二日起迟了。
她头昏脑涨地坐起来,提线木偶一样爬下床。
她平常在家就是这样,陪客户喝酒喝得天昏地暗了,第二日都是阖着眼摸黑下床,一边闭眼睡觉一边毫无障碍地刷牙洗脸。
洗漱完,回去换衣服,她摸到自己身上完好无损的衬衫包臀裙,立刻吓醒了。
春好睁开眼,昨晚零碎的记忆涌入脑海。
她只记得自己从洗手间回来,看见秦在水和钟栎在说话,她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缓缓靠近,却听见他们说——
“还是那三年浪费了。”
“是有点浪费。”
春好现在回想,心脏依旧发紧。
可她无从辩驳。
他那些时间,确实是耽误了。因为她。
再后面,春好没什么记忆了,只知道最后自己喝多,好像是秦在水把她带出的酒吧。
她在河谷边的石头墩子上坐了会儿,即便秦在水搂着她,她也觉得自暴自弃,心灰意冷。
可她昨晚又做了个很不错的梦。
她回到了三年前的西村,铺天盖地的火光,面目狰狞的村民。
但这次她拉住他了。
她还记得他身体的温度,记得他手臂上的肌肉,性感有力。
春好脸颊微红,心里却惘然。
她想,要这是真的该有多好。
可惜那只是梦。
手机响起消息音,同事们在工作群里艾特她,问领队怎么还不来吃早餐。
一会儿九点,环科包的大巴就要过来,接他们去宜城坐动车。
春好看眼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
完蛋。
春好两眼一黑,心里那些情绪也顾不上了,她撒开脚丫蹬蹬收拾行李。
床头柜上还有一杯水和醒酒药,她以为是倪忱给她拿来的。
她把药装进箱子里,也不在意水放了一夜,她仰头咕噜喝掉。
十分钟整理完,她推着行李箱去酒店餐厅吃早餐。
刚进去,倪忱和宋赟在窗边喊她:“春好,这边。”
春好赶紧挥手过去,在他俩对面坐下。
倪忱:“怎么起这么迟,再迟点早餐都没时间吃。”
宋赟:“昨天酒喝太多了吧?”
春好抱歉一笑:“是喝得有点多。”
“赟哥你那瓶龙舌兰她几乎喝了一大半。”倪忱说,“后面大家又是听她唱歌,又是给她碰酒的,她昨晚喝了一斤是有的。”
春好摸摸鼻子:“不好拂大家意,就都喝了。”
“你太实诚了。”倪忱蹙眉,“昨晚王勉和工程部那群男的趁机灌你呢。”
春好不好说什么,昨晚她情绪也挺乱的。
她把包放下:“我去拿餐。”
“快去吧。”
春好把毛衣袖子卷起来一点,拿了餐盘去夹菜。
她早上起来时,身上的衬衫包臀裙已经不能看了,箱子里只剩这备用的薄毛衣,但袖子偏长,她得卷一点才方便行动。
她还是第一次来这边吃早餐,这一周工作忙,她都是啃面包喝矿泉水。
她还记得一周前和秦在水一起去看万合的工厂,他评价这酒店的早餐“能吃”,她挺好奇“能吃”到什么程度。
夹了爱吃的菜,又去甜点区逛一圈,看见盘子里有白色的小果冻,看眼名字“杏仁豆腐”。
春好想起高中跟着秦在水吃的那个杏仁布丁,不知道味道是否一样。
她拿了一小碟,余光有人影扑过来。
春好以为是其他住客,让开位置,抬眸,才看见是秦在水。
他这次不是短款夹克衫了,换回西装领带,早上的光亮柔和,他整个人却肃穆凛厉。
春好一路风风火火下楼,都没注意他竟然在餐
厅。
见是他,春好身体颤了颤,不由自主想起昨晚那个梦。可一瞬之后,这种怪异的感觉又无处可寻。
只余下他那一句“是有点浪费”。
她心像被人划了条口子一样。
“秦,秦总。”
她退后一步,声音低了些,但好在昨天也喊过一次秦总,这次也没那么难叫出口。
秦在水见她后退,他目光略深,有些不解;他往前一步,春好却继续后退。
春好不懂他在这儿晃悠什么,还挡道。
他手里没拿餐盘,像专门奔自己而来一样。
可她有什么值得他奔走的呢。
春好抿唇,主动道谢:“秦总,谢谢你昨晚送我。”
几年社会化训练,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很懂礼貌的人了,“给你添麻烦了。”
话落,她指一下隔壁,“我去那边拿吃的了。”
春好说着就提步离开,秦在水出声:“好好。”
春好一激,这是在公共场合,她同事就在不远处呢,他怎么能在这里叫她好好。
但她还是回头:“嗯?”
秦在水目光很深,几乎是如有实质地盯着她的脸,不愿放过一丝一毫。
“昨晚你喝醉了。”他这样说。
“对呀。”春好点头,“所以谢谢你送我回酒店。”
秦在水眼光微动,他下颌收紧,一时哑口无言。
他沉默良久,春好也就这么端着餐盘半回头看着他。
窗外的白光将她溶进西达的青山里,衬得她有一种被安静包裹住的生命力,是临界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美。
秦在水看着这样的她,竟有些挪不开眼。
又想到昨晚,她娇娇的,她的吻也热热湿湿。
终于,他移开目光,看了一会儿一旁的地板,再挪回来的时候眉眼已经安静。
“你们什么时候走?”他声音还有些哑。
“马上就走了。”春好说,“九点的大巴,去宜城坐动车去武汉,再从武汉坐飞机回北京。大概晚上七点到。”
她说完自己的,习惯性问他:“你呢?什么时候回去。”
“快了。”秦在水说,“再待两三天就回。”
春好点头,她赶着回座位吃东西,“那我去吃早餐了。”
秦在水见她转身跑开,重新和同事们坐回一起。
他知道她今天要离开西达,甚至推掉了早上一半的工作,坐在餐厅靠门口的卡座里等她。
七点等到八点四十五,没想到她急急忙忙跑来,压根没看见他,就这么推着箱子从他卡座边跑过,一阵风似的坐到了同事那里。
秦在水目光空落下去。
他隔着一段距离,看他的好好在窗边吃东西,她赶时间,吃得也快,中途,抬头听同事说话,她跟着一笑。
兜里,手机响了,蒋一鸣提醒他该出发了。
后面东村的文旅虽交给了朱煊和范凤飞,但他也不能全撂挑子,否则布局的痕迹太明显,他还是得按部就班继续工作。
秦在水最后看她一眼,收回目光离开了-
飞机快落地时,春好从舷窗里看地面的北京。
四四方方的灯光,金灿灿的,规整严密。
落地后,却又看不见多少夜景。
再回来,北京秋意更加萧瑟,马上十一月,街道叶子枯红,被路灯照着,像一只只摇摇欲坠的小灯笼。
春好身上的薄毛衣已经不能御寒,她下地铁,深秋夜风已经开始呼啸,她赶紧回家。
诗吟听见门口钥匙转动的声音,立马跑出来。
春好差点被风给吹傻,她把行李箱提进来,刚关门,回头就见黄诗吟一脸振奋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你干嘛,还专门迎接我吗?”
“好好!”黄诗吟上来狂摇她肩,“快看微博!”
“辜小玥的词条爆了。”她说。
春好一愣,她随手把行李箱推到墙边,掏出手机点开微博。
都不用去搜,广场上已经到处是转发。
#辜小玥离婚#的词条挂在热搜第一。
春好点进去,原博只是一个狗仔的爆料,还是昨天晚上发的,当时没什么水花,但因为辜小玥迟迟不回复,粉丝自己去扒线索,最后真发现辜小玥商业版图明面上已经与明坤集团脱钩。
现在辜小玥的工作室并未回应,她名下的那些影视公司官号也一动不动。
“好好。”黄诗吟看着她,“恭喜你!”
春好心一动,她看着手机,却没有多少开心的情绪。
她垂眼:“这有什么好恭喜的,官号都没发声明呢……”
还显得她觊觎有妇之夫一样。
黄诗吟却为她高兴,她问:“不过,你不是说你的资助人没结婚吗,那词条为什么是离婚啊?”
春好摇头。
她不清楚他们那个阶层的事,这种纷争似乎离她很近,却又很远。
黄诗吟看她怔怔的:“你怎么啦?不开心嘛。”
“也没有。”春好摁灭手机,“开心的。”
她只是觉得,“都过去了。”
以前年纪小,她把结婚这事看得很重,把离别看得很重,后来他告诉自己没结婚,她开心了好一阵。可昨天听见秦在水和钟栎的对话,这种简单的开心又荡然无存了。
春好只记得自己做的那个梦,梦见他们说了好多话,他说他资助自己是开心的,她也开心,因为她拉住他了。
她还在梦里亲了他,两人耳鬓厮磨。男人的鼻息,有力的身躯,也在她脑海里。
春好耳根微红。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是梦。
也只能是梦。
周一,万合尾款到账,春好剩余的提成也会随十一月工资打到卡里。
万合的项目完美收官,她后面只需要做一下售后,也不会再有其他工作。
难得清闲,这日下班,倪忱喊她去西单吃饭。
她男朋友调回来了,据说是要来北京京郊的一个士官学院进修。
春好:“你和你男朋友吃饭还拉上我啊?”
倪忱:“主要是他那边也带了朋友,就我上次和你说的,他歌和你唱得一样好。”
她说到这里,来劲了:“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正好给你介绍。你肯定会喜欢的。”
“其实不一定……”
春好小声打预防针,她从小到大喜好都没变过。
她觉得就算以后和秦在水没有交集,她也不会喜欢别人。和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这样很没意思,也很痛苦,对彼此都是折磨。
两人在商场门口等了会儿,倪忱男友先到了,瘦瘦高高,标准的军人身材,踩着双马丁靴,叫陈卓。
倪忱四处看看:“咦,你朋友呢?”
“他在这边做兼职呢。”陈卓说,“我去给他打电话。”
电话挂断,陈卓想骂人:“他说他传单还没发完。”
“……”倪忱说,“塞垃圾篓里算了吧。”
他俩说着话,又跑到一边的甜品站去买冰淇淋。
春好不好靠近,有点像电灯泡。她仍站在街边,这儿是胡同小路,往两边尽头望,一侧通向西单商场,一侧通向灰色胡同。这边建筑都不高,夜色里却辉煌明亮。
秋风吹着她发丝。
忽地,有个穿玩偶服的人靠近了,递给她一张传单。
春好回神,下意识接过:“谢谢。”
她也不看,对折几下拿在手里,准备一会儿找垃圾桶扔掉。
但玩偶不走,继续递给她第二张。
春好惊讶:“还给我?”
玩偶点头。
春好撇嘴,心里嘀咕这人真会偷工减料。
刚接过第二张,第三张又递过来。
春好没好气:“喂,你有完没完啊。再塞我就去你老板那举报。”
这回玩偶把“第三张”拿回去了,却把另一只手剩余的一沓递给她,一副“你快去举报吧”的样子。
春好才不接,她把手里两张也塞回去:“这两张我也不接了,有本事你取下头套啊。”
玩偶却不动。
身后,陈卓的声音传来,“许驰,你怎么又套上这玩意儿了。”
春好听见名字,她微愣,一时不确定是哪两个字。
她呼吸屏住,熟悉的少年划过心头,她又
觉得不太能在这里遇见他。
“许驰?”她脸色凝固一下,眨了眨眼,盯住玩偶圆圆的脑袋。
陈卓:“许驰,把头套取下来呀,你别吓着阿忱的同事了。”
玩偶没塞传单了,他取下头套。
许驰头低着,他在夜色甩甩头发才抬起头,面色也从模糊变得清晰。
他眉眼如旧,却又蜕变得更加锐利,从前的阳光少年气没有了,变成更粗糙的、军人的冷静。
许驰也看着她,他眉毛很浓,却是笑着:“小短发,怎么现在是小长发了?”
春好鼻子无端酸了:“我头发没剪,当然长了。那你现在发传单,我是不是得叫你小传单啊。”
她说完,许驰噗嗤一笑。
春好也笑,两人眼底都有说不清的激动。
陈卓意外:“诶,你俩认识啊?”
春好都来不及回这句话,也来不及问许驰怎么也在这里。
她舔舔嘴唇,立马翻出手机,一边看他一边低头点手机:“我要给诗吟说,说我遇见你了。”
她喊着,眼角有模糊的水光。
许驰心头也动容。
春好点开手机,还没拨出去,屏幕先一暗,上面跳动“秦在水”三个字。
她心一跳,身体停顿一秒,头一回抖着手指抿唇挂掉。
她挂断,又给黄诗吟拨电话,眼睛还闪闪看着许驰。
黄诗吟倒没接,大概率在加班或者在场地跟妆。
春好笑,还有点手足无措:“她没接,应该在加班呢,诗吟肯定高兴的!”
许驰点头,他张开手,瞅她:“那我们先抱一个?”
春好不管不顾踮脚抱住他的玩偶服。这服装是宽圆硬挺的,她摸不到他的身板,却又想是抱住了少年的他。
倪忱和陈卓两人举着甜筒,吃瓜似的看着他俩拥抱,时不时舔一下冰淇淋。
路边,响起一声鸣笛。
春好刚抱上,又被惊得一跳,她往边上走了几步,许驰也跟着她往边上走。
两人没抱了,继续手忙脚乱地讲话。
春好笑意盈盈;许驰也腼腆低笑。
边上,鸣笛的轿车却没走。
车里司机不明白老板的用意,为何鸣笛了却不走。
这一程是去胡同里的会所赴宴的,他从小路穿行,这儿又没有红灯,秦在水却突然叫停。
司机不解,低问:“秦总?”
秦在水却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拥抱后,又热切说话的春好。
她脸重新闪亮起来了,像还在高中的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候。
他盯着她看,几分愣神。
他许久没见她这样笑了。
他只记得上周,她在自己怀里哭着、吻着的样子。
她在他这里,好像从来都是泪水更多。
秦在水胸口涌上一股没来由的滞闷。
“没事。”他脖颈微绷,低头看眼被挂掉的手机,“走吧。”
第69章 春水跌也只会跌在他怀里
[那些后知后觉的爱,不是她留下的痕迹,而是你昭彰的罪证,你到现在才明白。]-
许驰去商场里换掉玩偶服。
他也从甜品站买了两个甜筒,一个递给她。
春好摁摁眼角接过:“谢谢。”
她看见他的手,皮肤很黑,上面有皲裂的口子,不再是大早上匆匆赶来,给她和诗吟带热干面的手了。
她也不再是齐耳短发。
倪忱见他俩相处这样自然:“你俩居然认识,太巧了!我还说想把春好介绍给你呢!”
许驰听见“介绍”两个字,愣了下,往正常的方向接话:“我们是高中同学。”
“初中也是!”春好笑着踮踮脚。
倪忱回过味:“对哦,我差点忘了,你是西达本地人,初中在宜城上也正常。”
大家在晚风里说说笑笑,陈卓带路,带他们进了商场的一家烤肉店。
排了会儿队,四人落座,春好和许驰坐一侧。
陈卓开了啤酒,“你俩喝吗?”
许驰接过,他看向春好,不确定她能不能喝:“你就别喝了吧?”
在他的印象里,她还是那个飒气可爱,喜欢为其他男的伤心的小短发。
春好却开心点头:“我喝的。”
倪忱见他那不放心的样子,更觉得他们有戏:“不要紧张,春好酒量很好的,啤酒而已,没什么度数。”
她努努嘴:“实在不行,一会儿你送她回家。”
许驰看春好熟稔倒酒的样子,比起从前,她似乎也变了许多。
他点头:“行。”
点的肉陆续上来,陈卓先举杯朝向春好:“阿忱有时候说话不好听,以前有对不住的地方我替她赔个不是。”
他记得之前和倪忱打视频,那时环科去上海出差,倪忱被迫和春好住一个房间,还背后跟自己吐槽呢,结果人家给她送酸奶喝。
春好赶紧拿起杯子,“没有没有。倪忱其实人挺好的。”
上周在西村,同事开玩笑说她是关系户,只有倪忱认认真真地说她不是。她都听得见。
倪忱抖了一下:“别别别,再说我鸡皮疙瘩要掉了。”
陈卓指她:“她从小这样,对夸奖过敏。”
春好:“你俩从小就认识呀?”
倪忱看向陈卓:“我们好像也是初中同学。”
“什么叫好像。我初中就喜欢你了。”
“……”许驰忍不住,“卓哥,这也能秀上吗。”
陈卓一笑,再次举杯和春好许驰碰了下,“以后正好,我和许驰放风出来,就能找你俩吃饭。”
春好也笑,她抿口啤酒看向许驰;许驰也看着她,面上也有笑容,只是那笑容很收敛,跟蒙了层雾似的,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坐在最后一排,往后翘椅子、懒散欠揍的少年。
估计在他眼里,她也变了许多。
可能人一辈子就是这样,不停地在浮沙里翻滚,在纷扰里痛苦,面目全非后,再舔舐一点刀尖上的甜蜜,或许没有甜蜜,只是念想,舔舐完,便要奔赴下一场别离。
但也许不是别离,因为总有重逢的时候-
吃完饭,陈卓和倪忱先走了。
许驰送春好回去。
陈卓要他注意时间,别耽误晚上集合。
许驰叫了车,送春好到小区门口。
他看眼手机,还有时间,送她进去。
“那我们散会儿步。”
春好把通勤包往肩上背了背,和他一块儿往前走。
许驰手插在口袋里,春好也裹着大衣,两人手臂之间隔着一点距离。
一顿饭后,最开始的惊喜褪去,他话少了,她也是。
春好别过发丝:“你怎么在发传单啊?”
许驰:“今天出来放风,反正没事干,半天一百五,随便弄弄。”
“还不如去卖报纸。”春好嘀咕。
许驰扯唇:“这年头谁还看报纸,你让我赔一个暑假的报纸钱就算了,怎么现在还想着坑我。”
春好嘴皮子更快:“你自己卖不出去好意思怪我。”
“……”
许驰“切”一声,嘴硬:“我让着你的。”
风卷过他们,两边居民楼的窗户在黑暗里亮着灯。
北京的风和武汉总是不一样。
春好安静:“好久都没有你的消息了。”
“嗯。”
“我听说叔叔……”她试探开口。
她这几年也回过学校,班级群也没退,她听说过许驰家里的事。
他艺考过线后,文化分没到,又不想上大专,准备出国结果家里生意出了问题,连续好几笔投资亏空。巨大的变故前,人都是怔然的。
还听说,他父亲……
许驰看她一眼,见她没往下问,主动接上话:“放心,没死成。”
他说:“他本来是想跳江的,后来后悔了,想下来,结果没站稳还是掉下去,被汽渡船救了。”
春好呼吸提起来:“没受伤吧?”
“脊椎断了,现在还在做康复训练。”
“那叔叔阿姨现在,还在宜城?”她问。
“没在宜城了,在武汉。家里资产变卖后,刚好赔完。他们以前给我买了不少信托和保险,钱取出来盘了个小超市,我妈在管。”
许驰看眼北京的天空,他不介意把自己的情况都告诉她。
除了父母,他最值得信赖的人也只有她和诗吟。
他小时候不爱学习,看见书就打瞌睡,对音乐其实也没太多天赋,只是爱玩、图新鲜而已。现在年少浮华褪去,那些顺遂时光也终于到头了。
几年困顿,可猛然回神,他发觉,他以为的人生低谷,甚至都没有春好起点的十分之一那么低。有时想起她和诗吟,他心里好受些,觉得可能就是他前二十年把人生的幸福都享完了,就像她前二十年把人生的苦吃完是一样的。他没什么好抱怨。
“不负债就很好了。”春好听着,也有些沉重,她说,“慢慢来,总会越来越好的。你不是在部队嘛 ,挺好的。”
许驰笑了笑,没说他能去部队,其实也是家里献祭了最后一点财产谋到的出路。
“不说我了,你呢?”他转头看她,“你现在在北京,和他……在一起了吗?”
春好睫毛微顿,他们三个人之间,不用说名字,只需要说“他”,彼此都知道是谁。
许驰:“我前几天还看见辜小玥离婚的热搜呢。他是因为你离的吗?”
他想起四年前陪她坐火车去北京看婚礼,那还是2014年,他在夜晚的车厢里站着支持不住,把头靠在了她肩上。其实也站得住的,她只要动一下他就会挪开,她却没有。终究大梦一场。
他其实还想开玩笑说,要是你没和秦在水在一起,我可要重新追你了。
但还是没有。因为他知道她爱得有多深,这种爱,只增不减。
春好没回答,她吹着风,觉得有点冷了:“我快到家了,就在前面。”
“行。不说从前的事,再说气氛都没了,搞得像诉苦大会一样。我现在混得也没那么差,进修结束还能混个文凭和军衔呢。”
春好一笑。
许驰摸出手机,“还有,我新手机号,和你加个微信,你记得推给诗吟啊。”
“好。”春好连忙点开微信,加上他,立马给诗吟推了过去。
“反正我这半年都在昌平这边的士官学校进修,下周放风我再来找你玩儿。”
春好也说:“正好下周末诗吟生日,你来了我们一起在家里吃火锅。就这一栋,五楼502。”
说完,她抬头,五楼的灯光还是灭的,“诗吟居然还没回来。”
春好打开手机给她发消息。
许驰反应过来:“你俩住一块儿啊?”
“对。”
他“哦”一声,点头:“挺好的。”
过一会儿又撇撇嘴,和以前一样不服气:“你俩怎么又搞两人小团体。”
春好笑着从屏幕里抬头:“就搞小团体,你能把我和诗吟怎么样?”
“……”
许驰语塞片刻,和小时候一样不乐意地挠了挠后脖颈,“你俩真是……”
说到一半,还是改口:“算了,你俩开心就好。”
春好会心一笑,她收起手机,“走了,你也快回去,别耽误集合。”
“行,拜拜。”-
秦在水的车驶过西单。
到达胡同里的一家私人会所。
他手里转着手机,摁亮屏幕,春好挂断他的电话后,并没有给他回过来。
还在和那个小男生拥抱吗。
秦在水心烦意乱,他明明不是一个浮躁的人,最近却总是静不下心。
夜晚独处,他总是想到他的好好,想到西村的那一晚,也想到从前的很多时光。
他甚至在想,要是那晚他翻身摁住她,深吻回去就好了。
那现在她抱的就是自己。
但很多事,过了那个点,很难重提。
何况,他一早就去餐厅主动见她,她似乎已然忘记。
前面蒋一鸣过来低声提醒:“秦家和辜家的长辈都到了。辜总只怕不会来。”
秦在水从思绪里抽神:“行。”
窗外,四合院里的影壁已经能看见了,侍应生过来开门。
秦在水下车。
他今日下午刚从武汉落地北京,先去看了眼老爷子。
秦震清问了他和辜小玥的事。
秦在水一五一十说了。
秦震清很失望:“在水,你不是拿家族名誉开玩笑的人。这点道理,还要爷爷来说吗?”
“你弄这么一出,就算你和她没领证,你也有一个二婚的名头。”秦震清看着他,“这对你后面的发展是很不利的。”
秦在水当时站在黄花梨桌前研墨,一言不发。
秦震清:“这些年,集团斗争和利益切割这样残酷,你不是不知道。”
秦在水舀一勺清水进砚台:“嗯。”
“在水啊,你不要自己过得太憋闷了。”秦震清看他面无表情,不知怎的,想起了之前他一蹶不振的日子,“爷爷关心你婚姻,是希望你的妻子能帮衬你,也是想你有个说贴心话的人。”
“很多话,你和朋友说,跟和心爱的人说,感觉是不一样的。”
秦在水说:“我知道。”
他那天搂着他的好好,和她说话,轻抚她脸蛋,也觉得心是软的。
见完老爷子,又来西城这边赴宴。
秦家辜家今晚在这边吃饭,秦父叫上了他,大概也是要问离婚的事。
——穿过游廊,侍应生引他进后面的独院包间。
秦父、朱姨,以及辜家几位长辈都到了。
饭桌上,辜家不敢向他发难,但隐隐施压,希望他们延续婚姻状态。
如果秦在水同意,辜家便也承诺,一定保证辜小玥继续老老实实当秦家太太。辜家不愿失去秦家这个靠山,而秦在水一旦离婚,名声也好不到哪去。
一餐饭下来,秦在水没怎么吃,那些刺探的话也充耳不闻。
辜家脸色难看。
最后一道甜品上上来,白色的杏仁布丁。
秦在水盯着这抹白色看了会儿,忽然想起很久远的一抹记忆,他带她来北京研学,在后海那边,他挑了一道甜品递给她。她双手捧着杏仁布丁,满眼惊喜。那还是十六七岁的春好。
秦在水看着这似曾相识的甜点,有如坐壁上观,也不知观的是她,还是此刻的自己。
朱姨轻唤:“在水?在水?辜母和你讲话呢。”
秦在水回神。
终于,秦父再看不惯他那不把长辈放眼里的样子,这孩子打小跟着老爷子住老宅,并不和自己亲近。
秦父蹙眉:“你最近和小玥到底是怎么回事?”
辜母也道:“是呀,我们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你俩要离婚。”
“只有结婚的,哪有离婚的。”秦父身居高位久了,说话都有如巡视工作,“离婚了明坤股价要跌,你这位子还坐得稳?”
秦在水拿了一旁的毛巾擦擦手:“我的事儿就不劳您操心了。”
秦父眼睛一瞪:“胡闹,你拿两家的婚姻当什么?要是股东出现信任危机,你怎么解决?”
“不愿支持明坤,大可把股份卖掉。”秦在水忽而一笑,更加不以为意,“我回国半年,明坤股价只涨不跌,难不成是他们的功劳?”
秦在水说着,懒得再逗留,“而且您说错了,我不是离婚,是压根儿没结。”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了,辜父辜母面面相觑。
秦在水扣好西装站起来:“明坤的声明过几天会发,劳烦几位长辈自个儿去看集团公告。”
“告辞。”他欠欠身,转身离开包厢。
重新坐回车里,司机问他去哪。
蒋一鸣从前面拿了药和水递给他。
秦在水接过,他吃了药,看见储物格里斜斜插着的银杏小花。
他拿出来看了看,这树叶编织的花儿分明没有味道,他却像闻见了熟悉的春天的气息。
秦在水鬼使神差,往前报了春好家的地址。
可车刚开到小区门口,秦在水准备再给她打个电话时,余光微闪,他抬眸,再次从窗户里看见了她和许驰。
许驰也送她到楼底下。
春好没有拒绝,她还开心地和他讲话。
她每次都会这样,说到兴奋的地方,就喜欢微微踮起脚,发丝晃动。
秦在水在车里握着手机看窗外,屏幕一时没有操作,黯淡下去。
他怔愣了会儿,又摁亮屏幕,看着还没拨出的电话,些微自嘲。
他好像再也不能和从前一样,光明正大把她叫到跟前来了。
可她在西达都没有这样。
她那晚在他怀里这样伤心,不停喃喃,要他和她一起走。
他也答应了,她一醒来却不记得,也忘了那个吻,自己却日思夜想。
秦在水陷入一种虚无里。
他望着轿车顶,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喜欢上曾经资助的女孩子。他大她那么多,又是二婚,却也到了肖想女孩子的地步。
他该庆幸那晚他没有铸错,可有那么一瞬,他是想的。
他不是不清楚她的喜欢,他看见她草稿纸的时候,和她对视的时候,给她擦眼泪的时候,他都是知道的。
可经过那么多事,这么些年岁,他早已习惯,习惯她的喜欢,也习惯一如既往对她好。
但现在好像不是这样了。
他竟然想要她。
想回应她的吻,想揽着她后脑勺把人揉进怀里,想翻身压住她,和她真正耳鬓厮磨。
秦在水喉结微动,看着春好的身影和许驰一起没入小区阴影里。
他把手里的银杏花放了回去,“走吧。”
车在春好身后开走了-
春好那晚自然忘了回秦在水电话。
她到家后,先处理了一下工作。
万合结
束了,春好开始接触新项目。
她在西达出差的一周,注意力并不全在工厂那儿。
西达这边虽靠着长江,但水质很差,矿物质多,水也硬,喝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她自己在酒店烧水,水壶底部也厚厚一层水垢。
她把自己这个想法给村伯伯说了一下,问能不能和西达的自来水厂弄个合作,环科的净水器也有软化硬度的,正合适。
村伯伯觉得她这个想法很好,却很难落地。
春好也不准备一开始就能和政府合作,她去看过学校,西达的几个学校都没有直饮净水器。她准备写个方案试试。
村伯伯说,如果只是学校,可以帮她问问,毕竟盘子不大,抢这块肉的人不多。
一直到十二点,黄诗吟才回来。
春好刚写完方案,她也不困,又拉着诗吟说了好一会儿许驰的事。
而秦在水的那个被挂掉的电话,她也就此遗忘。
十一月中旬,万合徐总的太太过生日。
环科客户部前去拜访。
厉甄把请帖给了春好和倪忱。
王勉也想去,厉甄没有同意,环科的规矩是手里有客户要跟进,就不会再另给资源。
王勉哑口无言,他看眼春好,想到上次在电梯口遇见秦在水,以及秦在水手里拎着的塑料袋。
虽然同事都说他看错了,但他不觉得。他觉得春好和秦在水肯定有什么。
这种关系很微妙,一定是那种有着长期固定关系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王勉没说话了,他现在还没有证据。
周六,徐太太的生日宴在后海那的会所里办。
春好和倪忱一起出席。
她俩不是名流,又代表环科,穿搭上得有点讲究,得商务一点,却又不能真像个销售。
衣服是黄诗吟给她俩搭的,针织裙外配薄西装,简约大方。
春好再次踏足这家会所,中式庭院里,灯笼还在,只是还是下午,灯火还未点燃。
春好和倪忱代表环科去给徐太太送上礼物。
徐太太也重视她们,万合很久没遇见这么省心的设备商了。
三人简短寒暄,还有其他宾客要来说话,春好和倪忱便去落座。
生日宴开始前,徐太太还弄了个藏酒品鉴,很风雅。
春好大部分都认识,她一一告诉倪忱这些酒是什么,倪忱点头,认真记下。
春好坐在长桌边,忽而想起:“对了,上次那个醒酒药是你给我买的吗?”
倪忱:“什么醒酒药?”
“上次在西达,酒店里我床头的那个。”春好眨眨眼,“不是你买的吗?”
“不是啊。”倪忱认真回忆了一下,“那晚秦总送你回去的,我怎么给你买。”
春好久违听见“秦总”两个字,她坐直,“他把我送进房间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倪忱摇头,但又猛然惊醒,“他不会对你做了什么吧?我本来想带你回酒店的,可被他拦住了。我看他不像那种会捡尸的人才把你交给他的。”
春好深吸口气:“所以真是他送的我?”
“对啊。”倪忱点头。
春好怔愣,那她那晚做的梦,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前面宴会厅门口出现惊讶声。
有人说一句:“辜总来了。”
徐太太闻言起身欢迎。
真正的明星到来,场面躁动几分。
春好眼皮轻跳,她像是呼吸突然被人捂住,僵硬转身顺着人群去看焦点。
辜小玥面无表情,但那张脸还是冷艳漂亮到可以让人忽略她那古怪的脾气。
她走到徐太太身边,只微一点头,多余一句话没有,她转身环视场内。
春好有预感地和她对上视线。
辜小玥立刻看见了她,红唇勾起。
春好不明白她笑什么;辜小玥却笑意更盛,有些渗人。春好收回视线。
生日宴上,已婚夫人们说起小孩教育、家族传承,头疼不已。
有人请教辜小玥她的育儿经,她在加拿大产女的事大家都七七八八知道一些。
辜小玥:“秦在水给女儿安排了国际学校。我不操心这个。”
徐太太意外:“秦总工作这么忙,还有心思带孩子?”
辜小玥微微一笑:“孩子都像爸爸。他多上心也正常。”
徐太太捧场:“还是秦总最靠谱。”
在这里,没有离婚、出轨,何况热搜过去那么久,就算商业版图脱钩又怎样,只要辜小玥咬死不承认,那就是没离。
春好依旧坐在长桌最末尾。
品酒会早结束了,正一例一例上菜。
她看着上来的主食,是一例小份的蟹黄面,蟹黄蟹肉是现剔的,熬出的酱汁清亮鲜黄。
她把酱汁淋在面上,就这么拨着上面的蟹黄。
春好盯着盘子里被剔得零散破乱的蟹肉,好似这是她的心脏,也这么被千刀万剐。
她好像很悲伤,却又还好。
至少她没有什么泪意,也很平静。
这些混乱不清的谣言,再多也比不上他在西达那一句“三年浪费了”。
春好就这么挑着蟹肉,一点一点把面吃完。
吃完饭,社交了一会儿,春好接触了一些目标客户,互留了联系方式。
和徐太太打过招呼,她和倪忱提前离开时,却被辜小玥的保镖拦住了。
保镖穿着西装,肌肉很魁梧:“我们辜总掉了条项链,正在排查,在场人不得离开。”
倪忱:“什么项链啊,排场好大。”
保镖:“辜总和秦总的结婚项链。”
春好闻言,把倪忱拉开:“那我们等一等再走。”
她俩就站在门边,排查到最后,保镖再次到她们面前。
春好回神。
倪忱:“是我们可以走了吗?”
后面辜小玥却轻嗤:“不愿拿出来?”
在场人都看向她们,没人出声。
“那就搜身吧。”辜小玥吹了吹指甲盖,很满意这个结果。
她指了指春好,“先从她开始。”
春好一怔,反应过来,辜小玥就是想羞辱她。
她何德何能,高中的时候她就耍过自己一次,现在竟还不放过。
她脸绷着:“辜总,我们来轻庆生的,怎么可能拿你的项链,说话要讲证据。”
“有没有证据,搜过后就知道了。”
辜小玥盯着她,眼底有丝喋血的快乐。
倪忱蹙眉,她对影后的滤镜也没了,“你一个公众人物,搜身犯法你不知道?我们又没见过什么项链!”
“不搜那就去警局蹲一周。”
辜小玥使个眼色,保镖点头上前。
春好手紧紧握拳。销售也看名声的,这身一搜,在坐的所有人她以后都做不成生意。
保镖伸手拽她,春好咬牙躲开。
宴会厅是四合院的样式,门口都有木门槛,春好后退,被红木槛一绊,重心一空就往后仰下去。
她惊呼一声,手挥了两下,想抓周边的东西。
“春好!”倪忱惊跳喊她。
门口,有人大步靠近。
春好发丝被风吹得微微飘起,后背撞上一个坚硬而熟悉的胸膛。
秦在水挡在她身后。
他就这么拿身躯抵住,一只手隐秘托住她后腰,确保她不会跌下去,或者跌也只会跌在他怀里。
春好心尖一抖,她明明是被他扶着,可他手掌掐的位置又让她浑身泛麻。
她踉跄回头,看见秦在水铁青的侧脸。
他身后有带线圈耳机的警卫上前拦住了那两个保镖。
室内澄黄晶亮的光线落在他眉眼上,没有丝毫温润,脸色也是她前所未见的阴沉。
“辜总,话可不能无中生有。”
秦在水好似笑了一下,拆穿得毫不客气,“秦家和辜家可没结婚,哪来的结婚项链?”
他冷眼摁摁领带,声音不算高,却又能让在场所有人听见。
“辜总,可别给我秦家泼脏水。”
第70章 春水以后都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这样的初雪里,我听见了你从前的呼喊。此刻,我回应你了。]-
秦在水站在门口,他身后是入夜后深蓝的天
色,灰扑扑的树影在灯带里幽深肃穆。
会所的灯笼也亮起来了,烛光喜庆、神秘,点亮四合院房梁上的油彩。
“辜总,可别给我秦家泼脏水。”
他声线沉,说话时,胸膛会微微振动。
春好后背还贴在他怀里,男人的鼻息扑上她后颈。
她脖子一片凉麻,他手臂甚至还紧紧扣着她腰,十一月的北京,气温已经很凉了,她明明穿了外套,为什么他手心的温度还是会蔓延上来。
春好失神片刻,忽而想起西达出差的最后一晚。
他的手、他的唇,她醉得一塌糊涂,哭着、吻着,还把他压在床铺上,他竟也任她撒娇,只怜爱地轻抚她脸蛋,眼神温柔如水……
可这是公共场合,还是在他公认的妻子面前。
春好挣扎站稳,用尽全力逃开他的身体范围。
秦在水胸口一轻,目光立刻看向她。
春好睫毛轻颤,垂眼和倪忱站到一起,脸色微白,却又强装镇定:“辜总,你说话得讲证据。”
她嗓子发哽,捏着拳头说,“我的确是小员工,但环科是大公司。你没有证据就搜身,我不同意,而且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你要么调监控,要么找人证,环科不能被泼脏水。”
倪忱也喊:“对呀,而且秦总刚刚还说,根本没有这条项链,你又怎么解释?”
辜小玥答不上话,她恨恨看向秦在水。
秦在水却只看着春好;辜小玥脸色更加阴沉。
门口空气冰冷。
生日宴的氛围没有了,大家都听见秦在水那句“秦家和辜家没有结婚”。
到场的都是名流贵妇,也都去过秦家和辜家那场酒席。当时还奇怪为什么没有婚纱和仪式,只以为是秦家低调。毕竟这些年辜小玥虽不再拍戏,但她手里的公司可是靠着秦在水弄得风生水起,连续大赚好几笔。这两人竟一开始就没结婚么。
不知是哪里没谈妥,这样当面拆穿,秦在水可谓直接下辜家脸面了。
大家尴尬一瞬,各自喝酒,不说话,但又不想错过这场热闹。
里面,徐太太听见动静,从人群里过来。
“秦总,您怎么来了?”
徐太太讶异,见到后面跟过来的徐总才稍稍放心。
徐总轻声提议:“秦总,您和您太太要不去包间再聊?”
秦在水:“我说了,秦家和辜家一开始就没有婚姻关系,哪儿来的太太。”
徐总静默片刻,改口:“那您和辜总去后面茶室聊?”
辜小玥见他是真一点情面不留,冷笑:“好啊秦总,去后面聊呗。”
说完,她回头盯一眼看热闹的人,大家视线如鸟兽散,没人敢惹辜小玥,辜家这俩姐弟性格都挺古怪的。
站门口观战的人陆续散开了。
辜小玥又看眼春好,还想说点什么出出气,刚上前,秦在水却已先她一步迈出步子。
他虚挡在春好前面,动作也没实打实,辜小玥却不敢说话了。
抬头,秦在水目光冷肃而禁令,眼底威胁更盛。
春好嘴唇抿住。
她见他们“夫妻”竟为自己这样对峙,她没有喜悦,只有胆寒,脸皮也刺痛。仿佛她是他外面的情人一样。可明明不是。
她思绪一片混乱,见秦在水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她鼻子发酸。他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太多了,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太多了。
她不想再在这种境地里被反复凌迟。
她转向徐太太:“徐太太,既然秦总说……没有这条项链,环科就先走了。”
春好努力让声音显得连贯而礼貌:“您今天生日,给您添麻烦了,环科改日上门给您赔罪。”
“也不是你们的错,赔罪就不用了。”徐太太很好说话,客气点头,“回去路上小心。”
春好道谢,没看秦在水和辜小玥,她低头拉着倪忱离开。
秦在水见她走,想跟上去,辜小玥却喊住他:“秦在水,你不是一直想我发声明吗?好啊,后面茶室聊。我恭候大驾。”
她语气怨恨,特地绕到秦在水面前看他一眼,踩着高跟鞋离开。
秦在水没应,他落后春好一截从宴会厅出来,先走到门口,四合院里已没有了熟悉的身影。
他问一旁门童:“有没有看见刚出来的两个女生?”
门童压根没注意,但他开口问,他也只能答:“应该走了。”
“哪个方向?”
门童答不上来。
秦在水心里一口气憋着。
他左右看眼北京深秋的街道,前后无人,只有寒凉的北风从后海上吹来,刮在胸膛上,吹散她跌在他怀里时,积蓄的体温。
秦在水在那影壁的灯光下静处了会儿,他担心她难过,拿出手机想给她发个消息,可要说的话那样多,他有些无从开口。
他脸庞肃穆,想起还得去处理辜小玥的事。他伸手系紧领带,重新进去了-
春好快步走出老远,北风吹着耳朵,她慢慢醒神。
她再度确认一遍:“上次在西达,真的是秦总送我回来的?”
“对呀。”倪忱说,“最后就剩你俩了。我这边车上坐不下,只有他送你。”
春好沉默几分,她盯着路面没说话。
倪忱好奇:“你和秦总……”
“没有,”春好立刻答,“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我不问这个,”倪忱想起西达那一晚,秦在水带她走时,说他们认识很长时间了,“你和秦总真认识很久了?”
“认识十年了。”春好仰头看路灯下的柳树。
“哇!”倪忱惊呼,“人一辈子才多少年,你们都认识十年了。”
春好却心头荒芜,她分不清那一晚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但此刻来看,好像也只能当成梦。
她不再关心他婚姻的那点事了,她太累,也不想再被辜小玥耍来耍去。
……
茶室里,秦在水绷着脸色进去。
他今日没想来后海这边,但徐总说环科的人会到场,他不确定环科来的是哪位员工,可蒋一鸣说,辜小玥也会出席。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如果真的是好好来,遇上辜小玥,他怕她吃亏。
没想到刚到场,就撞见春好被辜小玥保镖逼得连连后退的一幕。
秦在水解开西装扣坐下,还没说话,辜小玥已先开口:“我不想结束合作。秦总,我们续约吧,还和以前一样。”
秦在水气笑:“辜总,你现在没有资格和我讲这种事。”
“我知道你解约是想和那个女生在一起,”辜小玥说,“你一直施压,想要我先发未结婚声明,不就是怕舆论说她是小三上位嘛。”
秦在水被他说中。
他从前用婚姻的名头换明坤的股价和实权,来保证西达的试点顺利进行,解了燃眉之急,没想到此刻也会被反噬。
辜小玥得意:“毕竟外界都以为我们结了,你骤然发声明,又转头和一个小姑娘在一起,舆论难免会说得难听。所以你想我先澄清,这样舆论会缓和不少。”
秦在水喝口茶,一言不发。
辜小玥不想失去他所带来的便利:“秦总我们续约,依旧各过各的,反正我的伴侣在国外,我也不介意你国内有。我们继续双赢不好吗?你以后要生了小孩,
咋俩孩子还能一起玩呢。你答应续约,我也不再找你们的麻烦。”
秦在水看她数秒,讥诮一笑:“辜总,天下没那么好的事儿。”
他摇头,“话说得难听点儿,双赢是讲求互利互惠的。你除了借我的名头呼风唤雨,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秦在水!”辜小玥被这话激到,哗地站起身,“最初是你主动来找我合作的,你和我联姻,明坤的股票翻了多少倍,你现在坐稳位置了就要解约?”
秦在水脸色严肃:“我不是也按照约定,没让你的公司被你爸妈收去送给辜小裕?”
“这几年,你拿我的名字吃了多少便利,不用我帮你数。”他抬眸盯住她,语气凛冽,“广电批文都是人家亲自给你送上门。你该庆幸送过来的只有文件,如果是其他的,够送你辜家进去喝一壶。”
辜小玥哑口无言。
秦在水不欲再讲,放下茶杯起身出去,他推开门淡淡回头:“辜总,最后一天期限,明天晚上七点前,我要是看不见你工作室的声明,你名下的影视公司我一天卖一个。”
“秦在水你敢!”
辜小玥知道他这次是来真的。
她气得发抖,一把刷掉桌上的茶盏,茶叶、水渍、瓷片一霎飞溅。
秦在水无动于衷,看眼腕表,“抓紧时间。”
他冷看她一眼,阖门离开-
春好魂不守舍回到家。
一开门,里面雾气缭绕。
电视连了网络,在放猫和老鼠,许驰和黄诗吟坐在沙发上涮火锅。
春好看见忽然冒出来的许驰,一愣:“你怎么今天来了,诗吟不是明天生日吗?”
“明天我出不来。”许驰咬着牛肉,嚷道,“知足吧,我一个月里能出来两天,已经很奢侈了。今晚还能在外面过个夜,平常晚上还要集合的。”
春好:“那你睡哪?”
“周边宾馆随便睡一晚不就得了。”
诗吟问她:“好好你吃不吃啊?我弄的中辣的。”
春好呆坐到沙发边,一动不动。
许驰看她这样儿,严肃起来:“你是不是又遇见他了?”
春好听见这似曾相识的话,高中的时候,许驰总爱这样问。
她一笑,笑得有些虚弱:“没有,不是他的原因。是我工作不太顺利。”
诗吟也凑过来:“有人欺负你了?”
她知道她晚上有时候陪客户,都需要自己定时定点打电话,怕出什么意外。
“也没……就遇见了辜小玥。”春好依旧怔忪,她摇头,看着火锅也没胃口,又不想拂朋友的兴致。
她起身:“我去睡觉了,有点累。”
诗吟见她脸上黯淡无光:“那你快休息。”
春好进了房间。
“肯定是姓秦的欺负她了,要么就是那个辜小玥。”许驰把袖子往上撸一道,“只要和那个姓秦的有关,她就闷闷不乐。”
“算了算了,我们继续吃。”诗吟把电视声音调小,怕吵到春好休息。
两人就这么吃到十点。
忽地,听见手机铃声,诗吟才发现春好包包和手机落在沙发上没拿进去。
“谁啊?”许驰好奇。
诗吟看着上面跳动的“秦在水”三个大字,“她……她资助人。”
许驰扯扯嘴角:“那别接了。”
诗吟拿不准,“接一个吧?可能只是问一下到家没有,万一人家担心呢。”
许驰:“他担心活该。最好让他担心死。”
诗吟:“我去看好好还醒着没有,她没醒我们就不接了。”
诗吟悄悄拧开春好的房间,里面是黑的,她关门出来,“好好睡了,我们别接了。”
两人把春好手机开了静音,放去一边。
吃完火锅,许驰准备离开:“我帮你把垃圾带下去。”
诗吟点头:“好,你等我收一下。”
蓦地,门铃响了。
许驰意外:“诗吟,你点外卖了?”
“没呀。”
许驰过去开门,竟见外面是举着手机听电话的秦在水。
“……”
秦在水看见开门的男生,原本担忧的脸色愣住,他眯了道眼,拿下手里的电话:“好好呢?我给她打电话没打通。”
“好好……”许驰听他这声叫得真亲密啊,他仰头堵在他面前,“好好睡觉了。”
他心里一股无名火,倒不是因为他曾把这个男人当了几年的情敌,而是他真心觉得这姓秦的不值得春好喜欢。
或许自己也不值得,但面前这个二婚的,应该更不值得才对。
诗吟拎着垃圾袋出来,看见门口的秦在水,也呆住了。
“你,你找好好吗?”诗吟不确定他的来意,“好好真的休息了,她回来后就不太开心。”
秦在水听见“不太开心”这一句,他心底一刺。
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好的。”他说,“我明天再打给她。”
诗吟:“行,明早我跟她说你来过了。”
秦在水微一点头,往楼下走去。
“喂!”
许驰看他闲庭信步,很不服气,觉得凭什么只春好一个人难受。
他故意说,“你还是别给她打电话了。你每次都让她伤心,你让她看着你结婚还不够,还要一次又一次面对你前妻吗?”
秦在水停步,回头看他。
“你又不和她在一起,就别再来找她。她值得所有人喜欢,除了你的。”许驰说完,心里爽翻,他“哐”地一下关上门。
他靠在门板上,看向诗吟,帅气地拨了下头发:“诗吟,我表现得如何,我说的对不对?”
黄诗吟深吸口气:“好好要是知道你敢这么对她的资助人说话,她醒来一定撕掉你的嘴。”
许驰一抖:“……不至于吧,我是在帮她出气诶。”
诗吟把垃圾袋塞给他:“你这话说重了。”
她还是希望好好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她过得太辛苦了,生活苦,感情也不顺利,而她的资助人似乎也并不轻松,至少在她看来,她资助人也是好人。
她说:“她资助人没那么差劲的。”
许驰才不管秦在水:“你忘了我们站一夜火车去看他婚礼了,他什么态度,直接赶我们走的。”
黄诗吟回想起婚礼上秦在水冷脸赶人的样子。
她心也梆硬了:“有道理,骂得好。”
“是吧。”许驰连连点头。
秦在水独自走到楼下。
他在住宅楼前站了许久,看见自己清癯的倒影。
抬头看眼五楼澄黄的灯光,他魂不守舍。
他想起许驰那些话,又想起那一句“不太开心”。
秦在水心里不是滋味。
他担心她难受,怕她一个人流眼泪;可她都睡了,难道他还要去把她叫醒和她说话吗?
秦在水心也疼,后脑的伤口也隐隐作痛,可他只能走在灯光里,缓慢离开-
第二日,春好醒来,许驰已经走了,诗吟也还在睡觉。
她在沙发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已经没电了,她连上充电器,最先跳出来的是秦在水的未接电话。
她一愣,没来得及数有几个,她又收到村伯伯的消息。
西达的学校通过了她净水器的方案,校领导希望尽快和她见一面,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现在就能去!”春好惊喜,她算了算路程和时间,“校领导明天方便吗?我今天去,到西达也晚上了。”
“那就明天下午两点。”村伯伯笑,“浩儿你别急,慢慢过来,记得带袄子,这边山里温度低,就要下雪了。”
“嗯!我去跟公司请外勤。”
挂断电话,她又给厉甄打了一个去,厉甄听完她的想法,也没驳回,毕竟是学校,有那么点政企合作的意思。
她说:“你去和那边的校方谈一谈。外勤给你批三天。”
“好!”
春好打完电话,在公司系统上申请了外勤,买了中午到武汉的机票。
她还记得今天是诗吟的生日,她写张纸条,把一早准备的礼物压在纸条上放在客厅里,诗吟醒来就能看见。
一切做完,她火速收
拾行李离开。
……
秦在水一早开会。
他脸黑得像还公司里坏掉还没来得及修的电脑屏幕。
一上午,他骂了不下二十位高管,弄得所有高层战战兢兢。
这会一场连一场,一直开到下午。
蒋一鸣跟着秦在水,都不敢问他中午要不要吃饭,感觉不用吃了,气都气饱了。
钟栎到他办公室里来,路过秘书处,那群小姑娘都私下议论秦总是不是大姨夫来了。
他也不理解:“你今儿吃炮仗了?辜小玥那边都发澄清了,你恢复单身,该高兴才对呀。”
秦在水抬眸看他一眼,继续翻文件。
钟栎想起昨儿晚上在后海那发生的事,了然:“你都和辜小玥闹掰了,小春好还没和你确定关系?”
他看他脸色绷着,惊讶至极:“你不会真爱上她了吧?”
秦在水却动作一顿。
钟栎见他停顿:“不是,你来真的?我一直以为你就图新鲜的。”
秦在水不说话,心里却想起那些混沌的年岁。
她义无反顾来北京看他,或者自己义无反顾去找她,这些出自身体最原始的念头里,真的不是爱吗。
那些长久的担忧、思念、怅惘,他真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杂质吗。
那晚他既然都想翻身压住她,他真得指摘得干净?
可他早习惯了,习惯了缄默的言语,习惯了注视与保护,习惯了铮铮入骨的疼痛,可现在回想,他在一次又一次的紧张和焦灼里,真的没有一丁点动摇吗。
可他又总让她伤心。
他明明,是最不愿意她伤心的人。
钟栎从没见他脸上出现过这样复杂的情绪,他笑说:“难道是因为她为了你去做销售,感动到你了?”
秦在水没反应过来。
他思绪停滞片刻,蹙眉抬头:“你说什么?谁?”
钟栎看他疑惑的表情:“你不知道这事儿?”
秦在水没说话了。
他盯着一处看了看,捋了捋他刚刚的话,回过头问:“她做销售是因为我?”
钟栎见他是真不知道。
他呆愣一会儿,轻声:“这都好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你还没回国呢。朱煊下手太黑了,想趁着你出国养伤把你摁死,就去找春好,拿一百万要她作证你在西南扶贫里挪用公款。”
“不过小春好这一点还是很好的,她向着你,不肯签字。”钟栎耸耸肩,“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她比范凤飞还是好很多的。”
“所以她都拒绝朱煊了,朱煊怎么可能让她在北京找到很好的工作,只能去当销售咯……”钟栎说到一半,就见秦在水从大班桌后起身。
“诶,你去哪?下午会不开了?”
秦在水捞起大衣,他阴沉着脸回头训斥:“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你也没问啊,”钟栎被他这严厉的一声弄得无辜至极,“我以为你知道。”
秦在水胸膛起伏,摔门而去-
春好下午两点落地天河机场,她刚在转盘那等行李,刚点开微博,就看见了辜小玥的澄清博文。
那博文也不长,很符合个人特色:【本人与明坤集团秦在水从未走入婚姻,一切都是双方在事业上的合作共赢,现与明坤集团的合作到期,遂将解约结果公布。】
春好看见澄清,博文下评论转发量飙升。
她却没兴趣继续看,摁灭手机,在空旷的机场内怔了怔神。
行李到她手边,她拎下来。
她以为自己会开心、释然、得偿所愿,但好像没有,她只是平静,也不想再关注和这相关的任何事。
拿上行李,手机却响了,是秦在水。
春好看了会儿他的名字,平复一下情绪,接起来。
秦在水:“你在哪里?”
春好听他这紧绷低沉的声音,跟质问自己似的。
不知为何,她心口发堵。
她忽而就觉得委屈。她喜欢他这么久,很少委屈的,她并不觉得他对不起自己什么,因为比起自己这些喜欢,他付出的更多。
可此刻,她却有一种十年的苦闷都要涌出来一样的难受。她甚至想大哭一场。
“好好?”秦在水低声喊她,有一种轻哄的味道。
春好吸吸鼻子:“我干嘛要和你说。”
她说:“秦在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害得你受伤,让你那三年浪费了,但你别这样折磨我好不好,我不想再接触和你婚姻有关的事情。”
秦在水听她颤抖的声音,只觉得心疼:“可那是假的,你知道。”
“我知道又怎么样?”春好说,“你别和我说这个。”
“好,我不说这个。”秦在水看眼车窗外,“我在你公司楼下,我等你下班好不好?或者你告诉我你在哪,我去找你。”
春好一愣,没想到他会来环科,他忽然来环科做什么?
“我不告诉你。”她一跺脚,声音着急,“你也别来找我,我有我自己的工作要做。”
说完,她挂断电话。
秦在水看着亮起的屏幕,一时沉默。
他想了会儿,却想到她喝酒的样子;她高中来北京研学,也喝醉过一次,一杯就倒的酒量,现在却能喝一斤,能扬起笑容说各种各样的场面话。
他从没问过她为什么要做销售。她那样好的学历,却找了一个不匹配的工作。他早该问清楚的。
或者他就不该出国养伤,应该留在国内,不然,她不会全无后盾。
秦在水又想起昨天许驰说的话——
“你又不和她在一起,就别再来找她。”
“她值得所有人喜欢,除了你的。”
秦在水安静良久,他给蒋一鸣打去电话,让人查她在哪儿-
春好下午五点到宜城,赶上最后一趟城际大巴,八点到了西达。
山里果真更冷,慢慢进山,玻璃上都是噼里啪啦的雨夹雪,估计再过一会儿就变成雪花了。
春好看眼气温,正好零度。
大巴停在县政府门口,街道上泠泠的雨雪,已经薄薄覆盖一层,像地面撒了盐。
这个点,公交都极少,她在站台吹了会儿风,冷得瑟瑟发抖,后悔下动车后没去卫生间换上羽绒服。
等了好一会儿,公交车来了,她拎着行李箱去酒店。
已经十一月中旬,酒店竟都贴上了圣诞的装饰,门口也拉起了一排排小彩灯。
雨雪从灯光间飘落,梦幻而清冷。
重新办入住,她还住原来那个房间。
春好惊讶一道,觉得真是缘分,她上电梯去自己的楼层。
熟悉的电梯间,她不禁想起秦在水穿夹克清朗帅气的样子,想起露台上那个要把她揉进身体里的拥抱。
她心头空空。
春好推开房门,先给村伯伯报了平安。
热空调调高温度,她搓着手,慢慢暖和下来。
春好打开电脑,温习明天要去见校领导准备的PPT和资料。
一直弄到十一点,她准备去洗澡时,电话又响了。
春好看见“秦在水”三个字,心脏停住。
她不太想接,可又捱不住某种冲动,她在铃声快结束时才接起。
那头风声一霎涌入,混合男人清沉的声线:“好好,我到西达了。你下来。”
春好瞪大眼,她立马跑去窗边,可她这边只能看见酒店后面,以及一望无际的黑色群山。
她拿不准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西达的?”
秦在水不答,他只说:“我在酒店门口等你。”
春好毫无准备,她都说了不想再知道他婚姻的事情,他怎么还要来。
她赌气地喊:“那你等吧,反正我不下来。”
“好,我等你。”秦在水声音很轻很定,还有风雪里才有的模糊。
他抬头看一眼西达的雪夜:“你今晚不下来,明早总要下来;就算你明天请假,你后天也得工作;就算你这几天不工作,你也得回北京,我可以等到你回北京的那一天。只要你下来,你就会看见我。”
秦在水声音贴近了:“好好,你知道的,我对你从来不缺耐心。”
春好被他这低哑的声音给
惊到,“你……”
她睫毛颤动,不知自己是被他这下马威的话气到还是怎么,她脸竟热了,对着手机大喊:“那你等吧。秦在水,我是不会下来的。”
她挂掉电话,抱着腿在书桌前龟缩地坐起。
她思绪杂乱,昨晚在后海被辜小玥一通污蔑后,她就神思恍惚,回家也不愿想任何事,连和朋友一起吃火锅都没有心情。
春好下巴搁在膝盖上。
她想到自己要去洗澡。
她故意洗了头,用吹风机细细吹干,拉长时间,希望一出去,秦在水就给自己发消息说他不等了。
可一切磨磨蹭蹭做完,十二点整,她手机没有任何动静。
窗外寒风砭骨。
他会在外面等吗?还是已经走了?或许在大堂?
他要真站一晚,会不会生病?
春好捧着手机,担忧起来,猜想秦在水站在风雪里的样子。
其实那样子她也见过的,他从前来江滩找她,两人还在初雪里吵过架。
那时她刚得知他要结婚的消息没多久,一晃竟都五年了。
五年,她一共才认识他十年,他结婚的年岁竟就占了一半。
春好又想起白天看见的辜小玥的澄清,依旧觉得委屈。
却不知这委屈究竟是苦尽甘来,还是心甘情愿。或许都有,毕竟她喜欢的人从来只有他一个。
春好还是不想下去。
她干脆上床,拿被子裹住自己。
春好翻来覆去,听雪子打着玻璃,她明明处在很温暖的室内,心却像在外面,在酒店楼下,和他在一起,寒风刺骨。
但她又觉得不会,他一个成年男人,不可能傻傻站在外面淋雪的。
春好收了心,关上灯努力睡觉。
但一闭眼,眼里心里,又都是那个旖旎的梦。
梦见她上次在西达,就在这张床上吻了他;而他也纵容,和她耳鬓厮磨,“好好,我资助你,我是开心的,真的。”
“如果能回到那一天,我跟你走。”
春好心跳得厉害。
再看眼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
他不会还在吧?可惜她的房间窗户看不到酒店门口那条路,她想看,只能走下去。
春好想了想,内心焦灼,还是套上羽绒服,穿好鞋子下楼。
出了电梯,大堂安静辉煌,没有秦在水。
她松口气,却又空落少许,担心自己是不是不该耍脾气。
往外走几步,门外已经不是石子儿一样的雨夹雪了,雪花飘然,安静从夜空中落下,落在她眉间。
春好余光微闪,看见酒店前面的树下有人影。
她往那方向抬眼,随后眼睛睁大。
秦在水站在那一串串圣诞小灯下,身上沾了风雪,彩色灯光跳动变换,照在他深黑的大衣上,照在他清澈如水的眼底。他脚边的路面已隐有一层薄雪。
春好没想到他真就站在外面傻等。
她心一紧,提步过去。
她走进雪里,寒风糊她一脸。
“秦在水,你这是干嘛呀?”她着急,“你真要等就去大堂里面啊。”
秦在水见她出来,他站直了些。
他是一个爱整洁的人,在风里站那么久,身姿仍旧挺拔,并不松垮。
秦在水一句话没说,就这么深深盯了她一会儿,伸手握住她的,似乎在确认是不是错觉。
他手指冰凉,只有手掌温热如常。春好手臂一缩,还没反应过来,秦在水上前一步,另一只手握住她后脑勺,把人拥进怀里。
寒风一瞬止息。
她脸蛋再度撞上他脖颈,他衣襟也是凉的,但靠一会儿也热了。
秦在水内心翻涌,他手臂收紧,抱住她,像抱住从前很多次的她。那些时候,他也该抱抱她的。
春好心尖儿颤动,他今晚似乎不太一样。
她乱了阵脚:“你……你抱我干什么?”
她尝试挣扎,秦在水却不放。
春好慢慢不动了,她手臂放松,任他抱着。
也不是第一次拥抱,她下半张脸埋在他颈窝里,这是她熟悉的位置。
“秦在水,你来西达干什么?”春好垂眸,她闷声,“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来的时候,看见西达山头下雪了,我想起我们从前也看过一次初雪。”秦在水微微分开她,低头她脸,“在武汉江滩的时候,记得吗?”
春好没懂他的意思,“记得啊……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我在想,我要是那时候就告诉你,我没有结婚,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秦在水替她拨开被寒风吹乱的发丝,他手停在她脸蛋上,就这么轻碰着她,哑声,“上次你和同事喝酒,我送你回来,你一直问我,要不要和你走。”
春好眼睛微微睁大,她张嘴:“我……”
他拇指轻摁住她唇瓣,“你应该想起来了。”
秦在水摇头,声音模糊:“我的好好,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我觉得这三年浪费,是觉得没能留在北京陪你。”他另一只手也抬起,触碰她另一边的脸蛋。
春好身板都麻了,她看见他温柔料峭的眼底,忽而有预感,他这些话像是……
“我上次就回答你了。如果回到那一天,我们一起走。”他说,“这样这三年就不会浪费掉,我就可以帮你,多看看你,多陪陪你。”
“那……”
她呼吸滞住,努力抬眼去看他。
秦在水喉结上下滑动,嗓音低暗:“好好,你先认识我的,也是我先认识你的。我们认识的时间,比你的同事,比你那些朋友,都要长。”
他的声音缓和绵柔,气息砸在她鼻梁上,依旧有淡淡的檀香,混合西达的风雪,一并送进她身体里。
他说着,又安静好一会儿。
春好脸被他捧着,他拇指就这么轻抚她的唇瓣嘴角。
两人目光相对。
春好被他掌心捂着,心又软又热,鼻子也酸。
秦在水说:“好好,既然那晚我们都说好了,”
他低头,完全挡住她的视野。
春好唇上一热,心脏要和这漫天的雪花一样了。
秦在水轻柔含吻一道,将这份吻,同样还给她。
春好晕晕乎乎,又被他烫醒。
“以后都和我在一起,好不好?”他低声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