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列车还未到达冰城时,宋思听的手机就因为没电自动关机。
这边天气冷,长时间待在外面,手机很容易在寒冷天气中耗电过快而被冻没电。
虽然充电宝也忘了充上电,但好在,包里还备着的钱包里还有点现金,宋思听一时间倒是不算太急。
列车驶入冰城站,欧式风格的月台带着点肃穆感。
随着人流出了站,宋思听发现,这里的人……未免也过多了点。
从月台到出站口的这段路,每一个角落都像是塞满了人。
拖着行李草草经过,听见的口音各异,最远的,甚至还听到了不少的两广地区方言。
工作人员拿个大喇叭站在围栏旁边,扯着嗓子一遍遍重复不同的交通工具该去的出口。
宋思听顾念着人多,把随身的包背到身前。拖着箱子慢慢移动了一会,感觉手有点累,再加上现在人多得她有些喘不过气,索性就停下来,靠在墙边,避着人群站着休息了一会。
目光向下,身边的贴墙广告牌正好就印着政-府的欢迎标语。
“北国好风光,尽在黑龙江。”
应该是了,这些人中的大部分,是来玩的旅客。
冬季是这边的旅游旺季,再加上冰城作为省会城市,每年冬天,接纳的游客确实会更多点。
宋思听在这边上大学的时候,确实会在冬天的时候看见街上多了不少人,但是像今年这样多,好像也没有几次。
出了站,因为她手机关机,只能选择坐出租车。队伍排了一长溜,末尾快到了下一个出口。
站在原地几近等了一个小时,宋思听才坐上车。
行李放进后备箱,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
司机问她去哪。
“去……”
宋思听张张口,原本想说直接去林德飞之前工作的地方看看,但是想起自己的行李箱,又转口:“去中央大街吧。”
中央大街离那地方不远,周边还有不少酒店民宿公寓之类的,是暂时落脚的最好去处。
“好嘞,”司机打着转向灯,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老妹酒店定在中央大街哪啊,我看看从哪个路口过去近。”
宋思听一愣:“我没定酒店,过去再找。”
闻言,司机啧了一声,趁着排队走红绿灯间隙,扭过头对她说:“那这……有点难办啊。”
“今年冰城在网上火了,来玩的人多,好多酒店房间都爆满,你没提前定的话……”
他话说到这里便止住,宋思听挑挑眉,侧头看向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和行人。
确实比记忆中热闹很多。
“这样吧,先到中央大街再说,我一个个找过去,要是满客就再换一个,那边酒店挺多的,总有没住满的。到时候行李就放在车上可以吗,我找到住的地方再拿下去,车费按打表时间算。”
手机没电,她现在也没办法从网上看哪家酒店还有房间,再加上她行李箱不算轻,又是大冬天,在外面拖着行李一家家找过去,也算麻烦。
多花点钱就多花点钱吧。
司机当然无异议。
车子越接近中央大街,堵车就越严重,到处都是人和车,出租车在地面缓慢爬行,走一米停就要停个几分钟。
沿着路口的第一家酒店一一问过去,果然,都住满了,没有空房。
不知道问到了第几家,可算是订到了最后剩下的一间大床房。
宋思听在前台办了入住,酒店的人把行李从车山搬下来送到房间。
起初还没觉得怎么累,但等她躺到床上,顿时像没了骨头,浑身软得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盯着头顶的大灯看了几秒,宋思听闭上眼,回想起自己这一天,也确实够奔波。
早上收拾完行李就去了陈伟的家,从陈伟那里套出来信息后,又是马不停蹄地订票,然后跑去火车站,坐了三个小时的火车来了冰城。
一番折腾,从白天到晚上。
订票的时候顺便给原本约好的房东发去消息,说自己要出来玩,暂时不租了。
房东那边估计也被放鸽子习惯了,非但没有计较,还和她说要是过两天回了鹤城,要是还想租房子,可以再找她。
人还挺好。
但是至于她会不会再回去鹤城……还要看这边的调查情况。
明天就去林德飞工作的地方看看吧。
这样想着,宋思听睁开眼,扭过头看躺在脸侧的小包,包里放着写着地址的纸条,陈伟给她的。
拿到纸条的时候宋思听点开地图搜了一下,定位是一家洗浴中心,现在还没倒,开了很多年了,还办了几家连锁店。
记下洗浴的名字,顺着去天眼查找了一下法人的名字。
很陌生。
几个股东的名字也没有见过。
好像和宋拜山一案没有任何关联。
但是至于到底有没有关联,还是要好好查查才知道。
如果真的有什么蹊跷,她从这些表面上的信息里也查不出来什么。
这样看来,还要在冰城多留几天。
不过这间房间到后天还有早就预定
的客人入住,她明天就要重新再找一个酒店。
但是今天过来的路上,她也看见了,冰城几乎哪哪都是人。
一天没吃饭,胃里有点难受;不知道酒店的床干不干净,马上还要去买点一次性用品;这边冬天大部分商场关店早,要早点出门……
事赶事,都是事……
仰躺在床上,宋思听更累了些,低眉叹了口气-
滨湖苑。
短信发出后,肖迟就隐隐觉得会有些不对劲。果然,等了一阵,李牧迁迟迟未回。
他还是决定过来看一眼。
交代了手下的人继续盯着,肖迟打车来到滨湖苑。
——不开他自己的车过来,是李牧迁交代的,为了防止过来几次后被注意到。
但其实这几年间,肖迟也没过来过几次。
甚至都和李牧迁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为了防止被发现,他和李牧迁都是短信联系,有时遇见紧急的事会打电话。
电话号码彼此都不存,他用来联系李牧迁的号码每一周一换,号码归属地也会经常变更,省内省外都有。
这些都是李牧迁设定的。
肖迟从来没有见过有任何一个人像李牧迁这样理性谨慎聪明,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
几年前,李牧迁找上他,让他替他做事。
知道他的计划的那一刻,肖迟心中对他的印象又加了一条。
——理性的疯子。
尤其是这两年随着计划的深入,他走的每一步,都让肖迟叹为观止。
冒险,疯狂,却又步步缜密。
走到单元楼下,远远看见李牧迁的车子打着灯停在下面,在寂静夜色中,比较显眼。
还未走近,便见一个高挑人影从楼道内走出来,逆着光。
站定凝目辨认了一下,是李牧迁。
他手上拎着一个行李包,走到后座拉开车门,将其放进后座。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关上车门的一瞬间,他向着这个方向转目。
目光触及到肖迟身上,只停留一瞬,便没有任何波动地移开。
眼睁睁看着李牧迁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接着,车尾转向灯亮起,一下左,两下右。
肖迟明白过来,转身往小区大门走。
在他拐出单元楼路口的一瞬间,李牧迁的车子擦着他,先一步开出去。
出了小区门,再向右折弯,走进一个稍微拥挤的副车道,左右两边都停着车。
避开摄像头,一辆辆看过去,肖迟找见李牧迁那辆车。
熄着火,车灯暗下。
左右扫视一圈,确定了无人后,肖迟拉了拉副驾车门把手。
纹丝不动。
正疑惑间,车窗降下,李牧迁的声音从夜色中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后座。”
坐上车,关上车门,外面的一切被隔绝在外。
静谧,封闭,是个说事的好地方。
“找我什么事?”
李牧迁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闲闲落在柔软皮革,细细地无意识摩擦着。
目光顺着后视镜向后座上的肖迟看去,他淡声开口,问道。
瞥了眼身侧座位上放着的一个行李包,肖迟心中了然,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可置信:“我看您一直没有回消息,怕出了什么意外,过来看看……”
“您这是,要去冰城?”
见眼前的李牧迁面上不像是有什么大碍的样子,他放下心来。
接着,他话锋一转,试探性问道。
嗯了一声,李牧迁没有过多解释。
虽然他不说,但是肖迟能很明显地猜出他过去的目的。
一个小时前,他正带着手底下的人盯梢,却突然接到李牧迁的电话。
李牧迁平时不怎么给他电话,能让他来电,那确实是出了什么紧急的突发事件。
不敢耽搁,他忙接听。
李牧迁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凉,只说了一件事,让他去找个人。
找的人不算陌生,之前肖迟见过的,一个女人,叫宋思听。
李牧迁给的时间期限是在今晚之前。
虽然有点难办,但是凭借这么多年磨练出来的功夫,还是能办到的。
不到一个小时,肖迟就找出了宋思听今天去过去的地方,联系过的人。
最后,得到的信息是:她在下午四点多,定了一张火车票,目的地是冰城。
如实将消息一一汇报给李牧迁,却迟迟等不来他的回复。
肖迟有点担心,就跑了过来,如今见李牧迁这副模样,也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
很明显,他要去冰城。
但是……
心中有点顾虑,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嘴。
直到得到他的确切答复。
李牧迁看见他这副犹豫样子,也明白他心里想的什么,只是……
揉了揉眉心,他在肖迟还要说什么之前,提前回答了他:“这几天,这边就麻烦你们多盯着,有什么异常及时说。”
知道他的主意不会再改,肖迟收回想要劝他的话,点点头:“好。”
“你怎么过去,需要我帮忙订票吗。”
“不用了,自驾走高速。”李牧迁说。
肖迟一愣:“前几天刚下过雪,这……”
“没事,”李牧迁转动钥匙点火,淡声又重复了一遍:“没事。”
第52章 第二十二滴血“是我。”
在床上躺了一会,睡意朦朦胧胧之际,宋思听念着一堆没有处理的事,强撑着坐起身。
想看看时间,但想起来手机被冻得关了机,她又去包里翻充电器,在床头充上电。
电源接上,隔了几分钟,恢复了一点电量开机。
锁屏界面亮起的同时,关机后没有接到的消息也在此时一溜烟的都蹦了出来。
宋思听坐在床边,看着微信显示出几条未读消息,想起来一件事。
——这次离开,她没有和李牧迁说。
其实昨晚李牧迁告诉她要和她一起搬出来的时候,宋思听就已经打算好了今天在他还没回来前自己搬走,等到找到住处,再给他发消息告知。
先斩后奏。
结果今天情况有变,从搬出去,变成了现在跑来冰城。
其实意义上都差不多,都是不告而别。
反正之前已经走过一次,他也应该能明白。
或许只是会在发现她不见后,问上两句,然后再像七年前那样,毫无挽留。
放任她就这么离开。
这样想着,宋思听将手机解锁,看未读的消息。
微信他发来的第一条:「我现在回家。」
时间上隔了一会,下面是一条微信未接电话。
然后界面就安安静静,没有半点消息,打开电话未接,也是只有一条未接来电。
虽然是自己自作主张离开的,也没有要让他一起离开,或者让他来找的意思。但是看见李牧迁确实没有什么挽留……
不知道为什么,宋思听下意识的,还是有点失望。
不去想这些,她将手机放到一边,不打算回。
毕竟七年前他都没有挽留。
七年后的现在,感情变得更淡,也不会去奢望他还能对她依依不舍。
趁着充电的这会时间,宋思听拉开行李箱,简单收拾一下今晚和明早要用的东西和要穿衣服。
顺便记下缺了什么必备品,马上出门吃饭的时候一道买了。
半个小时的功夫,行李大致整理完,手机电量也恢复了一大半。
在这个期间,宋思听把消息提示的铃声开到最大,可期间只蹦出过软件推送。
等了很久的聊天框安安静静-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二号,十二月底。
离平安夜还有两天,离圣诞节还有三天,离新的一年,还有八天。
早在来酒店的路上宋思听就发现了,中央大街不少店铺门口摆上了小圣诞树,除此之外,还挂了不少彩条雪花的装饰。
和整体街道的欧式建筑风格相互衬托,再加上红砖缝隙里嵌着的未化白雪,与路旁莹润生动的冰雕,倒真有着热热闹闹的节日氛围。
冰城的冬天一直很好看。
出了酒店,走在路上,身边熙攘人群闹出一阵人间烟火气,宋思听一个人沿着路沿走,胡乱找着有没有想吃的饭店。
路上,擦肩而过了不少牵着手的小情侣,她避着人群在他们走后远远看着,一时间竟然也有些恍惚。
在冰城上大学的时候,因为当时已经和李牧迁确定关系,且两
人学校离得不算远,就一起在学校周边租了小房子。
她在师范,选的文科专业。
她上大一的时候李牧迁已经大二,再加上他在工大,专业原因经常泡在实验室,空闲时间很少。但是每天还会抽出时间,带她出来吃饭,散步。
年底节日多,宋思听的生日还撞上了圣诞节那一天,虽然那时两人都到了期末周,忙得晕头转向,但这几天还是会出来过节。
冰城比较热闹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中央大街就算一个。所以这条路,在曾经的那两年,她拉着李牧迁走了无数次。
建筑很难腐朽,几年的时间,变不了太多模样。
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每一天都不大一样。
处在一个熟悉的环境中,很容易就会自动想起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就从酒店出来的这几百米的路程,她就看见了第一年圣诞节她和李牧迁一起吃饭的俄餐馆;看见了每次过来的时候都要买的一家冰棍店;看见了之前她非要尝试,买来后却怎么也咬不动的俄式特产……
种种。
藏在心底的回忆在特定的场景重新翻出来。
宋思听努力不去想,但是每走过一个路口,又有新的回忆翻出。
她甚至连自己当时怎么与他十指交握的力道都能清晰感受到。
……
停在一个红绿灯前,宋思听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止住记忆。
今天就不应该出门。
心烦意乱,不想再逛。
她在路边随便找了家饭店进去。
坐下点完菜后,又不受控制地拿出手机,刷新着消息。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看吧,说的和她一起走,说的她自己在外面住会有危险……都只是说说。
他没那么喜欢你——七年前她在南城出租屋等了一天没等到他的任何消息后,其实就应该能明白这一点。
想明白这些,宋思听学着七年前那样,从微信联系人里面把李牧迁的账号删除。
连带着手机号,也一并拉黑。
本来这次回来就是打算彻底断干净的,怎么一起住了几天,就又变得那么犹犹豫豫。
宋思听在心里暗骂自己。
他说不定都已经一个人在家洗洗睡了,留你在这里等了又等,怎么那么没出息。
在心里自嘲一笑,她把手机锁屏倒扣在桌面,不去管它。
强制自己从李牧迁身上抽回全部的心思,宋思听努力不再去想这些杂七杂八。
借着做别的事情让自己分出心,趁着这个时间,她把马上要买的东西列了个清单,还查了地图线路,规划好明天要怎么去林德飞之前上班的那家洗浴。
几点出门,在哪里坐车,在哪里换乘……都一一列好,甚至还去软件上订了明天退房后要再落脚的新酒店。
一顿饭的功夫,把计划全都做完,马上回酒店后就可以直接休息。
吃完饭,出门在附近超市买全了清单上列的洗漱用品和一次性床品之类的。
宋思听拎着手提袋,沿着街边慢慢往回走。
抛去回忆再用新的视角感受这座城市,重新看见的一切其实都挺美好。
九点钟。
路过珠宝店的时候,还很幸运地撞见了二楼露台的小提琴演出。
宋思听站在底下,随着伫足的人群一齐仰头看去,静静听了一会。
一楼店铺门口的销售趁着这个时候来发伴手礼,拉点客流量。
经过宋思听身边的时候,她本想摆手说不要了,但是手刚伸出来,销售便把一个小小的透明手提盒子勾在她指尖,转头去发下一个人。
感受到手指挂上的一小块重量,宋思听才回过神。低声说了句谢谢,她垂眼,去看指尖勾的着那个袋子。
是长方体形状,方方正正的,应该是硬塑料的那种材质,里面装着一朵冰封玫瑰。
红色的一整朵玫瑰封在透明的冰里,柔嫩花瓣被冰块包裹着,鲜红浓艳,却有了坚硬外壳。
宋思听还挺喜欢,没有按照方才设想中转手再送回去,她提着小盒子,接着往前走。
冰块在零下的天气里不会化,她打算马上回酒店把它放到窗外一晚,能一直能让这朵玫瑰维持着这副模样,直到圣诞节那天。
也算是提前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酒店和索菲亚大教堂之间就隔着一条马路。
宋思听原本是站在路口等红绿灯,但是转过头,看见教堂门口广场站着不少人,还有一些穿着大礼服的旅客在教堂的背景下拍游客照。
看着看着,一时间职业病犯了,就在原地多看了一会。
其实回来这些天,除了一直在调查案子外,其余的时间,她也在推进着自己的工作。
在安城和那几个朋友合伙开的公司前期筹备其实大部分已经做好,但是之后签约网红的发展规划,却一直还在商讨。
有人提议还是按照大部分MCN的路子,签颜值主播,走颜值路线。这样的话,进可做美妆博主直播带货,退可做擦-边主播赚PK的钱。
正好团队里有宋思听这样拍一个红一个的摄影师,再加上现在漂亮的男生女生想进网红圈捞金的也不少,一合计,幕后台前都不是太愁。
这个方案得到不少人赞同,但是宋思听却不大想这样干。
流量时代,急功近利的人很多,昙花一现的人也很多。
快速爆发的信息化趋势将大大小小的事物和人都以价值衡量。很多人,很多事,都用着一串数字来指代。
曾经刚入社会的宋思听不懂,只跟着流量浪潮,在激流中捞上一点可以让自己生活下去的碎银。
但是随着这些年她也有了一些能力,她想做的,就不止这些。
人总是会在物欲利益前迷失,在纸醉金迷间逐渐同化成逐本逐利的行尸走肉。
开公司是她的第一步路。
剩下的,怎么产出一些优质作品,怎么以自己的绵薄力量推动那么一小撮人的改变,是下一步。
因为公司她的注资份额最多,再加上她的能力也在这几个合伙人中拔尖,所以掌握绝对话语权。
但是她光否定方案,却拿不出一个好的策划案,也不能一直拖下去。
现在公司那边已经签了素人开始包装,毕竟也要先赚钱。
这些日子,宋思听其实也在慢慢尝试。
之前那次她放在微博上的那组关于昂区的九宫格风景照,其实也为她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至于可不可行,还要进行一步步的试错,探索。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从路口走到了教堂附近的长椅上坐下。
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游客,看着在夜灯下庄严华丽的沉默教堂,看着拥挤热闹却又不失风情的街道……
一个计划在脑海中渐渐有了雏形。
正想着,脸颊试探到了一抹凉意,接着,眼前有着簌簌白点缓缓落下。
抬头看向头顶的夜空,雪花在风中飞舞。
下雪了。
回正视线,宋思听方想起身离开,忽然,搁在兜里的手机震动出来电铃声。
又坐回了椅子。
她拿出手机来,看见屏幕上显示一串未知号码来电。
归属地是南城。
经常会有一些网红通过各种渠道找见她的联系方式来约她的排期。
宋思听不疑有它,滑开接听。
电话通了,她先说了声:“你好。”
“宋思听。”
那边沉默一瞬,开口唤她。
略带着沙哑的清冽声线分外耳熟。
声音透过听筒,摩挲在耳廓,似带着一阵电流,令她全身一颤,忘了呼吸。
“是我。”
看着隔着一条马路,坐在长椅上的那道孤零零的背影。
李牧迁眸色沉了半分,语调没有任何变化,轻声道。
第53章 第二十三滴血“太晚了。”
闻言,宋思听当然能明白过来,电话那头是谁。
他的声音很好认。
只不过……
把手机拿下耳边,宋思听低头,看了眼上面显示正在通话中的这个陌生号码,目光停在号码归属地,南城。
为什么李牧迁会有南城的
手机号。
心中划过这一丝疑惑,没等她多加深想,电话那头,他又紧接着开口:“你在哪。”
被他这一声拉回思绪,宋思听将手机重新贴回耳边,但不打算回答,只低着头沉默。
现在才想起来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早干嘛去了?
这样想着,她唇角抿得更紧了些,另只手指尖拨弄着被她放在腿上的那块冰封玫瑰。
电话里沉默一阵,李牧迁静静站在路口,凝视着她的背影。
余光瞥见红绿灯转了颜色,他走上过街的人行道,说:“我去找你。”
“找我干嘛?”
宋思听语气干巴巴的,有点生硬。
“呵。”
轻笑一声,李牧迁没有回她这个问题。
走过红绿灯,他停在离她几十米远的一盏路灯下。
雪在灯下漫然飞舞,晶亮闪烁,轻轻浅浅落在地面,安静覆盖人群。
李牧迁目光停在她肩头发间落上的星星点点白色雪粒,放轻声音,问她:“为什么又不说一声就离开。”
「又。」这个字,说明他不止是在问这次,还有七年前那次。
从她回来到现在,七年前为什么不告而别,是双方都一直闭口不谈的话题。如今被他蓦然提起,宋思听张张口,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去回。
为什么……
她也在心底问自己。
仔细回忆一下,曾经的那次大概是害怕,但是害怕什么?记忆太模糊,记不大清。
现在呢?也是因为害怕吗?
宋思听哑然。
良久,她回:“为什么非要一个答案呢,走了就是走了,我觉得我的行动所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我这次回来的时候好像已经说过了,我还会走的,当时你不就已经知道了吗,只不过是早晚问题,反正早晚都是离开,告别与否,有那么重要吗?而且……”
说到这,宋思听停顿了片刻。
鼻尖涌上一抹酸涩。
她又想起七年前,自己一个人南下的时候。
背井离乡,还是在那么狼狈的情况下离开。
不知道去哪,不知道未来做什么,不知道能不能靠自己好好活下去。
睡在破旧出租屋的硬木板床上,经常半梦半醒,不大安稳。
一闭上眼,又常常在梦里看见尸体、鲜血、大雾漫成一团、她光着身子躺在雪里颤抖……
夜里惊醒,下意识想贴紧身侧的人,但是睁开眼,身边空空落落。
其实也怪不得他,他也没做错什么。
是自己不说一声悄然离开,站在理性角度,没有资格,更没有理由去怪罪他。
但在每个难以入睡的夜晚,她在床沿枯坐一夜,看着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消息的手机,心里也会止不住难过。
感情这种事情,本就不是理性的产物。
即使知道是自己要离开,和任何人都无关,不告而别,也不去奢求他有着什么挽留。
做好了不会再见的准备,但宋思听也还会不受控制的,在心里留有最后一点期冀。
或许打开手机,能看见他无数个未接电话;或许再听见他的消息,会是他发了疯地满世界找她;或许坐在街角,一转头,就能看见许久不见的他就站在那里,说要带她回家……
但是没有。
告别的时候,她狼狈逃离,他体面到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让宋思听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过去的一切暧昧,一切余温,一切缠绵,都只是她孤寂时候的泡影。
……
眼眶湿热,眼角缓缓感觉到冰凉。
过冷的天,连哭泣都要拼命压抑,因为泪水流出会冻在眼睫,变成冰。
宋思听努力让自己喉间的哽咽不泻进话筒,她稳住呼吸,低下头,声音闷闷:“而且,你不是也没有来找我的意思吗?过去,和现在。”
早该知道的。
从七年前没有等到他的电话开始,从回来后他的多重隐瞒开始,从现在,他隔了那么久打来的这通电话,说话间轻描淡写的语气开始……
就应该知道——他或许没有那么喜欢自己。
我也想从你失控的情绪中找到你爱我的证据。
但是没有。
她看见的李牧迁永远沉默、严谨、理性。
无时无刻。
之前她在日复一日的期望和失望中消磨,学着电视里那样抽根烟来转移注意力。
找不对方法,不小心让尼古丁的气味呛进鼻腔里,难受得一直在咳嗽。
咳着咳着,眼泪咳出,哭过一场后,暂时会好受一点。
从那之后,每到难受就抽烟,每抽烟都会被呛得大哭一场。
后来渐渐熟练,抽烟也不呛了,同样的,也就不哭了。
但是一难受,也会下意识点根烟,这个习惯也就这样保留下来。
深吸一口气,等不到听筒里的回答,宋思听也不想再去等了。
微微坐直身体,手指摸进衣兜里,另一只拿手机的手想将电话挂断。
抬眼间,一双鞋子闯进视线,在她身前停下。
依着笔挺的裤脚线,宋思听缓缓抬头,向上看。
目光落进一双熟悉眼眸。
时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她一时僵住,不知道作何反应。
雪越下越大,雪粒弥散在眼前,飞扬盘旋。
她坐,他站。
在俯仰之间,雪花静静落在两人之间空隙,她的发,她的眼,她的唇,她挡住下巴的围巾,她穿得不大厚实的棉服,她坐着的腿上放着的那朵玫瑰。
雪花颤颤巍巍,落在冰上,融进冰里。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来找你。”
耳畔未来得及挂断的电话中,和视线中,他轻启的唇中,传出李牧迁的声音。
他轻声道-
目光沿着李牧迁的眉眼细细描摹,他出现得太突然,突然到宋思听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只是盯着他,失了神。
额上的温热将她的注意力拉回,她微微侧脸,目光瞥见落在自己脸侧的手指,才如梦初醒。
“你……”
她喃喃开口。
轻扫去她发间的雪,李牧迁在她面前半跪下身,与她平视。
知道她想说什么,没等她问完,他便先一步回答了她:“听听,我说过,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宋思听垂下眼,看着他,一时哑然。
注意力被他肩上落上的雪吸引,她抬起手,却被他在半空抓住指尖。
“以后即使要走……”李牧迁的手指包裹着她的,“也提前和我说,好不好。”
错开视线,宋思听低头看着自己的膝尖,没有说话。
只是另只手把早就从耳边拿开的电话挂断,紧紧攥在掌心。
动了动手指,她想抽回被他握着的那只手,却感受到他禁锢着自己的力道加重了一点,接着,她被那道力道引着,落进一个冰凉却又温暖的怀抱。
得到这句她曾经一直想听的话,意料之外的,却没有曾经设想中的欣喜,愉悦,放松,反而品无无穷无尽的苦涩。
被他的气息包裹,埋首在他怀里那一刻,宋思听心里不知道怎么,空了一块。
七年前,方才,现在。
一切被她无论是何种方式压抑下来的感情,都在这一瞬间,从那块空缺的地方倾泻而出。
无数的委屈、后悔、害怕、酸涩……万种情绪,将她淹没。
眼泪一滴一滴,接着就是争先恐后从眼眶中涌出。
她哽咽,声音带着颤抖,终是控制不住,在李牧迁怀中低声喃喃:“太晚了,李牧迁,太晚了。”
在她那些无数后悔的深夜里,在她在梦中落空却再也无法触及一个熟悉怀抱时,在她一次次失望时慢慢学会一点一点挣脱他在她生活中留下的痕迹后……
走向各自人生路,与过去背道而驰,一切的一切,都太晚了。
雪落下,融不进两人没有一丝缝隙的怀抱中,她在他怀中呢喃,想说的很多,但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她想问他,为什么你不早点来,没有早点说。
她想说,自己其实也在后悔,也无数次动过再回来的念头。
她想说,其实这些年她吃了很多苦,在外面一点都不好。
她想说,她也成长了很多很多,做事也成熟了,不会再任性了。
她想说,离开他之后,她也渐渐锻炼出许多能力,她可以独当一面,可以在事业上风生水起,可以靠自己在大城市站稳脚跟。
两人之间空白的七年,她有很多很多想说的。
积攒了太多太多,过了合适的时机说出,堵在现在,成了痛苦却又难以逾越的鸿沟。
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太晚了,对于我们的现在,真的太晚了。”
之后的日子里,宋思听处理完事情,要离开这里,再回到安城去。
她已经在那里有了自己的朋友,有了自己想要追求一生的事业。
而李牧迁在这里,也有自己的生活。
一南一北,两千多公里,逐渐在分别的这些年,变得越来越远。
紧密相贴的怀抱之中,宋思听却觉得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像此刻那么遥远。
雪越下越大。
近处索菲亚大教堂前的人群因为雪势稍微少了一点,但是还有一些没怎么见过雪的游客在原地驻足。
穿着俄式大礼裙的游客趁着雪景拍照出片,调皮小孩在广场跑来跑去,有几个年轻人抛洒着落在地面的松散雪花,还可以见到远处情侣在漫天飞雪里拥吻……
他们在人群中,与寻常游客无异。
热闹将他们包裹,而他们在雪中相拥着沉默。
宋思听的眼泪将他身前的衣襟濡湿。
李牧迁静静抱着她,掌心沿着她的脊骨轻拍。
大雪下。
万物平等同淋雪,人与人擦肩,人群路过,谁也看不清他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第54章 第二十四滴血“甜的”
“对不起。”
低语轻响在耳侧,宋思听在他怀中流尽了这几年的所有眼泪。
情绪的高-潮过后,转而就会跌进深谷。
紧攥着李牧迁的衣角,哭过之后,心中空缺渐渐抚平,宋思听感受到他轻柔的掌心一下一下顺着自己的脊骨。
雪落停。
风吹过,干冽的冷意将周身包裹,连带着情绪也随之冷却。
“算了,”她这样回他,“都过去了。”
话音落下,背上的手微微停顿一刻。
松开手,她轻轻用力,推开李牧迁,脱离了他的怀抱。
冷风卷着雪粒飘进两人之间的空隙,盯着他的双眸,宋思听说:“我也没有资格强求你什么,就这样吧。”
她的眼眶还有点红肿,凌乱发丝顺着风飘到脸侧,黏在未消泪痕。
宋思听垂下眼,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一把,将不太规矩的发丝挽在耳后:“对不起,失态了。”
目光触及腿上放着的那朵冰封玫瑰,透明冰上浮上一层松散雪粒,模模糊糊。
她伸手,轻扫去。
“如果我说,当初……”李牧迁的声音适时在身前响起,半带着沙哑的低沉。
宋思听动作一顿。
抬眼看他。
他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带着一点模糊雾气,令她看不清楚他眼中情绪。
李牧迁的话随着两人对视的那一秒停顿片刻,接着,他错开视线,没有再继续刚刚那个被他提起一点的话题:“……抱歉。”
他轻声道。
“不用你道歉,当初是我自己选的。”宋思听只当他的这句道歉是因为过去的事情。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她的任性,李牧迁其实没有做错什么,现如今,再翻旧账,显得她有点不大讲理。
想明白这点,心中一块大石头像是落了地。
强扯出一抹笑,宋思听装作语气释然:“其实现在回过头来看看,没什么可后悔的。起码,我一个人在外面,也收获了很多,交了朋友,有了自己喜欢的事业,离这边的伤心事……也远了很多。”
“看不见,就不会去想。”
她看着他,说。
“我也是吗?”
李牧迁静静听她说完,末了,勾起唇角,轻声问道。
“……”
宋思听看着他,没说话。
扭过头,不想再继续这些话题。看着来往人群,她问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敛没眸中神色,李牧迁站起身,掸去衣袖沾着的雪:“找了认识的人帮忙查了订票信息。”
言简意赅。
没打算多透露的意思。
哦了一声,宋思听识趣地没有再接着追问。
将手提袋拎起,她也随着站起身,目光转回他:“我要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话音落下,刚要转身,手腕却被他轻轻拉住。
宋思听止步,看着他。
迎着她的视线,李牧迁垂下眼,开口问她:“回去哪?”
神情语气在此时此刻的宋思听看来,竟奇异地有种脆弱的感觉。
“哪来的回哪。”忽略掉心头的一丝奇妙情绪,她语气有点冷硬。
话音落下,见李牧迁仍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宋思听顿了顿,又冷声和他说:“你现在打车,去高铁站,应该还能订到最后一班回去的高铁,实在没有就坐火车。”
“我开车来的。”李牧迁淡声道。
“……”
宋思听一时语塞。
目光停在他脸上半晌,她下意识想说那你开车回去。但是转目,看看周围不算浅的积雪,再想起现在的时间,也不早。
她叹了口气:“那你去找个酒店休息一晚,明早等……”
说着说着,想起天气预报今晚应该还有雪,高速路应该不会那么早通车。再加上她过来的时候,那么多酒店都满客,算算时间,他开车过来的话,应该也来不及去找酒店。
这些天住在李牧迁家的时候,他待她也不薄。
这样想着,宋思听到底硬不下心来,余光见他发上,肩上落着的雪,她顿了顿,道:“算了,那你今晚先住我这,明天再走。”
话音落下,看见李牧迁眸中蕴上的浅浅笑意,她心中登时就感觉到有些后悔-
刷卡进房。
顶灯亮起的那一瞬间,看见被她出门前躺得有些皱褶的那独一张的大床,宋思听心中后悔更甚。
转过身,将要说些什么,却见李牧迁在她身后走进门,接着,反手,将门带上。
锁扣弹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也将宋思听的话堵回喉中。
从前和现在又不是没有一起躺过一张床上,前两天她发烧那晚,不是还在李牧迁的床上睡过一夜吗。
宋思听心中默默道,转身走进屋内。
将手中拎着的购物袋放到小桌子上,她的余光又忍不住瞥向那张床上。
身后,李牧迁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尴尬,主动开口说:“如果你介意,我可以打地铺。”
收回视线,宋思听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背对着他低声道:“没什么可介意的。”
她说道。
李牧迁微微挑眉,走进来,没有说话。
一时间的沉默里,宋思听莫名的,有点紧张。
将手中的一次性床品塞进他手中,宋思听吩咐道:“去把床单被罩换一下。”
说着,她移开视线,弯腰拿起床尾搭着的浴巾睡衣走进浴室,想要借着去洗澡的时间化解一下心中的尴尬。
走进浴室,还没松口气,看见站在床边依言开始换着床单被罩的李牧迁,宋思听发现一件事。
浴室的玻璃是该死的透明的。
……
怎么忘了这一茬。
就不该一个冲动之下让李牧迁住进来。
早知道心狠一点刚才就应该直接把他留在雪地里。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宋思听站在原地没有动,沉默地看完了李牧迁换好床单。
要是现在把人赶出去的话……好像也有点不大好……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过强烈,李牧迁抖开被罩的动作一顿,抬眼看来。
目光触及,宋思听回过神,看着他略带着询问的目光,她从浴室里探出头来:“……想吃雪糕了。”
“……”
李牧迁瞥了一眼窗外又重新下起来的雪:“这种天气吃凉的……”
“别管!就是想吃,你去帮我买一根,”宋思听打断他的话,“楼下有24小时便利店。”
话音落下,她又紧接着跟了一句:“现在。剩下的我来铺。”
“想吃哪个牌子,什么味道的?”李牧迁放下手中的被罩,走过来,拉开房间门前,他问道。
“都行,”宋思听说,“你好好挑挑。”
其实也不是那么想吃,主要就是先把李牧迁支出去,她洗个澡再说。
“知道了。”
房间门关上。
宋思听松了一口气,连忙关掉浴室门,换下衣服快速洗了个澡。
拿毛巾擦了擦头发,换好睡衣走出来,顺便把没套完的被罩给套上了。
做好这一切,见李牧迁还没回来,宋思听又折回浴室,用吹风机把头发吹了个半干。
出风口运作的嗡嗡声中,李牧迁手上拿着一根冰棍打开了房门。
手指随意抓抓头发,宋思听走出浴室,接过来看,是马迭尔冰棍,原味的。
之前她和李牧迁来中央大街玩的时候经常买的那一款,已经好久没吃了。
“谢谢。”
宋思听拆开包装,咬了一口。
冰冰凉凉,又带着浓郁的奶味,还是熟悉的味道。
咬下来的一点奶油在口中化开,她看着李牧迁身上复又沾上的雪花,有点不大好意思:“你先去洗澡吧。”
说着,余光瞥见身侧的透明玻璃,又怔住。
李牧迁视线随着她一起看去,微顿,复又落到她身上,点了点,他低声应声:“好。”
“……”
擦过他的身侧快速走回床边,宋思听背对着浴室坐在床沿,只当不知道还有那扇透明玻璃的存在。
沉默着咬着雪糕,宋思听的听觉在此刻变得异常敏锐。
脚步声,拉链声,是李牧迁走过来拿换洗衣物。
开门声,是他走进了浴室。
衣物摩擦的声音,淋浴打开的声音,这是……
房间暖气开得有点高,莫名的,宋思听感觉此时此刻的气温有点燥热。
早知道她也应该再找个借口出去一趟的。
胡思乱想之际,水声停下。
听见衣物摩擦声,宋思听松了一口气。
回正了思绪,她垂下眼,看着手中没顾着吃,将要有点要化了的迹象的雪糕,连忙又匆忙着咬了两口。
含含糊糊咽下奶油的同时,李牧迁走过来,拎起她放在桌面,也有点要化了的迹象了的冰封玫瑰,问她:“要不要把这个挂到窗外保温。”
奶油融化的速度很快,沿着木棍缓缓蔓到她拿着雪糕棍的指尖,再顺着指尖滑落到掌心,然后,悬空,滴落。
还好宋思听眼疾手快,将裙摆往上扯了一下,才没滴到睡衣上。
但是液体落到腿上,靠近大腿根的位置,黏黏腻腻,也不是太好受。
顾不过来,宋思听垂下眼,想要抬手擦去腿上滴落的雪糕液,匆忙对他道:“帮我挂一下吧,谢谢。”
话音落下,冷风顺着打开的窗缝灌进,宋思听下意识抬眼。
那边,李牧迁已经将手提袋挂上窗外的把手,又稳稳关上了窗。
修长身型在她面前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掌心感受到又有液体滑落,宋思听忙收回视线,顺着伸手从床头柜上扯了两张纸,先包裹住雪糕棍,阻止剩下化了的奶油再往下流,同时探出身,想要再扯两张纸,擦去腿上滴的那一滴奶油。
只是手指刚碰到纸巾,便被人在半空握住。
看着身前投下的影子,感受到李牧迁身上淡淡的气息混着刚沐浴过后的薄荷味道将她环绕,宋思听脊背有点发软,抬头看他:“你……”
才刚说出一个字,就见他微微弯下腰,视线轻轻浅浅,落在她沾着奶油的腿上。
“味道如何?”
他掀起眸光,温声问她。
“挺,挺好吃的。”
宋思听不明白他蓦然的用意,但是对上他的视线,目光接触到他眼中带着的一点沉色,莫名的,心中有点痒意。
感觉腿上的奶油在有些干燥的空气中变得更加黏腻,她有点难耐,膝盖动了动。
却被他膝盖抵着,压住。
呼吸骤然接近,腿上肌肤感到一丝微凉的触感。
他指尖擦过沾着的那滴奶油,挑起,抿在唇中。
“确实。”
他说。
一瞬间,宋思听呼吸暂停,看见他有些潮湿的指尖,她脸侧瞬时烧热。
“你……”
张张口,想说什么,对上他的视线,她又别过脸。
把手上最后一点快化完的雪糕塞进他嘴里,宋思听抽回手,单手推开他站起身,往浴室走:“想吃都给你。”
不敢去看身后人的视线,她走到淋浴前,半撩起睡裙,打开花洒,冲掉手上和腿上残留的雪糕液。
过了片刻,李牧迁也走进来,站在盥洗台前,漱口。
不去看他,拿毛巾擦干水痕,宋思听走出去,关了房间灯躺在床上。
拿被子遮着头,一片黑暗中,她渐渐缓着呼吸,但是脸侧的热度却是怎么也消不下去。
听见李牧迁从浴室走出来,接着,床侧,有着轻微的陷下。
他隔着一段空隙,躺在她身边。
感觉热意更深了点。
宋思听睁着眼看头顶的一片黑暗,不说话。
李牧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黑暗中,感官更加清晰,她能听见身侧清清浅浅的呼吸,能感受到他身体微微的热度,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
心绪更加复杂起来。
屋内暖气确实热,心烦意乱间,她把身上被子往旁一掀,想要借此来降下身上热度。
被面才落下,一两秒后,他感觉到李牧迁的气息凑近了些,拉着被角,帮她把被子又盖了回去:“容易冻着。”
他轻声道。
语气淡然,仿佛方才那一段小插曲没有存在过。
他为她掖好被角,抽回手重新躺回去时,指尖擦过她的肩头。
一瞬间的触感,却莫名令她想起方才他的手指落在自己腿上的感觉。
……
“李牧迁。”
昏暗中,她的眼睛适应了一点微弱光线,扭头看他,能看见他依稀的轮廓。
她叫他。
话音落下时,宋思听看见他枕在枕上转过头,目光看过来。
静静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雪糕好吃吗?”宋思听顿了顿,问他。
李牧迁沉默一阵,没有开口。
宋思听却直接掀开被子,在被下凑近了他,坐起身,膝盖内侧贴着他的腰侧。
跨-坐在他身-上,宋思听垂下眼,对上他在暗中看来的眸光,分不清是什么神情。
指尖探出,触上他的唇,感受到柔软,她动作微顿,还是往内探了几分。
指腹压着他的舌-尖,宋思听看着他即使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见深了几分的眸色,轻声问他:“什么味道的?”
话音落下,指尖传来一道麻麻的痛感,接着,就是天旋地转。
重新躺回枕上,宋思听看着面前压-下来的人,下意识挣扎一瞬,两只手的手腕却被扼住,压在头顶。
吻落在颈侧,轻轻柔柔,往下蔓延。
顺着奶油方才滴落的轨迹。
腿上肌肤仿佛又能感受到刚刚的黏腻触感,宋思听忍不住在他怀中颤抖。
呼吸拂过相同位置,她刚想出声制止,灼热吐息又向上。
挑开微微湿润布料,舌-尖抵上同时,李牧迁迟迟开口回她:“甜的。”
第55章 第二十五滴血“真乖。”(小修)……
舌-尖抵缠,触感传递,渐把意识带向模糊。
不知何时,宋思听被他抱进怀中。
“听听。”
李牧迁吻了吻她鬓边的发,清冽的声线中含着半分沙哑,但是语调已经冷静沉稳,与她颤抖的呼吸交织。
“以后都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他轻声在她耳旁道。
宋思听视线泛空,只是盯着头顶漆黑一点,难以回答。
知道自己以后还是要走的,所以此时此刻,面对李牧迁要求的这个承诺,她做不到,也就不敢轻易许下。
垂下眼,李牧迁手指压上她的唇,指尖微微挑开,低声重复:“愿以后都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力道加重。
“好……”
终是受不住,宋思听低喃一声。
“说什么。”
他要她自己说出那句话。
双眼失焦,宋思听一字一顿,有些颤抖地回:“说……说,以后都……都不,离开你。”
“真乖。”在她唇角印下一吻,李牧迁轻声道。
转缓-
宋思听被抱着,重新躺回。
头刚接触到枕面,她就像是刚溺水后的人,大口大口地调整着呼吸。
感受到纸面拂过,她的呼吸声下意识变了个调。
听见李牧迁的一声轻笑,她反应过来,抿紧唇。待到清理干净,纸团落进垃圾桶发出一声闷响,她才低骂了一声:“变态。”
话音才落下,察觉腰上猝然拂过的手指,宋思听又一瞬间绷紧了身子。
头顶清冽声音略带点笑意,李牧迁轻声提醒:“刚才还哭,现在又嘴硬了。”
“……你还好意思说,”宋思听盯着他,凑近了,咬了一口他的下巴,“那么久了,还是这样。”
牙齿隔着薄薄一层皮肉撞上骨头,他没怎么样,反倒是宋思听一身闷哼,又倒回去,虚捂着嘴。
听见她抽气,李牧迁掰开她的手,挑起她的下巴凑近了,细细看着:“怎么了,磕到哪了?”
彼时,为了方便清理,李牧迁在抱她出浴室时就顺手打开了床头灯。
昏黄的一团光笼在他身上,朦朦胧胧的。
宋思听看着他凑近了的眉眼,去掉眼镜,他的眉目更加深邃。
不知道是不是情-欲未消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平日里他眉眼处的凌意都散了许多。
现在他垂眼看来时,长睫在眼下投上一层薄薄的细密的影,衬得眉目柔和。
她安安静静注视着他,没说话。
仔细看了一圈,没有伤口,也不见红肿,李牧迁放下心来,抬眼,对上她的眸光。
两人静静对视。
窗外风雪继续,世界从未如此安静。
宋思听目光缓缓向下,在某处定了定,又抬眼,重新看回他的双眸。
随着,手指爬上他的腿,向内。
指尖即将触上时,却被他猛然攥住,截停在半空。
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李牧迁轻吻着她的指骨,淡声说:“不用了,睡吧。”
“但你……”
说到这,宋思听顿了顿,目光扫向。
李牧迁松开她的手,起身,微微侧身挡住她的视线,往浴室走:“我去洗个澡,你先睡。”
剩下的话随着床头灯熄灭,和眼前重归的黑暗一起,被咽进喉中。
宋思听拉上被子,听见浴室传来的水声,怔了一会。
好半晌,才轻轻哦了一声-
大概是太累,李牧迁重新整理好从浴室出来时,宋思听已经熟睡。
寂静屋内,一片昏暗中,只剩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轻轻浅浅。
目光在床上停了一瞬,李牧迁移开视线,走到桌边。
拿起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感应亮起,两条来自陌生号码的未读消息蹦出来:
「今天暂未发现什么异常,但是我们派过去跟着的人暂时联系不上。」
「已经试着用别的方式联系了。」
李牧迁眉目眸光深了一瞬。
回了个:「知道了。」
那边似乎一直在等他的消息,在他回复的下一秒,又紧接着,发出来一条新的:「你那边要小心一点,他最近好像要去冰城谈合作。」
见状,李牧迁微微挑眉,看着这条消息,淡哂片刻,迟迟回复:
「无事。」-
第二天,宋思听是被闹钟闹醒的。
脑袋还没睡过来困,身体就已经先坐了起来。
坐在原地静静闭眼缓了一会,待到脑袋清明,她睁开眼,环视一圈屋内,没有发现李牧迁的身影。
走了这是?
脑海中蹦出这个疑问,视线却正好扫过他昨晚拿进来的行李,此时正安安稳稳搁在小沙发上。
又知道不是。
那这是去哪了?
正疑惑间,房间门打开。
先闻到一股熟悉香味,紧接着,李牧迁拎着还冒着热气的早餐闯进视线内。
看见宋思听一脸怔忪地坐在床上,他脚步停了一瞬,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秒,又很快移开。
走到桌子旁,李牧迁将手上的早餐摆上去,提醒道:“吃饭了。”
宋思听盯着他的动作,没说话。
见他拿出羊肉烧卖,还有一碗大碴粥和豆腐脑,另还有一个粘豆包,一一摆在桌面。
“你去早市了。”
宋思听开口,声音有点哑,说道。
是肯定句。
这里离红砖街早市不远,现在差不多也是早市快收摊的时候,算算路程,一来一回,时间对得上。
李牧迁的生物钟很固定,雷打不动的六点醒,她就不怎么固定,但几乎都会比他晚。
之前两人在冰城上学的时候,他就经常在她还没醒的时候起床,去给她买早饭。
多年以后,在时间和事物都改变了的情况下,如今情景重现。
倒是无限感慨。
默默看了一会,在李牧迁摆好餐具将要转过身来催她的时候,宋思听移开视线,起床洗漱。
期间他出去了一会,宋思听趁着这个时候把身上的睡衣换了下来,顺便把行李收拾了,方便马上退房。
做完一切,李牧迁掐着点回来。
似乎就是给她留好了整理的时间。
与他相对着坐到桌前,宋思听低头吃饭,尽量不去说话。
李牧迁也没有出声,两人彼此静默,仿佛昨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半晌,就在她伸手,去夹烧麦的时候,李牧迁却蓦然开口:“今晚你打算住哪?”
冷不丁的一声,平静声线令她想到昨晚。于是,一个不经意,筷子没拿住,掉了一根下来,沿桌子滚落到地面。
李牧迁目光微顿,接着弯腰,将筷子捡起,扔进垃圾桶,又重新拆了一双新的,递到她手中。
“……谢谢。”
宋思听垂下眼,接过来,闷闷说了一声。
顿了顿,见李牧迁没有接着往下说,她整理好思绪,回他:“我订了新的酒店,离这不远,待会就过去,你什么时候回鹤城?”
“你来冰城,是不是为了调查之前林德飞工作的地方?”李牧迁没有回她的问题,反问她道。
宋思听点点头,没什么好隐瞒:“对,打算来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心中含下这个疑问,宋思听想到他能轻易找到她在哪,而且陈伟住的地方也就在他家旁边,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
因此也就没有往下问。
“打算从哪个方面开始查?”
李牧迁沿着她的话,接着问道。
宋思听咬着筷子沉默一会,摇摇头:“没大想好。”
她说:“期望中,是想知道当时是谁给他安排的这个工作,他和安排工作的人是什么关系,再看看工作地点的老板和我爸之间有没有什么瓜葛。但是……”
说到这,她语言又止。
过去那么多年,虽然林德飞之前工作的洗浴还在,但是要想找出当时帮他上岗的人,还是比较困难。
或者说,压根就是希望渺茫。
至于洗浴中心的老板,她也从天眼查看了法人和控股人,也都不是什么熟悉的名字。
来是来了,但从哪入手,能查出多少,还是未知数。
至于什么时候查完,查完后还回不回鹤城,也没有想好。
李牧迁见她面上神情,大致了然。
夹了一个烧麦到她面前,对上宋思听看过来的视线,他淡声说道,语气平静:“正好,那家洗浴的老板最近在和我爸接触,最近应该会组个饭局,要不要见见面?”
闻言,宋思听一怔。
这算是……踏破铁鞋
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但是,怎么那么巧?
她刚好就在苦恼怎么接触洗浴的老板,这边,李牧迁就告诉她正好有一个合适的门道。
注意到这一巧合,再联想起之前。
仔细想想……好像最开始,她找见的第一个目击者,也是依着李牧迁的话,去丹顶鹤基地找的人,然后再去找的陈伟,再来到冰城。
更遑论陈伟,他甚至就住在李牧迁家附近。
一处巧合还好说,但是这种连环的巧合……
意识到这点,宋思听下意识的,后背有点发凉。
但是看李牧迁镇定自若的模样。
好像也不见什么异端。
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倒不如先顺着他指的路走走试试看。
这样想着,宋思听有些犹豫地点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是叔叔那边……”
“无碍,”李牧迁解释道,“他正好也有和那老板接触的意向,再加上那么久没见,他也很想你。”
那么久没见,还是很想你。
闻言,宋思听心中浮现出一抹异样:“他知道……我们分手了吗?”
李牧迁神色罕见地有点怔忪,隔了一会,迎着宋思听的视线,他才摇摇头,缓缓开口:“不知道。”
不知道?
“那这七年……”
宋思听忍不住思考他是怎么搪塞过去的。
“……我说你因为工作原因,一直在外地,没法回来。”他说。
这借口,顶个一两年倒是可以,但是七年的时间,是不是太扯了。
宋思听有点不可置信:“叔叔他……相信了?”
嗯了一声,李牧迁点点头,幽深目光看向她:“他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最近两年,开始我你在哪里工作,想拉着我过去找你。”
“……”
张张口,宋思听不知道说些什么,一时哑然。
缓了一会,她说:“那正好,趁着这次见面,就顺便把误会说清吧。”
李牧迁眸中神色微动,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轻声说:“我爸这些年,和曾经的工友也接触不少,或许能知道些什么。但如果他知道这些年……”
说到这,他停下,没有再接着往下说。
但是宋思听却听明白了他的潜在话语。
“那等我走之后再解释?这些天……”她看着李牧迁半垂的双目,试探性地提议。
哪知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就见李牧迁抬眼看来,利落地点头,开口应下:“可以。”
“……”
吃完饭,收拾好垃圾和行李退了房,宋思听还顺便还把原本在网上订的酒店退掉了。
因为李牧迁解释道做戏就要做全套。
正好他在冰城也有房,这段时间,两人住在他房子里,不会让他爸爸起疑。
站在酒店楼下,看着李牧迁把她的行李搬进后备箱。
宋思听拉高围巾,后知后觉出一点不对劲。
自己是不是,又进了他的套路里?
第56章 第二十六滴血但是现在,已经失去了。……
“现在去……?”
犹豫了一下,宋思听坐上副驾,扣好安全带,她看着前面的路,问道。
李牧迁扶了下眼镜,单手打着方向盘过了个路口,在红绿灯前停下,他侧过脸来看她,淡声询问:“先去我那放行李可以吗?”
宋思听没什么异议,点头说好。
只是当车子开过两个红绿灯,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开进一处小区大门后,宋思听隐隐有些变了脸色。
盯着眼前路挡抬起,进入地下车库后,她终于忍不住,幽幽开口,说了句:“你家……离那么近啊?”
“还好。”
李牧迁语调平平,坦然自若。
将车子在车位上停稳,他熄火下车,绕过车头走来为她拉开副驾车门。
见宋思听坐在位置上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他微微挑眉,与她看过来的目光对上,眸中带了点疑惑。
“既然那么近,为什么昨晚还住我那里。”宋思听抬眼,看着他,问道。
李牧迁垂眸,单手撑着车框,弯腰看她:“如果我没记错,这好像是你的要求。”
怔了一瞬,宋思听仔细回想了一下。
当时在教堂广场上,好像确实是她提议的。
李牧迁甚至没说几句话,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脑补,好像也怪不得他。
但是,还是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沉默了一两秒,宋思听半晌,憋出一句:“你当时也没说你在这里有房子,还离得那么近。”
“你也没有问。”
“……”
移开视线,宋思听败下阵来,就当长了个记性:“好,怪我,下次一定不再心软了。”
话音落下,看见李牧迁眼中蕴上的笑意,她板着脸,冷声问道:“笑什么?”
“不怪你,怪我,我只是想和你多呆一阵,”李牧迁勾起唇角,半蹲下身,微微仰视,他说,“毕竟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明明语调平平,但是听在她耳中,却莫名带了点惆怅意味。
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宋思听心中抽了一抽。
缓过神来,方觉喉间有点哽,她垂下眼,看清他眸中的认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哦。”
半晌,宋思听轻轻应了一声,扭过头去,错开视线。
李牧迁敛目,起身后退,为她让出下车的空来。
坐电梯上楼,一路上默默无言。
算是终结了方才的话题。
直到“叮”地一声,电梯门开。
跟着李牧迁走进屋,视线草草绕着屋子扫了一圈后,宋思听才重新开口:“有个问题。”
推开一扇房门,将宋思听的行李箱拎到门边放好,李牧迁转过身来,闻言,应了一声:“什么问题。”
“你当老师,工资那么高吗?”
宋思听盯着他,这样问道。
其实早就想问的,从之前去他在鹤城的另一处房子开始。
鹤城两处房产,还有车子,虽然那边的房价不算贵,但是那么大的面积,也不是笔小数目。
如今再看冰城的这处,距离中央大街近,地段好。刚才进小区的时候也看见了,小区绿化安保都不错,是高档小区。如今上来,看见这一梯一户的大平层,目测面积怎么都该有个四百多平……
老师那么赚钱?
看见她的神情,李牧迁了然。
他走到岛台前,倒了一杯水放到宋思听面前,开口解释道:“都在我爸名下。”
“这几年,他做了点小生意,还算富裕。”
听见这话,宋思听脑中自动浮现李牧迁爸爸的形象。
他爸之前在宋拜山的厂子里做工,她见过几次,看起来老实到有点木讷,在宋拜山厂子还没倒之前,便因为身体原因辞了职。
当年宋拜山死后,一些罚款和生意上的账还没结清,有些员工的工资还没到位,现金流不够,当时宋思听和奶奶是靠着变卖了宋拜山留下的家产来过渡的。
卖房需要一些时间,期间不乏有跑来闹事的职工,最严重的一次,甚至还跑进院里又砸又骂,她和奶奶在屋里锁着门伪装成不在家,在外面的摔砸声中拼命压抑抽泣的声音。
最后,还是李牧迁和他爸爸赶过来,帮忙垫了钱,安抚了职工,才没有发生更严重的后果。
不知怎么又想到这里,宋思听心里又有点发郁色。
接过他递来的水,浅浅抿了一口,她才低下头,轻声说了句:“挺好的。”
声音有点闷。
察觉到她心情骤然变得低落,李牧迁淡折了眉心,绕过台面,走到她面前:“想到什么了?”
宋思听摇摇头,扯出一抹笑:“没什么啊。”
话落,又感觉心头更闷了点。
李牧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原地,看着她,显然是不信的。
将杯子搁到台面,宋思听别过去视线,看见剩下的半杯水在杯中悠悠晃荡,泛起涟漪。
半晌,她深呼吸
一口气,强撑着语气自然:“真的没什么,就是……想我奶奶了。”
宋思听的奶奶,是在她大一那年的寒假去世的,正好在元旦那天。
老人家一辈子没怎么出过道乡,在黑土冻雪绿山里劳作一辈子,将宋拜山拉扯大,后来,宋拜山有了钱,想过把她接到城里享福,但是老人家执意留在乡里,在宋思听的记忆中,只见她去过鹤城两次。
一次是宋拜山死的第二天,她得到消息,连夜赶过来,带着还没有理事能力的宋思听操办葬礼,为宋拜山处理后事。
还有一次,就是宋思听高考结束的那天,她拎着一篮野蓝莓,孤身一人站在校门口的角落,淹没在身边各色穿着旗袍抱着向日葵的家长之中。
鹤城的夏天不算炎热,但那天刚下过雨,天气沉闷。
考完最后一科外语,宋思听顺着撒了欢的考生们慢吞吞地走出考场,余光看见身边经过热心关切的家长,或开心或抱怨或痛哭的考生,她避开人群往外走。
从未感觉世界如此嘈杂。
然后,她就看见小老太太护着手中的筐子挤在人群中,翘首以待。
两人对上视线。
“……想吃蓝莓了。”
宋思听顺着记忆,同他聊起这件事。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压下眼中的泪意,放弃继续回忆,拿别的话题作结。
“待会给你买。”
李牧迁缓步上前,轻轻将她揽进怀中,慢慢拍着她的背,柔声道。
落进他怀中,额头抵着他的锁骨下沿,宋思听眨眨眼,接触到他身上浅淡的松木味道,心绪慢慢平静。
“算了,其实也不是那么想吃。”
半晌,在他怀中缓和了心情,宋思听推开他的肩,向后仰了仰身,离开他的怀抱。语气恢复和缓,说道。
“……”
感受到怀中落空了温度,李牧迁指尖在半空中不动声色地轻跳一下。
垂下视线,他嗯了一声,看着她的发顶,静静点头。
“走吧,”宋思听从椅子上站起身,先一步往门口去,“叔叔该等急了。”
早在两人还在酒店房间时,李牧迁就已经给他爸发了消息,说要中午带宋思听过去。
现在两人来这里放行李,再说会话的功夫,算算时间,就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约好了中午见,宋思听不清楚过去的车程,想着提前一点总归是好的。
她拉开大门走出去,没有回头。
站在她身后,李牧迁闭上眼。
再睁开时,眸中原本蕴着的一点沉色消逝,银丝镜框后,眼中情绪古井无波-
车子驶出小区,进入主路。
宋思听视线不移,看着外面的街景,余光又瞥见驾驶座上的李牧迁。
目视前方,安安稳稳坐着,没什么情绪的样子。
察觉到他视线将移,宋思听率先收回目光,侧头看向窗外。
刚才没有接着往下说,不止是因为即将忍不住的泪意,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回忆中,在她和奶奶转身时,看见的那束显眼白玫瑰。
——那天,李牧迁也来了。
撬了期末的跟组实验,从冰城赶过来,还带了一束绿桔梗和白玫瑰扎的手捧花。
高考考场外面,家长拿的花大多都是向日葵,意味一举夺魁。
唯独他,抱着那么大一捧玫瑰,格格不入。
看见他的那一秒,他也看见了宋思听二人,走过来,他把花递给宋思听,温声说:“毕业快乐。”
然后,主动接过宋奶奶手里的篮子,帮忙提着。
淡淡馨香入怀,宋思听抱着花,有些无措。好一会,她才垂下眼,摸着柔软花瓣,说他简直是块木头。
笑他不懂花语,告诉他高考结束要送的是向日葵。
只是当她抬头,看着眼前两位时,原本笑着的眸中忽然就盈满了泪水,然后莫名哭了出来。
当时不懂眼泪是因为什么,直到多年后,在外漂泊,这番记忆时常入梦。
梦醒时分,睁开眼睛。她躺在出租屋里,看着窗外熹微天色,再触及空落落的床侧,和被泪水濡湿的枕头,才方知。
——原是怕失去。
但现在,已经失去了。
无论是野蓝莓还是白玫瑰,她都没有存住。
奶奶去世,和李牧迁分别七年,一切物是人非。
在阔别已久的人面前谈论曾经,要么是彻底放下,要么是还想再继续。
她哪个都不是,所以方才,才在即将回忆到他的时候,主动切断话题。
这里离李牧迁爸爸家有点远。
车程半个小时,跨了一个区,十一点的时候,停在一幢洋房门口。
下车之前,宋思听收敛了全部情绪,解开安全带。
推开车门前,想到什么,又松开车门把手,转头问道:“咱俩要不要提前对一下口供,避免露馅。”
李牧迁在车库停好车,闻言,熄火拔了钥匙,视线转看过来:“现在对口供是不是有点晚了。”
说着,眼神示意了一下一个向这边走来的男人。
宋思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中的那张面容陌生中带点熟悉。
比她记忆中的那张脸皱纹更多一点,但是气色要更好一点。
好像确实……
见她面色犹豫,李牧迁淡声说:“无事,我提前说了好,你一切如常就行,有我兜底。”
说着,拉开车门下车。
李逢秋也在此时走到车前。
他眉眼带着止不住的乐呵笑意,自动略过站在他面前的李牧迁,径直走到副驾。
宋思听见状,连忙推门下车,对李逢秋弯了弯腰:“李叔叔好。”
眼前站着的人赫然就是李牧迁的父亲——李逢秋。
“好好,”李逢秋笑呵呵地连点了两下头,道了两声好,热情地招呼着她往家里进,“快进来,外面冷。”
说着,他迈步,走在前面引路。
宋思听落在后面,在他转过身后,侧头看了李牧迁一眼,与他对上视线。
“走吧。”
李牧迁走过来,牵起她垂在身侧的手。
淡声道。
温暖干燥的掌心直接包裹住她一整个手,宋思听有些不大适应,下意识缩了一下手指。
下一秒,却感受到他的手指力道加重了些,指尖探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握得更紧了些。
第57章 第二十七滴血“注意细节”
抿了抿唇,宋思听垂眼。
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她没有选择开口,由他牵着,走进屋内。
刚进门,便闻到一阵饭菜香味,有些熟悉。
李逢秋走在前面,领着两人走进餐厅。
打眼一看,圆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餐盘,看里面菜式,都是东北这边的特色菜。
锅包肉,酱骨头,溜肉段,地三鲜,凉拌拉皮,老虎菜……之类。
落座的时候,保姆又从厨房里端出来几碗饺子,摆在几人面前。
“我听李牧迁说,小宋你这几年一直在南边,”李逢秋笑着,热情地起身,把其中一碗推到宋思听面前,“应该挺久没吃过正宗家乡菜了吧,今天多吃点。”
在桌下的手挣扎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示意李牧迁松开。
感受到手指力道松了许多,宋思听连忙将被他攥着的手抽回到桌面。接着,微微起身,弯腰接过来李逢秋送过来的碗筷:“谢谢叔叔。”
“不用那么见外,放心吃,不够还有。”
李逢秋摆摆手,语气和蔼。
宋思听点点头,坐回
原位,捧场地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
猪肉酸菜馅,之前她家里人也常包的内馅。
味道很像。
一口咽完,还没开始伸筷。
面前餐盘上,被放上一块裹着金黄面衣的锅包肉。
顺着执筷的手抬眼看去,李牧迁眸光半垂,神色淡淡的。
见宋思听目光看来,他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后,微微倾身,轻声说句:“先吃饭。”
“好,”宋思听回了一句,说着,眼见餐盘里又被夹进一块溜肉段。她顿了顿,“……不用给我夹了。”
“注意细节。”
李牧迁往她这边凑身,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提醒道。
话音落下,坐直身子,又夹了一筷子榛蘑放到她面前。
“……”
宋思听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李逢秋,没有再拒绝。
见状,眸中蕴上点点笑意,李牧迁敛目,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一顿饭下来,宋思听吃得非常轻松。
原本要见家长有点紧张的感觉在李逢秋时不时唠嗑逗闷中渐渐消解。
不知不觉,宋思听也自然开口,同他一来一回地搭话。
不过多数是李逢秋在问,她在答。
聊些风景,美食什么的,不痛不痒的轻松话题,还说到了她的工作。
得知宋思听是在网络上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后,李逢秋眼睛登时一亮:“嘿,那正好!”
他的反应过于惊喜,宋思听有点疑惑,但还是没问出口,只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李逢秋说:“我这边正愁找不见好的摄影师,如果小宋你有时间,让李牧迁带你来我这玩玩,看看能不能帮景点拍拍照什么的,工资我按最高日结给你。”
闻言,宋思听有点不大明白,想开口回,但有怕说错什么。所以没急着答应,转头去看李牧迁,等着他说话。
见状,李逢秋的目光也随之转来。
感受到两人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李牧迁气定神闲。
伸手盛了碗汤放在宋思听面前,才掀起眼皮,看向她,淡声开口:“我爸在做旅游业之类的生意,他这话的意思,是想让你帮忙拍宣传照,不过还是看你时间来。”
闻言,宋思听明白过来。
旅游业和传统机械制造业相差太大,李逢秋在下岗之后转型跨度确实不小。
心中暗暗感慨一把,她点点头,应下来:“可以的叔叔,不过举手之劳,正好我应该要在冰城多留几天。”
至于拍宣传照……
其实李逢秋的这一提议和她最近在想的转型方案不谋而合。
只是这几天她因为陈伟和林德飞的事情分去全部心思,也就暂时搁置。
现在李逢秋一提出来,其实宋思听自己也来了兴致。
正好试验一把效果,然后看看能不能有可行性。
这是她答应的一点原因。
至于另一点:她还要靠李逢秋牵线搭桥。
去见洗浴的老板,好借此找出林德飞当年隐瞒掉的什么蛛丝马迹。
想到这里,宋思听适时回忆起自己过来的主要目的。
但是没有急着开口询问,她先压在心里,面上如常,依旧陪李逢秋聊着些不痛不痒的家常。
直到一顿饭吃完。
保姆来收拾碗筷,三人转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倒了一杯茶,李逢秋隔着茶汤升起一层薄薄的水汽看了李牧迁一眼。
才开口,将话题引向正题:“小宋啊,明天晚上有个饭局,正好和景区另外的合伙人见见,大家商量一下怎么拍?”
来了。
宋思听心中一动,没有忽略他话中的关键词:景区另外的合伙人。
她当然没有异议。
面上神色未变,宋思听点头说好。
得到她的答复,李逢秋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开始聊点别的。
宋思听松了口气,顺着他往下说。
期间,李牧迁则在旁边,单手拎着杯口,靠坐在沙发上。
只时不时接上一两句,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垂着眼眸,没说话,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这边冬天天黑得早。
一顿饭吃完,再加上她后面和李逢秋聊了那么长的时间。
等宋思听和李牧迁走出大门的时候,抬头一看,天色已经全黑。
李牧迁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李逢秋在身后送他们。
趁着李牧迁进车库开车的这点空档,李逢秋往宋思听手里塞了个红包。
很厚一沓,光是拿在手里,就感受到了重量。
宋思听忙推回去:“叔叔,这我不能收。”
“拿着,一片心意,你来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能给的,就一点小礼物,收着吧。”
李逢秋开口劝她。
推脱不掉,宋思听抿着唇,看着手上这个红包,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这边习俗,儿媳或者是女婿上门,如果做家长的同意了,就给包个红包。
估计李逢秋不知道她和李牧迁早就分了手,所以按照习俗,包了个红包给她。
而宋思听自己清楚,她和李牧迁以后基本没什么可能,所以这个红包不能收。
但要是不收,或许也会让李逢秋察觉到什么。
犹豫间,不远处,传来车门关上一声闷响。
李牧迁走过来,停在她身侧,伸出手,替她接下这个红包:“谢谢爸。”
“……”
宋思听和李逢秋转头看他,同时沉默。
见状,李逢秋张了张口。
刚想说些什么,李牧迁便拉着宋思听,往车旁走:“先上车,外面冷。”
缓过神来,宋思听意识到李牧迁这是替她解了围。
当即顺着李牧迁的话,跟着他往外走,顺便,还冲李逢秋的方向招了招手告别:“谢谢叔叔,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路上慢点,雪天路滑,注意安全。”
李逢秋下意识回道。
直到看见宋思听两人坐上车,车子开远。
他才摸着下巴,后知后觉出一丝怪异来-
张裘最近熬夜加班。
无他,正是为里之前在江里出现的陈辉军的尸体一案。
虽然当时目击者不多,警方快速控制住了现场,在网上也没有什么传播。
但是这具尸体以和东湖冰尸差不多的出现方式,还有附近市民人传人的渲染,也整出了不小的动静。
之前东湖冰尸的案子才刚结案没多久,这又来一起差不多的,上面直接发了火,压力给得更大。
这几天,不止张裘在熬夜,组里其他的刑警也在加班加点,不眠不休地调查。
从杠子的社交关系,再到他死前一两天去过的地方都摸了个遍,也还是找不见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是废弃无用的信息,就是关键节点线索缺失。
这几天,组里的人跟无头苍蝇一样,绕来绕去,没摸清什么有用的关键信息,迟迟结不了案。
从法医那边的报告来看,杠子是死于失血过多,致命伤在后脑,有一道深深的缺口,连带着头骨都碎裂,但是却迟迟无法判断凶器到底是什么。
这就有点奇怪了。
张裘看着整合的各种信息——这些资料在这几天都要被他翻烂,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将资料往桌面一扔,张裘摸了根烟出来,蹙着眉点了一根。
或许,要换种方式去查呢?
如果一条路行不通,那就证明,要换条路。
但是,要换到哪里去?
重新坐直身子,他手一捞,将资料重新拿进手里,翻看着。
只是越往下翻,张裘眉心折得就越深。
社交网没有什么疑点,尸检报告一时间也看不出来什么……
啪嗒一下,未来得及抖落的烟灰落在纸面上。
张裘目光看
去,顺手一扫。
点点灰烬在纸面拖拽摊开,勾画出一个名字。
——李牧迁。
这是张裘自己手写上去的。
就在几天前,从周曼茹家回来后。
想起那天他又复盘了之前宋思听的两起案宗,也在上面看见了李牧迁的名字。
巧的是,这两起,他都在现场。
又往深了查,张裘发现,这个李牧迁,和当时的宋思听的关系是,恋人。
张裘心中一跳,总感觉像是抓住了什么,但仔细复盘,又毫无头绪。
由此,他还特地调了一下李牧迁的教师档案,显示他是在五年前入职,也就是林德飞失踪一案的后两年。
时间上看起来也没什么关系。
单拎出来,这个人似乎什么毛病都没有,但是……万一呢?
张裘眯起眼,手指在这个名字上划了又划。
试试看呗。
第58章 第二十八滴血“如果,我和你一起走呢……
车上。
宋思听看着又重新被李牧迁塞回她手里的红包,一时哑然。
她看了眼正在开车的李牧迁,前挡风玻璃蕴出的路灯光带着暖意,布散到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折出清晰的明暗线。
或许是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李牧迁侧目看来。
“怎么了?”
他开口,嗓音清淡,问道。
捏着手里不算薄的红包,宋思听扬起手,冲他示意:“这个,在我走之后,你找个时间还给叔叔吧,毕竟……”
毕竟是给你未来妻子的,不是给我的。
这后半句被她吞了回去。
闻言,李牧迁不咸不淡地收回视线:“是给你的,收着吧,不用有压力。”
路灯跳了颜色,车子继续往前开。
算了……
宋思听坐回身子,打算等走的时候找个时机把它留在李牧迁的房间,也不去坚持这个话题。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难受。
想起自己在这呆不了多久应该就要离开,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了,就有一种很微妙的惆怅感,是她七年前第一次离开家的时候所没有的。
静静阖目,她侧过头,倚着车门,只觉无限疲累。
身侧蓦然就没有了动静,李牧迁侧目扫去,宋思听正盯着窗外发呆,安安静静的。
“在想什么?”
又拐了路口,他打着方向盘,手指轻点,问道。
话音落下,宋思听没有回。
只是沉默良久,轻声说了句:“没什么。”
“心情不好。”李牧迁将车速放缓,淡声说道。
用的是肯定句。
宋思听看了他一眼,垂下眼,没说是,但也没说不是。
只是反问他道:“你今天似乎心情挺不错。”
“是吗?”
李牧迁应了一声,旋即,挂了倒档,靠边停车。
算算时间,应该还没到家,宋思听有点疑惑,看向窗外。
外面路上没有路灯,夜色已临,漆黑一片。
这是……哪?
还没等她开口,李牧迁便率先问道。
“想去走走吗?”他按开安全带锁扣,拉开车门下车。
见状,宋思听也随之推开车门,还没等迈出去,李牧迁便从后座绕过来,手里拿了条羊绒围巾。
厚实面料包裹上小半张脸,把领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宋思听有点闷,仰了仰脖子,鼻尖擦过他停在自己面前,为自己整理围巾的手指。
感受到他的动作一顿,宋思听将下巴漏了出来,垫在围巾上沿,翁声道:“有点透不过气。”
“外面冷。”
李牧迁将多余的围巾打了个结,淡声说道。
下了车,呼吸到第一口冷空气,确实感觉到鼻腔有点难受,宋思听跟在李牧迁身后,不动声色地又将围巾拉高了一点。
往前走了一点才发现,李牧迁带着她来的是江边。
这里应该是采冰场一角,冰面上堆着许多长方块的厚冰,冰体剔透,在不远处城市高楼和江面大桥的外灯照耀下,布散着点点暖光。
这个时间,再加上这里有点偏僻,此时此刻,不见半个人影,只有他们二人,一前一后,沿着冰面走着。
“怎么想着带我来这里?”宋思听走上冰面,停在一块剧出来的冰块前,用手扫了扫上面一层薄薄的积雪,坐上去,问道。
“想带你散散心。”李牧迁也随之停下,站在她身侧,顺手将从车里拎出来的一个小袋子放在冰面上。
点点头,宋思听仰着头,看空旷天上的寂寥星子,重重叹了口气。
眼前弥散开一片雾白哈气。
“小时候,我爸不让我上冰,说危险,我就瞒着他,偷摸上,和附近几个小孩一起堆雪人。”
不知道是不是触景生情,还是现在这种静谧氛围感觉不说话就少了点什么,宋思听回正视线,盯着眼前堆积的冰块,再看着远处隐在夜色里一望无际的平坦冰面,忽然开口道。
她说:“当时我们还玩狗拉雪橇,但不是正规雪橇。就是我朋友家养的阿拉斯加带出来溜达,然后往它背上那个小马甲上绑个绳子,再在绳子另一头绑个车轮。我们那个时候都是小孩,不重,我当时好像才四十斤,坐上轮胎的时候那狗跑得飞快,我没把住,摔在冰面上,脑袋上磕个包,回家被我爸好一顿训。”
“不过你应该没玩过这个。”宋思听说着,扭头看李牧迁,目光触及他在暗色之中模糊却不掩冷冽的眉目,想象不出来他小时候疯玩到底是什么样的。
不过话音落下,却见视线里,李牧迁轻轻点头,说了声:“玩过。”
挑了挑眉,宋思听有些意外。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接触他的小时候,不由地接着问下去:“真的吗?那你玩过那个冰面自行车没?”
李牧迁看过来,与她目光相接:“玩过,还学过冰刀,拿了省赛儿童组的奖。”
“看不出来啊。”宋思听更加意外。
以前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宋拜山去世的阴霾,宋思听一直闭口不谈过去,他们两个人聊天大部分都在聊以后。
以后要在哪里买房,要做什么工作,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结婚后谁做饭,谁刷碗,要一起去哪里旅游,要怎么一起把普通的生活过得幸福……
无限畅想,结果变故发生后,一样都没有实现。
连当时每在深夜,她躺在他怀里,抱着他,手臂紧锁他的腰身,哭着说了该有成千上万遍的以后要一直在一起,也成了空谈。
再坚定的誓言也会成为泡影,因为不就像那句名言:永远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想着想着,又拐到了这里……
宋思听淡哂,拉回了思绪,继续将目光投向远处冰面,接着道:“或许是我爸也管不住我,他就默许了我上冰面玩,但必须有大人在场,估计怕我出什么意外。”
“后来,每年到冬天我就特别开心,在冰上疯玩,打雪仗,堆雪人什么的,我也玩过冰刀,但我滑得不好,总是摔。虽然冬天穿得厚,摔不疼,但是我觉得丢脸,也就不玩了。但是其他的冰上玩乐也挺开心,每年我就特别盼着下雪,变冷,我很喜欢雪,虽然很冷,但好玩,还好看。”
“小时候不是经常有雪雕冰雕公园嘛,我爸还带我来冰城,看冰雕,还坐那个冰雪大世界滑梯,拍好多照……我小时候可爱照相,我爸每年都会给我做个影集,里面就装这一年我的照片,都放在我房间的书架上……”
回忆就像是开了闸,这些年一直藏在记忆深处的这些事情似乎再也堵不住,起了个话头,就源源不断地往外涌。
她说了很多,都是自己之前不愿意回想的小时候。
李牧迁静静听她说,时不时会回上几句,但是大多数,都是她在说,他在听。
回忆过去,要么是怀念,要么就是释怀。
宋思听觉得,她大概已经是后者了。
“这些年,我生活的城市,在很南的地方,冬天不下雪,气温最低也才只在零上几度,河水湖水都不结冰,还经常能遇见来那里过冬的东北人,走在街上听见有点熟悉的口音问路,还觉得有点恍惚。”
“仔细想想,我也已经快三十了,发觉时间好快,但是过去这些事情,又感觉特别遥远,好久没在冰上走过,没坐狗拉雪橇,都快忘了这边的冬天,还那么冷……”
话说到这里,她声音转低,轻声喃道。
还没说完,蓦然,手背笼上一抹温热。
垂眼看去,李牧迁的手盖在她的手上,掌心包裹着,将她的整个手握在手心里。
宋思听感觉鼻尖有点发酸。
她眨了眨眼睛,抬起头,缓了一会,才将视线转向他的双眼。
黑暗中,他的双眸明明不甚清晰,但是宋思听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轻轻柔柔,一如他的体温,将自己包裹。
指尖有点灼热,宋思听动了动手指,沉默地将
手抽回来,揣进外套口袋里,看着他,神色极其认真,开口道:“回来的这些天,其实我发现了,我确实还喜欢你……虽然这样说有点不负责任,毕竟当初是我离开在先……”
“但是,不可否认,感情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住的,”看着李牧迁的眸光深了几分,宋思听垂下眼,不去与他对视,接着道,“但是,也只仅限于还有感觉。”
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深呼吸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变得有些生硬:“我们都不年轻,没有什么试错,或者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这些天,其实我对你也有过心动,我也能感受到你……但是,”说道这里,她停顿一下,重新抬眼,看着他的双目,一字一顿,轻声说,“李牧迁,别再坚持了,我们再也没有可能有以后了。”
她把话挑明,说给他,也说给自己。
离开时的不告而别,是她的试探,他追过来,就代表着一个确定答案。
但是就像昨晚,她说的,太晚了。
即使现在想要再做些什么,也没办法,来不及。
现实一点,是她这些年在外漂泊,学到的唯一一课。
长大以后,没有之前身边即世界的幼稚想法,没有天南海北还可以为爱克服的勇气。
她在外面有了工作,买了房,扎了根,没有再回来的打算,更不会要求他抛下一切跟着自己回去,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但是温柔湿冷的冻雨也是一番别样风景,她也逐渐适应。
人生不过几十年,要一直揪着过去不放,太累。
宋思听觉得是这个理。
再加上这次回来,感慨有时,但是更多的,也有释然。
旧址旧事都在不同程度上,褪了色,结了锈,需要抛却,给新的记忆留点位置。
纠结了大半个月,如今借着回忆说出来,也算是放下了宋思听心中的一个大石头。
毕竟回来的目的其中之一,不就是和他,和过去,彻底断干净吗?
虽然这样想着,但是话说出口的一瞬间,除了释怀,还有一些悲伤,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漏了风,呼呼吹着。
咬着内里唇肉,宋思听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将心中怪异感觉拼命压下。
“如果,我和你一起走呢?”
蓦然,她听见迟迟沉默的李牧迁开口。
嗓音带着淡淡沙哑,语气坚定,轻声说。
听清他话中的意思,宋思听一愣,转过头来看他。
但是李牧迁却没有接着说,而是垂下眼,从一开始被他搁在一旁的手提袋里拿出一件物什来。
接着,打火机清脆按动声,一簇小火苗亮起,细碎的烟火从他指尖炸开,暖黄色的光晕轻轻地笼在这一小块,照亮他半边侧颜。
拿着仙女棒,李牧迁将它递到宋思听的手里:“不知道你小时候有没有听过,只要在它燃尽前,许的愿望,都会成真。”
手背被他的手包裹住,仙女棒竖在他们的掌心,点点光亮跳动,他的双眼,在这一小团光里,清晰,又模糊。
宋思听点点头,就听下一秒,他接着道:
“希望你可以再一次心动,然后剩下的一切,交给我。”
交给我扫清一切障碍,承担一切后果。
在烟火熄灭的前一秒,他看着她的双眼,在心里默默补齐最后半句。
然后,世界重归阴影。
第59章 第二十九滴血“好,那就往前走。”……
“张队。”
一名刑警敲了敲办公室门,走进来。
张裘抖了抖指尖的烟灰,视线未移:“说。”
“我这边查了宋思听的身份证记录,显示她前天傍晚买票去了冰城。”
刑警将调出来的资料放在他面前的桌面,说道。
冰城?
闻言,张裘在烟灰缸里掐了烟,抬眼看来。
“酒店记录有吗?”他问道。
说着,捡起桌面的资料,手指往下一页一翻,便看见酒店的住宿记录。
刑警见他视线停在酒店地址上,补充道:“在中央大街附近,不过只有一晚上的记录,昨天上午她就退了房,但是昨天晚上并没有她在别的酒店的入住信息,交管那边也没有回了鹤城的记录。”
张裘了然,明白他的意思。
又将手中的资料往后翻了几页,没什么发现。
张裘看向他,问道:“李牧迁呢?”
“也查了,交管那边和酒店都没有记录。”
刑警如实说。
看见张裘微微蹙眉沉思,他试探性地开口:“不过张队,好端端的,查他们干嘛,和陈辉军的案子有关吗?”
“暂时没有。”
暂时没有?那也就是说或许之后会有?
刑警若有所思。
“查到李牧迁住址了吗?”
正想着,张裘蓦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点点头,刑警说:“查到了,他名下有两处在鹤城的房产,我又去打听了一下,常住的应该是滨湖苑那套。”
说着,他顿了顿,又接上了一句:“那套房子,之前在宋拜山名下。”
张裘心中咯噔一声,心中一缕极快的思绪滑过,隐隐约约感觉抓住了什么:“他从宋拜山手上买下来的?什么时候?”
“大概七年前,但不是从宋拜山手下买的。宋拜山死后,那套房子作为遗产归给了宋思听,然后七年前宋思听无罪释放后,把那套房子卖了,买家就是李牧迁。”
刑警回忆了一下,叙述道。
听见他这样说,张裘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桌面,走到一旁的立柜前,拧开钥匙,拉开柜门,从中拿出两封文件夹。
翻开其中一个,他将其搁在桌面上,拧着眉翻看。
见状,刑警也凑上前,顺着他的目光,将视线落在资料上。
这是七年前林德飞失踪案的案宗,前两天张裘刚让他从检察院取回来,他当然认得。
但是他却不清楚这起案子和陈辉军的案子有什么强关联。
眼见张裘细细翻看着,他心中疑惑更甚,随着他细看了半晌,还是没看出什么蹊跷来。
观察了一下张裘的神色,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就见张裘合上卷宗,重新将其妥善塞回立柜,转身走来:“去李牧迁家看看。”-
“唉,帮我找找,”穆淼举着手机,四十五度角,转着圈地左看右看。手机屏幕里照出她的脸来,冻得透着些红粉的鼻尖和面颊显示出一抹娇憨,“哪个角度好看啊。”
盯着手机寻着能把她和身后的东湖一齐拍下,并且打光合适的角度,穆淼视线不移屏幕,对站在不远处的祝驰周扬声说道。
祝驰周手肘撑在围栏旁,盯着脚下结了冰的湖面,随口应了句:“都好看。”
“真敷衍。”
穆淼白了他一眼,也放弃询问,自顾自的拍了几张照片后,就有点冻得受不了了。连忙戴上口罩拉高围巾保暖,低头检查着刚刚拍好的照片。
她没来过东北,地地道道的南方姑娘,不大适应这边过分干冷的天,但看什么都新奇。
厚冰湖面,纷扬大雪,烟火早市……随手拍拍,都能收获不少点赞。
前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她拍了一条视频,不到一天的时间已经三百多万赞。比她前一段时间团队费劲心思想文案研究布景,构思打光的精修视频热度还高。
于是,团队那边也赶忙来了人,应该这两天就到,打算趁着热度,多给她拍点视频。
不过这件事,穆淼没和祝驰周说 。
毕竟祝驰周过来,是为了找宋思听,她跟过来,也算是不请自来,工作什么的,都是次要的,他也不会在意。
这样想着,穆淼收起手机,侧眼看了看他。
眼见祝驰周还盯着不远处的湖面,穆淼凑到他身侧,试探性地开口:“听听回你了吗?”
这两天,他们两个或多或少都给宋思听发了消息。但是却没告诉她自己过来了,只是在问她在干嘛,什么时候回安城。
宋思听似乎很忙的样子,偶有回复,一般只发个一两条消息,然后就再度消失。
虽然他们没有和宋思听说,但是穆淼发的视频宋思听肯定看见了,自然而然的,也能知道她们来鹤城了。
正好现在祝驰周也找不见宋思听的具体住址,所以前天晚上直接就给她发了消息表示自己来找她玩。
可消息发出,隔了一天了,宋思听却没有回复。
不知道是忘了回还是生气了。
想到这里,再联想起宋思听的性子,又觉得不大可能是。
她镇静,沉稳,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天天待人不咸不淡的,穆淼和她认识那么久,也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
可能真的有什么事情太忙了吧。
脑中有了猜想,穆淼试探地看着祝驰周的脸色,细细揣度。
但是祝驰周只是垂眼,点开手机看了看置顶的聊天框,依旧安安静静。
祝驰周有钱,有人脉,查到宋思听来了鹤城,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关于她现在住在哪里,也只能锁定一个大致范围,没有具体的位置。
所以祝驰周就把酒店订在了这附近,每天都会来守株待兔。
可这天寒地冻的,每天等着也不是什么办法。
盯着祝驰周倦怠的侧颜,穆淼在心中悄悄说:
还看不出来吗?她不喜欢你。
但是张张口,声音哑然。
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向头顶灰白的天空,穆淼轻轻叹了口气。
又陪他站了会,拍了几张照片,最后实在太冷,她搓搓胳膊,说了一声,打算回去路边的车里缓缓。
走到路口,近处车流经过,鸣了一声喇叭。
穆淼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视线中,一辆警车缓缓,经过她面前,开进正对着东湖的小区大门。
思考一瞬,她松开车门把手,在警车尾巴消失的前一秒,戴上外套帽子,跟着走了进去-
本以为到了新环境,再加上晚上在江边谈完后,回来或许会失眠。
但是意外的,昨夜,宋思听睡得还不错。
或许是在江边聊的那些话题,她还很罕见的,梦见了自己的小时候:
熟悉的东湖,熟悉的冰面,她和几个小伙伴堆雪人,她拿着树枝给雪人画笑脸,画得歪七扭八。
同伴们笑她,笑她画得丑。
宋思听好强,小时候气性也大,直接把雪人推翻,一个人跑到角落,单方面和他们绝交。
蹲在一处干净的雪面上,她偷偷看着远处那几个小伙伴跟没事人一样接着玩乐,还排队去玩冰滑梯,当即就觉得特别委屈。
一边告诉自己不在意,一边团着雪球做雪人身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烫化了眼前这一小片雪。
“你怎么了。”
正修整手上崎岖的圆球时,身前冰面上停了一双冰刀鞋,刀刃划过,溅起一点细碎的冰碴。
有人站在她面前,问她。
声音很冷,但很好听,无端让她想起冬天针叶上结的一层雪白的霜。
宋思听抬起头,对上一双漆黑眸子。
是一个和她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小男孩。黑发黑眸,皮肤雪白,脸庞轮廓还带着点稚气弧度。
男孩视线停在她哭得红肿的双眼,微微皱眉,看着她,道:“你哭了,为什么?”
宋思听伸手抹了一把双眼,瓮声瓮气:“没哭,就是风大。”
说完,顿了顿,她语气又硬了一点:“你谁啊,凭什么要告诉你。”
男孩盯着她看了一秒,点点头,一言不发,转身要走。
几乎是下意识的,宋思听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角:“你去哪?”
“滑冰。”
他惜字如金。
说完,见她的手依旧抓着自己衣服不放开,男孩转头,看向她。
宋思听迎着他的视线,沉默一会,硬声道:“滑冰好玩吗?”
男孩点点头:“好玩。”
看见宋思听面色犹豫,他试探性问道:“你要玩吗?”
“既然你邀请我,那我就勉强答应你吧。”
“……”
宋思听似乎是生怕他走了,没有放手,反而另一只手也拽着他,两手抓着他的衣角,站起身。
起身时,有点腿软,再加上冰面有点滑,微微踉跄了一下。
男孩伸手,虚扶着。
正想问自己穿着普通的鞋也可以滑吗,宋思听一低头,看见自己脚上已经穿上了冰刀鞋。
咦?
还没来得及疑惑,就感觉脚上站着有点不稳,她有点怕摔,紧紧抓着男孩:“不要丢下我哦。”
话落,男孩却把自己的衣角从她手中抽走。
下意识惊呼一声,一只温热的小手就牵起了她的手,掌心温度包裹着她才摸过雪的冰凉皮肤,有点烫。
“不会的。”
他握着她的手,说。
慢慢的,男孩拽着她往前慢慢移动。
宋思听渐渐掌握了平衡,紧绷的身体也缓缓放松。
看了看身侧男孩沉静的侧颜,宋思听同他搭话:“我叫宋思听,你叫什么,你经常来这滑冰吗?”
“李牧迁。”男孩说。
停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不经常,我最近才搬过来。”
“难怪我之前没见过你,”宋思听反握住他的手,“那以后,我俩就是好朋友了,想和我玩的人可多了,但我只和你一个人玩。”
“好,”李牧迁点头,轻声道,“我也只和你一个人玩。”
满意笑了笑,看着脚下透明的冰面,宋思听拉着他的手,问他:“我们这是要往哪滑?”
“你想往哪里滑?”
李牧迁带着她,没有停。
宋思听摇摇头,说:“不知道,那就往前走吧。”
“好,那就往前走。”
远处冰面一直在延伸,灰白色的,与近处天空相接,天地一色。
不知不觉,不知道滑了多远,周围嬉笑的人群都消失不见,世界寂静无声,只剩他们两人,还在冰面慢慢行走。
看着眼前白雪拥塞出的一条狭窄冰道,宋思听拉着他的手,说:“你会松手吗?”
“不会。”
垂下眼,宋思听看了看两人紧握的双手。
再次抬起头,眼前场景变换。
白天变成黑夜,东湖布满白雪的冰面变成了冰城堆了无数冰块的采冰场。
她和李牧迁在冰块之间沉默穿行。
是昨晚的画面。
他牵着她的手,走在她身前,宋思听看不清他的脸,唯一照亮的是他另一只手拎着的一根燃烧的烟火棒。
火焰熄灭的一瞬间,宋思听松开他,和他说:“李牧迁,我不能跟你走,我要留在这里。我受诅咒了,我只能一直站在冰上,直到冰面融化,我掉进冰水里。”
她站在原地。
黑暗中,看见眼前的李牧迁转过身来。
苍凉的眸光却在一片漆黑中分外显眼。
他摇摇头,重新拉起她的手,说:“我答应了你,不会松手。”
“而且,我已经用我来交换了你。”
醒来前最后一句,宋思听听见他在梦中这样说。
……
她是被冷醒的。
睁开眼,感受到四肢有点冰凉,宋思听抽回意识,缓缓坐起身。
她捞起身下的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住。
脑袋还有点不清醒,方想回忆方才梦中所见,就被一道轻轻的敲门声拉回了现实。
她不想下床,只盯着门板,扬声说了句:“门没锁,进来吧。”
话落,将身上的被子又紧了紧。
隔了半晌,门被推开。
李牧迁拿着一个电暖袋走进来。
将手上东西放到她面前,他转过身,径直走到墙边的暖气片旁,伸手摸了摸。
探了一会,他收回手,走到她床头位置,将空调打开,调了暖风。
捞过暖水袋塞进怀里,宋思听坐在床头,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意识过来:“暖气坏了?”
“可能,”李牧
迁沉吟,“这边太久没住,送暖前没有检修,大概是出了点问题,我已经打过电话叫人来修了。”
哦了一声,宋思听点点头。
空调暖风很快送出,但是这点暖风太干燥,而且一时间也难以瞬间暖和起来。
宋思听又拢了拢被子。
注意到她这一动作,李牧迁伸手,手背贴上她的额头:“很冷?”
“有点,”宋思听身子僵了一瞬,微微后仰偏头,躲开他的手,语气有点不自然,“马上穿个衣服应该就好了。”
指尖顿了顿,李牧迁收回手,视线扫过她还有点炸毛的发顶,沉默。
点点头,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门,顺便把门带上。
在原地坐了半晌,宋思听抬眼,看看关上的门板,又看看自己怀中的热水袋,总感觉思绪纷杂。
昨夜,李牧迁和她说完那句话,没有急着要她的答复,而是和她说,可以等她好好想想。
两人又将剩下的仙女棒放完,然后开车回家。
分房睡,各睡各屋。
宋思听整理完东西,收拾了一下,就躺在床上思考。
但是其实原本她是不打算犹豫的。
因为按照她的设想,她肯定会拒绝李牧迁。
可是这个念头一出来,又倏然想起他说的,可以和自己一起走。
忽然又觉得,或许可以……试试。
想着想着,又想到他如果真的要和她走了,那他在这边的工作怎么办?他在这边的一切又都怎么办?
还有,万一之后,两人重新在一起,肯定会有着各种争吵,肯定会面对鸡毛蒜皮的小事,万一败给了生活的一地鸡毛,怎么办?
顺着他给的话深想下去,宋思听又觉胆怯。
这样的一个承诺,其后的危机,代价,后果,都是不清晰的。
她知道李牧迁不是什么冲动的人,自然也会设想起一切的后果。
但是她呢?她做好准备了吗?
感情不是一人准备好所有的未来就可以万事大吉。
宋思听抖开身上的被子,仍四肢再次冷却,连带着她有些躁动的心神。
她害怕自己再一次失去他,所以不敢再次开始。
盯着门板,想起刚才李牧迁的手放在她额头上的温度,宋思听抬起手,盖住同样的位置。
闭上眼,她心底一片怅然。
她不敢赌了。
第60章 第三十滴血“麻烦二位跟我走一趟。”……
警车开进小区,不乏有好奇的人驻足围观,穆淼混在这稀稀拉拉的人后,跟着警车走到一幢居民楼下。
借着楼栋折弯挡着自己,她看见车上下来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走进楼里。
没急着跟上去,穆淼抬头,看着楼栋外立面开的窗户,估算着内里结构。
应该是一梯两户,没有电梯。
因此,贸然跟着上去很容易让那两名警察察觉。
心中稍稍谨慎了一点,穆淼又往后退了退,直至完全站到视线死角内。
单元楼应该就这一个出口,到时候那两名警察肯定会从这里出来,她就在这里等着,或许也能看见点什么。
这样想着,穆淼又拉紧了衣服拉链,将帽子戴紧实了一点,不叫寒风吹到太多皮肤。
从祝驰周查来的消息来看,宋思听应该就住在这个小区,但是具体楼栋和门牌就不得而知,所以她和祝驰周这两天便一直在这里等着。
宋思听不愿意告诉他们自己在哪,回来干嘛。穆淼都清楚且理解,毕竟谁都有点过去的伤疤,她也有。
谁都不想把自己的伤口血淋淋地展示在别人面前。
她也和祝驰周提过这个道理。
但是祝驰周可能是大少爷当惯了,当真没尝过人间疾苦,以为一切事情自己都能帮宋思听摆平,更以为这是她为了躲自己的借口,所以执意过来。
眸色沉了一瞬,穆淼垂下眼,踩着脚下墙根的积雪,闲闲想着。
没用一会,不远处传来一些交谈声,穆淼回过神来,抬眼朝着单元门看去。
两名警察从门中走出来,空着手,一如他们进去时那样。其身后,也没有跟着旁人。
看见他们拉开车门上车,警车打起转向灯调头,穆淼转身又拐了一个角,直到听见车轮碾雪的声音远去,隔了几分钟,才缓缓走出躲身阴影。
走到单元楼前,她站定在楼底,抬头看看不算高的楼栋,再看看小路尽头已经消失的警车,脑海中有了一个猜测……
就在这时,手机突兀响起,收到祝驰周发来的消息:「人呢?」
「在滨湖苑里面。」
穆淼眯了眯眼,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一下,犹豫片刻,还是敲下了一行字过去:「我好像,找到听听住的是哪栋楼了。」-
李逢秋和洗浴那边老板约着见面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吃饭地点在郊区的冰花公园,李逢秋的文旅产业。
里面有大型滑雪场、吃饭的地方、麋鹿养殖区、冰雕雪雕展之类的,算是个综合性比较高的游乐去处,就是从市区过去开车的话,车程要花上一个小时差不多。
赶早不赶晚,下午五点,宋思听便和李牧迁一道出了门。
路上,李牧迁和她说了一下饭局的情况。
不止会有他们和洗浴老板,还有几个投资方,和打算接洽的合作商。这次主要是为了园区新盖的综合楼招商组的局,所以到场的人会比较多。
他们两人过去,用的是合作商的身份。
说到这,李牧迁瞥了一眼副驾的储物格:“项目书在你面前的这个格子里,你先看一眼。”
闻言,宋思听拉开储物格,里面放着一个文件夹。
翻开来看,还挺厚实,写满了详细的项目方案,不像是为了参加饭局随便应付出来的文件。
大致浏览完,宋思听心中稍微有了点底。
将项目书重新放好,想起刚才李牧迁给她介绍的这个冰花公园,她还蛮感兴趣。
听他的描述,这个公园其实更像是一个度假基地,酒店商场和民宿都有,游乐设施之类的也比较丰富,占地面积颇丰。
六年前开始建,目前大部分设施都算完备,已经对外开放两年,还在不断扩充完善。
主打的就是冰雪娱乐,算是把东北这边冬天的特色玩乐聚在一起,所以这两年营收还不错,只不过因为知名度还没起来,再加上也确实有点偏,旅客没有特别多,也不算火爆。
但是这个创意方向确实不错,宋思听觉得,假以时日,说不定真的能爆火,带动这边的冬季旅游。
想到这里,她侧头,看了在静静开车的李牧迁一眼。
……
要想建成这样一个规模的度假基地,前期投资怎么说也要上亿,李逢秋之前只是一个员工,即使可以拉投资,也没有太多人脉。
还有这个创意,结合地方特色,又紧贴现今潮流,不像是李逢秋那样老实本分的人能够大胆放手去做的。
所以在这之间,李牧迁又出了多少力,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但是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宋思听忍住了,没有过多询问。
毕竟是李牧迁自己的家事,和她也无关。
收回视线,她看着窗外,闲闲想着。
察觉到宋思听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李牧迁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看后视镜中映出的她的影-
家里没人。
察觉到这点,张裘拧了拧眉,但是也不是太意外。
否决了身边刑警要再去李牧迁在鹤城的另一处房产再看看的提议,张裘领着他下楼。
他觉得,李牧迁或许和宋思听一起去了冰城。
但是交管那边查不到记录,
也确实让他有点起疑。
沉吟一声,走到楼梯口,他站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追去冰城查查。
只是念头刚出来,又被他摇摇头否定了。
毕竟李牧迁这边和陈辉军的案子没有什么关联,他也没有什么合理的怀疑硬把他和案子扯上联系。他这样开着警车直接过来本就不合规矩,要再追去冰城,耗时耗力不说,估计也是什么都查不出来,更何况上面给的期限很紧。
或许还要先把李牧迁这边的线索放放。
有些疲累地揉揉眉心,张裘一时也有点拿不准。
刑警走到车边给他拉开车门,见他这幅模样,也知道张裘犯了难,试探性地开口问道:“要不要再去查查陈辉军的社交关系,看看能不能再找出什么来。”
嗯了一声,张裘点点头,坐上车。
刑警有了计量,也跟着上车,坐上驾驶座关上车门。
刚拧开火,打算打转向灯时,忽然听见身侧张裘的声音:“等等。”
语气有点沉。
这是,发现了什么?
心中咯噔一声,刑警动作一顿,顺着他的话没动,转头看去。
就见张裘目光停在后视镜,紧盯着一点。沿着他的目光,刑警也看向那一点。
“有人在偷窥。”
张裘眯了眯眼,忽觉事情变得更加蹊跷起来。
刑警拽上车门把手:“我下去看看。”
张裘伸手,在他推开车门前一秒截停了他:“不用,先走,绕去看看。”
明白了他的意思,刑警松开手,按开转向灯调头,开出小路。
消息发出的下一秒,祝驰周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穆淼看了看单元楼的方向,收回视线,按了接听。
“找到了?在哪?我现在过来找你。”
他的语气又惊又急。
“稍等啊,我看看,”穆淼走出墙根阴影,仰头看了一圈,找着楼栋号,“八幢。”
“好,站在那别动,我现在过去。”
说完,祝驰周挂断电话。
没隔一会,穆淼就在小路那头看见他的身影。
“这里。”
穆淼招了招手,示意。
见他走过来,穆淼仰头,看着外立面的窗户,伸手指着:“可能是这栋楼,但是具体是哪家就不清楚了,而且……”
“而且什么?”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祝驰周听出来她的欲言又止,蹙了蹙眉,问着。
“说不定听听现在不在家,”她说着,顿了顿,又接着补了句,“但是也只是猜测,毕竟我现在也不确定她在不在这里。”
听到这里,祝驰周意味过来有点不对劲,他扭头,看向她:“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穆淼收回目光,对上他的视线:“你刚刚进来时,有没有看见一辆警车出去?”
没等他回答,她紧接着说:“那辆警车刚才就停在这里。下来俩警察,上去没隔一会,就下来走了,身后没跟着人。”
这句话,前半句是解释为什么猜测宋思听住在这里,后半句则是猜测宋思听不在家的可能。
但是也不见得警察过来就是来找宋思听的。
听见穆淼这样说,祝驰周眸中闪过一瞬失望。他有点无奈地叹口气,但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知道祝驰周会不相信,穆淼提前在心里猜测过,但是现在看见祝驰周直接就走了,也还是有点意外。
她小跑着追上前:“不上去看看吗?万一真住在这里呢?”
“看什么?怎么看?”祝驰周脚步未停,“也不知道具体是哪家,更何况也没法确定她就住这幢楼。”
“算了,我找人再查查。”他边走边说,掏出手机。
穆淼朝他手机屏幕看了一眼,眼见他点开微信发消息,她顿了顿,没有再接着说什么。
和祝驰周一路走到小区大门口,将要上车时,近处传来一声汽车鸣笛。
停下脚步,下意识地,两人一齐扭头看去,看清楚时,都有点意外,互相对视了一眼。
是那辆警车,它还没开走,此时此刻,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这里,车灯开着,车里明显有人。
看过去的那一秒,警车车门打开,两名警察从车上下来,其中一人朝着他们走来。
张裘掏出警官证,走过去,冲着二人展示:“麻烦二位跟我走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