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扯头花“你个有娘生没爹教的!一点教……


    阿吀和顾涯屋子挨着,不过一墙之隔,能阻的声音实在有限。她在这头踢被恼怒不爽,被那头顾涯听了个全。


    该是觉得高兴些,可顾涯侧躺在床畔,脸上丝毫笑意也无。他清楚记得,自从武林大会以后,阿吀再没过分黏过他。


    偶有缠人,还是她兴致好,亦或觉着好玩。


    她像是越来越正经,连生气的点都是因为“正事”。她很少甚至是几乎没有,再因为他晚归,忙碌,等等生气难受过。


    就连等了三年那么久,他以为回去会遭受好一番折磨,可也没有,就折腾了那么一两天就揭过去了。


    顾涯闭上眼,身子蜷缩。血液里因厌恶之人走掉而减缓的烫意,又开始烧灼到筋脉都有些发痛。


    他因阿吀太过聪慧感到自惭形秽;也因她愈发不需要他感到恐慌;更因她来历不明感到惧怕。


    到底如何做,才能让她和最初那样依赖渴求他。


    顾涯抑制住想要逼问阿吀究竟爱不爱他的冲动,隐忍着调息,这才渐渐睡了过去。


    隔天,三月初五。


    阿吀一觉睡到了晌午时分才懒洋洋地起了床,林雀脚上一出溜,就钻进了厨房打了热水端去给阿吀洗漱。


    顾涯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院中劈柴,手里小斧子在他手中似成了绝世神兵,那柴火就成了嘎嘣脆的脆皮。看不清他怎么挥动,一斧子下去柴火就霹雳啪啦成了四截儿。


    他都想不通林雀人不大,干活怎么能这么利索,闺房内伺候的活是一点轮不着他。


    不像之前银杏在的时候,多少还会从手缝里露一些出来。


    顾涯脑子里想的与冷漠脸色不相称,阿吀一出来见他那样儿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啊,这个人明明有那么多力气,不用在她身上,非要跟一堆柴火较劲。


    她进厨房找些吃食垫垫肚子时,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林雀:“你觉着我可美吗?”


    林雀揭了给阿吀特意煨着的红枣羹,闻言使劲点点头:“姑娘美得很。”


    阿吀又偷偷指了指院子里的人:“那他呢?最近可有没有同什么外人走得近?”


    林雀猛摇头:“公子就围着姑娘转来着。”


    阿吀懊恼地跺脚,既没人勾他,心里对于顾涯腻了的猜想已是信了五成。


    待柴火垒了有一堵墙那么高,林雀午饭也做好了。


    五人坐在厨房里头吃饭,阿吀故意坐到了顾涯对面,大眼睛看着对面人心里又是郁闷又是心痒痒的。


    今儿天好,不白日宣淫一下岂不有些可惜?


    她还想去买首饰呢,马车上不是挺好的吗?


    阿吀不好意思明说,也觉有点丢人,只好摸了摸发边步摇,试探着幽幽开口:“最近能戴的步摇就这一支,都有些腻了。”


    听在另外四人耳朵里就分歧成了四种意思。


    林雀觉着主子是在提醒自己饭菜得加点花样儿。


    桑甜觉得是姐姐想要做点新奇首饰。


    竹叶眼神瞥过去,心中警惕再起,想着这恶女是什么意思?一句话里转了几道弯?真正目的是什么?


    顾涯筷子一撂,开口言语都发寒:“你们吃吧,我饱了。”


    他是觉着阿吀是在告诉他,她腻了。


    言必转身回房,似是气怒,房门关的声音那叫一个响亮。


    桑甜好奇:“姐姐,你俩昨儿不还好好的吗?他怎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


    “谁知道!”阿吀也是搞不清楚往哪摸才能顺他毛:“我说步摇而已,他就摆脸色给我看?”


    阿吀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她身上又没银子,没办法到外头撒气,于是就将一肚子火发泄到了那些柴火上。


    垒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柴火,被阿吀砸得到处都是。


    接连有快十日,到了三月十五,两人王不见王,真见了也不言语,可就在这一堆柴火上较劲。


    前脚垒齐,后脚就被砸个乱七八糟,如此反复,为了让两位主子少造孽,林雀做的菜式都多了点儿。


    可惜每日一早卖柴火的老伯都要到门口吆喝,而顾涯每日都会添一些,一来二去柴火不减反增。


    买的次数多了,便从老伯嘴里传到这胡同其他人家,说这院子有个长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年轻公子,还很是大方能干活。


    两边街坊邻居原先以为这一院子姑娘公子是什么大户人家来云城游玩几日就要走,可接连半月都能见着这家烧火做饭,再同柴火老伯一掰扯,就生了来串门儿的心思。


    左右两侧住的分别是苏家与蒋家。前者家里有个待嫁姑娘,后者家里有个待娶的儿子,听那老伯说这院子里住着三女二男,既有帮家里孩子相看的意思又怕是夫妻。


    因此,两家当娘亲的一合计,三月十五当天黄昏就各自挎着竹篮敲了院门。


    正当申时三刻。


    林雀在厨房忙活、竹叶还未从九格司归来、桑甜在屋子里摆弄她那一堆毒物,只有顾涯在院子里拿着个木头坐在石桌上用小刀雕刻着。


    听到敲门声,顾涯蹙眉,当即联想到古渡镇那侏儒刺客。他起身去开了院门,见是两个年快四十的婶子,警惕心也没放下来。


    苏家婶子一见顾涯面容,心中是大喜过望。她那个女儿已快二十,眼高于顶,东家看不上西家瞧不起,加之帮着家里打理铺子很有些经营本事,对寻常男子就更没个脸色。


    要是这位公子未曾娶亲,她女儿该是愿意了。


    顾涯对左边这个一脸喜色模样不明所以,问道:“两位婶子何事?”


    两个人高兴啊,道明来意,也不再管顾涯让不让进,挤着就进来了。


    蒋家婶子跨篮里装的是两条鱼,她嗓门又大,喊着串门就进了厨房。一见林雀在里头切菜烧火麻利样子,模样也清秀,心里高兴嘴巴上哎呀了一声,撂下鱼就要帮着烧火。


    苏家婶子坐在石桌一边,满眼都是顾涯,将其从头看到尾,是怎么看怎么满意。视线一挪又是那一墙整整齐齐的柴火,嘴巴笑得合不拢道:“都是邻居,平日见你们家也不开院门,都不敢来,今儿见烟火才敢上门。”


    顾涯唔了一声,确定这两人行止无武功在身,便坐到对面抬手给苏家婶子倒了杯热茶。


    苏家婶子将篮子上红布揭开,朝着顾涯推了过去:“这是四十个鸡蛋还有两条我们家自做的糕点,拿去吃。”


    顾涯不擅长应付这些,好在这时桑甜从屋里出来,等听明白怎么回事儿之后,从屋子里拿出来两个瓷瓶道:“婶婶这个你拿去,养颜的!”


    苏家婶子一时没接,继而说了别的:“我瞧你们都年轻,可是都成了家?”


    桑甜摇头,顾涯望着杯中茶水,竟没言语。


    阿吀躲在房门后面儿,耳朵连着整个身子都快贴到房门上了。之前顾涯逢人就说什么内子发妻她不爱听,这回他不说了她心里又是不痛快。


    嘴巴长脸上干嘛的?不会说有女朋友吗?


    苏家婶子拿了那瓷瓶,也不好久坐,知晓这一屋子都是同门师兄弟来云城讨生活心里就有数了。她起身到厨房里头拉着同林雀越说越亲热的蒋家婶子就要走。


    两人到门口,迎面就碰上回来的竹叶,那一身九格司官服在身,苏家婶子眼睛瞪地一亮。


    虽说这顾涯长得好,但也比不上有官职在身的。


    这下又不走了,坐在院子里又是扯了半天知晓竹叶也是个没成家的,这才满意离去。


    人一踏出院子,阿吀砰的一声开了门。


    她嘴巴撅着能吊油壶,扭着身子蹭蹭走到院门钱,将两层门闩都给扣上了。再转身一边往厨房走还一边道:“以后不许随便开门让生人进来,多事之秋还要扯什么街坊邻居吗?小心到时候拿着人威胁再多事。”


    理的确是这个理,可架不住人热情啊。


    三月十六上午阿吀在院子里砸柴火呢,苏家婶子带着她女儿苏凛冬就来敲了门。


    阿吀手里木柴一丢就要往屋里躲。


    竹叶在旁是终于逮到机会让她不痛快,脚快手快地上前开了门,将人请了进来。


    因此,阿吀同苏凛冬就这么打了个照面儿。前者一身玉色衣裙,后者也是一身玉色衣裙,虽说样式花样刺绣完全不同,但终归有些尴尬。


    阿吀最烦有人同她穿得一样,抬着下巴斜睨着苏凛冬一眼就别着一股傲劲儿侧过了头。


    苏凛冬是打理铺子久了,身上有股不容人冒犯的气势,见状切了一声,自到石桌处坐了下来。


    阿吀转身要回屋,心里骂个没完没了。别以为她不晓得这邻居打得什么主意,就是想要说亲。这屋子里统共就两男人,赶着这么早来挑吗?真不害臊!


    阿吀关门之前道了句:“竹叶大人,今儿麻烦你去御雷山庄书房,将那些字画给我带回来。”


    你手脚不是麻利嘛,我跑死你!


    阿吀瞪着隔壁开了门的顾涯,瞧他一身儿天水碧窄袖衣裳,心里就生了委屈。


    果真是腻了!见着新鲜的眼巴巴就要自己去当交际花!


    她这回关门关得响亮,任谁都能瞧出她不痛快。


    昨儿没见过阿吀的苏家婶子,犹豫着来了句:“这位姑娘莫不是什么官家小姐?竟能使唤得了竹叶大人?”


    门边儿的竹叶老早溜走了,顾涯则在院子里给她二人倒茶,他嘴角还有一抹笑意,语气玩味道:“内子脾气向来如此。”


    内子两个字听得苏家婶子糊涂:“那为何你二人分房而睡?”


    “被赶出来了。”


    苏凛冬听了道了句:“那将她休了就是,受这份罪作甚?”


    躲在门后面的阿吀听见这句,气得回手就抓了屋内桌子上茶杯气鼓鼓地又开了门。


    阿吀是一点不客气,快步走到苏凛冬跟前就把杯子里茶水泼到了她脸上。


    苏凛冬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份气,激得呀了一声,撸着袖子上前就抓了阿吀头上绢花。


    阿吀也不甘示弱伸手就扯了她发髻。


    苏家婶子哎叫了一声,都不晓得这两人怎么就打了起来,就算姓顾的小子已经娶亲,还有当官儿的那位不是吗?就算两个都不行,也不至于打架啊!


    人与人合不合得来虽然不一定一眼就能看出来,但合不来是肯定一下就琢磨出来了。


    阿吀就是看苏凛冬不顺眼!


    苏凛冬手上劲儿大,嘴巴也叫骂:“你个有娘生没爹教的!一点教养都没有!”


    这句话刺得阿吀一爪子就抓了上去。


    顾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阿吀如此,心里好气又好笑地拉人。


    女子打架不顾章法,狠起来根本拉不开。


    阿吀甚至还能一爪子挠到拉架的顾涯脖子上,她叫嚷:“你个王八蛋!我要跟你分手!”


    第62章 嗜杀态“总有你看不住的时候!”……


    这一声将看傻了的桑甜与林雀喊回了神,忙上前拉架。


    这边苏凛冬还以为这句王八蛋骂得是她,脚一抬就要朝着阿吀肚子踹过去。


    顾涯自知不能对不会武功的人做什么,无奈之下手上迅速点了苏凛冬穴道。结果人家被震得手腕发麻都不松手,脚上姿势还怪异着停顿。


    苏家婶子动作很快地到后面去扶着自己女儿。


    阿吀见状生扑上去就要挠人,被顾涯挡住。桑甜林雀就在旁边从苏凛冬手里理出阿吀头发。


    顾涯拦在二人中间,回头朝着苏家婶子道:“对不住,内子性子顽皮…”


    “谁是你内子!我告诉你顾涯…”


    顾涯话茬儿被阿吀打断,阿吀话茬儿又被顾涯动作打断。


    他不再解释什么,将人往肩上一扛,也不管阿吀挣扎叫喊,青天白日地就关了门,锁了门闩。


    桑甜又解不开顾涯点的穴道,她和林雀一急,一左一右驾着苏凛冬就给送回了人家自己院子。还给苏家婶子又是赔罪又是安抚,直到一个时辰穴道自动解开,她二人才抹了把汗走了。


    而此时屋子里头阿吀已经骂了一个时辰,还又是踹又是踢地弄了顾涯身上一大堆脚印,她是气喘吁吁没什么力气可还在红着眼眶瞪着顾涯。


    “小祖宗,气消没?”顾涯马尾都被阿吀扯毛了边儿,他倒还轻巧地拍了拍身上灰尘:“可还有力气揍人?”


    阿吀哑着嗓子:“你待着不许躲,我就还有力气。”


    然后顾涯还就真单膝半跪在阿吀脚边儿。


    他抬头看着她道:“不是不愿意成亲吗?怎还旁人一句休妻就能将你气成这样?”


    阿吀要挠他,顾涯躲开来的须臾里,不忘捏了捏她的脸:“合着你口是心非是不是?”


    阿吀要抓他头发,他也躲开,又去扯了扯她乱成鸡窝的发髻。


    阿吀瘪了嘴,那架势是要哭,顾涯心里那股子血热就被她这幅可怜兮兮模样安抚了些。


    她多少还是在意自己的。


    她这样的反应比她说好听的话要教人心动多了。


    顾涯被她眼泪挠得心痒,抓着人双手反剪到其身后,压着她上半身躺在了床铺上。


    阿吀还在挣扎,膝盖脚顶个没完:“你是不是神经,你高兴什么!你有病啊!”


    生气吵闹总比她一天到晚把冷漠留给自己,把气性儿都撒给柴火好得多。


    顾涯也不言语,任由她嚷嚷,他脚上鞋一脱,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到了阿吀身上,倒也不敢真压了个实在,怕给人重死。他一手捏着阿吀两只手腕摁在其头顶上方,另一只手捏了阿吀下巴,食指就探了进去。


    阿吀眼睛都瞪大了,因嘴里多了根手指,所以含糊不清道:“你什么意思?你别以为你…”


    顾涯那手指就更深了些。


    你也说不上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如果愿意何必挣扎?如果不愿意又何必腰肢扭得过分撩人?


    半推半就,身体诚实,言语间却永远要占个上风。


    顾涯也想通了,这人是个纸老虎,真要句句把她说的话都听进心里保不齐被气个英年早逝。


    嘴巴上那上风就随她去,可她身体上的权利一定得由他主宰。


    这回阿吀被顾涯欺负狠了,她的手腕被绑得发了青,嗓子因为含不下嘶哑到都有些颤抖,除了脖颈他放过没啃以外,连脚背都是他的牙印。


    床铺湿了一片,阿吀身上也是一片狼藉。


    顾涯就跟去了火毒一样,神清气爽地抱着人去清理沐浴。他又被阿吀趴在浴桶边儿蔫儿蔫儿温顺样子勾了魂儿,从背后逼着人在浴桶里又来了一次。


    阿吀言语说地若断若续:“我不欢喜你了,我要去找别人…”


    顾涯气息也乱,他看不到她面容,只手上从后伸到前地在用力握着/蹂/躏,他道:“你去试试,你想找谁我就杀了谁。”


    “总有你看不住的时候!”


    她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一句恨得顾涯都收不住力气,他咬牙切齿道:“你想找谁偷情?”


    “孟青榕孟青榕孟青榕…”阿吀就是要气死他。


    顾涯被念得心火炽盛,将人正面对着自己,掐着她腰将人一抬含到了嘴里。


    这下阿吀再喊不了谁的名字,昏里昏头除了嗯嗯呃啊啊呜呜什么也喊不出来了。


    当天晚饭时分,阿吀和顾涯又是因为说了几句孟青榕不对付,可顾涯已不管阿吀那副嘴脸了,他自己被骂得脸色难看,可仍旧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人在前面一边踢鞋子一边往床边走,阿吀很是烦躁地来了句:“跟着你日子太苦了,等翻案事情一结束,我要找个有钱人抱大腿混吃等死。”


    顾涯站在门边儿,看着被他从瘦不拉叽脏兮兮的黄毛丫头,养到如今康健婀娜的大美人,直接将门一关。


    他步步紧逼,上前几步掐着她的腰身儿脸色阴沉道:“我刚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阿吀真就再说了好几遍。


    顾涯冷笑:“我看你就是…”剩下两个字凑到了阿吀耳边说完。


    听得阿吀脚就踹了出去:“你给我滚,别在我屋子里待着,你…”


    两人还在嘴上身体上争着,忽听许久未闻的梵音破魂咒再度响起。


    顾涯手上迅速封了阿吀听觉,他右手隔空取了银光,左手揽着阿吀就从门口处闪身到了院内。


    桑甜封了林雀五感关在屋子里,同竹叶一前一后也从屋内翻身出来。


    只见房顶处站立十二人,皆是头戴面具,身着黑袍。与锦城那次不同,这九人的梵音破魂咒明显要厉害得多。


    顾涯不得不再封阿吀五感。


    这十二人中间一人笛声带着音刃扫向院中,音调起高之际,另外十一人齐齐而动。


    顾涯手上挽了个剑花,煞气显现一刻闪身到了一人身后。若是一对一硬战,在场无人能敌他,便是围杀,他胜算也多,可这些人根本无心恋战,招招式式朝向的人都是阿吀。


    且过招间以躲避为主,见无法近其身,就又齐齐退到屋顶处拿出来笛子。


    音律功夫麻烦,若只守不攻普通人听久了就会被震碎五脏六腑。


    顾涯索性将阿吀往桑甜跟前一推,长剑再动,身子腾跃至空,身形直逼房顶而去。


    速度里不容旁人再有反应机会。


    他憋了很久了。


    他想杀人也很久了。


    血脉随着煞气滚烫,顾涯握着银光剑炳的手背青筋暴起,气马尾发丝因其动作快捷在空中漾起弧度。


    为首之人道:“他有走火入魔之兆,先撤。”


    这帮人想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试探一番,可顾涯身法间已闪至言语人背后。


    银光毫无留情地穿过此人心口。


    顾涯靠在他耳边道:“你说谁走火入魔?”


    此人甚至都来不及体会心口蔓延的疼痛,身子便在又一声剑刃划破体肤的噗嗤声里失去了生机。


    其他十一人目眦欲裂,再欲动手,还想要以阿吀威胁。


    可顾涯身法变幻莫测,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脖颈已全被一剑封喉。


    下一息,十一人脖颈血同时在夜空之下,房顶之上瞬溅喷涌。


    顾涯一招制敌,收剑回首去看这一番美景。


    月色冷冽下红血淋淋,顺着瓦片滴落。


    他用帕子去擦银光上血迹,用过后随手丢出,软帕便随夜风飘零。


    这十一人身子也如没了骨头一般地倒下,各自横竖倒在了房顶上又再落地。


    桑甜扶着阿吀看得忧心,那一句走火入魔她听到了,若顾涯真是如此,就能解释他越来越无法自控的情绪以及虐杀喜好。


    竹叶心中更为骇然,这十二人武功不低于他,又擅长音律杀人,原是此行试探深浅若能行刺杀那是最好,可眼下被一招解决,显得初初想法多么可笑。


    阿吀还什么都不知道,待五感恢复看清楚院子这一片狼籍,她被气得跺脚:“我都说了!留活口留活口!这样线索怎么办?还有你这样让院子怎么住人啊!”


    她说完就使唤竹叶:“你赶紧去喊九格司的人来处理,最好让仵作来看看能不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竹叶应声而去,转身一瞬变了面色。云城他不能再留,除了可能暴露什么底细毫无意义,他对阿吀知之甚少,可对方对他却是未必。她平日越是不显山不露水,竹叶心里就越是打鼓。


    这十二人受他差遣调动,白白浪费了性命,竹叶心下已打算好要尽快回京复命领罪。


    他想及此回头看了眼正在给顾涯把脉的桑甜。


    竹叶眼底暗流汹涌,他抿唇,翻身上马再不敢留恋什么。


    夜里一番骚动,邻里周遭自是知晓,没人敢当面看,可不意味着没人敢偷偷看。


    顾涯杀人那模样就被苏家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苏家彻底断了说亲心思再不敢来串门儿,还拦着想要前来关怀慰问的蒋家婶子。


    蒋家婶子道:“你看上人家郎君成不了也不能这么瞎说胡话编排人家,还一剑杀了十几人,大罗神仙做不做得到啊。”


    说完摆手也不管她,自又跨了个篮子搂着里面半只鸡要去给被吓到的林雀补一补。


    院子里顾涯正被阿吀逼着喝药,她小拳头一点气势都无,可真用了力气一拳一拳往顾涯心口砸。


    “你还跟我装,快走火入魔你自己都不知道吗你?”


    顾涯不想喝,不承认。


    阿吀就捏着他鼻子硬往他嘴里灌:“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烦人,什么破功夫还放大情绪,你让我省点心行不行啊?”


    蒋婶子寻思这小两口感情不是挺好的吗?就更不信苏家说的那什么杀人不杀人的话,估摸就是夜里遭劫而已。


    她咳嗽一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阿吀皱眉,又是一个打她丫头主意的人。


    这厢她和蒋家婶子你来我往唠家常,一片岁月静好。


    那厢竹叶先是将顾涯游走在走火入魔边缘之事飞鸽传书给了主子,后又被另一封命令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整张信纸上,只写了四个字。


    杀了桑甜。


    第63章 由爱生知“你爱我吗?”


    竹叶明白主子的意思。没有桑甜,无论是顾涯走火入魔也好,还是九黎堂的毒物也好,都能搓了她们锐气,甚至是性命。


    若他在其位,或许也会这般谋事。


    可为何偏偏是桑甜?


    竹叶脑海浮现桑甜面容,她笑起来酒窝模样,还有额间银饰晃动的汀泠之声。


    信件儿在其手中被内力锉磨成灰,竹叶再抬头望天,他问自己,真要做吗?


    其实杀了桑甜的法子有很多,她不像明媚随时都有顾涯护佑在侧,只要诓骗其出门,甚至都无需他来动手。


    可非杀她不可吗?


    主子承诺过要在事成之后将人送到他府中,眼下就已算违背了诺言。


    他自小伺候在陆裴身侧,从未要过什么,一女子而已,凭何不允?


    且功败垂成,又何须系在一小女子性命之上?


    明媚狡猾狂悖有千万个理由该死。


    可是桑甜单纯天真,他舍不得。


    当天晚饭时分,竹叶归了院子。


    石桌旁阿吀正和桑甜捏着棋子玩五子棋。


    桑甜再一次输了之后,一抬头见竹叶回来,朝其挥手后对着林雀喊:“竹叶大哥回来啦!快开饭!”


    这段时日总是如此,只要她瞧见他归来,都会唤上这么一声。


    阿吀闻言回头,她见竹叶面色略有苍白,没过多探寻因由。


    倒是桑甜一直在旁问东问西。


    阿吀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她抬手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黑白分明,捏在手里莹润光滑。


    她想,做人若是只有黑白,不这么复杂就好了,或许苦楚就能少了许多。


    晚饭时,对于竹叶说他要回京复命之言,阿吀丝毫不意外,不但不意外,还笑眯眯地道了句:“回去帮我问问银杏过得如何,让她给我来封信,毕竟云城我要待到来年呢。”


    竹叶嗯了一声应了下来。


    桑甜劝他隔天再走,可竹叶食过晚饭就已经去收拾了行李。


    如今天暖,白日长些,一行人在门口送行时黄昏未散,天边云卷云舒,让橙黄蔓延了个无边无际。


    竹叶背上包袱,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后他立在马上望着顾涯明媚桑甜林雀四人。


    这是他活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出行有人相送。


    竹叶朝着众人颔首,道了句:“后会有期。”


    马蹄扬起灰尘,却又眷恋。


    阿吀没想到竹叶会又打马回来。


    只见夕阳西下,稳重如他面色却露了几分仓惶不舍,再下马时竟是眼中含泪将落不落。


    他做了个对于他自己来说都是意外的举措。


    桑甜还后知后觉,直至被竹叶一吻在眉心,她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可等她再抬头,这回竹叶是真的走了。


    阿吀庆幸桑甜懵懂,她怕她会对竹叶此举有何动容,当即来了句:“竹叶身份不简单,绝对不单单是个普通侍卫,昨夜那十二名刺客,怕就是他的意思。”


    桑甜啊了一声,面色呆楞。


    阿吀转身进了院子,又道:“陆裴具体身份不好说,他背后的陆家是什么成分也不好说,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陆裴和背后那些人是一伙儿的。”


    桑甜跟在后面又啊了一声:“姐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啊?那这样银杏岂不是羊入虎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阿吀重新坐到石桌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顾涯桑甜坐好,顺手还拉了林雀坐下。


    她道:“陆裴破绽百出我懒得列举,只不过如今御雷山庄和武当长老人还不知在何处,日后也不知会不会有其他人继续失踪。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和敌人绕,绕到他们发慌,绕到他们不得不露出马脚为止。”


    顾涯问:“你说一直在云城待到来年的话是不是假的?”


    桑甜问:“那银杏是当探子去了吗?”


    阿吀一起回道:“半真半假。”她食指点了点桌子,没在银杏事上多言,而是说了别的:“等孟青榕回来,就能知晓要不要动了。”


    顾涯蹙眉:“什么意思?他还回来?”


    “不然呢!孟青榕肯定要回来啊!不然后面送信查探的事儿谁办?你办吗?”


    “我为何不能办?”


    阿吀哼了一声:“那也行,那就让孟青榕贴身保护我好了。”她在贴身二字上咬字极重。


    顾涯又被气到,面色发冷。


    阿吀赶紧拍拍桑甜:“他要走火入魔了啊,赶紧给他喂药。”言必又嘚瑟起来,扭着身子就进了屋子。


    门外可清晰听到门闩落下的声音。


    换成旁人,知晓心上人有走火入魔之险,不说担惊受怕也会是惴惴不安;唯独她,似毫不在意还要拿此事踩你两句。


    顾涯望着门想问问阿吀到底在想什么。


    躺在屋内的阿吀是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办?她理了理思绪,将接下来要做的事儿排了个顺序。


    第一,让孟青榕去查一查李素雪的来历。若能查清楚,一些蹊跷的地方或许就能说得通。这个事儿得瞒下来,不能告诉顾涯。


    第二,让孟青榕去查一查陆裴的身世,查到最好,查不到只能寄希望于银杏了,盼着银杏不要背叛她才好。


    第三,御雷山庄转移匆忙,因此想必恨她入骨,许多事儿估摸都搁置了下来,需要银钱货物只会更加隐蔽。再多的消息得让万花楼去盯着查,她没那么多人可以用。


    第四,她需要有人帮她走一趟塞外,这样正好和孟青榕一南一北,不耽搁时候能最快确定真相。找谁呢?她身边这几个人肯定不行,目标太明显武功也不高容易被当靶子。


    阿吀脑海浮现了早间儿蒋家婶婶的话,说是苏家铺子生意做得大,有糕点铺子还有两家布庄…苏凛冬?


    也不是不行。


    阿吀打定了主意不再犹豫,脸上才又露了笑模样。以致于顾涯又撬门进来她都没叫唤。


    正事儿放一边,感情事儿也该想一想。


    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眼下自己对顾涯是个什么意思,怎么看他一会儿顺眼一会儿不顺眼的。


    比如现在就不是很顺眼。


    顾涯倒没因她那幅脸色说什么,他眼下对阿吀要求很低,夜夜同床共枕就好。


    其他的,眼下说了她也只会觉得你满脑子儿女情长,从而轻视你。


    顾涯走到屏风前为自己宽衣解带,准备用浴桶里凉水沐浴,他一边脱衣服一边道:“竹叶走了之后,我们处境会更加危险,易容刺杀等等恐是无所不用其极,你不能再单独一人睡,桑甜我也叮嘱了要同林雀一屋子互相照应。”


    阿吀脸色怪异,她还以为顾涯是单纯想和她一起睡觉呢,结果原因原来不是这么单纯。


    要么怎么说她这个人神经病呢,顾涯这么一句,她心里就觉得这人好像魅力又多了点儿,自己趿拉着软鞋就蹭了上去。


    阿吀从背后抱住他,张嘴来了句:“我替你生个孩子吧?”


    顾涯拿着衣裳的手一抖,转而想到阿吀此生无法生育,他心里那密密麻麻的刺便往心头肉里钻得更深。她无父无母也没办法再为人娘亲,说出这话是戳着伤口来拐弯抹角地低头吗?


    也是,她向来如此不走寻常路的。


    同她有什么好置气,哄着就是了,哄得无法无天,她就算要跟别人走,她也接受不了别人对她一丁点儿不顺。


    最后发现只有在自己这里更自在的时候,就会乖乖地待在他身边了。


    也不知是不是桑甜治血热的药起了作用,顾涯恐慌之余并无想要见血杀人的冲动,只更多心疼罢了。


    他鼻子一酸,转身就将人抱在了怀里,嗓子有些哽咽地道:“养你一个就够了,我没心思再养第二个小孩儿。”


    阿吀脑袋因他的拥抱抵在了他胸膛处,她耳朵紧贴他心口可以清晰听见他的心跳。她不过是随口玩笑话,得了顾涯这么个反应让她心里极其别扭。


    别扭之余又是奇怪的酸涩。


    可她偏偏要装,抬脚去踩顾涯,嗓音有些哑着道:“你把我当小孩儿?你不把我当女人是不是!你腻了是不是?”


    顾涯鼻子更酸,问她:“锦城那次,你是不是比我想的还要更加伤心。”


    这下阿吀不言语了,不踩人也不叫嚷了。


    顾涯抚着她的脖颈,他心里早就该明白的,可因为羞耻与不安教他无法对此事做什么反应。


    他此刻脑子忽冒出个念头,他觉得阿吀这次下山以后一直殚精竭虑地筹谋行事,难道是在表现自己有用吗?纵然缘由不全是因他,可显现出价值,越来越多的价值,这样再遇到有何事发生时,他就算怎么权衡利弊,也不会放弃她了。


    回想起刚刚遇见她时,她夜夜梦魇低诉自己没用的言语…可能她自己都没觉察出来,却偏偏这么做了。


    那就难怪她对自己显得情淡,任谁也无法在已经被抛弃过一次的恐慌里,再显出多少依赖吧。


    就和他从来不敢在师父面前流露出习武吃力一样。


    都是怕被抛弃。


    顾涯自认自己误解了阿吀太久太久。他应该在三年后初见阿吀那次就应该知晓才对,明明那个时候她的反应那么反常不是吗?为什么要等到今天她说出这句想为他绵延子嗣的话,自己才幡然醒悟。


    阿吀都不明白为何顾涯如此情动。


    他不若以往肆虐温柔得都有些可怕。


    四目相对时,阿吀觉着自己快溺死在顾涯那幽深如海的眼神里。


    顾涯占有着她,又吻着她,他问:“你爱我吗?”


    阿吀说不爱。


    顾涯却不生气了,而是更为用力地回应她,他笑着去舔舐她的耳垂,轻声道:“还好,还好我比你先明白了爱是什么。”


    阿吀听不懂这句话,顾涯却得意起来折腾她个没完没了。


    后面几日,阿吀都被顾涯那样子搞得以为回到了刚认识他那会儿了。只不过不像初识那样有些被迫的假惺惺,他这次是真的要真诚许多。


    阿吀莫须有的尾巴越翘越高,越翘越高,翘得理直气壮伸手就找顾涯要银子:“没钱了,给我钱。”


    她手掌一翻,手心朝上,下巴还扬起来,模样不像要钱,倒像要债。


    顾涯抬手挠她手心:“不行。”


    阿吀大眼睛瞪圆,语气全是不可置信:“你竟然不给我银子花?”


    “你这人花银子没个章法,之前有银杏管着你还好些,眼下她不在林雀年纪又小,自是我来管了。”顾涯被她张口呆傻模样惹得心软,加了句:“想添些什么东西?我陪你去就是了。”


    阿吀要去找苏凛冬铺子,让她去塞外走一遭,可顾涯若是跟着必然就会问缘由,这缘由偏偏又不能告诉他。


    “我不管,我也不想让你陪,你别废话,快给钱。”


    顾涯往她手心放了一张十两的小额银票。


    阿吀直接急了,伸手就要去抢他荷包:“你那两麻袋金银财宝,少说得有两万两,你才给我十两!我不管!最起码给我三千两啊!”


    顾涯躲闪,阿吀随着他动作左抢右拽上拉下扯,可惜根本碰不着那荷包一根须须。


    她还听他又老生常谈:“你绣个荷包给我当定亲信物吧。”


    阿吀捂着耳朵叫喊:“不听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念完就往屋子里钻。


    桑甜在院子里晒着药材呢,两人这模样瞧得她嘶嘶两声,她冲着顾涯道:“你一会儿记得喝药了啊。”


    顾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眉心,自认是学艺不精。他师父是被女子折磨至颓唐了无错,可武学上还没出过这等纰漏。


    日子这么一来一往一笑一闹,竟一晃安生到了四月初八。


    云城四月天已是有些闷热,阿吀半下午在屋子里闷着不舒服,搬了摇椅在院子石桌旁乘凉。


    她手里捏着团扇,闭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门口传来动静她都懒得抬眼。以为不是蒋婶婶就是哪家的又来串门儿来了,被这些邻居搞得她白日里大门都不再上了门闩,只虚掩而已。


    院中这一抹绛红轻纱衣裙,素得只有领口缝着一朵又一朵大小不一或鹅黄或淡粉的芍药花。她这衣衫样式新鲜,从没见旁的女子这般穿过,那大袖顺着她动作,露出了她一截小臂,绛红自甘为衬,教这白,蒙上了一层玉光,晃眼得很。


    光影疏密有致,风动叶摇。


    望着此情此景,孟青榕多日赶路的烦闷被抚平了一大半儿,却又口干舌燥,心下只觉言芍药妖冶无格的话,不过是为了托举牡丹的贬低之词。


    顾涯要比阿吀更快反应,他端着瓜果从厨房里出来,绕到石桌前面搁了果盆。他没有先喊了孟青榕名字,而是弯身到阿吀耳边说了句,还顺势在她鬓角亲了亲。


    阿吀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用团扇挡着光影坐起了身,一见孟青榕风尘仆仆姿态,哎呀一声道:“孟大哥快进来,别在院门口晒着了,厨房里一直都备着热水,你要不要先沐浴?”


    孟青榕点了点头。


    大半个时辰之后,他才重新坐到了院中。


    他带回了一封信与三个消息。


    这份信是青羽写的,阿吀没着急看。


    三个消息则有些意思了。


    第一个消息,秋水宫暂居宋家京郊别院,经常与宋家后辈儿女一块儿打马球练棋射。宋家老太太对她们颇为照顾,可始终没让她们见到家中长子,也就是宋大将军宋轩。


    第二个消息,陆裴并未带银杏回陆家,而是很隐蔽地将其安置在京城某一处院子里。孟青榕特意盯过,约莫每隔四五日,陆裴就会前去用饭,并不过夜。


    第三个消息则是重中之重。大理寺劫了九格司功劳,将御雷山庄军火案被破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帝王大喜之际,吏部尚书冯稷重提顾寒舟之案,并将此与军火案串联。帝允之,将其交给了吏部与大理寺联手彻查。


    算着脚程,不日就要来到云城暂接手九格司职务。


    阿吀记得,身为吏部尚书的冯稷是锦城总督冯斯年的父亲,与陆家不算政敌,更像上下级,冯家职位更高些。


    她听完没着急言语,而是先打开了青羽的信。


    阿吀看完心中顿生狂喜。信中青羽道明私下里她已与宋轩见过两次并告知了顾寒舟之案蹊跷,宋轩承诺她,会隐秘地去查探一二。


    如今还差什么,还差一个将冯稷与宋轩与大理寺联合在一起的人。这个人除却冯斯年不做他想,可时候还没到,还缺个导火索。


    局势发展到这等境地,阿吀不信幕后之人还能憋多久。


    阿吀激动得将信纸塞到嘴里嘎嘎乱嚼,顾涯在旁想抠都抠不出来,阿吀左躲右躲根本没给他抠出来的机会。


    她嚼完了噌地一下站起,一拍桌子大声道:“云城马上就要生了风波,我们不走了!就在云城待着!否则吏部大理寺两拨人下来可能什么也查不到!”


    阿吀说完这句,喊了桑甜去趟九格司去喊赵梓来院子里吃酒,请词也简单,就道是有不要白不要的功劳要给他。


    她说完又怕桑甜在路上有什么危险,哄了顾涯许久想让他陪着一道去。


    阿吀当着众人面儿,一脚踩到了石凳子,捧起顾涯脸,吧唧几口亲在了他额头脸颊,言语嗲嗲地:“宝贝,你去呀,这里你武功最高脚程最快,你不去别人我也不放心。”


    她嘴上口脂印在脸上,顾涯眼角都是笑意,眼尾扫到孟青榕几分苍白面色,点了点头。他拿着帕子擦着脸,喊了桑甜就出了门。


    他们前脚一走,阿吀伸着脖子确定顾涯身影消失在胡同之后,立刻回头问孟青榕:“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孟青榕微愣,诚实回:“二百两不到,不过云城有我孟家产业,可支配银两约莫三万两只多不少。”


    阿吀啊啊啊叫出声,她语气全是沮丧:“你们孟家这么有钱吗!你怎么不早说!我也没看出青羽多有钱啊!”


    “家父每年都会差人送一笔银子去秋水宫。”孟青榕知晓这是自己家事,可怕她误解,又继续道:“不过每年她与大娘都不要。”


    阿吀白了他一眼:“肯定是你爹见异思迁,心中愧疚才年年送钱。”


    “你不能这么说我父亲。”孟青榕不见生气,可言语很是认真:“长辈之事我本不该多言,可我父亲与大娘之间无甚见异思迁之说。江湖皆知,当年是秋水宫三宫主留下一封和离书离开孟家,而不是孟家休妻。”


    “啊?青羽娘亲是三宫主?那她师父呢?”


    “是秋水宫掌门。”


    “行吧。”阿吀没再纠结这些,她胳膊往孟青榕脖子上一挂,完全没察觉到他身子僵硬起来。


    她着急指了指天:“快快快,趁着顾涯还有一阵子才回来赶紧带我去长街!要避开人群,注意周遭有没有什么探子,千万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孟青榕忍了心中呼之欲出的莫名悸动,先横抱着人飞身上了房顶,之后才问:“什么事儿要瞒着他?”


    阿吀语速很快:“你听好,接下来的话你死也不要告诉顾涯。你可还记得我和老学究问史之事,我之前都把目光在放在大宁之内,可总说不通。九州一战得利的是塞外北厉国与西丘国,前者洗劫一通得财得人,后者得城池。我怀疑顾涯娘亲李素雪身份不是大宁人,而是北厉或者西丘国人,恐怕还是个贵族,这样才能说得通锦城之事,也才能说得通当年顾寒舟与李素雪本是情深意重,却为何在李素雪生子之后一走了之。”


    孟青榕心中因阿吀这句话惊得轻功都落下一截。


    北厉西丘二国与大宁血海深仇不是九州一战就能概括的,往上翻前事,三国各自都鼎盛过,几百年来战争无数。如若阿吀猜想是真,那顾涯所谓翻案之事就成了笑话。


    确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知晓,否则届时他无法留在大宁,也无法去了敌国。恐就真是天下之大,却无他顾涯容身之地了。


    孟青榕皱眉,很是郑重地嗯了一声:“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去一趟西丘,不能耽搁,今夜就得启程。而我们现在去的地方,是我打算求一个人,让她帮我走一趟北厉。”


    “我已让万花楼准备了李素雪画像,等我将苏凛冬说通,你启程时就去取,记得分给她一份。”


    二人落在苏家铺子后院,正巧苏凛冬从茅厕出来,被突然出现的阿吀与青衣男子吓了一跳。


    她手一指:“你这女人水性杨花!还敢拉着姘头来我铺子!知道丢人不敢走前门就落后院是吧!”


    第64章 由爱生怖“你为了他,伤我?”……


    阿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个笑脸,如若不是有求于她,阿吀真想抄了旁边花盆砸到她脸上。


    她直接道明来意:“你别和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我这有桩大生意,你做不做?”


    说起生意来,苏凛冬面色好一些,她自顾自地舀水净了手,走到石桌旁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会做生意的。”


    “你不是擅经营丝绸吗?想不想做大?据我所知,云城销往塞外这条路的生意,是被其他布庄占了。你帮我做件事,我就给你一万两,资助你走一遭北厉,将这条路吃一半下来。”


    苏凛冬手一抖,一万两,她家家产加一起都没这么多。她言语却没应承下来的意思:“先不说我愿意不愿意,一万两不是一笔小数目,你让我办的事儿就一定不是简单的事儿,万一让我丢了性命该当如何?”


    “生意场上如战场,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了。”阿吀也坐了下来,随后转头朝孟青榕道:“你先去取一万两银票来,这边我来和她好好说道说道。”


    孟青榕不敢耽搁,怕她有何安危,一个跃起人就不见了。


    苏凛冬眼神在她和孟青榕之间来回扫:“顾郎君知晓吗?你背着他跟别人”


    “你烦不烦?你眼瞎是不是?我和顾涯还没分手呢我怎么会出轨呢?”


    苏凛冬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阿吀耐着性子又扯了个笑,就事论事道:“我只不过是让你帮我打听个人罢了,若打听到消息,差人到云城给我送封信就是。你沿路安危不用担心,刚才那位是孟家公子,我自会让他给你安排四个高手随行,这一万两也不是白给你,若你能吃下一半,你后续我要吃个六成利。”


    “这才像是谈生意的样子。”苏凛冬抬手给她斟了一杯茶:“为何找我做这桩事?你为何又能攀上孟家?这可是大户。”


    阿吀哼了一声,接了那茶抿了一口就嫌弃地搁下不喝了。她扫过苏凛冬颇为英气的脸,说得认真:“你一个女子家为了做生意能在这个朝代熬到二十不嫁,自有你一番报复。至于我的事儿,与你无关。”


    这话给苏凛冬听爽了,也不介意她后半句,她假笑佯嗔:“六成利太多,这条路走下来我给你二成已算是仁至义尽。”


    阿吀呵呵了一声:“没有你这么砍价的,五成不能再少。”


    苏凛冬冷哼:“三成,不愿意就走。”


    阿吀咬牙切齿道:“成交,立字据,我要你今夜就启程。”


    苏凛冬扭头大喊一声二宝,取纸笔,就见一十几岁的店童抱着东西进来。


    等她将一切写好,盖了章,两人摁了手印,孟青榕也飞身回来,将一叠银票拍到了石桌上。


    苏凛冬点了点,一分不少。她咧嘴一笑,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今夜子时一过,我便启程北厉,到时麻烦护送的人还有要我办的事儿都安排好。”


    阿吀胳膊又是环上了孟青榕脖颈,她还在看着苏凛冬,叮嘱她:“沿路最好无论碰见什么都不要将我与孟大哥名姓说出,只道是做生意就行,你机灵点护好自己。”


    言毕,孟青榕抱起她往租赁院子赶。


    风中,阿吀忍住日后可能会有源源不断私房钱的喜色,伸手抚了抚孟青榕衣领子,语气是不自觉就撒娇:“孟大哥,你这一万两算顾涯欠你的,回头你记得找他要。”


    孟青榕看透阿吀促狭,他抿唇忍笑:“姘头找顾郎君是否不太合适?”


    “看不出来你脸皮还挺厚的嘛。”阿吀压根儿不管他这话越界,一想到她自己有了银子也有了宅子,嘻嘻笑个不停。


    马上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顾涯脚程很快,所以阿吀被孟青榕抱着从房顶落下的情景,就被顾涯、赵梓、桑甜、林雀看了个实打实。


    连辩驳都辩驳不了的那种。


    一落地,阿吀赶紧从孟青榕身上跳下来,嘴硬道:“我就是让他带我去看看风景而已,干嘛这么看着我呀!”


    多说无益。


    林雀扭头钻进了厨房继续做她的吃食,桑甜挪着步子到了阿吀跟前想问她怎么回事。


    赵梓马大哈,还摸着下巴喊:“顾少侠好身手啊!”


    当年武林大会,顾涯孟青榕二人对决快得肉眼无法捕捉;如今三年已过,各自武功皆有进益,何止是看不清,已经是看不到了。


    银光剑与朽枯剑于空中抵击到一处,内力激荡,剑气划裂长空,直将院子里这颗香樟树削了半个树冠下来。


    孟青榕手臂因这股反震力微微发颤,神态倒还从容。他本就不觉顾涯是何良人,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且不论他身世如何,光是他杀气浓重,不分青红皂白地就一副要杀人姿态,就不堪为人郎君。


    他轻蔑道:“莽夫。”


    顾涯神色冷漠:“我说过,再有一次,我会断你双臂。”


    银光煞气缠动,朽枯剑气肆意。


    赵梓见此架势道了句我明日再来,脚上跟打了油一样,转眼就溜了个没影。


    阿吀顾不上他,去拿了柴火就往房顶上丢:“有完没完!赵梓都跑了!能不能先顾正事!”


    房顶上打得如火如荼,桑甜忍不住问:“姐姐,你和孟大哥到底是做什么去了啊?”


    “能干嘛!难不成我还能和他上床啊!”阿吀气得口不择言,手上一个接一个拿着柴火往房顶上扔,她怒吼:“你两要是尊重我!就给我滚下来!”


    可这话已是来不及,高手对决,一招之差就已是天壤之别。顾涯手中剑朝着孟青榕横削过去,后者身影因轻功若影若现,银光剑影肆虐,将其右臂处衣帛碎散呈漫天飞舞之状。


    孟青榕以朽枯挡了他的攻势,暂且能够应付,只是再这么打下去,他一定会死在顾涯剑下。


    阿吀急地跳脚,指着顾涯骂:“今日你若敢伤了孟青榕一分一毫!你我就恩断义绝!”


    桑甜急了:“他最近在喝抑制走火入魔的药,不能多动内力!姐姐你也别刺激他了!真会出人命的!”


    此话一落,顾涯才觉心头一痛,一口血喷洒而出。


    孟青榕趁机落地,他不恋战,闪身取了包袱就要走。临走前还不忘走到阿吀跟前道了句:“等我回来。”


    顾涯一个跃身,速度快如疾风地挡在了孟青榕面前,血迹还残留在他嘴角,身法却不见有何阻滞。


    他长剑一扬,眼中杀气凌厉:“想走?留下双臂我自会放你离去。”


    阿吀受不了了,身子往前一扑,大袖飘荡间已是拦腰抱住了顾涯,她嘴上喊:“孟大哥你快跑啊!”


    武有不敌,孟青榕面色也是难看,他看向阿吀,留了一句:“明媚姑娘,此人不堪为人夫君,你且早日醒悟离开他才是,今日我便先行一步。”


    阿吀确定人跑得远了不能再远,松了一口气才正了身子抬头去看顾涯。


    一眼而已,她便被顾涯嘴角沁血,眼眶发红,眼神悲凉神色震动得心中狂跳不停。


    “你为了他,特意支开我?”


    阿吀张口又闭口,欲言又止,她是真的很想说,你这个时候脑子转这么快干嘛。


    “你为了他,伤我?”


    “我哪伤你了?”阿吀自然不承认这莫名其妙的话。


    顾涯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又是一口血吐出。


    桑甜看不下去了,忙上前捉了他手腕给他把脉,她皱眉:“姐姐,顾涯筋脉受损,最近一个月内不能再动内力,也不能再有大喜大悲起伏。”


    阿吀就是站着不动。


    她就是不想上前去扶他。


    他动不动发疯要杀人,她凭什么顺着他。


    顾涯甩开桑甜的手,银光也丢到一边,他上前一步掐住阿吀肩膀,声音都破碎:“你为什么要支开我?你到底和孟青榕去做了什么?”


    阿吀直挺着脖子,看也不看他:“你要是不信任我,索性掐死我好了,我说去看风景就是去看风景。”


    顾涯呵呵两声,被内力反噬,竟先晕了过去。


    阿吀这才慌了,她统共就见顾涯昏过一次,还是车轮战才晕的,她蹲身下来去扶他,又问桑甜:“走火入魔这么严重吗?不是亲个嘴儿就会好的事儿吗?”


    “我的姐姐呀!走火入魔是会筋脉尽断而亡的!”


    阿吀嘴里骂骂咧咧地将人往屋子里扶:“这个节骨眼他不能用武功,搞什么啊,到底在气什么,都捂紧嘴巴,这事儿一点风声不能漏。明日赵梓来也装作一切如常,否则传出去我们都得死。”


    她是嘴坏,真看着顾涯喝药喝不进去她心里也不好过。


    阿吀就不明白,怎么能吃醋吃成这样,他根本就不信任自己啊。想到此,她喂药也粗鲁,掰着顾涯嘴就给他硬灌,结果弄得顾涯脖子上脸上发髻上都是药汁。


    太狼狈了。


    阿吀转身又去拿帕子,一点一点给顾涯擦。她是没伺候过人,相当笨拙,而且这会儿顾涯那躺在床上抿着嘴,一点都无生气的样子,她就觉得伺候个醒来什么都不知道人,非常划不来。


    都显不出她的好。


    再一次喂,仍喂不进去,她恼地往脚踏上一瘫,手往顾涯胳膊上锤,语气委屈的不得了:“你但凡多信任我一点你也不至于这样”


    她还先哭了起来。


    后面她不得不嘴对嘴喂顾涯喝了药,他吞下去一些,剩下的就都流到了他脖颈里头。


    阿吀泪眼汪汪地将巾帕用热水拧了,先给自己擦了擦手,才扭身去推顾涯脑袋,要给他擦脖子。


    他脖子上还有情动时留下的指甲印子,一道一道,回回都是前脚刚好抹了药,后脚又再添新痕。这会儿他没意识地露出这伤痕,发丝因药汁与汗水黏连了几缕。


    阿吀心里没来由地,就觉得他像个受伤的小狗。


    见惯了他骄傲、从容、万众瞩目的样子,其实都没多打动她,唯独他这种无助,倒格外教她心跳加速。


    阿吀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为什么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开心多过难受呢?是我太恶毒了吗?”


    她给顾涯擦身,不过囫囵一圈,后面累了就爬到了床上去睡。还是老样子,睡熟了之后将胳膊腿都架在了顾涯身上,夜里冷,还将被子全部裹到了自己身上。


    寅时三刻,顾涯起了高热。


    他从小到大,就烧过一次。


    那时他四岁,被娘亲带到逍遥山,他娘说去寻个人教他乖乖等着,很快就会回来。于是他就真的在冰天雪地里乖乖等了一天一夜。四岁孩童再有天赋又能如何?等他反应过来他是被丢下之后,他已追不上他娘亲,哭喊声音更传不到他娘亲耳朵里,他只能在漫天飞雪的山里找个不停,直到他被师父带走


    那次他烧了三日。


    顾涯睁开眼,太阳穴处突突地跳,头疼间带得眼眶周围都隐隐作痛。他抬手敲了敲眉骨处以缓解,动作里触碰到身旁温热躯体,他才回神自己身在何处,又因何事头痛欲裂。


    他的身体要比思绪更快地翻身将人搂在了怀里。


    阿吀睡得神智不清,半眯着眼,半迷糊道:“你醒了啊,你身体素质真好啊。”


    她完全没感觉到他臂弯的滚烫,嫌热地推开他:“不舒服,别抱着我。”


    顾涯被她推得仰躺在床上,语有哽咽道:“难道这就是同床异梦吗?”


    这话听得阿吀睁着大眼睛,囧着一张脸就回了头,她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涯侧脸在若明若暗的光亮里,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似有什么堵在他喉咙里说不出来。


    无端教人觉着他无依无靠,也无人怜他爱他。


    他还是说了。


    “明媚,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阿吀没睡饱,被他吵醒说些有的没的屁话,她就有些暴躁地抓了抓头发,背对着他也不看他了:“是个人。”


    “你根本就不爱我。”


    阿吀想忍,可她没忍住,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主要是顾涯这句话语气太幽怨,搞得她像个渣女。


    她还是认真回了这句:“我连我自己都不爱,我怎么爱你?我从很早,一开始不就和你说过我没办法爱你了吗?这一点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你不要到这种时候才来说这种话像找茬儿,很没有意思。”


    明明知晓和她说这些没有用,也明明知道她什么都不懂,可顾涯还是想要她一点在意心疼。


    “你去给我倒杯茶水,你支开我同孟青榕去做什么的事儿,我便不再追问。”


    这话含着讨好祈求,听在阿吀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你不要搞得我真的干了什么一样,自己去倒!别烦我!”


    最后两句说完,头往被子里一裹还使劲踢了踢被子。


    顾涯真就坐起身,自己去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他想让阿吀抱抱他,可这么个人只会嫌弃他热。


    左扭右扭不愿意让他碰。


    顾涯无法,只好用凉水凉了身子后,才又躺回床上,钻进被子将阿吀搂到了怀里。


    他亲在她的发间,阿吀哼了一声,往他怀里蹭了蹭,语有得意:“你看你就是可以做啊,早服软不就好了吗?你看,你还不是自己会乖乖的过来抱着我睡,我真不知道你白日折腾什么,搞得一个月都不能动内力。”


    “我提醒你啊,后面孟青榕还会来云城,你不许动他一根毫毛,不然我跟你没完!”


    她全然不顾他伤痛,一味傲着。


    顾涯什么也没再说,只后面的日子他愈发沉默寡言。


    阿吀约赵梓来,让赵梓向大理寺与吏部人举荐她与顾涯辅助办案,功劳算九格司的,赵梓高兴应了。


    顾涯脸上却是无喜无忧,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原以为他不能动用内力的一个月日子会过得很艰辛,可大抵是上次他一招瞬杀十二名刺客之事,让敌人彻底认识到靠武功是没办法拿他们如何,竟就这般无波无澜顺利地过到了五月初。


    端午这天,阿吀还没等到吏部与大理寺人到达云城的消息,心里一肚子邪火。她都怕,怕这两帮人在路上就被人结果了,转念想想也不大可能,真要这样的话,事儿不就闹得更大了吗?


    她心绪不宁,就想去找顾涯泻了压力。


    可自打上次他差点走火入魔到现在,一个多月时日,他一次都没碰过她,清心寡欲地白日夜里都在练武。


    这会儿就是,正在屋内修习内功。


    阿吀猛扇着手里团扇,她燥得口干舌燥,下巴都起了两个燎泡,喝了口凉茶冲着桑甜道:“他在打坐我进去有事儿吗?不会走火入魔吗?”


    桑甜摇了摇头:“没事呀,也没那么容易走火入魔的姐姐,他最近都调理得很好了,感觉内功都更扎实了。”


    得了她这句,阿吀转身就钻进了屋子。


    顾涯盘腿坐在床边,听到门被推开动静,就睁开了眼,他神情似在询问她要做何?


    夜夜睡在一处,怎么就他这么能装。


    阿吀蹬蹬几步上前,扇子一丢,双手一推,就将顾涯推倒在了床上。她言语粗鲁道:“你和我都是修炼了阴阳和合经的人,我就不信你不想,你不就是想让我主动吗?你满意了吧!装了一个多月装够了没!”


    顾涯没拒绝,也仅仅是没拒绝而已。


    过程里他清醒眼神,不若以往次次沉沦,差别太明显,以致于阿吀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连亲吻都游离。


    做了还不如不做。


    阿吀那股燥更严重,事毕被顾涯抱着去沐浴,她使劲儿去掐他胳膊上的肉,气闷道:“你什么意思?”


    顾涯拿着巾帕给她擦洗,他道:“你不懂情爱,却痴迷色欲。”


    阿吀皱了眉头:“然后呢?”


    “我不想你对我只有欲望,仅此而已。”


    “你还在因为孟青榕生气,所以跟我说这种屁话?”


    顾涯笑得浅淡:“还好你拦住了我,否则那日我真的会杀了他。”


    阿吀觉得顾涯这幅状态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来。与其说是他难过,不如说他是放弃了,她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就是觉得不对劲。


    她不掐他了,改伸手去捧着他的脸,逼着他和自己四目相对。


    阿吀在他眼里看到了和以前不一样的东西,特别特别远。


    顾涯也在她眼里看到了恐慌,他抬手去给她理着鬓发,笑道:“你慌什么?我要杀了孟青榕你不允,我说不杀他了你似又不高兴,那你想怎么样呢?”


    他语气飘忽不定。


    听得阿吀嘴角一瘪,哽咽着嗓子,落着眼泪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顾涯给她擦眼泪,自觉自己一颗心似在上一次被刺穿了个麻木,他没办法撒谎,开口说了五个字就让阿吀哭个没完没了。


    他说:“还是欢喜的。”


    “那你干嘛这样!”


    “我不知道。”


    在浴桶里哭太怪异了,顾涯将人洗净穿好衣裳放到软塌上坐着。


    阿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去搂他腰身:“你不准不喜欢我!”


    “好。”


    “你得一直爱我!”


    她自己嘴巴说着无法爱别人,偏偏霸道得需要他全心全意去爱她。


    顾涯用手给她干着头发,手心里阿吀发丝从指缝里掠过,顺滑到抓不住,他对这句也说了一声好,


    蚕鸣中,顾涯又道了句:“大概是太伤心,过一段时日或许就好了。”


    阿吀抬头望着他,委屈得厉害:“你为什么伤心?你不是就吃醋了吗?一个多月还不够长吗?你为什么连爱都和我做得不认真?你至于吗?你别找事儿行不行?我都还没有因为你不信任我伤心呢,你倒先这样了!”


    顾涯嗯了一声,不太想就此多说。


    当天黄昏,阿吀也没了功夫再在这些事情上纠结什么,因为竹叶竟然回来了。


    不但回来,还给她带了个吓死人的消息。


    “冯稷死了?!”阿吀惊得从石桌上蹦了起来。


    竹叶言语急促:“对,主子这遭又派我来,一来是看看姑娘这处有没有我能帮忙的;二来是让我告诉姑娘,冯大人年事已高,如今内外都认定冯大人是急病猝死,其中厉害他不好说,可让姑娘小心大理寺人。”


    阿吀张着口,望着竹叶的脸发呆。


    竹叶视线却看向了桑甜,在看到对方面上儿一抹红晕之后,扯了嘴角。


    与此同时,京城陆家书房内,竹青来给陆裴回话。


    “主子,已找到沈无念行踪,正巧就在京城之内。”


    陆裴嗯了一声,笑得温润:“先遥遥观望着,别打草惊蛇。”


    “竹叶那处,算起来今儿他就到了云城了,主子真就这么放过他吗?”


    “无妨,本就是弃子而已,能诱敌就已足够。”陆裴搁下笔,侧头看窗外燥热得树叶都有些发蔫儿,又道:“备马车,去趟无花胡同。”


    “说来今儿老太太那处又派人找了一回银杏姑娘,不过这回什么人也没见着。”


    陆裴笑得柔和,道了句:“她可不是愿为人妾室的性子。”


    竹青低头不应。


    陆裴起身,言语听不出他喜怒:“算了,今儿不去了,我走趟老太太那,你将桌子上那幅画装裱了给无花胡同拿过去吧。”


    竹青探头一看,那画上,只有一双拈花手而已。


    第65章 由爱生怨“当年,我便不会那般做了。……


    端午这夜,阿吀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她睡不着,顾涯也就别想睡了,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慰道:“不如同我说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想。”


    阿吀皱着眉头转了身子面向顾涯,语气焦躁道:“冯稷一死,若无人接手主理这桩案子,最终可能就是不了了之。吏部和大理寺的人来顺着御雷山庄查,无非也就是两条路,一是排查云城有无势力同敌人有所牵扯,二是再将御雷山庄地道出口排查一番瞧瞧有无踪迹,这两个也太好糊弄。”


    “还有竹叶也很蹊跷,让我觉得陆裴是故意让他回来迷惑我思路的。冯稷之死的消息假不了,那他让我小心大理寺的消息就要斟酌斟酌。我现在怀疑压根儿不是大理寺抢了九格司功劳,而是陆裴拱手相让,为的就是提升竹叶带给我这句话的可信度。目的很有可能是掩饰吏部里有他的人在。”


    “既然如此,那他们到云城的目的就不是为了翻案,恐怕是栽赃嫁祸,比如大理寺的人会死,下手的人是吏部,然后以大理寺人发现我身上有大内至宝的理由,栽赃给你。此时翻案还未果,再有人添油加醋一番,帝王震怒,你就寸步难行,逃了翻案再无可能,不逃就是死。”


    “这样就能解释吏部人与大理寺人为何至今未到,他们在等,在等冯稷之死。只要此人一死,朝中便无人再敢提翻案之事。”


    顾涯抬手去抚平阿吀眉头,他担忧道:“你不要这么聪明,听着教人害怕。如此多弯弯绕绕你是如何能因那么一句话就一下子绕了个清楚?陆裴出身世家无错,可陆家未必有这样的本事。”


    阿吀想说,若陆裴不是陆家人,若他是北厉或者西丘贵族呢?那不就有这样的本事了吗?


    事情发展到此,牵扯越来越大,波及的人与势力也越来越多。


    文官冯家、武将宋家、御雷山庄、秋水宫、武当、峨眉、少林、蛊山、甚至还有做生意的苏家。


    现在又牵扯了大理寺与吏部。


    阿吀头皮发麻,她害怕地往顾涯怀里躲:“我不想有人死了,冯稷同你无缘无故便愿意为你翻案,想来是个好官,好人枉死,即便年岁已高,我心里还是觉得可惜。”


    烛火昏暗,明灭不定。


    她的声音不大,却含有信念。


    “我一定要,一定要护好你们所有人,我绝对绝对不能输。”


    顾涯也不知怎的,似是隐藏在心灵底处的某一份不知名情绪又被这句话挑起,让其心中万千针刺再度流动,穿过了他心间血肉。


    等他回神之际,他的手已是将阿吀拥在怀里,泪落无声。


    阿吀察觉到脖颈处热意与湿润,她想看看为何,结果被顾涯用力按着抬不了头。


    “我现在觉着,你不爱我也好。”


    阿吀啊了一声,她都无语了:“每次给你说正事儿你就来句莫名其妙的话,还有你好好的你哭什么啊。”


    顾涯不应。


    “给我看看,我还没见过你哭,给我看看啊。”


    顾涯也不给她看。


    像是应证了她的猜测,第二日吏部与大理寺一行人的船便早早停靠在了云城码头。


    这天几乎一夜没睡的阿吀得了消息后,她及时转变了策略,暂时不打算在朝廷人面前露面。为了诓骗竹叶,她愣是半下午让顾涯带她出城看风景。


    她缺根筋的时候多,就算带着那装着书册的大包袱,竹叶对此也没怀疑只当着她是谨慎。或者说怀疑了也不知她为何如此,因为他此行要执行的命令只有一个。


    他之所以再来云城一遭,是因为三月回京时,他本做好了少主会取他性命的准备,没想到主子并未责怪他,连罚也无,而是要他再回云城,以待后用。


    还做出了妥协,道是不杀桑甜可以,让他想个办法将人藏起来就行。


    竹叶心中愧对主子,自是接受了这法子。


    人性如此,你若初初就要开窗户,他定然不愿不允;可你要一把火烧了这房子,他就愿意开窗户了。不但愿意开,还开得感激,开得心甘情愿。


    陆裴要的就是竹叶这一份心甘情愿。


    早在竹叶对桑甜动心之时,他就已成惑敌弃子而不自知。


    阿吀本以为竹叶对桑甜有情,去而复返更加说明了这份情意浓厚,可她忽略了古时人对于忠心的坚持,低估了陆裴对身边人心的依旧谋算。


    她完全不担心内院会有何事地同顾涯出了门,在她看来有竹叶在反而放心,毕竟他上一次在云城时候有更多机会朝桑甜下手。


    若是换成竹青,她之前次次和这趟都会将桑甜带着一起。


    为了不暴露陆裴身份,她觉着竹叶也不可能有何动作。


    可你会装,别人也会。


    阿吀此间丝毫不察,在她与顾涯出城之后,立马去买了两身黑衣与一大堆干粮。她在山间稍稍打了个盹儿,就同顾涯换好了衣裳,抄了山间近道又回到了城内。


    顾涯轻功登峰造极,两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吏部官员与大理寺官员下榻的别庄。


    找寻一番,才找到了这回被派来的大理寺少卿江晏所住屋舍,趁其沐浴之际,无声无息地将大包袱放到了房梁死角雕刻之地,他二人则躲到了床底。


    江晏沐浴之后并未上塌休憩,而是拿了卷宗在案桌上写写画画。他勤勉得很,阿吀看睡着了他都还不困。


    这一夜无事发生。


    五月初六一早,赵梓一大早拎了两盒不知什么东西就在江晏门口守着了。


    江晏衣冠齐整之后才让赵梓进了屋。


    阿吀就听见赵梓这个二货,跟江晏套近乎。


    这一早也无事发生。


    江晏要外出,阿吀又和顾涯脱了黑衣紧跟其后。她感慨若真有暗卫这种职业存在,日子也不好过。吃喝拉撒睡根本就不是人能受得了的。


    几乎寸步不离地守了江晏三天,在第四天夜里,敌人才终于有了动静。


    阿吀眼睁睁看着赵梓带了一个长得和顾涯一模一样的人进到江晏屋内,这一瞬间她想了很多很多。


    比如吏部官员难道是干净的?


    出手的人竟是这个赵梓?


    又比如赵梓藏得够深,竟然把二货演得这么像,没想到这回给她秀了一手,若不是连熬了四天亲眼看到这一幕,谁敢信这货是个阴险贼人。


    再比如,这个易容者就是当年易容顾寒舟的人,他去找了赵梓,随后跟着上门来到江晏面前,再当着赵梓这个“证人”的面,杀了江晏。


    两相合作,天衣无缝,沿路不知多少人瞧见了他二人同行,都成了证据。就和当年杀害楚怀川的套路一模一样。


    江晏还未曾察觉有何蹊跷,他捏了捏眉心道:“本官无心问责,只是赵大人办事未免太慢了些,我入云城当天便说要将顾少侠与明媚姑娘请来,为何拖到今日?为何只有顾少侠你一人前来?你武功高深莫测,还有何顾虑?”


    “顾涯”道:“内子任性顽皮,她不想来,我也无法。”


    声音,穿着,连银光都模仿了个差不多。


    江晏摆了摆手:“赵大人你先去院外守着,我有话单独同顾少侠说。”


    待屋里只剩下他二人时,“顾涯”道:“大人如何知晓我身份?又为何要见我与内子?”


    “你的身份长相除了皇帝不知,在有心人眼里已不再是秘密。”江晏站起身道:“想要为你翻案的吏部尚书冯稷已死你可知晓?”


    “顾涯”点了点头。


    “其实冯大人曾登门找过我许多次,早在大殿之内重提翻案之事以前,他就私下里已经查访此案。这桩案子,涉及的不仅仅是江湖与朝堂,大宁之内应是有敌国奸细,这些奸细官职和江湖地位恐还不低,这背后是两国甚至三国恩怨。”


    江晏忧心忡忡道:“我这遭来云城极为不顺,冯大人已死,怕是不久后就会轮到我了,我喊你来是要将一些我找到的证据交给你。若我遭遇不测,你不要放弃,要继续查下去,这已不是你一人家恨,而是国仇。”


    “顾涯”面色凝重,一脸不可置信。


    江晏转身去取锦盒,他又道:“本身这东西交给明媚姑娘才更稳妥,不过她性子似乎很是谨慎,竟不愿前来。”


    他取到锦盒的刹那,一道寒光在其背后露了嗜血利刃。


    下一息,阿吀这次贴身带的殒星被从床底飞出,锋利之下,“顾涯”右手齐腕而断。


    接下来就有些搞笑了。


    顾涯身法诡谲,三下五除二将守在月门处的赵梓与“顾涯”绑在一处,怕他二人会咬毒自尽,动手初初已是卸了他二人下巴。


    赵梓哭哭啼啼咿呀呀,说的话口齿不清,但还能分辨出他说的居然是:“为何会有两个顾少侠?为何抓我?饶命啊!”


    阿吀还不想管他,她还忙着安抚被吓到了的江晏大人。


    她先利落地拿了他手里的锦盒,随后笑眯眯道:“这种装着证据的东西,的确交给我比较稳妥。我可不会像江大人一样,一上来就敢交给个破绽明显的人。”


    阿吀调侃他:“你就算看不出来他武功没多高,最起码也看得出来他手里那炳剑不值钱啊,怎么可能是银光呢。”


    江晏出生于家道中落时候,这些年才好起来,他自然无那个眼力。就算家中一直鼎盛,他向来是个死读书的人,也认不出来的。


    他尴尬地正了身子,理好衣冠才朝着阿吀道:“明媚姑娘名不虚传,不愧是如今黑市悬赏榜首。”


    阿吀哼了一声,应了这句奉承。


    顾涯这才上前朝着江晏行礼,而那位“顾涯”已被撕了人皮面具露出了他那张年约四十多苍白的平平无奇的脸。


    赵梓还在旁边叫。


    阿吀没想到这个人是真的蠢的。


    也不稀奇,聪明还能装一装,蠢是真的演不出来。


    阿吀连个眼神都没错给赵梓,她踹了踹易容的人,语气一点不客气:“你说,当年顾寒舟刺杀大将军是不是你干的?你到底是谁?”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下巴被卸了也不叫嚷,只呆呆望着顾涯神情恍惚。


    阿吀猜到点什么,暂也不想盘问了。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


    她扭头和江晏道:“大人猜想的幕后黑手和我想的差不多,不过眼下还需要些证据。至于顾寒舟之案真凶约莫就是此人,还有御雷山庄那边我早已查探过没有什么用,就算云城还会有与敌人一伙的势力,想来牵扯也不深。我建议大人带着赵梓与这易容人即刻启程回京,要请云城总督护送,阵仗越大越好,要一路敲锣打鼓地回,路上记得小心吏部官员。”


    江晏明白这是为他安危着想,的确,有这易容人这遭也足够交差。吏部他也有所怀疑,一路若非某官员坚持所谓查探寻访,也不可能耽搁到五月才到云城。


    兹事体大,更多地细节还得回京之后再做商榷。


    阿吀又把自己穿着的柔鳞鞘翻了出来:“大人回京见了皇帝记得说,顾涯追杀鬼门人时意外得了这大内宝贝,待此间事了,自会回京将此宝物奉还。”


    “还有这个。”阿吀指使顾涯把放在房梁死角处那一大包袱取了下来道:“这个是给皇帝的献礼,因为顾涯追杀鬼门人只找到了这柔鳞鞘,那九龙冰丹却没找到,就当赔罪吧,希望皇帝别怪罪。”


    江晏点了点头,这会儿听了动静的吏部与其他官员也到了这处院子来。


    阿吀与顾涯便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踩着易容人与赵梓后背,在众人面前亮了亮手里的人皮面具:“看到没!当年镇国大将军楚怀川就是死于此人剑下!”


    易容人丝毫不喊冤叫屈地颓然死样,让众人面色各异。


    阿吀将面具丢给江晏:“后面的事儿就交给各位大人了,有缘京城再见。”


    翻案之事,至此算是完成了三分之一。


    回去路上,顾涯没再用轻功,阿吀也拉着他在胡同里脱了夜行衣丢到了一边儿。


    那东西她穿了三四天,早受不了了。


    顾涯就站在一旁出神。


    阿吀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语气尽量保持轻松道:“你在想什么啊?开心吗?我还以为你看到易容人会大开杀戒呢,没想到这次稳重得很。”


    顾涯心里空得没个着落,语气都有些奇怪:“若翻案成功,你会走吗?”


    “走去哪?”阿吀嘻嘻一笑,踮脚亲在顾涯嘴角:“案子还没彻底查清,麻烦事儿还在后面。不过我不会走啊,我还要回蛊山找华姨呢。”


    “那我呢?”


    阿吀又得意起来,瞥了他一眼扭着身子出了胡同。她是觉得近来顾涯越来越别扭,说得好听些是患得患失,说得不好听就是神经病。


    顾涯追上去去牵她的手,月色下,他小心翼翼道:“你不要想着和孟青榕试一试。”


    阿吀莫名其妙地啊了一声。


    顾涯又忐忑不安地道了句:“那天见到孟青榕抱着你出现,我心里难受,只想杀了他,却不想杀你,我觉得我完了。”


    “然后呢?”


    “然后我想我看看我能不能不要那么爱你。”


    听到这阿吀已经生气了,她踹他:“你什么意思?不那么爱我就可以杀我了是吗?”


    感叹她的敏锐,这种念头他的确一闪而过。


    顾涯弯身亲在她脸颊处:“可那些日子,我感觉我像具行尸走肉,我一点都做不到。”


    阿吀推开他,一点都不想理他了。她整天算计这个谋划那个,结果顾涯竟然盘算着要杀了她?


    她接受不了,不但接受不了,还觉得自己不值钱,上赶着帮忙还被人这么对待。


    这就叫听话不听音,听不懂顾涯真正想表达什么。


    阿吀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中间撞到人也不管。


    顾涯跟在她屁股后面追,拉着人哄:“所以我打算改一改,比如克制自己不要那么吃醋,这是我不好。”


    “我也不打算要孟青榕胳膊了,可你能不能不要喊他孟大哥,有事儿让我去办行不行?我腿脚很快。”顾涯倒走地跳了两步。


    阿吀被哄得越来越上脸,眼泪流个不停,哭到最后索性往地上一坐。


    这会儿戌时未过,夜市正热闹。


    长街中心貌美女子瘫坐在地大声嚎喊。


    好凑热闹的百姓很快就将二人围在了一起要听个分明。


    “你天天怀疑我出轨你有病啊!”阿吀脱了鞋就砸过去。


    顾涯手快,接住那绣花鞋,脸已臊得通红。他不晓得阿吀竟会来这招,丢人是一回事,他怕传出去显得他心胸太狭隘,整日忧心妻子红杏出墙,逍遥派的脸还要不要了。


    被师父知晓还不知道要怎么责怪他。


    “我都说过多少遍了!不分手我不会和别人好!你是不是有病!”阿吀是真委屈,脱了另一只鞋子又砸过去。


    顾涯急忙蹲身下来给她穿鞋,难得手忙脚乱。


    阿吀是越哭越难过,她觉得自己够有病的了,顾涯比她病还重!


    也是翻案顺利进行到三分之一,越顺利后面只会事情更多,她心绪放松不下来,被顾涯那么几句话触动,精神状态崩溃得只想哭。


    旁边大娘上来要扶人,她道:“小娘子貌美如花,郎君忧心也是寻常,可不好哭了,赶紧家去吧。”


    一大堆上来劝。


    阿吀哭个痛快,顾涯背上人头一回可以说是灰溜溜地往家跑。


    身后笑声不断,丢煞人也。


    一回院子,阿吀哭声戛然而止。


    只因眼前一片狼籍,竹叶重伤仰躺在地。


    林雀不省人事靠在厨房门口。


    地上几丝血迹。


    唯独不见桑甜人影。


    阿吀从顾涯身上跳下来,二人分别去查看了林雀与竹叶伤势。


    林雀还好,只是被吓晕了。


    竹叶伤势就有些严重,右腿被人打断,左手也骨折。


    阿吀一时顾不上他,满院子一间一间屋子去找桑甜。边找边喊桑甜名字,她脑海如有钟响,回荡不停。


    多事之秋我怎么可以大意的不带桑甜一起。


    桑甜要是死了怎么办。


    她才十八。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阿吀慌不择路,一张脸煞白煞白地走到竹叶面前,她也不管竹叶是不是醒着的,一巴掌就扇到了竹叶脸上。


    她声音嘶哑地扯着他衣领质问:“你一定知道桑甜在哪,别装死!你给我起来!”


    “不然我杀了你!”


    阿吀抽出匕首殒星,利刃架在竹叶脖子上:“我数三二一,你再给我装,我保证下一秒就要你去见阎王!”


    竹叶当真悠悠转醒,他有气无力地开口:“是我无能,没能护住她让她被人掳走,你要杀便杀吧。”


    顾涯拦不住阿吀,让她冷静她也听不到,一个手刀下去,阿吀便晕在了他怀里。


    他神色难掩责怪地扫了竹叶一眼,语气冷漠:“我去找大夫,你和林雀在这里等着。”


    竹叶不傻,刚才阿吀那几句话他便明白少主身份此女已是知晓,不但知晓,御雷山庄那次还利用他向少主挑衅。


    那少主呢?是否知晓自己暴露身份?


    又是从什么时候暴露的?


    竹叶打算身子能动后立即给少主送信,看准时机再回京复命。


    而桑甜,他要藏到地老天荒。


    半个月后,江晏带着赵梓与易容人安全归京。


    得益于赵梓想要保命的惊人口才,在大殿之上将阿吀与顾涯夸了个天上有地上无,更将那夜情形添油加醋说了个惊险万分。还自道愚笨,将自己过失等全部怪罪到了易容人身上。


    易容人名唤白简之,精通易容模仿技法。他对当年刺杀楚怀川之事供认不讳,不过动机一口咬定是因为江湖私仇。


    白简之当年爱慕李素雪,他见顾寒舟与李素雪成亲生子,本想这一生遥遥相望就已足够。没想到顾寒舟喜新厌旧,抛家弃子,置李素雪与幼儿死活不管,远走边疆,他是为报情仇才会将泼天大罪栽赃嫁祸。


    白简之语调没有起伏,如同死去多年,他道:“素素为顾寒舟放弃所有,却被他辜负一生,只要他一条人命怎能解我心头之恨?当然是顾家满门与千秋万代的骂名来抵才够。”


    他又笑:“可我若能预料到,她丢下幼子都要与顾寒舟同生共死…”


    “当年,我便不会那般做了。”


    白简之说完这句,挣脱镣铐链索,以左掌自断心脉而亡。


    江晏这才知晓此人武功高深,那夜不是无力反抗,以他挣脱铁链枷锁姿态,那夜想逃应是不难。


    他是见到顾涯那张肖似李素雪的面容,放弃了挣扎。


    第66章 由爱生惧“顾郎君是不是不行?你才这……


    白简之这套情真意切的供词,并未糊弄过文武百官,就算皇帝多年力不从心,也知晓他所言只能是因由之一。后有军火案,便知晓白简之不过是贼人的一枚棋子而已。


    此案还需继续往下查。


    而在五月初十到五月二十五日这半月里,共有三拨人手忙脚乱,因由各自不同。


    一是乱在陆裴这边。他在得到谋划再度落空的消息时,江晏已带着白简之与赵梓到了与上京相隔不过五日路程的恒城。此时再作何筹谋不可能来得及,若在京郊真定山处将江晏一行官员进行绞杀,也于事无补。沿路江晏大张旗鼓搞得人尽皆知,再下杀手除了做实案件与暴露底细毫无意义。


    五月二十那日,在私人园林麓山别馆中,一向泰然自若含笑如玉面容的陆裴,却持笔沉溺于书卷之中,呈潦草迷狂之态。


    风起云涌间,水榭幔帘与无数宣纸被迫飘荡。


    一张张白纸,书的尽是“明媚”二字。


    陆裴双眸布满血丝,他坐在此处重复书写已有整整一夜,只为思出破局之法,每书一张,他心中对明媚恨意便翻涌升腾一次。


    当年顾寒舟之子失踪,父亲遍寻无果,直至他成年,权利更替到他手中。因他父亲对顾涯从无杀心,他自然也是如此,甚至起过招安心思,所以查出沈无念收其为徒后,便诱他下山。


    他步步谋划,连当时金陵赠银之恩,也非偶然。他是顺势而为,不是在红月赌坊,也会在其他地方,他要的就是顾涯承他一份恩情。


    后续锦城由他在幕后操控全局,他初初目的是要毁其心志,碎其骄傲,杀其懵懂,届时他再以伯乐之姿现身,假以时日,顾涯自会为他所用。


    可偏偏算漏了明媚,算漏她不过一孤女,竟能以油尽灯枯身躯,磨烂手骨逃走;算漏她一个乞丐竟聪慧过人,能在纷乱复杂势力中一针见血地切中要害。


    至此,锦城事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孔徐薛秀自作主张,不惜以多年心血付诸东流的代价,都要围杀顾涯明媚,以致于最后一败涂地。


    事后,陆裴自认朝堂处已是救过补阙到了极致。等他挪出手来再对付顾涯与明媚时候,前者入了逍遥山,江湖无人敢触沈无念霉头,悬赏无果;后者则入蛊山,此地常年被瘴气环绕,毒虫毒物遍地,华兮也不好对付,三年里折了许多刺客探子都没能窥见明媚身影。


    陆裴手中笔在其五指间游走地越发如痴如狂,他喃喃自语:“你精通术数,又对机关了如指掌,乞丐出身却见识渊博,看似疯癫实则足智多谋心细如发。”


    他笑:“我尚且还在犹疑你是否察觉到蹊跷,你就已笃定我的身份了吗?那你还敢让银杏随我回京?你到底是谁?”


    “你在向我宣战吗?”


    陆裴嗤笑出声,他手腕翻转,手中笔应声落水。


    待他再起身,望着水中涟漪,神态已恢复如常。


    陆裴眼眸低垂,音色清泠道:“吾将倾囊以付,与卿博此一局。”


    二是乱在万花楼。因黑市里悬赏明媚姑娘的金额已突破天价,还另附三样宝物:一为突破武功猛药,二为救命良药,三为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籍。是以引诱了无数江湖能人倾巢而出,皆来万花楼要买明媚姑娘的消息。


    万花楼金陵总舵议事厅内,曲水流觞长桌从头至尾坐满各城主事人。为首的却是一头戴长至脚踝幕篱的女子,从其举手投足间,自能窥见几分倾国倾城风姿。


    她开口,声线偏低:“从今日起,万花楼不再卖任何明媚姑娘消息。不但不卖,后续明媚姑娘无论在何地落脚,只要有万花楼在的地方,都要自行奉上江湖朝堂敌国消息。潜风堂的帐,就由她代万花楼讨还。”


    潜风堂是万花楼名下情报机构之一,在五月初五日,全员六十七人悉数被灭,堂内所有卷宗记载皆被洗劫一空。


    长桌众人齐声领命:“我等谨遵楼主之令!”


    待众人退下,诺大个厅堂之内只有楼主一人时,她忽轻笑出声,自嘲地道了句:“做师娘的,关键时刻的确要助徒儿一臂之力。”


    三是乱在云城顾涯这里。自打桑甜失踪之后,阿吀精气神儿就紧绷如弦,原贪睡的人,如今一日至多睡上三个时辰就会醒来。连续半个多月,直到六月初,她几乎夜夜梦魇。


    林雀变着法儿地给她换了吃食做羹汤,阿吀逼着自己吃,食量不见少,身形还是消减了下去。


    今日也是,顾涯端着碗坐在厨房门口给她喂着蛋羹,阿吀每吃一口,就要抠一次手腕。这些日子下来她的手腕密密麻麻全是甲痕,虽说疤能治愈,但心里呢?


    他夜里抱着她睡的时候,每摸到一次她的蝴蝶骨,他心里报仇雪恨的欲望竟然就会减上一分。


    尤其她噩梦呓语的话,有三句始终徘徊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前几日她梦魇到全身筋挛那次,他听到她捂着心口道了句:“妈,你为什么要这么恨我”


    还有一次,她哭着说:“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昨夜,她又一次筋挛,吃痛里她毫无意识地痛哭:“对不起,我不想救你”


    阿吀这几句自责没能救下胞弟的话,让他报仇欲望越发浅淡。他也对自己产生了恨意,恨自己不够强,恨自己护她护得不够,恨自己为什么要让她同自己一起面对这些。


    这些都是他的责任,本与她无关。


    顾涯从背后抱着她,胳膊越收越紧。当他眼泪从眼眶里不受控制地往下落时,也吵醒了阿吀。


    她抬手摸了摸颈肩湿润,下意识地用舌尖尝了尝,又苦又涩。


    阿吀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被这一点苦涩安抚,像是顾涯比她痛苦,她自己的那份就会被减轻。


    她悠悠地来了句:“你哭起来一定很好看。”


    顾涯的眼泪却在这句话里决了堤。


    烛火忽明忽暗。


    顾涯哭得越厉害,阿吀脑子就越清醒,不但清醒,还忽来了句:“换上黑衣服,我俩现在就再去当几天暗卫,过了大半个月,竹叶应是放松了些警惕,这个时候去守他,许能蹲到他把桑甜藏到了哪里。”


    她言毕,胳膊肘撞了撞他肋骨:“你快起来呀。”


    顾涯鼻息不通地唔了一声,起身坐到了床边,抬手抹了一把脸。阿吀这会儿有了点精神,翻身从背后抱住了他。


    她声音闷闷地道:“我真讨厌江湖。”


    “待此间事了,我带你去隐居。”


    “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天天看见你还不够烦的。”


    顾涯鼻尖一酸,抑制住心里那股空荡道:“很烦吗?”


    阿吀这会儿已经放开他,自己先下了床,她没回头,也就没看到他落寞神情,还自顾自道:“是的,很烦,一辈子只谈你一个男朋友我也太吃亏了吧,反正你和我哪天分手我就哪天立马去找别人。”


    顾涯没应这话,他去拿了黑衣裳给阿吀穿好又给她梳好辫子。阿吀摸了摸两边鞭子,撇嘴:“你为什么不反驳,你是不是老早想好了事儿完了之后立刻甩掉我,你早烦我了是不是?”


    这话真是胡扯,他没心思在这个时候和她吵,也没应。再开门后,背着人在黑夜里窜行。


    竹叶的确放松了警惕,不过随行在侧三日,也没见到他行踪有何可疑,亦或去什么不寻常地方。


    他住的屋内也无机关。


    两人不得不先放弃。


    六月初七,竹叶登门拜访,一副找不到桑甜颓然伤心欲绝模样,话里意思阿吀如果没有什么事儿需要他办的话,他今日就要回京。


    阿吀一句话不想同他说,顾涯脸色还好些,送走了人。


    人一走,院门被关上,阿吀揪着林雀木盆里的菜叶子无语道:“我都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蠢,你说竹叶要是蠢怎么能把桑甜藏那么严实?他要是聪明为何又要回京复命?”


    顾涯笑着上前,在她面前晃了晃一个铃铛。


    那东西是桑甜贴身带着的。


    阿吀眼睛一亮,语气都不一样了:“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这个?”


    顾涯抿唇微笑不语,阿吀缠了他半天他才道:“桑甜无事,护送她的人中了她的蛊虫丝毫不觉,她如今是将计就计在去往京城的路上,打算后续与竹叶周旋时给他种上蛊,看看能不能套到更多有用的东西。”


    “那你怎么拿到的!”阿吀不相信他,想到什么脸色煞白道:“难道是桑甜已死?你在骗我?”


    顾涯没再逗弄,赶紧将怀里那封信递给她:“早间儿你还没醒,一高手丢下这份东西就飘然离去。留下的令牌是万花楼之物,是他们的探子在帮桑甜送信。虽不知怎的遇上,但总归是好事,可能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才出手相帮。”


    打开信,阿吀看到桑甜字迹,其他都和顾涯所说无异,看到结尾她眼泪就落了下来。


    姐姐,江湖好刺激啊!我在京城等你啊!


    是桑甜的语气,装不出来的。


    “是我忽略了,桑甜是华姨最得意的弟子,她不是不能自保的普通女子,我若早想到,你就不用这般担惊受怕了。”顾涯说着,将阿吀搂到了怀里:“是我太笨。”


    阿吀心神一松,推开顾涯扭头进屋躺到床上,什么也不管不顾地几乎没下床的睡了三日。


    后续事有了万花楼相助,就显得容易了许多。最起码在信息差这一层,就不至于抓瞎。


    万花楼竟然还不要钱,就愿意帮她办事,要知道经营一个诺大的情报网,所需人力物力财力不知几何,万花楼恐也是多代传承下来,否则不会有这么大规模。


    不要钱,阿吀反倒不敢用。当初万花楼要钱那架势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她坐在树下石桌处边摇扇子边问顾涯:“你师父面子能有这么大?我不太信。且就算万花楼明言潜风堂被灭与那敌人有关,需要我帮忙讨债,那这些人自己这么大势力自己办不是更容易吗?怕得罪人的话我可不信,除非…”


    顾涯在旁边给阿吀拨葡萄,见她停顿塞了一颗到她嘴里,他似乎不太关心其中细节,随意道:“除非什么?”


    “除非万花楼也是朝廷一环,无上面的意思,关乎政治等事,万花楼无权过问,若越权行事…被上面人一拿捏到把柄,多年基业毁于一旦也不是难事。”


    阿吀还不知晓自己无意之中窥探到了真相,她吐出葡萄籽:“那这么看,不用白不用。”


    她又高兴了。


    敌人却出乎阿吀预料,彻底蛰伏起来,一直到这年冬月都未曾有何动静。


    孟青榕与苏凛冬也无有用消息递回。


    日子暂时就这么舒服懒散起来。


    一到冬日,阿吀懒得基本不出门,她和邻居蒋家婶婶也混熟了,没事儿就和她聊聊闲话,一点都不觉无聊。


    这日也是,外面正下着雪。


    阿吀抱着手炉缩在软榻上,就听坐在她对面的蒋婶子道:“顾郎君倒也不嫌闷,你不出门就见天儿地在家守着你。”


    “不管他。”


    蒋婶子啧了一声:“这大半年下来我是看明白了,你个小丫头片子压根儿就对顾郎君不上心,只顾着自己快活。”


    阿吀听着不舒服了:“我怎么就顾着自己快活了?你这不就是在说我自私!”


    “你莫不是顾郎君抢回来的媳妇儿吧?不然怎么都不见你心疼他?五月那会儿不就是,你夜里老睡不着觉不是瘦了点儿,顾郎君可比你瘦得多得多,我瞧你都没看出来。”


    阿吀还真不记得,她犹豫着问:“有吗?难道是因为天天看着他所以瞧不出来?”


    蒋婶子凑近她,小声道了句:“你和婶子说老实话,顾郎君是不是不行?你才这么瞧不上他?”


    阿吀猛摇头:“我没瞧不上他啊我。”


    “苏家婆娘说你还有个姘头,顾郎君要不是不行能忍了你这个?”


    阿吀这才想起来,孟青榕的事情顾涯是后面再没追问过了。不但没有再追问,她后面再出门他也没再逼着自己戴什么幕篱之类。


    虽他总随行在侧,但已经没有像去年除夕那时候别人不小心碰她一下就要把她皮搓下来的架势。


    阿吀心里怪不是滋味,她日日被顾涯伺候着,这些竟然别人提醒才能发现。


    蒋婶子以为戳到了她痛处,拍拍她手安慰她:“做人总没有圆满的,顾郎君样样都好唯独那处不行你忍忍就是。其实年纪大了就琢磨出来了,那事儿不过半盏茶一盏茶功夫,光靠那点儿功夫合得来,那其他那么长的日子时候该怎么办?安生和顾郎君过日子,就是可惜啊,可惜你都要二十还没能有个娃娃。”


    原来是因为她至今没有身孕,蒋婶子才会有此猜想。


    阿吀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她指了指对方肚子问:“婶婶,你怀你家孩子的时候什么感觉?”


    “怀着时候嫌耽误干活儿,生下来天天带着就心疼了。”


    “不自己带就没有感情吗?”


    “自然啊,或者有也淡得很,人啊就那么回事儿,眼睛就那么大,只能看到眼睛周围那几个,见都见不着还谈什么感情多深呢你说是不是?”蒋婶子一拍手:“不说了我家去了,我儿子该做工回来了。”


    蒋婶子一走,顾涯才从外间儿进来。


    他鼻尖被冻得通红,有武功护体也防不住这躯体自然反应。发丝、身上还有不少雪花,在屋内炭火热意下,化在夹袄锻子上晕开一片又一片湿润。


    顾涯见人盯着他,上前坐到她旁边,用帕子擦了手才去剥了矮桌上干果,他道:“怎这幅样子?想什么?”


    他递过来的果子就在嘴边,阿吀忽就鼻子一酸,眼泪吧嗒一下就落了下来。


    泪花里,阿吀看见顾涯先是皱眉,又是声音哄小孩儿一样问她怎的了,还挪开了矮桌给她擦眼泪。


    阿吀哭道:“你不爱我了!你对我都没有占有欲了!你不是疯子吗?还想杀我吗?你怎么变正常了?你变正常了我怎么办啊?我不正常啊!”


    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几句算不上好听莫名其妙的话,哭得没个章法的样子,偏就他瞧着心疼。


    顾涯两只手捧着她脸,望着她那双大眼睛,心里难受一时也笑不出来,只好语调柔和道:“你嘴巴坏又太能说些不知哪里来的道理,可其实情爱上你什么都不懂。你不懂,若我也不懂,互不相让当真要闹个你死我活的下场吗?既你不愿去学,就由我来。”


    阿吀吸吸鼻子,问了句:“学什么啊?怎么学啊?”


    顾涯说不出肉麻话,索性不说了这个,亲在她额头道:“你不用管,交给我就是。”


    阿吀其实也没多想知道,她哼了一声:“不懂装懂,你真没劲。”


    顾涯倒笑了,受用她这般。


    后面阿吀看顾涯,怎么看都觉得他现在整个人温柔得很,跟陆裴那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温柔,孟青榕那种被养得很好的自信温柔不一样,他像是水。


    羊水吗?


    阿吀噗嗤一声笑出来。


    顾涯正坐在床踏上,给她用内力干着头发,见她这样心里安宁,歪头问她:“又自己想什么呢?这般好笑?”


    冬夜静谧,屋内被烛光笼罩,又有炭火暖意萦绕。


    阿吀转过身子,披散着长发,低头掀开寝衣指着自己肚子道:“我想生个宝宝,就是那种我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再由我跟你一天天带起来的那种宝宝。”


    顾涯还记得她十五岁时候说过,不会成亲不会生子,如今她快二十,两人户籍已在一处,今夜她又对他说想要个孩子。


    她这种变化,没有让顾涯觉得欣喜,他竟是喉头一哽,说不出来那句你的身子无法有孕之言语。


    阿吀自顾自说,又拉着顾涯的手贴在自己肚子上:“身子调养这么健康了,等接到桑甜,事情办完我就开始治身子,调养个七八年总能生吧。”


    她还不知道修炼阴阳和合经的前提就是放弃子嗣,才能长寿驻颜。


    顾涯不忍心戳破她的幻梦,也念着她一向反复,便略过此话不提。


    阿吀见他嗯了一声,心里高兴去抱他脑袋将人搂在怀里:“到时候有奶水了我第一个先给你吃。”


    “胡闹。”顾涯扯着人胳膊又推着她转过身子:“头发还未曾干透,小心着凉。”


    阿吀乖乖盘腿坐好,兴致高涨,还在说:“二十八岁生娃娃刚好,我想生个女儿,大名到时候再说,小名就叫阿宝,宝宝喊多了,然后她从小到大就都能知道我很爱她…”


    她说到后来说累了,被顾涯搂在怀里半梦半醒地道了句:“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没那么恨我母亲了,难道是最近过得太平静了吗?这种平静是幸福吗…”


    阿吀话音渐消,顾涯却睁着眼睛望着她的睡颜有些睡不着。


    不知是什么磨了他的傲骨,让他越来越贪恋这种寻常日子,惧怕也紧跟其后如影随形。和切实拥抱在怀里的人相比,顾涯自觉心中仇恨竟渐渐散成一片不成气候的云雾。


    其实阿吀脾气差,又喜作闹,享受起来花银子如流水,理所当然到好听话也很少说,更容易暴躁完全不知晓心疼人,不高兴一句话不说也是常有。


    挑剔,浪费,爱使唤人。


    总不拿他心意当回事。


    顾涯能想到的细节越多,却偏偏越发眷恋她。他微微侧头,亲了亲身旁人的脸颊。


    这才慢慢睡去。


    今年冬日多雪天,到了冬月初十已有雪灾趋势。


    随着雪花飘落,一桩又一桩消息也似雪落一般落入阿吀院中。


    先是孟青榕顺利返回此院,却浑身是血重伤到不省人事。


    再是凌云阁掌门宋绝死于后山藏宝库处,其内金银被洗劫而空。


    另有锦城总督冯斯年任期已满回京等待调任的路上,船只莫名沉船,其人失踪。


    还有蛊山在不久之前被大火烧山,一山男女老少皆不见踪影。


    更有,北厉边疆异动,似有起战之意。


    最后,传得沸沸扬扬连万花楼都无法确定消息真假,传言沈无念被仇家埋伏,在京郊纵影山内被人围杀,生死不明。


    得到这些消息的当天,阿吀遣人给陆裴送了一封信。


    道是一个月后,腊月初十,她会与顾涯抵达京城。因听闻陆大人的私园麓山别馆风情雅致,是以希望到时能让银杏亲自下厨设宴款待,来给她接风洗尘。


    届时美景珍馐里,大家好好叙旧一番。


    第67章 胜负难卜“杀了我吧,少主脾性,你我……


    冬月十三,孟青榕醒来。


    这日午后,顾涯与林雀收拾好了行李细软,备好了马车,在里头铺好褥子等,将全身大半都被包扎起来的孟青榕塞了进去,准备启程。


    住了大半年的院子,马上就要离开,阿吀裹着大氅站在院门口往里望了半天。


    一面墙那么高的柴火还剩下一半;被削去半个树冠的香樟树被积雪压弯了枝干;厨房门口还放着林雀择菜时候坐着的矮凳。


    阿吀转身要走,蒋家婶子却从隔壁窜出来唤住了她。


    雪还在下,簌簌落落。


    “没想到你们年都不过了,走归走,这个拿着路上吃。”


    林雀在旁接了,里头是蒋家婶子向来拿手的两罐卤肉,还有两罐腌菜。


    阿吀捏着手炉,看着面前这个四十多的女人,明明家中日子富足,她却总打扮得朴素简单,要的不多却将整个自己都奉献给了家里的模样,眼眶就有点发红。


    她晓得的,这种生机满满对日子总是充满热爱,还愿意遗漏给旁人的精神,很难得。


    阿吀上前抱了抱她,哑着嗓子道:“秦莲婶婶,谢谢你总陪我说话。”


    林雀也舍不得,和蒋家婶子说了一会儿才跳上了马车。


    雪天路难行,好在云城到京城路途所需时日半月足够,她们出发的早,并不着急。


    行路不急,旁的却很急。


    一是孟青榕前去西丘什么也没查到不说,还因行止掩盖不住自己是大宁人的细节,查的都是贵族官员等事,被一批势力盯上,一路追杀到云城无果才消失不见。


    或者说也不是无果,如若不是孟青榕武功够高,行事够谨慎,怕就不止是重伤而已。


    二是万花楼这大半年虽给她送了很多消息,但里头有用的很少,甚至还没有潜风堂被灭的下手者与军火案的幕后主谋应是一人的消息来得重要。


    让他们去查陆家始末,陆裴身世,也是一样没有着落。所有都天衣无缝,丝毫教人找不到错处。


    三是银杏到今日,都没有给她递过一次信件,连寻常问候的家书都无。与当初约定的不一样,阿吀不得不怀疑她已经背叛了自己,真的是将一颗心都奉给了陆裴。


    四是桑甜那处,虽她安危无碍,但她自打到了京城后,一次都没有见过竹叶。她身边都是武功高强的哑女,能用蛊虫控制无错,可除了万花楼探子定期出现,让她能递个消息出来以外,其他半句有用的东西也搞不到。她只好继续待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蛰伏。


    五是蛊山被毁,门派上下都消失之事,让阿吀根本无法接受。


    她怕了,她急了。


    阿吀太阳穴突突地跳,缩在顾涯披风里,颠簸得她心跳都快的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得承认,陆裴行事太过周密。除了他自身露出的破绽教她怀疑、以及试探他皆中招、两个侍卫也各自露出可疑让她确定心中猜想之外,其他事上,她找不到任何把柄证明他的身份。


    竹叶行事可说成是他自己用情执拗,与陆裴又有何干系?竹青武功身法就更可以说是相似罢了,和这些事儿有何干系?那些试探就更玄妙,用巧合解释也无法反驳。


    既然没有证据那就都成了猜测,站不住脚的。


    这种就很烦,你明知道敌人是谁,可你不清楚对方来历,找不到证据证明,只能看着对方在你面前耀武扬威而不能将对方一击致命,教人很是恼火。


    如若不是所谓沈无念在京城生死未卜的消息传出来,说明对方也急的话,阿吀会更加恼火。


    刚听到这事儿,阿吀慌神地觉着完了。沈无念都能被杀,那她与顾涯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是顾涯言之凿凿地告诉她:“能放出这种谣言,就知道对方一定不了解我师父为人与武功高低。我师父性子乖戾又无情,与他接触之人少之又少,是以甚少有人晓得我师父与你一般聪慧敏锐。何况五蕴诀修习至顶,随之年龄功力会越发深厚,如果师父同我一般年纪,或许这消息还能信个半成,可惜不是的。他们不清楚,还以为天下第一名号只局限于江湖,殊不知如今这世上的武学一道,我师父是站于巅峰藐视众生,无人能及。”


    阿吀这才窥探出是陆裴急了,他是要诱她与顾涯进京。也有可能是胸有成竹找到了能杀了她与顾涯性命的法子,亦或起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与顾涯就成了扰事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才有此一举。


    她明白,白简之的事与桑甜失踪那天她的情切口不择言,让陆裴猜到自己知晓他的身份。是以沈无念的消息是邀约相搏,而不是恐吓。


    既如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如破釜沉舟当面交锋赌上一把。


    好在阿吀这些时日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


    比如夏时月要比阿吀想象的更为稳妥靠得住,她与不尘汇合见到冯斯年之后,几乎就成了暗卫般的存在顺利隐匿了下来。


    而夏时月是在听到万花楼不卖任何有关明媚姑娘的消息,才送出了给阿吀的第一封信。


    阿吀收到信时大喜过望,当即将对陆裴的怀疑尽数书在了信中,更提到冯斯年之父冯稷之死应与陆裴有关,望大人能好好彻查。


    之后她又让夏时月现身江湖,迷惑对手,是以宋绝之死的消息是夏时月教人送过来的。


    这样另一头冯斯年回京沉船之事,就能证明他一定是查到了什么,陆裴才会欲将人灭口。可惜他不知道不尘在侧保护,既是失踪,阿吀就不觉得冯斯年是死了。


    万一是当时不尘现身救走冯斯年被刺客看见,陆裴得知后察觉到自己将了他一军,他才急了放出沈无念消息也未可知。


    阿吀之所以将约定日子定在一月以后,是要拖延时间等一等。


    等夏时月进京、等不尘那处有消息传来、等万花楼能不能查出图腾所蕴含的意义、等苏凛冬能否给她带来点有用的东西。


    也在等,等银杏没有背叛她的那个希望。


    这些都将在这一个月里见分晓。


    颠簸顺着阿吀的思路停了下来。


    顾涯撩开披风,阿吀就被眼前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的白给刺了眼。


    她眯着眼睛道了句:“烦死了,我不想骑马了,我一会儿要去马车里躺着。”


    顾涯自然不允,他是尽量少吃醋,又不是不吃醋。


    阿吀埋冤不停,在踏星身上不愿意下来。路上因雪多泥泞,她不想让自己的衣裙和大氅沾染脏污。


    顾涯牵着马,林雀在后放慢了速度架着马车不得不又行了一段路途。


    等到了湖边,见湖面冻了一层厚厚的冰,瞧着冷,可没有泥泞。两岸周遭也多是岩石,顾涯掌风扫出一片干净处,阿吀这才愿意双脚落地。


    此刻天快擦黑。


    林雀支了个小凳子让阿吀坐着,她则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吃食。


    顾涯则去了马车里头给孟青榕换药,用内力替其治疗内伤。


    阿吀就自个儿一个人捧着手炉缩在大氅里,试图眯一会儿养养精神。


    她这三天思路停不下来,无论在干什么脑子里都一直在演练各种可能,连做梦都是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境。


    硬睡也要睡。


    不能倒下。


    顾涯从马车上下来,见到的便是阿吀坐在小板凳上,因没得靠,是以她只能窝着身子,将脑袋放在膝盖上别扭睡着的模样。


    火堆生在她旁边,照在她脸与身,她就成了这黑暗与冰冷世间的唯一光亮与暖意。


    可名贵衣裳在此荒郊野外的天地间显得格外突兀,他就觉得她可怜。


    顾涯发现自己,总觉得她可怜。他不舍得将人喊醒,怕她醒了就再睡不着,就蹲在她旁边守着。


    林雀也是,做吃食都做得小心翼翼。


    天色完全黑下来时,阿吀被食物香气熏醒,她刚抬要抬头,顾涯带着热意的手就抚到了她的脖颈。


    “僵着一个姿势,时候长了容易难受。”


    阿吀等肩颈稍稍舒服了些,往顾涯身上一靠,没说什么。只被他喂着吃东西的时候,她忽来了句:“你一会儿是不是还得这么喂孟大哥啊?”


    “他只比你大一岁,无需大哥二字,唤他名姓就是。”顾涯又一口调羹喂到她嘴边:“林雀去喂他,大男人喂大男人未免太婆妈。”


    阿吀鼓着腮帮子,笑得眯了眼睛,她想着我手脚好好的你还要喂我不是更婆妈吗?她是喜欢被这么伺候,才不说出来。


    夜里睡觉又成了难题。


    林雀身子小,马车里头足够大,特殊时候她也不讲究,裹着被子带着虎头帽就横在马车对开门处睡下了。夜里还能顺带看顾看顾孟青榕。


    阿吀就哈欠连天地窝在顾涯怀里看着夜空繁星点点。


    顾涯搂着她坐在在火堆旁,也抬头看着漫无边际的天。


    当着是同甘共苦的温馨一景,事实证明只有顾涯能吃苦。


    “你说受伤的人能睡外面吗?”阿吀试探着问:“你在外面守着孟青榕睡行吗?我想到马车里头躺着。”


    “他和林雀都睡着了。”


    “喊醒不就行了。”


    顾涯嘴硬:“他伤势不轻。”


    “今早你和大夫还说无什么大碍了。”


    顾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不想守着他睡。”


    阿吀才不管他这个,爬起来拉开马车的对开门,将刚睡下没多久的林雀喊醒。


    又冲着眼神迷蒙地孟青榕甜着道了句:“孟大哥,顾涯说要连夜给你疗伤。”


    孟青榕皱眉,颇为无力道:“他倒是精力充沛。”


    等人被黑着脸的顾涯挪出去,阿吀又等林雀换了床铺盖卷儿,她就散了发髻舒舒服服地进了被窝儿。


    冬天这么冷,谁愿意在外面睡,谁就去睡,反正她不睡。


    她又没内力真气护体,被冻着了怎么办。


    第二日行到一镇上,顾涯就另买了辆小马车。可怜踏星名驹,竟有朝一日落了个拉马车的下场。


    也可怜孟青榕,虽说是为寻师伯,才受此重伤,但他也没想到阿吀会让他睡这小马车里。里外都被棉花布料包裹着并不寒酸,可他心里就是生出了一种对阿吀求而不得的悲凉来。


    冬月十五,四人行到了一大城梧城,寻了间名贵客栈安顿住下。


    一番云雨巫山。


    顾涯去隔壁屋子给人疗伤,她被林雀伺候着沐浴的时候,阿吀就抓肝儿挠肺地想去花银子。


    她压力已经大到光和顾涯做。爱都已经释放不了的程度了。她要挥霍,要花钱,想赌博,想要在赌桌上豪掷千金的快感。


    阿吀身上其实藏了一点私房钱,是当初让竹叶去御雷山庄拿了字画回来,让桑甜偷偷当掉而得。


    这笔银子顾涯不知道,他后面不发疯,阿吀就还是理直气壮花他银子,不舍得花自己这一笔。


    可顾涯管她用度管得厉害,跟银杏管她那会儿都差不多了,和他说根本不管用,也花不了多少。


    “姑娘,是不是冷?怎的一直发抖?”


    阿吀没言语,整个脑袋往水里一埋,当窒息感觉来到顶端,反复几次还是抑制不住花银子的欲望时,她从浴桶里爬了出来。


    “快弄干,一会儿我们去赌坊!”


    林雀不似银杏总爱劝阻,她手上动作加快,收拾好阿吀以后,带上自己那虎头帽,问:“姑娘,咱们去哪里赌?带不带公子?”


    多事之秋,阿吀不可能单独出行,她冲林雀道:“一会儿我躺床上不说话,你就说我抽搐了,嘴里念叨着要赌博才能缓解。”


    她也不管理由拙劣不拙劣,反正愿意演给顾涯看她觉得都不错了,他要是喜欢她就不会拒绝她。


    顾涯确实没拒绝,还带着已经能下床的孟青榕一起上了马车,倒不是他想带他,他是怕他被追杀的那拨人给灭口。


    其实阿吀也好奇,明明孟青榕什么都没查到,为何还被人追杀?就算只是为了不留后患也不至于从西丘追到云城。


    她当着顾涯的面儿不好问太细。毕竟他只知孟青榕去了西丘,还以为是为了敌国奸细的事儿前去查探,而不知晓是为了他的身世。


    或许是孟青榕遗漏了什么而不自知,阿吀打算找到机会私下里再同他好好问问细节。


    梧城最大的枫树赌坊不过如此,比不上金陵红月赌坊来得繁华。


    没成想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阿吀当即改变了主意,不赌了,将人给拎回了客栈。


    谁能想到永顺十六年名声响亮,看似风度翩翩的司徒禹会在永顺二十年的今天,成了一个披头散发胡子拉碴浑身酒气迷恋上赌博的人呢?


    阿吀嫌弃他脏污邋遢,给了客栈小二一笔银子将人洗干净了才带他到了屋内问话。


    司徒禹已无当年心气,此刻坐在椅子上面对对面二男二女,他不管那两个他不认识的女子,而是满脸堆笑地朝着顾涯和孟青榕道:“不知两位大侠带小的回来是个什么意思?”


    那德性瞧着都有些猥琐。


    顾涯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将一张银票拍到了桌上:“不想死就将凌云阁污糟事尽数道来。”


    司徒禹去摸那银票,见面额是一百两,笑眯眯地来了句:“都是掌门与长老办事儿,我不过一弟子能知晓多少?”


    阿吀起身,从他手里将银票抽走,不咸不淡来了句:“不说老实话,我就让顾涯把你手废了。”


    司徒禹见她貌美,可言语行事和当年那位唤做明媚的女子一般无二。心内讽刺顾涯就爱这种调调的女子品味低下,难免也想到了江湖传闻他抛了少年发妻,另与美人结成连理之事,他也不过虚有其表比他不遑多让。


    他直言:“我的确什么都不知晓。”


    阿吀更直接,让顾涯把人揍了一顿。


    一遍不行,两遍呢?


    两遍不行,三遍总够了。


    司徒禹察觉到顾涯当真有取他性命意思,才不得不吐出一句:“我只知道掌门每隔一年都会消失一阵子,还和赤霞山庄有金银往来。”


    揍了第四遍,司徒禹终于说了一句有用点的话:“凌云阁背后的靠山是京城陆家,每年消失的那段时日都是去了京城。再多的真没有了,可江湖大派背后多少都有朝廷的影子啊。”


    揍了第五遍,司徒禹半死不活道:“饶我一命,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吀这才将那银票扔给他,又喊人将他丢了出去。


    孟青榕全程看下来,听下来道了一句:“说到陆家,那位陆裴大人的长相教人难以忘怀。我本当着世间再无如他一般容貌的男子,可西丘一位皇子却与他有几分相像,虽仍不及,但那几分相似也足够教人惊艳。”


    阿吀心头一跳,她追问:“你如何碰见皇子的?你去了西丘皇宫?”


    “并无,是那皇子刚刚成年建府,无意中在一花楼擦肩而过。”孟青榕马上又解释:“烟花之地鱼龙混杂,消息最多。”


    私下里也不用再和孟青榕说道什么了,他被追杀的缘由只能是因为这个。


    阿吀又侧头看了一眼顾涯面容,瞬间脸色变得苍白。她竟然到此时此刻才发现他与陆裴的眼睛长得格外相似。


    可因两人姿态风度天差地别截然不同,教人根本无法察觉。


    还是说这是她想太多的错觉?美总有相似,丑却千奇百怪。


    但只有如此,脑子里那些不合理的地方才会全部都有合理解释。


    阿吀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才道:“我要睡觉,你们都出去不要吵我。”


    就连顾涯,都是等后半夜才敢溜进了屋子里。


    烛火燃着,阿吀就那么靠在床上面无表情地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顾涯没想到她没睡,见她披头散发,双目无神,心里便涌上一股无力与羞耻交织的复杂心绪。


    她为了解决他的难题,用殚精竭虑四字形容都已太浅,说抛却身家性命也不够言明她的付出。


    顾涯转身关上门,在一息之内调整好无助神情才走到了床边坐下,他摸了摸阿吀的脸,语气柔和道:“睡吧,别想了。”


    阿吀望着顾涯的眉眼,她感受不到他的隐忍,只心慌地抓住了他的手:“我如果输了你会不会怪我?如果我没能赢许多人都要死,你也会死,你会不会变成鬼都恨我?”


    顾涯鼻子发酸,眼框泛起的红都有了脆弱易碎之感,他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也会死?”


    阿吀回答不出来,她本就是因为这些人才愿意活才能活,自己的死?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过这个事情了。


    面前人的迷茫,就这么明显的回答了他。


    顾涯低头解了自己衣裳,钻进被子里逼着阿吀赶紧睡觉。她还要说话,他就堵住了她的嘴,亲得她喘不过气为止。


    阿吀被弄得没法儿,只好闭着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顾涯还在拍着她后背安抚她。他想好了,见到陆裴那日无论发生什么,只要阿吀会有性命之险,他就会立刻带着她逃走。


    其他人的死活他顾及不上了,哪怕日后被人戳着脊梁骨辱骂他是小人也无妨,他不能让阿吀死。


    好不容易焕发了生机的人绝对不能因为他失去这些。


    翻案到这种地步也已足够,更多的事情不是他和阿吀两个普通人能承担得起的东西。


    所谓国仇家恨,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不在意这些。


    他也不想死,他还没有过够和阿吀在一起的日子。


    顾涯觉着自己的心变得很小很小,小到已经装不下其他。连他的骄傲都碎成了恐惧,细化分散在这日日夜夜里的每一个场景里。


    什么输赢胜负,什么扬名天下,什么报仇雪恨,到这种地步都够了,很足够了。没有什么再能比得上她康健地张牙舞爪活在他身边重要。


    顾涯睡得不安稳。


    阿吀亦如是,她梦见银杏与桑甜惨死,后半夜忽被惊醒。


    冬日里她额角却都是细密的汗珠。


    顾涯在旁说什么她都听不到。


    她反应过来了,银杏之所以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给她送信是因为不能送,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生怕自己写信会给她带来麻烦。


    她也知道为何竹叶将近半年都没去见桑甜,他是怕自己去见了就会被陆裴发现,从而危及到桑甜性命。


    阿吀恨地捶床!


    不掳走桑甜不就没事了吗!


    愚忠!简直愚忠!


    而此刻在水牢里被铁链穿了琵琶骨的竹叶还在被竹青逼问:“桑甜到底在哪里?”


    竹叶垂头,沉默不语。


    竹青却怒其不争,他没想到他竟在这种时候被儿女情长影响,耽误大事。


    “你我爹娘亲人都惨死于大宁铁蹄之下,是主公救了我们。现在你难道要为个大宁女子背叛主公吗?你什么时候得了失心疯?我怎么才发现?”


    竹叶微微抬头露出他那张已然被水泡到肿胀变形的脸,他气若游丝,言语却铿锵有力:“我没有背叛主子,我也不会让桑甜有何危险。我虽为家臣奴才,但对我而言重要的不止主子一人。”


    “桑甜,很珍贵。”


    “竹青,你也是。”


    “你心里若将我也视作兄弟,杀了我吧,少主脾性,你我都明白的。”


    第68章 战局叵测(上)“这个不给,你也不许……


    月黑风高,遭受磨难的又何止一处。


    阿吀从恐慌中挣脱出来之后,扭头去推顾涯:“你去把万花楼拿来的锦盒都给我掏出来,不是你保管着的吗?”


    顾涯穿着寝衣就被她踹下了床,因她面容太过着急,他也顾不上穿鞋子就光着脚在行李包袱里翻来翻去。


    待一个个都被翻出来,阿吀又将陆家始末与陆裴卷宗都给看了一遍。


    她印象很深,陆裴爹娘都已去世,当年其父陆家三郎陆憬辞身子一直病怏怏的,便娶了个寻常女子来冲喜。


    世家大族,即便是冲喜女子,也舍不得委屈了自己儿子。是以听闻那女子相貌极为妍丽,可惜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怯懦性子。


    不过一场冲喜,谁能想到此女是真心爱慕陆裴父亲。在陆裴九岁那年,其父撒手人寰,此女也随之殉情。


    阿吀当时看到这段儿还暗自揣测这女子恐怕是没人庇护在大家族活不下去才死的吧,而且都病秧子还能活九年,指不定是病在哪里。


    这种污糟事儿古往今来都不少,她并不稀奇,是以没放在心上。


    可今夜孟青榕那番话,让她想到一种可能。假设出于某种原因,那位陆家三郎早就被人杀了呢?而替代他也很容易,易容一下不就好了。


    那所谓冲喜的女子,也可能没死,而是被带到了西丘。


    阿吀仔细去看事情发生的年限,果不其然,陆家三郎身死,与九州之战,还有顾寒舟身死都发生在同一年。


    隔年西丘那位讨伐的将军,就成了如今西丘国君。


    李素雪很有可能就是这位西丘国君的妹妹或者姐姐,不知何时来到大宁当奸细,背后肯定也是一大堆故事。


    陆裴是谁的儿子都不好说。


    多么狗血的一场戏,偏偏很有可能就是真相。


    要确认这件事儿也较为简单,能有西丘国君、那位皇子母亲、还有陆家三郎夫妇的画像就能知晓了。


    阿吀没耽误时候,第二日就去了万花楼道明所需。


    之后再行路,她也没闲着,又写了两封信,分别给大理寺少卿与青羽,让他们暗查此事。这些世家交错繁复,就算甚少出门也一定被人见过。


    待一一安排布局下去,转眼就到了腊月初一。


    一行人也在恒城落脚。恒城距离京城只有五日距离,阿吀耐住性子,打算在这里待个两三日。


    腊月初三,万花楼终于送来了画像。


    阿吀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甚至生怕别人看见连客栈窗户都关上。她有些紧张地开了那锦盒,将画像展开,摆到一处。


    陆家三郎陆憬辞,的确瘦弱,长相清秀至极眉目温柔与陆裴一般无二;其妻名唤温芷凝,堪称仙人之姿,可惜眉目姿态怯懦显得太柔弱。


    西丘国君慕容壑与李素雪六成相似。万花楼还在画像旁附言,西丘国君有一同胞妹妹名唤慕容飞雪,无人见过她的真容。此人在某一年突然被宣告去世,谥号庄穆公主,安葬于皇家陵寝。


    至于与那位皇妃面容


    陆裴可知他认贼作父?还是知晓却仍旧做着有朝一日能当西丘皇帝的春秋大梦?亦或温芷凝不想陆憬辞的遗孤被杀,骗了慕容壑与自己这个儿子?


    阿吀庆幸陆裴与顾涯毫无关系的同时,心中顿生悲凉。她忽觉着世事弄人,多可笑啊。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夹杂了不知多少爱恨情仇与身不由己,都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


    她鼻头一酸,将陆憬辞与西丘国君画像烧掉,只留下了桌子上两张穿着打扮不同,面容却一般无二的女子画像。


    阿吀收好,将东西交给伤势已经痊愈的孟青榕,叮嘱他务必亲手送到大理寺少卿江晏府上。


    这夜,阿吀躲在顾涯怀里一直哭泣不止,她是真的很难过。


    顾涯被这哭声惹得一颗心都被揪着,他去吻她的泪,带着愧疚一句句道着对不起。


    阿吀抬起头,红着眼哭腔问他:“你为何要同我说对不起?”


    顾涯如鲠在喉,他说不出口。更说不出来这类似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如果他早知晓翻案报仇一路会给阿吀带来这么多伤害,也早一刻能有眼下对她的心意,他不会将她牵扯其中,或许也不会报仇。


    他曾对情为何物,颇为迷惘。


    不清楚是怕失去,还是如何。


    后来他明白,是恐惧伤害。


    是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对方的那份不忍。


    顾涯说不出来这些,他只能替她擦泪,然后弯了嘴角笑道:“我觉着你听见这个能舒服些。”


    阿吀嘴巴一瘪,哭得更厉害了,伸手去抱他。她是觉着顾涯可怜,连自己娘亲名字是什么都不清楚。


    她也觉着慕容飞雪可怜,她同她那位哥哥慕容壑从小不知过得是什么日子,才会被遣送到了大宁当起了奸细。


    这对兄妹明明只是想对抗命运而已,都不知是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才杀出一条血路光明正大的站于世间,他和她有什么错呢?


    可顾寒舟又有什么错?那些枉死的大宁军将百姓又有什么错?


    阿吀为这些人的命运感到凄哀,哭这一场已是足够。她有她的立场,面对这些人,她不能手软,不但不能手软,还要连根拔起,最好能彻底杜绝所谓奸细之事。


    她不能让梦里银杏桑甜那副模样真的发生。


    她要带华姨与桑树桑果桑叶回家。


    腊月初四,天又下起了雪。


    阿吀头一次没嫌弃赶路骑马颠簸,甚至都没往顾涯披风里躲,只是让他骑慢些,她要好好看看这雪景,她觉得很美。


    从恒城到京城皆为官道,道路辽阔平坦。其中有一段路两旁种满了梧桐,虽冬日梧桐皆为枯木很是萧索,但想到当年慕容飞雪奔赴顾寒舟也走过这条路时,她就想着这应该也是一种亲人相逢,并不凄凉。


    不过慕容飞雪是怀揣必死之心从这里经过。


    而她,是为了一定要活下来的欲望。


    也算枯木逢春。


    阿吀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直到雪花在手心里融化,她问道:“顾涯,你娘亲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顾涯捏着缰绳的手僵住片刻,随后才道了一句:“很模糊,她走时,我才四岁,很多事儿我已不记得了。”


    “你见过你爹吗?”


    “没有。”


    “那你为何还会想报仇翻案?”


    顾涯许久后才又开口,语气低沉压抑:“我只是想弄清楚,为何我爹不要我,我娘又为何抛弃我而已。”


    阿吀垂了脑袋,闷闷地安慰他:“你放心,你爹和你娘一定不是故意的。我觉得你娘一定很爱很爱你,才会拉下面子给你找了天下第一当靠山。你爹也是,他一定也很爱你和你娘亲,可很多事儿好难,他估计只是和你娘吵架了,却倒霉被冤枉,没想到从此生死两隔。”


    “你不要怪他。”


    顾涯嗯了一声,御马动作停了下来。


    踏星没动,似感应到主人心绪,发出嘶鸣。


    大雪纷飞,顾涯从背后拥住阿吀,将脑袋埋到了她颈窝里。


    温热只不过是从耳畔流到脖颈罢了,阿吀却觉着她的心口都因这股湿润而变得滚烫。


    林雀驾着马车也没敢再往前,从她视线看,两位主子不过是在马上稍做停顿,可那背影就是瞧着教她难过。


    她年纪小,许多事儿也不知道,这会儿却略微察觉出这趟是不是连着她,都不一定活得下来。


    林雀在后面喊了句:“姑娘!我饿了!咱们歇一歇好不好?”


    腊月初九,三人已到京城,城楼外。


    望着那道城墙,顾涯久久不能言语。


    阿吀不高兴踢踢脚:“你倒是快点啊,你想冻死我啊!马上就要到京城了,你能不能去你师父那个五织纺给我拿点好东西来。你师父真抠,亏我以前还觉得逍遥派穷,合着只有你穷。”


    顾涯神思被唤回,他语气不凶,说出的话倒是说教:“不许你这般说我师父。”


    “就说就说就说,你师父抠门抠门抠门,抠门还不让人说,凭啥不让人说。”


    她又开始念经,顾涯不喜听这些,点了她的哑穴。


    直到在京城客栈里安顿下来,阿吀还不能说话。她伸手不知在顾涯身上掐了多少下,可顾涯就是不给她解穴。


    这两人还还闹着。


    结果落脚还没到两个时辰,天还没黑,就来了四拨分批到了他们落住的客栈来寻了她们。


    第一拨人是五织纺京城总店的掌柜和其四个手下。五人年龄不同,均眉清目秀不说,连身姿气度都高调不凡。


    阿吀不屑,觉着沈无念可真是个颜控。


    下一瞬,见着他们带来的一木箱里头全部都是名贵得不得了的布料时候,阿吀蹭地一下蹦了起来。


    她还不能出声,喜色满面地去摸了摸那些料子,共有十六匹布料,十六套特意打造的相配首饰,还都是她欢喜的颜色样式。


    掌柜的道:“主家老早吩咐下来,若明媚姑娘进城,得送些姑娘欢喜的东西。这些是精挑细选下来的,姑娘可还满意?”


    阿吀猛点头,她还想问有没有顾涯的,还是发不出声音就扭头瞪着他。


    顾涯没理她,而是取了一锦盒递给掌柜的:“我想入股,这些能拿多少干股?”


    掌柜的含笑点了那锦盒里的,是一笔不小数目,他笑着将锦盒推给顾涯:“公子说笑了,主家当年收公子为徒时,每年已是拨了一成盈利替公子存着了,公子该是去找主家问这事儿才是。至于这干股这些还远远不够。”


    人一走,顾涯才替阿吀解了穴道。


    阿吀没管别的,第一反应就要去抢他手里锦盒。


    顾涯手一举,她就够不着。


    阿吀拽着他衣领子蹦着去抢,嘴里还念念有词:“你都有宝贝师父的一成盈利了!这个你就给我啊!”


    “这个不给,你也不许喊我师父喊成宝贝师父。”顾涯说着又点了她哑穴。


    这就是又闹起来,这倒侧面证明了沈无念根本无事。


    好在这一点两人皆心知肚明。


    第69章 战局叵测(下)“我要带她归隐。”……


    第二拨人是秋水宫,青羽只带了她四位同门师妹,其他弟子则在客栈内休憩。与阿吀相同的是,她们也不过昨夜刚从京郊动身到了此地。


    隔了四年半未见,青羽整个人完全长开。如果说当年她是冷酷小姑娘的话,这会儿她就成了冷若冰霜的大美人,一身青衣穿出了同孟青榕完全不同的气势。


    阿吀坐在桌子旁,眼含羡慕地支着脑袋看着她,语有感叹:“我估计几辈子都修不出你这股高冷范儿了。”


    青羽对阿吀的变化不若其他人那般惊讶,问清楚后神色仍是淡淡。她没回这句夸赞,而是道:“你如今这样子,一路应该避免了许多追杀,可京城之后人人都知你是明媚,事尽了还好,若不能,往后也是麻烦。”


    “反正没人打得过顾涯,怕什么。”


    青羽不置可否。


    屋内只有她二人,阿吀叙旧之后同她说了正事儿:“宋大将军那处你可说好了?”


    “他是个难缠的人,最后是江晏大人前去,他才应下,不过不愿意提前出兵,要等信号。”青羽视线挪到阿吀脸上,无甚起伏的语气却说着担忧的话:“你有几分把握?如今那些证据似还不够,若陆裴毫无动作,你待如何?”


    “他不可能没有动作,北厉有起战之意那消息你可听过?”阿吀给青羽斟茶:“若我没猜错,那条消息要么是假的,要么是西丘人暗中挑拨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已,真正想打仗的是西丘。”


    青羽没再问她为何有此猜想,只是提醒她:“秋水宫搭上的不止是名誉,若你到时有何失误,秋水宫不会出面搭救。”


    阿吀并不生气,冲她眨眨眼睛:“那你呢?”


    青羽抿了一口茶,没回这话。


    第三拨人是江府的下人,他们将孟青榕送回便退下了。


    阿吀望着孟青榕与他旁边个头比他还高的师弟,调侃了句:“没想到武当还给你派了人来,只是这师弟怎瞧着有些面熟?”


    孟青榕尴尬道:“明媚姑娘,你这便是明知故问了。”


    阿吀挑眉不语。


    最后是竹青。他仍旧是那副环胸不爽德性,将一帖子递给阿吀,冷脸回话:“这上头是银杏姑娘明日要做的菜食,还望姑娘过目,若有何不满的,我好及时送回还来得及更改。”


    阿吀翻开帖子,一字一字看过,来了句:“银杏还是一样细心,你也还是一样讨人厌。”她将帖子丢给竹青,“就如此吧,你赶紧走,我不耐烦看见你。”


    竹青冷哼:“明日申时,麓山别馆恭候姑娘大驾。”


    他一踏出屋门,阿吀毫无不客气地狠狠将门砰地一声关上,嘴里还骂骂咧咧:“拽什么,最烦这种人!”


    顾涯靠在椅子上,笑看她这样,待人走近,拉她坐在自己腿上,仰面去亲她下巴:“累不累?”


    阿吀往他肩膀上趴,装腔作势地泫然欲泣:“累死了,你要是把你那一锦盒都给我,我就不累了。”


    顾涯的手探了进去:“让我听听你的心,听听你说得可是心里话。”


    她不阻拦他的动作,也怕明日会死就再没这样的快乐让她体会,是以格外动情。


    阿吀将肩膀处领子扯了半截下来,喂给了他吃。


    顾涯受不住她这样,就失了力道。


    从椅子上再到床笫间,阿吀缠着他说了许多次想要怀孕,说得顾涯都要被勾得疯魔。他觉得阿吀像只妖精,只顾蚕食他的神魂,许是心软,才将爱怨赋予,让他甘之如饴。


    十指相扣,宝蓝色的褥子都在这纠缠里拧出了诱人褶皱。


    顾涯撑起身子望着阿吀那双饱含情。欲的眼睛,他克制不住身体里那股要破体而出的情感,他道:“你感受到了吗?”


    阿吀口。欲被勾起,张着口并不言语,一味以此惑人模样勾引他。可随着两人双手交缠得越发深刻,也在顾涯一次次逼问下,她不得不道:“感受到了。”


    顾涯手上一挥,屋内烛火尽灭。


    他又侧躺着,从背后抱住她,双手紧紧掐着她心口:“我在爱你真的很爱你”


    吐息里,他一直在唤她的名字。


    黑暗里放大了她的五感,触摸的迫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滚烫、以及心口处发痛似满足又似极度需要被填满的空虚。丰足与匮乏交织,割裂得让阿吀觉着自己的灵魂只有一半,如果没有顾涯来填满,她就像是迷茫不知归途在何处的孤魂野鬼。


    阿吀不舍得当下这感觉,甚至试图在这动容里寻找永恒。她深知留不住美好,只好让顾涯与她一起记住疼痛。


    后来,黑暗里只剩下两人疲累的起伏气息。


    阿吀问他:“你真的爱我吗?”


    “真的。”


    “那你会一直爱我吗?”


    “我会。”


    “为什么?”


    顾涯笑,说得肯定:“是夙命。”


    “你拿这种话忽悠我。”阿吀翻身不理他了。


    得此安慰,她很快睡着。


    顾涯从背后抱着她,身子紧贴她,无法远离,不忍放手。他像是依偎在生源旁,几乎再没了孤独与寂寥。


    同阿吀相遇之后,这感触一日比一日越发深刻。


    腊月初十,顾涯先一步醒来。他从被窝里起身之后,披了外袍就去拎了两趟,四桶热水。


    他将木桶水装满,才掀了被子去抱还正在熟睡的人。


    被她下意识一巴掌打在下颌处,顾涯神情却依旧柔和。一番沐浴洗漱,阿吀松垮垮披着寝衣就被他放到了桌子上,他捏着她小腿,下一瞬就将人给分开了。


    “你没吃饱吗?一大早!你你你你”阿吀你不出来了,她是被面前顾涯那样子给蛊到了。


    他站在桌子前,高马尾束得整齐,随着动作那发尾都晃到了他肩膀胸前。丝缎料儿的白色寝衣拢不住他常年习武的身躯,望着自己的眼神何止是专注,也不止是欲望。


    “若真性命不保,也不能当个饿死鬼。”他说着欺身上前去吻她。


    阿吀还头一次觉着顾涯面容长得那么符合她胃口,他鼻子上那颗痣看得她心口都发热。


    因这么一茬儿,搞得她出门时候腿都发软,临上马车,脚都别了一下。


    顾涯抿唇,笑得溺爱地在背后扶了她。并未驭马,而是跟她一起坐上了马车。


    从客栈到麓山别馆路途不近,午时稍稍用饭就启程,这般赶在了未时末到了地方。


    山脚路道不见行人,鹅毛大雪中,一派幽冷。


    麓山别馆庭院深深,大门处故人守候张望,偏偏又觉一片岑寂。


    阿吀下了马车,抬头看见银杏,眼眶先不争气的红了。她竟还是老样子,没有同京城许多女子一样梳什么繁复发髻,打扮还是延续了以往习惯,仍是利落素雅。


    唯一变得大概就身量,胖了些。


    阿吀放心了些,看来陆裴对她还算不错。


    银杏眼中泪就更止不住,她一时顾不上身旁陆裴,先提了裙摆下了台阶朝着阿吀迎了过来。


    她手里打着伞,上前为阿吀隔了雪,她抬手擦了擦眼泪,语气掩盖不住欣喜道:“姑娘都到了京城,还需住什么客栈,自是该在这别馆里住下才是。这一处风景甚好,还从山上引了温泉下来,要比蛊山温泉舒服得多。”


    一行人寒暄,阿吀不管他们,先和银杏走到了前头。


    阿吀问她:“这一年,过得如何?”


    银杏有些羞涩地垂了眼眸:“陆大人要比预想中的对我更好。”


    “你俩睡觉了没?”阿吀问得直接。


    银杏双颊露粉,缓缓摇了摇头:“他至多只亲了我的手背而已。”


    阿吀有些讶异,她虽是知晓陆裴似有洁癖,但银杏没有啊,她狐疑道:“桑甜给你那瓷瓶你没用?”


    “那个是做何用的?”银杏问:“陆大人收走之后再没还给过我。”


    阿吀无语,嗔了她一眼:“你也是没口福。”


    银杏品出意思,脸更红:“他欢喜吃我的菜式,这快一年,也留宿过几次,我虽在旁伺候,但并没什么。我是老早同他说过了,若不打算娶我为妻,就当我是个厨娘就好,我不会妄想什么,会一直这么安生过日子。”


    阿吀回头看了眼陆裴,雪中其人风姿肖似其母,可惜无其父温润,倒将慕容壑那疏离学了个十成十,当真如远山月,又远又冷。


    她收回视线,观起了园林风景。


    麓山别馆处处能见主家喜好,简雅清致。并无常规园林喜设假山,倒多树景。


    错落有致,疏密有度。


    水中小榭在雪中显了孤寒,可太美。


    阿吀不得不承认,陆裴品味太好,如若不是对手,同这样的人当友人她得捞多少好东西。


    就单说这别馆,她就能住上一年都不腻。


    顾涯孟青榕与其师弟同陆裴走在她二人身后,顾涯问:“怎的不见竹叶?”


    “临近年尾,事务繁忙。”陆裴回答了这句,又侧头看向他道:“你师父那事儿我也听闻,还特意教人去查了一番,纵影山是有打斗无错,不过瞧那留下的痕迹你师父应无事,不用担心。”


    顾涯嗯了一声,忍不住笑意:“也不知晓谁这么蠢,触我师父霉头,那帮人也不知有没有性命留下来。”


    陆裴笑眯眯道:“这事儿无甚好说,那顾少侠呢?你父亲冤案已了,你后续打算如何?”


    顾涯望着阿吀背影,朝她方向抬了抬下巴:“我要带她归隐。”


    陆裴失笑出声地拍了拍他肩膀:“此话有失气概。”


    第70章 不得生悲(上)“早想与你一战,今日……


    申时,一行人落座镜水食庐。


    屋内设地龙,暖如春;窗景如其名,能瞧见一湖景;冬雪静谧,园林清雅,再品珍馐,实属乐事。


    阿吀、顾涯、陆裴、孟青榕、其同派师弟陈侧效仿古礼,各自跪坐在矮桌之前。


    桌上早就备好了银杏特意酿的酒,阿吀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入喉,熟悉滋味在嘴里让她一下子舒爽起来。


    银杏行礼,退下去做了菜。


    阿吀则又饮了一口酒看向了主桌的陆裴。他是一副恬淡闲适姿态,眉眼间里完全瞧不出有何情绪或打算。


    既进了这鸿门宴,生死一线,倒没了焦虑。


    她也不急,微醺后,半真半假地道了句:“可惜桑甜赶路着急,崴了脚,这会还在青羽处休憩,不然今儿也是能享受了这些。”


    “哦?是吗?我听闻桑甜姑娘失踪,因此还让竹叶领了罚。”陆裴捏着杯子,语气莫测:“桑甜姑娘无事就好,不然总显得我的属下太过无能。”


    这会儿正好上了第一道菜。


    阿吀哼笑,不客气地接话:“竹叶的确无能,不然也不会教桑甜白白遭了一回罪。陆大人可知江湖上竟有一批哑女高手,如若不是桑甜擅毒擅蛊,否则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哪还能经常与我通信。这哑女我记得在赤霞山庄也是见过的,好在我已经将人拿下送入大理寺,不怕问不出来什么。”


    顾涯孟青榕闻言低了头乖乖吃菜。


    陈侧从容许多,边听人言语,边品了酒食。


    陆裴含着笑意,夹了一口菜才道:“这是九格司的过错,御雷山之事,还有最后得以翻案成功的九州冤案,甚至包括军火案,无明媚姑娘的帮扶未必能如此顺利,连着竹叶过错都是,好在姑娘不在意。九格司无论是报恩还是补过,都得为姑娘做些什么才是。”


    阿吀警觉地侧了头:“什么意思?想报答我容易的,这别馆送我就行。”


    “虽姑娘时常玩笑,但我知晓姑娘不是重视这些身外之物的人。”陆裴举杯朝着阿吀道:“我是听闻姑娘孤女出身,本也没抱什么期望,没想到就真的找到了姑娘亲人。”


    阿吀心往下一沉。


    第二道菜上的同时,陆裴示意竹青将人带上来。


    阿吀不觉得她这原身能有什么亲人,都当了乞丐的姑娘,能有什么好亲戚,就算有爹娘说不定也死了八百年了。


    可当那妇人被竹青带上来,一抬头的刹那,阿吀看清了她面容,脑子在这一瞬里被刺激得发了白。


    恍惚间,她好像看着自己母亲朝自己走来。


    那个端庄优雅,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的女人和眼前这个低眉顺眼举止拘禁的女人明明天差地别,偏偏这张脸一模一样。


    阿吀似感血液倒流,一双大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大,其内瞳孔震动,不是动容,却是抗拒。她手指无意识地掐着掌心,用力到指甲都折断都渗血,过度惊骇让其丧失痛觉。


    她红了眼眶,张口喉咙却说不出一字一句,只有断续气音。


    阿吀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恐惧得身子僵硬,意识都在崩散。


    她的反应太强烈,实属超出陆裴意料之外,他眼见着顾涯紧张上前为其抚背顺气,可她气息还是难以顺畅。


    甚至有窒息之险。


    有意思。


    孟青榕忙闪身上前挡住了妇人欲近前到阿吀身边的动作,面有不悦地冲陆裴道:“陆大人貌似不该这般探人私事,有失礼节。既明媚姑娘不喜,先教这妇人下去。”


    妇人名唤周矜兰,见状朝着陆裴跪了下来,哭诉:“是我这个当娘亲的不是,没想到她还是这般记恨我”


    阿吀听到这和自己母亲一般无二的音色,被压抑太久的创伤化成尖刺破体而出,她嘶哑地终于喊出了一个“妈”字之时,她整个人也像被撕裂,这一声喊出了比死亡更为惊悚的恐惧。


    竹青得了陆裴眼色,没让周矜兰继续哭嚷。他耐人寻味地瞥了一眼已是快要晕厥的阿吀,暗自好笑,好戏还在后头,他不信此女今夜能全须全尾地出了这麓山别馆。


    肉身先于理性发出暴动。


    阿吀为了维持自己即将坍塌的神智,紧紧抓住了顾涯双手,犹如抓住救命稻草,抬眼间,双目发红地咬着牙道:“带我去泡个热水澡,我就能好。”


    陆裴这点风度自是有的,教人带路带他们去了温泉池。


    顾涯横抱起人,怀里阿吀身仍自颤抖不停,他深深望了一眼坐于高处的陆裴,默不作声地先行去安抚了人。


    陆裴懂顾涯那一眼的意思,杀气罢了。


    雪中长廊,独有一番幽深美感。


    如若不是怀中人身子越发凉了下来,顾涯面对此景或许面色也不会难看至此。待绕过这九转十八弯的长廊之后,他二人被带到了一有温泉池的客房内。


    婢女搁置下衣裙,要上前伺候,被顾涯制止。他让外人都退下,这才将阿吀放在了软榻上坐好,去解她的衣裳。


    全程阿吀不发一言,她眼神空洞得似乎灵魂都被抽走。哪怕整个人都浸入泉水之中,她身子还是热不起来,脸色也仍苍白得厉害。


    顾涯用了真气,又原始地不断用手擦着她胳膊,肩颈,阿吀脸上才渐渐有了几分血色。


    等顾涯绕到她身前,阿吀忍住发抖的欲望,从牙缝里挤出一段话:“是我太蠢了,事到如今,风暴中心的人已经不再是你,而是成了我。我不晓得是不是我从不重视自己,从不爱自己,才会遭受这样的反噬,可今夜陆裴的目的不是你,而是我。顾涯,你答应我,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管我,否则就是中了他的计谋。”


    “你不要说你做不到,华姨,整个蛊山上下都在他们手里,夏时月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桑甜救出来。”阿吀掐着自己手心,用疼痛稳住心神,继续道:“如果当年锦城是针对你的围杀,今夜这场就是对我的讨伐,我会尽力不输,可”


    “可我娘亲被他们找了出来,有些事儿怕是我将身不由己。”


    顾涯眉目里悲痛犹豫交杂,他不信,问她:“那妇人当真是你娘亲?”


    “说来太复杂,可她的确是。”阿吀说着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入了水中,以求窒息带给自己安全感。


    阿吀感到眩晕不止,直到顾涯将她整个人提起。她哭不出来,她瘪着嘴,可又想笑,她想让顾涯不要怕,可她也笑不出来。


    顾涯抚着她的脸,垂眸低首间,道:“我带你走,我们不管那些了。”


    阿吀摇了摇头:“责任你懂不懂?丢不开的。”


    “那你告诉我,为何你见到那妇人会如此?她以前对你做过什么?”


    阿吀无言。


    再回镜水食庐,银杏已是换了一身衣裳坐在了陆裴下首,见阿吀回来,这才慌忙朝着她去。


    阿吀躲开了银杏动作,银杏不明就里,倒也不恼,坐在她身边伺候她用了吃食。


    陆裴甚少饮酒,此刻饮了些,便显出了甚少在他身上显现的恣意,他捏着酒盏,徐徐道之:“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我找到明媚姑娘母亲之时,她竟先同我说的是,若她这个女儿犯了什么事儿都同她无关,在听闻无甚麻烦事儿才愿意来了京城。”


    在场无人言语,只听陆裴一人又道:“也是我多疑,又将明媚姑娘生平查了一番,才晓得姑娘身上竟也背了两桩案子。”


    “其一,明媚姑娘十三岁那年被其母卖给当地一员外家的儿子当妾室,却在成亲当日杀了人逃走。”


    “其二,明媚姑娘父亲乃是九州一战逃兵,按照大宁律例,逃兵视同反贼,三代皆诛。”


    陆裴神仙面容,一字一句却丝毫无慈悲之意,他望向面无表情的阿吀,笑得温润:“明媚姑娘,我虽不忍,但却只能如此。只待你用过这顿,自会有九格司的人捉拿你与你母亲,我会同大理寺的江大人说,留你一个全尸。”


    多么冠冕堂皇。


    阿吀饮了口酒,重重将酒杯搁置在矮桌上,她嗤笑出声:“证据呢?难不成随便拉扯出个妇人就要往我身上攀扯罪名不成?”


    “明媚姑娘右手小臂内侧有一胎记不是吗?此等大事,我若没证据怎敢确认?”


    阿吀胳膊处的确有一胎记无错,她仍不慌乱,她要继续和陆裴周旋拖时间,等他露出破绽。


    “陆大人也知晓我这胎记是在右手小臂处,既大人能注意到,怎知有心人不是借此来胡乱攀扯我。”阿吀望向陆裴:“反倒是陆大人,大费周章要捉拿我,安得什么心思谁知道呢。”


    “你无需在此同我狡辩。”陆裴道:“你刚反应已足够说明许多,若有何冤情,待到大牢里一一辩解不迟。”


    阿吀起身,气得拂袖,她不可能承认这桩事儿,必须咬死了是冤枉:“人人都知我为孤女当初被顾涯所救,那妇人却是在我遇到顾涯之前,欲将我拐走卖入烟花地,她未曾得偿便想杀我,我见仇人惊惶,有何疑问?”


    顾涯却被这话惊得抬了头,他心正犹自惊惶。


    又见陆裴做了个手势,神情冷漠至极:“带明媚姑娘去一趟九格司,若有人阻拦,算作同谋处之。”


    随他话音落,门外忽现了十人,以竹青为首,其身后还有九名身着九格司官服的高手。


    银杏噙泪回首望着陆裴,她跪地道:“姑娘不可能是什么罪人,望大人高抬贵手。”


    陈侧左右张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顾涯孟青榕起身,一左一右护在阿吀身前。


    两方对峙间。


    顾涯先动。


    竹青提剑迎面挡其攻势,他勾唇一笑:“早想与你一战,今日你我便在此分个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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