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甜连着好几日都听银杏说了这些,这会儿耐不住脾气,将碗筷重重一搁,就回嘴道:“你怎么回事儿?自打顾涯回来之后你动不动就说姐姐的不是。”
当着陆裴面儿被桑甜这么数落,银杏心里那气也憋不住,不过她不是那么暴躁性子,尽量忍着脾气道:“难道不是吗?公子回逍遥山是去闭关,武功一成立马就赶回来要同姑娘成亲,是姑娘不愿意。明明那些银子已足够好久开销,可是姑娘花钱如流水,公子也一句怨言都没有过。闹了吵了公子去哄,姑娘不领情给公子脸色看,不是被姑娘气的是什么?”
桑甜看了眼阿吀,见其脸色还苍白着没什么气力,她指着银杏道:“姐姐是你主子!你是个丫鬟你凭什么当着主子面数落主家!”
银杏自觉丢了面子,羞耻烧得她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出来。她也不是天生就做了丫鬟的人,原本也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儿,要不是被兄嫂坑害,哪至于与人为奴为婢。
眼眶一红,银杏也有些口不择言,将心里实话给说了出来:“姑娘还是乞丐出身呢!且我的月银都是公子给的!我靠我一双手吃饭又不靠谁养!”
“你拿了姐姐多少东西你怎么不说!姐姐什么事儿不想着你!”桑甜话也不好听:“你就是吃里扒外白眼狼!没姐姐你指不定被卖到哪里去了,还在这里过好日子!”
阿吀拉桑甜袖子,意思你别说了,可银杏脸憋得都快发紫已是泪一落就跑了出去。
一桌子菜还在冒着热气。
桑甜气不过,还在骂:“姐姐,银杏越发不成个样子,都说近则不恭,我算是见识到了。”
阿吀脸色更苍白,她见桑甜一脸气怒,又见竹叶脸色尴尬,倒是陆裴面色瞧不出什么变化。
她烦躁地道了句:“别管她了,先吃东西吧。”
阿吀也不晓得怎么处理银杏这事儿。
她不是古人,还是将同银杏的关系认为是雇佣,即我付你工钱,你帮我办事,自然习惯性给了尊重。且这三年多,全靠银杏伺候,穿衣吃饭日常寝居,银杏一手包揽做得很好。
顾涯不在身边是没银子花情绪不好,银杏不在身边的话,阿吀觉着自己真的会死。
思想不同,立场也不一样。
桑甜是江湖儿女,恣意些,尊崇足智多谋武功医术好的人;银杏是农家长大,老实淳朴,只管盯着衣食住行,觉着做男做女都得能养活了自己才行,这样日子过得安生有意思。
阿吀感念桑甜护着她,也尊重银杏脾性,可她是真被气到了。
碗里饭一大口一大口框框往嘴里塞,塞多了吃不下,嘴一张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还是小孩子哭法,一声更比一声高,哭得筷子落地,嘴巴饭黏连着口水是相当不顾美丑。
桑甜见过这架势,心疼着就拿碗去接阿吀嘴里的饭,嘴里念叨:“姐姐你把饭吐出来再哭,别噎着了,银杏不知躲哪里去,不行一会儿我去揍她一顿。”
阿吀哇哇哭,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再漂亮的人这么个哭法都丑得很。
竹叶对女子事不太能共情,他只是没见过除了孩童以外的姑娘家家像阿吀这么哭过,也不敢笑,低头抿唇硬憋。
陆裴同样有些抑制不住笑意,含着更多讶然,推了茶盏过去,他柔声道:“头一次见主子被奴才气哭的。”
阿吀哭得嘴巴合不起来,眼睛也睁不开,哭喊道:“银杏不是奴才,是跟我管家阿姨一样的人。”
后面跟了无数个呜呜啊啊。
陆裴笑得更为亲和,起身半倾着身子将帕子递给了桑甜。他没追问乞丐哪里来的管事,别人家的小姑娘哭,他也不好太逾矩哄人。
便和竹叶在这呜呜哇哇里将晚食吃了差不多。
可阿吀太能哭,还在哭。
陆裴不得不无奈道:“明媚姑娘,此等哭法太过伤身,如何才能停下?”
“你把你那一把筝送我,我就不哭了。”
“好。”
竹叶闻言没忍住瞥了眼那放置在架子上的碧梧,这筝他主子没事儿就抚一抚。今儿抚了一曲哄人下来用饭已是足够教他吃惊,竟还要送人。
阿吀抽抽嗒嗒,真就慢慢安静了下来,发泄差不离还吃了不少东西。
一吃完,抱着那筝就要回去继续睡觉,走到厅堂想到什么,阿吀转身朝着陆裴道:“你今日弹得游离,这碧梧在你手上有些可惜,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了这好东西,谢你送我了。”
桑甜追在她屁股后面问:“姐姐,你还会弹琴啊?”
“以前学过,还有,这是筝,不是琴。”
声音渐行渐远。
陆裴坐在食厅没动,捏着茶盏垂眸看着盏里茶叶飘动,他嘴角微微扯动,笑得极淡:“去教人查查这明媚姑娘的身世。”
竹叶应了,当下就出门去办。
亥时末,临近子时时分,该是普通人睡得熟的时候,阿吀却在观雨阁弹起了曲子。
前世,她衣食无忧,虽事事比不得明煦,没有被当作继承人培养也没进家族产业理事的资格,但因她是个姑娘,在这种高雅事上她父母没少给她请人教导。
追究缘由,不过是盼着有一天能用上她联姻罢了,既是工具,就要拿得出手。
没意识到这一点之前,阿吀也曾努力去学,古筝,古琴,钢琴,舞蹈,她都是精通,盼着能让父母多看看她。
可没有,她父母并不在意她学得多么高深,只是让她用这些取悦别人而已。
十八岁被逼着去相亲,又被要求当众舞了一次之后,阿吀自觉受辱,从此这些东西她也再不愿意去碰。
隔着阴阳与一世光景,再听曲音,她是在取悦自己。
阿吀眼眶发红,自劝着自开导,好歹她没再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了,她也有一点点在学着怎么去过正常日子。
有进步,就应该算是好事吧。
可曲音却暴露了她的心思远远没这般理智。
阿吀也不知怎的越弹心里越发慌,越焦虑,索性将上辈子学得那过于动感的曲子弹了出来。
她弹得正上头,根本就没听见楼梯处声响。
一曲毕,阿吀脑袋趴到了琴弦上长呼了一口气,就见顾涯手臂上搭着一黑狐皮长褥子,皱着眉头站在楼梯口处。
她心下瞬间明白他人去了哪里。
知晓归知晓,可是一想到顾涯说她贪慕虚荣,她还是心里恨得牙痒痒,换了一边趴着根本不理他。
顾涯听了那过于狂野的曲子,相当无言。他也没问阿吀为何会弹,心里更是自嘲,连这种事他都不知晓,可见阿吀对他那点欢喜浅到了什么程度。
或许,根本没有过。
没有合欢门的功夫,估计也不会这般早有了肌肤之亲。
她像是根本不在意这些,不是自己,许是陆裴,她也可以。
毕竟陆裴出身、家世,长相、行止、脾性,无一处不出色不是吗?手上产业也能让她过她想过的日子。
而不是像自己,既无官职,也不富足,甚至他都算不上清白之身。
顾涯将阁楼窗户关好,摇椅也挪到了屋子里来。
用黑狐褥子换掉了那白狐,并未停留,也没再给阿吀眼神,便踩着楼梯走了。
脚步声还很近,阿吀在听到楼梯声音后噌地一下就起了身,步子故意踩得很重,她走到那黑狐皮跟前,直接将那东西扔到了楼梯口。
“我不要这个,你把白狐皮还我!”
楼梯处没有回音,最后黑的白的阿吀都没落着。
日子一晃到了二月初七,这半个多月里,活得最难的是桑甜。
阿吀和顾涯闹了别扭,两人一句话不说;也因还气着银杏,不允许银杏进观雨阁,她自己也不出来,一日三餐全靠桑甜送。
银杏倒是依旧做了吃食,可非必须也一言不发,对她就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顾涯整日在外头打探消息什么的,除了每夜还能在观雨阁见到他,平时根本不晓得他在哪里。
桑甜是个好热闹性子,这大半月被憋得反而在陆裴院子待得时候最多。
一来二去同竹叶混挺熟。
竹叶明白桑甜苦恼,提议不如将人聚到一处,去兰城郊外绯云山去瞧瞧,正入春时候,绯云山桃花该是开得不错。
桑甜听进了耳朵里,缠着阿吀答应了她。又在晚饭时候同陆裴说了这话,陆裴答应了,银杏自然会去。
最后就是顾涯。
桑甜在顾涯门口守到了子时时分,才见到人身上沾着血回来。她苦着脸,先是说清楚了明日要去绯云山,见他没反驳,才问道:“你怎么老是身上带血回来?你不会被气得到处杀人了吧。”
顾涯摇了摇头,推门进了屋子。
桑甜一探头,见他屋子里那一麻袋已变成了两麻袋,踌躇着开口:“兰城也没那么多悬赏犯,你上哪挣的?小心血沾多了走火入魔。《五蕴诀》我记得没错的话,会加重人身的色、受、想、行、识感。虽在练武上比常人敏锐,但最是需要克制杀念,否则一发不可收拾。”
顾涯捏了捏眉心,他最近是有些控制不住四肢百骸里的那股燥意,虽煎熬但还不至于走火入魔:“没有,处理了些匪盗而已。”
“那这些银子呢?”
顾涯烦躁又多,忍着不耐道:“打算入京之后去五织坊总店,找管事人入了股,毕竟是我师父产业,想来不会拒绝我。”
桑甜嘶了一声,脖子都后缩了一下:“怪不得你着急攒了银子,确实这些一下子就显得不够看了。”
她也没敢再说道什么,提醒了遍明日要去绯云山后,就替人将房门关好。
桑甜心忖沈师父也真是的,名下产业那么多,尤其是这五织坊,一城只开一店,只做达官贵人生意,价儿卖得奇高,可排号都排到了三年开外。
千金难求五织坊一匹布。
桑甜瞧陆裴身上穿戴恐怕就是这五织坊的东西,也是够豪阔。
人家出身氏族过得舒舒服服,天下第一的徒弟却过得苦哈哈。
白给徒弟点干股怎么就不行了?
可怜顾涯现在连媳妇儿都养不起。
第52章 钟情刻“所牵引的缘分显得不够那么注……
二月初八,晴空正好。
阿吀故意穿了一身白,将淡紫轻纱穿在了里头叠了许多层,外罩一层绣了暗莲纹白色锦缎长袍,显得雅致大方。因着天气不冷,用了实兴穿法,露出了同外袍一样料子的抹胸边缘,这小衣还吊着个银链子挂到了脖子背后好稳住不往下掉。
她丰腴,一点边缘已是足够惹眼,锁骨处不知涂了什么,闪着细碎银光。
都说要想俏一身孝,她就是故意去刺顾涯眼的。
等出了园子上了马车,见那内里包料褥子全被重新换了一遍,阿吀撇撇嘴,钻了进去。
她以为顾涯会骑踏星去,谁知她刚坐好顾涯就钻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个幕篱。
先前儿两人已是为这闹过一回了,阿吀想屏住当下高傲姿态不想先破了冷战像是低头,否则那幕篱她保准要丢出去。
银杏在车辕处,桑甜驭马,竹叶与陆裴在另一辆马车上,于是阿吀这处四方天地,只有她和顾涯两人。
车轮轧过官道发出声响,晃动的动静不算大。
这会儿她庆幸起这马车足够宽敞,不算逼仄,马车再怎么动都碰不到人,连衣角都碰不到。
她便缩在角落里装模作样拿了本儿志怪集子看。
也得亏她眼睛够大,眼尾余光就能清楚将顾涯从头到脚扫了个遍。
阿吀觉得顾涯也是故意穿了个大袖,还是深紫。他原本就不怕冷,里着深紫素袍,外罩两层浅些的绣着兰草纹花样儿的紫色纱衣。
仍束高马尾,精巧金冠用深紫绦带绑得干净利落。
他额头光洁饱满,鼻子长得又好,闭目养神模样就让他鼻子上那颗痣撩人得厉害。
阿吀几乎是不自觉地将视线挪到了他腰间,又挪到了那同色裤子上。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真的不好色。
阿吀默念两遍,不再去打量别人。可脑子不受控制,开了闸之后一些画面跟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来回穿梭。
尤其是除夕夜那次桌子上。
喉咙下意识吞咽口水,阿吀开始念了心经,可惜一点用不管。算着日子,她已经素了二十二日,她真的需要好好解压一下。
阿吀这种事上不想委屈自己,既然不能低头,但可以消极地勾引他,用完继续不理他就好了,还能倒打一耙怪罪。
马车上不方便,教他用手用嘴就是,更能憋死他。
想想都暗爽。
阿吀算盘打好,假装被动静晃到,手里书一歪就落到顾涯脚边,她又庆幸还好今儿穿得领子低,装得极其自然模样弯了身子,膝盖都曲了下来半坐在褥子处。
她不敢抬头怕太明显,伸出胳膊去取那书,刚好马车转了个弯,她轻轻哎呀一声,手抓住了顾涯大腿边,绵软挤到了顾涯膝盖前端。
顾涯睁眼,就见阿吀几乎是半跪着的动作趴在他腿边,衣服领子开得不小,又被他膝盖抵着,变了形状似要从一抹白色布料里溢出。
手指圆润,轻轻抓着他腿边,那位置不可谓不暧昧。
她发丝从脖颈处擦着白腻皮子垂落,像是很有些窘迫懊恼,着急地要起来,结果她太急,再一动反而压住了大袖,扯动了衣料。
顾涯挑了挑眉。
阿吀装作慌里慌张地拢了衣裳,要盖住肩膀,两只胳膊拢在胸前,白生生娇俏被挤压。
顾涯忽就觉着手很痒。
再待她那双大眼睛看向他,其眼尾都发了红,顾涯反应就很明显。
阿吀往角落瑟缩了下,可偏偏她脚就在顾涯袜边,她今日还为了省懒,最里头只穿了小衣。那么多层紫色轻纱,让她那只露了一小半截的小腿都似散着靡/靡/光泽。
顾涯的喉咙发了紧,他弯身将人一捞,阿吀就侧坐到了他腿上。
其实被他那么含欲不发的晦暗眼神扫了一遍,她心里就跟猫抓一样了,可演戏得演全套。
阿吀吸着鼻子挣扎,越挣扎,肩膀处布料越发挂不住,垂至手臂肘端,嘴里低声隐忍着抗拒:“你放开我,放开我…”
顾涯右手从左至右环着她的腰,仅仅是拥抱,可那纤细一瞬安抚了他多日躁意,可紧跟着另一股躁动就将他点燃。
他扶着人,正好坐在了自己处,隔着布料跟着马车晃动又生了抵与碰与触,拥抱而已。
阿吀一边装作哭泣,一边喉咙里涌现的都是若断若离的轻哼与你干嘛,你不要逼我,放开我几字反复强调。
声音小的像蚊子。
顾涯想,阿吀这大半月里该是被气得都没了气力,软得像水。
他十指节缝隙里溢出些微,顾涯收不住力道,手心被挠着,挠得他心头发痒,脑子昏昏。
他怕伤了她,怕待会儿到了地方领口露了红痕就不好了,左手便游移到了她脖颈,硬逼着人凑近。
双唇触碰,伸舌一勾,区区亲吻就卷走了阿吀五分理智,变得意生乱情也迷。
外头是街道处人声嘈杂,马车对开门之外就是银杏陆裴等人。
阿吀颇觉刺激,又因坐着动作和马车滚动节奏,晃得她也晕晕乎乎化成了水。
顾涯吻得深,实在渴望离她近一些,彼此亲着就倒在了柔软褥子上,他两只手都得了空,嘴里纠缠着阿吀,听着人泫然欲泣之声,他也越发放肆,他想听她多流些眼泪,多些楚楚可怜。
春日太暖。
阿吀还在挣扎,轻声呜咽,嘴里不断说着些有的没的不要不要,马车上不方便不方便。
烧得顾涯压抑得都要完全无法清醒。
他知道绯云山离城中约莫半个时辰路途,已是够了。今儿是他上了马车,阿吀逃不掉,叫不出,反抗不了,下回还不知什么时候。
顾涯不再隐忍,觉得她没气力,两只手掐着她腰帮她支撑身子。
阿吀咬着下唇,羞耻地别过头不看他。
顾涯毫无动作,更多谨慎只跟着马车律动,感受阿吀美好。可官道太过平坦,愈是如此,两人越是得不到纾解。
也越是如此,阿吀就更情动。
顾涯受不了也动不了,否则怕被旁人猜到,难为得他脸色泛红,微微张口,轻浅吐息。
偏偏他眼睛紧盯着阿吀。
阿吀觉着习武之人都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已是如此,他怎么能忍住一点不动?
她扭头看了顾涯一眼,被其衣冠齐整模样迷惑,明明上半身如此正经,连衣领袖口腰带都没丝毫生乱。
阿吀弯身下来去揽他脖颈,她就受不了他这勾人心弦的德行随后她下唇也咬不住了,张了口。
她刚张嘴,顾涯右手两只手指就去到了她嘴里,她用舌头去抵,那手指就去勾了。
怕那小舌溜走一样,捉弄调戏。
等马车跑过长街,速度就快了许多,阿吀被颠得两只手紧紧捂着嘴,生怕发出什么声音。
官道一过,路不再平坦之后,并没预料之中那么痛快,反而越发教人舒爽不了。
最后快到地方,阿吀难受得就跟快饿死了还不让人吃饱一样;顾涯也完全没纾解,只得退下,靠五蕴诀调息平复尴尬。
阿吀觉着自己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没排解掉压力,倒燥得浑身发堵。
她用手理着头发,狠狠瞪了一眼衣冠齐整得不能再齐整的顾涯。
心境不同,这一眼在他眼里就成了含嗔带怨,顾涯喜欢,不过他还是撩开了袍子,语气几分玩味:“你自己看。”
阿吀哼了一声,被那更深紫色惹得脸红,她别了脑袋:“都是你的错。”
顾涯自认被阿吀勾得没了脾气,见离地方还有一小段距离,又箍着人脖颈亲了一会儿,最后他亲了亲阿吀嘴角,学着她也用鼻子去磨她鼻尖,哄道:“不闹了好不好?我今晚就回观雨阁睡。”
阿吀本身就不打算低头,只不过想解决下需求。眼下需求没解决,顾涯还想揭过去当他说自己贪慕虚荣,不让自己触碰的事儿过去,没门儿!
她恼得厉害,毫不客气,一爪子故意挠到了他脖子。
虽不至于成了抓痕,但也破了皮。
顾涯不在意那点痛,贴着阿吀又亲了亲她嘴角,难得声音都有些讨好:“晚上让我回去睡好不好,我最近很累。”
阿吀冷哼,当真倒打一耙:“我都说了不愿意,你还在马车里逼了我一回,你休想!”
恰好地方到了,阿吀推了对开门就下了马车。
顾涯动作也快,手很灵巧地给她带上了幕篱,阿吀要丢,顾涯就再给她戴。
反复两次,阿吀拗不过他,只能气鼓鼓地戴着,可她抬脚就去狠狠踩了顾涯。
顾涯不带躲的,也就抿唇笑着给她踩了好几个脚印。
桑甜是相当欣慰,靠近竹叶小声道:“还是你主意好,真管点用。”
陆裴在前,迎面见了阿吀模样,她略微散乱的发丝与嫣红嘴唇骗不了人。他年岁比这些人都大,自能猜到大概发生了些什么。
一双含情却又冷淡的眼,扫过阿顾涯吀后,笑得疏离,转身走上了山道。
绯云山因漫山遍野桃花而得名,今年足够暖,花期都早些,桃花开得正满。
阿吀一身白衣,长至脚踝的幕篱轻纱垂直脚边,让其面容半遮半掩倒添三分颜色。
银杏也是貌美,跟在其后并不逊色,只少了些风情更多烂漫。
她二人在前。
顾涯陆裴在中。
桑甜竹叶断后。
阿吀是不想离得顾涯太近,她心里火气汹汹下不去,这会儿满脑子压根儿看不见粉色,全是黄。色,哪里还赏花,赏春。宫图还差不多。
山又高,她如今体力算是不错,爬到半山腰处,才觉着有些累。鼻尖冒了些细密汗珠,欲。求不满的劲头被消了一半,心才稍稍平静。
阿吀回头去看,见银杏走在陆裴身侧,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陆裴生笑,顾涯在旁竟也能同陆裴说上几句话了。
正是好时节,来绯云山观景人很多。
山道来回男女老少许多,有些人胆子大,借着脚累理由坐在石阶处,那眼睛多是冲着陆裴同顾涯去的。
大宁风化并不算拘谨,寻常百姓家女子男子,若在此时候遇到中意之人,男子可拈花而送,女子也可丢了手绢,中意之人接了,便是一段佳话。
阿吀眼见着三两手绢都朝着这二人丢了过去,他二人反应也是不同。
往陆裴身上丢的手绢都被银杏挡了去,陆裴有些忍俊不禁侧头不知同银杏说什么,说得银杏捂嘴满面春光。
至于顾涯被抛得手绢还多些,他是武功好,那手绢愣是怎么丢都丢不到他身上,就都落到了桃花树枝上,荡漾出一片春心拂动。
风吹,则又落地。
阿吀幕篱上轻薄如雾的白纱被风轻轻托起,恰似天边被揉碎之白云,悠悠荡荡。轻纱起伏,让日光明暗不定地在其面容上拂动,教这幅美景显得不那么真切。
她自己不觉,顾涯自下而上望去,见许多男子对其回首瞩目,眉头就皱了起来。
十几个台阶,顾涯几乎是两个眨眼的功夫就闪身到了阿吀身边,他半弯身地给她又去理那轻纱,生怕她面容露了一点儿。
阿吀踢他小腿,酸道:“你是好福气,那么多手绢儿,你怎不接?”她见顾涯低头后,那鼻子就更好看,刚耳鬓厮磨时,他鼻尖就在她脸侧处。
也是没出息,阿吀脑子又冒了不该冒的东西,她转身就走。她都怀疑那合欢门功夫是不是一定得经常做那事儿,不做的话,她都感觉自己成了时时刻刻发。情。淫。娃了。
怎么能在好景色里满脑子都是少儿不宜呢。
待快到了山顶处,阿吀没再爬,她觉着黄昏时分再登顶那景色才绝美,就先挪了步子到了山间那亭子里。
桑甜走累,她生于长于山间,这桃花她其实不耐烦看。见阿吀去了亭子里,三步迈做两步,也窜了进去。
顾涯正一旁坐着,也被桑甜轰走,她是有悄悄话同阿吀说。
一股脑儿将昨夜在顾涯房里见着的麻袋,还有《五蕴诀》影响,入股全说给了阿吀听。
桑甜说完,去摇阿吀胳膊:“姐姐,你怎不言语啊?”
阿吀丢开幕篱,神色古怪道:“他怎么这样?搞得我心里怪不是个事儿的。”
“为何?”
阿吀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只是从不涉足生意的人,为了她想入股,这像是一种改变。谈不上窝心感动,她就是别扭,就跟本来淋雨淋得好好的,突然有人要为你打伞。
伞也打不好,路也走不好,两人还都淋了不少雨。
这种拧巴心思乱七八糟没什么好说,阿吀转了话头说了别的:“你同银杏和好了吗?”
桑甜郁闷地低了头:“我才不要,她都不理我我为何要理她,左么也是她先说些不中听的,总不能兴她说别人,不兴别人说她。”
阿吀张望,见银杏在桃花里同陆裴竹叶一处,她也是无语:“别真被陆裴把魂儿勾走了。”
桑甜不想说银杏,从随身背着的布兜子里掏出两壶酒来塞到了阿吀手里:“我特意拿的,这种时候不喝酒多煞风景,姐姐你说是不是?”
阿吀猛点头,她人都快被染黄了,喝点酒好,败败火。她只没想到桑甜拿的这酒,入口虽甜,但后劲奇大。
她并不上脸,微醺着也瞧不出来,待一行人在亭子里用了些干粮小食,又混了银杏带来的花酿喝了不少。
喝得阿吀醉眼朦胧,高兴着就转着步子重回山道处。
顾涯撂下手里油皮纸包着的肉干,拿着幕篱就追了上去。
瞧得桑甜眼疼,忍不住嘟囔了句:“顾涯也太好哄了”
竹叶憋笑道:“大抵夫妻多是如此。”
“可不对,我姐姐还不愿意同顾涯成亲呢。”
“哦?还有此事?”
两人坐在亭子角落吃着小肉,竹叶见桑甜欢喜那腿肉,用筷子将自己那份夹给了她:“我不欢喜吃这处,给你。”
桑甜笑眯眯地就给啃了。
“光是肉也腻,我不喜青菜,你多吃些。”竹叶说着将自己那份青菜也夹给了桑甜。
桑甜额间银饰随她欣喜动作晃动发出泠泠声响,十八岁姑娘,笑得酒窝都如名一般的甜,她冲竹叶笑得盈盈:“我饭量好像比你还大。”
竹叶眉眼柔和,嗯了一声,继续吃了东西,他饮着桑甜带来的酒水,望着一片淡粉,心里极为安闲自在。
亭内正中,陆裴瞧着坐在角落台阶晒着日光的竹叶桑甜动静,没太听进耳畔银杏在说什么,在耳侧安静了些后,他才再动筷。
申时三刻,日已西斜。
春日少见晚霞,可天边云还是成了橘光,染了阿吀一身白。因衣料讨巧,呈现鎏光之状。
阿吀酒意还未尽褪,在山顶悬崖边踮起脚尖亲了口顾涯脸颊,趁其神思松动,将幕篱从崖边丢了出去。
她是真的不喜,扔出去的力气大,生怕扔不远几乎是跑到了最边缘处给丢出去的。
顾涯半下午一直守着她,原人只是靠在他怀里睡着,哪里想得到人睡醒之后会先去扔了幕篱。
他半气半笑半慌神地揽了阿吀腰身,将人带离那过于危险的悬崖边之后才沉着语气道:“你安分些,真掉下去有我在你伤不到什么,可擦破皮了怎么办?”
阿吀轻呸了句道:“你才不心疼,我身上都是被你咬”
身旁还有其他赏景人赖着不走,正巧桑甜陆裴几人也到了山顶处,顾涯抬手捂了阿吀嘴,小声提醒:“不许说这些。”
阿吀掰开顾涯手,又低头去踩他脚:“你可别以为我今儿被逼迫得愿意理你,就是原谅你了。我告诉你,夜里你还是不许进我屋子。”
顾涯挠了挠眉心,等人踩完了才又走到阿吀身前,挡了陆裴与旁人目光。
阿吀有些厌烦地推开人,她还想饮一些酒,将桑甜那最后半壶搂到了怀里,舔舔唇坐到了岩石处开了壶盖饮了起来。
偶尔一次,顾涯便不想扫了她兴致,可还是生了燥意地盯着周遭几个男子,以视线将人轰了个干净。
至于陆裴,银杏欢喜他,顾涯便忍了。
黄昏太盛,桃花太粉,春当如此。
六人便在此景里或饮酒或闲谈或安静撑着脑袋赏花。
阿吀近日多是不爽,今儿算借了桃花烂漫快活了点儿,她又被那甜酒甜得不用再满脑子都是黄色,就将酒扒拉了个干净。
等她丢开喝完无甚用处的酒壶之后,眼睛被空旷远景吸引。
只见暮霭沉沉,余晖似金纱般洒落在悬崖边,阿吀近乎痴痴地起了身,往前处走。
山风猎猎作响,吹动桃花三两片落,也吹动她裙摆悠荡。
阿吀身姿婀娜,双臂张开,让自己整个身子都去感受这风,发丝都被吹得凌乱。随后双臂缓动,慢慢旋了身子,旋至裙摆绽放。她眼眸中含着一点光亮,笑得天真,并没有去看谁,眼中只有这黄昏,只有这山景与桃花。
阿吀从未想过,她竟有朝一日能体会了万物之蓬勃生机,她被这生机托举,头一次体会到生命美感。
她为自己而舞,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想要尽情地将自己倾诉于这天地之间。
山林顶端下弯道处,卡住死角正好隔绝了一应其他人身影,教站立于此间的孟青榕只能看见山崖处的那白衣女子。
他被这一幕慑中心魂,胸腔震动,似有什么要从其心口呼之欲出。不过一凹距离,看得清楚分明,也教他将悬崖边处女子面容深深刻在了心头。
原捡到的幕篱还在他手里,孟青榕本不知是谁,眼下一丝狂喜将其绞住,无论是谁,这幕篱之主都只能是那白衣女子。
师父长老本一直催促他婚事,可惜他无心情爱。此遭得九格司相邀前来兰城,秉持办事原则,日夜兼程,于刚不久才到绯云山脚。他被景色吸引,才会想进山,与他同行的竹青则在山脚处浅眠休憩。
孟青榕暗自喜幸竹青并未与他一同,否则与旁人共赏,总教这被十里桃花所牵引的缘分显得不够那么注定。
他见那女子身影随着舞姿旋到更里,没了身影,心下迫切想去山顶问了芳名,可曾婚否。
阿吀是转晕了要倒,被顾涯搂到了怀里。她哧哧笑地蹭了蹭他深紫绸袍,头昏脑胀咕哝:“好晕好晕,要睡觉要睡觉。”
顾涯根本笑不出来,刚那一幕,他对阿吀会舞无丝毫惊喜。患得患失之忐忑将他身躯荼毒,他连装都装不出来如常神态。
他不需要阿吀出色,也无需她美貌,更无需她会什么抚琴作舞,哪怕她不识字不够聪明都好,都可以。
他宁愿她始终都是三年前刁蛮任性的小乞丐,会全心全意依赖他需要他的小乞丐。
银杏知晓二月晚些时候会冷,有特意备着披风背在身上。她虽同阿吀闹别扭,但心里在衣食住行上对阿吀还是当孩童看待。见状便取了那淡紫披风上前给阿吀穿好。
顾涯将兜帽也给人戴着,横抱着人先行下了山。
他走的是山林野道,不想再碰见任何外人,更图快,他想快些回观雨阁,足够狭小逼仄之地,才能让他安心。
第53章 爱不得“他真的想问,你眼瞎吗?”……
顾涯先行带着她驾着马车回了园子。
已到戌时,弯曲长廊灯笼未亮,黑得让这到观雨阁短短距离都似没有尽头。只能听见池塘处水从假山引流处掠过之声。
顾涯抱着人,明明手里重量温度实实在在,可他的心却被这黑捆覆得如履薄冰。他想起以前师父同高门贵女牵扯时候,也萎靡不振过好一阵子,消弭了风采骄傲,生了颓唐卑微。
他那时不明白情之一字当真有那般威力吗?能让他师父那样的人物都折了风骨,也不明白不过一女子罢了,怎就能降服了他师父那样的人。
此刻,顾涯懂了。
哪需降服,连理由都无需,竟是心甘情愿眼巴巴地将一颗心捧了出去。
失了心,还谈什么其他。
顾涯上了小楼,小心翼翼将人放在床榻上后,就去提了热水。巾帕打湿,给人先擦了脚,又换了阿吀专门洗脸的小巾给其擦脸。
原是对女子事一窍不通,如今阿吀大那一大堆瓶瓶罐罐,他也能认了个差不离。
给阿吀抹了脸,润了手,脚也不放过,才去木桶处用冷水给自己泡了半天。他不是自苦,他是想冷静冷静清醒清醒。
顾涯能意识到自己愈发想控制了阿吀。他见不得她穿太好看的衣裳,受不了她顶着那张过于美貌的脸让旁人瞧见,不想她触碰除他之外任何外男人与物。
抑制不住占有欲望恨不得将人锁起来。
只等着他,盼着他,依赖他就好。
可这不对。
如果不是阿吀不欢喜,顾涯也不觉得哪里不对,但她不舒服,他便想找出缘由。
太笨拙了。
顾涯找不到原因法子,寻不出怎么才能让彼此都更舒服的方式。他面无表情泡在冷水里,泡到浑身发凉到四肢百骸血液都似冻住才起了身。
许也是惶恐,按着他原本想法,今夜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宿在观雨阁的,可想到阿吀不许,他也犹豫了。
顾涯头发湿着束起,松松套着一身儿绸缎料的白色寝衣。这也是阿吀给他备着的,在相遇阿吀之前,他并不在意这些。
不知寝衣里衣料子该有何差别。
他现今那副姿态,全部出于阿吀之手。
彼此命运不知从何时已绞缠到了一起,这话宏大,远远没有过日子时候一件衣裳,一双鞋子和多添的那一套碗筷来得具体又情切。
顾涯眉眼松动,待手暖了些才躺到了阿吀身侧,将人搂到了怀里,亲了亲阿吀额角。
他想,情爱真的太难,不像习武还有功法秘籍,可爱没有。
无处研习,无法演练,生怕失了人。
顾涯从对阿吀说出那句愿意为她试试爱为何物之时,就已很认真地对待她。
他想好好爱她,可他做得不好。
不但没有做好,还将自己都折磨得愈发迷惘。
阿吀被抱着,睡得半迷不醒,她下午睡过,真算不上多困,更多是晕。
这会儿酒劲返上来,都有了失重感。
她眼神迷糊眯着大眼睛,抬手去摸顾涯脸,一张口就咬到了他下巴上。
这会儿是真使不上力气,都还没咬住,她脑袋就又倒回了枕头上顾涯的臂弯里。
阿吀本来想笑,想到什么又不笑了,用脚踢他:“我不欢喜你,你走开”
顾涯刚被凉水泡冷静的神思,又被这句话给颠动起了燥意。
想归想得多,真落到实处他也不会干别的,他只会淦她。
马车上那一回没疏解掉苦楚,早就盼着晚间儿归来之后能尽数痛快。
顾涯抬手抚着她脸侧,右手五指顺着她发丝穿入捧住了她后脑勺,他低首去亲她鼻尖,嘴角,眼睫扫过她脸颊,轻喃道:“让我好好爱你。”
继上一次他头一遭没有给她擦眼泪之后,这次又是他头一遭言出爱之一字。
却是在这床笫间。
将“爱”蒙上一层情。色,失了真挚多了虚伪。
阿吀也不想自己这般挑剔找事,可对爱情,她和顾涯显然没有共识。
她缓缓道:“你在侮辱我。”
顾涯顿时眉头紧簇,眼里全是疑惑。
他面上从未有过如此崩裂神色,手上原还轻着,力道再约束不住成了肆虐。
连续多日的不咸不淡,阿吀已经没有很气,可她脑子里黄色是真的很多。
顾涯是如何也不明白搞不懂阿吀为何嘴里说着最难听的话,但身体却做着最安抚他的事。
他如同俘虏,任她摆布喜怒。
对她越是难以抗拒,恐惧越是无边蔓延。
阿吀轻轻张口,仰着头故意从嘴角流出,这一幕香艳,顾涯低首,手指去捏了她下巴,大拇指指腹摩挲她嘴角唇边。
他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
阿吀伸出舌头,捉着顾涯的手用他食指抹了他指尖,又牵引着他将嘴里那点抹在了自己脖子锁骨脸颊,残余又滴落,顺着脖颈喉咙曲线往下蔓延,她做这些时候,一直仰头望着顾涯。
烛火昏黄。
顾涯眼底暗流涌动。
长夜漫漫,一次显然不够平抚,若他不用筋疲力尽慰藉阿吀此等撩人妖物,又该如何。
顾涯虽做得很久,但却醒得很早。他夜里听到多了两个人进园声音,猜测该是竹青与孟青榕到了。
早间儿桑甜还睡着,食厅里就只有除却银杏之外的五位男子。
三年半未见,孟青榕大有变化,他本就比顾涯大了一岁,如今正是二十有一。
其姿态清清肃肃如玉山,其面容朗朗昭昭若晴空。
不若陆裴神仙面貌远得如冷月,孟青榕是一见就觉得暖。
男子言语客气许多,也无闲话家常可聊。
一室就只余下碗筷相碰声音。
期间孟青榕倒是对银杏手艺夸赞了几句。
银杏不大好意思跟五男共处一室,快快用了些粥菜就匆匆退下。
顾涯食饱,放下碗筷后才道:“此次阿吀托了陆大人邀你来,其实是为了武当长老失踪一事。其中细节,可等阿吀醒了之后,一同商议看看。”
孟青榕点了点头,他瞧顾涯再不似之前青涩,竟有几分欣慰之意道:“我本也猜测此事可能与当年鬼门有关,还未来得及下山寻师伯,没想到你的消息先来一步。”
他视线一扫,瞧见顾涯脖颈露出了一点爪印与红痕,他还未通情事,居然微微歪头指了他脖子疑惑说了句:“顾少侠我听闻你五蕴诀已是大成,现今还能有了猫儿能近你身伤了你?”
这话问得年长几岁的陆裴三人都生了拘谨。
竹叶又想笑,只埋头喝粥。
竹青已和孟青榕熟稔,桌子底下去踢他脚。
陆裴替顾涯解围:“顾少侠心善,心疼小猫儿,被挠也寻常。”
孟青榕又道:“这处园子还有蚊虫吗?顾少侠可需药膏?我那里有些。”
竹青已是手作拳状地放在嘴边咳嗽提醒了。
这下没人接话,脚下还在被竹青提醒,孟青榕又见顾涯耳朵发红,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顾涯和他那位未过门的妻子该是行了敦伦之事。
那小猫儿,恐就是明媚姑娘。
孟青榕也咳了一声,他耳朵红得和脸成了两种颜色,不好说对不住,只得说了别的:“那我白日去这兰城走走,待未时后再回,等晚食明媚姑娘醒了再细谈。”
顾涯唔了一声,抬手又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
陆裴声线平缓,似含安抚:“既人已到,我们该尽早赶路入京,兰城耽搁太久,再拖下去恐要四月才能到了地方。”
顾涯也是这个意思。
午后,他守在阿吀身边等人醒,见人起身之后先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阿吀软得像一滩烂泥,闭着眼睛靠在顾涯腹部,任由他给自己穿衣洗漱。
脸上碰了热水,才清醒了些。
顾涯抱着人坐在床边,将孟青榕到了的事儿细细说了,又问她:“你请他来可是同我想得一样。”
阿吀嗯了一声,侧歪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道:“这是一个缘由,还有一缘由是你身后光有我还不够,还得需要其他势力帮你才是。少林空有贤名却不问世事;峨眉不错,可夏时月是女子我不想你和她牵扯太深;蛊山本钱不够,你师父名声太响亮也不方便出面;只有武当最为合适,有孟青榕在侧,许多事儿做起来都方便些。”
“青羽背后的秋水宫,是必须坐镇京城,以待后用。”
顾涯思到了第一层没思到第二层第三层,阿吀总说自己不擅与人相处,可与人合力她总做得好,目光比他深远。
他亲了亲阿吀眉眼,语气柔得让人都起鸡皮疙瘩:“这两日我不碰你,陆大人催促归京,许是明后日我们就得启程。”
“去不去还得听孟青榕说清楚陈许长老失踪细节再定。”
“为何?”
阿吀又打了个哈欠:“你自己想,翻案背后错综复杂,随机应变才对。”
顾涯真就不问,好不容易算是和好,他手几乎离不开她,又不老实。
阿吀抓他手腕挪不开,她就气:“都快被你咬破了你还摸!我现在抹胸都穿不了了!磨得生疼!”
“我给你上药。”
“先沐浴。”
阿吀和银杏闹别扭,着实便宜了顾涯。她懒,伺候的事儿也就不抵抗,任由顾涯去使力气。
可还是被他逮着机会又欺负了一回,教阿吀穿衣时候都嘶嘶叫得像蛇。
她肩膀脖颈处这回多了许多吻痕,她又无领子高些的衣裳,只好用珍珠叠了三层带到脖子上,才盖了痕迹。
阿吀本就身子懒,一夜。情。事之后,被阴阳和合经养了身子,原白皙面容透了粉,显得慵慵妩媚,如其名确实惹人眼。
半下午阿吀同桑甜坐在长廊里用着银耳羹添添肚子,桑甜便伸手去摸她的脸,摸完她的,又摸了摸自己。
“姐姐,我俩用得都是师父保养方子,为何你比我好看些?瞧着怪教人脸红,我看我自己就没这感觉。”
阿吀被夸得嘻嘻一笑,探手去捏桑甜脸:“你还小呢,等你再大些,也会如此,不行你也找个合欢门的功夫练练。”
桑甜吐舌头,有些嫌弃:“我才不练那功夫,合欢门女子瞧着太不正经,我不喜欢,不过我都十八了也不小了吧。”
“那叫性感,你懂什么你。”
桑甜懂感性不懂性感,见阿吀珍珠链子好看,也想戴,语气可惜道:“孟青榕人到了,我早间儿睡了懒觉没瞧见人,也不知他变成了个什么样子。”
阿吀喝完了羹,将瓷碗放置一边,抓了手里鱼食往池塘里丢,她调侃:“怎的?想掳了孟青榕回去当夫君吗?”
“那不是。”桑甜伸手去摸阿吀脖子上珍珠,越摸越喜欢:“我对他是敬仰,没什么绮念遐思。”她话峰一转,“姐姐你把这串珍珠给我好不好?”
阿吀无所谓,珍珠链子她还有,当即就取了下来塞给桑甜。从而露出了她脖颈边与胸前痕迹,瞧得桑甜红着脸啐了一口,起身拉着人就要去观雨阁再带一串。
矮个子着襄红衣裙小袖的桑甜拉着高个身着柳绿大袖的阿吀穿过繁复走廊,脚下路的确是朝着观雨阁无错,但此园长廊做得路路皆通,就让踩着时辰回来的孟青榕于右侧廊下瞧个正着。
阿吀银杏已是转了弯,并没注意到身后人。
孟青榕未曾预料到昨日黄昏错过没找见,今日也没寻到的女子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来不及想太多,也难以开口怕唐突佳人,脚步一转就跟从另一边跟了上去。
他心又动,一时神思感念苍天月老,喜难自抑。虽难免也会思了为何此女会在这个园子里,但他还记得顾涯身边几女长相,觉着是其他人表亲也说不准。
是一点都没将自己一见钟情的姑娘和阿吀身影重叠到一处。
观雨阁前空地,顾涯正在练武,见桑甜拉着打哈欠打个不停的阿吀进来,嘴里还不停说些什么珍珠簪花言语,他便收剑目送二人进了阁里。
他是眼中柔情还未收回,便被月门前脚步动静引得回了头。
迎面就见孟青榕含光露喜神情,顾涯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身子挪动,挡了人欲再往前动作,他道:“你何故来此?”
孟青榕还没听出顾涯语气里提防之意,他目光穿过面前人探寻到阁里道:“顾兄,你可瞧见一身着柳绿衣裙的女子?”
顾涯话音一冷:“你想如何?”
“昨日绯云山,我无意间遇见一女子于山巅处起舞”
后面几句孟青榕已来不及解释,顾涯打断他,周身气势骤然变得凌厉道:“你口中女子是我发妻明媚。”
仿似一颗巨石砸入平静潭水。
孟青榕收回目光,这才去看了顾涯。
前者眼神复杂,后者眼里尽是冷峻。
可阿吀已是重新戴了一串珍珠链子从阁里出来,她瞥见顾涯身前青衣袍摆面上一笑,凑到桑甜耳边小声道:“你敬仰的孟公子来了。”
她还不觉两人间气氛有何不对,和桑甜上前同孟青榕认了个熟脸儿。
桑甜心里一向敬佩孟青榕,不认生,开口就是孟大哥。
阿吀对他也是好感颇多,毕竟锦城他出色得教人想忘都忘不了,莞尔一笑跟着桑甜一块道:“孟大哥近来可好?”
这一声唤,令顾涯侧头看了她一眼,等他视线扫过阿吀身上那柳绿,便觉碍眼得厉害。
好似她与孟青榕才是名副其实一对璧人。
观雨阁内有一香樟树,此树四季长青,此刻正随微风绿叶发出沙沙声响。
孟青榕丹凤眼无法从阿吀面上离开,张嘴欲言,最后只得出口一句:“明媚姑娘变化甚大。”
桑甜哧哧笑:“是吧,都是我同银杏养的,便是顾涯到了蛊山一下子也没认出来,孟大哥你瞧不出来也不稀奇。”
“你们成亲了吗?”
顾涯:“自然。”
阿吀:“当然没有。”
她嗔了顾涯一眼,解释了句:“别听他胡说,我才不愿意嫁他,谈恋爱而已。”
若是平时,阿吀这番言语顾涯早听多了未必会动怒,此刻不同,他拿着剑柄的右手背青筋暴起,念着面子,弯了嘴角却无丝毫笑意地冲桑甜道:“桑甜你带他去走走,等晚食时候在食厅再碰头好了。”
阿吀诶了一声,打算问了正事,可孟青榕走得极快,甚至显出落荒而逃意味,瞧得她也是莫名。
本想跟着一起,等反应过来时候,已被顾涯拽了她胳膊往小楼里去了。
阿吀腰腿还不舒服着,被拉着走得太快,她怒道:“你干嘛,又发什么神经!”
顾涯喉结滚动,忍着那流窜四肢百骸的燥意慢了步子。刚算修好,他不想又惹了阿吀不快,怕又连同床都不能,硬生生憋下去了怒,装作如常道:“倒忘了你走得慢,不如我抱你快些。”
阿吀皱眉间,顾涯已将她打横抱起上了二楼。
“你干嘛?你还想来?我真不行了,你歇两天不行吗?”阿吀抓着他衣领,恶狠狠道:“你就不怕纵。欲过。度到了岁数不能人道?到时我可不管你。”
“荒谬,根本不可能。”顾涯将人放在床边坐着之后,就去翻箱倒柜,后拿着套淡紫衣裙就要给阿吀换。
“他常年青色,咱们一处外人瞧见误会你同他是夫妻该是不好,换了体面些省了尴尬。”
阿吀听他语气还算正常,说得也不无道理,便没反抗。她抬了胳膊挂在顾涯身上,咕哝半天才道:“看见孟青榕我就想青羽了,也不知她到京城没,是不是也和她哥一样长得那般好看。”
顾涯指节停了一息,声线微微发颤:“你觉着他好看?”
“眼不瞎都能瞧出他好看,人品还好,不像陆裴像隐没在雾之后的月亮,我对他始终不大放心。”阿吀脑子里想着正事儿,没在意顾涯指尖凉意:“今晚食厅,看看孟青榕怎么说,到时你别言语,看我眼色行事。”
顾涯嗯了一声,手指故意捻了珍珠线。
顷刻间珍珠落到木板处切切凿凿滚得到处都是。
阿吀手忙脚乱都没拢住几颗,她皱着脸,拿脚去踹顾涯小腿:“你怎么回事!我这最后一串了!我这一脖子你教我怎么见人!”
“唔。”顾涯不在意小腿处那点力道,只隐忍着血里那股烫,蹙眉弯身去捡:“习武之人碰不得你们姑娘家家东西,太脆弱。”
他捡得认真,阿吀又被逗笑,满满一地,还不知要捡到什么时候。她作劲儿上来,刁钻道:“一共一百八十颗珍珠,一颗不能少,不然你就不许进观雨阁。”
“好。”
阿吀又得寸进尺走到他身后,趴在他后背上:“那你背着我捡。”
自然也是好。
阿吀欢喜折磨他,头一歪含了他耳垂。辛苦她往常一用力气就埋冤,这会儿揽着顾涯脖颈,为了不掉下去,双腿盘在他胯骨上。
不遗余力地舔舐他耳朵。
顾涯怕她支撑不住,左手背在身后去托着她,右手就一直去捡了珍珠。
时不时蹲起,不见疲惫。
耗到戌时,桑甜来喊人用饭,那珍珠才捡齐。
顾涯额角生汗,腿间很是狼狈,阿吀倒在床边笑得都倒向了床柱子去靠着,她哼了一声:“你自己憋着,你说这几日不碰我的。”
说罢起身,取了条披帛围着脖子,虽有些不伦不类欲盖弥彰,但总比堂而皇之给人家看痕迹好多了。
她是作弄了顾涯许久,心里得意,到了食厅之后脸上笑意都未曾褪去。
为了避嫌,柳绿换成了淡紫,同色披帛不过轻纱料子,即便围了两层,她脖颈处靠近锁骨处青紫红痕还是能窥见些痕迹。
若隐若现。
观女子家身上带此痕迹同看男子身上痕迹,心中感觉大有不同。再遐想到她明明白日韵味婉转姿态,同顾涯行敦伦时候竟是那般放肆蛮野吗?反差颇大,勾得他想去探寻索求。
且瞧那新痕,大抵是昨夜。
谈不上嫉妒亦或羡慕,只冲撞着道心使其裂开一丝缝隙。
孟青榕面色显了苍白,他在初初心动时因她辗转未眠的夜里,她正在同顾涯缱绻缠绵。
他的荷包里,还放着两片绯云山桃花花瓣,此刻正挂在腰间。
孟青榕扯出一抹极为勉强的笑意,朝着她们颔首,尽量克制自己万千纷纭思绪。
在场之人无人蠢笨,尤其陆裴更是七窍玲珑心,他在孟青榕顾涯阿吀三人里掠了一遍,便猜测了个差不离。
顾涯观孟青榕面上流失了血色,他心里便舒展了些。
竹青扬眉,他也注意到孟青榕模样,激得他眼角都抽抽。他想孟青榕昨日满面春光恨不得描述成花精的女子,难道是这刁蛮小人?
他侧头盯着孟青榕,他真的想问,你眼瞎吗?
第54章 离别时“由着她的眼泪打湿他的衣领,……
孟青榕领略了竹青这眼神,视线从顾涯阿吀身上挪移开来。并不是冒失性子,这顿饭筷子却从其手里脱落两次,夹菜都夹得不利索。
桑甜问:“孟大哥你是不是连续赶路累着了啊?”
孟青榕不得不顺着这话意思勉强嗯了一声。
阿吀狐疑地扫了眼孟青榕与竹青,从她一坐下,竹青就对她一副不屑,其眼神再看孟青榕还时不时有些可惜意思。搞得像她水性杨花跟勾引了人家一样。
她气闷,筷子一撂说得直白:“竹青你有话你就说,别在这里阴阳怪气用那么破眼神看我。”言语间看向陆裴,“陆大人,我是怎么惹着他了?”
一有什么,她就要拿主子压他。
竹青被陆裴一眼看得低了头,不敢再放肆。
阿吀冲竹青扬了下巴,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一屋子人酒足饭饱,阿吀才着手问孟青榕武当陈许长老失踪之事,她语气认真:“最好连着陈许身份来历前因后果都说了。”
这相关师伯性命,孟青榕不再游离,当着众人面娓娓道来。
陈许,年四十八,为裕泰钱庄老爷子幺儿。因其上另有两位兄长,家里便随其心意,将他从小送到了武当上人处习武。
陈许此人在武艺上不显天赋,却在锻造刀剑技艺上很有造诣。于而立之年锻造出冽魂刀,自此成为一代名匠。他锻造一刀一剑所耗费年月太长,也不愿随意给人铸造刀剑,是以平日里并不以此为生。多还是靠着家产醉心技艺之中,以求在此技上登峰造极。
孟青榕所执朽枯剑便是陈许特意为其所锻造。
陈许是个不问世事的性子,虽同家中情谊好,但并无继承家产意思。行踪也多是在武当山,除却需要料材,否则轻易并不下山。
五个月前,陈许看中武当小辈一人,打算为其锻造一剑,这才出了武当。可以往最多在外逗留一月就会有消息递回武当的人,这次长达小半年都没声响,裕泰钱庄都托了人来问。
武当同裕泰钱庄齐齐派人去找,又去万花楼寻了消息。
三方皆无果,才确定陈许失踪。
阿吀右手大拇指轻轻摩挲了自己食指中指指腹,做思考状,后又拿食指点了点桌子,她看向陆裴,问道:“陆大人可知御雷山庄全庄失踪之事?”
“自然。”陆裴蹙眉:“此事发生于我寻访各城九格司路途之中,山庄内无打斗迹象,也无丝毫血迹,如今那处已被百姓戏传为鬼庄。”
阿吀又确定了一遍:“御雷山庄之事发生在武当长老失踪前半年是对不对?”
陆裴回忆了片刻,点了点头。
“当年锦城炸药可查出了什么?”阿吀又看着陆裴问道。
“锦城案子九格司无权过问,由大理寺全权负责,以后续来看,该是什么都没有查到。”
阿吀思路迅捷,她每每思考之后,语速都会跟着变快:“我做个猜想,鬼门余孽为幕后之人爪牙,多做些刺杀勾当;而御雷山庄则为幕后之人制造所需,比如炸药。全庄突然消失,我猜测有三个原因。”
银杏桑甜脑子已是跟不上,前者端坐,后者撑着脑袋认真听阿吀分析其中厉害。
竹青双手环胸,越听眉头越紧;竹叶视线则多看向桑甜。
孟青榕顾涯能跟上些,但远不及阿吀犀利。
陆裴接话道:“若是按着姑娘所猜想,我猜其一无非是为了不知什么事起了龃龉用了诱骗手段诓人离庄;其二,山庄本就为幕后手下,可能幕后人要做何举措,才会有移人之举。”
“不对,你说的第二条是可能,但是第一不对。”阿吀言简意骇:“第一种,山庄为了逃命;第二种如你所言;第三种,以你们这个时候的转移手段和速度,我不信什么一夜消失的传言,御雷山庄的人或许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云城。
“地下应有暗道。”
这一句听得桑甜银杏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陆裴端了茶杯饮了一口,他袖摆随着动作拂过腿边,若有所思:“御雷山庄全庄男女老少约莫三百余人,就算有地下暗道,也很难在将近一年的的日子里维持性命。且九格司的人去查过,山庄内并无什么动静。”
阿吀起了笑意,她眼睛冲着听傻了的桑舔眨了眨,生了狡黠:“既是暗道,自是能通往某地,甚至不止一地,且三个原因可以放在一起看。比如因为幕后人要做某事,无法达成共识后生了龃龉,山庄人要逃,结果被胁迫,最后被逼着不得不通过暗道成了地下人为其做事。”
陆裴垂了眼眸,没再去看阿吀,他既不否定也不赞同地回了句:“那此事同武当长老失踪又有何关联?”
这也正是孟青榕想问的。
阿吀深吸了口气靠向椅背,该是放忪动作,她接下来所言却教屋内人齐齐紧张了起来。
“幕后之人财力不知几何,既有御雷山庄三百余人为其驱使,这些人又有制造烟花炸药的本事技艺,而陈许能锻兵器。”阿吀心都往下落:“无非就是要打仗,还能是为了什么。我要是猜得没错的话,接下来就会有富裕的生意人或是江湖人莫名消失失踪比如一向豪阔的凌云阁。”
“当年顾涯父亲,只是被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阿吀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是有人要造反就是要颠覆大宁。”
“不可能。”陆裴轻声反驳:“圣上虽对朝政越发力不从心,但大宁江山仍有宰相将军更有文武百官坐镇,岂非贼人轻易可颠覆。除了让百姓受了流离之苦,毫无作用。”
陆裴盯着阿吀,目光柔和却无丝毫温度:“且你这番猜想有个极大漏洞,若单单只为起战,三年多前就无需在锦城时候对顾少侠进行围杀。多此一举徒增麻烦,除了暴露底细毫无意义。我并不觉着这些事有何关联,江湖奇诡,有了不出世高手掳走陈长老为其锻造刀剑,亦或寻觅料材时候发生不幸,都是可能。”
这话很有道理,阿吀被说服。
一屋子只有陆裴同她一来一回。
孟青榕心思简单,听着这些弯弯绕绕脑子都有些发麻。
顾涯心眼有些但没多少,听了这番话之后看向身侧人,他再一次意识到,如若今生不遇见她,光靠他自己,翻案报仇怕是远远不能。
阿吀还是有些不死心,她噌地一下站起身拍了桌子,咬牙切齿道:“不行,上次就是觉得太夸张不可能所以害得死了那么多人,这次我一定要亲眼查看才死心。”
她当即拍板:“京城先不去了,我们去御雷山庄一探究竟再说。”
那凌云阁那处怎么办?
阿吀扫了眼银杏桑甜,她二人和自己一样没什么武力值,绝对不能单独行动。尤其是桑甜擅医与毒,如果让她离了身边毒物等防不盛防。
顾涯无法离开她们,必须坐镇,否则她如今在悬赏榜上挂着,随便来个高手她都要一命呜呼。
孟青榕作为仰仗的一方势力,为了后续行事方便,他也不能离开。
阿吀紧跟下一句话就是:“夏时月为人心慈谨慎,可惜武功不够高,得喊不尘去帮她。兵分两路好了,我们五个去御雷山庄,再给峨眉少林送信,让这两人去凌云阁走一遭,还有其他可能遭黑手的地方,我得一并罗列了送去。”
她言必看向竹青,竹青被气得都要吐血。
陆裴道:“让竹叶走一遭吧。”
阿吀摇头:“不用,送信我另有其人。”
没人知晓她说的是谁,顾涯也不知晓。
他最近在兰城查探许多消息,都无阿吀今夜这番话来得有用。他不知道她在观雨阁躲着的时候思索了多少,又为他殚精竭虑地做了多少,只他的心在陆裴孟青榕对阿吀的赞赏目光里,恐惧越发放肆生长。
她说今夜让他看她眼色行事,其实并不需要。
自惭形秽,原是这番滋味。
桑甜眼睛看阿吀看得都快冒了星星,她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阿吀猛猛喝了一壶茶,搁下茶盏道:“今夜就走!”
银杏惊讶地重复四字,不过是疑问语气。
阿吀摆手催促众人:“速速回去收拾细软,我们子时出发。”
桑甜最乖,听见这句一蹦人就没影了。
孟青榕本就东西不多仍旧坐着。
银杏没动。
陆裴这回笑得让阿吀觉得真诚了许多,他道:“没想到分别来得比预料中快,可惜陆某无法再与各位同行,得尽快回京复命。不过御雷山庄案子蹊跷又涉及军火案,便让竹青一同前往,真有何蹊跷九格司好及时应对。”
阿吀道:“竹叶好了,我不要竹青,我看见他就烦。”
说得人眼睛又瞪着她。
阿吀喊银杏:“快回去收拾,我还有许多东西,没你我都不知在哪里。”
她想这个时候给这个台阶,应是合适也不会让银杏不舒服。
银杏双手揪着帕子,她看了眼阿吀又侧头看了眼云淡风轻的陆裴。心里许多难以在此言说,可不说恐再也没了机会,她起身走到阿吀跟前,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当着众人面,在阿吀面前跪了下来。
阿吀眼皮一跳,紧着嗓子问:“你什么意思。”
银杏用力用得相当实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再仰面其额心都发青,她语气决绝又混杂哽咽:“姑娘!我想跟着陆大人一起去京城!求姑娘允我!”
竹叶不敢多听主子私事,退了出去。
竹青同样,走之前还将孟青榕一并给拽走。
食厅内就只剩下阿吀顾涯,银杏陆裴四人。
银杏流着泪又磕了三个响头:“求姑娘允我!”
阿吀吞咽了口水,木着一张脸问她:“你因为陆裴要走是吗?你跟我从十五岁到十九岁,快四年时日不抵你认识陆裴的一个月是吗?”
银杏咬着嘴角,不回这话。
“你难道不知情爱易散人心易变的道理吗?你今日为了他远走,往后你受了伤变了心意你要如何?”
银杏哭着摇头:“我不会。”
阿吀声音都因急切有了嘶哑:“再深刻的爱总有一日都会变淡会消失,血缘所牵连的亲人尚且会离你而去,何况是八杆子打不着的陆裴!”她说急了左手看都不看就指向了坐在那一侧的人,“他一点不喜欢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就非得跟他走!他哪好!不就长得好一点你就非要跟他走!”
最后一句都已经是吼了出来。
陆裴自认自己能拿出来说道的该是不止“长得好”一点,他并不觉尴尬,反而看向银杏想听听她说什么。
只他视线太凉薄,面对美人为他无助垂泪,心里却无法泛起丝毫涟漪。
银杏直挺着脖子,哭声断断续续地从她喉间溢出,让言语都破碎:“我从不求陆大人那般人物能真将一颗心给了我,可我愿意跟着他,能在他身边伺候就已足够。姑娘,我不如你聪慧懂得多,不明白你嘴里常言的那些是什么,我只知道我欢喜他,想一直欢喜他,仅仅是此罢了。”
阿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求回报?”
银杏摇了摇头,眼泪如决堤洪水,却倔强回道:“不求回报。”
阿吀心似将裂,左手抓了桌子上茶盏就砸向了银杏,恨不得能将人砸醒。
可那杯子没真能砸到银杏身上,被顾涯抬手挡了下来。
阿吀又砸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顾涯统统都挡了下来。
溅了一地茶水碎片。
还是有不少扑到了银杏身上,脸上。
她鬓角细碎发丝,被泪水冷茶黏到了脸颊处,湿漉漉地哭诉着所求。其双手紧紧捏着衣角,其双肩剧烈地颤抖,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阿吀自觉有了被辜负被背叛之感,不像上次在食厅内哭泣是委屈,眼下她红着眼眶整个人都要被烧到麻痹。
她砸不到银杏,又恼怒陆裴半天屁都不放一个,索性将桌子上剩下的碗筷都往陆裴身上砸。
这回顾涯没拦。
陆裴有些武功傍身,足够躲闪。
阿吀指着陆裴鼻子骂,她脸颊气得通红,眼里泪水不少,骂得很没气势:“都是你这个狐狸精勾得银杏不知所谓!我今天就问你,你愿不愿意带她走!”
陆裴弯身扫去衣摆处所沾茶叶,沉声道:“明媚姑娘,你迁怒太过了。”
“你少顾左右而言他!我不吃你这套!”
阿吀火冒三丈,扯着桌布将一桌残羹剩饭全扫到了陆裴脚边,使其原本纤尘不染的脚面全是油污。
“你回答我!不然我让顾涯打断你的腿!”
银杏所言所行是意料之外,陆裴原也不可能带她走,可阿吀所言过于惊悚,行止过于外放狂野,教他忽略不了油污渗过鞋面触碰到脚面的不适。
那张如玉面容,仍有风度,衣摆晃动间,陆裴已走到了银杏身侧。
他双手握住银杏肩膀将人扶起,纤长十指捻了她衣服上茶叶丢到一边,说得漫不经心:“事已至此,想来明媚姑娘也容不下银杏姑娘了,陆某便承了这份情。”
阿吀被银杏眼里闪过的欣喜刺痛,再不给其眼神情绪,转身就走。
顾涯没第一时候追出去,而是朝着陆裴道:“内子脾性如孩童,陆大人见谅。”
陆裴噙着一抹笑意,望着食厅一片狼藉,柔声道:“我是无妨,辛苦你了。”
随后拍了拍顾涯肩膀,没再给谁眼神,抬脚离了这一屋杂乱。
银杏则吸吸鼻子,赶着时辰去给阿吀收拾行李细软。
顾涯断后,在银杏要入观雨阁月门前,他唤住了银杏。
月色倾覆在院里院外,给园子披上了一层冷意。
顾涯将帕子递给银杏教其擦擦脸上身上水渍后,才解释道:“阿吀知晓我会拦了茶盏,才会那般对你。她是伤了心只想发脾气,而不是真想让你受苦,你心里不要怪罪她。”
银杏眼泪一瞬又流了下来,抽泣着开了口:“我晓得的,姑娘只有嘴巴坏,真落到实处时候,她从来没委屈过我。如果不是姑娘那样发了一通脾气,陆大人也不会答应。”
“你心里明白就好。”顾涯从荷包里取出一张面额为一千两的银票递给她,语含叮嘱:“阿吀一会儿该是会给你留了银钱,从金陵到如今多亏有你照顾她,这份则是我该给你的。京城不比江湖过日子简单,多些傍身,真改了心意想走,也有的选。”
银杏没拒绝,眼泪更多,大颗大颗往下落。
顾涯又道:“我一直没同你说,早在金陵阿吀打算留用你之后,就已经催我去官府消了你的奴籍,她说什么人人平等我也没听说过,她觉得不好意思从不提此事。只她,从未将你当丫鬟看待,她是舍不得,大概真就如她自己所言,不大会同人相处。”
这一段话,真真是戳中了银杏心底最软的那处心肠,她一下子就感觉自己一颗心被人攥着,哭得透不过气。
“去吧,待我们启程前,我不进去,你和阿吀好好说些话。”
银杏重重嗯了一声,走过月门之后,还是转身跪在地上朝着顾涯行了跪拜之礼。
再起身,就朝着小阁二楼处去了。
同时园子另一处,陆裴所居住屋内,竹青竹叶二人正跪地领罪。
陆裴盘腿坐在软塌上,正伏于矮桌上不知书写什么。他面色平和,也不给人视线,嘴里说出的话却使跪着的两人不寒而栗。
“竹青你行事如此外放,明媚姑娘心思缜密,若有纰漏误了事情,你能担责吗?可惜我对取你性命毫无兴趣。”
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毛笔从宣纸上走过的细微声响。
竹青低首,不敢解释。
“你不要让我觉得你没用好吗?”陆裴甚至笑着侧头看了竹青一眼。
“属下回京自当去月姑处领罚。”
陆裴没再说什么,等他书好手中信件,用烛蜡封好,才转了身子摆手让竹青下去。
屋里就只剩下他与竹叶。
“你二十有六,比桑甜姑娘大了八岁,钟情于她是否有些委屈了人家?”
竹叶头埋得很低。
“你二人从小跟在我身侧,我从未怀疑你们忠心,只是还没到儿女情场的时候,待事成,这位桑甜姑娘我自会教人送去你府上。”
“竹叶,不要教我失望。”
竹叶低头道了声是。
“这封信你收好,要赶在顾涯一行人到达御雷山庄之前想办法送去红渊伯父处。另外,中途若能寻得时机,虽敌不过顾涯,但那位明媚姑娘,最好教其尸骨无存才是。”
陆裴回忆她模样,笑意不减:“她要比顾涯麻烦得多,危险得多。”
竹叶回道:“主子,属下觉得明媚姑娘行事非常人所能理解猜测,与其有所动作教其怀疑不如按耐不动,只待尽早将他们引入京城。”
“你自随机应变,记得多注意孟青榕,在顾涯醋意浓足时,怂恿一二即可。”陆裴并无过多要求,两个侍卫而已,能得些消息已是不错,没指望他们真能做成什么事。
对于明媚,他心中有数,也早已有了打算。
竹叶本该下去收拾行李细软,可起身之前还是问道:“那位银杏姑娘主子真要带在身边吗?”
“嗯,她厨艺高超,算作有用之人,留也无妨。”
竹叶行了礼,方才退下。
待临近子时,门外响起叩门声。
陆裴道了声请进,就见银杏青着额头,红肿着眼睛扶着门框,也不敢进屋,行止有度,言语却大胆。
“陆大人,姑娘公子她们要走了,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送一送。”
月色下她脸色苍白,下唇被其咬了许久泛着奇异的红,衣裳都没更换,散着一股茶与饭菜混杂着的气味。
陆裴所着却是从头到脚都洗换了一遍。
银杏又问了一次,语气七分催促三分祈求。
陆裴点点头,朝其招了招手,银杏才进了屋。他双腿从床塌上下来,看着人并不动。
停顿片刻,犹豫着的银杏才蹲身到了脚踏边伺候着他穿了衣裳鞋子。
穿戴好后他毫无多言出了屋子走上长廊,银杏紧跟其侧。
子时月正悬头顶,园子门口马匹马车蓄势待发。
阿吀早已钻进其中不愿意露面,孟青榕驭马,竹叶则坐在车辕处等着桑甜。
顾涯也骑在踏星之上看着她。
桑甜脸色不好,可临别时候她难过多于气愤,银杏有胆子追她所求,她心里也有几分佩服。
小姑娘脚尖碾着青石版,嘟囔半天,忍了许久才迅速道了句:“那天我说你的话不是真心的,是我太过分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啊。”
说完也不看银杏,往她手里塞了个瓷瓶后,红着脸也红着眼地赶紧蹦上了车辕处坐到了竹叶旁边。
一行人不再耽搁时辰,马蹄踢踏车轮滚动。
银杏望着那背影再度流泪,她哭得不能自抑回头一刻,又在人意料之外地抱住了陆裴。
竹青见状往后退了一步低头不敢去看。
陆裴负手而立,他没有出声安慰也无拥抱意图,只由着银杏在他胸膛处哭得肝肠寸断。
也由着她的眼泪打湿他的衣领,触碰他的体肤。
第55章 暗交锋“你觉得红渊庄主长得和陆裴像……
没了银杏,再赶路,对阿吀就成了一种时时刻刻的折磨。
她连头发都梳不好,桑甜也梳不起她想要的发髻;穿衣物件儿等也是,才在路上行了一日,马车里外已是乱得找不到东西。
顾涯跟在后面收拾,可他不懂料子如何存装,也不懂那发钗步摇绢花要怎么理个清楚。
二月十二。
阿吀再一次穿着皱巴巴的衣裙坐在铜镜前,又重复多次怎么都梳不好发髻后,烦躁得她喊叫了一声气闷地将铜镜直接从马车窗户处丢了出去。
她脚一踢,趿拉着绣花鞋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山间野道,比之兰城要冷些。二月天也不算多暖,她却连外袍披风都不穿,只着一身剪裁得宜玉色绣蝶衣裳,散着一头青丝直直朝前走。
她眉头紧皱,神色太过苦恼以致于都有些可怜意味。
孟青榕先是注意到她那样子,后又注意了她婀娜身姿,去了大袖就不再觉得多么丰腴,他竟觉着有些单薄。
堪堪欲起身关心询问,顾涯已经是拿着披风追了上去。
孟青榕眼神暗下来,主动揽了处理兔子肉的活儿,去了山间溪水处清洗。
水光潋滟,山色空蒙。
阿吀却无心周遭一草一木,她就直冲冲往前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身上被披着披风,她也不挣扎,只走路走个不停。
她听不清顾涯在说什么,耳畔生了耳鸣,心绪明明风雪交加,偏偏心头火烧得教人血液翻涌,这两种极端相撞,她感觉自己都要裂开。
顾涯先前还陪着她走,后面怕她伤了脚,抓着人手腕拽到了怀里,他右手抚在阿吀后背安抚她,语气哄着:“等后面途经大城再去寻一个姑娘来帮着你就好了,再忍一阵子。”
阿吀挣扎推开他,继续走往前走,声音怒着:“再找一个有什么用!能和银杏一样吗!”
顾涯劝不住人,阿吀是自顾自地泻了一身火气,又跑到溪水边捧着凉水糊了两把脸,她边走边踢草,踢得鞋子飞出去,才乖乖坐到马车旁火堆处,等着那兔子熟。
已吃了两日干粮简餐,难得有点荤腥。
竹叶说他手艺好,结果一入嘴,苦得桑甜皱了脸,难吃得阿吀眼泪啪哒一下就往下落。
她那红着鼻子瘪着嘴的委屈样儿,瞧得顾涯心里一酸。
他将手里兔肉塞给竹叶,扭身就捧了阿吀脸,去给她擦眼泪。跟哄小孩一样把她手里兔腿扔得远远的,当着外人面不好亲她,只有拇指腹磨着她脸颊,哄人声音听得桑甜牙根都跟着发苦。
“你跟我共乘踏星先行一步好不好?这样快些,不到黄昏就能到枫桥镇上,到时再吃些?甜羹还是酥酪,行不行?”
阿吀头发到此刻都还没束起,垂落在脸侧身前,模样显了柔弱,嘴角向下撇着,嘴唇上还沾着一点佐料儿。
她眼泪啪哒啪哒落个不停,硬从喉咙里哽咽着,挤出了一嗯的声响。
临行前在园子内她还机敏非常,这会儿又像是天真楚楚,孟青榕望着他二人依偎共骑一乘的场景,手里那兔子吃不下去,塞给了竹叶。
桑甜冲竹叶撇嘴,将自己手里那份也塞给他,无语道:“今儿换顾涯做了吃食,都不能把姐姐气哭。”
说罢撸了袖子,她边走边喊道:“孟大哥还是我重新做一顿好了!不吃兔子改吃鱼!”
竹叶臊得将手里那一堆统统丢了出去,起身追在桑甜身后:“那我来捉鱼。”
一行人休憩之地距离枫桥镇快马加鞭的话,约莫两个半时辰。
阿吀中途被颠得受不了,就又在一山脚竹林停了下来。她一下马,怕自己要疯,喝了口水都没吞下去转身就去扯顾涯腰带。
她嘴上解了渴,扯他腰带的力道都跟着野蛮,语气急切:“受不了了,压力太大了,我需要解压。”
顾涯被阿吀此举惊得低歪了头想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可她平时自己衣裳都没见得能脱多利索,却在解他腰带上极为有天赋。
半下午天色正暖,阿吀小手却冰凉凉,窜进顾涯衣领子里触摸到他结实胸膛,那暖意让她一张嘴就咬了上去。
顾涯拢着她披风,劝了句:“这是野外。”
阿吀舔舔唇,抬头回道:“你不愿意?”
于是竹林一角两支并蒂而生的竹子成了支撑。这两野生野长,却遭此横祸也是倒霉,明明风和日丽万里晴空,它们却仿佛身处狂风暴雨中,晃动地沙沙作响,叶片飘零。
水凝结成珠滴落在地。
直到阿吀双腿再站立不住,她便坐到了披风上,顾涯微微喘息,弯身要去给她整理。
她好似还不够,胳膊揽了顾涯脖颈,亲在他嘴角,唇齿相依间绞缠不停,似要把顾涯魂儿都吮出来才罢休一般。
共赴云雨巫山一场,阿吀竟躁得不知疲惫,翻身又去扒拉披风内兜。
她拿出两封信件后才开始穿衣裳,期间更言语迅速道:“沿路遇到驿站,需得重金聘了人走官途将这两封信送去峨眉,官府驿站接下私活便不若民间人送信容易被人查探。怕他们送信不及,我在给夏时月的信中另外叮嘱了她要多付一份银两,这样才不耽搁事,这银子你记得还。然后由夏时月亲自去寻不尘,有她主事,想来外人有心窥探也不知我真正要寻的是谁。”
顾涯还在帮她穿着鞋袜,闻言道:“不是要去凌云阁吗?”
“凌云阁个屁,那是诓陆裴的。”阿吀很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凌云阁同赤霞山庄来往密切,就算不知晓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也绝对不干净。如若被那贼人吞了财富遭了横祸也是活该,我才不管他们。”
“所以你是特意避开了竹叶才有起床那一出?”
“不是,顺势而为罢了,否则太假,竹叶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阿吀站起身,抓着顾涯衣领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顺了顺心里脾气:“陆裴出现得蹊跷,我也只是试探防备,他到底是奸是恶到了御雷山庄就能确定,可银杏之举确实在我意料之外。”
顾涯任由她去咬,收拾完她这才整理自己衣袍,动作间蹙眉回了句:“你教夏时月不尘找的人是不是锦城总督冯斯年?”
阿吀听了这话面儿上才有了笑意,她亲了顾涯脸颊,眼睛有些亮:“这回怎的聪明了?我提前教桑甜去万花楼买了冯家始末,确认无误后,便将我所想所思所疑都写在了另一封信里。只要夏时月一行顺利转交给总督大人,最迟年末,就能按照信中约定在京城汇合,如若她动作快,就和不尘先去找青羽。”
“因为只能是他。湖边初见陆裴那次,他提及此事,我心震动。我本也想在去京城之前去寻访总督,可我身份不便,恐怕给其带来灾祸。如今换了夏时月与不尘再为合适不过,他二人一沉稳睿智,一武功高绝,只要这二人不想教人察觉行踪,旁人便发现不了。”顾涯说完衣裳也穿戴了个整齐。
他不算急切,拉着阿吀坐到岩石上给她编辫子,又道:“我也并非全然信任陆裴,不过缘由同你所思不一样,而是因为竹青。他武功太高,虽未曾切磋过,但他被你气到要去武当那次,轻功上马身法同孔徐有些微相似。”
术业有专攻。
阿吀原还有些嫌顾涯笨,听他说了这些,肩膀上的担子才放松了些,她道:“我们去完御雷山庄之后,无论地下有无暗道,暂时都不能去往京城,得继续耗,耗到敌人沉不住气有所动作为止。”
“为何?”
阿吀摇了摇头,郁闷道:“女人的直觉,得等夏时月那边有了消息过来,才能看下一步如何。”
她说着哭腔上来:“自打离开南城后看了万花楼的锦盒,我心里就一直很慌。我总感觉要生大事,如果真有人想起战事要怎么办?无论什么年代战争都是劳民伤财,要死好多人的事,可大部分人连自己做什么都不知道,说是功成名就,可普通人只是想把日子过好。”
阿吀眼泪如断线珍珠,话里惶恐越发浓厚:“我害怕,我怕我连银杏都护不住,我真能帮你翻案吗?又真的能阻止了坏事发生吗?我太怕了,我怕还会有人会无端枉死,我更怕陆裴要真是个坏的,银杏会性命不保。”
她的发丝在指间拂过,顾涯清楚记得,第一次在湖边捡到她时,她发丝脏枯成了什么样子。如此爱美之人,潦倒成乞丐,可见她无丝毫求生之意。
后面也多是,吃回醋,就能跳河。
完全不将自己生死当回事。
她对自己性命无太所谓,却对其他充满生机的人事物充满了珍惜欣赏,她这份隐匿在张牙舞爪下所怀有的柔软,教他心里尤为动容。
这样的一个人,后来长出生机,竟皆是为了帮他。
顾涯不知晓愿意为一个人去死的分量重,还是愿意为了一个人去活的分量更重。
只是不知晓从何时起,他再无法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想要更多日子,同她一起的日子。
顾涯从背后拥住她,胳膊收紧,脑袋搁在她颈窝处去亲了亲她下颌,他道:“不用怕,我会陪着你。”
“我才不用你陪。”阿吀抹了一把脸,用脚去踩他鞋子:“你说我贪慕虚荣我可一点没忘!”
言毕起身,姿势扭捏地往马匹处走。
顾涯是真的错怪了阿吀,他自己也知晓,心里不觉烦与腻地跟上去在她左侧哄着认罪。
阿吀不理他,头歪到另一侧哼唧,顾涯就又绕到其右侧继续认罪。
待二人身影渐行渐远,再骑上踏星赶路,阿吀便在颠簸里累得睡着。
她精神太紧张,中途经过驿站,太阳穴都跟着突突地跳,这茬儿安排好后,到了枫桥镇她已是饿得胃都痉挛。
等跟桑甜几人汇合,没了银杏阿吀也不太想住院子,找了间客栈安顿了下来。
此时已过戌时,阿吀才吃上了今日第一顿。
一碗清汤小馄炖而已,并无多少油水,可里头那点肉吃得阿吀犯了恶心,吃到一半就跑出了客栈吐了个稀里哗啦,将胃里酸水都吐了出来。
顾涯眉头紧簇,担忧地端着茶水在旁给她抚背。
桑甜蹲在一侧捉了她手腕替其把脉,有点着凉而已好在没什么事,取了随身瓷瓶里一颗药丸子喂她吃了下去。
阿吀起身,抚了抚胸口,她漱了漱口,再迈过门槛没管孟青榕与竹叶目光,被桑甜扶着先去了屋里休憩。
顾涯站在楼梯口,望着二人背影,眉头皱得更紧。
孟青榕道:“枫桥镇到云城需得半月时日,明媚姑娘如此食不下咽顾兄最好还是替其寻了一名厨子随行在侧才是。”
竹叶不好意思道:“都怪我。”
顾涯没回二人话,转身将阿吀没吃完的馄炖一口气吃了干净,他没着急回房歇息,而是一头钻进了客栈厨房。
孟青榕跟在后头也钻了进去。
都说君子远庖厨,竹叶想到桑甜吃了他做的东西那苦瓜脸,脚上磨磨蹭蹭磨磨唧唧也朝着厨房去了。
后半夜能听到厨房里老板娘偶尔传来的几句惊呼。
“这菜不是这么切的!”
“你们怎么这么浪费粮食,这么多菜叶子都不要?”
“火候很重要,大小得宜,诶呀!”
“你们三个大男人真是造孽啊!”
三人皆是武林高手,刀工了得,论处理菜食细微处也能拿捏得宜。唯独这火候与佐料搞得一塌糊涂,顾涯还算好些,不算完全不会,可后来尝了,远远不及银杏。
再待赶路,吃食这块儿顾涯没再假他人之手,他自己盯着,孟青榕跟在后头揽了个打下手的活计。
竹叶是手艺太差,被勒令不允碰了粮食。
阿吀就这么渐渐能吃些东西。
行了七日,到了一大城靖洲,此城多岛,靠水为生,颇为富贵。
阿吀心绪放松不下来,虽在进城时候夸赞了靖洲景色与兰城不遑多让,但一进客栈就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顾涯让桑甜守着人,他则不知去了哪里。
孟青榕与竹叶不想远走,坐在堂厅处守着两个姑娘屋子,两人时不时说些有的没的,打发闲暇。
屋内,阿吀正提笔在宣纸上,简略写下她从遇到顾涯之后所遇到的地点、事件、人物。
金陵、红月赌坊,陆裴。
锦城、赤霞山庄、武林大会、红渊。
九格司、凌云阁、抓捕犯人。
浔阳、陆裴。
阿吀圈住了红渊与陆裴的人名,在旁打了个问号。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到底是什么?
陆裴说她那番猜测有个极大漏洞,道是不该对顾涯进行围杀。
那话太合理,不得不教她思索这漏洞之后有没有更深的逻辑。
阿吀便又提笔写下顾寒舟、李素雪、顾涯。
以及,掀起战争、阻止翻案八字。
锦城之事,惨烈如斯,表面看似是为了阻止顾涯翻案无错,可为了阻止他翻案付出这般代价,会不会有更远的原因?
阿吀试着推翻自己常规思路,若阻止翻案和起战不是相悖的呢?
这一句在脑海浮现之后,阿吀原是站着,却腿一软坐到了椅子上。
桑甜在旁磕着瓜子,被阿吀这动作弄得一惊,她忧心道:“姐姐,近日你多愁思,在想什么啊?”
她瞥了眼阿吀写的纸张,乱七八糟的,又见阿吀脸色苍白,推了推人肩膀:“姐姐?”
阿吀闭着眼睛,吞了口口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开口问:“现在什么时辰?”
“约莫酉时三刻。”
她话峰一转扯得相当远:“你觉得红渊庄主长得和陆裴像吗?”
桑甜使劲摇头:“这说得有些天方夜谭了。”
阿吀抬手给自己掐眉心,像是对着桑甜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人人都晓得如今是六位皇子,两位太小的暂且不提,只说前头四个。老大贪迷享受,二三四皇子皆是优秀又如何,又不是藩王制。想造反的条件不多,不如内斗来得迅捷快速。大宁国力不弱,宰相治国,宋家安邦,这种境况下想要造反简直是痴人说梦。难不成是有人想搞什么反什么复什么那一套,别搞笑了!”
“陆家从大宁建国之初就是尊贵,身为世家之首已是是功名利禄占了个全,想要什么?还是和家族无关是陆裴自己想要什么?当皇帝?至于吗?特么的在逗我?”
她语速快得桑甜都没记住几个字,不过也被说得心扑通扑通跳得发慌:“姐姐,自打银杏不在之后你就焦急得厉害,多思伤脾,又致情志不畅,容易血瘀,你放松些才是啊。左么也不急,我们才下山三个月不到啊。”
阿吀脑子停不下来,想个没完没了,甚至想到自己如果有弟弟明煦的脑子,就不会难为至此。激得她抓了自己写的那纸就往自己嘴巴里塞,愣是给嚼了起来。
她不管桑甜在旁边跳脚,恨恨地腮帮子动个不停。
等嘴里纸张完全吞下去,阿吀又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桑甜被她这幅样子感染得跟着一道急,她是不知道要该急什么就是了。
“你去抓个靖洲出名的老学究过来,年纪越大越好。”阿吀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桑甜啊了一声。
古时少有当代历史文献记载,就算有私人修史或者时政记,也多是在权贵阶层,不可能大规模传播。
阿吀想清楚了解大宁历史,抓老学究是最方便快捷,还能听老学究分析分析。
她稍稍解释了目的,桑甜就匆匆忙跑出去办事儿。
阿吀也不管那门关没关,她想要平复心中压力与焦灼,脑袋开始哐哐撞床柱子。
她需要疼痛。
越多的疼痛越好。
可有人见不得她疼。
孟青榕也知晓自己进阿吀屋子不合适,可他于一楼处瞥见阿吀行止,等他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挡在了阿吀额头同床柱之间。
阿吀额头少了痛感,抬头有些迷茫地望着眼前人,见是孟青榕,她眼神就更迷茫了。
孟青榕微微侧头,并不直视阿吀眼睛,开口道:“会受伤。”
阿吀烦躁地走到右边床柱子继续撞,孟青榕又将自己手挡在她额头前,阻了她动作。
她被扰得脾气上来,手一挥,骂了句“:“你起开!烦不烦!”
这一巴掌让孟青榕捂着脖子,他是没想到阿吀挠人有一手,其脸上并无怒容,而是道:“明媚姑娘,你心神不稳”
他后半句还没说完,瞳孔因震惊微微放大,阿吀还在骂人,嘴里沾了血迹之后,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流了鼻血。
孟青榕几乎是下意识地取了帕子给人擦拭血迹,阿吀没仰头,还在烦躁,两人一拉扯,就坐到了脚踏上。
是以,顾涯带着个小丫头进来,见到的便是孟青榕坐在阿吀身侧,他左手抚着阿吀后脖颈处捧着人脑袋,右手则拿着青色巾帕给阿吀擦鼻血。
他离阿吀离得极近,近到顾涯都觉得他的鼻子快贴到阿吀鼻尖。
醋意燃烧。
顾涯反而浅笑着上前,提醒了句:“我来吧。”
孟青榕还觉着没什么,起身让了位置将刚才那副场景解释了一遍,还道:“顾兄你去寻丫鬟该是带着明媚姑娘,常年伺候在身边的人,得合她心意才好。”
阿吀鼻孔里还堵着帕子,闻言转头看向站在门口处的人。
干巴巴的瘦,一张小脸儿清秀着,年岁最多十四,不若银杏貌美,可其揪着身前衣裳布料忐忑模样和当年初见银杏时候如出一辙。
阿吀脑袋被恐惧湮灭,嗡地一声情绪如掀起海啸,她脱了鞋子就朝人砸了出去:“滚啊!用不着你!”
她心神不宁,根本砸不中人。
门口小姑娘被吓得眼眶子红得厉害。
穷苦人家养大的孩子,比矜贵娃娃能忍得多。
林雀憋着害怕捡了脚下绣花鞋,道了句:“姑娘,我什么都会的,做衣绣花,尤其是做饭,都夸我手艺好。”
阿吀哭得将另一只鞋也砸到小姑娘身上,鼻血在流,语气更怒:“我教你滚!听不懂吗!”
这一声吼得大。
吼得林雀眼泪下来,可她不敢哭出声。
屋里屋外,整个客栈都只能听到阿吀的哭声。
顾涯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可她样子太可怜,他说不了什么,只能将人搂进怀里不停安抚。
孟青榕见状上前拍了拍林雀脑袋,将人带了下去。
第56章 初较量“我无意断你双臂,这是最后一……
阿吀双手捂着脸,躲开了顾涯安抚,泪水混杂着血迹渗透了她的指缝,她蹲坐在脚踏上哭,试图发泄掉心中惶惶不安。
顾涯想捧起她的脸为其擦拭泪水与血迹,阿吀却抬手挡住了她的动作,继续捂着脸哭泣不止。
她声音不顺,断断续续的。
“你说有事,最好同你商量,我本没有这个习惯,可也慢慢学着同你说,可你呢?我已经说了不需要新的人来伺候我,你为什么听不进去。”
此话一出,顾涯躯体温度跟着发凉。
“时局紧张,风云还不知要怎么搅动,你能不能不要将注意力全部都放在我身上。”阿吀说得语气都辛苦,她泪眼婆娑地侧头看向顾涯:“我压力真的很大,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你担不住事,只知儿女情长,这无错,可时候不对。你到底晓不晓得,明不明白你要翻案背后不止是你一人生死,如今秋水宫青羽一行在京城为你蛰伏;孟青榕也是担着武当名声在同你查探;还有峨眉少林包括那位同你无亲无故之人也在为你事奔走;还有桑甜,十八岁的小姑娘下山,当真就是为了见见世面图个热闹吗?她是因为我,因为你,怕被敌人以毒暗算,才会随行在侧。”
“或为道义,或为情谊,或为正义,这么多人不说将身家性命捆在裤腰带上,也是差不离。若翻案无果,上达天听,你可知后果有多严重?多年经营的门派,家族,声望,前途,你当真以为是可以随意放在赌桌上的东西吗?”
阿吀嗓子发堵:“这个时候你再拉来个人,除了将这么个小姑娘拉入危险之中,毫无意义。”
“终归只有一个银杏,有人能代替她做的事,可代替不了她对我的意义。”
阿吀摇着头,再说不下去,指着门口:“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顾涯被这几段话说得羞耻难当,他根本没想到阿吀不需要人来伺候,是怕将人拉入危险之中。
他自愧间,生了浓重自悔,想要尝试弥补,道了句:“那我再将人送回去。”
阿吀有些受不了,气都气不出来,只是讽刺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你再送回去那些人牙子会怎么对待她你想不到吗?你也别说给其消了奴籍放走,她年纪那么小,又是女子,生在这个时代你让她怎么活?事已至此,就这样吧,你出去,不要再来烦我。”
于是自悔里恐惧弥漫。
顾涯苍白着一张脸从房里退了出来。
这夜,阿吀在屋内睡下,却陷入锦城那一番惨烈梦魇之中;顾涯在客栈后院练武自省。
他想要替阿吀补充一句,这番背后,她才是真正将全部放上赌桌的人,顾涯头一遭清楚意识到自己心中恐惧失去的那股感受是什么。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自卑,一个无父无母未必有以后的孤儿而已,凭什么想要阿吀全心全意对他?除却武功之外智谋不显,那样好的人,又凭什么以他所想对他?
难怪师父对自己始终存着不满挑剔。
是他太愚笨。
已经渐渐没办法相信阿吀会真的欢喜他,爱他。
顾涯想,如果他娘亲还在世多好。
这样他就不会对与阿吀相处缺乏至此。
他心里又再次浮现了相同念头,他觉得,迟早有一天,她会离他而去。
血液开始发烫,招招式式不带内力已是现了杀气。
顾涯后于月下,用井水凉身好教自己一身血热回归寻常。
另一处孟青榕帮着林雀安排了日常所需才回房休憩。
竹叶则跟着桑甜在靖洲到处打听,好尽快寻到老学究。
隔了一夜,桑甜竹叶在第二日辰时时候,一左一右挽着个头发胡子全白的老头进了客栈。
老头年过古稀,精神倒好,嘴里不停喊:“慢些慢些,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桑甜原本是想等阿吀睡醒之后再将老头带上去,没想到阿吀听到动静之后,竟自己开了门。
她并未洗漱,也未曾束发,眼下青黑,许是衣裳也没穿好,只拢着个披风就从楼梯走了下来。
阿吀面色没什么精神,朝着老头问了名字来历,随后才道:“那麻烦李老师为我解惑。”
午时食过,阿吀带着李老头去了最近一处湖心亭中。她不允人靠近,也不允顾涯孟青榕四人旁听,只许他们在石桥一端守着不让百姓来扰了她。
桑甜本靠在树边看蚂蚁,一夜未眠靠了一会儿没想到就睡了过去。
竹叶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
一旁孟青榕望着亭中一头青丝不束的苍蓝身影,他心里其实已经缓和了刚知晓她是谁之后的那份惊讶遗憾,可胸腔内发芽的情种似又生长。他知晓明媚注定是他人之妻,但还没成亲不是吗?就算成了亲万一呢?万一过不下去呢?纵然夺取非君子所为,可在他看来顾涯未必是她良配。
孟青榕察觉到身旁视线,侧头见顾涯目光发冷,他嘴角微微上扬道:“你不必如此看我,我还什么都没有做。”
言含从容,颇为挑衅。
顾涯没回这话,视线挪移到了亭中。
靖洲湖面宽广,远非寻常小湖可比。湖面多是渔民泛着小舟,望向更远处便是高山寺塔。
春风拂面,阿吀没茶可敬,而是掏出了一枚硕大金元宝哐地一声戳在了老头面前。
老头忍俊不禁:“姑娘请老夫来到底要问什么?”
“李老师,我需要知晓大宁建国至今始末,盼着你能将知晓的统统说与我听,尤其是九州一战,我也想听听老师见解。”
李老头没想到面前这个年轻姑娘竟是为此,他对当代始末研究甚深,不算名师,可也教导过不少人当了官儿。可惜无学生出息,缺了些气运,否则他自认也能将自家学院发扬光大。
他说起来滔滔不绝,阿吀安静听着。
李老头说得口渴,她就将带来的酒壶递了过去。
从午时,说到黄昏。
又再交谈。
直至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阿吀才让桑甜竹叶将人送回去。
顾涯孟青榕想问阿吀,可见其脸色太差,都没开口。
当夜开始,她就陷入深眠,睡了一天一夜都不起身。期间颗米不进,水也不饮,直至二月二十三一大早,她才自己爬起来。
一开门见林雀自己屋子不睡,却守在她门口打盹儿。
林雀听见声响,一抬头见阿吀出屋子,手指抠在一处,鼓起胆子问:“姑娘想吃什么?还是先洗漱?我梳头发也梳得好。”
阿吀深吸一口气:“先吃饭,再沐浴。”
天刚擦亮,客栈外,街道已渐渐有行人起来忙活生计。阿吀坐在客栈门边的桌子上,撑着脑袋瞧着人来人往。
天再亮一些,林雀就端着一碗鸡丝面上来。
阿吀吃了一口,被其味道勾得酸里酸气来了一句:“你年纪小得很,怎么做东西这么好吃?”
林雀有些男娃习惯,也不爱梳发髻,头上用发带绑着两个总角,闻言不好意思地绕着手指:“我爷爷就是出名的大厨,可惜家产被爹娘败光爷爷被气死,也把我卖了,不然爷爷是想将我当传人来着。”
心酸事用着说今儿天不错的语气说出来,涩得阿吀眼泪就滴落到了碗里。
一碗面吃完,又就着林雀炒得萝卜丝儿用了小半碗粥。
阿吀将碗筷一搁,开口道:“待事了,我放你走,到时给你一笔银子算做投个股,让你开个酒楼继承祖辈衣钵。”
林雀咬着下唇,没敢谢这话,倒来了句:“我现在就去提水给姑娘沐浴。”
她比银杏力气大得多,拎着水桶跑上跑下不嫌疲累。
许是厨艺好,手非常灵巧,将发髻也梳得干净利落。
已多日没好好打扮过的阿吀,折腾了一早上,才又漂漂亮亮的出现在众人前。
她没解释什么,在众人食过早饭后,催促着赶紧启程。
行了一日,夜里在野外安顿。
在快安寝时候顾涯才钻进马车里头。
阿吀一见顾涯面容,心里生了烦躁,她丝毫不掩饰自己那点厌恶,嫌弃道:“你出去。”
以往闹得再过,她脸上都未显出这种神色。
顾涯不知心里那些密密麻麻的酸涩竟还能再长出倒刺,他已不知如何应对,忍着倒刺穿插心中的难受,他尽量寻常语气道:“那日你同李老夫子到底谈了些什么?”
阿吀嗤笑一声,低了头小声来了句:“和你说有用吗?你听我安排不就行了吗?问那么多做什么?万一被你误了事怎么办?”
这已算做轻视。
顾涯心又烧灼。
阿吀眉目扫过他的脸,她忽然发觉自己对他好像腻了。想寻觅出心中对他的欢喜,可抽丝剥茧,竟寥寥无几。
她觉得自己成长了很多,三年分别,她也过得好好的不是吗?她已经不是那个顾涯一不在,就会精神病发作的病人了,
阿吀也分不清自己是被宠坏,还是习惯顾涯总让着她,反正大事他不管自己死活,小事儿他不在乎不是吗?就下意识认为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不涉及翻案报仇,其他的她勾勾手指,他就又会待她好。
只是因林雀事情,她对顾涯的确生了厌烦。
阿吀是不自知她常言尊重,可对顾涯,她貌似将自己性子里的那点劣根性展露无遗。
人都有尊严,顾涯尤甚,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所以更需要自尊支撑他整个人。
这是任谁也不能冒犯的禁地。
顾涯笑,笑得让阿吀莫名,他语气也是意味深长:“浔阳你同我说要学会尊重你,可你呢?你又一贯坚持爱可替代,人心易变的道理,银杏那次你也将此话换了个皮重新说了一遍。”
阿吀还在等他继续往下说,可顾涯只留给她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就出了马车。
一直到云城前一个镇子,顾涯都没再同她说过一句话,连他之前气闷会做的体贴事也没再做过。
因为有林雀,所以阿吀不需要他。
她是脑子里忙着思索各种事情,中间又和桑甜去了一趟万花楼,累得睡醒就想,想完就睡,对此没多在意。她心里觉得顾涯就算气死,她身子一软也会乖乖给她赔罪。
兰城不就是这样。
三月初一,未时二刻,一行人车马驶入古渡镇。
从这里若行陆路,需得七日才能到云城,可若行水路,一日即可。
定好行水路,自然就不再着急。
阿吀撩开窗棂帘子,望着马车外景色,她被此镇古意与码头处热闹引了目光,在客栈稍做整顿之后就拉着人要去江边亭里去赏黄昏之景,还要吃烤肉。
林雀手脚麻利,阿吀换了身儿大袖衣裙的功夫,她已经备好了肉食佐料还有炭炉等。
她背着大包袱小包袱,左右手还拎着两个食盒装着碗筷器具蹲在客栈门口等着。
阿吀从二楼处下来,见此状道:“你背着坐甚?放马车上就是。”
林雀诶了一声,才爬上车辕将东西绑好,也不敢放里头,怕生肉气味染了马车。
阿吀又回头,桑甜在她右侧,她背后是孟青榕与竹叶,不见顾涯,她就又抬了头。
顾涯刚好从她隔壁屋出来,一身银灰窄袖,正是她最不喜她穿的那颜色。
阿吀心里哼了一声,和桑甜先去了马车里头。
行到江边亭,恰好是未时末。
江面似被撒上了一层细碎金箔,粼粼波光随微风轻荡。水面悠悠流淌,岸边的垂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偶几艘小船静静停靠在江边,似也有倦意地享着春光。
阿吀挽着披帛,裙摆随步被风吹开,她走在最前头,任由发带与胳膊处那一抹鹅黄轻纱与风交缠。
她是难得放松,也就不管旁人,到了亭里脸皮厚,还用一点碎银将一对夫妻给赶走。
独占美景,待酒入喉,阿吀才觉得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不在将断欲断的边缘。
桑甜与林雀坐到了一处,右侧被竹叶占了。
顾涯坐到阿吀对面,孟青榕见此,便坐到阿吀手边。
阿吀啃了两口肉,被林雀手艺惊到,好吃得眼睛就眯了起来,她一时习惯给桑甜夹了片菜叶子:“夹着这个吃,解腻。”
人还在同桑甜言语,右手已是习惯地给顾涯也夹了一片。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瞪了一眼不动筷的顾涯,又将那菜叶子夹了出来。
孟青榕盯着,不动声色地将面前酱碟往前推了推。
可惜阿吀没注意,将那菜叶子丢到了竹叶干碟里:“你多吃点吧,到了云城,还得你用陆大人令牌调使云城九格司人马,少不得要费些功夫。”
竹叶道:“姑娘就如此笃定御雷山庄一定有暗道吗?”
阿吀吞了一口肉,嚼完才状似无所谓地来了句:“之前肯定,现在不一定,就看敌人动作快不快。”
竹叶又就此话问。
阿吀没再回他那话,夹了块儿最肥的肉到他碗里:“吃饭就吃饭,别说这么扫兴的事儿。”
桑甜被林雀烤的肉,好吃到一个人就吃了整整一碟,吃完不忘道:“顾涯你可真会找人,多亏了你我才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她是鬼精鬼精,拐着弯让阿吀消脾气。
其实阿吀压根儿对此事没有生怒,她是不满顾涯听不进去她说的话,许也是慕强,一门心思全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就觉得顾涯没有吸引力。
少了吸引冷淡就无需多么刻意。
真正生气的是顾涯,而不是她。
阿吀当作没听见这番话,心里无法规避的承认自己是不是多少有点渣。新鲜感一过去,得到了他的好,她就觉得腻歪,就和这烤肉一样,吃多了就腻。
可一直不喂到她嘴里,那她对顾涯还是很有探索欲望的。
顾涯他不太擅长食辛辣,今儿干碟备的都是辣椒面儿,没食多少,他嘴唇已是嫣红水润。
他的双唇并不薄,还有唇珠,这会儿丰润了些,配着他冷淡面色,分明是不谐,倒生出几分撩人。
银灰发带从马尾后随其食肉动作垂落两次肩颈,阿吀就注意到了他今日并未束冠。
怎么办,好想扯他马尾辫子。
阿吀暗骂了自己一句不要脸,好色好得找不到北,就不能幻想幻想别人吗?随即头一转,和孟青榕四目相对相对看个正着。
他的脸在阿吀眼里就太过温和,还不如顾涯冷中带暖,善中带邪来得勾人。
阿吀没什么表情地转回脑袋嚼着生菜叶子,她思绪飘得远,想到还是陆裴不错,也不知晓银杏能不能把人吃了,既已跟着人去了京城,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才是。
想到什么,阿吀问桑甜:“我们从兰城走的时候你给银杏的瓷瓶是干嘛的?”
桑甜吐吐舌头,起身凑到阿吀耳边道了三字。
阿吀憋着笑拍了下桑甜肩膀,瞧得竹叶心里怪异得厉害,他想问,可不好意思问,万一真是什么羞人东西怎么办?
总归银杏爱慕他主子,也不舍得干点别的,竹叶后续往京城飞鸽传书时候,就隐去了这茬儿没有提。
烤肉还在炭炉上烤得滋滋流了油光。
阿吀食饱就要去消食,她不让那几个男子跟着,就拉了桑甜一脸偷笑继续说那瓷瓶的事儿。
走过了一段距离,桑甜才捂着嘴哧哧笑得大声了点儿:“别看那瓶子小,里头可有许多颗,最起码够用一年。”
“怎么个效用?”
桑甜不好意思,双颊飞了红晕:“我瞎做着玩的,本觉着用不上,自是怎么猛怎么来,食了之后神志不清,非得那什么才行,不然会就此废了。我想法同姐姐你一样,反正银杏都去京城,不一定能捞着名分,享受了陆大人颜色也不是不行,大不了腻了再回来。”
阿吀心中大喜过望,激动地原地就小声嗷嗷叫了出来。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就看银杏有没有胆子去干这事儿,绝对事半功倍。
桑甜还不知晓阿吀在兴奋什么,以为她是高兴效用,遂来了句:“姐姐你要吗?我那里还有。”
阿吀自是不打算用的,可好奇害死猫,桑甜说猛,她就想知道到底有多猛,脸蛋儿粉着也嗯了一声。
黄昏已落,天要擦黑。
阿吀又往回走,江边还有婆子孩童叫卖着新鲜打捞上来的鱼,还有人卖了珍珠。
她俩穿着像是大方买得起的人,就有婆子拎着篮子上前给她二人看还含在蚌壳里的珍珠。
阿吀今儿是吃饱喝足得了好消息,大手一挥,将这一篮子都给买了。
其他人见状就都纷纷围了过来。
什么珍珠,簪花,还有古渡镇特有的古渡米酒。
阿吀被挤烦了叫了一声起开,这些人又讪讪着退开,只有那至多七岁却为了生计卖米酒的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大姐姐,二丫今天还一瓶都没有卖出去。”
阿吀其实最烦别人道德绑架她,不过面对这个还没长到她大腿的小姑娘,她没办法真的不理。
桑甜已是先一步上前,去看竹篮里的米酒如何,阿吀便不情不愿地也走到了那女童跟前。
夜色已快将天际最后一点昏黄吞噬。
桑甜取酒凑到鼻尖,正准备掏银子。
忽寒光乍现,显森森冷意。
小姑娘面色转换极快,手腕转动,已是从腰间取处匕首,刀刃削铁如泥,直戳半蹲着的阿吀心口而去。
阿吀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口已连续遭受五六次强有力地捅击。
女童见其心口无法刺穿,手腕转而就要抹了阿吀脖子,可怜桑甜虽然精通医毒,但身手远远不及。
匕首利刃擦着银光乌黑剑身,无中生有地冒出转瞬即逝的星光。
锋利刀尖、凛冽剑刃与她脖颈血脉近到银光剑气已是破了她一丝体肤。
阿吀瞳孔因恐惧收缩,她甚至都察觉不到脖子处的痛,只能感觉到一点点血顺着脖子曲线往下流到心口的温热。
她的胸腔处仍发着钝痛,若非柔鳞鞘护体,怕是已经命丧黄泉。
阿吀生出涔涔冷汗,这是她第一次被冷兵器如此近的威胁到生命,几乎是本能地僵直到动弹不得。
孟青榕已飞身到阿吀身后,替其查探伤势,见躯体无碍,撕了青衣袍角给其脖子包扎。
竹叶站在桑甜旁边,紧张地抓着人肩膀左右翻看。
前方,顾涯银光剑意纵横肆虐。
那女童,不,应该说是侏儒,便在其剑下碎裂。
阿吀面色苍白,见此景手一撑地就吐了出来,将烤肉酱料等吐了稀里哗啦,身上都不知沾到了多少。
再下一瞬,银光剑尖直指孟青榕面门。
煞气缠绕剑身。
顾涯神态轻狂,语气更浅:“我无意断你双臂,这是最后一次。”
再收剑后,他不顾阿吀一身脏污,将人打横抱起,飞身而去。
桑甜被吓哭,扭头拽着孟青榕手臂,慌张道:“孟大哥,顾涯为何要断你胳膊啊?”
孟青榕起身,望着二人消失方向,嘴角含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轻蔑笑意,他语气却仍镇定自若道:“他怕而已。”
第57章 观念差“阿吀在我身边,她才会高兴。……
顾涯怕不怕,怕什么,暂还无人知晓。
可阿吀是真的怕了,这一次刺杀与锦城堂而皇之以江湖身份面貌露面不同,竟阴险地寻了侏儒刺客。行路途中是难免和些行人摊贩有接触,这样乔装根本防不胜防。
敌人可真是看得起她。
阿吀坐在浴桶里,热水浸泡,可她脸色依然苍白,身躯依然发凉。抓着浴桶边缘的手指都似血液不畅凝固了一般。
屋内无人言语。
水很暖,沐浴好之后的的被床褥包裹着也很舒服,可胸口处的淤青还在提醒阿吀刚刚她就在生死一线。
如今她的命已经不单单是她自己的了。
她不能死。
顾涯用真气内力为阿吀干了头发,不再有水滴之后,阿吀抬着苍白的一张脸道:“你动手动得太快,这种情况肯定是活捉问了底细,你太鲁莽了,周遭那么多百姓你这样杀人也容易被人安扣罪名。”
因着阿吀对他忽冷忽热,是以多日下来,就事论事听在他耳朵里又是指责。
顾涯几乎控制不住血液沸腾,他面上无光,笑得自嘲:“有我在还敢动手的人,都是死士,事败不是咬舌自尽就是毒发身亡,贼人刺杀在前,我动手在后,有何不可?”
“有桑甜在啊,你考虑事情多想一点不行吗?”
顾涯没了话,在阿吀眼里,他似蠢钝至极,那种危及时刻,他哪里还能顾及到这些事。
“还有,你下次不要在我面前这样杀人。”阿吀抑制住胃部的翻江倒海道:“看着太惊悚恶心了,你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认他,却唯独不提及不理解他当时情切,让人都怀疑她到底明不明白她是被他放在心尖尖上在意的人。
阿吀言语方式一直如此,但时候不同,心境不一样,听的人反应也大不相同。
顾涯道:“那你可以把眼睛闭上不看。”
阿吀刚刚才遭受危险惊吓,她忍着情绪和顾涯好好说话,可他不是不耐烦听就是怼她,怒得她一巴掌就扇了出去。
打人不打脸,打脸太侮辱。
这一巴掌阿吀冲着顾涯脖颈去。
顾涯不躲,脖子受了她这一巴掌。
四目相对,皆是对彼此的不理解不赞同还有…受伤。
顾涯平时对她多是温和体贴,可他对外行事一向骄傲,身为顾寒舟之子与沈无念之徒,除却在面对情爱时候他手足无措颇觉自卑以外,其他事情他是不太能接受多少挫败感的。加之陆裴、孟青榕一个一个冒出来,他心里越发不安,五蕴诀会强化情绪,波动很大,他被煎熬着已足够辛苦。
这种时候只要阿吀软一些黏他一些就好,可她为什么不愿意?
阿吀则在这件事儿上想得简单的多,还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候罢了。顾涯越在事态紧张的时候找她谈什么情情爱爱,要什么情绪价值,她就越烦他。
人心难控,清醒与糊涂往往也无界碑竖立,无法界限分明。事情一件件发生,处理关系也好;解决事情也好;还是情爱夹杂其中生出各种委屈也罢,一次次行止分歧,思绪看法碰撞,有谁当真能理智到底吗?
顾涯自认不能。
阿吀也觉得自己没那个本事。
他起身扭头就走。
阿吀白着一张脸,在后叫嚷:“就是你的错!你凭什么不听!你到底和我在拽什么!你别和我装行吗!”
不欢而散。
原只是一点别扭倒诱出了本身就存在却被肉。体抚平了的更大的矛盾。不只是面对困难思绪上的不同步,还有背后对待感情大相径庭的方式。
都在冲撞。
当夜,顾涯无眠也无心练武,坐于堂厅中面无表情似饮水一样饮着烧刀子。
此酒太烈,他却喝得品不出丝毫滋味。
一壶一壶,看得教人忍不住去劝。
竹叶端着两碟小菜从客栈后院走过来,他也不言语,只是陪着顾涯一起喝。
喝到他也有些微醺时候,才开口道:“你是不是因为孟青榕才气闷?”
顾涯没否认,视线挪到竹叶脸上回道:“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这么明显可阿吀就当不知,她既聪慧,怎可能不知。”
言毕更觉自己可笑,一壶酒又入喉。
竹叶宽慰他:“明媚姑娘那样的女子,的确招人。孟青榕对其有所青睐我并不意外,只是他出身孟家,又为武当上人之徒,从小盛名在外,人人敬他也有许多女子爱慕他,那明媚姑娘呢?对他如何看待?”
顾涯不回。
竹叶给其夹菜:“其实我也不懂,不懂你二人已是如此相处,为何还不成亲。”
他自饮一口,望着面前桌上经年累月留下的痕迹,出神道:“如果是我,心仪女子不愿同我成亲,我会放她走。”
顾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为何?为何要放手?”
竹青微笑,说得浅淡:“你我性子不同,于我而言,心上人自在高兴比留她在我身边更好。”
顾涯不明白,对此也不认可:“阿吀在我身边,她才会高兴。”
“是吗?”
竹叶这简短二字,摇晃了顾涯心里本就脆弱的自信,他逞强而已,阿吀事上,他毫无信心。
酒再入喉苦得更甚,顾涯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他就在一楼,可喝到月上柳梢头,喝到子时阿吀也不出来看看他。
喝到最后他就跑到了阿吀门口站着。
他不闹也不吵,就那么站着。
他对着门无声询问:“你到底在意我吗?真的欢喜过我吗?”
不过这般问了一次,顾涯想到阿吀说他那些话,又无声对自己道:“我要再聪明一些就好了,你就不会嫌弃我了。”
最后一句:“我好想杀了孟青榕啊,可我真的做了,你会不会再也不理我。”
顾涯因酒醉眼神涣散,到此时此刻,那自尊与傲气却仍旧阻着他去推开门,阻止他去和阿吀分享自己的脆弱。他不想每次都是自己低头,好像只有自己在意,她并不放在心上。
隔天,一行人拉着马匹马车行李上了渡船,开始行水路。
摇摇晃晃悠悠荡荡。
阿吀气色倒还好,还能坐在甲板上看看风景,因还没从惊惶里完全脱离,拉着桑甜和她坐一起,可惜没交谈意思,就硬看。
她脑子还在想后续事态如何安排。
比如,到了云城后,要在云城赁个一年院子…
身后传来“呕”的一声。
阿吀当没听到继续想,再比如,赁好院子后要怎么利用竹叶…
身后又传来“呕”的一声。
阿吀蹙眉,气息都乱,续上思绪,要利用竹叶给陆裴递一些假消息,不确定有无用,就当防患于未然。
身后第三次传来呕吐声。
呕吐物的脏污都顺着水流浮现到了阿吀眼前,她忍无可忍起身,噔噔噔地走到扶着栏杆吐得不行的顾涯跟前。
她气闷怒道:“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吐吗!恶不恶心啊!”
顾涯侧头想言语,可船一晃,他又趴在栏杆上呕了出来。
这一下把阿吀胃搞得极其不舒服,她近日脾胃虚弱,还想在骂,一转身也趴在栏杆处开吐。
顾涯自己尚且不能顾及,左手却已拍到了阿吀后背上。
桑甜上前本来是准备给这两人吃点止吐的丸子,可正巧撞见那呕吐物从二人嘴里冒出来的模样。
她第一次行水路,被恶心到喉头一酸,也跟着吐了起来。
渡船二层处的竹叶孟青榕见此状面面相觑,随后各自别过头转身,在无人看见时候又各自捂了嘴。
只有林雀不晕船也没彻夜饮酒,还整了一碗醒酒汤和一碗润喉水端到船仓里给顾涯和阿吀用。
阿吀这才晓得顾涯喝了整整一宿的酒。她白了面色苍白的顾涯一眼,郁闷道:“知晓今儿要坐船你还敢喝酒,连累我跟着你一起吐。”
顾涯不言语,手指节都有点无力地捏着碗边。
阿吀跟念经一样一直念顾涯喝酒这事儿。
桑甜在旁抱着个软枕趴着,蔫儿道:“姐姐我求你别说了,说得我又想吐,下回不要行水路,太晕了。”
阿吀闭了嘴,那养脾胃的汤水她也喝不下去,手一抬全倒顾涯醒酒汤里。
顾涯也就真喝。
他不声不响不言语不反驳,阿吀跟着火气也大,她就觉着这人拧巴,不耐烦看他,更盼着迟早一天憋死他。
也就不理会,自己又出了船舱继续想事儿。
船行了一天一夜,在三月初三的一大早才停到了云城码头。
云城以纺织刺绣出名,码头上运送也多是此物。
阿吀心里不痛快,赁院子路上豪买布匹,将顾涯给她那一麻袋里最后剩的那些花了个干净清爽。
空空如也。
坐在赁好的院子里时,阿吀都没意识到银子花完之后她还要花银子怎么办。
中午控制不住手痒想去买首饰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银杏不在了之后,其他银子都在顾涯那里。
阿吀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去桑甜屋子里把午睡的人摇醒,她小声问:“你快和我说,顾涯那两麻袋金银财宝在哪?”
桑甜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他好像都换成银票了。”
那完了,上哪找?
人就是这样,唾手可得的时候不会多想要,当真得不到心里又跟猫抓一样。
阿吀看向顾涯屋子紧闭着的房门,她觉得自己可以为了银子能屈能伸一下,心里也骂他,青天白日关什么房门。
虽东西不一定现在就要买,但是人得一定现在就要去哄,否则拖时间长了,他那气越来越深,得花她多少功夫?
阿吀这么劝自己,随后步子绝对算不上正大光明地走到了顾涯窗户前。她本想先戳破了窗户油纸看看人在干嘛,可里面就传来了声响。
听着像是穿衣穿鞋,她拍拍脸颊往门前走。
啊吱一声,房门开。
阿吀装作动作慢,脑袋往顾涯胸口撞去,又装作脚步不稳要往后倒,可竟然他都没有伸手意思???
害得她踉跄了两步自己又尴尬站好。
顾涯皱眉,问她:“何事?”
阿吀义正严辞:“我已让竹叶去九格司寻人马,你收拾收拾起来吃晚饭,夜里我们就前去御雷山庄。”
还坐在院子里的竹叶闻言抬了头,一脸茫然。
阿吀见顾涯毫无反应,转了身冲竹叶道:“你快去啊,还在这坐着干嘛?”
竹叶便起身匆匆离去。
阿吀为他事一刻不停歇,可两人感情却一塌糊涂,顾涯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闭着眼低头抚了抚眉心,没什么语气道:“知道了。”
他吐了太多次,嗓子还没恢复,沙哑得厉害。面色比之平时要苍白许多,更像劳累。一直都在一处,也不知他因何劳累。
阿吀的心,被他这幅模样磨得似有一颗绣花针微微刺入心头,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感受,只觉怪异。脚比脑子直白地上前:“你刚在屋里做什么?”
顾涯没回这话,脚步一转去了厨房,打算帮着林雀打打下手。
阿吀也是贱嗖嗖,别人黏着她她嫌烦,别人冷淡点儿她又觉得你凭什么摆脸色给我看。
跟在顾涯后头,跟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可他已经不想问了。
天擦黑时,五人坐在厨房里用饭。
孟青榕见阿吀脸色难看,觉着她许是为了夜里之事忧愁,给其盛了一碗羹汤搁置到她面前,安抚她:“暖暖脾胃,安神。”
阿吀拿了调羹准备喝,顾涯却忽然抢了那碗,也不嫌烫地一饮而尽。
他这反应,桑甜终于琢磨出一点儿味道来,怕顾涯醋成傻子,连忙自己给阿吀又盛了一碗,生怕她发脾气。
消停消停吧,吵着闹着又和好又吵又闹,不累吗?
桑甜原还对情爱有几分向往,被这二人一折腾,这几分向往缩水成了一丝妥协,她觉着这东西还是太麻烦了,都不知道在较什么劲。
阿吀舀着羹汤,脸色不爽地一点一点吃。她心里都夸自己,夸自己真是长大了不少,这种时候都学会忍着脾气了。
一餐饭吃得几人都没说上几句话。
餐毕,留了林雀在院子里守着,四人三马相继踏出胡同口。
因御雷山庄之前以制作烟花爆竹等为营生,是以山庄位于云城郊外,从租赁的这处院子过去骑马需得半个时辰。
怕刚食过东西就颠簸容易不舒服,就先走了一会儿。
顾涯孟青榕走在前侧,桑甜阿吀在后头。
阿吀道:“一会儿你带着我好了。”
桑甜使劲儿摇头:“我带着人我骑不好,姐姐你还是和顾涯共乘一骑吧。”
“我不要,他摆副臭脸,我不要和他一起。”
阿吀这句话声音不小,前头两人本就五感敏锐怎么可能听不到。
桑甜凑到她耳边咬耳朵,语气都无奈:“上次江边顾涯都要把孟青榕胳膊砍了,姐姐,咱们以查探为重,你俩之后再闹行不行?不是时候呀。”
差不多意思的话上次阿吀刚和顾涯说过,她听得心里怪怪地泛酸,嗫嚅两下憋了一肚子牢骚没再开口。
等黄昏渐消,三人翻身上马,阿吀原还在踌躇怎么高傲地让顾涯拉她坐到踏星背上,没想到顾涯压根儿就没给她这个机会。
侧弯身长臂一捞,就将人带到了身前坐下。
披风一挡,外面几乎都瞧不出他披风里头还藏了个人。
阿吀躲在里头左扭右扭,甚至往前匍匐,就是不想让自己后背挨着他。
顾涯双唇紧抿,本无双手拉缰绳习惯,这会儿却用了两只手控制,好让怀里这刺猬不掉下去。
阿吀扭着扭着屁股随着动作往后挪了些,她意识到之后扭得更厉害。心里恨恨道,我磨不死你我也憋死你,教你摆脸色,还脾气这么大说都说不得。
顾涯如今是一点亏不想吃,忍耐力也越发临近边界,他左手拉着缰绳御马,身子微微前弓,右手窜进披风里直接掐上了阿吀脖子。
他手里马鞭炳端磨着阿吀锁骨,手指极为灵活地顺着她脖颈领子就顺了下去。
对待她,太符合常理的照顾她觉得理所当然;时时刻刻地关注在意她又觉得烦腻扰人;爱她宠她她不相信,还会觉得你是为了自己快活;唯独在冷淡与疼痛上,她才能在这里头如鱼得水。
此时顾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创伤性依恋与亲密关系里的强迫性重复。也不知阿吀这种抗拒他爱的行为是因为习惯了痛苦。更不知道她只有在关系不谐时,她才能体验到毫无希望的依附感,好像回到了她的童年时光觉得熟悉,熟悉的事物情感才能感受到安全。
也基于此安全下,阿吀才会在感情有所矛盾的时候,显现出对他的喜爱与在意。
可无形之中,顾涯发现了她反复情绪背后的行为规律。
这点被清楚看见,有些事情就不再变得难以控制。
阿吀不晓得顾涯脑子里想些什么,她是身子软,面对欲望毫无克制力,心里也觉着顾涯不还是和兰城一样。
甚至还不如兰城呢,那次她好歹认真勾引了一回。
这次她屁股都没咋撅。
心口疼痛一下又一下袭来,她腹诽顾涯下手绝对掺杂了怨气同时,又在此痛里燃烧了欲望。
手指对她区区捏拽罢了,她却飘飘然到脑子荡漾,爽到脚趾都在鞋袜里蜷缩起来。
小半个时辰其实很长,阿吀却觉得太短。她张口动情到唾液都要从嘴角流出时,顾涯的手却突然拿开。
颠簸停下,顾涯勒马拢着披风,望着御雷山庄那处显了破旧的牌匾。
竹叶还没带着九格司的人到,他就暂时没有下马,等着怀里刺猬理好衣裳。
桑甜在马下喊:“姐姐,你是不是睡着?到地方啦!”
阿吀磨磨唧唧地钻出脑袋,桑甜瞧她双颊白里透红,大眼睛水润之中又呈几分妩媚,还含着两丝幽怨,双唇被咬得都和樱桃红差不多。
她奇道:“姐姐你怎么啦?骑个马你怎的和泡了温泉一样?”
孟青榕也在望着阿吀,望得顾涯想把他眼珠子抠出来。
阿吀还没下马,她指望顾涯抱她下呢,结果人家竟然没理她,看都没看她就自己自顾自地翻身落地绕到马首。
看向她的眼神似乎在说,你动作快点儿我要去将缰绳栓起来。
阿吀相当震惊,不但震惊,她也问自己,为何又觉着顾涯这样子挺迷人?
心里叫骂,这回那骂没再冲着顾涯去,成了自我攻击。
她自己蹦下来,心口痛痒还未曾消失,刚刚抚慰她的人眼下却连个眼神都不给她。
阿吀脚步不经意地往顾涯跟前挪,挪到山庄牌匾下,见其撩开袍子一脚踹开贴着封条的破旧大门那姿态,眨眼功夫里骂自己不止一句贱兮兮。
山庄内被夜色笼罩,大开的院门如同野兽张开的巨口,只待猎物深入其中便可将其一口吞下。
阿吀不大高兴地拦着众人不让他们进去,她道:“等竹叶带人来了再说,万一里面有埋伏怎么办?我们从兰城到这里一路,有心人早就知晓我们目的地了。”
四人便在山庄大门前站立,竟也聊起了闲话。
孟青榕朝着阿吀笑意晏晏:“御雷山庄之前在云城的地位和赤霞山庄在锦城差不多,不过因山庄明面上靠烟花等维持生计私底下是为江湖人制造暗器缘由,行事要低调很多,也没听闻和官府关系多好。”
“这寻常,干的营生灰色了点儿,关系好也得隐下。”阿吀眼神去瞥顾涯的腿,继续道:“反正事儿摊到明面上来,官府想与不想,都要彻查。”
她一心二用,嘴里回着孟青榕话,眼睛又盯到了顾涯食指上。她到今日才觉出他手的美感,修长,有茧,不是清秀那一挂,而是有力度地很有荷尔蒙气息那一种。
刚刚他还用这手指撩拨自己…可现在…
阿吀抬眼看顾涯,可惜人压根儿没在关注她。
孟青榕说着想往阿吀跟前凑两步,被顾涯若无其事地挡住,两人默默对峙间,一批马蹄声此起彼伏。
四人抬头去看,便见以竹叶为首的九格司人马来到此地,相继下马和四人认了个脸。
寒暄之后,阿吀忽道了句:“你们去准备热油与大锤,山庄这么大不一定能找到机关,粗暴一点直接拿大锤砸。”
竹叶闻言面不改色,心中却生忧虑,御雷山庄机关繁复,本也有信心躲过查探,可他没想到明媚这般简单粗暴,也不知地下到底转移到了什么程度。
紧跟着阿吀又道:“不行就把山庄烧了,灰烬之下什么都得显形。”
第58章 破机关“搁这等着我呢,这东西我都玩……
云城九格司司长赵梓没动,转头看向竹叶,想听他怎么说。
竹叶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露出什么马脚,顺势而为道:“好,那便听姑娘所言。”
等戌时一过,九格司连带赵梓一共二十一名高手,分别手提热油大锤火把等待阿吀差遣。
阿吀仍没着急进庄,瞥了两眼门口的石狮子,她想到电视剧常演机关,总得一个一个试一试看看。
裙摆随脚步轻晃,阿吀走到右侧石狮子跟前,抬手碰了碰狮子嘴中含着的石珠,她两手用力一转,竟然不是活动的?
阿吀都想笑,转头冲着桑甜喊了句:“你去左边,我喊一二三之后,你跟我一起往右拧动,要是不行,便你往右,我往左,反着来试试。”
桑甜不明所以,可还是照做。
竹叶沉稳如斯,面上装作寻常,内心却异常崩裂。他查过阿吀身世,虽还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的确是乞丐出身。一个沦落到做乞丐的姑娘,怎会对机关知晓到如此境地?这两只石狮子躲过了多少查探,没成想今日竟然栽到了她手里。
他本无意在此行中做什么动作,可心中对其杀心更甚,竹叶也更深体会到主子为何将顾涯撂在一边,将所有心思都拿来对付阿吀了。
只见阿吀桑甜二人,一回不成,第二回就听嘎吱一声,有齿轮转动之声响起。
随即,在场所有人都被眼前场景震惊到无以复加。
御雷山庄占地辽阔,从大门到二门中间这片空地,随着齿轮转动之声,地面青石板也上下左右齐齐而动,渐渐显出一十丈长宽的凹坑。
凹坑底下又是一层地面。
阿吀喊着桑甜跟她一起用力摁一摁眼珠子,第二层凹坑再动,就露出了入口,石阶也应声而出。
一片哗然。
桑甜尤其兴奋,小跑到阿吀身边指着那入口:“姐姐!大户人家都会往门口放两只石狮子,你怎会晓得这处会有跷蹊?”
阿吀扯了桑甜裙摆擦着手上灰尘,语气里笑意浓厚:“谁知道呢,我也就是瞎试试而已,鬼晓得他们还真就在最危险的地方搞了机关。”
孟青榕望着那入口,语有震撼:“此等机关,所耗费人力物力不提,便是工期没个十年八载也不可能造得出来。这么看,难道御雷山庄很多年前就同背后贼人有所牵连了吗?”
顾涯不懂机关,他看向那入口,黑得教人心慌。
赵梓要带人下去查探,阿吀伸出胳膊,拦住他们调侃了句:“这处机关尚且是做了两层保障,放在大门这里,说不定只是诱饵,进去万一中了陷阱怎么办?先不着急,往里再看看。”
“也不用整个山庄都查,去趟庄主书房和内院就差不多了。”
阿吀言必,转身抬了步子过了门槛儿绕过凹陷入口往里而去。
她见二门房顶处有一老鹰石雕,做振翅而飞状,又是想笑。想着自己今天表现这么好,踩着时机去哄哄也不算丢人,顾涯说不定就不会再生气。
阿吀便扭到顾涯跟前,大眼睛勾着他,语气相当扭捏作态:“宝贝,你飞上去掰一掰老鹰翅膀,轻一点,要是能掰动,模仿老鹰飞的样子,重复几次看看。”
顾涯听她对自己这新鲜称呼,后槽牙都咬紧了,他是真想将阿吀吊起来欺负,她反复无常喜怒不定嗜好奇特,因为他对她冷淡了点不若以往照顾体贴她就连宝贝都喊得出口。
早知如此,他何必受那许多苦楚。
孟青榕则被宝贝二字挠得心头发痒。
竹叶不在意称呼,蹙眉望着顾涯动了二门机关,同石狮子一样,二门到外院的空地也显出了入口。
之后,外院墙壁与内院墙壁都是一样的套路,阿吀打了个哈欠,无聊道:“来点新鲜的嘛,这也太没难度了,我还期待会有些什么阵法,生门死门的,才不枉费我研究过嘛,搞什么啊,我还没动脑子呢。”
桑甜跟在阿吀旁边,把她夸得是尾巴要翘上天。
九格司原对这貌美女子不大瞧得入眼,觉着不过一弱女子,再聪慧能如何?见过什么世面能比他们这一群常年混迹江湖见多识广的人强?都是抱着应付竹叶心态罢了,没当着真能有什么收获。
可竟被打击得无地自容。
因阿吀这一句,所以九格司二十一人窃窃私语有之,内心羞耻有之,特别是赵梓,他盼着竹叶回京复命时千万要替自己说几句好话,不然真怕乌纱帽不保。
每破解一道机关,孟青榕眼睛一亮又一亮。
竹叶眼神是一暗又一暗。
顾涯是被左一句宝贝,右一句哥哥迷得干活非常卖力。
最后到了书房,其内已经被先前查探的人翻得乱七八糟,连卷轴藏书都摊开着横七竖八地倒落在地。
阿吀环顾四周,望见壁龛处的白瓷观音像完好无损。这个时代人敬畏神佛,查探自然也就是翻看而不是摔碎。且是瓷观音不是玉观音,即便有人贪财,也不会拿走瓷物。
退一万步说真被打砸,里面的东西也未必能被注意到。
她朝着壁龛走,拿出观音像往地上一摔,碎片中弹出一枚钥匙。阿吀不管身后人叽叽喳喳说什么,她将那钥匙凑到火把光亮处仔细观看,瞧不出个所以然。
“这钥匙既然还在,就证明不是用在地道里头的东西,估摸书房里有什么暗阁,你们都找找动一动,任何细节不要放过。”
阿吀说了这话,所有火把都挤进屋,瞬间将整个书房照得亮如白昼。
可惜翻看无果。
阿吀指着那实木做的书架道:“你们左右一起将书架推开看看,推不开的话,就把书架给我砸烂。”
书架沉重却无机关,轰然倒塌后,一面镔铁墙壁就整个被露了出来。
孟青榕惊讶:“竟是幻方!”
古时知晓幻方的人少之又少,也多将此视为奇妙莫测的神秘之物。除却精通星象奇门遁甲,例如钦天监的高人以外,许多贵门氏族对此也就听个皮毛。
竹叶根本就不知晓山庄内还有这处机关,更不知晓如何解,其实他连看都看不懂,内心忧虑御雷山庄对主公不够忠心以外,也怕这里头会有什么东西。
不过幻方他并不担心能被在场人解开,只待后续告知主子,再来此处探个究竟。
可惜阿吀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这东西有些难无错,可幼年时明煦随手就能将这幻方解开,她也就非要将这难题解到随手的程度才罢休。
她望着那墙壁上横竖各六个刻着大写数字的方盘哧哧笑出声:“搁这等着我呢,这东西我都玩腻了。”
众人又是诧异。
竹叶面色已难以维持。
顾涯心却开始发慌,他还记得阿吀说自己是一抹残魂的话,他初初就怀疑阿吀身份,与其出身不符地方太多太多。他虽不在意她到底是谁,却恐惧背后的不可控不可寻。
阿吀使唤人端着椅子放在墙壁前,她也不着急自己动手,而是指着那方盘给众人解释:“这东西名曰六阶幻方,即由一到三十六这三十六个数字组成六行六列的数字方阵。解此需要任意行、列、对角线的六个数字相加都是一百一十一。也就是说只要使每行、每列以及对角线上的数字之和都相等即可。”
桑甜喊:“姐姐你竟还精通术数不成?!我听都听不懂啊!”
“听不懂正常,普通人学这费脑子的东西干嘛。”阿吀撇嘴:“你们也可心里试试看看算着玩。这东西虽说我玩腻了,但动作过程里恐会有其他机关,类似箭羽等射出,该是有不触动危险的方式,不过我懒得找了。”
“桑甜你跟九格司的人先出去,机灵点儿记得保护好自己性命。”
她等众人出去的功夫,想起鬼门之人爱用毒物暗算,将自己手包了个严实,又将口鼻捂住,才爬上了椅子。
顾涯竹叶孟青榕紧跟其后护在阿吀左中右侧。
幻方内活棋数字被挪动一刻,墙壁瞬现无数箭孔,短箭迅捷速猛地射出无数。
好在这点程度,不提醒过都对这三人没什么用处,何况是事先知晓。
当着幻方解开需得很久,不说一个时辰也得半个时辰,没想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听得嘎吱一声,随着此声墙壁一图腾凸现出来。
阿吀摇了摇头,都很无语:“看来敌人对自己很是自负,竟然敢在这种地方用图腾。”她从椅子上跳下来,侧头问:“孟青榕你会作画吗?把这图腾画下来,这应该是什么象征,是个突破口。”
孟青榕点头嗯了一声,不耽搁时候,从案桌上取了笔墨纸砚,寥寥几笔就将这图腾复刻了个栩栩如生。
阿吀又让人进来,等桑甜确认自己没中毒,图腾也无毒之后,用了钥匙插。入图腾钥匙孔内。
她轻轻拧动,这一面由镔铁所制,刀剑根本劈不开的墙壁就左右挪动,出现了一足以容纳一人进去的空门。
眼下,无阿吀指挥,也无人敢先进去。
她这会儿倒没管什么,准备大剌剌往里走,却被顾涯拽住,她朝其眨了眨眼,:“机关都到这种程度了,里头安全得很。”
等光亮填满暗室,就看到四面墙壁全部都是书籍。
阿吀翻看了几册,笑道:“这些应该都是御雷山庄的传家宝,上头将些独门工艺都记载得足够详细,既然这处地方还未遭洗劫”
她没再往下说,只是教九格司的人将这些东西装好,她见这些人喜形于色,道了句:“你们先别急着笑,这些东西我可没打算给你们。”
竹叶蹙眉:“明媚姑娘,此暗室既由我九格司查出,自要带走呈交朝廷,且书内多是制造机关与火药之事,流落江湖万一落入歹人手中岂不是太过危险。”
“什么你们查出来的,这是我找到的,你们要是想带走,也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阿吀往后一退,双手一扯,将顾涯与孟青榕扯到了身前。
第59章 慧极伤“她当真能掌控全局,护住所有……
竹叶佯装许久的沉着,在这言语下被惹得难以自制。此女使唤人使唤得理所当然,当真有何利益冲突是一点情面不讲。
他知晓此女性子癫狂,也不敢真将其惹怒,退而求次道:“其他机关等明媚姑娘拿走,火药与暗器书册交给我们九格司如何?”
“我说过了,这些东西都是我找到的,你们连个边角料都不许拿走。”阿吀脑袋又从顾涯孟青榕中间挤出来,嬉笑间全是不正经:“竹叶我知道你们是想拿回去立功,可若无我在,你们连御雷山庄的案子都破不了,既智力不行,试试武力好了。”
她还耸肩,无所谓道:“打得赢他们俩,你们就拿走呗,我没意见。”
还气死人地问顾涯孟青榕有没有意见。
孟青榕也学着阿吀耸肩道调笑:“我没意见。”
顾涯双手环胸望着竹叶与其身后二十一名九格司高手,歪头一笑:“不如试试?让我瞧瞧隶属朝廷的高手深浅几何?”
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孟青榕且放一边不提,顾涯身手竹叶是亲眼见识过的,连有“隐匕”之称的刺客卫思在其手下都过不了招被其碎尸万段,他能如何?能过多少招?身后这帮云城的酒囊饭袋又能如何?除非主子背后九黎院九大暗卫围剿,在此才有胜算。
在碾压的实力之前,竹叶只能顾全大局,可他心下已经想好要加派人手追查阿吀身世。既武力智谋皆不能耐其何,依靠其爹娘威胁呢?就算她爹娘已死,也总有其他亲人。
是人,就会有软肋。
攻身无法,便攻其心。
竹叶拿定主意,收敛了对这些书册的迫切之意,妥协道:“那还麻烦明媚姑娘好好保管好这些,不要将其流落江湖。”
阿吀一边说着自然,一边盯着人将书册放到被扯下来的布帘子上,等人装好准备系成包裹时,她又让这些人报数。
赵梓道:“回姑娘,三个包裹一共五百一十八本。”
“不对,少了。”阿吀扫过二十一人面容,说得义正言辞:“现在拿出来我不让顾涯伤了谁,可若是我查出来,私藏的人就要被废了武功了喔。”
尾音拉得很长。
阿吀摸了摸自己右侧辫子,笑得蔫坏儿:“这册子拿出去许多人不识货也卖不了几个钱,趁我心情好,识相点儿。”
二十一人里便有七人低着头将私藏书册依次放到了布帘子里。
阿吀还说数量不对。
赵梓急了:“姑娘,一共就这些。”
“你身上没有吗?”阿吀憋笑上前,大眼睛忽闪忽闪:“赵大人你别装啊,这才五百三十本,明明有六百本啊。”
“怎么可能!明明只有五百四十本!”赵梓脱口而出后自觉上当,将身上那些也扔了进去。
阿吀视线扫过竹叶面容,话倒是冲着赵梓说的:“你还挺能装啊。”
竹叶气闷地瞪着赵梓,心里希望这恶女不要将这桩安在他头上才是,否则后面事难办得很。
阿吀这才教桑甜重点了一下书册,确定是五百四十本以后,打包装好,她又盯着人然后故意放大声音道:“你身上不是带了蛊虫还是毒物吗?撒到这三个包裹上,一定要用剧毒,谁碰谁死那种。”
桑甜诶了一声,不舍得用她养的毒物,只撒了一层类似辣椒面儿的东西。
阿吀懒得问是啥,最后使唤赵梓再去扯个床幔床单什么的,用棍子挑着这三个包裹装到了床幔里,成了一个大包裹。
“宝贝呀,你背着呗。”
顾涯应声上前。
孟青榕欲言又止,他想说他也可以背得动。
这一厢书房事毕,阿吀才打算入了地道。
从大门到二门到外院到内院,共三个地道,阿吀本想兵分三路同步下去,想想又算了,云城九格司的人看起来有点笨,无端害人性命就不好。
她便带头准备先下内院这处地道。
桑甜追着阿吀,走到她手边儿道:“姐姐,你如何晓得他们私藏了书册,一开始都在里头装呢,难不成你扫一眼就知道有多少本了吗?”
“诓他们的,你想御雷山庄这么大个产业,书房里怎可能没有高价宝贝,可地上躺的,待得好好的一个贵价都无,估计早被这帮人搜刮走了。”阿吀还逗趣:“也是不识货,其实最贵的是那些不起眼的字画。”
桑甜咂舌:“那姐姐你怎么能看出来啊?你看着也不像多有学问的样子啊?”
听得阿吀嗔了她一眼。
待下了石阶,顾涯孟青榕竹叶三人要挡在她二人身前先行探路,阿吀不耐烦地挤开他们:“你们起开,这地道都空了一个人都无,你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戳在前面有什么用。”
他们三个还是头回被人这么说,也是新鲜。
孟青榕对此体会格外特别,微微低头亮着眼睛见阿吀拉着桑甜从他身前走过。
顾涯抿唇瞪着他。
竹叶脸色不爽地瞪着阿吀。
桑甜头次压过这帮所谓奇才,回头冲他们吐舌头,也是快活。
内院这处地道狭窄幽深,那黑仿似能湮灭一切,火把那点光照不亮前方,在此浓稠如墨的黑暗里,似是沧海一粟。四周墙壁不过普通干土,连脚下都是,和前两个大为不同,说明挖得仓促甚至偷摸。
两侧有烛台,阿吀走得谨慎,每走过一烛台,就用火把将烛台点亮。
她走了一会儿就没了耐心,嫌太慢,让顾涯去取了个大锤,劈下木柄之后,教其远远朝着深处丢了过去。
铁锤撞击到在地道之内发出闷闷声响,回荡声很长。
此声一出,阿吀又冲着黑暗叫喊,等音渐消,她心下就大概清楚有多深多长。因御雷山庄地处城郊,干得营生要挖了地道也不可能朝向城内,这处狭窄至此根本无法挪送货物,建造之初目的怕就是为了逃命。
就跟背后敌人一定不知晓书房机关,没能拿走那些价值可造福几代军事的书册一样;这处地道背后敌人也一定不知晓。
这是御雷山庄的“退路”。
看脚下无甚脚印,可猜测这处并没用上。
阿吀思及此,回头冲着赵梓道:“赵大人,这处你安排一波人往前走走看看通往何处吧。若我没预料错,应是通到城外某山脚,地道太长,我没那么多空来回走。我先去其他两处地道看看,天亮时在山庄内汇合就是。”
赵梓点了七人。
阿吀见这七人神态凝重,笑道:“放心,这处无机关。”
他们也不知此女为何笃定,可因她这份笃定,心里就信任了她。
阿吀没耽搁时候,带头领着其他人前往外院处地道。
和第一个不同,这处地道宽广不说,左右墙壁还皆用镔铁所造,更有无数隔间。
阿吀查看了一间,里有石台,待看到残留在隔间里的火药灰,她便清楚这处地道类似工作间,做得还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比如军火。
看这地道大小,隔间数量,恐一年产出惊人,锦城那么多炸药的来源,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阿吀不情不愿地瞥了眼竹叶和赵梓道:“你们运气也是好,大理寺查探无果的锦城军火案就这么被你们遇到了真相。着人好好查查这处吧,虽料材敌人能转移走的都转移走了,但各处隔间肯定还有些废料痕迹什么的,上报京城,自是大功一件。”
她说完还无语:“这处肯定也无机关,你们走到头看看有没有什么另外出口吧,老样子,天亮山庄内汇合。”
于是赵梓又点了七人做这苦活。
别人查探费时费力之事,有她在却成了信手拈来,轻飘飘地如翻看了本书,喝了口水那么简单。
竹叶杀心越来越重,他甚至开始怀疑阿吀已经知晓了他主子身份。
他心中如临大敌,加之上一处地道未在御雷山庄建成图纸上,极端的觉得此遭之后他们将寸步难行。打算着明日一早,就要将此事告知红渊庄主和少主,生怕这山庄里的人在转移之前有没有做过亦或通知过什么事什么人。
眼下只剩下最后一处大门处地道。
竹叶记得此处机关繁复,且按着红渊庄主行事风格,在将人撤走之前在里头该是留有什么后招,只要阿吀前去查探,再聪明也要中招。
他心里又稍稍安定了些,计划着一会儿见机行事,实在不行自损八百,也要瞅准时机,最好能教此女在此香消玉殒。
没想到的是,阿吀走到大门处时,没再下地道,竟坐到了台阶上,百无聊赖地来了句:“三处地道,从内到外,第一条是山庄留作逃命用;第二条用作制造见不得人的东西;那这第三条比第二条还宽大,不用想都知道是用来运送货物转移人马的,书房连幻方都用上,这处不可能没有机关,说不定还到处都是暗器,鬼门不是用毒吗?毒物想来也不少。”
众人还在等她结论。
阿吀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这处不进去了,倒热油,先烧一遍再说。”
这下赵梓都不用她指挥,立马干起了活。
孟青榕见她犯困,从怀里掏出了个油纸包要递过去让她当宵夜吃。
顾涯手快,从其手中直接抢了去,转身也不管竹叶张口要说什么,将里面的糕点塞到了他嘴里。
桑甜站在旁边,他拿着糕点凑到了她嘴边,也塞了一块给她。
来时统共四个人,油纸里却只装了三个糕点。
顾涯冷着脸,将剩下的那个也塞到了竹叶嘴里。
可怜竹叶,心里被阿吀所言所行哽得郁结,嘴巴也被顾涯这糕点噎得差点喘不上气。
阿吀对他们几人动作并不在意,连看都没看到,只嘴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望着赵梓一行动作。
她原先思绪纷杂,如今所有事件人物渐渐在她脑中串联。
背后人是谁,动机是什么,意图是什么,也都差不多能猜到了。
阿吀视线挪移到了顾涯身上,唯一还教她忧心的是他。
他的身世还需再确认。
还有陆裴。
阿吀微不可知地叹了口气,明了虽明了,但之后血雨腥风,她当真能掌控全局,护住所有人吗?
第60章 狡诈计“她本以为今儿会有肉汤解解馋……
此刻已到丑时。
所有装在木桶中的热油也尽数泼入地道之中,在无人瞧见的黑暗之内,热油顺着地势向前蔓延,向缝隙渗透。
阿吀撑着脑袋,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人与货是都被撤走了,搞清楚地道出口在哪里就行,这点热油不够再多弄点,最好是能把这处地道烧个坍塌。这样往后有人在想利用这地道也用不上了,省得再安排人在这盯着。”
竹叶吞噎不下去糕点,在一旁猛咳,桑甜鼓着腮帮子在其后背拍着给他顺气儿。
阿吀当没听见,等赵梓动作好,起身走到孟青榕身侧,朝他道:“等天亮之后,你去查查地道出口处,敌人转移得匆忙,怎么都会留下些痕迹,我不擅长追踪,得麻烦你了。只要能找到痕迹,离找到你师伯也就不远。”
孟青榕点了点头,问她:“可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做的?”
阿吀是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那看来他脑子要比顾涯好使些,于是嗯了一声:“有,后面还需要你做的事儿多着。”
孟青榕背手而立,含笑不再语。
顾涯冷着一张脸挤到两人中间明显不够宽的缝隙里,因他后背还背着一大包裹,愣是随着他动作撞得孟青榕往前微微趔趄了一下。
人家对他此举不甚在意,绕了一圈绕到了阿吀左手边站着。
后面阿吀犯困,身子往顾涯身上一靠,也没了多余精力逗弄他,哈欠打个不停,困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先不着急烧,等另外两队回来再说。”阿吀又打了个哈欠:“我先睡会儿,人到了再喊我好了。”
顾涯横抱起人,披风一拢坐到了石阶处。
阿吀睡得快,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她平缓的气息,她以前可没这般容易入眠。
想想也是,从兰城到云城一路,她思虑过度,奔波不停。以为到了古渡镇能轻松些结果又遭刺杀,一早到了云城,连补觉都无,晚间就来御雷山庄熬到此刻。
顾涯低头,抬手将披风尾摆往上又举了举,替其挡了火把光亮。
她一睡,其他人也都静了下来,找了角落打盹儿。
待内院与外院查探的那十四人回来,阿吀听到动静,都没让人喊,自己就起了身。
她抬头看天色已是微亮,手一摆,困倦着脸道:“油估计滚得差不多了,烧了吧,都躲远点,里头少不了炸药。”
说罢转身朝山庄外走去。
与此同时,地道内油碰到火把,顷刻间火苗便长成一头似被激怒的猛兽,咆哮着沿着地道疯狂肆虐。炽热火舌瞬间舔舐过每一处角落,以摧枯拉朽之势奔涌而去,滚滚热浪让入口周遭气流都跟着汹涌翻腾。
爆炸声闷在其中轰隆作响。
随之有片地面坍塌,毒烟从土中缝隙袅袅浮起,可惜被土淹没呈现颓态死状,伤不到人分毫。
历时十年,用了无数银两,倾灌不知多少心血才建成之地,满打满算用了也就七年不到,却在此遭因明媚这个区区小女子,毁成了灰烬废土。
竹叶站在御雷山庄牌匾底下望着庄内火光,久久无法稳住心中波澜,他挪不动脚步,连桑甜在侧喊他走他都听不见。
后面阿吀已被顾涯捞上马,她一副云淡风轻姿态立在马上,喊了句:“御雷山庄这处查探完毕,后面就交给你们了,孟青榕你同桑甜一处去出口处追踪好了,免得中”
她还想再说呢,踏星倒迫不及待地跑了起来。
留在原地的众人也不耽耽搁功夫,竹叶带领九格司人,孟青榕桑甜翻身上马,顺着地道坍塌方向一路向着郊外而去。
顾涯当着阿吀回去是要睡觉,没想到她一到院子,立刻提着裙摆跑进屋提笔写了一封信。
他则背着个大包袱站在她身侧。
“带回来这些书册,将会成为你和青羽的免死金牌。”阿吀得意地说出这句,紧接着又道:“不过这些东西暂还不能离身,等让敌人求不得到乱了阵脚才好。”
“为何是免死金牌?”
“那侏儒刺客刺杀我时,利刃未能伤我分毫,后续柔鳞鞘被我穿着之事可能会搞得江湖人尽皆知。若敌人有心便可在时机到时,以盗取大内至宝罪名,将我们这些人在京城来个瓮中捉鳖。这也是我遇到陆裴之后决定搁置前往京城的缘由之一。”
阿吀落笔不停,还在和顾涯解释:“你和青羽当时乔装成鬼门人在京城同九格司的人交了手,搞得麻烦的话锦城的事儿也能往你头上安。可有这些书册就不一样了,编一套说辞,柔鳞鞘和九龙冰丹是鬼门盗的,你是追查鬼门杀了他们无意间得到了至宝,这些书册就是证据,有军火案在前,兹事体大,你和青羽自然就成了立功的人。”
“当然,翻案之后这套说辞才用得上,无论如何也绝对绝对不能承认你和青羽入皇宫大内如入无人之地。”
阿吀写完书信,封好后朝着顾涯笑眯眯道:“等孟青榕回来后,我会把此信交给他,让他将这份信交给青羽。她得了信儿,自会知晓如何利用宋家在京城保全自己,保全秋水宫。”
“后面松快些了,我们就在云城这处院落住下,来年再说。”
顾涯听到来年二字,有些意外,他不懂便问出了口。
阿吀也懒得再解释了,推着顾涯到门外:“你自己慢慢想,我要睡下了,什么事儿都等我睡醒。”
她黏上来一遭,顾涯本以为今儿能和她一起睡。等门毫不留情地砰一声关上,顾涯都还站在门口没走。
他转念想到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心绪又好了些。
只要能把孟青榕支开,他就觉得不睡一起的日子也能凑合过。
当天黄昏,竹叶孟青榕桑甜三人回到小院时,阿吀正坐在小院石桌处喝着羹汤还同顾涯下着棋子。
她瞧三人风尘仆仆,笑着让三人先去沐浴整顿。
等晚饭连着林雀,六人皆坐在厨房里头用饭,阿吀才道:“你们今日在城郊可追踪到什么线索?”
三人皆是摇头。
桑甜郁闷地戳着碗里白饭:“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乱七八糟一团,往外查了三里地都找不到行路痕迹。”
“那看来寻找御雷山庄中人和武当长老的事儿,一时半会儿是做不成了。”阿吀夹了口菜吃了,问道:“那竹叶,御雷山庄事已了得差不多,你明日是不是就要回京复命啊?”
竹叶端着碗的手一顿,生怕着了她道,转了话茬儿:“还有些后续,不至于这么急。”
“那行,既然此间暂无其他事,孟大哥你帮我跑一趟京城好了,可惜竹叶不能陪你。”
听到耳朵里你也不晓得她是真惋惜还是假惋惜,惹得顾涯嘴角都露了一抹笑意。
竹叶在旁意外地啊了一声。他以为阿吀是催他走,他回答得太快,倒失了同孟青榕一道回京的机会。
阿吀没在饭桌上说让孟青榕回京做什么,只催着孟青榕食过了晚饭就要动身。
临走前,竹叶见阿吀塞给孟青榕一封信,因是以反面递过去的,他也瞧不见是要给谁。
懊悔得竹叶肠子都有些痛。
是他大意了。
孟青榕一人一马背影消失在胡同口后,阿吀转了身要回院子,一抬头瞧见顾涯眉眼中喜色,莫名其妙来了句:“你至于吗你?兴奋成这样?神经。”
眼下她这幅模样同昨夜山庄内对顾涯一口一个宝贝,一口一个哥哥的样子,大相径庭。
变化太快,教人咂舌。
顾涯身上那股血热,因讨厌之人离开,是以安静了不少,对阿吀如此反复,竟抿唇笑着受用了。
阿吀没理他,自顾自回了屋子。
夜里沐浴更衣,阿吀完成一波事儿心绪得了几分安宁,舒服地披着寝衣趴在床上看着山河图。
三月天暖,她盖着被子,露着双腿在后轻晃摇摆。
胸前绵软就被挤在软枕上,变了形状。
她是已经关好了门闩,夜半时分门闩却被剑身挑起。
阿吀被这声响引地侧了头,见银光剑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也是利索无语得很。她心下不满顾涯最近样子,昨夜感觉来了哄了两次,可不证明她今夜还有感觉。
她蔫坏儿,闭上眼开始装睡,还故意将大腿整个露了出来。
长发披散垂落在她脸侧,藕粉色寝衣薄如蝉翼,这回穿的不是抹胸而是同色肚兜,系了个金链子在脖颈之后。
一双长腿夹着被子,脚趾都白得想教人咬一口。
若顾涯不习武,或许无法识破人在装睡,可他不但会,还非常高深,在外时就知晓阿吀未曾睡下了。
他觉得阿吀聪颖,肯定能猜到,他便觉得此举不言而喻是一种邀请,还是因他冷淡才有的邀请。
阿吀还在等着顾涯登徒子一回,然后她好趁机踹他一脚,教他吃痛来着。
结果身上被子被盖好之后,就听到脚步声远走,然后就是关门声。
阿吀猛地睁开眼看向门口,她内心全是疑惑?什么意思?他大半夜不是为了偷香窃玉?就为了给她盖个被子?
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她本以为今儿会有肉汤解解馋,人竟然就走了?
阿吀低头看看自己腰是腰胸是胸腿是腿,什么意思?
顾涯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