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到宋铭川回答, 龚子庚又自顾自地换了个问法。
“不,我觉得应当改一改……你真的对陛下一点喜欢都没有么?”
他的问题紧追不舍,神情也不像能轻易揭过, 问完后认真地盯着宋铭川, 想看出宋铭川的表情变化。
可是什么也没有, 对面的人依旧是平静的模样, 只是微微垂下眼帘。
在一片寂静中雨越发大了, 隐隐成瓢泼之势, 盖住了所有动静。
雨声里,宋铭川轻轻往后靠,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椅背上,没有回答龚子庚的问题, 转头看向窗外。
——这样的雨是只在京城下, 还是别处也有?
宋铭川终是收回目光。
“……他说让我再等几日。”
“等什么?”龚子庚下意识问。
宋铭川摇头。
其实这是他想出宫时福来对他说的。
那是宋铭川在宫中愣了很久才想起来,如今裴晏不在,他来去自由了,也该回宋府去,便抬脚要离开, 但福来又拦住他说:裴晏叫他“再等几日”。
宋铭川:“要等什么?”
福来:“或许是……让您等一个人?”
有些好笑。
总不能是裴晏, 上了战场的人哪里会再跑回来,他在这里也不认识谁,又有谁能叫他再等。
但就这样,宋铭川还是莫名其妙留了下来。
“这样吗?好吧,算了,”龚子庚看了他许久,最后叹了口气,“你知道么?回避其实也是一种回答, 但我不问你这个了,你总得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然谁劝你都是白搭。话说你怎么会在承羽宫的,我以为你会在……呃,陛下那边。”
……他总不能一直待在裴晏如今的寝宫。
宋铭川淡淡道:“这里熟悉。”
“也是,你和陛下应该大半时间都在这里待着的,”龚子庚环视四周,想了想顺手拿起一个什么动物摆件把玩了两下,“我还没来过这里,你别说,承羽宫虽然不大,但是摆设倒还挺风雅,我以为陛下从小吃过苦头,没怎么养尊处优,是不好这些东西的。”
“我摆的,”宋铭川看着他那个摆件,几乎能很轻易回想起它的来历,“他确实不爱弄那些东西,如果不给他换,这些摆件能一直堆在他宫里堆到登基……唔,你还挺有眼光,这是我做的。”
“你做的??”龚子庚看向这个摆件,一只小狼,看上去保养的很好,做工并不是非常精美,但看上去很用心,表面很是光洁。他试探着动了动小狼爪子,一块木头做的金币哗啦啦冒了出来。
“嚯!”龚子庚觉得很有些意思,拿着那枚木头做的金币上下抛了抛,“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难道是陛下小时候爱玩?”
“噢,他也不爱玩,”宋铭川突然有些促狭地看着龚子庚,“实际上他舍不得碰这个摆件,可宝贝了,每日就差抱着睡觉,生怕碰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摆在床头,你是头一个敢这么玩的。”
龚子庚如遭雷劈,感觉手上摆件有千金重,二话不说小心翼翼地摆了回去,做贼似的把金币也塞回了小狼爪子中,又若无其事左看右看,抽出一卷什么,像是纸张,“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差点僭越……那这个呢?”
“嗯?”他愣了愣,仔细地辨认着字迹,“‘为君者当如松柏,风雪摧折犹立天地’,这字看上去像孩子的字……是陛下写的?”
“等会?”原本不甚在意的宋铭川听到话语后一愣,也很讶异,“你怎么把这个抽出来了?”
他凑近仔细看了看,有些吃惊。
不为别的,这是还在临水轩时他叫裴晏习字时写的。
这么长时间了,裴晏把他带到后来的折羽宫,甚至一直留到今天。
“这里还有很多,”龚子庚示意他往旁边的书架上瞧,满满当当都是写好的纸,“看这些纸张年头,想必有段时间了,陛下应该一直有存着……这么久的东西还能存着,陛下平时想必很用心。”
“是。”宋铭川轻声道。
他不知道。
“还有这些呢?”龚子庚又顺手抽出本书,本来以为是什么兵书,仔细一瞧,却是本杂书游记,“这是什么?”
“这些是地志游记。”宋铭川走了过来,看见书名,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他小时候很喜欢看……嗯,还在临水轩时就很喜欢,他小时作画还画过游记中的许多风景,只是时间很长,应当都找不到了。”
小时候裴晏对外面的天地向往的不得了,缠着他要听讲,还说过要走遍天下浪迹天涯这样的话,好不容易能冬猎一回打雪仗能把自己埋进雪堆里,去郊州时甚至还会逛街,这样鲜活的、俏皮的、可爱的小狼崽,眼睛比最蓝的天还漂亮。
那个时候的裴晏是真的讨人疼,生得又是个小糯米团子,眼睛又水汪汪的,做错了事就这样瞅着他眨巴眼,宋铭川看两眼就心软了,一句话也舍不得呵斥他,常常就叫这小子蹬鼻子上脸,抓着他不依不饶地撒娇。
但这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去江南后,裴晏说别把他当孩子看后,就很少了。
那时候的裴晏,已经只盯着他,好像生怕他会走,再也无暇顾及这个世界。
宋铭川感到微微的怅惘。
或许是那个时候裴晏就知道他的来历了吧?也是,他并未瞒过裴晏……裴晏早该知道的。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裴晏开始克制自己,而宋铭川觉得他“长大了”。
或许……他忽视了裴晏太多。
他突然沉默下来,龚子庚看着他的表情,无声地叹了口气。
雨直直下了一日,到夜间都还有雨声,也许是因为白日说了许多,晚上又睡在了承羽宫中,宋铭川做了个梦。
是关于暴君裴晏的。
他站在了四方阁的位置,循着记忆的方向往后走,来到临水轩,看到一如书中所写,暴君裴晏被裴帝指了个老师,而原著中的宋铭川,那个清冷的老师,并不愿沾染俗事,顺水推舟推辞此事。
没有老师教导的裴晏,为了生存什么都做过,还年少时也抱有一点希望:觉得或许会有人带他走。
直到他被踹倒在地饿晕在临水轩,粉碎了他最后一点幻想。
当那个太监一脚踹中裴晏,叫裴晏的身子重重撞倒在台阶上时,宋铭川心跳骤停,飞扑上去想挡住这一脚,可是他根本跑不到裴晏面前,只能在几步之外靠不近。
裴晏面色惨白地倒在了地上,几乎没了声息,宋铭川就站在他面前,碰不到,靠不近,最后无声地沉默下来。
裴晏倒在地上多久,他就站了多久,直到天黑,那道身影虚弱地咳嗽两声,艰难地爬了起来。
在裴晏睁眼的那一刻,似乎是愣怔了很久,随后默不作声地,掉下了眼泪。
宋铭川只能看着他,看着他掉下眼泪,看着他最后拖着自己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走向屋里。
看着他眼中最后的光芒悄悄熄灭了。
随后是用尽心机、弑父杀兄、腥风血雨登上皇位,再到强取豪夺,一步一步……走到最后,他不曾有半点动摇。
——那就是裴晏,宋铭川终于可以确定,眼神是一样的,哪怕因为剧情相差太多而完全不同,但依旧是他。
暴君裴晏和如今的裴晏,确实是一个人。
若是追溯《与君行》中暴君的过往,几乎能发现,不管是现在的裴晏,还是那本书中的裴晏,内在的性格都一模一样,又倔,又不肯说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总是疑心着别人要背叛或者离开,觉得要留下什么,就要关起来,锁起来。
就像不论是书中还是如今的自己。
但即使是暴君裴晏,也平定了西北,平叛了江南,还了天下一个太平。
即使是现在这个想把他关起来的裴晏,也踏上了战场,给了他……自由。
宋铭川醒来,觉得胸口有些迟来的钝痛,像蛛网蔓延。
不是锋利的感觉,也没有要见血的模样,只是那种闷闷的,不舒服的感觉,叫他有些喘不上来气。
他靠在床沿平复着呼吸,而福来敲了敲门,“宋大人,您在么?”
“什么事?”宋铭川回神,起身朝他走去。
“之前陛下说的人……到了。”福来道,“奴才并不认识这位大师,宋大人可要见他么?”
“大师?”福来的这个称呼有些不伦不类的好笑,听上去活像哪里的江湖骗子,宋铭川打起精神,笑了笑,“到底是什么人来,你竟这样称呼……”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中。
因为来人已迈过承羽宫的门槛,模样清晰地印入他眼中。
穿的是出家人最朴实的服饰,模样也是芸芸众生中最凡俗的模样,这样的出家人,寺庙中比比皆是,若要论他有什么不同,或许只有那双眼睛,分明空无一物是瞎的,但来人却一步也未曾错过,静静地朝他走来。
像被凝固了似的,宋铭川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而老僧双手合十,弯腰行礼,平和开口。
“施主,循山寺一别……可还安好?”
第72章 入戏 去与留
“一切都好。”
宋铭川片刻后回神, 感觉自己浑身僵硬,但却硬生生露出温和笑意,双手合十回礼。
曾在循山寺指点过他的高僧, 此时却忽然出现在面前, 以至于宋铭川脑海里蓦地浮现一个念头: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如今真到了他离去之时?
既是如此, 应当喜悦, 可他心中却好像什么都没有。
宋铭川怔怔看着老僧澹然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盲眼, 又恍惚想了起来。
江南与京城远隔千里,他没有去江南,江南的人却来见了他,福来前来禀报时用的词也是“陛下说……”
裴晏让他等。等什么
宋铭川想要确信似的, 慢慢开口, “上次见到大师时,我有问题请教。今日,我心中仍有困惑未解。能得大师登门拜访,是天意注定,还是另有因缘?”
僧人轻轻摇头, “并非天意注定, 只是受陛下所托,来解施主心中之惑。”
一语中的。
是了,是裴晏亲手把这位老僧送到了他面前。
宋铭川的手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他假装没听见他那句陛下,客客气气地请他坐下,平复这有些乱掉的呼吸,状若无意地开口,“从江南至京城路远, 大师走了多久?”
“老衲脚力迟,走了半月。”
宋铭川终是一顿。
半个月,也就是说从裴晏登基时,其实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后面在宫中发生的一切,那些纠缠,不过是裴晏做出选择后破罐子破摔放纵自己一回,然后选择彻底放手?
宋铭川心沉了下去,表情上却露出一个理解的微笑。
挺好的,裴晏确实长大了,知道放手了。
既然裴晏这么开明放他自由,又将这位高僧请到了他面前,种种都已安排妥当,还把自己送去了西北,那便是用心良苦,做老师的当然不可辜负。
如今道路光明似乎就在眼前,只需要他往前再走一步,就能回到现实,而裴晏已经登基,也将迎来光芒万丈的未来。
多好啊,皆大欢喜不是么?
这分明是好事,但宋铭川笑着笑着,嘴角却逐渐平直,抿了起来。
——莫名其妙的,这样的贴心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欢畅,从昨日就开始隐隐有些堵的心口此刻更是烦闷到像水流高涨,却无法泄洪,上不去下不来。
僧人的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
“大师,”僧人分明是瞎子,可在这样的目光下,仿佛一切情绪都无处遁形,宋铭川尽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被他看见,手收进袖子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最后故作镇定开口,“我能问个最后一个问题吗?陛下是如何对你说我要离去一事的?”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人,人虽不知他为何问,但稍稍思索,便已开口,“陛下并未多言,只对老衲说,施主所求之事已得偿所愿,在此间再无挂念,不可强留,徒增寂寞。”
宋铭川呼吸一滞,压抑着的怒火终于是席卷了上来,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
好一个再无挂念。
裴晏把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我知道了。”
他几度深呼吸镇定情绪,最终狼狈地起身鞠躬,“关于是否要回去一事,能否请大师再给我些时间,我还需考虑。”
“自然。”僧人点头,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睛像是蕴含着许多情绪,“只是施主要记得,世间万物讲究的是缘,你来到此处阴差阳错是缘,若要回去,缘分断开,或许就无法回转了。”
——缘分断开,或许就无法回转了。
宋铭川倚靠在窗沿,脑海中这句话一直回旋。
他被裴晏这样自轻气得几乎要怒火中烧,差点就当场要拍板走人,可一句“无法回转”叫他的话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既然自轻成这样,又何苦将他关在宫中数日,日日不肯放手,又何苦非要他记着,每次都要翻来覆去说这么多句“喜欢”。
宋铭川越想越气,索性翻身,摊开一张纸,唰唰提笔写着回现代后的计划。
还想什么,回去算了。
他利索地提笔写着:如果回去,他会落在哪个时间段呢?他记得自己来之前是出了车祸,车上的其他人怎么样了?
他隐约还记得自己来之前是接了一场戏,那场戏又叫什么名字来着?不知道还能不能演。
还有现代那些推杯换盏、聚光灯下的日子,若是回去了,要重新适应,还真有些麻烦,但那又如何?总不会比裴晏更麻烦了。
他泄愤似的提笔把还记得的事项一一列上。
作为演员,他的一日很忙,如果有拍戏的排期更是如此,进组后七点不到或许起床,吃早餐、上妆,讨论新一天拍哪些桥段,如果当天下雨,那雨中的戏份能拍则拍,这一处演完要立刻赶往下一处场景,在雨停之前全部结束。
他记得自己接下来的剧本是一场古装大戏,已经走到了尾声,正要演杀青的一幕。
“这一场戏,铭川啊,你要演在西北独守的将军,情绪上要是悲凉的、绝望的、但是宁死不屈的,大军来袭,你独自抵抗,最后战死沙场,明白了吗?”导演伸手,“Action!”
千军万马踏着黄沙而来,宋铭川坐在马上,转眼刀已然出鞘,他的眼中此刻已是悲凉,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然穿梭在战场,身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而他的刀上已沾满鲜血,直到力竭之时,胸口传来当心一箭!
这一箭破空,鲜血飞溅,他的目光放空了,缓缓地往前走了两步。
想抓住什么,最后却松了手,刀撑在地面,分明体力不支,可他还不断挣扎着想要站起。
可战场无情,随后又有敌军狠狠砍来一刀,彻底葬送了他的性命,他倒在地面,听着无数人的痛呼与敌人的欢庆,睁着眼,再没有合上。
“咔!”导演伸手,十分满意,“过!各位可以收工了,铭川的戏到这里就结束,晚上咱们开个庆功宴好好喝一喝啊……铭川?”
宋铭川依旧在原地倒着,目光有些放空。
他看见西北的风沙了,深夜间裴晏睡不着便翻上城墙遥遥相望,看向京城的方向,发呆着发呆着,又想起什么似的收回目光,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他看见战场永远无情,裴晏也有受伤的时候,有时伤情凶险,分明可能危及生命,可裴晏永远轻描淡写,永远稳重如山,所有人都敬重也敬畏,觉得他不怕疼。
他看见裴晏这一战打完,得胜归京,京城万众相迎,鲜花与少女的香囊铺天盖地,在这样盛大的欢呼声中裴晏沉默很久,像一个悄无声息的影子。
他看见……裴晏在孤独中,还是崩溃了。
前几年时还尚且冷静,旁人根本看不出来,实则早就疯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裴晏开始越发的暴戾,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在大开杀戒完了之后,又会一整夜失眠,在承羽宫枯坐一宿,什么也不做,就看着庭院中的那些花,人们把他叫做“暴君”。
他还看见,裴晏在兢兢业业地守着江山,有人告诉他要当个明君,那么他就当,扮演也好、真的也罢,反正天下歌舞升平,百姓感恩戴德,百官欣慰,无人在乎座上天子事事亲力亲为,不假人手,也无人在乎他内心空空荡荡,最后终是积劳成疾,万人歌颂他是“明君”。
他最后看见,就如同这场戏一般,裴晏在西北征战,在最后那场大战时,就在决胜的号角吹响那一刻,裴晏的目光突然放空,直到谁当胸一箭,从江南那支箭最后追随到了西北,穿透了心脏。
裴晏看着那支箭茫然很久,周围人大呼小叫着“陛下”冲上来要扶他,他颤抖着嘴唇止住了他们上前,像是向宿命低下头,慢慢说出了曾经无数次无数次开口,到最后却闭口不言的一句:
“老师。”
“小心小心,宋老师可能是入戏太深了一时没走出来。”
“轻点,扶着他躺下!水呢!”
“老师。”
“宋影帝!还好吗!快快快,叫医生,入戏太深了可就糟糕!”
“……老师。”
无数嘈杂之声堆叠,一声比一声更高,像滔天巨浪,像滚滚惊雷。
宋铭川猛然惊醒,才发觉自己靠在椅背上,竟然已经睡着了,桌面上纸张还摊开着,写着回现代的计划,他盯着那张纸很久,什么也没法再想,狠狠将笔一抛!
输了。
月色高悬,而他的心跳却随着这句“输了”如擂鼓般激烈,宋铭川即刻起身,有些胡乱地穿上衣服,外间伺候的宫人不知他要做什么,有些紧张地跟来,试图阻拦,“宋大人,如今是深夜……”
“无妨。”他哑声说,“十二!”
十二悄无声息地跪在了他面前,“属下在。”
“我要去西北。”宋铭川道,“现在。”
十二向来冷静的表情都出现了错愕,“您为什么……”
宋铭川没头没尾地开了口。
“我要见他。”
第73章 终役 遥相望
西北, 满天黄沙。
这样的风沙里,厮杀声不绝于耳——当京城之变传到边关后,西北之战逐渐白热化, 不管是边陲各国还是西北军都意识到了一点:新帝即位, 战局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原本还只是冲阵, 如今更是不要命的厮杀, 黄沙中都裹挟着血和土的味道, 冰冷的刀锋上一秒还架在敌军的脖子上,而下一秒,又不知是谁的剑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杀!”号角声伴随着喊叫震天,战鼓齐鸣!
西北军已经坚守阵线足有数月, 敌军亦是不眠不休攻阵, 离得近都能看见彼此眼底的血丝,这场战来得迅猛,西北军囿于后方百姓,只能苦苦支撑。
就在力有不逮时,一支银白色的队伍突兀插i入战局, 为首之人剑尖一挑, 拦在西北军前的敌军便惨叫着倒地,被救的西北军士愣愣抬头,只看到双冰冷幽蓝的眼睛。
“谁?!”西北将军李元德也在战场,见到了那样迅捷漂亮的一剑,他急退两步眯着眼睛,越看越心惊。
如果说双方对阵是狂沙、是沉重的乌云,这人就像乌云中骤然撕开阵容的闪电,而他身后带来的军队也肃然齐整, 片刻间就扭转战局!
李元德是久经沙场的将军,虽然不知对方是谁,但对己正是天赐良机,眼看敌方攻势衰颓,立刻下令率军拼杀,将敌方杀了落花流水,战旗跌落。
直到再往深处追就是沙漠,李元德才对着自己的军士与前方参战的队伍呼喊道,“且住!莫追了!再深入下去只怕不利!”
他纵马向前,双手抱拳,“多谢京师出手,敢问诸位兄弟是哪支队伍前来援助?”
队伍中似有骚动,有人企图开口,为首之人轻轻抬手阻拦,他同样前行两步,严严实实遮挡的面罩与头盔被取下,露出被遮挡面容中淡漠的表情与如冰雪般蔚蓝色的眼睛。
李元德倒吸一口凉气,翻身下马。
“陛下!”
陛下亲征!
这条消息随着战胜的喜讯一同传回边关,等到行军返回时,整条街道已然都是欢呼声!
西北这场战太琐碎了,长久的战局叫每个人都疲惫,可是新帝即位,不但带来了足够的粮草、兵士,还不顾安危御驾亲征扳回战局,只这一点,便获得了每位西北战士与民众喜爱。
裴晏才纵马入城,鲜花与欢呼便随之而来!
“陛下,您别介意,”李元德笑呵呵开口,一场战事就足够看清一个人,他虽未表露什么特别的殷勤,但这句“陛下”已经叫得真情实感心甘情愿,“我们西北就这样,每次打了胜仗这群人就得庆祝,您能来,这就是最大的喜事!”
“无妨,”裴晏没有什么波动,只轻轻颔首,与每个热情洋溢的百姓目光相接,语气平静,“见百姓如此,朕心甚慰。”
“那您是会在此留多久?”李元德试探。
“战事未定,天下未平,自当与诸位将士共进退。”裴晏并未犹豫,径直开口。
李元德心中当即大喜。
“多谢陛下!有您在,今日消息传出,想必那群蛮荒小国便要重新掂量,再往后便要入冬,他们损失惨重,只怕再也无法发动战争了!”
西北各国之战本就是趁虚而入,想在老裴帝倒台时集体趁火打劫,而一旦新帝即位,粮草丰盈,这些小国岂是一合之敌!
看上去一切都好,李元德盘算完心下大定,对身边这位新帝越看越满意。
只是……在那样喜庆的气氛里,被热烈欢迎的陛下却是中心圈中最平静的,鲜花仿佛并未飘到他身上,歌颂之声也仿佛并未穿透他的心房,甚至从头到尾,他的表情都没有动过。
这样的年纪,却是这样的心性,是性格使然还是……?李元德不敢妄自揣测,只是又多了份谨慎。
短暂的接风宴后,李元德越发察觉,这位新帝作风果决,并没有“斯文人”的毛病,不饮酒、不赏乐,军纪严明,接风洗尘才办完,便已即刻开始议事。
“陛下,这是我们如今的战况,”李元德亲自引着新帝来到沙盘前,细细讲解战局,“原本西域各国与我朝兵力均悬殊,他们有的只能靠经商生财,有的生活在绿洲状况好些,还有些分布更远的,那边有草原,都是以放牧为生,牛羊在冬季吃不了草,他们要活,就时常来我们这里打劫,原本只是时不时来骚扰,但先帝中毒事传开,他们就动了歪心思,竟联合起来,趁火打劫。”
“参战的十一国,多数分布在大漠,那边人迹罕至,一般的兵士误入都会迷路,所以我们也不好太过深入,每次击退便是,临近草原的数国则因为以放牧为生,各个都比较骁勇善战,次次战起来,都是麻烦。”李元德叹了口气,摊开地图。
各国的分布果然都被圈起来做了注释,“伽兰”二字也掠过裴晏眼前,他没什么反应,李元德倒是讪讪开了口,“原本伽兰小国不怎么参与各事,但因着伽兰去年老皇帝去世,新帝即位,国内动荡,所以才参战。”
“无妨,”裴晏的语气无波无澜,仿佛理所应当,“战场遇见,只有敌人。”
“您说得很是,”李元德一愣之后反应很快,当即道,“不过京城援军来临、御驾亲征,这个消息想必已经传开,明日——最多后日,只怕这些国家要联合起来与我们鱼死网破大战一场,毕竟若此战胜,他们还有苟且残喘的余地,觉得还有谈判的筹码,若是败,十年之内他们都要休养生息,因此后面这一战,只怕要极其艰难。”
“统军之事且报与我,”裴晏看过战报后下了论断,“西北军今夜休整,明日再进行调配,京城之师拆成数队,与西北分队配合,统一号令。”
“是!”
这一场议事到深夜才散,李元德等人又亲自将陛下送到安排好的居所前再离去。
裴晏却迟迟没有入屋。
西北的夜色离地面仿佛触手可及,满天星辰如斗,干燥的风吹拂过城墙砖瓦,好像在借此抚慰大地。
来西北这短短的时间,他突然觉得生命已经可以与这片土地同在。
或许是因为已再没有人会挂念。
周围很安静,只有过人的耳力能听见远远处有将士在吹着不知名的乐器,似是在思念谁……裴晏不敢再听,猝然闭眼,又缓缓睁开。
京城没有这样的星辰,哪怕他们或许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他看着那星空很久,一直冷静着的表情几乎要动摇,又在下一刻平静如初。
他吹灭了灯。
第二日再见,又是那样坚不可摧的沉稳模样,西北军士豪爽,对有本事的人也很佩服,见陛下如此安稳如山,各个更是钦佩,而李元德不愧是老将,算得非常准,第二日午后,便又敌袭号角吹响,他与诸位副将对视一眼,翻身上马!
新帝依旧是银白色盔甲,手中的武器已经换了长枪,胯i下骏马如火烧云般绚丽的色彩,是整片暗沉天地里唯一一抹亮色。
“杀!!”
新一轮厮杀一触即发!
而在这压抑的氛围中,依旧是裴晏枪尖一挑,在所有人的惊呼“陛下”声中,率先冲进敌阵!
挑刺、洞穿、劈砍……所有人都惊愕地见到新帝长枪所到之处,招招是直取性命的利落。
“陛下!危险!”李元德惊呼出声。
冷光突闪,刀锋直指裴晏面门,是敌军杀至眼前企图硬生生将他逼退,可他竟然不躲不避,一枪洞穿,那刀锋擦着他脖颈掠过,只差分毫。
疯了,真疯了,李元德感觉自己手心冒汗,天子之尊,竟毫不在意要以命换命么!
——惨叫、哀嚎、怒吼与狂沙几乎要遮蔽天日,战场上每个人都在失去,每次失去的怒吼都痛彻心扉,每一声都是裴晏想做却做不到的。
周遭万物似已虚化,在这天地间他从来都是孑然一身。
裴晏依旧表情如冰。
这一战足足打了数十个时辰,等到天又重新亮起,各方才勉强收回,而才休整不到数小时,又卷土重来!
裴晏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浑身的血液在沸腾,身上银白色盔甲已被血染透了,偶尔洞穿过谁的胸膛,能从对方惊恐的神色与瞳孔中洞见自己脸上隐隐的疯狂。
他撕裂了谁,又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闻到了自己喉间浓重的血腥味。
“绝不后退!往前!”李元德嘶哑的吼声贯彻天地。
他稳稳地抬枪,一枪i刺穿谁的喉咙——这次他对上双同样蓝的眼睛,对方的神情扭曲,带着不甘心,喉咙发出“嗬嗬”之声,瞪大眼倒下。
他听见周围谁哭喊“吾王!”,同样是蓝色眼睛的士兵飞扑往前,看他的目光如妖魔,带着警惕与慌乱,随后这些人也都葬送在他的枪下。
——是伽兰人。
他没有半分波动,看着这片大军猝然溃散。
最后与他有联系的血缘,也终于断裂。
这场战不知打了多久,来了又退,接着又战,有将士撑不住呕吐,也有人手臂几乎握不住刀,而直到最后敌军的战旗被砍倒,落荒而逃时,西北军面面相觑片刻,手猛地一颤,兵械纷纷落地。
“赢了?”
“赢了!!”
刹那间,还活着的人发出声嘶力竭又无意义的呼喊,疲惫不堪的人靠战友扶持才能站稳,城门打开,城中守卫之人纷纷策马而来,紧急搬运还活着的战士回城。
“陛下,我们胜了!”李元德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您……您可还好?”
裴晏目前浑身浴血,盔甲都几乎染成血红色——李元德知道,这些都是敌人的血,他见到过在战场上的裴晏,像是在宣泄什么般,几乎有些疯狂,每一招都是直取敌人性命,毫无犹豫。
西北军在战场上是不敢靠近他的,如今李元德也不太敢贸然接近,即使战争已过,但裴晏握着枪的手依旧紧绷,李元德只能在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
握着枪的手缓缓放松,裴晏终于转头看向他,依旧是古井无波的模样。
他卸下盔甲,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只沾染一丝血迹——那是在他用枪尖刺穿伽兰国王时被溅到的。
只片刻,他又如往日般,是片冷淡的雪花了。
“且整军,回城。”他轻轻开口。
回城之路并不漫长,只是路上全是战士的躯体,敌军的友军的,战场上浓浓的硝烟气味还在,四处都有断裂的刀刃,大军缓慢往回行进,裴晏在队伍中心,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黯淡的血迹。
临近城门,队伍开始骚动,若有所感的,裴晏突然抬头。
城墙上,无数兵士林立,漆黑的盔甲间,一道银白色的身影,如云中月。
“……!”
裴晏身子一颤,下意识勒住缰绳,云踏火嘶鸣一声,随之停下。
太熟悉了,那个身影,他曾无数次在现实与梦境中看到过,也曾放肆地用眼睛、嘴唇、手描摹过。
但怎么可能?这道身影分明被他亲手推开,还他自由。
他疑心是幻觉,有些茫然地看着,一直平静如冰的表情终于露出裂痕。
——我是已经疯了么?
他这么想着。
直到他听见身边李元德轻咦出声:“城墙上那个人是谁?”
裴晏握着缰绳的手一顿,不敢置信地死死盯住了那道身影,脑内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不受控制扬鞭策马,哑声喊道,“驾!”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云踏火越过战火硝烟,飞驰向前!
第74章 问责 垂怜久
宋铭川赶到乾裕关时, 守关的战士苦苦阻拦,“大人!不可再进了!边境又打起来了,这一场血战已持续了两日, 若是守不住, 我等也要应战, 您前去太危险了!”
“陛下呢?”他问。
士兵道:“陛下也亲自上了战场!”
宋铭川深呼一口气, “那便开门。”
他再一头扎进黄沙里。
日夜兼程, 哪怕是宫中好马也近乎力竭, 等他终于赶到时,只听见号角声震天,战争已经厮杀到了最惨烈的程度,城墙上不断填充弓箭炮火, 箭如雨发, 在这样辽阔的战场上,硝烟模糊了视线,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在梦中的场景反复重现,宋铭川在此刻感受到一种漫长的折磨,直到嘶哑的吼声与骤然平静下来的天地象征着战争结束。
在那里?裴晏在哪里?
士兵说陛下穿着银白色盔甲, 可宋铭川冲到城墙处往下看, 放眼望去都瞧不见人。
良久,他呼吸一颤。
地平线上慢慢出现一道身影,盔甲被血染透,已完全瞧不出原本的颜色,那道身影被所有人围着,却又与所有人隔着距离,裴晏表情淡漠,眼神中如覆霜雪, 像一道寂静的残影。
他们彼此太熟悉了,以至于宋铭川只一眼就能认出,那就是裴晏。
他注视着那道孤寂的影子。
若有所感的,裴晏慢慢抬头,隔着烟尘与黄沙与他对望。
明明分别不到一月,却仿佛相隔数年。
刹那间,那双空无一物的眸子就凝固在了他身上,似乎不敢置信地眨了眨,宋铭川看见裴晏瞪大眼站在原地不知想了什么,随后眼眶红了,策马扬鞭,死死咬紧牙关向他飞驰而来!
宋铭川掉头冲下城墙!
马蹄掀起烟尘,他才从城楼踏上地面,裴晏已迫不及待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向他!
“陛……”
他的话被一个粗暴的拥抱打断,裴晏的手臂死死箍住他,呼吸乱得不成样子,他将头埋在宋铭川的脖颈胡乱地蹭着,像是想汲取片刻安全感,宋铭川抱着他,安抚似的想要拍他的背,可是手触碰到坚硬的盔甲上,全是叫他心脏都要收缩的鲜血淋漓。
“陛下,你怎么样?!受伤没有?疼吗?”他急了起来,想看看伤,可是裴晏只把头埋在他脖颈,摇了摇,闷声问,“老师,我是在做梦么?”
不等宋铭川回答,裴晏又愣愣地道。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梦了。”
这话说完,宋铭川感觉身上的人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然一栽,就软倒在他怀里。
“陛下!!”
宋铭川心跳骤停。
一段时间后。
手忙脚乱的士兵与军医均已退出,屋内寂然无声。
裴晏已经卸掉了甲,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沉睡着。
军医满头大汗地赶来,战战兢兢地诊断后松口气,说是“郁结于心、劳累过度”,想必是过度关心西北战局,又在战场厮杀多日,是常见之事,开了安神的药。
即使在沉睡着,眉头也是微微皱着,宋铭川不知道怎么能叫他好受些,索性伸手捋了捋裴晏的头发,却不料裴晏人睡着,嗅觉还是一样敏锐,迷迷糊糊侧过脸蹭着他的掌心,紧皱的眉心就松开,歪在他掌心里像是彻底睡熟了。
宋铭川目睹他蹭上来的全过程,没有办法,只能又无奈又好笑地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让他靠,可惜没过多久,便有人轻轻敲了敲门,他抽回手,裴晏的眉头就又微微皱起,脑袋往一边拱了拱,像是在找他。
宋铭川拍了拍他,安抚片刻,才起身出门。
“宋大人,”门外站着的将领通报了姓名,“在下李元德,如今陛下怎么样?”
“陛下一切还好,只是累着了,开了些安神的药,等过会再叫他喝。”宋铭川道,看着面前的将军,莫名其妙有点不爽,“李将军,陛下亲征也就算了,怎么还把自己弄成这样?”
浑身上下全是血,差点没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宋大人,您是不知道,陛下在战场上那叫一个骁勇,单枪匹马就杀进敌阵了!若不是他带头,我们底下的战士也没有那么有士气,只怕这仗还得打个几日!”谈起这事,李元德便眉飞色舞,哪怕自己都脸色惨白站不住,都要喘着气形容,“……连刀要捅脖子了都不怕,眼睛都不眨,躲都不带躲的!真英勇!”
“是么。”宋铭川越听,表情就越冷,凉凉地回头看了一眼屋内,“李将军,咱们找个地儿细说?”
送走了李元德,宋铭川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方宁从屋檐下滚了下来。
他滚得很快,跪得也很快。
“说吧,你也听到了我问了李将军什么,”宋铭川淡淡地问他,“你也说,讲讲陛下行军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方宁张了张嘴,很心虚地移开目光。
“嗯?”宋铭川微微低头俯看他。
他不笑的时候,表情是生人勿近的冷淡。
方宁掂量了不到一秒,就在这个表情下缩了缩身子,在十二看好戏的眼里把主子倒了个精光。
倒完,他头也不回就窜上了屋,背影有些狼狈。
宋铭川回到屋内的时候,心情已全然不同之前。
他盯着床上躺着的人,恨不得把床板盯出个洞,好几次想把人揪起来骂一顿,憋了半天,最后找了本书,眼不见心不烦地窝着了。
“……”
裴晏感觉这一觉睡了很长,长到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他在睡梦中将下意识地伸手向身边探了探,似乎是地想触碰什么人。
可是伸手之处是空荡又柔软的被褥和冰凉的空气。
裴晏猛然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他急切地扫视了一眼这个空旷又简单的房间,是西北的装饰,窗户打开了些,有风穿过缝隙,徐徐流动。
他在这份宁静的空气中呆愣了片刻,突然甩开身上的被子,不顾形象地站起身,赤脚踩在了地面就要往外走,“来人!”
急切的声音才发出,裴晏脚下才走出一步,就猛然站住。
不远处,方才被床帐遮挡的部分全然露了出来,一袭蓝衣的青年正倚在座椅上,手指夹着薄薄的书页,翻动一面,听见声音抬起头,与狼狈不堪的裴晏对视。
裴晏方才跌入谷底的心跳又猛然战栗起来。
他像是不会说话了般,结结巴巴开口:“老,老师?”
宋铭川瞥他一眼,目光往下移,扬了扬下巴,“鞋。”
裴晏有些茫然地回头把鞋穿上了,又期期艾艾地走到桌边,发现桌上摆着药。
他看着宋铭川的眼色,老老实实端起药,一口气闷了,伸出手去拉宋铭川的袖子,小声撒娇,“老师,好苦。”
这份撒娇并没有获得半分垂怜,只得到一声冷笑。
裴晏在宋铭川身边团团转,几次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凑上前,“老师,你怎么来西北了?是,是来看我的吗?是担心我吗?”
“陛下在西北过得如何?”宋铭川放下书,不咸不淡地开口。
“挺好的,”裴晏不知道他为什么问,但他现在看什么都觉得好,伸手小心翼翼地抓住宋铭川的袖子,“这边将士们对我都很好,也都很照顾我,我一点伤都没受,也都多亏了李将军率军有方……”
他话说一半,看到宋铭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心虚起来,“……都挺好的啊。”
装,你再装。
宋铭川“呵”了一声,索性起身,“看来陛下在西北待得有声有色,倒是臣多虑了。”
老师生气了!
裴晏顿时反应过来,瞧着他脸色不对,赶忙先讨饶,“老师我错了!”
宋铭川要走的步伐一顿,看他,“那你说说你错哪了?”
“我……”裴晏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瞅着他的神色,“我不该把老师关起来,还对老师做那些事……”
“咳咳咳!”宋铭川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死去活来。
他差点忘了这茬!
裴晏看宋铭川的表情更是想揍人,连忙补充道,“我,我不该不告而别就跑来西北,没有给老师留信!我错了!”
宋铭川掉头就走。
这也不是?
裴晏茫然地挡住他的路,看着怒火中烧的宋铭川。
为什么老师看上去更生气了?
“还有么?”宋铭川双手抱臂看着他,“陛下还错在哪?”
裴晏感觉自己遇到了这辈子最难解的问题,手足无措,宋铭川表情一敛,推开他就往门外走去。
“老师别走!”
裴晏见不得他的背影,脑子还没有反应,身体已经先一步扑了上去,把宋铭川扑了个结结实实,抵在墙上。
“嘶!”宋铭川被他这份劲儿撞得骨头都疼,原本就怒火中烧,现在更是火上浇油,“放开!”
“我不放!”裴晏索性整个人都罩着他,像八爪鱼似的缠上去,“老师……我错了,我错了,不要生气好不好,不要走好不好?”
他耍无赖般堵着宋铭川不放,直到见到宋铭川偏过头不再挣扎,才小心翼翼地靠上去,不敢亲,只敢用额头抵着宋铭川的额头,轻轻地蹭了蹭,心无旁骛地注视着久别重逢的心上人。
“老师,好想你。”
第75章 醉酒 有所觉
“……”
宋铭川没有说话。
哪怕只是怎么靠着, 他也能感受到裴晏如今的急切与热烈,这样的温度好像能灼伤人。
他有些脸热想推开,可惜方才的气愤又不经主人允许就轻飘飘地散了, 只能由着裴晏抱着, “说得倒好听。”
“真的。”裴晏深吸一口气, 闭上眼睛, 像小动物一样一点一点嗅着他, 摸索着又蹭了蹭, “让我再抱会好不好?”
宋铭川迟疑片刻,还是轻轻伸手回抱住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抱住裴晏的时候,裴晏身体一颤。
然后, 裴晏就着这个姿势, 把他一整个抱了起来。
“你……”宋铭川抓着他的手臂,看着裴晏把他放到床上,然后自己也躺了上来。
“老师放心,我什么都不做,只是想和老师躺着说说话。”裴晏侧身躺着, 手抓住宋铭川的手指, 轻轻拢进手掌心,看着宋铭川眼下的青黑,垂下眼帘,“老师什么时候来的?”
“昨日才到,也没多久,你不知道,你睡了一天。”宋铭川轻声道,“那时看见你一身血站在城墙下……”
“老师吓着了?”裴晏就笑, 眼神异常柔和,声音也放软了,“我没有受伤,只是累着了,倒是老师,你好像憔悴了,赶路是不是很累?”
宋铭川轻描淡写:“还好。”
裴晏看着他,就忍不住又靠近一些。
在柔软的被褥之中,耳边是裴晏低声细语,这样的环境中宋铭川竟然有些困意。
“老师,陪我再睡一会好吗?”裴晏抱住他,喃喃道。
宋铭川不置可否,但轻轻闭上眼睛。
他沉睡时,眉头会松开,很宁静的模样,随着裴晏的动作被拢进怀中,靠在裴晏肩膀上,呼吸均匀。
裴晏看了他很久,轻轻地亲了亲他,随后悄悄起身,到了门外。
“十二。”
一道影子落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裴晏望着来往的士兵,望着黄沙,神色犹豫,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开口问。
“老师为什么会来。”
“属下不知。”十二顿了顿。
裴晏皱着眉看他,“那名循山寺的僧人,没有到京城?”
“到了,在几日前,高僧就已抵达宫中,宋大人与他交谈过了。”十二开口。
“那为什么……”裴晏欲言又止,把后面的问题咽了下去,心跳得激烈。
他心中分明是有一个答案的,从在城下见到宋铭川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就有某种隐隐约约的猜想。
可是……那样的结果太好了,好到他不敢信,掌心都有些出汗。
宋铭川为什么会来找他?为什么会抱住他,他是不是……
裴晏脑子里有无数想法,可一个也不敢确认,像是守着一座偷来的宝藏,有些煎熬地抱着不敢撒手。
宋铭川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睁眼就是裴晏的脸颊。
裴晏好像注视了他很久很久,见他醒来,轻轻凑近,“啾”地亲了他一口。
“……干什么?”宋铭川还有些迷糊,懒洋洋不想动身。
“想亲老师。”见他没有躲开,裴晏的眼睛越来越亮,又凑了上来,啄了啄他的嘴唇,“好喜欢老师。”
裴晏总是毫不顾忌地表达这种直白又炽热的喜欢,宋铭川听着就觉得面上烧起来,他有些狼狈地起身,推了推裴晏,“好了好了,该起了,如今……”
“李将军设了宴呢,如今是该用晚膳了,”裴晏跟着他起身,从身后抱着他,把头搁在他的肩膀,“这一场打完,往后半个月还得在西北看看,怕有不死心的再来滋扰,这些小国被打怕了的也有,过几日只怕就有来求和的了,老师,我们在西北可能要再待些时日。”
“嗯,”宋铭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事情处理完了再回京城,眼下倒也不急……”
也不知道哪个词触动了裴晏,他突然伸手掰过宋铭川的下巴吻了上去,极尽缠绵,这样温柔体贴叫两人仿佛身置于温水当中般舒适,在彼此的喘息声里,气氛越来越热烈。
“好了,好了……”宋铭川艰难地回神,从这场缠绵中脱身,伸出手指摁住裴晏的嘴唇,“还要去庆功宴。”
裴晏咬了他的手指一口。
又折腾许久,到底还是迟了些才到了军帐,他们才进门,李元德就迎了上来。
“陛下,宋大人!你们可休息好了?”李元德哈哈大笑着,“快请坐!军中都已备下酒食,兄弟们也都等着呢!”
“将军不必多礼,”裴晏笑了笑,“都是自家人。”
他这一笑把李元德给看愣了,下意识将目光转移到宋铭川脸上,看见宋铭川是习以为常的神情,又赶忙挺直腰杆,“是,都是自家人!”
这一场酒又和之前接风宴截然不同了,上次接风宴,陛下从头到尾也没说两句话,用完饭后便开始议事,今日不知道是打了胜仗还是什么,表情很松弛,没有开始那般生人勿近的疏离。
他和宋铭川均坐上席,还能时不时看见陛下凑到宋大人身边说两句,心情很好的样子。
李元德同宋铭川敬了酒,笑着各自寒暄几句,又有将士们举杯,西北这边气氛很好,并没有什么很严格的尊卑,纵然有新帝在,但看着新帝心情不错的模样,也就都陆陆续续放开了。
“宋大人,我给你讲个秘密,你不要说出去,”酒喝多了,情绪就上来了,李元德和宋铭川聊着聊着,觉得这宋大人很上道,又不像以前见到的那种书生死板得很,不由端着杯子就凑了上来,企图说悄悄话,“其实陛下刚来时,我对陛下还有误解呢!”
他觉得自己声音压得很低,裴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假装不知道。
“哦?什么误解?”宋铭川和他碰了碰杯,笑着道。
“就,我以为陛下是那种,古里古怪的臭脾气,见谁都爱答不理的,”李元德大着舌头,“第一日陛下来军里,好家伙,那脸色一直绷着,不苟言笑,看上去有够严肃的,分明这么年轻,却叫人心下发怵,底下兄弟们都不敢说话了,打起仗来又不要命,也不知道是哪里学的……”
“是啊,”宋铭川道,若有所指地看了眼裴晏,“毕竟我这个老师可没这么教过。”
裴晏简直要坐立难安了。
“是吧!”李元德啧啧感慨,“如今才觉得,陛下其实脾气好得很,你瞧今晚陛下一直在笑,脾气分明很好,之前紧绷着,必然是因为担心西北战局,你看陛下为了天下安宁如此操心操力,还不惜以身涉险,正面迎敌都不避……”
裴晏越听越心惊肉跳,赶忙温言打断,“李将军!”
“嗯?”李元德一脸疑惑地扭头。
巧舌如簧的新帝一时间找不着话头岔开话题,急中生智地端起了面前的酒杯,“李将军劳苦功高,为西北征战多年,我敬将军一杯。”
还想打趣两句的宋铭川瞪大了眼睛:裴晏端着的那是酒吧?
他还来不及阻拦,裴晏就一口闷了杯中的酒。
“好好好!”李元德见他如此豪爽,也一口气灌了一整杯,“干!”
宋铭川:“……”
裴晏酒量奇差这件事,只有他知道,平日里裴晏滴酒不沾,这回这一杯……
他头大如斗,提心吊胆地看着,还好裴晏酒量虽然差,但在外人面前酒品还很好,坐在那只是不太说话,但是他本来就不怎么说话,西北军这群人后面都喝多了,谁也没看出端倪,只有宋铭川看见裴晏的目光其实已经不太聚焦了。
等到散场,宋铭川就火速把裴晏带回了屋。
“砰”的一声,是裴晏关上了门。
“老师……”喝了酒以后,声音都变得绵软,裴晏的眼睛亮亮的,缠着宋铭川,双手抱着他的腰,把人推倒在床上。
“陛下,”宋铭川被他压着,心跳很快,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知道自己不能喝酒,还喝那一杯,就这么想躲避话题?嗯?”
“听不懂。”裴晏摇头,一副“不听不听”的模样,凑过来,“老师,亲亲我。”
“哟,”宋铭川往后仰了仰,伸手捏住他的脸晃了晃,“脸皮这么厚,索吻呢?”
裴晏由着他掐脸,又凑近了些,呼吸与宋铭川几乎要交错,“老师……”
热度很快就攀升开,宋铭川不由自主地放开手,呼吸有些急促,裴晏的嘴唇与他若即若离,每一下都好像蜻蜓点水,像是在催促,更像是在勾引。
醉酒的人醒后应当记不清事吧?
宋铭川被他撩得有些头皮发麻,伸出手勾住裴晏的脖子往下压,凑了上去。
这个吻触碰到裴晏的嘴唇时,他感受到惊人的热度,裴晏的唇齿间还残留着酒香,在他吻上后先是顿了顿,随后便二话不说伸手摁住他的后脑勺,急切地加深了这个吻,水声不断地蔓延,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声音格外清晰。
“你……”
宋铭川在这样的间隙中艰难地获得片刻喘息,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衣衫褪尽。
“老师,老师……”裴晏也衣冠不整,嘴唇和手已经十分不老实,醉酒的人动作少了克制,动作比起以往更多了肆意,宋铭川被他这样煽风点火式的动作弄得浑身发软,只能凑上去,堵住这人的嘴。
裴晏重新吻了下去。
第76章 伽兰 旧与新
清晨。
阳光灿烂地洒落下来, 裴晏正在议事。
这场战事后,果然有先投降求和的小国,这些国度里有一个特别明显, 正是伽兰。
新继任的皇帝是伽兰原本的二皇子, 没什么野心, 一直主和, 主战的兄长死在战场后, 他便很老实地先送来了求和的契约, 还带着几大箱的东西,皮毛、珠宝首饰、种子,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稀奇古怪的水果。
这些东西把军帐塞得满满当当,裴晏扫了一眼。
“陛下, 这些是伽兰的特产, 伽兰有草原,放牧为生,但也有一小块地方在荒漠中,这是荒漠产的一种枣,很甜, 不少人喜欢吃。”李元德见裴晏好像有些兴趣, 就挨个解说,“那些则是能充饥的果子,饱腹感很强……”
“还有这个,”前来求和的女使又小心翼翼地推过来一个盒子,这盒子与之前的都不同,花纹格外精美些,女使瞧着裴晏的脸色,慢慢开口, “这是我们伽兰长公主,也就是陛下母妃出嫁之前的物事,同有伽兰血脉,我们对陛下是尊敬的。”
这就流露出想续亲戚关系的意思了,李元德没说话,拿捏不准陛下怎么想。
毕竟谁都知道陛下的出身,也对他生长的环境有所耳闻。说实话,他能被这样苛刻对待,身上的伽兰血脉可谓元凶,所以如今的陛下对伽兰是个什么态度,没人知道。
李元德瞧着,陛下好像并没有生气,但也没多少情绪波动,反而伸手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些女子所用的器物,还有串狼牙。
裴晏拿起那串狼牙。
“这是大公主从小养的狼,后来为保护公主死了,我们伽兰与狼是挚友,狼与我们共生,如果狼死了,为做纪念,我们会将狼牙留下,穿成项链贴身带着,”女使解释道,“只是大公主最后没有把这条项链带走。”
裴晏注视着那串狼牙很久,开口问,“你不是一般的使者,你是以前伺候她的宫人?”
女使没想到他看穿,一愣之下道,“是。”
“想必是她心腹。”裴晏淡淡道。
女使低下头,“……是。”
李元德有些讶异,“陛下是如何看出来的?”
“她没有带走这串项链,自然也没有将心腹带走。”裴晏把狼牙放了回去,看着女使,“除了以前亲近之人,也没有谁会叫她公主了。”
有些人的心从来都只挂念在一个地方,裴晏小时不懂,只觉得她从未笑过,心心念念都是伽兰,如今不说爱与恨原谅与否,只是后来就懂了。
他轻轻合上盒子。
送走女使后,李元德好像才注意到裴晏是一个人来的,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天色,“诶,陛下,宋大人呢?怎么没看到他人?”
裴晏神色微妙地抬起头。
李元德浑然不觉,“难道是昨夜醉酒了?不过昨日我还想吩咐底下人给宋大人收拾个帐子来着,陛下您这边是不是有些不方便?”
……西北人果然民风淳朴。
于是裴晏点了点头,“没有不方便,不必收拾,老师醉酒了,今日便不宜出门,后续事宜就辛苦将军,朕去看看老师。”
他也顾不上李元德在身后数“宋大人昨天夜里到底喝了几杯”,带上那些被特地强调过很好吃的枣子,先回了屋子。
推开门,宋铭川已经醒了,正皱着眉看镜子,见到他来,“啪”地把镜子盖在了桌上。
宋铭川当然不是在看自己的脸,而是在盯脖子,裴晏从身后能很清楚地看见,那原本细腻雪白的脖颈上,此时已多出几个可疑红痕,衣领完全遮挡不住,若是单纯红痕也就算了,后颈处还有一个牙印,就在正中间,牙印还不浅。
宋铭川的表情不善,裴晏张了张嘴,把那句“老师我错了”咽下去,直觉这话宋铭川听太多次不管用,于是先走近了些,放下枣,抱住宋铭川,揽进怀里,“老师,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怀中躯体因为他的动作又颤了颤,好像这就有些受不住,透过衣领间隙还能瞧见内里痕迹,全都是昨晚情不自禁时留下的。
裴晏的喉咙不自觉吞咽一下,伸手想去摸。
“……”宋铭川把他的手拍掉,有些咬牙切齿,“你看看这些痕迹……这样让我怎么出门?!”
“今日无事,不出门也可以的,我都处理好了。老师,昨夜我喝醉酒,什么都不记得,下次一定不会了,”裴晏讪讪地收回手,把他的肩膀转过来,可怜巴巴,“老师,我陪着你,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对了老师,要不要尝尝这个?李将军说很好吃的。”
他活像个撒娇精,“老师”“老师”喊个没停,偏偏每一声的调还不重复,眼睛一扫,便把桌上那堆枣子托了起来,送到宋铭川面前,企图转移话题,“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据说是枣。”
这东西长得很怪,漆黑的外壳,看上去坚硬无比,还有凸起的小颗粒,什么都像,就是不像枣。
枣能长这样?宋铭川对这个物种的名称产生莫大的怀疑,短暂地忘记了生气,“……这能吃吗?”
“应该?”裴晏拿起一颗看了看,试探地掰着中间的裂缝,稍一用力这东西的壳就裂了,露出里面金黄色的果实,流淌着蜜糖的味道。
这么一看就是能吃的样子了,宋铭川尝了一颗,甜滋滋的像蜜,但水分很足,确实味道很好,“这东西哪里来的?西北产么?”
“不是,”裴晏见他喜欢吃,就认认真真给他剥枣子,摇了摇头,“这是伽兰献过来的,据说只长在更深的沙漠里。”
听到“伽兰”二字,宋铭川一愣,明白为什么醒来时裴晏不在了,他沉默片刻看着裴晏的侧脸,问道,“伽兰人过来了?那边怎么说?”
“嗯……无非就是求和,送来了许多东西,还有母妃的一些遗物,他们的新帝应该是想和我打好关系,看上去用了几份心。”裴晏淡淡道,“我没给他们答复,让这些人先回去了。”
他说话间又剥好了几颗枣,全部托在自己的掌心,“老师,好吃的话就再吃一些?”
“陛下,”宋铭川听完他没有波动的语气,看着裴晏的动作,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你想去伽兰看看么?”
“嗯?”裴晏一愣,“我……”
“也不是别的,”宋铭川看出他的犹豫,把他剥好的枣塞进他的嘴里止住他的话头,“只是去看看。”
宋铭川没有明说,裴晏抿了抿嘴,感受到那股清甜在口中弥漫,片刻后点头,“……好。”
说出发就出发,裴晏很快给了伽兰使者消息,过几日来访伽兰,伽兰使者很是激动,连连答应,回去复了命。
这回访问算是正式访问了,该带的人并未少带,伽兰国的新帝看上去并不是善于心机之人,起码表面上十分友好,谈话还算愉快。
“我们伽兰是小国,可以自力更生,并没有其他什么想法,”伽兰王感慨道,“如今只求合作,若是能允许我们经商,往后交流多起来,也是好事。”
不管他这话是真心假意,这都摆足了态度,关于经商和往来事情的谈判自然交给了其他使臣,伽兰王便问:“陛下,您要去伽兰宫殿中看看么?”
他问得很隐晦,意思自然是想问问裴晏要不要去看看以往未出嫁时他母妃的宫殿。
“不了,”裴晏摇摇头站起身,看向宋铭川,“过往之事朕并无追究的想法,如今只是想看看伽兰。”
“好,好,”伽兰王起身,由着他们出门。
伽兰确实是小国,随处可见的人都是蓝色的眸子,裴晏那混血的容貌在其中并不算特别突出,反倒是宋铭川这样的长相引来许多人的好奇。
还有不少人身边跟着狼,这些人与狼之间关系确实紧密,并非是“饲养”的主从关系,而是各自安好,更像朋友。
裴晏看着这些热闹非凡的场面,一些孩子在追逐嬉戏,他顺手扶好一位跌跌撞撞的孩子,看着街上那些都是异色瞳的人,轻轻开口,“我以前长在深宫中,见与所有人相貌不同,觉得自己是异类,其实只是当时见识短,目光所及只有这些人,所以很惶恐。”
不止是惶恐,他还短暂地恨过自己,恨自己怪异的相貌。
“直到后来……”
直到后来,宋铭川站在他面前,第一次给他带来游记,他从书上和言辞里看到了江山,看到了更辽远的未来,也看到了真正与世独立的宋铭川。
和他这样的人相比,宋铭川其实才是真正的、整个世界都无法融入的“异类”。
“老师,你一个人在此世,不会觉得害怕么?”裴晏低声问道。
——为何还愿意留下来?
宋铭川同样看着周围的一切,那与他原本生活全然不同的一切,他手上拎着只方才从哪个摊上买来的风铃晃了晃,铃铛声清脆,十分动听。
“如今还好。”
他笑了笑,“其实不瞒你说,我刚到时是惶恐的,周围谁也不认识,一切都是陌生的,偶尔梦醒时我会想是我疯了么还是在梦里,觉得哪里都不真实。”
这是宋铭川第一次坦诚自己的想法,裴晏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听,“后来呢?”
宋铭川瞥了裴晏一眼,看出裴晏显而易见的紧张。
其实要袒露自己很难,他总是不太愿意当着别人的面讲出什么情感,但看裴晏紧张地看着他,话头在舌尖打了个转,宋铭川将手中的铃铛抛进裴晏的怀里,“后来嘛……你猜?”
第77章 终曲 两心知
“我……”
裴晏抬起头, 他们已经走到了伽兰城末尾,那里有一颗高大古树,在树下人群三三两两聚集着坐在树下乘凉, 手中还拿着不同的乐器弹奏, 是异国小调, 余韵悠长, 似乎是情歌。
他几度想开口, 又没有勇气, 像只急得团团转又不知道怎么动作的小狼狗,眼巴巴地看着宋铭川。
“你当时,叫那位僧人来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宋铭川耐心地看着他, 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是真的想让我回去吗?”
裴晏的头顿时摇成了拨浪鼓,又觉得这样不太好,目光游弋不定。
“那你是怎么想的,嗯?”
“我……”裴晏不想说,可是宋铭川认真地看着他, 显然是不打算轻易揭过, 于是他讨好似地拉住宋铭川,“老师,我要真说了,你不要骂我。”
“那要看你怎么说了。”宋铭川一挑眉。
“其实,我一直就没有想让老师走,”裴晏紧紧握着那只手,感受到自己掌心里的汗,“我想把你关起来的, 关在宫里,就这样关一辈子,就算你会恨我,但是起码我还能看见你。”
不意外,宋铭川盯着他,“那为什么没有呢?”
“因为你不高兴了。”裴晏那双蓝宝石般闪耀的眸子黯淡下来,“老师,你不高兴了。”
哪怕他再怎么试图去占有,也仿佛永远抓不住,他以为自己能看见就可以心满意足无坚不摧,可是宋铭川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叫他痛彻心扉。
“我想要你留下来,但是老师,我不舍得你难过,”裴晏轻轻地晃了晃他的手,看着宋铭川认真注视着他的表情,“所以我想,那让老师走吧,只要你高兴就可以,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我会努力活得好一点,让你不要担心。”
“那这点你做到了吗?”宋铭川淡淡开口。
玩了命似的上战场、全然不顾自己身体安危、差点死掉……李元德说的这些都还历历在目。
“我就知道李将军告了状……”裴晏小声嘀咕,抬起头打量着宋铭川的表情,“我很努力想做到的,很努力了,只是真的做不到,老师,离开京城第一天我就在后悔,想回去把你关起来,也想把你带来西北,我有很多念头不敢说给你听,我怕你听了会骂我会生气,后来我还是走了,就踏上西北的时候,我就好像突然想通了。”
“你不在了,其实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我骗不了我自己,”裴晏低声说道,“所以其实就算死在战场上,对我来说,或许就是个好结局。”
“……”
宋铭川抬手,似乎是想敲他一记,手行到中途顿了顿,还是轻轻落在裴晏的头顶。
伽兰古树沙沙作响。
夜间,西北欢宴,庆贺伽兰谈判顺利开局。
西北人善舞,乐器与舞蹈在篝火边越发热闹,美酒与欢畅要贯穿整座小城,这是西北人自发组成的,灯火绚烂开,照得周围宛如白昼,裴晏与宋铭川没有留下来参这次的晚宴,沿着街道往前走。
“伽兰的合约签订完,据说还有几个小国也动了心思想与我们合作,日后会开拓出一条道路直通西北,经商之路打开,西北也会富庶起来,”宋铭川打量着这座城市,含笑道,“若这边生意做得好,只怕还会有商人来到京城,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裴晏看着他带笑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低头亲了宋铭川一口。
“?”宋铭川抬手摸了摸他亲过的地方,没有生气,只是瞥他一眼,“做什么?”
“只是想亲老师了。”裴晏看着他,在灯火通明处,好像终于鼓足了勇气能够把一直积攒的话语脱口而出,“老师,你没有拒绝,是……也喜欢我吗?”
随着这句话出口,他感觉自己的耳边迅速窜起热意,周围街边人群爆发出欢呼,是谁点燃烟火,绚丽的光芒在空中迸发。
“我之前一直不敢问,可是你现在就站在我面前了。我把回去的路也给你了,我不敢抱希望你能为我留下,可是你竟然来了,你知道吗?在城墙下看到你我就走不动道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老师,我……”
在灯火中、在星空下,裴晏几乎有些语无伦次,脸都红了,鼻尖上冒出汗珠,像极了现代不知道套路只知道要买花傻傻捧着花堵在人面前唐突告白的小年轻,孤注一掷所有勇气。
“我爱你。”
又一簇烟火在空中流光溢彩,裴晏小心翼翼地捧出那颗剔透真心。
宋铭川看着裴晏涨得通红的脸。
“老师,不回答我也可以的,要是不想说,那我亲你一下好不好?”裴晏见他没有拒绝,就轻轻地贴近他,像是怕惊扰一只蝴蝶,连呼吸都几不可闻,“老师要是不喜欢就躲开,要是喜欢就也亲亲我,可以吗?”
他那样小心翼翼。
宋铭川看着看着,就是伸手止住了他,手指贴在裴晏嘴唇上。
裴晏有些茫然无措地站着,下意识伸手握住他的手,“老师?”
“过来。”
回应他的是宋铭川勾了勾指尖朝他弯眼一笑,在裴晏靠近时踮起脚,留在额头的一吻。
周围烟花像是在此刻同时炸开,夺目的光彩熠熠生辉。
“陛下!”远处有人唐突喊出声,裴晏呆呆转头,那是李元德,他似乎在与谁把臂同游,远远地挥了挥手,裴晏示意地点头,又急忙回身,寻找着身边人。
他听见一阵拨弦琴声。
宋铭川不知何时已不在他身边,而是从街边青年手中借了琴试音,调完音准后像是满意,随后朝他一笑,“跟我来!”
他朝裴晏伸手,裴晏毫不犹豫地抓住他,两个人在周围惊呼中越跑越快,直到把满城喧嚣和灯火都抛在身后,只留下星空与鸟鸣,而在一片寂静与裴晏的喘息声里,宋铭川站定,握住琴低头,满天的星光都好像停留在他身上,他清了清嗓,也镇定自己,朝裴晏轻轻一笑,“陛下,听。”
悠扬的乐声从宋铭川手下的琴流淌而出,那是整个世界都全然未曾听过的乐曲。
“想要一个人飘游,
带自由逃离束缚。”
乐曲开头,裴晏就知道是什么了,他下意识直起身子。
而宋铭川还在唱。
“命运已安排好,
故事早有主角,
颠倒如幻梦,世界好像都要倾倒。”
西北的风穿行过荒野,将乐声和曲调送往远方。
“我想伸手不再躲,
请向我靠近,世界唯有你我是中心。
……”
温柔的旋律如水流,裴晏呆呆地站着,任由这样的旋律包裹自己,直到心跳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他的眼眶突然红了。
宋铭川开过演唱会,上过综艺,录过MV,头一回唱歌没能唱到最后,因为他身边那只小狼崽已经眼眶红红地摇着尾巴扑上来吻住他。
带着急促与热烈的吻如阳光,融化了西北带着寒意的风,而在夜幕之上渐升渐高的,是一轮照彻了人世古往今来,千秋万代的明月。
——全文完——
第78章 番外一 梦回还(1)
“据报道, 本次车祸发生在樟皖高速,受伤共计5人,演员宋铭川正在抢救, 现在让我们分析车祸成因……”
“惊!当红影帝遭私生围堵, 生死不明!”
铺天盖地的消息充斥着各大社交媒体, 荧幕的光照在男人冷峻的脸庞, 身边的助理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 “裴总, 如今情况就是这样。”
“嗯。”裴晏伸手揉了揉眉心,面色沉郁,“确定开车堵人的是娱记报社的人?”
ELLA公司进军国内市场时间短,旗下公司大量收编也是常有之事, 重组往往会有很多新旧交替的问题, 但引发社会新闻还是头一遭。
“对,我们公司最近收编了这家报社,但因为资产小,还未打乱重组,所以管理混乱, 他们就爱博热点、抓眼球, 经常干出这样的龌蹉事……”
“这不是简单一句管理混乱就能揭过的,”裴晏冷冷开口,“报社的收编当时是谁做的?上会通过是哪些人?有没有考虑公司会因此受多大的影响?”
“是,是。”他的语气一句比一句重,到最后助理被他说得汗都下来了,“如今我们已经对外做了公告,和娱记做了切割,只追责在这个记者一个人身上, 您放心,不会影响到总部。”
裴晏的手指交握,闭上眼思考,“注意舆论风向,最近重组的资产理一份清单上会,做好公司表率,哦还有,那个明星如今情况怎么样?如果人还没醒,我这边医疗团队可以对接,别出什么事。”
“您是说宋影帝?”助理想了想,“他伤得最重,据说是车祸发生的时候他把经纪人和助理都护住了挡人家面前,所以现在还没醒……也是造孽,现在他经纪人都要急疯了。”
“……”
裴晏沉默片刻,睁眼起身,“走,去看看。”
医院是国内最好的私立医院,来往的人依旧行色匆匆,助理打听一圈回来朝裴晏摇了摇头,示意情况不乐观。
身体上的外伤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头部损伤,虽然手术成功了,但宋铭川一天没醒,就一天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人的大脑最为精密,如果醒不过来……
裴晏迈步走在长廊,闻到一点空气净化器没能过滤掉的消毒水味,听到前面疲惫的叹息声,他转过头,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正憔悴地靠在墙边,旁边是个年纪不大的女性,两个人在低声讨论什么。
“哥,你好几天没休息了,公司这边还在找你,我都说你还没休养好,但宋哥这事,我们还是得发个公告。”
“发公告有什么用?人又醒不过来,”男人抹了把脸,“你说他挡我前面干什么?自己几斤几两没数?人还能挡车?我真是……”
裴晏听着他们的讨论,慢慢地走近,看见两人均惊讶地看着他,男人一愣,不确定地开口,“裴,裴总?”
“嗯。”裴晏点头,“你是宋影帝的经纪人?”
“是,”虽然没有明说这个他是谁,但周围人心知肚明,李伟现在一肚子气,想到查出的开车司机就是出于ELLA公司旗下,他就恨不得给上裴晏两拳。
什么炒CP?什么带资源!ELLA分明是要踩着宋铭川吃人血馒头!
裴晏看得很清楚这个经纪人眼里的愤恨,虽然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但还是提了一句,“他车祸的事情,很抱歉,是我旗下公司管理不严,涉事报社在清理,相关人员会开除追责。”
李伟“哈”了一声,似乎是觉得他惺惺作态。
“至于宋影帝,”隔着墙壁,裴晏看不见里面躺着的人,他的语气公事公办,“私立医院虽然不错,但我这边有医疗团队,应该能给出更好的照顾,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可以联系我。”
医疗……李伟猛然抬头。
现在宋铭川最缺的,就是医疗。
“……好。”
裴晏,ELLA总裁、混血、据说背后还有某国皇室血脉、道上风言风语说他未来可能还会是皇室继承人,背后的资源数不胜数。
在求助这位裴总后,李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玛丽苏文学照进现实”,尤其是医疗团队接入,当天直升机就在李伟目瞪口呆的眼中降落,下来一水的世界顶级专家。
医疗地点也从私立医院直接转成了某私人庄园,据说是这位裴总自己的疗养地——疗养他失眠用的。
在这样的顶尖资源照顾下,宋铭川身体以一个飞速转好,除了没醒之外指标一切正常。
李伟呆呆地伸手摸了摸房间外的花瓶,嗬,古董!
乖乖,这得多少钱啊?眼看宋铭川身体好转,李伟的大脑终于后知后觉转了过来,看裴晏的眼神也逐渐敬畏。
裴晏并没有去看过这位宋影帝——他只负责掏钱和处理公关,对演员不感兴趣,所以完全不在李伟面前碍眼,而从李伟刷到的新闻来看,舆论已经完全被压死翻不了天,各地风平浪静,一片向好。
连他的公司都好声好气告诉他不用急着上班,先照顾好宋影帝再说,显然裴晏和他们公司沟通过了。
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着,裴晏处理事务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直到某一日,检测器上显示,宋铭川动了动。
先是轻微的脑波动,随后反应和回馈越来越强烈,整个医疗团队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连忙给裴晏打电话。
“醒了?”裴晏有些讶异。
这么多天都没有反应,他其实都已经觉得这位影帝受到了不可逆转的脑损伤,可能会变成植物人,只是不好和李伟直说,怕刺激这位经纪人,毕竟他的医疗团队给出的结果也大致如此。
没想到竟然醒了。
“我来看看吧。”人既然醒着,又在他的地盘,于情于理他都要见见,于是裴晏推掉了一场会,示意司机开车。
然后,他看到了宋铭川。
午后的阳光不算刺眼,能刚好笼罩住病床上的人,那人眉眼低垂,脸色素白,好像是画卷里走出的精怪。
是他!
裴晏靠在门框的动作停了停。
囿于新闻,他对宋铭川的印象其实一直不怎么深,他本人不是爱看娱乐板块的类型,偶尔扫过娱乐圈新闻也不会点开,他的世界里以金融和财经为主,偶尔看到一两张照片,也完全和人对不上脸。
但这个人他记得。
那是一场沙滩派对?裴晏有些不确定地想着,活动的内容已记不清,但电影主办方是公司股东亲戚,作为私交关系,他来走个过场,没想到遇到了一位明星。
这位明星显然很是放松,一双桃花眼里盛满笑意,招人得不行,与裴晏的眼神错开,擦肩而过。
——非常好看。
裴晏站在原地晃了晃神,稍稍缓解了一下眼球带来的冲击,下了评价。
而且不仅仅是好看,这人还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虽然从未谋面,但他几乎能想象得出这个人的每个动作和神态。
随后他看着那个人弯腰似乎是要拿起话筒,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身,裴晏仓促转头,对上偷拍的镜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踏出一步,皱着眉挡在了人面前。
再回头时,这个明星已经走远了,他没来得及问问名字。
就像雨天骤然嗅到清苦的香气,他稍一不慎,气味就远离不可追寻,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大圈,又捕获了这股气息。
……没想到是他。
裴晏有些心情复杂。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天印象很深,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入过他的梦,他在梦醒时分还震惊过这样一面之缘带给他如此重的影响,但没想到人都躺在他庄园快一个月了,现在他才发现。
“诶诶,宋影帝,小心小心,慢点起身……”他听见周围护工小心翼翼的声音,看见宋铭川眸光还有些散乱,但是看上去不是很舒服。
“我来吧。”裴晏见这群人手忙脚乱,眉头深深皱起,索性叫他们让开,自己走过去,伸手扣住宋铭川,“扶着我。”
宋铭川原本散乱的眸子听到他的声音,好像逐渐聚焦,下意识抓住了他,与他对视,“……裴晏?”
“是我。”裴晏被那道可谓是温柔的目光给注视得莫名心跳加速,他下意识回应一声,声音不由自主地就放软了,“你刚醒,肌肉和骨骼都还没有适应,先靠着休息一会,再进行复健好不好?”
病房里其他人看裴晏的目光顿时都像见到了鬼——他们裴总还能出这声啊?
裴晏自己浑然不觉,宋铭川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闭了闭眼,把重心放心地交给裴晏,“好。”
裴晏重新直起腰,“那我去叫医生……”
他的话被打断,宋铭川的手握住他的,低声道,“别走。”
这下轮到李伟目瞪口呆了——宋铭川什么时候用过这语气说过话!
裴晏愣了愣,握住那只细白的手,“好。”
他才反应过来,宋铭川好像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宋铭川认识他吗?
裴晏听到自己不断加快的心跳声。
这突然急促的心跳来得毫无道理,但却并不陌生,好像本该如此。
他安静下来,坐在宋铭川身边。
“……”
屋内两方人马呆滞片刻,在裴晏隐晦的赶人视线中宛如梦游似的飘了出去,医生赶忙进门进行诊断,确认目前宋铭川一切正常,只是太虚弱需要调养。
“就在这里吧。”裴晏语气淡淡,但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目前心情很好,“恢复得更快。”
“行。”宋铭川点点头,其实他还没有很清醒,皱了皱眉,“啧……”
“还疼么?”裴晏低下头,伸手自然地托住他的脸。
李伟目睹这一切,呆滞很久,拍了自己脑门一下。
好像哪哪都不对劲!
是他疯了吗?他好像不记得宋铭川认识裴总啊?好像他们出车祸之前还在讨论什么来着?
李伟打了个哆嗦,掏出手机,点开《与君行》,看清楚标签后顿时忧虑重重起来。
他们铭川,该不会被撞坏脑子了吧!!
第79章 番外一 梦回还(2)
宋铭川当然没有撞坏脑子。
他只是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回来了。
昨天他还在皇宫里, 时节正是盛夏——裴晏到了夏天就每天都有些不适,他血气很足,因此很不耐热, 哪怕宫里放了冰已经够凉快了, 还是忍不住要往宋铭川身边蹭, 宋铭川本来手脚偏凉还挺凉快的, 又心疼他出汗, 就让他抱着, 结果被他捂完自己也出了汗,两个人闹腾半天才安稳睡下。
没想到一觉醒来看见满眼陌生的欧式建筑,他一开始以为自己没睡醒,直到听到裴晏的声音才迷迷糊糊回过神。
然后如今就很尴尬。
电视上新闻播报的时间距离他车祸已有数月, 距李伟说, 那场车祸重伤三人,除了两名司机外,他就是最重的那个,也是最晚醒的。
裴晏在他旁边坐着,一边听李伟说话, 一边办公, 宋铭川看过去,满屏都是眼花缭乱的数字和折线。
“股票。”裴晏察觉到他的眼神,把屏幕轻轻转过来让他看清。
宋铭川:“……哦。”
李伟:“……”
李伟说话的声音停住了。
宋铭川觉得麻烦。
现在他身边的这个人,这是裴总吧?以通俗理性而言,他俩完全是个陌生人啊!而且裴总看他的眼神也和小狼崽完全不同。
但,两个裴晏真长得一模一样啊!
距离这么近,他作为对裴晏最熟悉的人,更直观地感受到这样的同步, 以至于他总是稍不注意就下意识地想把他当裴晏。
很怕被对面这位裴总误会。
还有,他莫名其妙回来了,那小狼崽怎么办?
莫名的焦虑淹没了他,宋铭川看了眼旁边的裴总,不动声色地直了直腰板,离裴总远了些,严格保持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离远的瞬间,屋子里好像冷了几度。
“哈哈,那个,”李伟看着宋铭川挪远的动作和裴晏没什么表情的脸,心下咯噔一声,赶忙开口,“嗯,那个,铭川啊,你现在恢复得如何?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现在你呆的地方不是私立医院,是裴总的庄园,还有那些医生……”
他费尽心机地企图暗示宋铭川:这位裴总可是给你花了好大一笔钱!你注意点!
“不妨事。”
裴晏很快打断了李伟的絮叨,然而宋铭川已经听出了点东西。
以他的情商不难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他一愣,看着裴总冷峻的侧脸,又有点不确定起来了。
裴总是和他没什么交集的,照理来说只是陌生人出个车祸,裴总也不应该这么尽心尽力啊?
“裴晏?”他下意识地喊出声,没有用敬语。
“嗯?”裴晏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像在说一件非常无关紧要的事情,“都是小事。庄园是我的,放着也没什么用处,也就能保证没人打扰罢了,你受伤很重,外面那些医生不一定能照顾到,所以把你接来这里。”
宋铭川陷入沉思。
裴总看上去好像只是顺手为之。
可他这一顺手,把自己的庄园都顺出去了。
还有李伟口中的“顶尖医疗团队”,说不定还有其他他还不了解的未知的麻烦……如果是和他毫无关系的“裴总”,真的会做到这点吗?
但如果是小狼崽的话,不该和他这么生分,见到他车祸了也不会是这个反应。
可如果不是小狼崽,这位裴总这些事一套一套的,又是从哪偷师的?
“没事,”宋铭川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最后往后靠了靠,把自己陷入柔软的枕头里,换回了敬语,“谢谢裴总,等我好了以后会搬出去的,费用的话……”
“不必。”裴晏皱了皱眉道,“当时追尾你车的司机是我公司收编的记者,说起来我也有责任在。”
他都这么说了,再说给钱,就有些不上道了。
“那我不和裴总客气了。”宋铭川笑了笑。
裴晏点头,没有再多留,他每天都好像有忙不完的工作,好像只是例行公事过来看一眼就走,转眼房间里就只剩下李伟。
李伟确定裴晏走了以后,舒了一口气,瞪了宋铭川一眼。
“干嘛?”宋铭川觉得莫名其妙。
“你还问我干嘛?老实交代,你和裴总谈多长时间了?”李伟气势汹汹。
“不是,我没……”宋铭川被他的问题搞得匪夷所思,“谁跟他谈恋爱了?”
“还装,”李伟伸手,“你知道吗?车祸发生完你差点成植物人了,是裴总哗把这世上所有顶尖神医给你装了一飞机带进来给你诊断的,你现在人躺的是人家私人庄园,对,就是网上看的什么世家豪族庄园千亿起拍的那种,我还私下里找这儿的佣人打听过,这是裴总私人用的庄园,从来不带人进,他对你说的那都是什么‘顺手’,这话你觉得我信么!还有,你可是头一个住进来的,还有刚醒的时候你俩这个氛围……啧啧,你要再敢嘴硬没关系,我倒立洗头!”
“不是,我骗你干嘛,我之前真不认识他,”宋铭川道,“你不是见着了吗?我还在网上百度他是谁呢,真要有这情况有这对象,我犯得着拉人炒CP?”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李伟抓了抓头发,很迅速地接受了他的回答,愁眉苦脸,“你出道我是看着的,好像也确实没什么绯闻,但能这么花心思给你这给你那的,我觉得这裴总心思肯定不一般,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还有之前你俩炒CP那会,他也没阻拦!”
李伟忧愁:“他要真看上你了,那可怎么办啊?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宋铭川“啧”一声,把头埋进枕头。
“许个屁,我睡觉去。”
“睡几个月了,还睡啊?”李伟震惊。
“不是,我想试试看能不能睡着……”然后一觉醒来就回去。
后面这话宋铭川没说出声。
他恹恹地拉高了被子。
不习惯。
哪里都不太习惯。
周围的空气不习惯,一个人孤零零躺着也不习惯,太安静了也不习惯,明明空调调到最适合的温度,但还是不习惯。
总少个在旁边抱着他还老动手动脚的人。
他烦躁地翻身,闭上眼睛。
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有人调高了空调,“滴”的一声,宋铭川迷迷糊糊睁眼,与拿着遥控器的裴晏面面相觑。
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在与他对视的时候闪了闪。
随后裴晏很自然地收回手,好像又是一次“顺手”:“……空调温度有点低了,小心点,别着凉。”
宋铭川坐起身,与这位理不直气也壮的裴总面面相觑。
上一个这么干的还是担心他在皇宫里冷着的小狼崽。
会下意识听他的话、会把他带来私人庄园、会第一时间注意他、还会“顺路”顺到他房间门口,再偷偷摸摸过来开空调。
虽然性格天差地别,但骨子里的东西掩饰不掉,有些猜测慢慢成型,宋铭川盯着他想了想,起了身。
他如今动作还很艰难,在病床上躺太久,如今走路很疼,他刚直起身,裴晏赶忙放下遥控器去接住他,感觉掌心下的躯体单薄得像一张纸片,不由皱眉,“小心些,你想去哪?”
“想出去走一走,”宋铭川没有抗拒,由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带着自己出门,两个人慢慢走到楼下,“裴总,我们可以聊聊天吗?”
“当然可以。”裴晏颔首,“你想知道什么?”
庄园很大,柔和的风送来周围绿植清苦的香气,这样的味道也是如同折羽宫一样熟悉。
“嗯,我才醒没多久,外面的事情还是有些一知半解,李伟只和我说公司让我静养,但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空档期,公司也不可能一直给我休息,是您去做了什么吗?”宋铭川呼吸着这样的气息,觉得宁静,轻声问。
“嗯,你们公司对你的合同待遇其实很不错,但艺人出事后肯定避免不了炒作和纠纷,”裴晏带着他在湖边慢慢走着,耐心解释,“我听到李伟在和公司沟通,就顺手帮了个忙。”
——真是好顺手一个忙。
他醒过来一天不到,可是目睹了这位裴总顺手顺路顺脚好多回,难不成裴总副业其实是个慈善家。
既视感越来越强烈,宋铭川挑了挑眉,“说起来我和您还不太熟悉,可以聊聊您的事情么?什么都可以,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没有什么不方便,”裴晏没有瞒着他的意思,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可对他说的,“我从小在国外长大,血统可能比较复杂,父母很早就分居了,公司最早是母亲这边家族的产业,因为我母亲比较喜欢艺术,不太擅长经商,而家族也没有别的人能接手,就让我试着经营了,再后来父亲觉得我企业拓展得还行,就问我来不来国内开拓市场,所以我去年回了国。”
“噢,你母亲是……”宋铭川隐隐想起,好像国际上似乎有位皇室公主跑去做演员,还成为国际巨星,斩获无数奖项,一生事业非常顺遂,唯一的缺憾似乎就是嫁给了某位顶级富商,夫妻感情不合,早早带着孩子分居。
“对,是她。”裴晏点了点头。
“原来是她,难怪了,她可是现在所有演员崇拜的对象,”宋铭川忍不住笑道,“我们还经常称呼她叫影界女王。”
“嗯?”裴晏看着他,“你喜欢吗?我这里有很多她塞的签名,想和她合影也可以……”
“咳咳,不用了,”宋铭川差点呛着,“看起来你们关系很好。”
“不算好,不过也不坏,”裴晏打开手机,给他看照片,“她比较向往自由,所以不太在家,也不太管我,不过每年都会给我寄很多她的签名照,说让我分给朋友。”
“至于我父亲,他那边关系更复杂些,”提到父亲的时候他语气很淡,“他有不少儿子,平时也不太注意我如何,但ELLA公司最近发展前景不错,又需要打开国内市场,就有些往来,当然,并不多。”
说话时的微表情,对待喜恶的态度,还有语调。
……是他,没错了。
猜测终于定型。
原来现代的裴晏是这样的。
宋铭川看着他,一颗心慢慢落回原地,安静听完。
和《与君行》很类似,虽然没有书中写得苦大仇深,但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幸福美满,而在这样的环境中,裴晏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裴晏好像没有书上的记忆了,但人还是那个人,不会错的。
裴晏注意到他的目光,说完后停下来,“我的故事说完了。”
“嗯?”宋铭川抬起头。
“现在能给我讲一讲你的事情么?”裴晏很耐心地看着他,“或者说,你有对象吗?”
第80章 番外一 梦回还(3)
“?”
宋铭川惊讶地站住。
出息了啊裴晏, 难不成是生活环境变化,狼崽都开始打直球了。
他看着对面人明亮的双眼,慢慢开口问, “裴总为什么想了解这个?”
“因为你的身体指标恢复得很快, 可能过段时候就不需要待在这里了。”裴晏答得很快, “我需要一个稳定关系来见你。”
稳定关系?进展这么快的?
这就是总裁的高瞻远瞩吗?宋铭川心下有些好笑。
“裴总为什么想见我?想见我可以来公司, 商业合作的话我们每天都可以见到面。”意识到就是本尊后, 宋铭川不自觉就放松下来, 故意逗裴晏,“裴总不是在进军娱乐圈吗?如果有好的剧本我很乐意来拍。”
“……如果你想要剧本,ELLA公司可以提供,”裴晏发觉了问题, 顿时换了一种方式, “但我个人想见你,不止是公事。”
月色柔软地洒落,宋铭川注视着他。
“是这样,”裴晏动作很自然,语气也很平静, “我对你很有好感, 想和你发展恋爱关系——其他关系也可以,我知道你们圈内可能称呼会有所不同,当然,情感这事不能勉强,这点全看你心意,如果你愿意答应,就可以直接搬进来,我的庄园随时对你开放, 至于你说的剧本,如果你想拍,明天就可以去挑,但得等你身体完全恢复……”
“?”
预料之中的告白没有到来,宋铭川表情僵了僵,随后目瞪口呆。
如果他没领会错,这狼崽子是在暗示可以包i养他吗??
“嗯?”裴晏看着他没说话,沉思片刻后像是找到症结,继续说道,“怎么了?是我给的条件不合适吗?不合适的话还可以再加,或者你有什么想要的直接说就好,还是你……已经有对象了?”
后面半句话语气非常不确定。
“……”
宋铭川收回方才的评价,长进个屁,裴晏这都上哪学的臭毛病!
古代就玩什么囚禁play!现代还想玩什么包i养文学!
他方才还有点激动的心一下从嗓子眼落了回去,面无表情地拒绝了裴晏:“是的,不好意思啊裴总,我有对象了。”
裴晏游刃有余的表情瞬间冻住了。
“你……”
他沉默片刻,艰难地找回了下一句话,“你真有对象了?”
那些花边新闻上没说啊?
“对,”宋铭川语气毫无波动,“而且我的对象也是同性,但因为不是圈内人,所以我没有公开。”
他一口气说完,看了眼对面。
果然,裴晏整个人已经凌乱了。
但裴总毕竟不是嫩生生的小狼崽,他很快回神,皱起眉,“可是你从出事到现在,除了经纪人和家人,没有人给你打点,你这对象……”
“噢,他和我异地,”宋铭川发挥了优越的演技,睁眼说瞎话,“工作是做研究的,研究历史那块,您也知道,研究员经常一去几个月没手机,他可能还不知道我出事呢。”
“这样的对象,有什么交往的必要吗?”裴晏语气顿时咄咄逼人了起来,“他都没办法在身边照顾你,宋……影帝,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才对。”
宋铭川神情复杂地看着很理中客的裴晏。
——裴总,你可能不知道你在撬谁的墙角。
“没办法,谁叫我看上了呢,”宋铭川无数话语憋在心里咽下去,迂回曲折地叹了口气,“感情这事情,说不准嘛,况且我的钱也花不完,宠着他就行,你说是吧,裴总?”
裴晏注视着他,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此刻像狼一样亟待狩猎,宋铭川在这样的目光下纹丝不动,很是无辜地耸了耸肩,“还有,裴总,您这么熟练,想必身边不缺人,应该也不差我一个吧?”
裴晏立刻回道:“……没有。”
好像是觉得这么说就“落入下风”,裴晏很快别开目光,“所以,你因为他,拒绝我?”
“对。”
宋铭川以为他会不高兴,但裴晏却在沉默片刻,突然轻轻笑了笑。
“没关系,”裴晏靠近了些宋铭川,声音压低,“我不介意,你身边有谁都无所谓,我依旧是这个态度: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欢迎,毕竟能遇到合我的胃口的人不多,而且你放心,我可以给你提供任何你要的资源,这些是他给不了的。当然,如果你是因为顾忌他而拒绝我,那我也可以保证……”
“他不会发现。”
最后一句话他是贴着宋铭川耳垂说的,温热的气息拂过。
这话说完,他很自然地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西装领,将手递给宋铭川,“夜深了,外面有些凉,回去吧。”
“……”
宋铭川看着他这一通操作。
他嘴角抽了抽后,才把手递给裴晏,裴晏反手轻轻扣住他的手,似无意地摩挲过他的掌心,有力的手臂支撑起他,把人带回房里。
门被轻轻关上,宋铭川捂住脸。
怎么感觉现代的这个更难搞了!
宋铭川做复健做得很积极,他本身身体素质就很不错,被摁着多休养了一个月以后,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于是和裴晏提出“搬出去”这个要求。
他说这话的时候刚从健身房出来,汗水沿着脸颊滑落到锁骨,裴晏眯着眼,想将人压在跑步仪上舔掉那颗汗珠。
对于宋铭川的要求他毫不意外——彼此都是成年人,交往中界限虚虚实实,宋铭川身体已经恢复,再用“休养”这个借口是关不住他的。
“好。”裴晏点头答应,就好像之前的暗示和暧昧完全没有存在,“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么?我开车送你。”
他这句话并不是询问,而是单纯的通知,第二天就开着车停在楼下,还完全没有叫司机,宋铭川于是默许地看着他把自己的行李放进车后座,报出了家庭地址。
他家离裴晏的庄园倒是不远,别墅的建群大多都在差不多的地段,只不过房子没有裴晏大,而等车停下来时,宋铭川正打算拉开车门,裴晏却止住他,将他摁在了车座上。
两个人距离很近,呼吸都好像是彼此的气息。
宋铭川神态放松,让他摁着,表情未变,一副随他施为的模样。
裴晏眸光暗沉地注视他这个样子许久,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与他对视,确定似的再问了一遍,“真的不考虑我的提议?”
“不考虑。”宋铭川笑了笑,慢慢地将自己的衣服从裴晏手中拯救出来,甚至还凑近了些,听见裴晏呼吸下意识一停后,满意地打开车门,“多谢裴总厚爱,慢走。”
他拖着箱子毫不留情地关了门,裴晏的车在门口停了很久,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宋铭川回到别墅后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公司说复工。
当晚,公司就配合地出了公告。
沉寂的网络瞬间炸开!
然而第二天,宋铭川刚进公司大门,就看到李伟贱兮兮的脸。
“怎么了?”他不耐烦搭理李伟,但李伟既然这么看着他就一定是有事。
“Surprise,今天复工,工作室发了博文,公司也给你送来了接下来的规划,猜猜都有什么?”
“剧本?综艺?还是广告?”宋铭川迈步往前,看了眼热搜,他在病床这几个月,热搜是一个没少,如今宣布复工,热搜直接被他挤爆了,全是#影帝归来##宋铭川 痊愈#一类的词条。
这样的热度,合作商们只怕都要疯了似的来蹭一波,宋铭川已经看到不少之前签约的品牌都在发物料和抽奖。
“嗯哼,都有,不过公司还是人性化的,知道你身体刚恢复,就不让你拍戏了,目前有的就是综艺,轻松欢快得很,当做调节也不错,去不去?”
“综艺内容是?”宋铭川没那么容易上当,盯着李伟。
“放心啦不是恋综,你刚复工就炒CP,粉丝们会把公司撕了的,这是一期体验工作的综艺,类似于给你个其他行业的offer感受生活,职业有老师、商人、厨师一类的,保证正经,还是X台黄金时段播出,去不去?”
这么听起来没毛病,宋铭川想了想,“去。”
但感觉还是哪里不对劲,他多余补了句,“这么贴心的综艺,你挑的?”
“哈哈那倒没有,”李伟满脸慈爱,“裴总的助理早上送过来的,广告也是,剧本也是,点名要你去,公司很高兴,你没发现我今天的态度都很和蔼吗?”
宋铭川:“……”
难怪这货笑得这么贱兮兮!
“行吧,”既然裴晏要这么玩,宋铭川也不带怕,而且他有预感,这场综艺里他一定能见到裴晏,既然如此,不如就跟着他来好了,“我能给导演组这边提个要求么?”
“什么要求?不过分的话应该都行,你现在可是个热度点,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李伟道。
“不是什么难事,”宋铭川笑了笑,“只是我想挑职业。”
“嗯?”李伟疑惑,“职业?你对这个有要求?想当什么?”
宋铭川语气悠悠。
“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