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宴会如期在皇宫举行, 宋铭川也终于见到了裴帝,隔着很远的距离他也能看得很清楚——裴帝老了。
一场中毒消耗了裴帝的许多精力,而多疑的性格叫这位皇帝眼神总是有些阴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而在众目睽睽下, 裴帝撑出个分外慈爱的模样地将裴晏带到他下首的第一个位置, 而这个位置往往是太子才能坐的。
那一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在了那张椅子与裴晏身上。
而在这样的目光下裴晏抬眼, 环视周围一圈。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他表情平静,一步一步走到那个位置前,毫无推脱,轻轻一撩袖袍, 稳稳地坐了下去。
他竟然真坐了!
对面大皇子眼睁睁看着, 表情就扭曲了一瞬,不远处的柳尚书脸色狠狠一沉,六皇子也不满地皱眉。
六皇子年岁渐长,最得裴帝疼爱,自己也下意识地觉得那个位置合该自己来坐, 见到裴晏坐下, 当场就低头看他的舅舅柳尚书。
柳尚书已没空管他。
所有人都知道都知道这样的场景下不可泄露形态,但不管是大皇子还是柳尚书极力隐藏的眼神里的冷意还是被宋铭川精准捕捉到。
他们谁也不知道裴帝在想什么,而裴帝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而是笑呵呵示意开席,很快就有舞姬与乐师开始演奏,但底下的朝臣几乎没人在欣赏表演,全都在用眼神和窃窃私语飞快地进行八卦。
龚子庚隔着大老远给宋铭川挤眉弄眼:怎、么、回、事!
宋铭川目光落在前方,示意他别晃。
裴晏在叫他来之前就说“有一场好戏”, 想必这事才刚开个头,而果然酒过三巡,裴帝面露乏态,汪仁适时上来请陛下更衣,裴帝便离了席。
他一走,原本窃窃私语的讨论瞬间就放大了几倍,全部聚焦在几位皇子身上,大皇子有些坐立难安,柳尚书也没见得多闲适,两人视线甚至不断对上,从昔年的对手眼中找到了同样的焦虑。
“……四弟,”最终还是大皇子主动开了口,语气谨慎,“近来过得可还好?”
“还不错,”裴晏的表情有些玩味,“我毕竟还在承羽宫,离父皇倒也不远,父皇方才交代了我些差事,想来过几日会很忙,还是大哥好,早早建了府出宫,平日还得几分闲开赏花宴。”
也不知道这话里什么含义,大皇子的目光顿时闪烁起来,原本的不满被别的什么东西替代,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柳尚书眼中精光一闪,笑呵呵地抬手,“那倒是恭喜四皇子殿下,不过前几日我也听得殿下替陛下办好了差事,不知可否给老臣讲讲?”
裴晏含笑看了他一眼,“柳尚书想知道?”
“看来柳尚书管得倒多,皇子差事岂可随意打听。”大皇子骤然开口。
底下人纷纷目瞪口呆起来。
大皇子怎么看上去像在给四皇子说话似的!
柳尚书也是一愣,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大皇子一眼,“是我失礼了。”
六皇子不满地嚷嚷,“什么事,我也想知道!”
“知道什么?”裴帝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此时才姗姗来迟,好似全然不知道方才的暗流涌动,“诸位爱卿有何趣事?”
宴席又很快恢复了往常般的气氛,不管是皇子还是柳尚书都将方才那一幕掩饰下去,在最后散场时还有许多官员纷纷上来交谈,宋铭川远远地看见有许多人围住了裴晏。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一场戏下来,原本许多摇摆不定的人心下总会多几分计较,大皇子离开得很快,柳尚书也不遑多让,表面上看只是波澜起了又散。
但其中波澜并非就此消失,或许是掩埋在面上宁静之中。
“走走走,”龚子庚站到宋铭川身边,挤开想连着宋铭川一起包围的人,和他一块艰难地往外走,“咱们路上好好聊一聊……我应该不同我家老爷子一起回去,你家马车来了么?”
宋铭川本想说没有,但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面前,车夫的脸看上去过眼即忘,朝他点了点头,宋铭川认得——是十二。
“……来了,上马车吧。”宋铭川欲言又止地把龚子庚推了上去,“走。”
这一路大多是龚子庚抓着宋铭川说话,宋铭川有些神思不属,应了龚子庚几声后陷入沉思,等到了宋府后,宋铭川先下马车,对十二说,“送子庚兄回府——你知道龚府在哪吧?”
“知道。”十二点头。
“诶没事,他不知道我也能指路,”龚子庚大大咧咧从车窗探头道,“那我走了啊!”
十二扬起马鞭,瞥他一眼,“龚大人,不要探头。”
“噢对对。”龚子庚听话地把头缩了回去。
宋铭川看着这一幕,在江南或者更早以前就有的疑惑突然浮现眼前。
他总觉得十二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江南时便如此想过,但没深思就抛在了脑后,如今十二与龚子庚一同出现时,某种快要被他忘掉的东西又隐隐约约记了起来。
而一旦想起这是什么,宋铭川的表情骤然精彩起来,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
……能说吗?原著中的缘分,还是有些……奇妙?
他晃晃悠悠地回了府。
皓月当空,骤然想起原著中的一些事,又瞧见了龚子庚与十二,宋铭川莫名感觉到一种浅淡的、微妙的安宁,这本书里的场景好像也逐渐以另一种方式现实了起来。
还有,裴晏真的长大了。宋铭川再次确定了这点。
一旦抛开过往的目光去看他,裴晏今日的举止言行就复现在宋铭川的思绪之中,他显然是在下一盘棋,看似在与大皇子柳尚书博弈,实际上或许是在与裴帝博弈。
抛开其他情绪,裴晏这样锋芒毕露却又笑意盎然的模样宋铭川其实很喜欢。
若是他在现代遇到这样的裴晏,想必会相谈甚欢,若是有合作,应当也会很默契。
他漫无思绪地放任了自己这样无厘头的想法许久,听见身后有动静,若有所感地回头。
裴晏不知何时来的,在烛火下静立着,看着他。
宋铭川也回看。
一时之间无人先开口,只有烛火跳动。
“宴席散了?”最后还是宋铭川移开目光,问道。
“嗯……被抓着说了许多话。”裴晏坐到他对面,“都是废话……又走不脱。”
“怎么叫十二过来了?还让人当车夫。”宋铭川的目光从裴晏的眉眼掠过,或许是夜间,他神情放松,声音也很低,是平日里交谈的闲言絮语。
“宫宴人与车多了,宋府的马车未必能进来,就让他去了。”裴晏眉目柔和注视着他,眼神温柔,“也想让他留在宋府,老师能看见,我也能安心几分。”
“所以今晚先到我面前过明路,是吧。”宋铭川抬眼看他,轻哼一声,倒也没有生气。
“嗯。”今晚的宋铭川好像格外温和些,裴晏忍不住伸手去握住了宋铭川的手,摸索着十指相扣,摩挲着宋铭川温凉的肌肤,低声开口,“十二的本领很好,仅次于方宁,本来我想让方宁来,但宫里有人认识他……怕被认出给老师惹麻烦。”
“……手。”裴晏年轻人火力旺,手掌是源源不断的热度通过相扣的指尖传来,宋铭川下意识抽了抽自己的手,没能抽出来,有些无奈,“别闹,松开。”
“老师先应我,把十二留下来。”裴晏拉起宋铭川的手,晃了晃。
仗势欺人,讨价还价。
宋铭川再次尝试了一下,没能把手抽回,啧了一声,“行,明日我与元宝说。”
得到应允,裴晏眉眼一弯,没有松开宋铭川的手,而是送到自己唇边,轻轻啄吻了一下,触感湿热滚烫。
宋铭川顿时像被火燎到般抽回自己的手,有些恼怒地瞪他一眼,“动手动脚做什么?”
裴晏分明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这样动不动就要亲一口摸摸手的习惯从哪里学来的。
裴晏低低地笑了起来。
“行了,大半夜不回宫,净往我府上跑,现在十二我也留下来了,你要住也有房间,别腻在我这,都这么晚了。”宋铭川听不得他如今声音里的愉悦,起身要赶人,裴晏往后一靠,笑着摇头。
“老师,别赶我走,我可还有正事要说呢,今晚的宴席你觉得如何?”
裴晏也惯会制衡人了,正事放在最后说,吊人胃口,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吃准了宋铭川要听。
宋铭川都快被他这样的小手段气笑了,但他确实想听,伸手敲了敲桌案,宋铭川道,“有话直说,说完就走。”
“好好好……”裴晏举手讨饶,“还是多亏翰林院这桩案子,倒叫我查清了些了不得的东西,老师应该看出来,大哥急了。”
“柳尚书似乎也不知道大皇子做了什么,”宋铭川道,“不过今晚宴席后他一定会去查,毕竟大皇子殿下今日的态度确实有异。”
“不错,”裴晏开口,“如果他们要查,应当也只能从一个人身上下手,就像我一样。”
“冯元。”宋铭川接话。
裴晏含笑点头。
下一刻,宋铭川悠哉悠哉起身,“说完了?”
“……”裴晏的笑容瞬间消失,徒劳地想伸手,被宋铭川躲开敲了一记,只能吃痛收回,他有些可怜巴巴,“老师……”
“说完了就走。”
门扉无情关上,四皇子殿下被关在门外,宋铭川靠在门上,松了口气。
……真是越来越难招架了。
第62章 问题 选妃
秋闱越来越近了, 京城里关于这件事的讨论也开始变多。
因着冯元之事并没有传出去,陛下也没有给出说法,日子就无事发生地往前走, 只是被拆掉的样卷自然不能用了。好在每年的题库中都还有备份来得及替换, 宋铭川感受了一把古代加班极限, 等到卷子最终封好送走时, 才长舒一口气。
“终于完事儿了……”身后同僚们也纷纷发出解脱之声, 一位年轻些的王编修便探头, “诶,要不庆祝一下,咱们晚上一起吃顿饭?”
“可以啊,”宋铭川整理好手头的东西, “不过我不常在酒楼用饭, 要吃什么还真不知道。”
“这个简单,京城袖香楼,老字号,里面的东西都是一绝,价格虽然高点, 但都累这么多天了, 也不差这一口。”旁边有同僚道。
说走就走,几人便有说有笑出门,各个都瞧见宋府马车停在门口。
其实坐马车不稀奇,但宋府的车夫很是兢兢业业,每次到点便已停好了马车,总能一眼被瞧见。
“噢,我得和家里人说一声不回去用饭了,”宋铭川看见十二, 忙回头,“诸位稍等。”
几位同僚站住脚,只见宋铭川前行几步和车夫交代了些什么再折返,各自不由开起了玩笑,都是年轻人,说话就嘻嘻哈哈。
“家里人——想必宋侍讲已成家了?”
“好似没有听说过,那就是家中有美妾喽?”
“饶了我吧,”宋铭川苦笑着摇头,“我家中没人,也没有姬妾。”
“不信,不信,若是家里没人,怎么还多此一举要和下人交待去酒楼?”
宋铭川:“……”
当然是因为一些不可告人的缘故。
自从答应裴晏放十二来府上后,宋铭川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上下班都规律了起来,如果要忙什么到很晚,总会忍不住交待一句——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交待。
如果他忘了交待上这一句,回到府上必然会看见一个裴晏。裴晏还就站在灯下,幽幽地盯着他,也不说话,好像他犯了什么天条。第一次宋铭川喝口茶回头看见他,差点没把茶喷出去。
现在的裴晏有种“我偏要这么做”的强势,又学会了迂回的手段,平日里不觉得,一旦宋铭川碰到了那层墙壁,就能感受到裴晏如今隐隐约约的独i裁。
暗卫像个光明正大放在他面前的提示器,告诉他裴晏在注视着他,当然,比起在江南时神不知鬼不觉在旁边插暗卫说他去青i楼,如今这手段已经进步很多,至少十二是他点头放进来的,没有那种被窥伺的感觉。
这样的退让一步,也不知道是纵容还是妥协,但这个中缘由显然不能同外人道之。
宋铭川干咳一声,把这话题插科打诨过去了。
袖香楼的环境果然倒好,他们各自落了座,立马就有琴师在屏风后奏曲,一派清幽,几人坐下就开始聊闲话。
男人谈话永远离不开谈八卦,不管是外面听来的战事,还是谁家贵族的笑话。
“西北战事越发焦灼了,陛下先前说要与诸国谈判看看他们的条件,但这些小国竟狮子大开口,张口便要十城,谈判破裂,只怕过几日又要开打了。”
“其实论兵力,这些小国何尝能与我们抗衡,但近来国库短缺、粮草又不齐,李将军也没办法……”
“今年诸事杂乱,江南贪腐、西北开战、陛下又中毒……诸君,此相不稳,我总觉得不安啊。”
“怕什么,”宋铭川听着他们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聊天,夹起一块鱼,“咱们这几个小官,出什么事也做不了主也逃不脱,不如心态放好些,还能多吃两碗饭。”
“说是这个理,”有位同僚说,“但总有不安嘛……宋侍讲,你是四皇子老师,挂着四皇子名头,平日难道不会觉得战战兢兢?”
“?”宋铭川疑惑,“我为何要战战兢兢。”
“许学士,知道吗?”王编修见他疑惑,干咳着提点他,“这可是真的大儒,桃李满天下的,在翰林院已有三十年,他近日都已不来了,你可知道为何?”
“为何?”
“他是三皇子老师。”王编修道,“三皇子给陛下下毒这事一出,许大学士就去陛下面前磕头了,他是三皇子老师,三皇子被下狱,他这个老师自然也讨不到好,许大学士几次企图上吊被拦,如今连门都不敢出。”
是了,古代人似乎对这样的名节极其看重,难怪这群人这样紧张他。
“四殿下又不同他这样,”宋铭川想到那闭门不出的许大学士,不由也是叹惋一声,随后摇摇头,“我自然不怕的。”
“话是这么说,但咱们文人,平日里做点清闲事算了,也不参这些事情的,但一旦有了身份,事情都不方便起来,”有人道,“宋侍讲,我看你平日也不仗势欺人,低调得很,显然也是只想过自己的日子,不如找个时机与这些皇子都撇清些关系好了,你分明什么也没做,然而上次赏花宴大皇子殿下便这样,可真叫人难以招架。”
“而且近来风起云涌,各位皇子谁知道如何呢,明哲保身才重要啊。”最终有人这么说。
虽未明说,但其中含义明显。
“我明白诸位的意思,”宋铭川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完,抬手敬了他们一杯,笑道,“放心,我有分寸的,如今虽变故变多,但我等将卷子送出,秋闱将开,人才也便挨个选拔出来,朝堂又有新气象,而西北诸小国与我朝对垒也维持不到冬天——草原已枯,又无良田,他们并无粮草可再接济,虽是低谷,但处处亦是新局。”
他这么一说,几位同僚的眉头便松开了,大笑着与他碰杯,“不愧是宋侍讲,这么一说,感觉我等倒做了件大事。”
“自然是大事,”宋铭川道。
他说话素来都很好听,席间颓然的气氛一扫而空,也不再谈那些官事,纷纷讲起了新鲜见闻,便有人说着说着讲到了宫里。
“你们听说了没?今日柳贵妃又前去陛下面前,说起了要给几位皇子殿下选妃一事呢。”
大皇子是有侧妃而无正妃,三皇子入狱不算,四皇子如今也是身边没人,柳贵妃早在四皇子回京时便提起过此事,但被“养伤”给搪塞了过去,如今重返朝堂,柳贵妃自然要提。
而且这一次,裴帝也开始认真思考起此事,柳贵妃又提到二公主如今依旧未择婿,索性一块挑挑。
裴帝没有直接拒绝,反倒是说再考虑考虑,只怕已经有了七八分准。
宫里藏不住事,柳贵妃意见是上午提的,裴帝还没应允,消息下午已传进了翰林院,只怕过不了几天就能听到确切消息了。
宋铭川手顿了顿,藕片就从筷子上滑了下去,他放下筷子,“这事可是有准信了?”
“算有,大皇子身边美人也不少,挑个正妃而言对他刚好,也不知道会选哪家,二公主也确实花期待嫁,也耽搁一段时间了,之前还有风声说她要嫁去西北……四皇子至今没有服侍的人,要娶妃就更是时候了。”
席间便又开始就“谁府上有美妾”“哪位大人惧内得厉害”进行新一轮探讨。
宋铭川轻抿了一口酒。
裴帝如今正拉拢着裴晏不知道要做什么,柳贵妃提出这样的建议必然也是不安好心,但裴帝现在若真给裴晏挑妃子,他这样好面子又谨慎之人,能给裴晏挑的必然会是最好的,想必是京城贵女,或是书香门第,倒也是美事一桩。
也确实该是美事一桩。
这席宴会就这么气氛轻松地结束,宋铭川出酒楼时又见到了自家马车,十二握着缰绳,不知待了多久。
“你家车夫还真是尽心尽责,”同僚们啧啧感叹,“快去吧。”
宋铭川与他们告别后上了马车,轻舒一口气掀开帘子,还没招呼十二驾车,一道修长优美的剪影就坐在马车里,抬眼看着他。
“老师,饮酒了?”
是裴晏。
宋铭川一愣,当即松手让帘子滑落挡住里面的光景,坐到对面,看着裴晏沏好茶递给他一杯,接过饮了一口,“殿下,你怎么在马车上,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我去了趟大理寺,从那里回来,想去府上找老师,十二说你在这里,我便让他来了,老师这席用得怎么样?可有说什么趣事?”
“席间一切尚好。”宋铭川颔首,沉默片刻,又看向裴晏,“也听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裴晏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是说给你择妃,”宋铭川道,“据说柳贵妃去陛下那进言,说你与大皇子二公主殿下都该正经成家,陛下似乎同意了。”
说到“择妃”,裴晏饶有兴趣的表情一瞬间消失了,皱了皱眉,“我不管他,朝中事务堆积一大把不干,如今倒有心思来做这些?”
他显然很抵触,连面也不想见。
“殿下。”宋铭川正了正神色,“你不要这样,若此次选妃为真,想必陛下一定会花很大心思在上面给你择妃,所挑选的女子想必才貌双全,是合适你的,人尚未见面,你就这样断然拒绝,若是这样错过,以后……”
“以后什么?”裴晏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静。
“以后我走了,你该怎么办?”
宋铭川轻声道。
第63章 择妃 回答
宋铭川的话很直接。
他说的是实话, 也是他们从最开始就挑明过的话题,随着回京之后,裴晏好像把它忘了或是刻意避开没有再提起过, 但宋铭川却没有忘掉。
他说完后, 车厢里有很短暂的沉默, 宋铭川以为裴晏会生气, 垂眸看向桌上的茶杯, 但裴晏却在沉默之后, 轻笑出声。
他缓缓伸手握住宋铭川的手,宋铭川不明所以地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
裴晏表情是平静的,轻轻抓着他的手,好像他方才说的不过是一个玩笑话, 还很配合地嗯了一声:“好啦好啦, 我知道老师一直想走,老师不用这样强调,所以方才你们还聊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么?”
“……”
宋铭川与他对视,片刻后,裴晏先移开双眼。
宋铭川抽回了自己的手, 平静地开口, “没有什么有趣的了,殿下,不要逃避,有些事情无可避免,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我不希望你沉溺在现状里,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裴晏转回头,注视着他的眼睛片刻, 又去捉他的手,这回牢牢抓进自己的掌心,摇摇头,“没有沉溺,毕竟老师连沉溺的机会也不给我。”
“那还怪我咯?”宋铭有点好气又好笑,伸手想再抽回——这次没能抽动。
“我怎么舍得怪老师,”裴晏与他牢牢地十指相扣,低声道,“老师先别急着挣脱。既然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那不如来听听我的?应当会比老师从其他人那里听得有趣。”
“……说吧。”宋铭川又挣了几下,发现挣不脱,只能沉默地往后一靠。
裴晏还与他十指相扣,若他挣扎才会使力制住他,他要是不反抗,就只能感受到对方掌心包裹住他的手,沉静而妥帖。
“老师既然从旁人那听说了赏花宴,那知道为何柳贵妃要在此时提出赏花宴么?”裴晏摩挲着宋铭川的指尖,将那温玉般的指尖带起自己的体温热度。
“不知。”
“前段时间宫宴一场,老师也应当察觉出大皇子不对劲,”裴晏笑了笑,“柳尚书人老成精,自然也不会放过大皇子异状,这几日他正查着大皇子呢,不过只能查到大皇子指使冯元,再往下便断了线索,同我当时一样,他一定百思不得其解又想知道答案,所以便叫柳贵妃帮个忙——从宫内再探底。”
“兰贵妃也在宫中,若是柳贵妃想动什么手脚,只怕讨不到好。”宋铭川深思,“兰贵妃可对大皇子很看重。”
裴晏看着他:“若搁在平时,兰贵妃必然是要出言阻拦的,可是老师方才听几位同僚讲时可曾听到一句——这次赏花宴,还有二姐在其中?”
“是了,当时我还在想为何还有二公主,只是周围人多不好问……等等,难道?!”宋铭川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顿时不敢置信地坐直了身体。
裴晏点了点头,“嗯,柳贵妃不知用什么手段知道了二姐喜欢女子,直接捅到父皇处了,就在大皇子说要将二姐嫁给李将军之子时。”
“那,无凭无据,陛下信了么?”宋铭川喃喃道。
“目前应该是将信将疑,所以才说要举办赏花宴,因为陛下起了疑心,兰贵妃已没法再给二姐遮掩,不然也保不住大皇子,只能同意了此事。”裴晏笑了笑,“这才是赏花宴真正的缘由。”
“竟是如此……”宋铭川沉默片刻,“想必二公主会答应,或许这场赏花宴上她便会挑好夫婿出嫁。她身为皇室公主,又有这样的母亲与兄长,许多事身不由己。若是她个人,必然宁死不屈,但在柳贵妃教唆与陛下怀疑之下,若要保全母亲与兄长,只怕只能嫁人了。”
“不错。”裴晏轻声道,“而且她所嫁的人选只怕也有定论——既然为了利益,那么挑选就很方便了:不沾柳家,位高权重,愿意站队大皇子,也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宋铭川下意识皱了皱眉,然而不等他再说话,裴晏继续道,“另外,老师是不是一直在好奇,为何冯元一事再无下文?”
宋铭川注意力被扯回,“嗯”了一声,“是,我好奇,冯元应当与大皇子毫无交集才对,大皇子用人应当会很谨慎,而我还好奇,若是叫你查到了冯元与大皇子的联系,你应当早早禀报陛下,不至于让大皇子毫发无伤……所以背后必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对么?”
“不错,这事你们翰林院的人好奇,柳尚书也好奇,不过他们显然都忽视了一点,所以没有查出。”裴晏笑了笑,“冯元区区一介书生,被我审了这么久都不肯透露一句,显然有异,我还刻意告诉了他若是此事传出他官位不保身陷囹圄,但他竟然不怕,反倒要我早早下论断,哪里是嫉妒这么简单。”
——区区嫉妒,真的能让冯元搭上身家性命吗?
宋铭川脑内飞速转动,“所以冯元是犯下了,或者说是知道了什么事,与大皇子相关,而那件事才是真正能叫他满门抄斩或是粉身碎骨的,在这样的两厢抉择下,他选择了其轻?”
“正是。”裴晏笑了笑,“所以赏花宴若是大皇子能撑住,倒还有喘息的余地,若被柳贵妃抓住了把柄,呵。”
宋铭川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刀光剑影,深深皱起眉。
“殿下,若是你去赏花宴……”他转头看着裴晏。
“老师又在担心我了么?”裴晏笑着看向他,“老师担心什么?其实你方才猜得一点也没错——这场赏花宴针对的是大皇子与二姐,对于我,陛下最近正站在我这一侧呢,柳尚书还没想好怎么下手前是不会招惹我的,而陛下既然在用我,自然也想好好补偿我,确实会极用心挑选京中贵女,柳贵妃等人纵然想做什么手脚也是不成的,确实是我择妃的好时机。”
宋铭川闻言一愣,“你会去?”
“自然要去,不然便辜负了老师的期望,不是么?”裴晏笑了笑。
裴晏的态度与方才大相径庭,和颜悦色地应声,好像方才皱眉不耐烦的影子消失了,但宋铭川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将赏花宴背后的阴私算计摊了个清楚明白,明摆着告诉他这场选妃背后的别有用心。
赌得就是他宋铭川服软。
“若你去了赏花宴,只怕周围全是算计,又哪里有什么真心。”宋铭川疲惫地伸手抵住自己的额头。
“老师,如今世道就是这样的,每个人心里都有各自的谋划,从我回京城的第一天起就没有停过,这场赏花宴就是如此,陛下选的贵女人选必然也都有考量:不论情感,只论利益,他不会眼看着我坐大——这就是交易。”裴晏看着他,“但我都听老师的,老师要我去做这个交易,我就去做。”
“我是要你好好的,若只是交易,那有什么意思?”宋铭川摇头,“殿下,他们可以把情感一事当交易,但我只想你能遇到值得托付真心之人。”
“若是真心的话,只有老师,没有别人。”裴晏靠近了他,“所以老师,你要我去择妃么?要,还是不要?”
马车其实够大,两个人坐着也有些距离。但此时裴晏靠近,就好像呼吸都重叠在一起,他的动作一时强势起来,不许逃避。
“我……”宋铭川被他堵得几乎有些狼狈。
而裴晏则趁机靠近了他,转眼间已是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贴着鼻尖。
“老师,怎么不回答了?”
宋铭川听见了他的呼吸,呼吸声带上主人的情绪,下一秒,裴晏已是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慢慢吻了上去。
“不许。”宋铭川伸手挡在自己面前,裴晏握住他的手摁下去。
“是不许亲,还是不许去?”
像是怕听到他拒绝,裴晏嘴唇像羽毛般轻柔地擦过宋铭川的嘴唇,堵住宋铭川所有话语,一开始只敢轻轻地挨蹭,在这样的空间里,任何触感都会被无限放大,这样触碰与摩挲,宋铭川被他蹭得嘴唇发痒,下意识挺了挺腰往后靠要挣脱,裴晏便伸出手从后环住他不让他动,惩罚似的咬住他的嘴唇。
牙尖叼住嘴唇研磨时又是另一种感觉,宋铭川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嘴唇上,他能感受到裴晏含住他的嘴唇,用牙尖轻轻咬着他的嘴唇,片刻又放开,在他勉强要呼吸时又缠上去,用舌尖舔咬着他,湿热的触感和方才的痒意一并涌上,宋铭川从力气上从来都不占优,挣扎不开。
他被这样又缠着却又不深入的吻和裴晏又桎梏又环着他的动作给折腾得几乎要踹人,然而等到马车停下来时他才意识到,整个人已经快被裴晏压在车厢中那方小桌上了。
头发也散乱了,衣裳也不好说是个什么样子,好在茶壶和茶杯没有被碰倒,也不知道裴晏是什么时候把这些移开的。
这个吻结束后,宋铭川手脚发软地整理着仪容,裴晏过来默不作声地帮着他理,没有说话——也还好他没有说话,不然宋铭川可能会想一脚把他踢出去。
等到仪容整理完毕,宋铭川二话不说就想下车,裴晏眼疾手快地将他捞了回来,在宋铭川瞪大的双眼中,裴晏最后问:“所以老师,还让我去择妃么?”
“……滚。”
第64章 折花 触世
龚府与别处截然不同, 虽也是高门大户,但却清幽古朴,并无奢华之感。
宋铭川谢过引路的门房, 还未见到龚子庚, 先见到龚尚书, 龚尚书似乎刻意在等他, 见面笑呵呵与他寒暄了几句才放了他去, “我就不打扰你了, 往后走便是子庚房间,你们年轻人聊,只是他还在病中,别久留, 小心染上。”
“好。”宋铭川谢过龚尚书, 往后走,敲了敲门,门中传来有气无力地一句“谁呀。”
“是我。”宋铭川很耐心地答。
房间里有气无力的声音消失了,换成了鬼鬼祟祟,“快进来。”
……所以每次见到龚子庚, 他们之中总要有一个人鬼鬼祟祟是吗?
宋铭川心情复杂地推开门, 此人正横卧在床榻上,歪成麻花,一边看闲书一边嗑梨,上看下看就是不像病患。
“你可算来了,快坐,我还在病着不好使唤下人,你自己将就一下。”龚子庚唉声叹气,“这日子, 一天天没法过了。”
“病着?”宋铭川挑眉把门关上,以免被人瞧见龚子庚如今翘着脚要飞天的样子,“恕我直言,看不出你哪里有病。”
“心病也是病,”龚子庚把书一丢,整个人跟没骨头一样,“赏花宴消息传出去当日我就告了病假,结果今日赏花宴要开了,陛下还来问我爹我身体怎么样了能不能来,差点把我爹也给吓得告病,还真给猜对了,陛下果然想选我尚二公主。”
“难怪我从院里出来就听说你得了风寒,”宋铭川摇摇头,“如今赏花宴正开着呢,你不去,二公主应该等不及会另择他人,不管是谁,想必又是一场风波。”
“那些明里暗里的事我不管,只别沾我身上就行,我没别的志向,就想混吃混喝等死,如果是平时还能帮她一把,但这事柳贵妃提起来,又有大皇子在,龚家不可能下场,”龚子庚把梨啃了,擦了擦手,一骨碌坐起来,“但我听说四殿下也去了赏花宴,陛下是必然要给他选妃的。”
他欲言又止。
宋铭川也欲言又止。
“能说吗?”龚子庚纠结再三道,“我觉得四殿下对你挺好的,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之前给我说拒了四殿下,但人家也没记仇,翰林院的事一出他就不养伤了直接去了大皇子府把你带走,京城里的人眼睛亮着呢,都知道他在给你撑腰,你没发现外边人也不敢来找你茬么?”
宋铭川:“……”
“还有啊,虽然大家不怎么说,但四殿下长得挺好办事也利索,据说前几日他去了趟大理寺审人,大理寺有我几个朋友对他评价也很高,还问过他要不要来大理寺领差事,他只说陛下还有事交待,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差事,但看大皇子殿下跳脚的样子,只怕轻不了。”
宋铭川:“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龚子庚摇头打断他,“如今陛下要给他挑妃子,必然也有这方面考量,震慑震慑大皇子,这头一回嘛总不能就这么定了,最多只是先相看,估计也只是侧妃,但有一才有二,往后人才多起来呢,四殿下若开了个口,以后人还会少吗?”
宋铭川:“他应该不会……”
“你觉得他不会!但你自己想想,如今四殿下他正缺什么?缺朝中助力啊!选妃这不是一个极好的助力?陛下既然开了这个口,他若是个聪明人就不会拒绝,这妃必然会选,但我也觉得四殿下看上去不像是结了婚就会对你撒开手好好过日子的那种人,你也要做好他一边娶妻一边还对你不放手的打算,我跟你说啊这皇室之事最是复杂,到时候他若真娶了侧妃再……”
龚子庚越说越离奇,剧情竟然能无缝衔接到《与君行》暴君黑屋,宋铭川终于忍无可忍,截断了他的话,“停,停,你能住嘴吗?”
“怎么了?”龚子庚唾沫横飞的畅想被打断,迷惑不解,“我还没说完呢!”
“能不能让我先说完,”宋铭川表情十分无语,“我进门到现在成功说上了几句话?”
“呃,你说,”龚子庚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我还是很想听的。”
他姿势都摆好了,宋铭川的表情却又跟调色盘似的变了几回,吞吞吐吐起来。
龚子庚的心就跟着他的表情变化,脑海内已做出了无数个八卦的走向。
“算了,不知道怎么讲,”宋铭川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有些羞耻,索性直接起身,“我还是不说了。”
“靠,停下!”龚子庚直接鲤鱼打挺翻下床拦在门口,“话不说完就想走,你要死啊!今儿话不说完我得把门板堵了,休想出门!”
他瞪着眼睛看着宋铭川。
片刻之后,宋铭川到底没能招架住,“好好好我说我说,过来。”
房间顿时安静不少,只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宋铭川尽可能让自己理智、冷静、平静地将昨晚发生的事情以及裴晏的态度平铺直叙完。
一炷香之后,龚子庚像幽魂般飘回了床上。
宋铭川看上去很镇定,起码表情是镇定的。
“嗯,也就是说,四殿下不会选什么妃了。”龚子庚喃喃道,“真有你的啊兄弟,他要是挑个显赫人家的小姐做侧妃,就有人敢为了赌一把与柳家打擂台……”
“这种事他不会做。”宋铭川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听你的话好像还挺自豪?嗐,不论殿下如今真心有几分,他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今日赏花宴必然是要得罪陛下了,当今陛下脾气喜怒无常,他别把自己赔进去,”龚子庚扭头,犹犹豫豫地看向宋铭川,“你如今是怎么想的?他这么做,你有没有被打动?”
“我又不是什么待字闺中的少女,可别说这些了。”宋铭川摇头。
“那你喜欢他吗?别的不论,你真的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龚子庚追问。
宋铭川静静地转头,与龚子庚对视。
片刻后,他敲了敲桌子,“等等,子庚兄,我想起一些事。你方才说什么?殿下他几日前去了大理寺?审了谁?”
龚子庚张了张嘴,把嘴巴闭上,盯着他。
宋铭川没有说话。
片刻后,龚子庚往后一靠,生气不看他了,开了口。
“审了谁这我不知道了,这些都是机密,不过我能确定不是冯元。”
不是冯元?
宋铭川好像隐隐约约摸到了什么线索,下意识地问道,“大理寺还关着谁?”
“这你说的,犯了事的有官职的人还能有哪些人?负责你们江南的那批官员,还有三皇……”龚子庚本来漫不经心地数着人,突然猛一个激灵,直起身子。
宋铭川直直与他对视。
“我记得三皇子入狱的原因是给陛下下毒,当场被大皇子发现,当即喊来在屋外的六皇子并朝中重臣捉拿。”龚子庚低声说。
“嘘。”宋铭川同样压低嗓音,“这事你还听说过什么?”
“没有了,三皇子所用的毒已被太医收走,不是宫内所用的,应当只能在宫外搜寻,你要药方?但这东西很难拿到,只怕还要冒险。”
“你这里冒险就谨慎行事,我这边来想办法。”宋铭川道,“既然柳尚书也查到这一步,只怕离事实不远了,而且还有一种可能……”
他没有再说下去,将最后一种可能性咽进肚子,尽管他知道越坏的可能越容易成真。
“我知道了。”龚子庚正色起来,也顾不上生气,“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只怕四殿下这边也有危险,时间不多了。”宋铭川直起身,“我得先走一步。”
“我不是说这个。”龚子庚道。
他站起来,走到了宋铭川身边,打开门。
“铭川,别嫌我唠叨,也别再岔开话题,回京后三次见面你两次都回避了我问感情之事,”龚子庚低声道,“你很聪明,很多事你心中也有计较,但太过聪明就会过于谨慎,一步不敢错,然而有些东西不是光靠躲避就能解决的,一旦错过或许就是一辈子,毕竟‘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好景不等人啊。”
这话似曾相识,宋铭川一愣。
“走吧。”龚子庚拍了拍宋铭川,“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就休这场病假去了。”
宋铭川一路出了龚府,龚尚书远远地看着他,微微颔首。
“十二!”他上了马车,快速地说道,“我能联系上暗卫所哪些人?”
“所有人,您都可以。”十二道。
“好,在四殿下身边守着的人别动,方宁也留在那里,其余人帮我查三件事:一是调出三皇子下毒的药方,查与冯元的行迹是否有重叠,二是查柳尚书,柳家家底在何处,近期可曾离京,”宋铭川一件一件下达命令,“最后一点就是……”
“查陛下,手中御林军现在何处。”
他刚到宋府准备收拾收拾进宫,门外便有人气喘吁吁地来了,定睛一看,竟然是福来。
“福来?”宋铭川一愣,心中不妙之感加重,“你怎么来了?殿下呢?”
“殿,殿下因赏花宴触怒陛下,如今已被禁了足,不过他让我来告诉您这些都没事,让您别担心,对了,他还让我给您带句话。”福来好半天才喘匀气,抬起头。
“冯元失踪了。”
第65章 利用 劫人
冯元失踪了, 就在赏花宴进行到如火如荼之时。
赏花宴上,柳尚书正铆足了劲要把大皇子拉下水两人明争暗斗,二公主还在强颜欢笑为人选而犹豫, 而在此时, 与这场好戏原本不搭架的四皇子突然站出来, 说他不择妃。
——在来之前没有人会觉得他真不择妃, 他面前的贵女都是筛选了无数遍的美人放在面前, 裴帝还想拉着他的手展现慈爱, 然而裴晏就顶着他那张冷冷淡淡的表情告罪了。
而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他告罪的那一刻,外头连滚带爬进来几人,什么也顾不上便在裴帝面前磕起头, 张口便是“属下办事不利, 冯元,冯元失踪了!”
裴帝抬起头,“什么?!”
大皇子表情连变,目光从裴晏与柳尚书中间来回,柳尚书皱着眉深思, 裴晏保持着请罪的姿态, 表情冷冷淡淡看不出什么样子,二公主垂下眼帘。
裴帝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看过,闭紧嘴。
此宴最终散得很快,只有四皇子因为触怒陛下而被禁足十日,其余人均散了。
大皇子等人自然是很快便出宫,唯独二公主在回宫应付完兰贵妃后,发了会呆,不知怎么的神使鬼差找了个机会, 偷偷摸摸溜了出去。
四皇子被禁足倒也没有人看守,她在院子里看到了裴晏。
二公主在原地做了会心理斗争。
她对这个四弟一直有些莫名其妙的敬畏,而在对方回京之后和自家兄长之间是如何针锋相对她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总能从兰贵妃焦躁的语气和大皇子的表情上明白。
但平心而论,她并不讨厌这位四弟。
“二姐?”
裴晏看见了她,歪着头看她不上不下的尴尬模样。
“四弟。”既然已被看见,二公主只能上前两步,“许久不见。”
“自我回京之后,好像还是头一回见到二姐,可还好?”裴晏点点头。
“还好。”二公主答。
她和裴晏本来就不太熟,说完这句竟然不知道怎么寒暄,院中又沉默下去,裴晏便自顾自在理承羽宫的鲜花,他打理很有一套,修剪树枝时像是做过很多遍,轻车熟路。
“为什么不让下人做这个?”二公主看着他的动作,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发问。
裴晏笑了笑,手上动作没有停,“这些花是老师种的,每一种他都挑过,他会进宫的时候有闲心会自己打理,没空的话我会来接手,瞧着心情会好。”
说到“老师”,就好像突然打开了他们聊天的门,二公主骤然想起来,好像也很久没在宫中见到宋大人了。
她这么想,也就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
“好像也很久没见到宋大人了,他怎么许久未来?”
裴晏神情微微一动,停下修剪动作,朝她看来,摊了摊手,“他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二公主先是下意识疑惑,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她打量着裴晏的神情,再想到离京之前她看到的那些场景,不由结结巴巴起来,“等等,你,那个,宋大人知道了?”
裴晏:“嗯。”
二公主:“……”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感觉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尴尬地往后靠了靠,“对不住,我不该问。”
“没事。”裴晏又回过头去。这些鲜花还是很重要,需要打理。
又一株在裴晏手中成型,二公主看着他的动作,想了半天,慢慢地开口,“四弟,我和你确实有许多共同点,也都如今有这样的结果,倒勉强说一句同病相怜吧。其实今天我很羡慕你,我不喜欢男子,但倘若父皇要我择婿,我便要择,因为我知道不能叫他看出我的异状,我身后还有兄长与母妃,永远也不敢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其实最根本的理由还是我喜欢的人并不喜欢我,四弟,宋大人既然对你也无意,但是你却直接拒绝了父皇,为什么?”
“也没什么别的理由,”裴晏手上动作不停,淡声道,“我只要他一个而已。”
“可他已经拒绝你了……”
“那是他的事,我有我的选择。”裴晏正色道,“若他不回应我我就要放弃,那我的喜欢也没什么特殊的。”
“我,”他的话不带褒贬,但二公主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我本来也想……”
“当然,我没有苛责二姐的意思,”裴晏看着她,“你不同,你有兄长与母亲,有诸多的期待,自然不敢随意放纵自己的。”
二公主依旧神情恹恹。
“好了,不说这个,”裴晏转开话题,“赏花宴既已经无了,二姐应当能松快几日,这几日打算做什么?”
“我打算出宫,”二公主道,“父皇这次试探,将母妃吓着了,她染了风寒有些不太好,我想去与父皇说出宫去弘福寺祈福,恰好兄长也同我说过几日他也去,刚好做个伴。”
裴晏想了想,轻笑一声,伸手从怀中取出什么,“既如此,有件事或许要麻烦二姐了。”
“什么?”二公主疑惑地接过裴晏递来的东西,那是块玉佩。
她好奇地看了看,这玉佩极精美,触手温润,下面还坠着一颗小小的明珠,格外漂亮,隐隐约约刻了什么字,可惜似乎怎么都看不清,“这玉佩真好看,是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劳烦二姐帮我把这块玉佩送给老师,这是我在江南苍州寻到的料子,本想回京以后就送给他,但不料发生这么多事,如今又被禁足,再过几日便是……”
“啊,七夕。”二公主相通了时节,不由一顿,“看不出来,四弟倒还……”
她不是个喜欢插科打诨的性格,把一些玩笑话咽下来了,忙笑了笑,“我一定带到,还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的么?”
“没有了,若二姐有想说的,倒是可以替我美言几句。”裴晏冲她眨了眨眼,竟有一种少年意气风发在。
待二公主拿着玉佩离开后,方宁悄无声息地停在裴晏身边。
裴晏方才的笑已经全然消失,宛如方才只是一场幻觉。
“前几日属下打探到大皇子正在调配人手,有几条路线,不知……”方宁轻声回禀。
“查弘福寺。”裴晏淡淡道,转身往宫中走。
“是。”方宁又开口道,“宋大人这边要了三皇子那日的药方,在打听柳尚书与陛下,只怕也要查到了。”
裴晏站住脚步,突然一笑。
方宁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主上,怎么了?”
“无事,”裴晏摇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你说,这群人还有几日能动手?”
方宁低下头。
宋铭川很忙,非常忙,暗卫查出的东西一摞一摞地堆在书房,有方向之后都很好辨明,宋铭川拎着那张纸,轻轻舒了一口气。
难怪了,难怪查不出冯元与大皇子勾结的证据 。
他正要起身,元宝突然敲门,“公子,大皇子来府上了!”
宋铭川握着纸张的手一紧,动作很利索起身将纸放在烛台,火苗窜了出来,吞噬了纸张,“告诉大皇子我就来,请他稍待。”
他处理好那些纸张,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施施然走出门,大皇子的马车正停在宋府,他本人也没有下车的意图。
等到宋铭川走到马车前,旁边的侍卫突然一用劲,将他推进了马车里。
“诶,公子!”
元宝尖叫一声,想要冲出门去阻拦,被狠狠推开,马车竟直接转向,往城外驶去。
“这!我!”元宝狼狈地爬起来,宋府的小厮们赶快上来扶着他,元宝抓着人,“你们都瞧见了么!大皇子殿下将公子劫走了!我们这就去报官!”
“可是,那可是大皇子!”小厮手足无措,“咱们报官能有用吗?”
正在他们火急火燎时,又一阵马车声停在门口,元宝等人赶快出门,一位少女掀开车帘露出脸,似乎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请问……这里是宋府吗?”
元宝本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但车帘掀开,他看见了一张与大皇子有三分相似的脸,马车极奢华,必然非常人所能。
元宝心念直转,忙扑通跪下,“是,正是宋府,但对不住姑娘,我们公子,我们公子好端端的,方才突然被大皇子殿下的马车给强行带走了呀!”
“什么?!”二公主震惊,“走了有多久?”
“就在您来之前!”
“快追!”二公主唰地拉下车帘。
宋铭川被这大力一推往里栽倒,差点没撞到头,还好他眼疾手快伸手撑住了自己,险险地避开了大皇子的手。
“真可惜。”大皇子笑着看着他,收回手,“宋大人若是再狼狈点,我倒是能一亲芳泽了。”
“大皇子殿下,您这是何意。”宋铭川整了整衣领,坐得笔直,表情不善,“若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宋府自然对殿下敞开门,有什么话是需要把我带到……城外的呢?”
“先不急,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了。”大皇子摇摇头,“你知道么?四弟被禁足了,这可真难得。”
宋铭川冷凝地看着他。
“本来我也不想这么早的,许多事情还没准备好,但谁叫四弟捉了冯元,冯元又消失了呢?这可就让人不安了呀,我是一个不喜欢什么事都超出掌控的人,总得攥着些什么才好下手……比如宋大人你。”
大皇子自顾自说了下去。
宋铭川皱着眉掀开车帘,窗外的景色逐渐明晰,京郊风景很多,但往这个方向的只有一个。
弘福寺。
第66章 告别 进攻
如他所料, 马车最后停在了弘福寺,大皇子扬眉,“宋大人, 请吧。”
宋铭川想了想, 翻身下了马车。
弘福寺看上去和平日里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还有香客的脚步与交谈声, 宋铭川还能看见石阶上有男男女女携手而来, 不由嘲讽地笑道, “大皇子殿下果然艺高人胆大。”
“倒也不必磕碜我,”大皇子示意他跟上,“往后走,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宋铭川依言跟着他往后, 穿过一道院子, 就见到许多侍卫手搭在腰间剑上,见到大皇子后默不作声行礼让开路,露出一方小院。
宋铭川迈入禅房时打量周围,大皇子也在打量着他,似笑非笑, “宋大人, 你比我想的还要冷静。”
“还好,”宋铭川道,“只是我想不通殿下带我来此的目的。”
“当然是做个筹码,不过还不急,”大皇子笑了笑,“让我从哪里说起好呢?你看上去什么都不知道,倒让我觉得苦恼,既然到了这一步, 和你叙叙旧也无所谓……啊,就从冯元说起吧,宋大人,你还记得冯元这个人吗?”
宋铭川:“当然记得,殿下在赏花宴的时候,不就企图将此人之罪转移到我头上么?想来是殿下指使他做此事,才能有把握栽赃到我头上吧。”
“呵呵,你倒记仇得很,”大皇子坦然道,“不错,这人是我指使的,我教了他两套说辞,若是没有被查出证据,就一口咬定是你做的,若是被查出了证据,便说是嫉妒你,不管如何,只要能牵扯到你身上,那他倒还有些作用。”
“但我记得冯元就此事后直接销声匿迹了,大理寺那并未结案,只除去了他的官职。”宋铭川道,“这并不符合常理。”
“这当然不符合常理,宋大人,你不好奇为什么吗?”
“好奇。”宋铭川道,“殿下要给我解惑?”
“当然,当然。”大皇子笑眯眯地开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毕竟现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宋大人还记得在江南时,父皇中毒,急召你们回京么?巧了,这毒的调配一大半可正是出自冯元——他老母亲重病着,有几味药恰是相克,也因着京城管制,购买均需登记,旁人要买都得费些功夫,又容易查到身上,但他不同,只要平日里给他母亲的药分量稍稍减轻,余下的药材便能慢慢存起来,正有大用。”
“可是下毒之人分明是三皇子……”
“宋大人,我怎么可能亲手做这件事呢?我分明是一心担忧父皇龙体,”大皇子笑道,“毕竟三弟可是被当场抓获,抵赖不得的。”
“所以是殿下一早便知道了三皇子殿下谋划,并不阻止就等着坐收渔利,不是么?”宋铭川并没有被他的说辞隐瞒,“既然殿下一手好牌,如今冯元又销声匿迹,那殿下为何又如此急躁,将我绑来。”
“这自然是因为……冯元失踪了。”
大皇子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他变脸速度之快,让宋铭川讶然。
“我相信冯元的嘴巴,若叫他招供自己犯下诛九族的祸事,他宁可自裁于天牢,我本来毫不担心这一点的,可是冯元从送进天牢以后就没有了踪迹,我的那位好四弟又在宫宴上暗示了那些话语,宋大人,你不是他的老师么?你应当听出来了吧?他一定查出什么了!”
“我不知道,”宋铭川平静地开口,“我与四皇子殿下只是师生关系,殿下应当知道三皇子的老师吧?同样不知三皇子的所作所为,这不是很正常?”
“那又如何?”大皇子冷冷开口,“他既然查出了冯元所做之事,再关联在我头上也只是时间,冯元失踪便是他对我的警告罢了,谋i反——哈,这条罪名我可不想担,宋大人,你这位学生也不是什么善茬啊!”
他手上一个用劲,将身边的茶壶砸在地上,碎片飞溅,“砰!”
宋铭川下意识退开两步,只觉得大皇子有些疯魔。
砸完那个壶,大皇子扯了扯嘴角,又恢复诡异平静,只是脸上隐隐透露出疯狂,“今日正是七夕,皇宫中无人知晓发生何事,说不定我那位好父皇还在大办节宴,四弟又恰好在禁足,如此天选良机,纵然时间仓促了些,也没什么不好了,刚好我的孩子们都已养成,也该让京城人都瞧瞧了。”
“你要做什么?带兵造反?!”宋铭川皱着眉,面沉如水,喝道,“你疯了吗!”
“别对我呼来喝去,宋大人,”大皇子拍了拍他的脸,“这不叫谋反,父皇年事已高,又身体不好,也是时候该休息了。”
他哼笑一声直起身,“来人,看住宋大人,他若逃了,你们谁都别想活!”
“是!”门口侍卫齐齐应声,又有一人凑上前,“殿下,二公主她……”
大皇子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抹异色,快步离开。
二公主正一脸焦灼地在后院转着,被侍卫拦住不让进去,见到大皇子前来便劈头盖脸一句,“皇兄,你方才去哪了?”
“去后山转转而已,怎么?你等急了?”大皇子笑了笑,一派慈爱兄长模样,“走,我们去给母妃祈福,然后你就去抄经,如何?我去给父皇点长生香。”
二公主看了他许久,突然冷冷道,“兄长,你在骗人。”
她这话意有所指,大皇子表情顿时沉下来,“怎么?你听谁嚼什么舌根了?车夫?还是侍卫?”
“都没有,”二公主一甩袖子,“但我在出宫后正想去宋府,你知道宋府的小厮怎么给我说的么?他说是你劫走了宋大人!”
“你找他?你找他做什么?”大皇子已不善地眯起眼睛,“你有什么事?还是谁让你找的?”
“我……我喜欢他不行吗!”二公主差点将裴晏说出来,瞧见大皇子目光,情急之下一瞪眼,“他长这么好看!我在宫中就瞧上了,怎么不能出宫去看看!兄长,你抢了我的男人,难不成还不让我说?”
“什么?!”
饶是大皇子,也被她这惊人之语给震了个半晌,许久后才阴晴不定地开口。
“……所以你之前不肯择婿,是因为他?”
“那当然,”谎话既然开了头,二公主面不改色心不跳,“其实兄长你不知道,冬猎时我被贼人劫走,便是宋大人将我找回来的,为了避嫌,我们才一前一后回的别院,不然你以为为何宋大人还不成亲?他必然是与我两情相悦!”
大皇子:“……”
他噎了噎,皱着眉打量二公主。
他是知道宋铭川长什么样的,长成那样他见了也很喜欢,又时常进宫,被二公主看见喜欢上也不稀奇。
冬猎好像也确有其事。
难怪了,难怪二公主宁死不肯择婿,又是摔东西又是不肯嫁西北的,京城贵族都给看过了也没有看上眼。
大皇子突然觉得无比头疼,伸手捏了捏鼻梁,“行了我知道了,我没伤他,只是他有些用处我就把他带了来。你也知道,他是四弟老师,对我很是排斥,不用些手段带不过来,但京城男人多得是,你非得喜欢这一个?”
“对,就这个,我要见他,”二公主寸步不让,“你方才是从后山来的?他关在后山对吗?”
她抬脚要走,大皇子突然伸手拦住了她。
“妹妹,你要去可以,但进去,可就出不来了,知道吗?”
阳光下,大皇子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二公主看见了那双眼睛,看到了冷漠。
两人视线相交,大皇子的目光里是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野心。
“……你说这么多,其实就是为了掩饰一件事:你要造反,是么?兄长?”她再三斟酌,最终站住了脚步,疲惫地平静下来。
大皇子惊讶地看着二公主。
“惊讶什么?”二公主道,“你是我的同胞兄长,我会不清楚你么?实不相瞒,你这几日我就觉得不对劲,宫宴更是太明显了,三弟害父皇时是你第一个发觉的,赏花宴上也就属你心神不宁,如今更是带走了宋大人,什么算盘我都瞧见了,你真觉得自己能够成功?”
“但你没有阻止我。”大皇子冷硬开口。
“因为我知道,你既然走到用兵这一步,想必是之前就犯下了大错,如果不用兵,等待你的想必是惨烈的下场,所以你要赌,对不对?”二公主平静地道,“不顾姊妹,不顾母妃,把我们当傻子蒙在鼓里,你一直都是这样,所以我永远在替你承担。”
“你承担了什么?少来这套,我在朝堂为自己争夺东西的时候,你还在后宫绣花呢!”大皇子不客气地抬了抬手,几个侍卫已围在了二公主面前,“既然你已经知道不该知道的事,那便去和宋大人作伴吧,放心,待我成功时,会放你们出来的。”
二公主看着周围的侍卫,闭了闭眼,眼角似乎有点红,大皇子以为她哭了。
但再睁眼时,她眼睛是平静的,愤怒与哀伤都没有,她静静地看了大皇子最后一眼,带着仿佛是怜悯的模样福了福身子,行了一个礼。
“再见,兄长。”
她说完这句,再没有挣扎,转身跟着侍卫走了。
大皇子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骤然转头朝相反方向走去,拔出剑,剑光雪亮,映照出他破釜沉舟的决心,“来人!”
潜藏在京郊的五千兵马是他私募,如今多年下来,也该见一见血了。
“随我一起,进攻京城!”
第67章 定局 垂暮
夜间, 京城突然传来厮杀之声,从东门开始,守城的侍卫本在准备燃放七夕的烟火, 却被远处一箭穿心, 京城众人见城门上掉下人来, 纷纷发出尖叫之声, 四处逃窜。
“怎么回事?!”
其余兵士想要看看发生什么, 却惊愕地发现城门不知为何竟然被打开了!
“有内鬼, 有敌袭!!”防哨被吹响,惨叫声、慌乱踩踏声不绝于耳,巡防兵马立刻转道,却与乌压压的大军正面相撞, 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杀!!”大皇子发出号令。
“快走!”
在京城尖叫声中, 龚子庚或许是最冷静的人之一,他本来在和顾公子王姑娘等人街边偶遇,见到此情此景,对视一眼,竟然各自极快地做了反应。各自都是世家孩子, 有极好的教养, 此刻谁也没抛下人群纵马回去,而是不约而同奋力向前。
“大家分散开!!”
“男子跟着我等往此处走!”顾公子大声呼喊。
“女子和幼童走此道!!”王姑娘也抛下温柔的做派呼喝道,遥遥与心上人对视。
龚子庚左看看右看看,摸了摸头,索性也呼喊起来,“这边,老人家们往这里走!”
他们身边的仆从也听令加入了“分人”行动,以最快速度强行驱动了人群, 离开京城这条主干道,险而又险地与飞驰的兵马擦肩而过,那些兵马步伐不停,目标直指宫中!
在尖叫声中,龚子庚费力地将老人家们带离,他是最后一个走的,在京城街口,恰好看见了为首大皇子的身影。
“走,都回去!”龚子庚心下隐隐约约有了预感,一边扬声道,“诸位回家闭紧门锁!千万不能打开!”
又顺手抓过了旁边的小厮,“快告诉我爹,就说变天了,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快去!”
还不待他嘱咐完,又一队兵马开动了,那是皇城驻扎的兵马,穿着城防的盔甲,龚子庚凝视着这群人,果不其然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柳家子弟。
“快走吧少爷!”小厮简直要给他跪下了,“您还瞧什么呢!”
“这就来!”
城防的兵马与六皇子的私兵悍然相撞,皇宫的防守很快就有些捉襟见肘,今日是七夕,宫廷戒备均居于主殿,陛下倡导“与民同乐”,还未来得及登台便传来了攻打之声。
“陛下!还请速速随我等离去!”宫内,在宫人尖叫声中,柳尚书扬言道,“如今竟有乱臣贼子想要趁机谋反!臣请命将其拿下!”
柳贵妃则一脸花容失色地拉着裴帝,“陛下!交给兄长吧,咱们快逃!”
“那六皇子呢!”裴帝扫视着周围,发现这个他最心爱的儿子已经不见了。
“臣已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陛下无需担心!”柳尚书铿锵有力,与柳贵妃对视一眼,“还请陛下先行撤离!”
裴帝注视着他片刻,站起身,手没有扶着柳贵妃,而是慢慢搭在了一旁扶着他的汪仁肩上,“好……之后诸事,还要劳动爱卿了,汪仁,走吧。”
汪仁低眉顺眼地点头,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往后走去。
柳尚书压抑着内心的狂喜,站起身。
门外已经厮杀成一团,京城驻防大多都是少爷兵,少有悍勇无谓者,对上大皇子的兵马,竟然节节败退,而在大皇子想要往里接着冲时,又有一队御林军冲来,为首之人笑容满面,正是柳尚书。
“大皇子,别来无恙啊!噢不对,应当叫你什么?乱臣贼子?”
“少废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受死!”大皇子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看着柳尚书。
柳尚书志得意满,“乱臣贼子还敢猖狂,我奉陛下旨意,今日便要将你拿下!”
“休想!”
皇宫内又是另一番场景。
裴帝扶着汪仁,慢慢地走着,柳贵妃本想拉着他往御花园方向,不料裴帝淡淡开口,“不去。”
“可是陛下,若这些人打进来了我们要往那边逃?”柳贵妃讶异。
“往哪边逃,有什么区别么?”裴帝看着她那张美貌依旧的脸,“我且问你,六皇子在哪?”
“他,他在……”柳贵妃脸色一变,支支吾吾。
“他在等着朕死,对不对?就像你们一样,”裴帝的面容在灯火中忽明忽暗,“大皇子带兵造反,你们便也想浑水摸鱼,一个又一个,都想要朕的命,是不是?”
柳贵妃慌乱后退,却发觉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几个暗卫,亮出雪白利刃。
“处理掉,”裴帝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再叫些人去把六皇子找出来,一并带走吧。”
“陛下,陛下!”
尖锐的声音并没有穿透宫门,裴帝一步一步往来时路走,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拍了拍汪仁的手,“朕……果然是孤家寡人,还好有你早早禀报,叫我瞧破这毒妇奸臣的心思。”
“奴才身家性命皆系于皇上,怎么能不为皇上分忧呢?”汪仁笑道,不敢居功。
“待此事过后,朕给你封赏。”
汪仁又笑了笑,弓下腰。
裴帝走到宫门外,皇宫的厮杀已经进行到白热化,不管是柳尚书还是大皇子都已带了伤,周围一片惨烈之状。
大皇子已经全然披头散发,柳尚书也没有了从容。
“若不是冯元被人带走,我又怎会如此仓促起兵!冯元到底是谁带走的?是你?!”大皇子恶狠狠地看着柳尚书。
“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或许是四皇子,谁知道呢,”柳尚书一边费力招架,一边笑道,“不过也多亏了他,不然怎么会叫你这样不顾死活地带兵进城了。”
他们越厮杀越力竭,却感觉越不对,原本已经残破的兵力逐渐湮灭,只留下寥寥几人,但皇宫中却传来了肃然的、齐整的脚步声。
大皇子与柳尚书猝然抬头。
不知从何时起,周围竟然聚集了无数漆黑铠甲的将士,所有人都沉默着,手中刀剑森然,一眼望去竟然不知道有多少,将二人的兵马包围,摇摇欲坠。
一道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身边站着无数的暗卫与心腹汪仁。
“陛,陛下?!”
柳尚书不敢置信,“您不是走了吗?!”
“冯元被谁带走了?”台阶上的裴帝没有理会柳尚书,而是地将大皇子的话复述一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自然是朕。”
一席话石破惊天,不管是柳尚书还是大皇子都错愕地抬起头,瞠目欲裂。
裴帝心情极好,睥睨着他们,“知道朕等这一日有多久了吗?朕从醒来那一日起,就眼睁睁看着你们霍乱朝堂、目无尊卑!”
“父,父皇。”大皇子僵硬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老三冲动、鲁莽、没脑子,他有胆子给我下毒,但没能耐把毒怎么来的藏得这么好,是你做的吧,老大?”裴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大皇子。
“还有你,柳尚书。”裴帝转向了已在汗流浃背的柳尚书。
“臣,臣在。”
“你一介臣子,又为何能调动皇城兵马?在御花园里埋伏的刀斧手,是觉得能抗衡朕的暗卫么?”裴帝道,“早早把六皇子送到安全的地方,是等着朕一咽气,就扶幼主上位?”
“臣不敢!”
“怎么不敢?”裴帝面无表情,“一个暗中操控,一个鲁莽下毒,一个坐收渔利……都是我的好儿子啊!”
“可我分明没有想过要……”大皇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咬紧牙关。
是因为冯元被抓,冯元失踪,他担心牵扯到自己才会如此铤而走险,可如果这一切都是有人算计呢?而这个人竟然还是他一直看不起、瞧不上、每天都想取而代之的裴帝!
“你不起兵,朕还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你,怎么能解朕之恨呢?”裴帝挥了挥手,像是看够了好戏,“给我拿下!”
周围的士兵步步紧逼,大皇子与柳尚书狼狈地对视一眼,从彼此这个昔年对手中均看出破釜沉舟的狠意,齐齐提起刀对准裴帝!
“放肆!”裴帝的手紧了紧,“给我杀了他们!”
“谁能取狗皇帝首级,受上赏!”
“放箭!全都给我放箭!”
在这场混战中,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支冷箭越过战场,正中裴帝胸口!
“陛下!”
好像四处有远远的呼喊,瞬间湮灭。
裴帝闲适的表情龟裂了,瞪大眼看着穿过自己胸膛的那支箭,浑身抽搐起来,他想问为什么没有人挡下这支箭,他看着周围无动于衷的暗卫,扶着他的手一直低眉顺眼的汪仁……乃至底下依旧有条不紊清理战场的士兵。
“谁……”裴帝颤抖中明白了什么,死死攥着汪仁的手,阴沉沉地看过去,“你?”
汪仁终于直起腰杆,轻轻地将他的手拂开,摇摇头,“这可不是咱家,咱家也只是奉主子的令行事罢了。”
“你的主子……是谁?!”裴帝瞪大双眼。
汪仁转头。
一道玄色身影静静站在灯火阑珊处。
幽蓝色的眼眸,乌发如墨,他好像看这场无聊的戏很久了,表情没有一丝波动,那样一张完美的面孔,好似庙宇里供奉的神佛,俯瞰着。
许多暗卫肃然在他身边,竟如众星捧月,裴帝的视线紧紧盯着暗卫中最前面的那人,竟然隐约唤醒在冬猎时的记忆,他记得这名暗卫,据说早已死在平叛中的暗卫。
“是你……!”
惨叫声传来,裴帝一个激灵转头,大皇子与柳尚书正被士兵狠狠掼在地上,一剑穿胸,大皇子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裴帝的眼角狠狠跳了跳,费力地抬起手,看向那道墨色身影,“你……狼子野心,朕那么疼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朕还想着要给你择妃……”
“疼我?”裴晏歪了歪头看着他,好像听见什么笑话想笑,抬头看向宫门方向。
战局已定,空荡的皇宫前只留下柳尚书声嘶力竭地喊着“别动我!除了我,谁也不知道六皇子去了哪里!他不在宫中!你们还留我有用!”
声嘶力竭的咆哮声中,突然一道清亮的嗓音传来。
“倒也没有那么有用。”
在满目焦土中,有人从宫门处走来,青衣翩然如仙,不染半点尘埃,腰间挂着块玉佩,那玉出自苍州的东南军,若在不知情的人手中,或许是一块无暇美玉,但在其他人手中,或许就是……兵符。
“不好意思,从京郊过来有些远,但怎么说呢,柳尚书,你与大皇子品味倒挺相似……总喜欢把人往京郊藏。”
京郊二字一出,柳尚书的脸雪白,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宫门的青年,又回头看向台阶之上的败局,而裴帝终于支撑不住,“哇”地一口吐出血,倒了下去。
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敲定最后一声钟。
第68章 深宫 垂枝桃
京中权贵之家许多, 在七夕灯火时瞧见大皇子与柳家的人也有许多,虽一夜闭门,但各自惴惴不安, 皆知晓这天是要变了。
第二日听见有京城巡防整理街道, 门外士兵走动, 才有人敢探出头来看一眼, 见没被砍头再大着胆子慢慢回到原地。
街头小巷里都在嘀嘀咕咕传言,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豪门贵族也在掂量着要不要进宫,不过实在没胆子。
好在有人先一步收到来自宫内的请帖。
龚子庚拿到请帖的时候还是他爹递来的,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龚子庚咬咬牙将这帖子打开, 里面用很严谨的措辞邀他入宫, 底下名字左边写着宋铭川,旁边还要挨着个裴晏。
“裴晏”俩字刺得他一哆嗦,龚子庚脸皮抽了抽,将帖子递给他爹。
他爹对着名字抚了抚胡须,正色道, “既如此, 你进宫吧,新帝若要登基,还需许多事宜,我龚家正需出一份力,你也可趁机多进学,不要老是不求上进。”
“不是??爹啊!”
龚子庚如遭雷击哭天抢地,然而没有丝毫作用,只能顶着无数高门大户探出来的视线, 收拾好自己滚进宫里。
有了龚家开头,随后顾家王家等等世家入了宫,消息也逐渐传出:大皇子与柳尚书作乱,以下犯上杀害裴帝,后被四皇子殿下平定,虽有人想作阴谋论,但不管是柳家还是大皇子进犯京城均有迹可循,找不出毛病。
造谣者格杀,无辜者安抚,宽严并济的手段下来,流言也逐步止住。
未来的天子是谁已成定局,百官来朝,不管心思如何,都只能遥遥敬服,跪贺新皇。
而新皇位于万人之上,目光不落列祖列宗,不落祭祀之坛,只落在百官末那道垂首身影上,那道身影同百官一同垂首,未能与他对视,裴晏定定地看了许久后才闭目下拜,敬告天神。
宋府。
宋铭川回府后就把朝服脱了,换上轻便的衣裳往书房走去,随口叮嘱赶来的元宝,“我需要写点东西,不要叫人打扰了,顺带,宋府近日闭门谢客。”
元宝在他身后欲言又止,似乎是想使个眼色,可惜宋铭川没看见,关上了门。
一进到房中,宋铭川就转身靠在门边,闭着眼轻轻呼出口气。
今日他亲自目睹了裴晏登基,在百官朝贺声中见证故事终结,裴晏走上属于他的人生道路,而他也……是时候了。
不是没有官员试着给裴晏提议说宋铭川作为帝师,又在最终反叛中出力,应当有个别的什么官职,但这一提议宋铭川自己拒绝了,裴晏注视了他很久,没说话,也将折子压下了。
其实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如今该是个什么结果。
该走了。
宋铭川缓缓睁眼,慢慢走到架子上,从最里面的格子中取出封信,那封他还在江南时写好却又一直没能递出的告别信,如今他还想再添些东西。
想嘱托的东西很多,但毛笔落在纸面上时,宋铭川依旧感到微微的怅惘。
他不知该如何去定义裴晏,用学生或者孩子都已不太合适,他在这里有多久,裴晏就出现在他面前有多久,像大树根系已然缠绕得密不可分。
就先写朝政之事好了,宋铭川如此想着,回忆着原著中那些零碎的名字,一点一点加进去,虽然如今的局面与原著大不相同,但有些人有些事还是共通,或能一用。
西北尚未平定,想必裴晏也要派人出征,他还从未去过这个第二故乡,也不知道伽兰如今是个什么模样,西北之战又要打多久呢?
还有宫中原本裴帝的后妃,裴晏没有像原著中处死,但也没把她们留在宫里,一股脑丢给二公主安置了,还算妥当。
还有……
宋铭川笔停顿,这封信的主角、裴晏本人,他一直没有正面去写,还有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抿着嘴唇,眸中光明灭许久,换上疏离些的称呼——“陛下”。
然而他没能再写下去。
一只手突然从他身后伸出,在他不敢置信的眼神中轻轻与他十指相扣,起初是温柔的,随后那手力度越来越重,宋铭川的毛笔再也握不住,“嗒”一声跌落在纸面,将那封告别信染上墨渍。
宋铭川猝然回头,嘴唇擦过身后人的脸颊,男人温热的呼吸吞吐在他的脖颈边,已是从后将他整个圈在座椅上,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挡住了来人的眼睛,他瞧不见这人现在的眼神,只能看到对方绷直的嘴唇与下颌。
“陛,陛下!”宋铭川慌忙要起身,他极少有如此慌乱的时候,但他根本没法动弹,裴晏的手如铁钳般牢牢地压制着他,叫他身子刚起就被摁回座位没法从中挣脱,被动地困在裴晏的臂弯里,而裴晏如铁石般分毫不动,除了还有呼吸外,简直像个假人。
宋铭川背后莫名窜起一丝寒意。
他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进屋后因为心绪其实也不曾打量过屋内,所以裴晏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又在自己身后看了多久?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宋铭川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当冷汗要顺着额角滴落时,裴晏终于动了,他轻轻侧头,脸颊挨蹭着宋铭川的脸颊,那触感冰凉得叫宋铭川轻轻颤栗,但呼吸又滚烫。
“老师,是在给我写信么?”
裴晏的声音极轻,极柔和,像是在真情实感地发问,带着点自然而然的疑惑,如果忽视他如铁钳般箍紧宋铭川的手,这句话简直称得上情人间的温声细语。
“你……”
宋铭川艰难地侧开头,想要看清裴晏如今的目光,但他才稍稍离开裴晏脸颊半分,裴晏便好像被这个动作激怒了,他的手猛地一收,宋铭川整个人被动地从椅子上掀下来,仓惶地想要伸手寻找着力点,却感觉后颈一痛。
天旋地转前,他只看到明黄色衣角上熠熠生辉的金色龙纹,和一双浸了冰淬着火的幽蓝色眼睛。
“……”
宋铭川再醒来时头晕眼花,他仿佛整个人都陷在柔软被褥里,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有些艰难地摇摇头,坐起来。
“醒了?”一道嗓音从他身侧传来。
这声音如凉水泼头,叫宋铭川身子猛然一颤,意识瞬间清明起来,他猛然回头,果然在床沿处看见了坐着的裴晏,裴晏身边烛火幽幽跳动,眸子在烛火中如同狼一般幽深。
“裴……陛下,”宋铭川看清了他所处的地方,不由皱起眉,此处金碧辉煌盘龙雕凤,是哪已不言而喻,“你把我带进了皇宫?”
裴晏并没有回答,而是伸手直接掐住宋铭川的下巴强行靠近自己,随后狠狠吻住他,那吻炽热而汹涌,比在循山寺那次还要更凶更急,像是要一口将宋铭川吃下去。
宋铭川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猛地伸手去推他,裴晏由着他推分毫不动,反而在换气的间隙将宋铭川双手摁在了床上,顺手解开宋铭川的腰带,将他的手绑在床沿。
“你要做什么?!放开我!”宋铭川心脏狂跳,瞳孔紧缩,想逃过这场压制,但根本解不开手上的结。
裴晏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有些冰凉的笑容,他伸手摸着宋铭川的嘴唇,着迷地看着宋铭川因为愤怒而泛着薄红的脸颊,“我要做什么?老师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他的手解开宋铭川的发带,看着那乌发如瀑布般垂落,他看见宋铭川咬住嘴唇,皱着眉看向一边,那嫣红的嘴唇好像要咬破出血。
“别咬,老师,”他伸出拇指抵着宋铭川的嘴唇,分开唇瓣,“太害羞不想看的话,我蒙住老师的眼睛怎么样?”
他用那发带束缚住宋铭川的眼睛,宋铭川的视线被隔绝,看不清什么,只能听到裴晏又轻柔又低的声音,感受到那双热度惊人的手。
“老师还记得临水轩么?冷宫中有株垂枝桃开得很茂盛,有节枝头非要窜到临水轩的院落里。”
那双手不知碰到哪里,宋铭川的腰肢猛然一颤,感受到细腻灼热,他呼吸急促起来,伸手死死攥住被褥。
“那枝花开得好看极了,若是遇见暴雨,便摇摇欲坠,像是在求饶,但雨稍小,它又要扬起枝头来,像在迎接。”
宋铭川喘着气,眼睛被蒙住后所有感官都被放大,那样黏腻的水声就被无限放大,他浑身颤抖着想往后靠,但那柔软的被褥却不允许,将他的腰往上抬。
“有时我就在想,”裴晏的指尖微微一曲,如愿以偿地听见宋铭川不可自抑的惊呼,才面带微笑地接上下一句,“——那支垂枝桃,我迟早要摘下的。”
他伸手解下了束缚住宋铭川眼前的发带。
宋铭川眼前模糊,呼吸也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视线里只有裴晏的脸和胸膛挡住了所有的光线,裴晏缠绵地吻着他,叫他向下看。
而在宋铭川颤抖着低头时,一阵叫他头皮发麻的触感从神经末梢窜到大脑,眼前光景与触感在瞬间齐齐碾碎他所有的神智,叫宋铭川战栗着挣扎起来!
“你!”
他顿时近乎崩溃地想逃离,想尖叫,或是自欺欺人蒙住眼,可那条发带早就被裴晏抛开,而在这情状里,裴晏低下头,用舌尖舔掉他无意识掉下的眼泪,用牙尖摩挲着他的耳垂。
“老师……你是我的了。”
宋铭川像掉入海面,一潮未平,一潮又起,他觉得自己几乎要溺毙在海水里,什么时候手被解开了也不知道,只能下意识地攀附眼前人的脖颈,像溺水之人抱住最后的浮木。
他从未有如现在这般离谁这么近,挣扎着想逃避,可越逃越落进网里,而在某刻他视线勉力恢复,落在面前胸膛上,那处心口边有道箭伤愈合已久,但留下了无可抹去的疤痕,撞进他眼中。
他缓缓闭眼,那片浪潮最终将他淹没,卷进深海。
第69章 颠倒 折羽宫
原来靠得那样近, 所有的感官都会不一样。
呼吸、触碰、所见、所闻,全然都交织在一块不分彼此,在这样的空间里大梦一场, 不知今夕何夕。
宋铭川再睁眼时以为自己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周围并非金碧辉煌的皇宫, 窗台处是清苦的香气, 抬眼便是花团锦簇, 屋内清风徐徐, 对面的人并未着龙袍,还是穿着皇子时常穿的服饰,坐在那方桌椅上,垂首在看奏折。
窗台上是一个玉制的小茶碗, 也很眼熟。
恍然间好像回到了在折羽宫时, 裴晏在看书,他在窗台拨弄花枝。
宋铭川尝试动了一动,然后放弃动弹了。
“……”
根本就没有回去,哪里都不对,动也是动不了, 或许他只有意识还在此间, 躯体早已不是他的了。
裴晏听见动静,抬眼朝他看来,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床边伸手将他抱起,就抱在怀中,肌肤触碰到他的掌心。
“老师醒了?”裴晏从后全然地抱住他,衣物摩挲过宋铭川的躯体, 脸颊亲昵地蹭着他的脖颈、脸颊,鼻尖挨挨蹭蹭地嗅闻着,整个将他包裹住,低缓的话语缓缓流淌,“累不累?饿不饿?”
宋铭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然后就看到裴晏眉眼弯弯。
“是了,老师该先喝水。”
裴晏的动作轻得不可思议,喂他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好像十分满意,又好像还不够,宋铭川也没力气去管了,不知不觉又睡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有温热触感落在他的额头与嘴唇上。
勉强恢复些力气的时候又不知何时,总之再睁眼天色又暗沉下来,宋铭川并不想知道之前那段到底过去多久,反正不是一日,或许也不会是两日,他这段时间意识不大清醒,有的时候清醒还不如不清醒。
但在这里,夜间,承羽宫,还是叫他油然而生出不妙。
“……”
宋铭川的目光落在窗台上那个玉制小碗中,里面放着朵盛开的花,绚烂夺目,与之前枯萎的模样大不相同。
他想往后靠,背就触碰到什么,裴晏伸手将他抱住,揽进怀里。
“看来老师还记得。”灯火下,裴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吻着他的耳垂,宋铭川下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衣摆,既然醒了,身体上的知觉也随之复苏,他现在真经不起一点触碰了,裴晏只是呼吸拂过耳尖他就浑身直颤。
裴晏有些诧异他的反应,随后低低地笑起来,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老师,在这里会更害羞么?”
宋铭川背过脸不想看,裴晏就偏要他看,在榻上不够,还想把他抱起来抵在窗台。
这样的动作,宋铭川没法再背过脸,身后是空荡荡的庭院,身体几乎悬空,唯一的支撑点在腰间,可是往前看,整个视线里就是裴晏的脸,视线简直要无处安放,只能闭上眼睛。
可是闭上眼睛就无从预料到裴晏的动作,不过片刻,他又溃败地睁开眼,裴晏早有预谋地吻上他的眼睛,得意地笑着,“老师,不许闭眼,你要看。”
“你简直……”宋铭川想咬他,但是说出来的话瞬间变了调,“唔!”
“我简直什么?大逆不道?”裴晏又凑过去吻他的嘴唇,“还是以下犯上?”
宋铭川不再说话,重重地喘息着,全然被占有的感觉比第一次还要叫人头皮发麻,裴晏好像还刻意放慢了动作,可他此刻再也分不了神去呵斥或是生气,手死死地攥着裴晏的袖口,艰难地让自己能重新顺畅呼吸。
裴晏的声音也带上哑意,握住他的手要与他十指相扣,还要吻。
这样的场景实在漂亮,裴晏着迷地看着他,长发散在窗台,还有几簇缠绕上花枝,眼尾是红的,好容易才凝聚起来的眼神稍稍动作一下就又涣散,月色下真像是哪里的精怪,被捉住了困在这里,又不肯求饶,只能这样哀哀地看着他。
裴晏俯下i身子,偏要在他耳边说话,把在以往折羽宫里的妄想全都诉之于口,他能感受到这个人全部的反应,好像才说了几句就经受不住,就好像他分明还没有怎么动作,这人身子就已经软了下来,发着颤,只能由着他施为。
偏偏受不住的时候还要逞强,一开始还要咬着嘴唇不出声,后来裴晏索性把他整个抱起来,就听到他再也压不住的哭和喘,那漂亮的小腿瞬间绷直了,紧紧地勾着他的腰,片刻后又发起抖来,到最后胡乱地蹬着,某个时候再也支撑不住,战栗着彻底没了力道。
这个时候做什么都可以,已经不会再咬嘴唇了,目光是散乱的,碰到哪里都会呜咽出声,有些地方尤甚,只有手还攀附在他的手臂,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抓着他——裴晏喜欢这样,去吻他的指尖。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可以,再发狠的句子也好,要把人关起来锁起来也都可以说出口,不会挣扎,不会害怕,好像就默许了。
然而在这个时候膨胀的控制欲与情欲也在巅峰,自己也无法再自抑,某一时他突然要把人抱到书桌旁,从后面抱住这个人细细密密地吻着发尾,要从手背与对方十指相扣,握住笔,还问他敢不敢再写那样的信。
分明知道这样涣散的目光已看不清他在做什么,但听到这人哭着喘他就有种近乎病态的满足感。
“老师还记得,在这里教过我什么么?”又有一次他抱着人在那张椅子上,不许背对,只许看着他,然后一遍一遍将教过的诗词说过的话复述,这时候这人就受不住了,想从他怀里逃出去了,但才起身就被他摁着重新坐回去,颤抖着尖叫一声,又软下来。
到裴晏最后问:老师,喜欢么?
宋铭川感觉自己怎么做都好像走不出这样的桎梏,碰到哪里都经受不住,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偶尔听到的话语也想忘掉,可是哪里都很鲜明,记忆这种东西有时就是这样。
他一开始还想不出声,到后面只能胡乱地发出些自己也不想听的声音,再后来受不住恼了想骂裴晏,但骂了好像并没有作用,最后没有力气了,只能随裴晏摆弄。
但裴晏今日的装束和在折羽宫时太像了,还高高束起发,若搁在平时或许没什么,但此时他见不得那样的裴晏,比平日更经受不住,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裴晏还在叫他“老师”。
谁要听,这个时候叫老师有什么用?还问他喜不喜欢,不管是点头还是摇头都会有一些下场,宋铭川吃过亏早就知晓,这人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已经不知道疯了多少回,在他耳边说出的那些胡话疯话说完又要装作最无辜的样子,就是这样骗他,叫他上当。
后面又不知道换了哪些地方,或许还有书架,每到一处裴晏就要不依不饶地凑到他耳边说,他听不得,要走,可是哪里都走不了,想堵住耳朵也做不到,手腕又被抓住反扭在身后,这下一点力都没法使,只能靠裴晏的动作,他受不住也只能崩溃地哭,可裴晏好像很喜欢这样的动作,不会因此慢半点,或许就是想看他这样。
到最后还要吻。
是最黏糊的那种吻法,要缠着他,含着他的嘴唇,一点一点舔,再试探着深入,小心翼翼的,一切动作又温柔起来,好像要抹掉方才的所有事情,但宋铭川知道,若是这时候不让他,他又会撕掉这种伪装,重新变成最疯的样子。
“老师,留下来,好不好?”裴晏抱他到榻上,发丝缠在一起,又用手脚缠着他,头埋在他脖颈里,气息不稳,“别走。”
这个时候又是最可怜的,分明什么事都做了,分明掌控了一切,却好像丧失了主动权,要给他讨饶。
宋铭川没有骂他的力气了,若是有一定要骂,他艰难地喘匀了气,侧过头狠狠咬了裴晏脖颈一口,但好像也没什么劲,只留下一道很浅的痕迹。
裴晏身体一顿,抬起头,胡乱地吻他。
没有再说那些话语,也没有再叫他留下来,但这吻几乎要把他咬出血来,像是在宣泄,又全是不安。
而到最后这吻松开的时候,宋铭川已上气不接下气,他抬头去看,裴晏的眼眶好像红了。
他疑心自己是看错,还想再定睛细看,可宫殿的烛火却在此时一跳,熄灭了,满屋恢复了寂静与黑暗,唯独一点月色缠绕进来。
裴晏抱住他。
这场混乱颠倒不知多久,宋铭川不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如何,反正醒时总能看见裴晏,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折羽宫消耗了多少时间,有时裴晏什么也不做,从后面抱着他,要和他说话,不管他听不听,朝堂动向怎么样,这些人又怎么样,还说到龚子庚莫名其妙想翻进宫里,被十二逮了个正着,换了别的暗卫,只怕此时已在天牢。
宋铭川没想到《与君行》到底发挥了余热——连这一步都最终没有错。
“老师,”裴晏将他抱起来,贴着他的额头,声音几不可闻,“你会恨我么?”
宋铭川本还不解其意,直到他被放到什么座位上,他低头看见坐垫的蛟龙,背部抵着扶手上镶嵌着偌大的东珠,这样金丝雕出的宝座只有一处才会是。
他瞪大眼睛。
第70章 交付 问与答
龙椅。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 这样的地点都实在太超过了。
宋铭川不知裴晏为什么要把他放到龙椅上,自己则站在对面就这样看着,他下意识绷直了脊背。
“带我来这, 要做什么?”他问。
“不做什么, ”裴晏看着他, 往前倾了倾身体, 在宋铭川有些紧张的表情中, 轻轻吻了他额头一口, “我好像也没有别的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索性都给老师。”
他吻得很轻柔,像羽毛拂过,小心翼翼的。
给他?宋铭川低头看,这样的皇位, 象征着所有的权力, 裴晏这样一句话就想给他,如果叫大皇子听见只怕要气活了。
宋铭川摇头,“我不要。”
——那是裴晏的东西,就合该是裴晏的。
裴晏注视着他很久,起身坐到旁边, 又把他抱在怀里, 把头埋进宋铭川脖颈,“那老师想要什么?只要我有。”
宋铭川看不见裴晏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闷闷的。
“我……”
脖颈边有温热的吐息,裴晏的呼吸并不稳定,或许就像他的心情,宋铭川被他抱在皇位上低头看,皇位之下空空荡荡, 偌大的朝堂上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这么坐着,裴晏抱着他,好像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
这几天其实都是如此,他睁眼时咫尺之间便是裴晏,裴晏从不肯放开他,好像一眨眼他就会不见,他索求得无度,但比谁都害怕。
他还有什么想要的么?他对裴晏好像从来都只有一个期许。
宋铭川最后抬起手捧起他的脸,裴晏胸口有些起伏,但表情是平静的,那双蓝色的眸子像湖面,像深潭,那样注视着他,好像什么都会做到。
宋铭川慢慢开口。
“我想让你……别再难过了。”
刹那间那平静的湖面泛起波澜,裴晏的眼眶好像又红了,又好像是错觉,他欺身而上,环抱住宋铭川的腰身,有些急促地哑声道,“那你会恨我吗?”
“我不会。”宋铭川道。
他不依不饶:“那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
其实这样的世界,这样的裴晏,怎么可能会忘?就算是书又怎么样?再没有比这更鲜活的存在了。
裴晏突然不再问了,盯着他很久,轻轻笑了。
他笑起来时冻土回春,刹那间万物复苏,温柔的春意蔓延开来,裴晏猛然一下凑到宋铭川面前,重新吻上宋铭川,重重啄了宋铭川的嘴唇一口,“好喜欢老师。”
啄完嘴唇,又忍不住去亲宋铭川的眼睛,好像很得意,好像这样就心满意足,“全世界最喜欢!”
他骄傲地宣布完,迫不及待地把宋铭川摁在了龙椅上。
这次裴晏的动作放到最慢,极其温柔,与往日截然相反,亲昵地挨蹭着他,像某种毛绒绒的小动物。
柔软、无害,这样的举动很容易叫人放松警惕,以至于宋铭川在片刻后才意识到,这样的温柔有的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起码在分不了心的情况下。
殿堂太空旷了,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或许这样的地点本身就已经超过他所能接受的。
温柔的触感会鲜明得无法叫人忽视。
到底还是太勉强了,宋铭川听着耳边的声音,根本不敢抬头,也不敢发出声音。
“老师又害羞了,”裴晏看出他的紧张,但却偏偏不肯轻易揭过,吻他滚烫到几乎要滴血的耳垂,轻笑着再伸手去轻轻掰过宋铭川的脸,要与他对视,“让我看着老师,好不好?”
他的眼睛亮亮的,在这个时候像吃到糖的孩子。
宋铭川浑身都提不起力气,全靠裴晏的手来动作,最后撑不住了,就胡乱地咬住裴晏的衣襟,于是裴晏由着他咬。
太温柔了,也太鲜明了,他要化了。
在这样的一场春雨缠绵中,他克制不住地想要尖叫,又想维持自欺欺人的体面,裴晏就来吻他,把他所有的声音都吞进肚子里,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
意乱情迷时“铛”的一声,桌面上的什么东西被甩到地面,骨碌碌沿着台阶一点一点滚下去,已经无人有暇顾及,宋铭川的全部重量都只有一个着力点,随着裴晏的动作起落,到最后软下来,目光涣散。
裴晏低喘着与他十指相扣,吻过他的眉眼,再抱起他。
这一场又不知道多久,到最后宋铭川已经意识模糊,像之前许多次那样,什么时候昏过去也不清楚,什么时候醒来也不明白,颠倒了时辰,也颠倒了世界。
记忆里最后影像,是裴晏闭上眼,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没有再说话。
宋铭川醒来时是个白日,天色有些晦涩,似有暴雨将至,人在裴晏寝宫。
裴晏不在。
是背后没有原先那个熟悉的温度先一步告诉宋铭川这个答案,他伸手摸了摸床铺,旁边是冷的。
身上很干爽,裴晏给他换过衣服了,很柔软的布料,旁边还放着一套他常穿的衣袍。
宋铭川在床上愣了片刻再起身,将床边那件衣裳换上,掀开床帐,外面有人听见动静探出头,“宋大人?”
“福来?”宋铭川看清人,皱了皱眉。
“诶,”福来应声,见到他醒,赶忙缩回头吩咐了些什么,很快就有宫人端着大大小小的食盒摆到桌子上,看样子是备好了等着他醒,送上饭食以后又退下去,只有福来走了进来,站在他旁边,“您可是饿了?午膳已备好了,您先用些吧,若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
宋铭川见他没有退下去的打算,便坐了下来,安静地用了饭。
这桌面上的菜色很是丰盛,分量也很足,宋铭川向来习惯细嚼慢咽,这顿饭用完后福来又叫人收拾,再给他打水净手。
“我自己来。”宋铭川摇了摇头,示意他下去。
“那个,就让咱家留在这吧,”福来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有什么需要的,也好吩咐咱家。”
“……”
宋铭川擦手的动作停了下来,微微皱眉看着他,“陛下呢?”
“这,这个,”福来这太监,胆小的毛病这么多年也改不了,腰又弯了下去,好似自己犯了天条,声音低如蚊吟,“陛下……已经离京了。”
“去了哪里?”
“西北。”
宋铭川指尖一颤,柔软的手帕跌落在地面,他疑心自己听错了,又重复问道:“你说他去了哪里?”
“不敢骗您,宋大人,”福来小心翼翼地道,“西北战事又起,为平定西北,陛下亲征,已离了京。”
“……”
宋铭川迟缓地垂下眼,看着跌落在地的手帕,良久,缓慢地抬眼,环顾这座大殿。
空空荡荡。
朝堂初定,西北战事已刻不容缓,新帝安排好一系列新政之后,并未急于改革,得用的旧制沿用,之前柳家人一律肃清,点出几名朝堂名不见经传的小官接手,竟然稳稳接住,而新任的龚相暂代朝事,待到初现新局时,决定御驾亲征。
这一消息传出时,起初是引发了些骚动的,有官员担心陛下看上去文质彬彬,上战场或许与龙体有损,然而从江南赶来的林将军却率先抱拳叩服。
东南军在裴帝手中本不怎么服从管教,在新帝面前却如此顺服,加上新帝又从东南归来……议论的声音便就此打住。
装备、粮草、人手、一项一项安排妥当,朝事亦定,百官相送,身着银色盔甲的新帝腰间系剑手持缰绳,身下神驹云踏火如灼灼火焰,于晨初率军而出。
“……就是这样了。”
龚子庚低声说。
而他对面的宋铭川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静静地坐着,垂眸,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说不出的低沉,就像窗外将落又不落的雨,连空气都有些烦闷。
龚子庚也沉默。
新帝登基,最该被万众瞩目的人必然是宋铭川,然而宋铭川自己拒了请升的折子不说,还从朝堂上销声匿迹了,旁人说他是想低调做事,但龚子庚上门敲了几次门也没被放进后就觉得不对劲。
他向来直觉很准,再加上知道新帝和他兄弟之间那纠葛的情感故事,脑内瞬间联想了一万种可能,忙不迭就想翻墙——然后刚翻进去就撞到个人,定睛一看,还是宋铭川当时用的车夫。
堂堂车夫是不可能穿着侍卫服的,更不可能在他栽下去的时候刀就架他脖子上,两人面面相觑后龚子庚先问:“你不是车夫,你是谁?”
十二也没想到竟然有人胆大包天,白日里翻宫墙……还翻得如此不美观,把差点戳龚子庚脖子上的刀默不作声地收起来,“我叫十二,是侍卫。”
“撒谎,你也不是普通侍卫。”龚子庚肯定,“普通侍卫不会有你这样的身手,也不会被陛下派到铭川身边——所以他人呢?”
他没得到回答,十二把他整个人拎起来,轻飘飘翻过墙,丢到外面,亮了亮手中的刀,“下次再翻进来,可是死罪。”
因着这个回答,龚子庚更确信宋铭川一定在宫里,他都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没想到宋铭川先把他叫了进来。
外面的天阴沉许久,终于下起了雨,宋铭川在这阵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沉默很久,慢慢靠在椅背,声音低不可闻。
“他没和我说去西北的事情。”
“什么?”龚子庚没听清。
“他没和我说过他要去西北。”宋铭川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我不知道。”
他醒来时察觉到有异,只以为是朝堂有什么事耽搁,裴晏或许很快就回来,然后又像之前那样,要缠着他,然后叽里咕噜说许多的喜欢。
他想过很多,唯独没有想到裴晏会一声不吭地离京。
龚子庚哑然,“他……没和你说?也没和你告别?”
宋铭川摇头。
一句话也没有。
即使裴晏心知肚明他这样离京的举动到底代表着什么。
“那,那你现在是如何打算?”龚子庚不知道他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问,只能压低声音,“宫里可曾阻拦你走?可需要我帮忙?虽然很困难,但若你开口,我还是能想办法带你走。”
“不用担心,”宋铭川轻声道,“他没有阻碍我的行踪。”
他问了福来,得到答案,福来说陛下金口玉言,他可来去随意,若留下,便是宫中之主,若离去,就随他自由。
——随他自由,这句话就是最后的告别之语么?可裴晏连当面说都不敢,这又是谁教的?
宋铭川感觉到恼火。
可恼火也罢,骤然不告而别也罢,还有这些举动背后的含义也罢,堆叠上来,是宋铭川一时也难以形容的无言。
“铭川,”龚子庚看着他皱起的眉头,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小心翼翼问道。
“这是我第三次问你了,还是那个问题。”
“你……喜欢陛下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