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你们家大厨什么时候来分矿啊?”
杨东风蔫蔫地放下碗,没精打采地问:“她之前不是说要我帮忙吗?这么长时间没来这边,她是不是忘了这回事?”
徐和平过来收碗,顺便瞅了一眼碗底,只见碗里被吃得干干净净,一滴汤都没剩。
“她这段时间忙中考呢,顾不上来分矿。曹师傅手艺也不错,我看你吃得挺香的啊。”
杨东风垂头丧气地说:“这不是没得选吗?再怎么着,也比食堂的饭好吃,算了,将就吧……”
店里人少,曹全安在
门口抽烟解乏,听到杨东风的话,老头眉毛都竖了起来。
“嘿,你小子,还将就上了!你给我说清楚,我做的饭比老板差哪儿了?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以后就算你来店里点菜,我也恕不接待!”
郝翠兰听到他的话,比杨东风还着急:“曹师傅,咱们说好的,来店的都是客,你咋能说话不算数呢?!”
曹全安不耐烦道:“小村姑一边呆着去,你懂什么,这小子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不能质疑我的厨艺——他一个顿顿清盘的饭桶,有什么资格说我做的饭是将就?”
他盯着杨东风:“喂,小子,你说不说?”
徐和平拉住还想再说些什么的郝翠兰,好整以暇地等着杨东风要怎么和曹全安解释。
杨东风一点也没有被发怒老头盯着的紧迫感,反而慢吞吞地说:“顿顿清盘、不留剩饭是因为我珍惜粮食,和好吃不好吃没关系,更不代表我尝不出来饭菜的好坏。”
他说:“曹师傅,和一般厨师相比,您的手艺算不错的;但和明珠妹妹相比,就差得有点远了。也不是说不好吃,而是在火候、调料的把握上,总有那么一丝半点的差距。”
听到这番话,曹全安脸上的神色不辨喜怒,也没急切地开口辩驳,反而专注地听着。
杨东风接着说:“比方说吧,菜炒得有点过火,或者在热锅里多待了一会儿,出锅的菜就没那么脆生生,反而吃起来有点湿溻溻;又比如,为了压下肉的腥味,就放了许多葱姜大料,导致肉本身的鲜味都被压了下去。”
徐和平想一想,杨东风说的似乎还真有几分道理。
他是吃过小老板做的菜,也尝过曹师傅的手艺,相比之下,在做同一道菜时,即使双方使用的原材料和制作手法都完全相同,但成品总有微小的差异。
菜要炒多久才会断生,肉要放多少调料才会刚好将腥味儿压下,使用着同样的菜谱,却因为厨师的不同而使得出锅的成品也有差异。
这差异微小到了极致,如果不是因为徐和平吃得多,对美食有一定的抵抗力,有余力细细品鉴,还真的很难分辨出两道菜的不同。
毕竟对于绝大多数顾客来说,上菜后只顾得上埋头苦吃,眼前的美食还吃不够,哪还有心力去品鉴菜与菜之间的细微不同呢?
徐和平默默感叹道,杨东风这个填不饱的饭桶,居然还有一条挑剔的舌头啊。
杨东风不知道他在徐和平心中的形象已经变成了长舌头的饭桶,还在试图向曹全安解释:
“曹师傅,您手艺不差,就是做菜还是老习惯,重油重盐,现在改了点儿,但没改彻底,下调料时,手一哆嗦就放多了;炒菜时,一不留神就把菜在锅里多留一小会儿。我也不是说您做的菜不好吃,就是相比之下……”
曹全安老脸一红,自家老底被人全揭了,他可不就是顺手多放点调料,顺手又多炒了一会儿菜。
哪怕他现在尽力按菜谱来做菜,但有些习惯还是没那么好改的,已经植入了潜意识,稍一不注意就溜了出来。
见老头的脸都红了,杨东风意识到自己说得好像有点过火了,抬手摸摸后脑勺,扯出一个尴尬的笑,赶紧把话往回拉扯点。
“那什么,我好像说的有点多了。总之,曹师傅做的菜也好吃,虽然比不上明珠妹妹,但在店里至少能排到第二吧……”
分店一共就来过仨厨子,贺明珠来得少,平时不是贺明军主厨,就是曹全安掌勺。
听到杨东风把自己排到了第二,虽然比不上老板,但还比二老板贺明军强点儿。
曹全安傲娇地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厨房。
杨东风追在后面问:“曹师傅,你没生气吧?我以后还能来店里吃饭吗?”
曹全安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随你——”
徐和平笑嘻嘻看完这场戏,这才放开了一直按捺不住要加入战场的郝翠兰。
终于算能开口说话,她就忙不迭地对杨东风说:“你啥时候来都行,俺们店都欢迎!”
杨东风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这不还得听听厨师的意见么,要是真惹曹师傅生气了,我总不能自己下厨吧,就我那厨艺,做出来的饭说是猪食都算抬举了。”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声音。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还真有点好奇你做出的饭会是什么样子?”
郝翠兰惊喜道:“小老板,你来了!”
曹全安闻声从厨房跑出来:“谁来了?是老板来了?”
杨东方已经迫不及待扑了上去:“明珠妹妹,我可想死你了!”
徐和平坠在最后,懒洋洋地笑着说:“某些人可是真不禁念叨,说曹操曹操就到——小老板,你今天怎么想起来分店了?”
贺明珠进了屋,环视一圈,只见店里添了不少东西,墙上挂着几辫子大蒜和干辣椒,小料台上增添了几种新咸菜,还有一小盆曹全安腌的蒜蓉辣椒酱。
她找了个空位坐下,郝翠兰给她端来一大碗绿豆汤,里面放了冰糖,喝起来清凉解暑。
“我考完中考了,现在放暑假,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来分矿看看你们。”
郝翠兰问:“小老板,你这次分矿住几天?要不就住我家吧?”
徐和平往外面看,疑惑道:“明军儿呢?你二哥没和你一起来吗?”
曹全安想拉着贺明珠进厨房:“我想出新菜谱了,现在就做给你吃!你尝一尝,要是好吃的话,能不能这个月就采纳?”
杨东风双眼直放光:“明珠妹妹,这几天店里的菜是不是都由你来做?我能不能先预订位置,别管什么菜,只要是你做的就行!”
郝宝根从后院探进个脑袋,没底气地小声问:“俺、俺还得杀多久的鸡啊……能不能换个活儿,俺现在身上一股鸡味,半夜黄鼠狼都要钻俺被窝嘞……”
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贺明珠听都听不过来,不得不双手下压,示意他们都安静下来。
“都别吵了,我耳朵嗡嗡的,一个一个来。”
她先对郝翠兰说:“我待几天就走,不去你家打扰了,就住宿舍。”
接着她又对徐和平说:“我二哥在后面呢,他带的东西多,一会儿就来。”
随后是曹全安,她说:“曹师傅,先不急,您把新菜谱写下来,回头我们边做菜边斟酌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等确认无误后,就把新菜谱的奖金发给您。”
听到这话,曹全安响亮地“哎”了一声,转身又回了厨房。
“我先把主料和辅料都准备好!”
最后是郝宝根,贺明珠上下打
量一遍这个黑小子,身上头上沾满了鸡毛,人倒是胖了些,眼睛也不像之前那么贼溜溜地四处乱转了。
“等下你跟我出去一趟,之后要不要继续杀鸡,就看你表现了。”
郝宝根惊喜道:“真的?!你不是骗俺的吧?”
贺明珠逗他:“假的。”
郝宝根一瞬间变蔫了,脑袋都垂了下去。
当他转身,垂头丧气地要回去继续杀鸡时,却听到身后传来小老板的声音。
“行了,骗你的,你去把这身鸡毛都收拾干净,我可不带邋遢跟班出门。”
郝宝根一蹦三尺高,脱了衣服就狂甩,把上面的鸡毛甩得四处都是。
郝翠兰看不过眼,打了盆水,拿上梳子,拉着他去后院:“走走走,俺给你洗洗,看你那脏样儿!”
所有人的问题都回答了,唯独漏掉了杨东风。
他不甘心地追问:“我呢我呢?明珠妹妹,你之前不是说有件事要我帮忙,办成了请吃大餐吗?别管是什么事儿,只要你说出来,我现在就能帮!”
徐和平吐槽一句:“哪有人上赶着要来帮忙的?”
杨东风不理他,眼巴巴地盯着贺明珠。
贺明珠拉长了语调说:“这个嘛,我还真有事儿要找你——”
杨东风激动地凑上来:“什么事儿什么事儿?”
贺明珠不再吊人胃口,爽快地说:
“我大哥要参加夜大的采矿技术培训班,但他底子差,上初中时赶上了运动,没学到什么东西;高中更是只上了一年学就插队下乡了。坦白地说,他的知识水平可能只比小学生强一点。我担心他跟不上夜大的课程,想请你在下班后给他补补课……”
没等听完贺明珠的话,杨东风二话不说先答应了下来。
“没问题,小菜一碟,你就交给我吧!”
贺明珠提醒道:“要把小学生教成夜大毕业生哦。”
杨东风豪爽地说:“别说是小学文化,就算你大哥是个文盲,我也有把握让他考上清华!”
这豪言壮语,听得在场几人虎躯一震。
贺明珠:“呃……”
徐和平被口水呛到,连连咳嗽,缓过气就说:“哥们儿,为了点吃的,没必要牛皮吹这么大吧?!”
杨东风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亮出一口大白牙。
“这不是表个决心嘛……”
贺明珠看看墙上挂着的表,提醒道:“快两点半了,东风哥,你是不是该回分矿上班了?”
杨东风蹦起来就跑:“糟了,要迟到了!”
他都跑出五十米了,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将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高喊道:
“明珠妹妹,我晚上还来分店吃饭!别忘了我的大餐!”
说完这一句,他才安安心心地继续往分矿的方向跑。
贺明珠和徐和平对视一眼,感叹道:“饭桶的意志就是哪怕要迟到了也不会忘记下一顿饭。”
徐和平已经笑得快喘不上气了。
“哈哈,哈哈,杨东风这家伙上的该不会是什么吃饭大学吧!”
贺明珠扶额,高学历的饭桶也是饭桶,为什么她最近总是能遇到饭桶呢?
郝翠兰领着洗干净了的郝宝根进来,把他推到贺明珠面前。
“小老板,俺把宝根都收拾好了,这脏小子,用胰子洗了三遍,才把脸洗干净,洗出来的水都是黑的……”
郝宝根站在贺明珠面前,紧张地扯着衣角,怪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
贺明珠一看就惊了,感叹一句:“啊,原来你不是天生就这么黑的啊。”
郝宝根的脸上没了那层黑不溜秋的陈年包浆,露出来的肤色是正常的黄三白,因为这段时间在分店能按时吃饭,还能吃饱,脸上多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头上的鸡毛弄不干净,郝翠兰索性拿剪刀把郝宝根鸡窝似的一头乱毛都剪了个干净。
她不是专业理发师,剪出来的头发长短不一,但和之前流浪儿似的杂毛相比,这会儿看起来反倒更顺眼,也更清爽。
郝宝根难得不能从头发缝里瞄人,一双眼睛都不知该看向哪儿,只会咧着一张嘴傻笑。
贺明珠说:“行,辛苦翠兰了。那宝根,你跟我走吧。”
郝宝根不安地问:“去哪儿啊?”
贺明珠笑眯眯地说:“去找鸡。”
郝宝根呆了:“啊?”
贺明珠带着郝宝根来到了郝村长家。
下午时分,壮劳力都在自己承包的地里忙活,即使是村长也不例外。
当贺明珠来到郝村长家时,家里只有他的老母亲和小闺女,其他人都在地里干活。
贺明珠之前来家里拜访过几次郝村长,还留下吃了饭,和村长家里的人都熟。
郝村长的母亲一边颠着两只小脚,忙前忙后地倒水招呼贺明珠,一边指挥小孙女去地里,赶紧把她爹叫回家。
不多时,郝村长急匆匆地进了家门,人没见面,声音先传了进来。
“贺老板,老长时间没见你了,哪阵风把你给吹俺家来了?”
他进了屋,端起炕桌上的碗,将满满的一碗凉白开一饮而尽,放下碗,用手背擦了两把嘴。
“贺老板,翠兰是不是给你惹啥麻烦了?”
贺明珠笑着说:“翠兰可是我们店里最能干的,其他人谁也比不上她,勤快又热心,店里现在是一天都离不了她呢。”
郝村长听了直咧嘴笑,口上不住地谦虚:“她一个村里的小丫头片子能干点啥,也就帮忙端端盘子,别的啥也干不成……”
两人互相客套了一番,这才终于步入正题。
贺明珠问道:“村长,现在咱们村还有多少鸡能卖?”
郝村长想了想,说:“也没多少了……刚孵出的小鸡雏还得再等几个月,大鸡都是从隔壁村捉回来现养的,但俺瞅着用不了多久,这点鸡也得卖光了。”
旁边的郝宝根老老实实地坐着,也不敢插话,竖着两只耳朵偷听。
他这段时间杀鸡多了,对本村和周边村子现存活鸡数量有个大概了解,心知郝村长说得实在,确实是没多少鸡了。
分店简直像一张吞噬活鸡的巨口,无论送来多少只鸡,都能被店里消耗掉。
或者说,分矿的职工简直不是人,而是一群成了精的黄鼠狼,看见鸡肉就两眼直放光,顿顿吃都吃不腻,从鸡血、鸡杂到鸡肉、鸡架,除了鸡毛不吃,其他的部位是无所不吃。
照这么个吃法,全宁县的鸡也不够分矿吃的,毕竟分矿可是有大几千的职工,工资普涨后,在吃上面特别舍得花钱。
郝宝根有时候都想不明白,他们咋就舍得把钞票都吃到肚里,上个厕所不就全没了吗?有那钱买点啥不好呢?
他不知道的是,由于煤矿生产的高危性,谁也不知道矿难什么时候会发生,矿工们过得有今天没明天,拿命赚回来的钱,可能还没来得及花,就变成了遗产。
与其活着的时候抠抠搜搜,不舍得吃这不舍得穿那,不如该花就花,别等死前才后悔。
久而久之,矿务局的人颇有一种及时行乐的心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还不一定有没有明日呢。
一句话说白了,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
分矿作为新开的煤矿,被分配到这里上班的青工比其他矿上更多,作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他们也就更舍得在吃上犒劳自己了。
更何况,分店的饭菜也确实好吃得让人流连忘返。
对于分店来说,现在的问题不是没顾客,而是快要没食材。
郝村长搓着两只粗糙的大手,不好意思地说:“俺也没想到你们饭店能买这么些的鸡,周围几个村子都跑遍了,能买的鸡也都买了,可再多的,就真没了……”
郝宝根心想,饭店要是买不上活鸡的话,是不是他就可以不用再杀鸡了?
他刚想高兴,忽然又想到一点,要是没鸡了,小老板是不是就不要他了,他也不能在店里蹭饭了?
想到这里,郝宝根瞬间涌起极大的恐慌和不安,熟悉的没依没靠的感觉重新笼罩了他。
原来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把饭店当成了一个可以依赖的地方吗?
对于郝村长的话,贺明珠没有丝毫意外,而是反手将郝宝根拉到她和郝村长之间,问道:
“村长,您看这小子怎么样?”
郝宝根心里正一团乱麻呢,忽然被拉到两人之间,同时接受两道视线的洗礼,顿时整个人都僵了。
郝村长不知道贺明珠想要干啥,顺着她的意思,敷衍地看了眼郝宝根。
“不孬,是个好娃子,贺老板,这娃是哪个村的,看着还有点眼熟。”
贺明珠掩嘴笑了:“村长开玩笑呢,他就是你们村的郝宝根啊。”
“什
么?”
郝村长这下是真震惊了,上上下下地来回打量郝宝根,不可置信地说:
“你是宝根?”
郝宝根用比蚊子高不了多少的声音哼哼:“嗯……俺是宝根……”
他以前偷过村长家的红薯,还被村长家的狗在屁股上咬了个正着,之后又因为偷东西的事儿,被村长揍了好几次,现在见了村长就胆寒。
郝村长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人打扮利落,衣服上的扣子都系好了,一张脸也是干干净净,看不出半分之前脏兮兮的邋遢德行。
“你咋成这样了?你不是在店里帮忙杀鸡吗?”
郝宝根继续哼哼:“俺是杀鸡……小老板带俺过来的……”
郝村长看看贺明珠,又看看郝宝根,她是咋把村里这个二流子给改造成现在这副正经模样的?
贺明珠笑着说:“村长,郝宝根是个好同志,他之前不懂事做错了事,但他现在已经在改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郝村长还晕晕乎乎的:“啊,你想咋给他机会?”
贺明珠说:“我想让他负责在县里收购活鸡,收回来的鸡先放到村里统一养着,等有人点菜的时候,再现杀现吃。”
郝村长不确定地问:“你要让这小子去收鸡?就不怕他拿了你的钱跑了吗?”
郝宝根低着头不说话,对于村长的质疑,他确实没有反驳的底气。
贺明珠却说:“这不还有您吗?他跑腿,您管钱,每收回来一只鸡就给你们各提成一毛。”
郝村长本来还想拒绝,可听到提成后,他的嘴就张不开了。
他心口不一地说:“啊,还给俺钱啊,这不好吧,俺是国家干部……”
贺明珠说:“这又不是让您利用职权徇私枉法,充其量不过是给您一个赚外快的机会。收购活鸡只是现在不得已的应急办法,我本来打算的是和村里合作办一个养鸡场。”
听到这个,郝村长来了兴趣:“你说要办养鸡场?”
贺明珠说:“对,我观察过了,郝家村的环境很适合饲养走地鸡,有大量的山坡荒地可以开发利用,而且村里在种地上获益有限,养鸡能获得比种地更高的收入。”
郝村长眼睛亮起来,心动万分,她话不多。可每一句都切中要害。
现在村里穷不就是因为田地少,良田更少,种地挣不上钱吗?
改革开放后,有的村地多,靠种地富起来;有的村开小工厂,靠厂子富起来;还有的村干养殖,靠卖猪卖羊富起来。
原本大家都穷得不分上下,对于致富的渴求还没有那么强烈。
但现在有的村已经先富起来,就衬托得他们这些原地踏步的村子格外磕碜。
人家吃白面馍馍,他们吃窝窝头;人家隔三差五割肉吃,他们一年吃不上几回肉;人家住上了亮堂堂的砖瓦屋,他们还缩在黑乎乎的土坯草房。
郝村长也想带领自家村子富起来,可就是要钱没钱,要技术没技术,光靠一群穷农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贫困?
要是能开一家养鸡场的话,郝家村致富有望啊!
郝村长迫不及待地说:“养鸡场好,养鸡场好啊!你说怎么养鸡场就怎么办,俺代表俺们村,全力支持你!”
贺明珠预料到郝村长会支持,但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不由得失笑道:
“您先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考虑一下我提出的合作条件您这边能不能接受。”
郝村长心想还考虑什么,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管他什么条件,那都得接受啊。
但他大小是个村干部,管理村里几百口人,在关键时候还是能稳得住,努力平静地说:
“好好好,你说,你先说!”
贺明珠说:“我提供资金,村里提供场地和人手,双方五五分成,养鸡场的产出由我负责对外销售。另外,村里每月至少要向饭店提供一百只健康的活鸡,上不设限。”
她才说完,郝村长就以拳击掌:“行,就这么定了!”
太顺利了,贺明珠提醒道:“您不需要和村里开会商量商量吗??”
郝村长爽朗地笑道:“还商量什么,这种好事儿傻子才会不干!俺现在就召集村干部,把养鸡场的地先圈出来!”
说干就干,郝村长临走前还拎上了郝宝根。
“走,你小子现在总算有个人模样了,以后就给俺跑跑腿、传传话。”
郝宝根被郝村长像拎小鸡仔似的拎走了。
临走前,他向贺明珠遥遥伸出手:“老板,俺还想回店里杀鸡……”
贺明珠笑眯眯朝他摆摆手。
“加油,以后咱店的鸡就靠你了哦~”
第92章 第92章抢劫犯来了(补完)……
下班时间还没到,杨东风就把挎包放在手边最近的位置,时不时去看墙上挂着的方形表。
秒针滴答滴答地顺时针挪动,一点也不顾及焦急等待下班的人的心情,只按自己的步调。
隔着几张办公桌,领导放下搪瓷杯,背着手,不紧不慢地从办公室走了出去。
领导一走,杨东风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左右看看。
走廊上,领导走得不见身影,他小跑回去,一把抓起挎包,和同事们打了个招呼就要溜。
“我今天有事儿,早走会儿啊,明天见!”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了出去。
同事们抬起头来面面相觑,有人不确定地说:“小杨这是遇上什么急事了吗?”
年纪大些的同事笑道:“哈哈哈,我看小杨这是谈对象了吧?年轻真好啊……”
还有人站到窗边,目送楼下杨东风一蹦三尺高,欢快地跑出了分矿大门。
但他没朝东侧公交站台的方向走,而是跑向了相反的方向——位于西侧的郝家村。
这个同事脑子转得快,立刻就反应过来。
“不是谈对象,他是去煤矿人家了!”
大家都知道小杨的饕餮属性,不仅爱吃能吃,而且很会吃。
这家伙长了一条好舌头,还长了一个狗鼻子,但凡哪儿有好吃的,他闻着味儿就去了。
在吃这件事上,小杨同志拥有令人叹为观止的超强行动力。
据说新开业的煤矿人家分店,就是他一直追着老板的哥哥不放,才最终促成第二家店在分矿设立。
原本大家觉得一家饭店而已,好吃也好吃不到哪儿去。可等他们亲自在分店吃过一次后,就不得不承认,杨东风这小子眼光真不错,确实好吃。
不过这家伙嘴挑,在分店吃了几次后,就提不起精神,说什么还是小老板亲自下厨做的菜最好吃。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小老板是指谁,可现在分店厨师做的菜就已经好吃到让人忍不住连舌头都要一起吞掉,这个小老板做的饭得多好吃啊!
见杨东风目标明确地冲着位于郝家村的分店奔去,办公室众人脑袋上的灯泡集体一亮。
——能让杨东风不惜早退也要去的地方,一定有好吃的!
众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始收拾东西,背上挎包起身就走。
当领导上完厕所,慢悠悠地回到办公室时,却见房门半掩,推门而入,房间里空空荡荡。
窗外刮来一股风,将桌上几张图纸吹落了地。
领导一愣。
“人呢?”
此时的分店,店内挤得满满当当,连店外的空地上都是席地而坐的人。
杨东风被挤在人群中动弹不得,悲愤地大喊一声:
“你们都跟着我来干嘛!”
几头面熟的饕餮嘿嘿直笑,调侃道:
“你小子不地道,怎么还想背着兄弟们吃独食?”
“我大老远就看见你在路上跑,我冲你打招呼你都不理,一看就是想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在楼上看到他的,一看就是往郝家村的方向跑,用脚指头也猜得到他想干什么。”
“今天又能吃到小老板的手艺了,自从上次一鸡六吃后,我做梦都在流口水。”
眼见饕餮们是摆
脱不了了,杨东风挣扎着问:
“那其他人呢?你们又是为什么非要今晚来吃饭啊?!”
店内其他顾客纷纷说道:
“我不知道啊,大家伙儿都往这儿跑,那我也往这儿跑。”
“既然你们都来了,那我也来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本来是准备吃食堂的,可大家都来这家店吃饭,我一个人吃食堂没滋没味的……”
杨东风绝望扶额:“这顿饭明珠妹妹请我吃的,你们都给我走开……”
饕餮们厚颜无耻地说:
“都是大人了,别这么小家子气,大不了下次我让你吃回来。”
“别这样,都是革命同志,不要为了区区一顿美食,就破坏我们的工人阶级的兄弟情谊啊!”
杨东风:……屁的情谊!你们这帮饭桶!
饭店一时间涌入太多顾客,店内几人忙得不可开交,按照下单顺序,流水线般地将一道道美食从后厨送到前厅。
当店内空气中开始飘荡起各式菜色的香气时,原本喧闹的环境渐渐安静下来,客人们都全身心地投入了美食中。
杨东风没点菜,溜到厨房门口,探头朝里面看去。
厨房里只有贺明军在,他和曹全安交了班后,厨房的一亩三分地就归了他。
曹老头则拎着大包小包,赶在末班公交发车前,急匆匆去站台等车了。
包里除了他的替换衣物,还有在村里买的农产品,不仅不要票,还比城里菜场的便宜。
自从曹全安来分矿新店上班后,曹家在买菜上的开支大幅度降低,还能替周围的亲戚朋友捎菜。
就是苦了曹老头,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扛着二十斤的包裹去赶车。
不过看他喜滋滋地数着只花了几毛钱的茄子辣椒西红柿,恐怕老头还很乐在其中。
杨东风没在厨房中看到贺明珠,疑惑问道:“明军儿,明珠妹妹呢?今天不是她掌厨吗?”
贺明军正炒菜呢,闻言没说话,朝后院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杨东风懂了,忙不迭又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中途还被徐和平拉住,把高高一摞碗塞了过来:“你顺路把碗送后院去,再把洗干净的送到前面,快点,客人急着用。”
手上一沉,杨东风瞪着这一摞高度超过他脑袋的碗,再一看,徐和平已经匆匆去服务其他客人了。
杨东风:……
他好像也是客人吧……
他默默在心里吐槽一句,老老实实端起这一摞高度远超寻常的碗,小心翼翼送到了后院。
后院郝大婶正坐在水池前洗碗,他把脏碗放到旁边,目光已经被露天灶台前的贺明珠吸引走了。
“明珠妹妹,你做什么菜呢?”
杨东风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之间砖砌的大灶上坐着一口油锅,火烧得旺,听听到木材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
贺明珠没说话,手上拿着一条切得厚实的肥肉,在一盆不知是什么磨的颜色蛋黄的粉末中裹了一圈,微微抖了抖,将多余的粉末抖掉。
接着她轻而快地将手上的肥肉条滑进油锅,只听“滋啦”一声,锅里腾起一层大大小小的油沫,肉眼可见的,肥肉条变成了诱人的金黄色。
高温作用下,浓郁的炸肉香气冒了出来,杨东风不禁咽下了口水。
贺明珠用漏勺将炸好的肉条捞出,放到一旁的盘中,里面已经放了好几条炸肉。
她这时才回答了杨东风的问题:“说好了要请你吃大餐,怎么样,看着不错吧?”
杨东风瞪大了眼睛。
这何止是看着不错,是太太太太太不错了!
夕阳下,这些炸好的肉条似乎被笼罩了一层朦胧的橘黄色泽,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裹粉后再油炸的肉条看起来有种毛茸茸的奇特质感,像是被包上一层精美礼物纸,让人忍不住想象在酥壳下会是怎样美好的口感。
一时间,所有关于油炸食物的回忆都涌上心头,手段百出地勾动着胃里的馋虫。
贺明珠转身拿起另一条肥肉要下锅油炸,杨东风站在盘子前,盯着最上面一条刚炸好的的肉条挪不开眼。
既然这菜是给他做的,他提前尝一口,没关系的……吧?
杨东风鬼使神差,朝盘中肉伸出了罪恶的小手。
“等等!”
杨东风的手才碰到了盘子,就被贺明珠“啪”地打开了。
“现在不是最好的口感,等下还要再复炸一次。”
听了贺明珠的话,杨东风遗憾收回手,蔫蔫地说:“那我先把碗送到前面吧。”
他端走一摞郝大婶洗好的碗,拿到前面交给徐和平。
徐和平忙中抽空,在厨房空着的灶台上烧了一大锅的水,把碗筷都放进去,煮到水沸腾为止。
见状,杨东风一时间忘记了偷吃不成的郁闷,惊奇道:“为什么要煮碗?”
徐和平拿起夹子,一个接一个把烫好的碗从锅里捞出来,顺口道:
“小老板要求的,她说这样卫生,还说什么二次使用要消毒之类的话,哎,这姑娘家就是爱干净,曹师傅说他原来单位都没这么麻烦,也不知道小老板是和谁学的。”
杨东风眉眼弯弯:“明珠妹妹这样才对,不用担心混用碗筷导致交叉感染,客人吃着更放心了。”
徐和平摇摇头:“她还说要搞什么紫外线消毒,真不知道她哪儿来那么多想法。”
杨东风思索:“紫外线消毒吗……”
贺明军忙完手上炒菜的单子,接下来都是一些需要时间的炖煮类菜肴。
他抓起毛巾擦了把脸,对一旁围观煮碗的杨东风说:“嘿,杨饭桶。”
徐和平噗嗤一声笑出来,杨东风抗议道:“什么饭桶,明军儿你这也太不客气了。”
贺明军无视他的抗议,继续说道:“你别老明珠妹妹、明珠妹妹地喊我妹了,听得怪肉麻的,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杨东风不解:“她比我小,又是女孩,不叫明珠妹妹叫什么?”
徐和平插了一嘴:“叫小老板!”
杨东风不同意:“首先,她不是我的老板;其次,老板就老板,为什么要加个‘小’字?”
徐和平一时语塞,他刚来饭店工作时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服气,故意喊贺明珠“小老板”,带着点解气和调侃的意味
——再厉害又怎么样,不就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吗?
后面来店的其他人不明所以,被他带的也跟着喊起了小老板。
贺明珠没对这个称呼说什么,但每次徐和平拿腔拿调地喊她小老板时,她都会用一种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他,似乎在说“你耍的这些小花样,我都一清二楚呢”。
徐和平哑了声,不知在想什么。
贺明军干脆地一锤定音:“行了,要么叫她明珠,要么就叫她贺老板,总之不许你再喊明珠妹妹。”
杨东风腹诽:要是喊贺老板的话,店里有两个姓贺的,谁知道喊的是哪个贺老板呢?
……不过他平时喊贺明军都是“明军儿”,倒也不会混淆。
随着一道又一道的菜送上桌,店里的客人逐渐减少,随大流来吃饭的人吃完后就离开了,只剩下知道内情的几头饕餮还赖着不肯走。
“东风,你的明珠妹妹怎么还没做好大餐啊?我等得快要饿晕了。”
“你小子该不会是想独吞吧?不要忘记我们一鸡六吃的兄弟情啊!”
“小杨,下周的夜班我替你值了,你能不能把大餐分我们尝尝啊?”
杨东风被饕餮们缠得哭笑不得,说:“说什么独吞,我连大餐的影子都还没看见呢。还有,别叫人家‘明珠妹妹’,那是贺老板。”
饕餮们说:“好好好,你说贺老板就贺老板,可大餐呢?”
杨东风的目光投向后院:“大概……也许……可能……还没做好。”
顺着他的目光,饕餮们也都看了过去。
夕阳已沉入地平线下,天色渐黑,后院亮起一盏灯泡,灯光下,院内的大灶和大灶前站着的人格外明显。
饕餮们振臂一呼:“去后院吃大餐!”
“走走走!”
还不待杨东风反应过来,饕餮们一拥而上,挤着穿过前厅和后院之间的小门,冲向了昭示着美食的大灶。
“哎哎哎,你们等等!不是,给我先留一口!我还没吃呢!”
天色已经全黑了,此时的农村没有路灯,没有月亮的夜晚像被浓墨笼罩,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脚下的路,也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星光投下的光芒微弱极了,让人环顾四周,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黑影,有的是坟包似的荒山,有的是鬼影般的庄稼,到处鬼气森森,教人分不清阳间与阴世。
青纱帐里,一道身影由远及近,越过重重的玉米杆子,走到
了田地的边缘,一双眼幽幽地看向村口的饭店。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唯有饭店的一星灯火,像狂风巨浪中将翻未翻的小舟,灯光在战栗。
这个人,或者说这个鬼,眼睛死死地盯着饭店的方向。
大门不设防地敞着,隔着玻璃可见三两服务员在店内干活,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碍事的人了。
一个吊儿郎当的男服务员端着一盆东西走出了门,门外或坐或卧的狗都摇着尾巴迎了上去。
男服务员从盆里拿出几块鸡屁股,朝狗群扔了过去。
另一个女服务员也出来了,风中传来两人的交谈声。
“你咋又把鸡屁股喂狗了,曹师傅不是说让留给他,他要下酒吃吗?”
“留什么留,曹师傅吃得够胖了,给狗吃点儿吧,你看这村里的狗都瘦成什么样了。再说了,小老板,啊不,老板说了,没处理的鸡屁股人吃了对身体不好,我这是为了他好。”
“行吧,你说话总有理,俺说不过你……”
男服务员喂完了狗,在地上磕了两下盆,反身回了屋子,顺手关上了门。
狗群抢着吃地上的剩菜,咯嘣咯嘣,骨头被嚼碎的声音传了过来。
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皮,因饥饿而不断上涌的酸水烧灼着他的胃。
好饿……他已经快三天没吃过饭了吧……
自从逃到这个小村子附近,虽然摆脱了警察的追踪,但也花光了之前抢来的钱,现在他身无分文,唯有一纸通缉令,向世人控诉他流窜各地、杀人夺财的累累恶行。
男人的手下意识摸向了腰后别着的枪,以及固定在腿上的长刀。
只要他还有这两样,钱很快就会有。
大陆待不住了,他要逃到香港。
听道上的人说,只要游过了罗湖,内地的通缉令就是废纸一张。
男人缓缓站起身来,在夜色的掩护下,朝饭店逼近。
他观察好几天了,这个名叫郝家村的小村子穷得叮当响,把全村都抢了也凑不出几百块钱。
他在这里游荡这么久,就没见大姑娘小媳妇戴过金首饰,连银戒指都少得可怜。
一群穷棒子,把他们扒光了也不值一颗子弹钱,偏偏手上还有一把子力气,挥起锄头来很有劲儿,是个难啃又没肉的硬骨头
不过幸好,村口开的这家饭店是块大肥肉。
店里生意兴隆,每天进进出出的顾客人数过百,菜的价格也不算便宜。
他之前去吃了一碗面,趁机看了看店内的价目表,上面的价格可以和一些国营饭店相媲美了。
照这个客流量和单价,饭店很赚钱呢,店里存着的现金也一定很多吧……
男人埋伏了几天,弄清店内的人员情况,通常是一个厨师和两个服务员,两男一女。
饭店位置在村口,远离村民聚居区,距离最近的农户也有五百米。
也就是说,在饭店里喊救命时,村里人大概率是听不到,或者听不清的。而等村里人赶过来时,他早已拿着钱离开了。
皮薄馅大的软柿子啊……
男人等了几天,见时间差不多了,店里的钱应该已经积攒到相当高的金额时,他这才准备动手。
他沿着墙根的阴影慢慢走过去,前院的狗见惯了来来往往的客人,并没有出声预警。
只有几条强壮的大狗由卧到站,喉咙中发出不安的呜呜声。
男人没有理会这些长毛畜生,径直拉开门进了店内。
女服务员正在收拾桌子,见有人进来,她下意识地说:“不好意思,俺们饭店要打烊了,您明天再来吧……”
等看清了脸,女服务员先惊后怒:“咋又是你!你还敢来,上次的饭钱你还没付呢!”
男人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左右环顾一圈,厨师不知去哪了,店里只有两个服务员。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有些不安,上前逼问道:“厨师呢?那个胖老头呢?!”
女服务员有些不安,向后退去,边退边喊人:“徐和平,徐和平,你快过来!”
男服务员闻声从后厨出来,见到男人立刻警惕起来,一把将女服务员拉到身后。
“你怎么又来了?上次就当我请你了,这次可不成,你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男人将手伸向后腰,抽出一把油亮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抬枪瞄准了两人。
“把店里的钱都给我交出来,不然你们都得死!”
徐和平悚然一惊。
他认识这把枪,村里民兵训练用的是五六半,一矿保卫科组织打靶时,发下来的枪也是五六半。
这枪能装填十发子弹,别看枪型老旧,威力可不小,一枪打过去,前面一个眼,后面一个洞。
训练时流弹误中自己人的话,要是位置打得寸,当场就要去见马克思了。
就算是及时送去医院,也有抢救不过来的风险。
男人举枪的姿势是标准的站姿射击,手很稳,枪口对准了徐、郝二人,但凡他们有一丝异动,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都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徐和平挡在郝翠兰前面,脸上挤出笑,低声下气地说:
“大哥别冲动,有话好好说,我们就是给饭店干活儿的小人物,您要多少钱都拿去,我们肯定不拦着您。”
郝翠兰在背后疯狂戳徐和平,他坚强地把收银台指给男人。
“钱都放柜子里,没上锁,拉开就能拿。”
男人举着枪不动,下巴点一点收银台:“你去把钱给我取出来,别做什么小动作!”
徐和平点头哈腰,转身时快速低声地对郝翠兰说:“别说话也别动!”
郝翠兰圆挣双目,不敢相信徐和平居然这么没骨气。
她是经历过革命教育的人,心中有着一腔正气,对拿枪的抢劫犯也毫不畏惧,一双眼狠狠瞪着他。
“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干啥不行,为啥要干这种违法犯罪的坏事!”
正在收银台拿钱的徐和平听了心里直喊糟,这个郝翠兰,怎么就不长脑子?
男人果然被郝翠兰激怒,但他没开枪,反而抽出刀来,快速安在了枪头上,朝郝翠兰逼了过来。
见男人刺刀上枪,徐和平抓起抽屉里的钱就冲过来,挡在两人之间,把钱往男人那边递。
“大哥,大哥,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小村姑不懂事,我收拾她就行,别脏了您的刀!”
男人被钱分散了点注意力,但刀还是指着郝翠兰。
徐和平一咬牙,转身朝郝翠兰扇了一耳光,声音响亮。
郝翠兰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和平,还不待她说什么,接下来大腿上又挨了一脚,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徐和平吼道:“还不滚去厨房,给大哥切盘卤肉端上来!”
男人听到“肉”,喉结上下起伏,他本来就饿极了,进了饭店闻到还未散去的饭菜香气,一时间更饿了。
见郝翠兰捂着脸进了厨房,老老实实在案板上切肉,半边脸红肿,一边切一边哭,男人稍微满意,没因为徐和平擅自的决定而给他一枪。
徐和平讪笑着说:“大哥,坐,您坐,我再给您下碗面……”并把钱放到男人面前。
男人扫了一眼,下一秒,他一把将钱扫落在地,刺刀捅进徐和平的肩膀。
“你敢拿这点钱糊弄我?!”
徐和平疼得脸都白了,刺刀是三棱的,拔出去时一
股股的血流出来,浸透了半边身体。
雪白的工作服上,一半都是血迹。
他疼得站不住,颤抖地半跪在地上,嘴唇哆嗦着,努力挤出话来。
“收银台的钱是今天的,前两天的钱被老板收走了……”
男人一脚踹翻徐和平,刺刀抵在他喉咙,逼问道:“老板在哪?钱在哪?”
徐和平虚弱地说:“老、老板回矿务局了……”
男人大怒,到手的金鸭子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飞走了!
他高高举起枪,要割断徐和平的脖子。
这时,郝翠兰连滚带爬地从厨房跑出来,一张脸哭得乱七八糟,嚎道:“你别杀他!俺、俺知道老板把钱都放哪儿了!”
男人放下枪,枪口重新对准郝翠兰。
“你给我带路,别耍小花样,不然我一枪嘣了你!”
郝翠兰哽咽着,走在男人前面,后背被刺刀顶着,来自冷兵器的冰冷像是能冷到骨子里。
她走到厨房门口,脚步稍微迟疑了一点,男人就举枪用力戳了两下。
“走!为什么不走?”
她无奈,值得继续向前走去,前面是通往后院的小门。
这道小门被厨房延伸出来的半面墙挡住了,要绕过去才能看到,男人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这里还有一扇门。
他瞳孔一缩,忽然涌上不安的预感,眼睛死死盯着这扇平平无奇的小木门。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身后忽然传来响动,他下意识转头,只见一口大黑锅朝着他重重砸了下来!
砰!
一声突兀的枪响撕破了黑而静的夜晚。
后院里,饕餮们围着大锅抢肉吃,各个吃得满嘴油光,什么都顾不上。
乍一听到枪声,杨东风一愣,下意识地说:“谁在放炮?”
另一只饕餮也以为是放炮,自由发挥想象力:“村里有人死了要出殡?”
众人都没把突兀起来的枪声当回事儿,还是面前这一锅肉比较要紧,再不抢可就吃不着了。
贺老板也不知是怎么做的,连肥肉都能做得这么香。
一整块的肥膘肉,切条后裹粉油炸两遍,接着倒入熬好的糖汁中翻炒,最后撒上一撮芝麻。
出锅的炸肉上裹着一层糖浆,糖浆下是酥壳,而酥壳下是丰腴滑嫩的肥肉。
轻轻咬一口,三重口感在舌尖上绽放,糖浆的甜,酥壳的脆,肥肉的糯。
从未品尝过的奇妙口感,香甜而酥嫩,腴滑而肥糯,每一口都让人沉迷其中。
如果是高热量食物唾手可得的后世,人们对这道炸羊尾大多浅尝辄止,吃多了总觉得腻得慌。
但对于现在肚里缺油水的人们来说,这道菜简直就是天选之菜,每吃一口,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就像手机电量逼近自动关机红线时,终于插上了大功率快充,一瞬间迎来电量暴增。
饕餮们现在就有这种感觉,实在是平时缺油水缺狠了。
一帮人没出息地围在锅边,眼巴巴望着贺明珠,等着现炸现吃。
刚出锅的炸羊尾吃着还烫嘴呢,就被四面八方伸来的筷子疯狂抢夺,险些四分五裂。
只有一个参加过矿务局组织的民兵训练的饕餮不确定地嘀咕了一句:
“怎么听着像是枪声呢?”
贺明珠正在炸肉的手一顿,忽然意识到,好像有一会儿没听到店里的声音了。
徐和平是个馋嘴的,手上的活儿再多,也要抽空来后院偷上一口刚出锅的炸肉。
二哥要是忙完了厨房的单子,也会来后院一趟,不为别的,专为贺明珠给他开小灶时,看一看其他人羡慕嫉妒恨的嘴脸。
可是,他们怎么还没过来呢……
这时,木门上突然传来闷闷的撞击声,下一秒,门锁被撞开,一道身影摔倒了地上。
众人皆是一惊,下一秒,门口出现一个满头是血的男人,他举着杆上了刺刀的长枪,凶神恶煞地对着地上的人就要刺下去。
“啊!快跑,快跑!”
凄厉的女声撕破凝滞的气氛,郝翠兰从后面扑到男人背上,试图阻止他的动作。
男人用力一甩,见甩不开她,眼中凶光毕露,猛然将后背朝旁边的墙上撞去!
郝翠兰挡在他和墙之间,连撞了几次,剧痛之下,她手脚脱力,滑落在地。
没了阻碍,男人举枪就要下刺!
三棱刺刀上闪过一点冰冷的反光,刀身上的血一滴一滴往下滑落,眼见刀锋已经迫近了倒在地上的人的胸膛。
说时迟那时快,贺明珠暴喝一声:“闪开!”
男人闻声,下意识抬头看去,手上动作慢了一拍。
还不等他看清,一锅滚烫的热油已经精准地泼中了他!
他正要拿刀下刺,身体微躬,头脸位置比平时要低得多,不偏不倚被泼了个正着。
锅里的油是用来炸肉的,油温极热,稍不留心,一滴油溅在皮肤上就是一个小黑点。
男人迎面被油泼中,脸上的皮肉立时就被烧焦了,整块整块地脱落下来。
他的眼睛一时间看不见了,头脸上传来剧烈的灼烧感,痛得让人发狂。
男人抓起枪,死死扣动扳机,对着前方四处乱射。
饕餮们都惊呆了,忘了要躲避,一个个呆愣原地,还是那个参加过民兵训练的大喊一句“都趴下!”才乱七八糟地往地上趴。
耳边传来子弹破空声,嗖嗖地在空中乱飞,击中土地、砖墙、木柴堆,还打断了后院的柿子树的枝条。
枪声停歇,饕餮们惊魂未定,趴在地上不敢动。
胆大的抬头看看,见门口拿着枪的男人不见了,这才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四处观察。
“走了吗?”
“走了走了。”
“什么人带枪袭击饭店?想干什么!”
“这是抢劫!快去报警!”
杨东风没看到贺明珠,焦急地喊:“明珠,明珠!”
他刚刚亲眼目睹贺明珠两只手猛然发力,端起灶台上的大锅,将一锅热油扑向了持枪男人。
刚才情况混乱,枪响后他就没见着贺明珠了。
她还安全吗?她现在哪里?
凶手不知所踪,饕餮们顾不上别的,先忙着救人。
有人扶起地上的贺明军,他脸上被刀划了一道,后脑勺撞在地上,紧闭双眼,还在昏迷中。
有人进了店内,将倒在门边的郝翠兰扶起来。
“你还好吗?有没有骨折?能不能自己站起来?”
郝翠兰疼得脸都白了,喘不上气,抓着他的手,用力挤出声音:“俺、俺没事,快去救徐和平……他被捅了一刀……”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人发现了倒在地上、失血过多的徐和平。
“快去矿上喊人!”
喧闹声中,从村头到村尾,犬吠声连成了一片,各家各户的灯都亮了起来。
乡间的小路上,影影绰绰,手电筒的光芒连成了一条线,朝着分店的方向汇聚而来。
第93章 第93章抢劫犯没了
痛!
太痛了!
男人跌跌撞撞地在庄稼地里穿行,双手努力拨开挡在面前的玉米杆子,但仍有玉米叶在他脸上划过,勾下一块接一块的焦黑皮肉。
他努力眯着眼睛,试图看清前面,但无论他怎么努力,视线依然模模糊糊。
被惊起的小飞虫迎面扑来,男人下意识要闭眼,却发现感觉
不到眼皮的存在。
在深入骨髓的剧烈痛苦之外,头脸上的皮肉似乎已经麻木,再传不出一丝神经讯号。
乌云飘过,露出半轮明月,银色光辉洒下,照在无遮无掩的农田中,同样也照在逃亡男人的身上。
他脸上的皮肉融化了一半,从上至下,像烛泪般粘附在下半张脸上。
血红的筋肉暴露在空气中,两只眼球圆瞪,上面的眼皮已经消失不见。
他脸上尚且完好的地方,被烫出了大大小小的燎泡,一分像人,九分像鬼。
此时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的话,会疑心自己是不是撞邪了,错落坟包中,是从幽冥地府的油锅里逃出来的活尸。
男人毫无所觉,死死抓着手里的枪,一路朝着印象中水沟的位置而去。
这条水沟是用来灌溉农田的,引来了附近小河的水,平时里面水很少,但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雨,沟里的水位暴涨,水里还有指头大的半透明小鱼。
男人扑到沟边,把整个脑袋都泡进水里,顿时,附骨之疽般的灼烧感顿时轻了许多。
他一直泡到喘不上气,才短暂将头露出水面吸了一口气,接着又将脑袋沉入水中。
寂静的夜晚,只能听到男人不断将头泡入水中溅起的水花声。
稍微恢复了些神志,男人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恨得咬牙切齿。
他居然会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饭店翻了车!
他抢过那么多地方,从信用社到银行,就没有失手的时候,即使被全国通缉,他在逃亡路上连追捕的军警都杀了好几人。
枪丢了子弹没了,就摸哨抢枪,杀的人多得连男人自己都记不清。
要不是这次被警察追得紧了,城里处处都是他的通缉令,他在小卖部买包烟被人认了出来。
虽然当时男人就把认出他的那人一枪打死,顺便还杀了小卖部老板和围观路人,但这也让他在城里待不下去了,不得已打了辆出租车,当天就逃到了城外。
半路上出租车司机被他打死扔下车,男人自己开车,但没想到公路的检查站都设了卡,每一辆车都查,甚至连骑自行车的人都不放过。
检查站的年轻民兵一眼就认出了男人,当时就要打开车门逮捕他。
男人从腿边拿起枪,一枪打死鲁莽的民兵,接着又朝检查站的人群扫射。
枪声惊动了附近执勤的警察,数辆警车鸣着笛朝这边赶来。
男人开车逃跑,被追赶的警察打中了轮胎,车子歪歪扭扭撞在路边。
警车围了过来,他仓皇下车逃跑,一头钻进了公路两侧的庄稼地里。
警察们追了上去,却被他躲在青纱帐里打了好几发冷枪,伤亡惨重,不得不退出庄稼地,将这一片区域都包围起来。
男人狡猾地从包围圈的缺口逃了出去,连夜逃向一百多公里外的郝家村方向。
专案组的警察没想到他会跑得这么远,还在双方枪战的庄稼地周边布控,殊不知他已经逃远了。
男人虽然成功逃脱警方追捕,但他抢来的钱和枪都遗失在了出租车上,只有随身携带的一把手|枪和一把五六半,加起来才不到十发子弹,还在打冷枪时用掉了好几发。
他又渴又饿又累,见村口有家饭店,把步|枪藏起来,腰里别着手|枪,进去要了碗面。
面做得还不错,而更不错的是,店里只有几个人,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个女人。
至于店里唯一的成年男性,也不过就是一枪的事。
他吃饱了饭,体力也恢复过来,虽然这个小饭店没什么油水,但蚊子肉也是肉,先抢一把。
拿了钱就能去下一个城市,一路向南,直到抵达他心目中的犯罪天堂香港。
男人想要动手时,却见大批年轻男人朝这家饭店走来,远远地就和服务员打招呼。
来得人太多了,而子弹又太少。
他一时忌惮,不得不放弃到手的瘦鸭,暂时撤退,改日再来。
但那个男服务员不知自己刚刚死里逃生,还敢追上来要钱。
男人躲在青纱帐中,冷冷看着男服务员一步一步靠近,熟练地将三棱刺刀安在了枪头,只等他走进庄稼地,一刺刀就捅到他脖子里。
但在他即将要动手时,男服务员却突兀地停下了脚步,顿了顿,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男人遗憾地放下枪,自我安慰,现在杀了这小子会打草惊蛇,还会招来警察,再等一等吧。
接下来的几天,男人埋伏在村子周围,观察着过往村民,也观察着这家小饭店。
饿了他就掰下未成熟的玉米充饥,渴了就喝沟里的水,本来想偷村里的鸡解解馋,可没想到,这个郝家村居然全村都找不到几只鸡。
手里的五六半不剩几颗子弹,附近也没有可供他偷袭哨兵抢枪的军营,不能把宝贵的子弹浪费在这家小饭店。
男人一直等到时机成熟,才趁着夜色闯进了打烊的饭店。
店里果然如他所料,客人都走光了,只剩两个服务员,但胖老头厨师却不见了,这让他有些不安。
那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女服务员不知死活,还敢和他要钱,不想活了吧,男人当时就想给这个村里来的傻妞一枪。
男服务员倒是识相,不仅替他抽了女服务员一耳光,还主动把店里的钱都交了出来。
但即便如此,男人还是很不满意,这个男服务员当他和女服务员一样傻,看不出他玩的那点小花招吗?
一刺刀捅下去,男服务员立刻就老实了,但店里的钱居然被老板都拿走了!
他守在这里这么些天,抢到的钱连一百块都没有?!
男人大怒,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让人把钱带走了,这简直不可饶恕!
他要杀了店里的所有人!
当男人要像杀鸡一眼割断男服务员的脖子时,女服务员连滚带爬地扑出来,说她知道钱放在哪儿。
她的麻花辫散开,半张脸红肿,哭得狼狈不堪,衣襟也因为之前的动作散开了一半,露出黝黑细腻的肌肤。
男人舔了舔嘴唇。
要是找到钱最好,找不到钱,也不是没有别的消遣……
女服务员战战兢兢在前面带路,他心猿意马地盯着她的腰和屁股,在粗布衣服下勾勒出葫芦似的线条,裤子紧绷绷的。
村姑也有村姑的好处……
然而,当看到被掩在墙后的小门,男人悚然一惊。
哪里来的门?这里……怎么会有一道门?门后通向的是什么地方?!
还有,那个胖老头呢?
不待他想清楚,忽然听到身后响动,他匆忙转头,只见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举着一口锅,重重地朝他砸了下来!
来不及躲闪,男人下意识偏了一下头,锅砸到了肩膀上,传来骨折般的剧痛。
他忍着痛,也顾不上子弹了,举枪向身后人射击。
情况紧迫,他没时间瞄准,抬手就打,果不出其然,子弹射偏了。
年轻男人扔了锅,顶着枪响,凶狠地朝他扑了过来,双方扭打在一起。
他挣扎着举起刺刀,冲着脖子来,却划在了年轻男人的脸上。
对方仿佛没有痛觉神经,反而像是被激怒了,更加用力的挥拳,直接将他手上的枪打掉。
和动手前总会犹豫的普通人不一样,年轻男人动作又快又狠,下的都是死手,奔着要弄死他。
男人饿了几天,体力不支,下意识左推右挡,还是被对方在要害上打了好几下,眉骨被打裂,血糊在眼睛上,疼得他几乎要丧失意识。
要不是他这么多年混出来的抗击打能力,说不准还真要被当场打死。
生死之间,男人爆发出最大潜力,将将和对方打了个平手。
木门承受不住两个成年男性的体重和力量,摇摇欲坠,老旧门锁忽然断裂开来。
年轻男人猝不及防摔在地上,后脑勺重重砸地,失去了意识。
机不可失,男人从地上捡起枪,他杀红了眼,忘记要开枪,举着刺刀就要捅死对方。
但他的动作被女服务员拦住,她不要命地从后面勒着他的脖子,尖叫声几乎能刺破耳膜。
巨大的愤怒下,男人眼前都是赤红的,重重将后背撞到墙上,连续几下,女服务员没了声,软软滑倒在地。
先杀男的,再杀女的!
门后居然藏着个院子,院里的人不少,不过没关系,等下他会一个接一个割断他们的喉咙!
男人举起刺刀,要继续之前没干完的事,刀尖锋寒,三棱血槽,只一刀下去,血流如注,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
他的命!
就在此时,忽然一道陌生女声响起:“闪开!”
闪开什么?谁闪开?
男人心中一紧,下一秒,一锅滚油迎面泼了上来!
刚开始,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还有些奇怪,这是什么?
但紧接着,皮肤上传来猛烈的灼烧感,剧痛顺着神经传导至全身,像是把他整个人都投进了油锅!
男人凄厉地惨叫一声,端起枪就朝着前面胡乱射击,弹匣内剩下的几颗子弹被一扫而空,当他再连连扣动扳机时,再无子弹射出来。
连续的枪声震住了院里的人,纷纷扑在了地上,生怕被乱枪射中。
趁着这个空挡,男人抓着枪,跌跌撞撞地朝店外逃去。
跑!他要跑!他不能被抓住!
男人的方向感很好,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朝水沟的方向逃去。
一路上不知在沟沟坎坎处摔了多少跤,他的衣服像布条般挂在身上,手肘膝盖被磨得血肉模糊。
但这些都没有他头上被烫伤的地方痛。
眼睛看不清,他下意识拿手揉了揉,却将一整块的肉都带了下来。
男人却感觉不到疼痛,眼前清晰了些,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水沟旁,趴在地上,将快被烫熟的脑袋伸进水里。
水温冰凉,起到了镇痛的作用,他脑子渐渐清楚起来。
这家小饭店……这家小饭店……
他要杀了他们!全都杀了!一个都不留!
不管是人还是狗,他都要杀了!
男人咬牙切齿,恨极了,他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竟然在一家手无寸铁的村口饭店失了手!
之前即使是最警惕的哨兵,都逃不过他藏在暗处的一枪,杀人夺枪,他从来没失败过。
就算是军警联合的包围圈,他也能躲起来伏击小股队伍,枪战后杀人逃离。
如果不是他的枪和子弹都丢在了出租车上,光凭饭店的几个人,他一梭子就全弄死了,哪会像现在这样,因为子弹有限,加上轻视敌人,而选择了和他们肉搏。
要是早知道会有人藏在厨房偷袭,他一定会开枪把店里的人都杀了!
男人陷入了极度的癫狂中,双手在松软的田地上挖出深深的痕迹。
他们竟然敢拿油锅泼他,他要杀了这家店的人,杀了这个村子的人,杀了所有人!
男人从水中猛地抬起头,发出野兽般的凄厉嚎叫。
附近树上的鸟群被惊飞,远远传来狗叫声。
男人只顾着发泄痛苦,却没注意到,他身后不远处,有人轻轻走了过来。
夏天雨热条件好,就连无人照料的野草也生长得郁郁葱葱,踩上去时像踩在了柔软地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乌云被风吹散,更多的月亮从云后露了出来,将原本黑漆漆一片的田地照得明亮极了。
男人忽然感觉到头顶上似乎笼罩了一片阴影,他警惕地从水里抬起头,下一秒,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重重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男人吃痛,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但再下一秒,沾了血迹的石头又一次重重砸了过来!
连续几下,男人面朝下扑到在地,四肢瘫软,时不时抽搐一下。
他身后传来石头落地的声音,以及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
“呼,这家伙生命力可真够顽强的,砸得我手都酸了。”
是那个拿滚油泼他的女人!
男人的眼睛忽然睁开,猛然弹身而起,伸手去抓手边的长枪,然而,这次他却抓了个空!
胸前忽然传来“噗”的一声,像是塑料袋被扎破。
他低下头去看,只见刺刀贯穿了他的胸膛,三棱|刀露在胸前,血液顺着刀尖,一滴滴地流了出来。
随着三棱刺刀被抽出,短暂一瞬过后,大量的鲜血像喷泉般涌了出来!
男人缓缓跪倒在地,僵硬地朝前扑倒,奔涌而出的血液浸湿了他身下的田地。
随着男人倒下,露出了他身后的贺明珠。
她拿着枪,颤抖着手,甩了甩上面的血,轻轻吐出口气。
终于结束了。
远远的传来了狗叫声,还有手电筒摇晃的灯光。
贺明珠抬眼望去,云后的月亮已经全部露了出来,皎白月光洒满青纱帐,蒙上一层银白色的滤镜。
“快点,快点,别让抢劫犯跑了!”
“有人看到贺明珠了吗?就是煤矿人家的贺老板,她刚刚追着抢劫犯出去了!”
“汪汪!汪!”
人声、犬吠声、脚步声,杂乱无章的声音填满了夜晚,原本只有虫鸣和蛙叫的农田变得热闹起来。
贺明珠看了一眼地上因失血过多而休克的抢劫犯,确认他不能再伤害任何人,朝声音传来的地方喊去:
“喂!我在这儿!抢劫犯也在这儿!”
她的声音遥遥传了出去,很快得到了回应。
“是贺老板!快走!”
“明珠,你别怕,我马上就过来!”
郝村长和杨东风的声音传来,片刻后,密密麻麻的玉米杆晃动起来,下一秒,杨东风狼狈地冲了出来。
他原本洁白的衬衫上沾着血迹和泥土,脸上被锋利的叶片刮出道道血痕,和平日里那个虽然脱线但很整洁的大学生完全不一样。
看到贺明珠,他三步两步跨过地上的沟沟坎坎,激动地冲了过来。
“你没事吧?你怎么能一个人追上来,太危险了,万一出事怎么办?!”
杨东风心有余悸,拉着贺明珠的胳膊不放。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感觉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贺明珠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放心,我没事,需要担心的不是我,是他。”
他?
杨东风疑惑地低头看去,看到了面朝下倒地的抢劫犯。
杨东风:?
杨东风:!!!
贺明珠拄着五六半,对追上来的郝村长不好意思地笑了。
“村长,能麻烦您尽快派人把他送到医院吗?我可能下手稍微有点重了。”
郝村长顺着贺明珠所指的方向低头看去,手电筒照亮地面,映出趴在地上的男人。
郝村长一惊,手电筒差点没拿稳。
“这、这是……”
贺明珠将枪往郝村长的方向递了递:“是刚刚抢劫饭店的家伙,这是他的枪。”
郝村长乍着两只手,不敢去接,枪口的刺刀上还在滴着血。
“你咋抓住他的?!!!”
贺明珠望天:“就这样,然后那样,最后就抓住了。”
总不能说她先泼了抢劫犯一锅滚油,趁其不备,尾随其后,然后在他脑袋泡水降温时,拿石头砸了好几下,但没想到这家伙脑壳太硬了,居然没砸晕。不得已,又补了一刀,这才成功搞定。
郝村长急得语无伦次:“你、你这小闺女,你咋就敢一个人追上来,多危险!要是让坏人发现了,你不就完了吗!”
他从饭店那边过来,店里的三个人伤的伤,昏迷的昏迷。据在场的矿工们说,坏人带了枪,差点就打中人。
他急忙安排拖拉机送店里的几个伤员去医院,自己的女儿郝翠兰也在其中。
郝翠兰还醒着,只是背部剧痛,站不起来。
她拉着郝村长的手,虚弱地说:“爹,那人是来抢钱的,他有枪!”
郝村长着急上火,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一个抢劫犯躲在村子附近有多危险,更何况抢劫犯还带了枪。
这会儿看到被贺明珠重伤的抢劫犯,他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却更加生气。
“你咋就敢自己追上来呢?!村里这么多的老少爷们,就非得让你一个小闺女冒险吗?!”
尽管语气急躁,但郝村长的关切是发自内心的。
贺明珠小心翼翼地说:“我怕他跑了,万一伤好了再回来报复,不一定有现在的好运气……”
郝村长心里知道她说的有理,但想到要是抢劫犯发现了贺明珠,后果惨不忍睹,心里的火气一个劲的翻涌。
杨东风上来解围,转移话题道:“村长,要不让人送这家伙去医院吧,不能死在这里。”
郝村长对抢劫犯的怒气更大,尤其是这人伤了郝翠兰,差一点,他就再也见不着闺女了。
“送什么送,死了最好!”
杨东风却说:“不能让他死,至少不能现在死,我们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同伙,至少要弄清他来村里的目的。”
郝村长一听也是,万一这家伙还有同伙,他死了不算完,后面还要继续出事。
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指挥村民,把抢劫犯送去乡卫生所。
正当几人抬手抬脚地将抢劫犯从地上抬起来时,忽然他身上掉下来什么东西,拿手电筒照着一看,才发现居然是一把手|枪。
贺明珠捡起枪 ,卸下弹匣,发现里面还有三颗子弹。
她关闭了枪的保险,将子弹倒出来,确保这把枪不会再伤害任何人。
夜色深沉,遥远的地方,传来警车鸣笛。
第94章 第94章贺老板擒获通缉犯,小记……
煤矿人家的贺老板抓住了全国通缉的悍匪!
这个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乌城矿务局的大街小巷,街头巷尾都是议论这件事的人。
要知道这个悍匪可是出了名的穷凶极恶,在全国各地流窜作案,抢劫金额高达近百万,杀害军警、群众数十人,犯罪手法极其残忍。
为将这名悍匪早日抓捕归案,多个省市公安局协同作战,甚至还调动了部队。
但这人极其狡猾,手段狠毒,又随身携带枪支弹药,但凡被人发现,他就会毫不犹豫杀人灭口。
因此,即使通缉令已经下发了长达一年半的时间,但还是被这人多次逃脱警方追捕。
他最后一次出现在警方视野时,位置是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外省。专案组和当地警方组织人手对该片区域进行了包围,并逐渐缩小包围圈,仔细排查。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他竟然逃到了乌城附近的农村。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个成功抢劫防备严密的银行、攻击军营杀人夺枪的悍匪,居然会在抢劫一家小饭店时马失前蹄,不仅没能抢劫杀人,还在逃跑时被小饭店老板追上去活捉。
甚至这个小饭店的老板只是一名刚刚参加中考的十六岁姑娘。
一时间,整个乌城都沸腾了。
“你听说了吗?那个抓住通缉犯的人居然是个小姑娘!”
“我三舅爷爷女婿的姑父在药房上班,他说抢劫犯被送到医院时就剩一口气了,浑身上下没个人样,医生都惊呆了,拉着警察说反正这人都要枪毙,没有抢救的必要了吧。”
“该,这些犯罪的就不得好死!我表嫂的侄子就是坐车回家的时候,被车匪捅了一刀,当时人就不行了,作孽啊,那孩子才刚满二十岁……”
“好样的,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对付罪犯就应该用最严酷的手段!照我说,都不该给他留一口气,当场杀了都不为过!”
“话虽如此,但一个女孩子家下手这么狠,又是泼滚油又是捅刀子,是不是不太好啊……”
“胡咧咧什么!你没看报纸上写的,那通缉犯随身带着枪,还冲着人群扫射。要不是小姑娘当机立断,照这家伙的习惯,饭店里连一个人都活不下来!”
“哎,说起饭店,你们去过这个‘煤矿人家’吗?连抢过银行的通缉犯都要去抢的饭店,一定很好吃吧,要不要一起去搓一顿?”
“报纸上不是说厨师和服务员都受伤了吗?就算你想去吃,这家店现在应该也不开业吧。”
“报纸上写的是开在分矿的新店,一矿还有一家老店,听我在一矿的朋友说味道不错。”
“那就走呗?”
“走走走!”
一矿的煤矿人家店外挤满了来吃饭的人,上矿的路也被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大军堵得水泄不通。
田润花焦头烂额地拦在店门口,不住地和新来的客人说:
“对不住,店里的菜都用完了,您下次再来吧。”
“没骗您,是真没有了,调料都快用完了。”
“什么?您要现点现买?自带菜和调料?这……不好意思,我们店里没这规矩。”
“您给我钱是什么意思?预订?不不不,我们暂时不接预订。”
“等等,大爷先别走,您把钱拿上再走!”
田润花抓起钱追上去,头发花白的老大爷动作敏捷,几个闪现消失在人群中。
她找了一圈没找到人,无奈之下只好先返回店里,把钱单独收好,又进了厨房,找到忙得不可开交的冯解放。
“冯师傅,您看这怎么办?来吃饭的人实在太多了,劝都劝不走。”
冯解放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喘着气说:“你去把门关上,再挂个牌子,后面再来的人就不接待了。”
田润花应了一声,找了张纸写上“今日客满”四个字,挂在了大门上。
好不容易送走源源不断的新客,店内的老客又追着她问:
“你们小老板呢?她怎么今天不在店里?”
田润花解释道:“分店那边需要处理的事多,小老板暂时顾不上老店这边。”
客人遗憾道:“哎呀,我特地带了孩子过来,就想让孩子见见咱们矿务局的英雄呢……今天不在,那你们老板什么时候来店里?”
这个问题今天被太多人提起,田润花无奈地说:“等她忙完了就会过来吧。”
客人咂咂嘴,感叹地说:“你们老板我之前也不是没见过,只知道小姑娘学习好,做饭也好,真是想不到,她还有活捉通缉犯的本事。”
被人们谈论的贺明珠此时正在公安局做笔录,把事情发生的全过程都告诉了公安同志。
当时贺明珠一锅滚油泼到男人身上,在他发疯举枪乱射时,扔下锅扑倒在地,枪声一停,她抬眼看到男人跌跌撞撞逃跑的背影,想都没想,立刻就追了上去。
男人痛到失去警觉,她远远缀在后面,跟着他来到水沟旁。
见男人一头扎进水里镇痛,她悄悄靠近,趁他不备,偷偷拿走他身边的步|枪。
但男人不愧是开国以来数得上的悍匪,竟然在重度烫伤的情况下,仍觉察到她的靠近。
徐和平和贺明军生死不明,贺明珠满心都是不能让他再继续杀人了,试图用石头砸晕他。
但男人的脑袋简直是铁铸的,被石头砸了好几下,居然还有余力反扑。
危急关头,贺明珠举**向他的后背。
男人被刀刺穿胸膛后,才终于停止攻击,扑倒在地上,深一下浅一下地倒吸气。
后来郝家村的人跟着狗找到了农田里的贺明珠,以及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男人。
村人都被惊呆了,还是郝村长撑得住,让人把男人抬到路边,交给了到场的公安。
公安拿手电筒往男人脸上一照就惊了,虽然血肉模糊,但看脸型,看衣着,再看那杆明显军队制式的五六半。
这不是那个全国通缉的悍匪吗?!
前两天邻省公安厅发了协查函,说该通缉犯已逃到本地区,请乌城公安协助排查两省间的过往车辆和人员,并提供了男人的照片,以及当天的衣着打扮和随身携带的枪支型号。
这个悍匪可谓是举国闻名,抢银行,杀哨兵,造成无数死伤,至今未被抓获,仍在
不断犯案,给全国的公安都留下深深的屈辱和阴影。
如今,这个悍匪居然出现在乌城农村,还是以一副重伤垂死的姿态出现。
公安们又惊又喜。
但即使男人已经昏迷过去,他们还是谨慎地给他戴上了手铐和脚镣。
带队公安激动地问村民:“是哪位见义勇为的义士抓住了通缉犯?”
村民们不做声,集体转头看向人群边缘的一个弱不禁风的漂亮小姑娘。
带队公安:???
带队公安左右看了两圈,但这里只有这个小姑娘。
他试探性地问:“义士?”
贺明珠坦然点头:“是我。”
带队公安惊叹:“啊!!!”
结束询问后,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长亲自送贺明珠出来,还派车将她送回家。
临走前,他拍拍贺明珠的肩膀,说:“小姑娘,你做得很好,没让这名通缉犯伤害更多人。市里开会决定要对你进行表彰,鼓励更多的人见义勇为,与社会恶势力作斗争。”
贺明珠说:“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我相信在当时的危急情况中,任何人都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那就是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他逃走。”
副局长和蔼地说:“这样一名罪行累累的通缉犯最后在乌城落网,你可是帮了我们公安的大忙啊。现在公安系统内对你充满了好奇心,大伙儿都想见一见你,看看是什么样的小姑娘才能毫发无伤地抓住这个流窜全国的悍匪。”
贺明珠笑眯眯地说:“想见我很容易啊,来我们家饭店吃饭就能见到,还附送一顿美味大餐。”
副局长被她逗得直笑,连连说:“好,我有空了就去趟一矿,在你们家饭店吃顿饭,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美食连悍匪都忍不住。”
贺明珠笑道:“说不定哪天我就在公安局门口开家新店,到时候您和局里的同志每天都能吃到,顺便还能再店里抓一抓通缉犯呢。”
一番话说得副局长和旁边的几位公安都笑了起来。
贺明珠坐着警车回了家,才进了家属区,路上到处都是和她打招呼的人。
“明珠,回来了啊!”
“明珠,要不要来我家看电视?电视台重播血疑呢,我家还有冰棍,来吃冰棍看电视啊。”
“明珠,我炖了锅鸽子汤,你带回去给你哥补一补。”
“明珠……”
“明珠……”
一路上,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人们都兴高采烈地和贺明珠打招呼,还有人跟在贺明珠身后,一路把她送到家门口。
贺明珠一夜之间成了矿务局的大明星,人人都想认识她,人人都想看看她长什么样。
也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想看看这姑娘是不是长得虎背熊腰、胳膊上能跑马,一拳就能打得持枪悍匪找不着东南西北。
伪金刚芭比贺明珠顶着群众们热烈的目光,艰难地穿过家属区,回到了家。
等关上院门,贺明珠一转身,抬头就看到几个小屁孩爬到附近的树上,冲她嘿嘿地笑。
贺明珠好气又好笑,故意冲他们挥挥拳头。
“再不下来,小心我上树收拾你们!”
贺明珠名声在外,小屁孩们你推我挤,忙不迭一扭一扭地爬下了树。
屋里的齐家红听到声音迎了出来,子弟小学放暑假,她每周去学校值一天班,其他时间都在家里。
“明珠,公安以后还要你再去做笔录吗?”
贺明珠说:“应该不用了,副局长还说市里要表彰我。”
齐家红露出一个笑,理所当然地说:“你是见义勇为的英雄,抓住了全国通缉的抢劫犯,当然应该表彰你。我看不止是市里,就算是省里、中央也该表彰表彰你。”
贺明珠笑道:“是不是还要全国巡回演讲,号召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学习啊?”
齐家红很认真地想了想,说:“这是当然的啊,就是太累了,还耽误你的学习……要不和政府商量商量,安排在暑假这段时间行不行?”
大嫂也太可爱了吧!
贺明珠忍俊不禁,摆摆手,走到大屋门口,深吸一口气,掩着鼻子拉开了屋门。
炕上躺着两只伤员,左边是贺明军,右边是徐和平。
贺明军是脑震荡,不算严重,就是在刚醒来的时候出现了短暂的逆行性失忆,忘记了晕倒前发生的事情。
当时吓得贺明珠还以为二哥也重生了,绕着圈子问他后世的事情,以此来判断他来自哪年哪月。
不过幸好,贺明军很快恢复了记忆,他没重生,只是单纯的脑震荡而已。
医生说他需要静养,加上脑震荡造成的恶心、眩晕和呕吐,他只能蔫蔫地躺在炕上等恢复。
徐和平就麻烦多了,他肩膀上被通缉犯用三棱刺刀开了个洞,失血过多,一度陷入休克状态。
幸好当时那个参加过民兵训练的饕餮懂一点战场急救,抽出皮带死死捆在徐和平的肩膀上,止住了出血。
郝家村的人闻声赶来,进了饭店就看到满地的血,还有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徐和平、贺明军以及郝翠兰。
郝村长见状,当机立断让村里的拖拉机手开着手扶拖拉机,送徐贺郝三人去镇上的卫生院、
走到半路时,去分矿求助的饕餮带着矿上的吉普车赶到了,将三人转移到吉普车上,一路风驰电掣,油门都快踩进了油箱。
也幸好这年头汽车保有量比较低,一路上没碰到其他车辆,更别提什么红灯堵车。
原本公交要走两小时的路程,吉普车只花了半小时不到,就将三个伤员送进了本地最先进的矿务局医院。
矿务局医院早已接到分矿打来的电话,医护人员严阵以待,推着手术床就把徐和平送进了手术室。
没有明显外伤的贺明军和郝翠兰则被送去拍X光,检查是否存在骨折。
幸运的是,两个人都没有骨折。
资历最老的医生诊断后,确诊贺明军是脑震荡,郝翠兰是软组织挫伤,并收入院进行治疗。
徐和平的手术也很顺利,主刀医生是从越战退下来的军医,擅长治疗三棱刺刀造成的开放性不规则伤口,如果是普通医生,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虽然处理过程有点简单粗暴,呃,或者说,相当的简单粗暴。
主刀医生在麻醉没生效时就一刀划开伤口,手伸进去捏住血管止血,疼得原本半昏迷的徐和平“嗷”地一嗓子就弹起来,被医护们七手八脚地按在了手术台上。
不过效果是好的,伤口被止住了血,被划得像破布似的肌肉也被一层层缝合起来。
除了皮肤上留下一道疤痕外,并不影响肩膀的正常活动。
伤员们伤愈后,郝翠兰和贺明军先后出院,分别回家修养;徐和平出院最晚,也是唯一一个无家可归的,被贺明珠捡回了家。
她把大屋腾出来,大哥和伤员们睡一间,自己则和齐家红一起住在小屋。
这下,大屋成了男生宿舍,小屋成了女生宿舍,泾渭分明。
贺小弟偷偷来找她撒娇:“姐,我能不能和你睡?”
贺明珠就问他:“为什么呀?小屋住的都是女生,你也要做女生吗?”
贺小弟包子般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可怜巴巴撅着小嘴。
“大不了就做女生!”
贺小弟委屈地说:“大哥二哥还有和平哥,他们三个晚上睡觉打呼噜,脚还臭!他们还喜欢拿胳膊腿压着我,我动都动不了。我不管了,我就要做女生!”
贺明珠喷笑,笑完了在小屋空地搭了个小床,爱护一下家里唯一的儿童。
当她拉开大屋的门时,下意识捂住了鼻子,站在门边,让室内外空气流通一会儿。
也难怪贺小弟不肯继续睡大屋,这屋里的男人味儿实在有些过于浓郁了些,呛得人一跟头。
等味道散得差不多了,贺明珠才走了进去。
徐和平躺在炕上,举起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有气无力地嚷嚷:
“小老板是你吧?我猜肯定是你,一般人不会进
门前还要通五分钟的风,我为店里流过血!我为老板负过伤!你不能这么对待伤员!”
贺明珠说:“伤员也不能不洗澡吧?”
徐和平厚着脸皮说:“医生说了,伤口结痂掉落前不能沾水,我这是听医生的话~”
贺明珠吐槽:“你是一侧肩膀受伤,又不是全身不能动,用湿毛巾擦洗一下很难吗?”
徐和平娇弱地来了一声:“啊,我头晕,失血过多,没有力气,站不起来……”
贺明珠:“……好,那我给你补补血,今天继续喝猪血大枣汤,吃炒菠菜和卤猪肝,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你的血气都补满。”
徐和平沉吟:“能不能换道菜?猪血猪肝菠菜我都吃腻了,来点清爽的怎么样?”
贺明珠暴起,一指头敲他脑门上
“清爽你个头!”
贺明军在旁边听得直笑。
他现在脑子还是晕乎乎的,笑也不敢用力,生怕又抻到头上的哪根筋。
“行了,你就放过他,也放过我吧,这段时间的药膳吃得我俩都受不了,咱们能不能来点家常的?”
贺明国从外面进来,拧了拧手里的湿毛巾,粗暴地给两个伤员挨个擦了一把脸。
“伤还没好就惦记上点菜了,什么时候能自己下炕吃饭,什么时候再说吧!”
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照顾贺明军和徐和平,一矿领导体谅他家里出事,特意给他放了一周的假。
贺明国住进大屋,没白天没黑夜地照顾两个伤员,比下井挖煤还要累。
可听到贺明国的话,徐和平用没受伤那侧的肩膀发力,挣扎着从炕上爬起来,当场给大伙儿表演了一个下炕吃饭。
贺明军也小心翼翼地翻身,在尽量不大幅度晃动脑袋的前提下,动作缓慢地挪下了床。
贺明国天天给炕上的两个伤员端茶送饭,还要扶着人去上巷口公厕,干遍了老妈子的活儿。
如今却发现这俩家伙居然为了口吃的,现场给他表演一键痊愈。
“好啊你们,还敢骗我!”
贺明军与徐和平对视一眼,沉痛地说:“大哥,倒不是故意骗你,实在是猪肝吃多了受不了。小妹做的猪肝再好吃,也禁不住顿顿都吃啊……”
贺明珠疑惑:“还好吧,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也就是炒猪肝、卤猪肝、煎猪肝、炖猪肝、熘猪肝、猪肝汤……而已嘛。”
一串菜名报完,全家连狗在内,通通都大头朝下栽倒在地。
贺明国坚强地爬起来,说:“要不还是给他们吃点家常菜吧……”
俗话说得好,头伏的饺子二伏的面。
过了头伏,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正好来上一碗清爽而又滋味丰富的炸酱面。
自从开了饭店,贺明珠经常在给店里采购调料时,顺便也给家里备上一份,什么时候想吃都方便。
家里调料准备得充足,这炸酱面做起来就更精细。
贺明珠在锅里放入五花肉切成的肉丁细细煸炒,直至肉丁中水分被炒干,肥肉里的油也被煸出,只剩下一粒一粒的小肉粒。
接着倒入大豆酿的黄酱和面粉发酵的甜面酱,小火慢炸,油与酱相融合,每一颗肉丁都裹在浓厚的酱汁中,吃透了酱香,从寡淡无味变得满口醇香。
复合了两种酱的炸酱在醇香中透着鲜甜,不咸不淡,口感极佳。
夏天蔬果多,许大舅听闻贺家饭店遇袭,连夜赶车来探望,还送来好几筐的新鲜蔬菜,以及一对自家养的老母鸡,让外甥们补补身体。
老母鸡被贺明珠炖成了鸡汤,全家上阵,两顿就吃得干干净净。
蔬菜里有水当当的小萝卜,有顶花带刺的嫩黄瓜,以及胡萝卜、鲜毛豆、芹菜,还有自家发的豆芽,正好用来做炸酱面的菜码。
院中阴凉处摆上桌子,一碟碟的颜色鲜亮菜码放了一圈,最中间的是一小盆颜色棕亮浓香的炸酱。
面条是贺明珠手工抻的,半粗不细,抖干净了面粉,现吃现下锅,用长筷从沸腾的汤锅捞出来,一小团面乖乖盘在碗中。
贺明珠一手托着碗,一手舀了一小勺炸酱,又将桌上各色菜码夹了一遍,橘红的萝卜丝、嫩黄的黄瓜丝、青绿的芹菜丝以及银白的豆芽,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她把拌好了的第一碗炸酱面递给了徐和平,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抓着筷子,拌匀了酱,迫不及待就往嘴里送。
唔,就是这个味儿!
炸酱醇厚中透着丝丝鲜甜,吃起来一点都不齁,面里点了几滴醋,一点醋香更衬托出酱的浓郁。
刚出锅的面有些烫口,可拌进凉丝丝的菜码后,吃起来熨帖多了,面条的韧劲,加上菜码的清脆,口感丰富极了。
这段时间吃的都是滋补疗养的病号餐,好吃是好吃,但味道太厚重,加上天气炎热,活动量不足,吃多了有点顶得慌,看见咸菜帮子都想啃两口。
当吃到这一碗炸酱面,一瞬间,这段时间内的肠胃郁气一扫而空,只觉两腋生风,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
徐和平三口两口吃完一碗面,毫不客气把空碗往贺明珠方向一推。
“小老板,再来一碗!”
贺明珠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端起碗,起身去厨房捞面。
贺明军用胳膊肘戳一戳徐和平,低声道:“喂,还小老板呢。”
徐和平反应过来,老脸一红,等贺明珠端着碗回来时,重又拌了一碗炸酱面,他接过碗,嗫喏半天,来了一句:“谢谢贺……嗯……谢谢明珠……”
贺明珠挑眉,潇洒道:“不谢。”
此时的郝家村。
一个推着辆破二八大杠的男青年来到了了分店门口。
他把车靠在墙边,拉了拉饭店的门,没拉开。
接着他又绕了饭店一圈,寻找其他可以进去的入口,也没找着。
男青年不肯放弃,扒在玻璃窗上,两只手挡住眼睛两侧的光线,使劲往屋子里瞧。
附近的土狗见来了个生人,观察片刻后,见他居然敢绕着鸡屁股圣地不走,一副居心不良的模样。
村狗们纷纷狂吠起来,隐隐呈包围状向男青年围了过来。
男青年一慌,拿起车上挂着的挎包,朝着狗群挥舞,试图吓退它们。
“走开,走开!”
但他的动作不但没能吓住这群身经百战的村狗,反而还激起了它们的凶性。
几个体格大的村狗跃跃欲试,俯低身体,时刻准备着扑上去给男青年一口。
危急时刻,附近住着的村人听到狗叫赶了过来。
“你是做甚的?来饭店想干啥?!”
男青年已经被狗追得站到了饭店门口的大石头上,狼狈不堪地说:
“老乡,帮我把狗赶走,我是记者!”
第95章 第95章分店的新伙计
郝家村大队部。
男青年戴着眼镜,双手交握,有些紧张地坐在简陋的办公桌后,眼巴巴看着对面的人。
“老乡,你看了我的记者证,总该相信我是记者了吧?”
郝家村文化水平最高、初中毕业的大队会计放下手中的证件,狐疑地说:
“你真是记者?那小本本上咋没有大红章?没有章咋证明你是记者?”
男青年急忙将盖章页翻出来,递给大队会计,说:“这个凹下去的钢印就是公章。”
大队会计举起记者证,对着光看了看,摇摇头说:
“没有见过,哪家的章子这么怪,还钢印,你该不会是哄俺们的吧?”
男青年无奈地说:“要不然您给县委办公室拨个电话吧,他们总能证明我的身份,我就是从县里骑车过来的。”
大队会计怀疑地上下打量男青年,心想骗子胆子再大,也骗不过县委吧。
难道这个灰头土脸的小青年还真是报社记者?就是在报纸上写文章的文化人?
但话又说回来,哪个记者会骑辆破二八大杠就来村里采访?
都说地委书记小轿车,县委书记大吉普,公社书记运输车,大队书记拖拉机。
这小青年连拖拉机都没得坐,自己吭哧吭哧从县里踩了几十里路的自行车来郝家村,晒得比庄稼人还黑,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眼镜腿还断了一条,头发乱得像鸡窝,还不如村里郝大头在粮食局上班的儿子来得体面。
大队会计拿不定主意,揣着记者证出了门,留下一句“你在这等着”,临走前还随手锁上了门。
男青年目送大队会计匆匆走出了大队部,屋子里只剩他一人,不由得揉了揉肚子。
好饿……
他出发前在从县委招待所吃了一碗面条,其余时间一粒米一口水都没吃,路远骑车,体力消耗大,这会儿又累又饿。
屋外几个村里的小孩扒着窗户围观这个外来的陌生人,
你推我搡,嬉笑打闹。
有小孩调皮,朝男青年砸了颗杏,嘭地从他身上弹落在地。
他也不生气,从地上捡起杏,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了一口。
嚯,真酸!
见男青年被杏酸得呲牙咧嘴,小孩子们哄地一声笑开。
“你真傻,杏还没熟,你咋就吃了呢?”
男青年笑着说:“我太饿了,小朋友,你能不能去给我舀一瓢水?”
那个拿杏砸他的小男孩眼睛一转,说:“不行,除非你告诉俺,你来俺们村是干啥的?”
男青年说:“我是记者,我来采访你们村口饭店的老板。”
小孩们七嘴八舌地说:
“记者是啥?”
“你傻啊,记者就是在报纸上写字的!”
“有啥了不起,等俺长大,俺也当记者!”
乱糟糟的童声中,小男孩插了一句:“你来晚了,饭店早就关门了!”
男青年自言自语:“怪不得我看店里一个人也没有,桌椅板凳摆得乱糟糟的,地上还有血迹……”
他又问小男孩:“那你知道饭店什么时候开门吗?”
有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抢先答道:“等翠兰姐病好了就开门!”
小男孩反驳道:“你说得不对!俺爹说了,这饭店招坏人,不吉利,以后都不开门了!”
小女孩喊道:“你才说得不对!翠兰姐说等她病好了就回去上班!”
“你不对!”
“你不对!”
童音灌耳,尖锐的童声吵得男青年耳膜疼,他下意识掏了掏耳朵,随即从窗户探出身,制止两个小孩的争吵。
“都别吵了,听我说!”
小男孩和小女孩同时看向男青年。
刚刚喊得太大声,嗓子有点劈叉,他缓了口气,说:“翠兰姐是谁?”
一矿煤矿人家。
后厨里,冯解放一手锅一手铲,忙得不可开交,前厅的点菜单子已经积成小山,他恨不能长出八只手,边切边炒边加炭边拉风箱,还能空出一只手撒调料。
正值夏天,厨房温度本来就高,这会儿更是热得像个大蒸笼。
又忙又热,偏偏还有人一直在他耳边嗡嗡个没完没了,吵得人心浮气躁。
“老冯,你说分矿的店还开不开了?老板不会要关店吧?那我怎么办,来一矿和你作伴吗?哎,分矿虽然远了点,但补贴也给得高,让我拿着和你一般高的工资,我还真有些不乐意……”
冯解放忍无可忍,转头对曹全安说:“你要不洗手过来帮忙,要不你就出去。”
曹全安嘟囔着:“我这不是心烦嘛,和你聊一聊也不行?”
他边说边把手洗了,套上店里多余的围裙,带上厨师帽,翻了翻点菜单子,说:
“这几道菜你都做了吧?那我做荤菜吧……哎,说起来我想出道新菜,正准备让老板尝一尝,结果就碰上这倒霉事儿。也不知是该说我这个人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出事那天和二老板换完班,就赶公交回了矿务局,没碰上抢劫的。也得亏是二老板在,要不就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哪打得过那通缉犯,让人一巴掌就拍扁了。你说说,这都什么运气啊?”
身旁的胖老头絮絮叨叨个没完,冯解放被折磨得生无可恋:
“……做你的菜吧,哪儿那么多的话!”
好不容易安静了会儿,曹全安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
“老板要是把分店关了,你说我能不能和她要点儿遣散费?”
冯解放:……
下午的时候,贺明珠来了,还带着一个人。
田润花正在擦桌子扫地,见老板来了,惊喜道:
“小老板,你怎么来了?我去叫冯师傅,对了,曹师傅今天也在店里。”
两位老师傅从厨房出来,见到贺明珠,两人态度各异。
冯解放笑着说:“老板,你最近怎么样?明军、和平的身体还好吗?”
曹全安则有些忐忑地说:“咱分矿的店还开吗?我这都一个礼拜没去上班了……”
贺明珠先是对冯解放说:“我还不错,我哥和徐和平都恢复得很好,他们在家里待不住,天天嚷嚷着要回店里上班,我让他们再修养修养,等身体彻底康复了再说。”
接着对曹全安说:“曹师傅您放心,分店肯定要继续开,目前人手不足才暂时关门,这不我已经找到了新服务员。”
说着话,她把人往前面一推。
田润花看清对方的脸,惊讶道:“哎哎哎,你不是那个来店里点扒肉的小伙子吗?还说什么只要肥不要瘦,最后被小老板打出去了。”
冯解放和曹全安没见过这人,听到田润花的话都好奇起来,纷纷看向来人。
小伙子苦着脸求饶:“对不起大姐,我已经知道错了,求您就别提这事儿了……”
贺明珠敲了下他脑袋:“该,叫你瞎逞小舅子威风。”
来的人正是齐小弟,大名齐家乐是也。
齐家乐一缩脖子,小声地说:“我那不是以前不懂事么……我现在都改了,绝对改好了……”
自从齐家出事后,齐家红与家里断绝往来,齐大哥齐大嫂被法院判处了一年劳改,齐家只剩齐老头齐老太、齐小弟,以及齐大哥的两个儿子。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原本作为幼子被娇生惯养长大的齐小弟,也不得不扛起担子,担起顶门立户的责任。
齐家现在全部收入来源是齐老头退休金,全家的吃喝、老两口的医药费、小侄子的奶粉……柴米油盐酱醋茶,都靠这点微薄的退休金。
这钱当然是不够的,齐老头让齐老太去找齐家红要钱,齐老太要脸,不肯去,气得齐老头在家里摔了好几次碗。
家里实在没钱,不得已,齐老头腆着一张老脸,出去找门路给齐小弟联系工作。
但齐家的事在矿务局传遍了,人们都说齐家人的人品有问题,虎毒不食子,他们连自家人都要害。任凭齐老头找了多少熟人,都没人松口帮忙。
委婉点儿的就说:“现在没空缺,等以后有岗位了再说吧。”
直接点儿的就说:“这事儿我管不了,也不看看你们家都什么名声了……你找别人去吧。”
齐老头处处碰壁,齐小弟决定自己去找工作。
他才十七岁,只有初中文凭,没学历没经验,长得细皮嫩肉,招工的人一看他就直摆手。
等回了家,中午的饭又是窝窝头蘸咸菜。
齐老头的小酒没了,白面馒头也没了。他吃了两口窝窝头,毫无征兆,又把碗砸了。
齐老太见怪不怪,拿起扫帚打扫地上碎瓷片。
齐小弟麻木地往嘴里塞着窝窝头,虽然口感比不上两合面馒头,但至少能填饱肚子。
齐老头却夺下他手中的窝窝头,愤怒地指着齐小弟大骂:
“都是你这个畜生干的好事!要不是你,你大哥大嫂不会去劳改,家里也不会被人砸了,更不会穷成现在这样!都是你的错!”
齐小弟一言不发,转身就出门。
身后齐老头又朝他砸了个碗。
“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回这个家!”
齐小弟坐在路边掉眼泪,从天亮坐到天黑,当太阳再次升起时,有人踢了踢他的脚。
“喂,还能喘气吗?”
齐小弟仰头看去,迎着朝阳,贺明珠的脸模糊在晨光中。
“能喘气就跟我走。”
齐小弟哑着嗓子问:“跟你去哪?”
贺明珠轻佻地说:“卖了换钱。”
齐小弟二话不说就站起了身,闷闷地说:“那你卖得远点儿,越远越好。”
于是齐小弟就被贺明珠卖到了分矿。
曹全案摸着双下巴琢磨:“这小子长得细皮嫩肉的,他能干什么?”
贺明珠爽快道:“干什么都行,就交给你了,随便调教,不管是打杂还是打下手。不用顾忌我,煤矿人家不养皇亲国戚。”
曹全安嘿嘿一乐:“老板,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齐家乐莫名感觉全
身一寒。
曹全安拍拍小伙子的肩膀,胖脸挤出一个和蔼的笑。
“以后咱爷俩就在分矿互帮互助了,我这人脾气直,你多担待。”
齐家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努力笑着说:“曹师傅,您就把我当徒弟使唤,我绝无二话。要是我哪里做的不到位,还请您批评指正。”
曹全安乐道:“这小子好,我喜欢,上道!”
他对贺明珠说:“老板,有我这个厨子,再加上小齐这个服务员,店里的配置基本算齐了,我看也别等了,我俩今天就上矿,收拾收拾店里,明天正常开业。”
贺明珠颔首:“我和你们一起去。”
说走就走,一行人乘坐公交车去了分矿。
与此同时,郝家村大队部,大队书记,也就是郝村长,将记者证还给了男青年。
“王记者对不住啊,俺们这小村子也是第一次见着报纸上的记者,确实是认不出。”
男青年王东文将记者证放回上衣口袋,迫不及待地问:“郝书记,咱们村里有没有一名叫翠兰的姑娘?”
郝村长反问道:“你找她干啥?”
王东文指了指屋外玩耍的小孩子们,说:“小朋友告诉我,他们的翠兰姐在村口饭店上班,我想从她那儿了解一些饭店老板抓获通缉犯的事。”
郝村长松一口气,还以为这外地来的大记者找他闺女有啥要紧事呢。
“翠兰是俺闺女,她正在家呢。那天的事俺也闹不清楚,你跟俺去家里,让她给你讲讲。”
王东文高兴地跟着郝村长走了。
大队会计目送两人离开,暗暗嘀咕,这城里来的大记者就长德行?看着跟个老农民似的,一点也不体面。
要不是他亲自给县委办公室打的电话,县里的大主任说确实有个记者骑车去乡下了,并且描述了这个记者的相貌,还特别提及他的眼镜腿断了一条,种种特征都能和男青年对的上号,他这才找来郝村长,打开门锁,放他出来。
这年头真是怪了,大记者来他们这个小村子干什么?
王东文跟着郝村长到了家,见到了正在修养的郝翠兰。
听闻他是来采访的,郝翠兰热情将那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王东文。
她特别提到了贺明珠,要不是她当机立断,一锅滚油泼过去,店里的人就要遭殃了。
郝村长补了一句:“得亏贺老板逮住了通缉犯,不然让这么个杀人犯在俺们村里藏着,俺们哪儿都不敢去,就怕哪天下地让人偷悄悄捅一刀子。”
王东文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完完整整记下郝村长父女的话。
他想起小男孩的话,问道:“村里是怎么看待贺老板的?我听说有人认为饭店不吉利,要关门了。”
不待郝村长开口,郝翠兰急道:“他们都是瞎说的!俺们饭店好好的,哪不吉利了!”
她还说:“小老板和俺说了,店里人手不够才关门,等俺和徐和平伤好了就开门。老板还给俺发了一千块的补助,让俺安心养伤呢!”
郝村长咳了两声,示意郝翠兰别说这么大声。
一千块在农村可是大钱,许多农户一辈子也没攒下这么多的钱,而她一个小姑娘手上却有这样一笔巨款,让外头知道了招人眼。
他出门被人问起,只说老板给了五十块的营养费。
就这,不少人在背后嘀咕,说贺老板太实在了,不就是碰出点淤青,哪就值当这么多钱啊。
还说村长家不地道,受了一点伤就讹人家五十块,太欺负人了。
对于王东文的问题,郝村长说:“小部分农民思想还比较封建,但总体来说,俺们村还是很感激贺老板。有人之前见过通缉犯,说他看人的眼神邪性,瞅着就是想干坏事。还有人家里做好的馍馍被偷了,俺们猜是被那人偷的。幸好贺老板抓住了他,没让他跑了,要不然下一个被抢的就是俺们村的人了,说不定还会死人。”
王东文将郝村长的话都记在了本子上,打算回去以后和公安了解的案件情况相对照,核实一下信息真伪。
聊得差不多时,他问郝村长:“我听说通缉犯原本还想来村里偷鸡的,没偷着鸡才去偷了馍馍。说起来,咱们村怎么没养鸡?”
郝村长爽朗地笑了:“俺们村以前养鸡,自从贺老板来开饭店,俺们村的鸡就都被饭店来的客人吃光了!”
王东文有些惊讶,没想到一个小村子的饭店居然生意会这么好。
“既然饭店对鸡肉的需求量大,现在村里不打算继续养鸡吗?还是说有什么别的打算?”
郝村长说:“养,当然要养!俺们和贺老板都商量好了,合伙办一家养鸡场!贺老板出钱,俺们村出力,养鸡场的利润五五分成。”
意外发现了一个新的新闻切入点,王东文仔细地和郝村长了解关于合作办养鸡场的事。
郝村长却狡黠地不肯回答。
“不说了不说了,万一报纸上说俺们这是投机倒把,要割资本主义尾巴怎么办?王记者,你可千万不能把这件事写到报纸上啊!”
王东文笑道:“郝书记,现在已经改革开放了,没人再割资本主义尾巴,您就放心吧。”
郝村长却说:“谁知道上面政策会不会变?这些年俺瞧着,政策是一年一变,说不准,说不准啊。”
他反复向王东文强调不能在报纸上写养鸡场的事,不然他就不带王东文去村口饭店实地查看了。
郝村长手上有一把饭店大门的钥匙,是贺明珠留给他的,用来配合公安的现场取证。
王东文哭笑不得,无奈地答应了郝村长的要求。
天色渐晚,王东文还要骑车回县里招待所。
三人步行来到村口饭店,却意外看到饭店的门开着。
郝翠兰说:“难不成是小老板回来了?”
王东文已经激动地抢先走进了饭店。
店内正在清扫,倒伏的桌椅被扶正,地上的血迹被擦掉,连着一周没打扫而积下的灰尘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一个满头是灰的小伙子看到有人进店,有些生涩地说:
“今天店里不营业,您请回吧,明天再来。”
听到声音,另一个胖乎乎的老头从厨房走出来。
“小齐,谁来了?”
王东文看看小伙子,再看看胖老头,犹豫不决地问:“你们谁是贺老板?”
第96章 第96章到底谁是贺老板
谁是贺老板?
王东文之前了解到的消息是郝家村的一家小饭店的老板抓住了通缉犯,至于这个饭店老板姓甚名谁,是男是女,他并不清楚。
王东文觉得,能够徒手抓住持枪通缉犯,大概饭店老板是个身高七尺、身强体壮的黝黑大汉。
鉴于饭店开在农村,说不准这个老板平时下地扛锄头,饭点进店掌大勺,脑袋大脖子粗,既是老板又是伙夫。
他带着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进了店,四下寻找对应的人。
王东文先看到打扫卫生的小伙子,觉得他身形单薄,眉眼间倒是有股机灵劲儿,但瞧着不像是能和通缉犯过招的;又看到
了胖老头,倒是符合脑袋大脖子粗的标准,可年纪太大,老胳膊老腿骨质疏松,让通缉犯一巴掌就拍到墙上了。
这俩都不太像传说中的贺老板啊……
对于王东文的问题,胖老头不答反问:“你找哪个贺老板?”
王东文疑惑道:“还有两个贺老板吗?”
胖老头说:“怎么就没有了?我们店里有两个姓贺的,贺明军和贺明珠,都是老板,你找谁?”
贺明军?贺明珠?
王东文当机立断:“我找贺明军。”
贺明珠一听就是女人名字,看来抓住通缉犯的就是这个贺明军了!
胖老头转身朝后院喊:“老板,有人找你哥!”
后院的门打开,有人走进前厅,同时传来一道女声:“谁找我哥?”
这个声音听着年纪不大,却意外的沉稳与干脆利落,即使没看到说话的人,也会让人觉得她充满决断力。
王东文循声看去,转过一道墙,出来了一个漂亮的有些耀眼的女孩。
她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头发扎成长辫,衣着简单,白衬衣黑裤子,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杨。
女孩那双黝黑的眼睛沉静地看向王东文,开口问道:“您哪位?找贺明军有什么事?”
王东文难得卡了壳,被人问了第二遍才反应过来,有点狼狈地说:
“我是省报的记者,来了解通缉犯落网的经过,想要采访一下贺明军同志。请问您是?”
贺明珠眼睛一亮,说:“记者同志你好,我是贺明军的妹妹贺明珠,你就叫我明珠吧。我哥在家养伤呢,有什么问题问我也是一样的。”
王东文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说:“那您方便和我说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吗?”
贺明珠答应得很爽快:“没问题。”
郝村长父女也进了店里,见到贺明珠,郝翠兰激动地冲上去。
“小老板,你可算回来了!”
郝村长笑着说:“贺老板,大伙儿都惦记你呢,你回来俺们就都放心了!”
贺明珠拉着郝翠兰的手,关切地问她:“恢复得怎么样了?背上还疼吗?要不要再去医院检查?”
郝翠兰说:“小老板,俺没事,这点小伤早就好了,俺以前爬树摔得比这重多了,淤青散出来就好了。咱们店是不是要开门?俺明天回来上班吧!”
贺明珠却不答应,让她再休息休息。
郝翠兰急道:“小老板,你是不是嫌弃俺了,不想要俺回来上班?”
她指向旁边看热闹的齐小弟,委屈地说:“你是不是要让这个小白脸代替俺和徐和平当服务员?要不你为啥让他来分店上班,却不让俺回来上班?”
齐小弟躺着也中枪,默默拎着扫帚躲到后面。
贺明珠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咱们店的元老,就算不留徐和平也得留你啊。”
郝翠兰倔强道:“那你得同意让俺回来上班!”
郝村长也说:“贺老板,你就答应这妮儿吧,她在家里坐不住,天天说要回来上班。”
贺明珠无奈笑道:“好,那你来上班吧。不过提前说好,你暂时只能做点菜和收银的工作,其他活儿让齐家乐去干。你要是身体不舒服,马上要告诉我。”
郝翠兰响亮地应了一声:“哎!俺听你的!”
王东文看着这一幕,不由暗暗在心中想,难怪通缉犯逃窜了全国各地,却唯独在这家小饭店落网,店里的气氛真是好啊。
贺明珠转头对王东文说:“记者同志,那我们开始采访吧?”
两人找了张干净桌子坐下,齐小弟被曹全安指挥着倒了两杯热水过去。
他是从报纸上得知通缉犯落网,听说是在贺家的饭店被抓的。
如今有机会听当事人讲这件事,齐小弟拿着抹布,厚着脸皮在附近擦桌椅、磨洋工。
曹全安没催他,大大方方坐在旁边,竖起耳朵听贺明珠的话。
出事的那天曹老头不在店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很好奇。
王东文拿出笔记本,将贺明珠的话都记录在本上。
可听着听着,他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你是说,你哥,也就是贺明军,在和通缉犯搏斗的时候被摔晕在地?”
贺明珠点头:“对,他当时失去意识,之后被紧急送去医院,诊断出了脑震荡,一直到第二天才醒过来。”
她替贺明军表功:“我哥一个本本分分的老百姓,赤手空拳和通缉犯近身搏斗,还受了伤——记者同志,这应该算见义勇为吧,能不能写到报纸上?”
在说“本本分分”这四个字的时候,贺明珠有点心虚。
咳,他也就是年少无知的时候干过一段时间走私,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王东文没注意到贺明珠说的,他现在脑子有点乱
“等等,你先别说话,让我捋一捋……”
贺明军和匪徒搏斗时被打晕,第二天才苏醒……
那当天是谁抓住了通缉犯?
难道不是贺明军吗?
还是说,这家小饭店的老板另有其人?
想到之前胖老头反问的“你找哪个贺老板?”王东文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缓缓抬头,眼前是好奇看着他的贺明珠。
王东文艰难开口:“是谁将热油泼到了通缉犯身上?”
贺明珠不解,但还是说:“是我。”
王东文手指颤抖,再问:“那又是谁在农田里打伤了想要逃跑的通缉犯?”
贺明珠挑眉:“也是我。”
王东文“哐”地一头磕在了桌子上。
贺明珠说:“记者同志,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去了!
王东文悲愤心想:谁知道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居然能一个人徒手擒获杀人越货的通缉犯啊!
说好的脑袋大脖子粗、既是老板又是伙夫的七尺大汉呢?!
贺明珠好奇地拍了拍王东文的肩膀:“记者同志,你还好吗?”
“……我不好。”
王东文从桌子上爬起来,奄奄一息地说:
“原来……你才是那个传说中的贺老板……”
贺明珠:?
采访快要结束时,贺明珠对王东文说:
“王记者,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您能否答应。”
王东文拿着写满了素材的笔记本,心情激昂,恨不能立将今天的采访写成稿件,交给编辑审阅。
听到贺明珠的话,他豪爽道:“贺老板,您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贺明珠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希望您在写报道的时候,能多提一提店里的其他人。”
王东文原以为贺明珠是希望他把自己写得好一些,又或者将煤矿人家的店名和店址写在报纸上,做个免费宣传。
但他没想到贺明珠的要求却是多写一写其他当事人。
“徐和平冒险和通缉犯周旋,保护翠兰,拖延时间,最后被捅了一刀,失血过多,差点没了命;翠兰不顾危险,掩护在厨房埋伏的我哥,让他能成功偷袭通缉犯,并在通缉犯想要杀了我哥时,拼死阻拦通缉犯,背部严重受伤;我哥赤手空拳和通缉犯搏斗,险些中枪,被摔成了脑震荡,暂时失忆。”
“还有分矿的工人和郝家村的村民,他们连夜将伤员送去了医院,使他们得到及时救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贺明珠很认真地说:“虽然没能抓住通缉犯,但他们也是英雄,报纸上应该有他们的名字。”
听到贺明珠的话,郝翠兰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她哪有小老板说得那么好,当时自己傻乎乎又莽撞,还骂徐和平是小人没骨气。
可要不是他,说不定被捅一刀的就是她了。
后来回想起来,才发现徐和平藏在圆滑下的善良和勇敢。
要是再有下次,她一定不会再让徐和平受伤!
郝村长听了则直咧嘴笑。
这贺老板就是厚道,自己上报纸不说,还想着拉乡亲们一把,让他们也在报纸上露露脸。
村里也没干啥,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通缉犯都被贺老板抓住了,他们也就开着拖拉机去送伤员,
走到半路就被吉普车接走了人。
说起来还要谢谢贺老板,要不是她抓住坏人,说不定村里要遭殃。
以后饭店的事就是村里的事,和贺老板合办的养鸡场也必须办好!
听了贺明珠的话,王东文大受触动,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徐和平、郝翠兰、贺明军,还有郝家村和分矿的人都写进报道中。你说得对,他们确实都是英雄。”
英雄不是只有一个。
所有直接或间接与恶人斗争过的人,都值得被称呼一句“英雄”。
人民的英雄,以及,英雄的人民。
在一旁偷听的曹全安和齐小弟若有所思,陷入各自的思绪中。
虽然有些羡慕徐、郝、贺三人被写到报纸上,可如果当时他们也在场,面对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通缉犯,自己是否有勇气站出来呢?
采访结束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王东文向贺明珠告辞,他要骑车赶回县委招待所,趁现在灵感大爆发,连夜把这篇稿子赶出来。
只是才说了一句告辞的话,王东文的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捂着肚子,有些脸红。
贺明珠笑着说:“来了饭店哪有空肚子走的道理?王记者,吃完饭再走吧,不然你饿着肚子还有力气骑车吗?”
王东文纠结道:“不好吧,我是公干,论理不该在你们饭店吃饭……”
贺明珠说:“店里还没开门营业呢,就算你想花钱点菜也没门。再说我们自己也要吃晚饭的,一起坐下来吃一顿家常菜,不算违反纪律吧。”
郝村长也劝道:“王记者,你就留下吧,俺开拖拉机送你回县里。”
除了早上吃了一碗面,王东一天没吃饭,这会儿亢奋劲过去,饿得有点头晕眼花。
他之前为了找新闻,常常往偏僻的乡下跑。在夜里骑车时,看不清公路上的坑坑洼洼,好几次从车上摔下来,摔得眼镜腿都折了一只。
想到要饿着肚子摸黑骑几十公里,王东文心里的防线塌了一角。
“那我就厚着脸皮打扰了,不过咱们事先说好,只要粗茶淡饭,不要大鱼大肉,千万不能破费啊。”
贺明珠一乐:“没问题,正好让你尝一尝我的手艺,回头帮我们也宣传宣传。”
王东文开玩笑说:“要是不好吃的话,我可不会宣传啊。”
贺明珠很有自信:“你就瞧着吧。”
天气燥热,人的内火旺,吃点清爽的饭菜能有助于滋阴去火。
贺明珠从厨房翻出之前让许巧燕送过来的土豆淀粉,倒入盆中,加入凉白开,搅拌均匀。
接着锅中烧开水,将这一盆淀粉溶液缓缓倒入,边倒边用铲子顺时针搅拌,直到锅中粉浆变成半透明的固体凉粉。
盆中抹油,将锅中滚烫的凉粉倒入。盆放进水缸,让其浮在水面上。
大缸的水都是从井里打上来的,无论天气多热,井水都是冰冰凉凉的,正好可以加速凉粉的冷却。
趁着这段时间,她煮了一锅大料水,加盐加醋加酱油,再加入自制蒜水,调成凉粉的蘸水。
店里没新鲜蔬菜,郝翠兰从自家地里采了一篮子菜送过来。
贺明珠挑了一颗西葫芦,外表翠绿,指甲轻轻一掐都是水,正是最鲜嫩的时候。
西葫芦去皮擦丝,加入粗粮面粉,再打进去几颗鸡蛋,不加一滴水,光靠西葫芦丝本身的水分,就搅成一盆浓稠的面糊。
在平底锅倒油,将整个锅面都用油润一遍,待到油温微热,舀一勺面糊倒进锅,轻轻转动锅把,拌着西葫芦丝的面糊均匀地摊在锅底。
伴随着“滋啦”的声音,糊塌子特有的香气飘了出来,有面饼的焦香,还有西葫芦丝的清香,馋得人直流口水。
等糊塌子两面都被烙得焦黄,铲子轻轻贴底一抄,就将一整张薄薄的糊塌子铲出了锅。
王东文闻到厨房传出来的香味,像个小勾子,挠心挠肺地勾着他的心肝肚肠。
他坐立不安,仿佛椅子上长了牙,磨得他坐也坐不安稳。
一旁的齐小弟感叹道:“香!真香!”
曹全安轻轻踹了他一脚,提醒道:“想什么呢,快去厨房端菜啊!”
齐小弟这才想起他是来上班的服务员,不是在家里等饭吃,一激灵站起来,忙不迭地钻进了厨房。
王东文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恨不能现在进去的那个人是自己。
不多时,厨房的门帘被掀开,齐小弟两手各端着一盘一碗走了出来。
“贺明……贺老板让我们趁热吃,还有一道菜马上好。”
盘里盛的是一摞新烙出来的糊塌子,香喷喷地冒着热气。
碗里是吃糊塌子的蘸料,大蒜去皮捣成泥,用凉白开激出蒜香,再倒入酱油和香油。
拌好的蘸料鲜辣咸香,吃之前蘸一下,入口后糊塌子既有蒜香,又有西葫芦丝的清香,相得益彰。
王东文饿极了,稍微谦虚两句,夹起糊塌子就吃。
他是客人,其他人都谦让,让他先夹了第一筷,正好是最上面刚烙好的糊塌子。
王东文吃得烫嘴,嘶嘶嘶吸着冷气,却怎么也不舍得将嘴里的糊塌子吐出来。
这饼也太好吃了吧!
糊塌子吃起来外脆内软,咬碎外面一层烙得焦黄的酥壳,里面的面饼软极了,像是更硬一些的鸡蛋羹,不用怎么嚼,就吞进肚子里。
西葫芦丝的口感很奇妙,柔软中带着几分嚼劲,又有蔬菜特有的清新味道,香酥软嫩,越吃越香。
王东文胃口大开,连着吃了好几张糊塌子,这才把胃里那股子挖心挖肺的饿劲儿给压下去。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却见其他人的吃相也没比他好哪儿去。
胖师傅眯着眼睛做品鉴状,一边吃一边夸:“这个饼烙得好,外酥里嫩,不错,不错……”
姓齐的小伙子两口一张糊塌子,连蘸料都不用,只重复两个动作:夹饼,嚼两下,再夹饼,再嚼两下……
随着他的动作,盘里的饼匀速减少。
王东文顿生紧迫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急忙拿起筷子,重新投入抢饼的活动中。
曹全安偷偷在桌子下踹了齐小弟一脚,对方嘴里叼着半块饼,迷茫地朝他看过来。
曹全安压低声音,耳语道:“傻小子,别吃了,这一盘饼都快被你吃光了!”
齐小弟既茫然又委屈:“啊?可我也没吃多少……”
曹全安的铁砂掌拍在齐小弟肩膀上,指挥道:
“去厨房看看老板有什么要帮忙的?”
齐小弟不情愿地放下筷子,磨磨蹭蹭站起了身。
贺明珠正在做鸡油煎豆腐。
鸡油是之前杀鸡时将鸡腹内的肥油单独分出来,用类似猪油的制作方法炼出来。
走地鸡的脂肪含量低,这段时间攒下的鸡油不过小小一盆。
贺明珠舀了一小勺鸡油在热锅中化开,老豆腐切成大块,放入锅中小火慢煎。
待豆腐被煎得两面金黄时,倒入酱油、蚝油和白糖调好的酱汁,充分浸透豆腐,大火收汁,直到锅中酱汁收干,变得浓郁起来。
最后放入切碎的青蒜和小辣椒,均匀地洒满豆腐表面。
贺明珠将出锅的煎豆腐倒入盆中,递给齐小弟,说:
“送出去吧,还有,你让曹师傅进来。”
曹全安进了厨房,贺明珠擦擦头上的汗,让他再炒两道青菜,她去把凉粉切了。
说罢,她又让齐小弟把凉粉盆和蘸水都端出来,以及案板和菜刀。
桌子上放了一排调料,贺明珠摆出一副凉粉摊的架势。
凉粉从盆中捞出来,放在案板上细细地切成条,用菜刀抄起放入碗中,倒入蘸水,再加入盐醋味精等调料。
要放辣椒油时,贺明珠扬声问王东文:“王记者,吃不吃辣?”
王东文兴冲冲地凑过来,说:“吃!多来点儿,这辣椒油看着就香。”
辣椒酱是贺明珠自制的,多种辣椒晒干后磨成粉,按不同比例加入,再撒上白芝麻,最后滚油泼上去,激出满屋的辣香。
贺明珠提醒一句:“我做的辣椒油很辣的。”
王东文心想自己走南闯北,不管是四川还是江西都闯过,还怕这点辣椒。
他豪迈地说:“随便放,这一碗我绝对吃得干干净净,连一滴汤都不会剩!”
贺明珠狡猾一笑,果真给王东文放了一大勺辣椒油。
王东文端着碗,也不回座位,拿起筷子就捞凉粉吃。
第一口进肚,他还在感叹这凉粉做的真好,软滑柔韧,吃起来柔软又筋道,几乎不用嚼,顺着嗓子眼就自动滑下去。
难怪有的地方会把吃凉粉说成是喝凉粉,这上好的凉粉果然吃起来像是在喝,顺滑无比。
可下一秒,他的眼睛忽然瞪大。
怎么会这么辣!
一把火从舌尖烧起来,以极快的速度燃遍了整个口腔,并顺着喉咙一路向下蔓延。
火辣辣的感觉冲入大脑,一瞬间 ,身上发出一层汗,整张脸都涨得通红,额头上噼里啪啦往下掉汗珠。
王东文辣得连连吸气,手里的碗都快端不住了。
贺明珠笑眯眯地问他:“辣不辣?要不要喝点水?”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王东文硬着头皮说:“不辣,一点也不辣!”
为表态度,他又捞了一筷子凉粉送入口中。
真香,也真辣!
但熬过了开始那股辣劲,就能尝到辣椒油丰富的层次,细腻鲜香,辣而不苦,有种绵长的后调。
王东文被辣得嘴唇通红,却越吃越香,吃得就是辣味,要的就是刺激。
他呼噜噜将一碗凉粉吃得干净,连汤都喝完了。
空碗朝贺明珠方向一递,王东文说:
“贺老板,好吃,再来一碗!”
第97章 第97章招学徒啦
贺明珠上报纸啦!
全国通缉的悍匪终于在乌城落网,贺明珠是最大功臣,在自身毫发无伤的前提下重伤通缉犯,并成功将其一举活捉。
此前报纸上的相关文章虽然提到通缉犯是被在抢劫村口饭店时,被该饭店的老板抓住,但关于这位智勇双全老板的具体情况,记者们并没有多做报道。
除了消息灵通的乌城本地人外,绝大多数外地读者对这家名叫“煤矿人家”的饭店还是很陌生的。
不少人对能抓住通缉犯的饭店老板好奇极了,但碍于这年头信息传递不便,社交环境相对封闭,人们基本只能与身边的人进行交流。
个人认知造就了社交环境,而认知又被环境所塑造。
几乎所有人都像之前的王东文一样,先入为主地认为饭店老板应该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满脸络腮胡,说话如打雷,徒手就能按住待宰年猪,区区通缉犯不在话下。
以讹传讹,煤矿人家的老板变成了张飞类型的绿林好汉,甚至连人物小传都被编了出来。
什么老板年方三十,自幼习武打熬筋骨,青年应征入伍,奔赴越南战场,斩将夺旗,荣立一二三等功,光荣退伍后谢绝国家安排的工作,回到老家种地务农,还开了一家小饭馆,招待南来北往的过路人。
这事儿传得活灵活现,就跟说书似的,什么炊事班中出英豪,小山村里立奇功。
群众也爱听,听得津津有味,还自发添加了不少细节。
比方说通缉犯狗眼不识泰山,将高手隐居的小山村寻常对待,意图杀人夺财。老板为民除害,徒手夺枪,当着通缉犯的面将铁铸的枪管硬生生掰弯,吓得通缉犯跪地求饶,直呼“爷爷我错了”云云。
总之,经过一番集体创作,贺明珠已然从青春期少女变成了胸口长毛的七尺壮汉,并作为全民偶像出道,闻名全国。
有人给乌城的亲友写信,请他们代为问候煤矿人家的好汉老板,并致以崇高的敬意。
亲友回信说,煤矿人家我知道,煤矿人家的老板我也知道,但你说的好汉我没听说过。
由此可以想象,当王东文对贺明珠的专访报道刊登在报纸上时,读者们看到好汉老板由男变女时,所受到的巨大震撼了。
某城路边的一家报刊亭。
早起上班的人路过报刊亭,捏闸刹车,单腿支地,将五分钱递给报刊亭老板。
“给我来一份早报。”
老板却没反应,目瞪口呆地盯着手中的报纸。
急着上班,客人又催了一遍:“老板,早报!”
老板终于注意到报刊亭前面停着的客人,但显然他的意识还飘在遥远的地方。
他颤抖着声音说:“饭店老板,怎么会是女人?”
客人:???
客人:!!!
客人有种不祥的预感,追问:“你说的是哪个饭店老板?”
报刊亭老板的眼神缓缓移向客人,视线却不聚焦,像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看向远方。
“煤矿人家的老板,居然是女的……”
客人急了,跳下车,自己冲到报纸摊前,拿起一份早报。
翻开报纸,在显著位置有一篇报道,标题写着《巾帼不让须眉,少女老板智擒通缉犯》,客人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震惊过后,他一目十行,快速地读下去。
“……通缉犯洪某流窜多地作案,多次持枪作案,抢劫杀人,手段凶狠残忍……在公安机关的围捕下,洪某逃窜至郝家村,伺机对村口一家名为“煤矿人家”饭的店进行抢劫……”
快速略过前面案情介绍,读到关键内容,客人的语速慢了下来,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煤矿人家老板、十六岁女中学生贺明珠,凭借过人胆识和智慧,协助公安机关抓获了该名潜逃一年半的通缉犯,为维护社会治安立下大功……”
他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关键词。
“煤矿人家老板?”
“十六岁女中学生?”
“贺明珠?”
客人缓缓抬起头,和同样陷入震惊无法自拔的报刊亭老板面面相觑。
这时,又有人来到报刊亭,同样掏出五分钱,要买一份早报。
老板僵硬地收下钱,将今天的早报递给了新来的客人,梦游般说道:
“那个抓住通缉犯的饭店老板,居然是个女中学生……”
新来的客人反应激烈:“什么???!!!”
没过多久,报刊亭前面围了一圈的人。
大家状态相似,手里拿着一份今天的早报,先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就拉着周围的人疯狂输出。
“你听说了吗?那个饭店老板居然是个女的!”
“他不是退伍老兵吗?怎么会是女人?!”
“什么退伍兵,人家是中学生!”
“一个女学生单枪匹马把拿枪的通缉犯给抓了?骗人的吧?”
“我不相信!好汉老板会是女的!他怎么会是女的,他怎么能是女的呢?!”
“是谁说他和饭店老板是同年兵,还互相搓过背?给我站出来,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骗子!”
“其实这个老板是武术世家吧?不然一个小姑娘怎么打得过抢劫犯?”
“哎,你不上班拿着介绍信去哪儿?”
“我现在就坐火车去乌城!我要亲眼看看煤矿人家的老板是不是女学生!”
王东文的报道火遍了全国,一时间洛阳纸贵,刊登了这篇报道的报纸一份难求。
印刷厂连夜再版,该份报纸创下了销量新高,报社领导笑得合不拢嘴,对王东文赞赏不已。
与此同时,乌城的两家煤矿人家也迎来了新的客流高峰期。
冯解放和曹全安分别镇守一矿总店和分矿二店,两位师傅年纪大,比不了年轻时候,面对汹涌而来的客人,一时间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毕竟颠锅是个体力活儿,对身体素质的要求还是挺高的,加上天气炎热,空调没有普及的年代,厨房像个大蒸笼,体质差的人进去没一会儿就要中暑。
贺明军身体没好全,即使他强烈要求要返岗,被贺明珠坚决拒绝了。
虽然现在是暑假,贺明珠可以再次亲自上阵掌勺,但她一个人没办法同时和两地的厨师换
班。
而临时招聘厨师,仓促间很难找到合心意的人选,万一要是做菜不好吃,就是自砸招牌了。
毕竟煤矿人家的基石不是新闻带来的虚名,而是实打实的美味。
于是,贺明珠和冯、梁两位师傅商量过后,由他们自行招一名学徒,平时带在身边,既是徒弟,也是厨师助理。
老规矩是,学徒三年,三年吃苦。
学徒相当于自带干粮的包身工,不发钱不休息,跑腿打杂样样都干,从头到脚把师父伺候得舒舒服服,也不一定能学到师父的吃饭本事。
曹全安的意思是,新招的学徒照老规矩来,不发工资,想来,就老老实实在他手下打熬年岁。
等什么时候他干不动了,什么时候再考虑教这小子真本事。
冯解放却不同意,说现在是新社会了,不能用旧社会的那一套。学徒虽然是徒弟,但也是同事,要以老带新,就像在国企时带徒弟,充分发挥传帮带的作用。
曹全安不服气地反驳:
“什么新社会旧社会,我只知道我就是这么从我师父手下练出来的,要我带徒弟,我也只会这一套。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拿我当爹敬着,我凭什么要把吃饭的手艺教给不知道哪儿来的臭小子?”
冯解放一向说不过曹全安,索性也不和他争论,直接对贺明珠说:“老板,你看呢?”
贺明珠想了想,说:“冯师傅,曹师傅,我了解你们的意思了。我有个主意,不如你们听听看。”
她参考后世的现代酒店制度,将厨房岗位分为行政总厨、厨师长和菜肴厨师三个层级。
行政总厨负责整个厨房的管理工作,有权决定对外提供的菜单和对内使用的菜谱,甚至具体到使用什么食材和调味品。
也就是说,饭店提供什么样的饭菜、饭菜的口味如何,都是由行政总厨来决定。
当客人来到饭店点菜时,西红柿鸡蛋是咸口还是甜口,粽子是枣馅儿还是肉馅儿,豆腐脑是放咸口卤子还是甜口糖桂花,全部取决于行政主厨。
贺明珠当仁不让地担任煤矿人家的行政总厨。
或者说,她早已一手塑造了煤矿人家的口味和风格,如今只是明确了具体职位和职权,是行政总厨,而不是模糊不清的老板。
厨师长是行政总厨的副手,协助总厨管理厨房的具体事务,同时也可以对厨房的管理工作提出自己的看法,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
菜肴厨师是负责制作具体菜肴的厨师,将行政总厨对菜品的口味要求落实到每道菜,是厨房里的执行者。
虽然目前煤矿人家只有冯解放和曹全安两位厨师,但在贺明珠的计划中,他们是未来的厨师长,协助她管理不同分店的厨房。
随着客流的增加,扩大饭店规模之事已提上日程,招新厨师势在必行。
学徒是第一步,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将转为第一批菜肴厨师。
在贺明珠的设想中,煤矿人家的学徒制度既不是剥削徒弟的奴隶制度,也不是师父单方面无私奉献的传帮带,而是在设有明确晋升制度的基础上,一种互惠互利的新型制度。
贺明珠对冯、曹两位师傅说:
“新招的学徒是徒弟,也是同事,更是你们未来工作的帮手。以后饭店规模会越来越大,所需要的厨师也会越来越多。与其从外面招人,我更倾向于从零基础开始培养,这样培养出来的厨师,他的做菜风格和口味也会更符合我们饭店的要求。”
听到贺明珠的话,面对前所未见的新型厨房岗位架构,冯解放和曹全安陷入了思考中。
贺明珠对曹全安说:“曹师傅,我理解您的担心,但您放心,煤矿人家做不出,也不会做卸磨杀驴的事,您就放心带学徒,将来您在分店厨房掌舵,下面总要有人出力划船。”
曹全安怪不好意思地说:“让我做厨师长能行吗?我都这么大年纪了,退休的人还折腾……”
贺明珠说:“曹师傅,现在正是您焕发事业第二春的好时机,建国以来有几次改革开放呢?这是难得的历史机遇,如果没有抓住的话,岂不是一生的遗憾?”
一想到自己垂垂老矣时,自问为什么早早就退休养老、不再为子孙拼一把,错过了大好机会……
曹全安一咬牙一跺脚,说:“好,我干了!”
冯解放则说:“老板,我愿意为饭店培养一批新的厨师。枯木逢春犹再发,我还没老到干不动,这个厨师长,我当定了!”
两位老头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堪比年轻人的激情与斗志。
贺明珠笑着说:“两位师傅,咱们一起奋斗!”
招学徒的事说定,冯解放和曹全安各自负责面试前来应聘的徒弟。
期间不乏有亲戚朋友托人情、找关系,想把自家的待业青年塞到煤矿人家来当学徒。
毕竟这家饭店虽是个体户开的,可在矿务局的名声很大,还上了报纸,就连外省市的人都听说了。
而且煤矿人家的生意极其兴旺,每天进进出出吃饭的人不计其数,就算每个人进店后只花了一块钱,饭店一天就能挣大几百块钱,一个月就能挣出一个万元户!
虽然这个计算方式过于简单粗暴,没有考虑材料、人员和租金成本,但也让矿务局的人向往不已。
就算是进去当学徒,一个月只能挣十五块钱的工资,但店里包吃,还能和老师傅学手艺。
三年出师后,就算不在店里干,也能自己出来开一家小饭店。
不敢想和煤矿人家似的每个月能挣一万块钱,就是挣个几百上千块那也是全市绝无仅有的高薪。
一时间,来面试当学徒的人几乎要把煤矿人家的大门都堵了。
对于通过关系介绍来的人,冯、曹两位师傅表现得格外的铁面无私。
曹全安的小舅子来找姐姐商量,能不能把他小舅子的外甥送来当学徒。
对于小舅子的小舅子请托,曹全安不耐烦道:“什么外八路的亲戚也找上咱们家,脸皮真够厚的。你弟弟也是,逢年过节从不主动上门,这会儿倒是想起我这个姐夫了。”
曹全安媳妇劝道:“家里孩子没工作也是挺烦心的,咱们能帮就帮一把。正好你手上管着招人的事,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让咱们自家人得点好处呢。”
曹全安用鼻子喷气,不耐烦道:“你个老娘们懂什么?以前我们店都是老板亲自招人,这回是信任我,才让我自个儿招学徒。我要是招个歪瓜裂枣的,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再说了,这学徒又不是招完就完了,我还得亲自调教,要是用着不顺手,那最后累的还不是我吗?”
曹全安媳妇还想再劝,她弟媳的娘家弟弟托关系办事,总不能让人家白张这一回口吧?
要是就这么回绝了,她弟弟岂不在老丈人家没面子?
曹全安听也不听,不快地打断了她的话。
“到底谁和你是一家子?你有没有内外之分?你看看我现在都累成什么样了,裤腰肥了一大圈,你不给我省事儿就算了,怎么还倒过来给我找事儿!”
曹家现在最大的收入来源是曹老头的工资,一个人挣的钱顶家里其他人挣钱之和。
有钱腰板就硬,曹老头在家里说一不二,他说不行就不行,没有商量余地,他媳妇也没办法。
但这么直接回绝的话,以后亲戚见面也尴尬。
她就想了个招,让弟弟的小舅子的外甥照常去面试学徒,说是走个过场。
等面试结束,人家问她什么时候去饭店上班,她就说饭店老板不同意招人,这样就把锅推到老板身上,自家也不得罪人。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冯家也热闹不已。
冯解放的大儿媳亲亲热热地给老两口端来一小锅的绿豆汤,笑呵呵地说:
“爸,妈,刚熬好的绿豆汤,你们趁热喝,解解暑气。”
她给两老各盛了一碗绿豆汤,先递给冯解放,再递给冯老太太。
“爸,您在厨房干了一天,赶紧喝口绿豆汤,免得上火。”
对于大儿媳的殷勤,冯解放放下了碗,不动声色地说:
“好,辛苦你了,你也上了一天的班,早点休息吧。”
大儿媳却不肯走,笑得热情极了。
“我年纪轻轻的,上班有什么辛苦。倒是爸,年纪这么大还要在厨房干活,人都瘦了一圈,我看着是真心疼,我们做儿女的,只想孝顺父母,让您老也享享晚福。”
老太太看了一眼自家老头,又狐疑地看了一眼大儿媳。
做了几年的婆媳,她对这个
大儿媳也算是有初步了解。
说出来不太好听,但她这个儿媳妇还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要是没点儿好处,就别指望能看着她的好脸色。
不过自家孩子自家疼,自家父母自家孝顺。
她没养过大儿媳,也不惦记让她来养老。亲生儿子撒开手不管,光盯着儿媳妇有什么意思。
老太太对大儿媳说:“你的孝心我们都知道了。天也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回去睡吧。”
大儿媳还是不肯走,一会儿说要帮忙舀汤,一会儿又说要加两勺白砂糖,总之就是缠着两老不放。
老太太属于捎带的,重点缠的是冯老头。
冯解放一看这么拖着也不是回事,索性直接问道:
“老大媳妇,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大儿媳谄笑着说:“还是爸火眼金睛,我这点小心思都瞒不过您。是这么个情况,我娘家侄子从乡下插队回来也有几年了,现在也没找着工作。我想着,一矿饭店不是正在招学徒吗?与其招一些不知根底的外人,不如让我侄子来,自家人,知根知底,总比外人好。”
冯解放沉吟,又问:“你这个侄子,会做饭吗?”
大儿媳连声道:“会,会!不是我夸嘴,我侄子做饭做得可好了,天天在家下厨,家里的年夜饭都是他烧的……”
大儿媳这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老太太悄声嘀咕一句:
“还烧年夜饭,我怎么记着老大和我说,他岳家的年夜饭是丈母娘一个人做的,累得闪了腰,一个正月让老大天天过去烧饭……”
冯解放靠得近,听到老太太的话,他轻咳了一声。
听到咳嗽声,大儿媳立刻将搪瓷杯递过去,关切地说:“爸,您是不是呛到了?快喝口水顺一顺。”
冯解放接过杯子,摩挲着搪瓷上的划痕,缓缓地说:
“学徒的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定的,你侄子想来的话,先来店里面试,通过了再来上班。”
大儿媳脸上露出不快的表情,旋即又压了下去,堆出一脸的笑。
“爸,瞧您说的,这学徒不就是给您招的吗?怎么可能您说了不算?我娘家愁我侄子的事都愁了好几年,没工作连对象都找不着。您就当帮帮老亲家,就招了他吧。”
冯解放没搭茬,说了个日期。
“你侄子要是想当学徒的话,就这个时间来店里面试吧。不过我话说在前面,学徒是个辛苦活儿,没三年出不了师。你家里要是舍不得孩子吃苦,就再给他找找别的出路吧。”
说罢,冯解放看了老妻一眼。
老太太心有灵犀,起身将大儿媳半强迫地推出了门。
“我们老两口要睡了,就不留你,你也回去早点睡吧。”
大儿媳被推出了门,站在门口咬牙切齿。
这个老东西!
隔天是周末,大儿子夫妻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娘家。
大儿子自觉地提着菜去厨房做饭,大儿媳盘腿坐在炕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对娘家人说:
“放心吧,我都和老头子说好了,就是去走个过场,第二天就能上班。”
大儿媳的老母亲说:“哎呀,就是工资低了些,怎么才十五块?要是再加十块钱就好了。”
大儿媳的嫂子忙说:“妈,有工作就不错了,钱多钱少的咱不挑,先进去上班,工资的事慢慢来。”
她接着对大儿媳说:“妹子,你多操点心,让你公公和饭店老板说说,都是自家孩子,这工资也不能一直这么低吧?”
大儿媳心里叫苦,暗自想这能不能上班还两说呢,但嘴上还在大包大揽。
“放心吧,这饭店就和咱们自家人开的一样,涨工资不就是我公公一句话的事吗?”
作为能给娘家分忧的女儿,大儿媳获得全家人的赞扬,一时间被捧得飘飘然,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回家的路上,大儿媳使劲戳丈夫。
“你去和你爸说,让你爸把我侄子招进去,听见了没?”
大儿子苦着脸说:“我爸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老顽固一个,谁说得动他?”
大儿媳恨声道:“我就不信了,你当儿子的开口,你爸还能不答应?他以后养老还得靠你呢!”
大儿子没说话,心想他爸现在能挣钱,家里多的是愿意给老头养老的,不缺他这一个。
不过他一向怕老婆,什么都没说。
大儿媳以己度人,她娘家哥哥在家里说话份量就很足,老两口年纪越大就越听儿子的。
冯老头虽然有点固执,可要是亲儿子开口,他总不至于像对待她这个儿媳似的,不拿儿子说的话当回事儿吧?
日子一天天地过,在有意的误导与无意的误会中,学徒面试的时间到了。
第98章 第98章谁是关系户
学徒面试的那天,煤矿人家门口排出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来报名学徒的大多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初中毕业后没继续上学,也找不到合适工作,一时间闲在家里,要么去帮闲打零工,挣几个零花钱;要么在街面瞎混,晃悠一天是一天。
如今煤矿人家招学徒,虽然工资不高,但店里包吃,还能和国企退休的老师傅学手艺,不少年轻人立刻动了心思。
他们还年轻,有的是力气,也有的是雄心壮志,不怕累也不怕苦,只怕看不到希望。
如果能做厨师学徒,至少未来有一条明确出路,有一身能养活自己的本事,足以自立于人世间。
来面试的除了这些年轻人,还有一些年纪比较大的中年人。
他们大多已经成家,脸上有着风霜的痕迹,手指粗糙,沉默而内敛。虽然衣着破旧,但尽力收拾整齐,维系仅有的尊严。
人到中年还没有工作,没有稳定收入来源,需要从最底层的学徒做起,说起来不是不心酸。
然而,他们至少还有从头出发的勇气,让人很难不去敬佩。
队伍中,年轻人显得躁动而活跃,前后的人互相攀谈起来。
“待会儿不会要考做饭吧?哎,你会做饭吗?”
“我不会,不过没关系,不会可以学嘛。”
“既然是招学徒,店里总不会指望学徒能干厨师的活儿。”
饭店关门面试,出来一个人,服务员就叫下一个人进去。速度不算快,五分钟一个人,队伍后面的人要等待的时间还挺长。
有人不耐烦,翻出随身携带的扑克牌,招呼大伙儿来打升级。
“来来来,三缺一,还有谁要来?”
打牌的和围观的多是年轻人,席地而坐,吆三喝四地打起了扑克。
也有人拽住面试结束的人,打听里面的考官都考了些什么问题。
第一个人推脱说家里有事,急匆匆就离开了。
第二个人脾气老实,是个憨厚的大个子,别人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没考啥,都挺简单的,就问我以前干什么的,我家住哪儿,家里有几口人,平时都在干啥,有什么爱好,喜欢吃啥……也就这些了。”
围过来的听众都很惊讶:“就只问了这些啊?师傅没考考你的厨艺?”
大个子说:“有啥好考的,再说就算考了,我也不会做饭啊。”
众人有些怀疑,难不成这面试这么简单的吗?
大伙儿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听说国企食堂招个人要过五关斩六将,专业水平过硬还不够,关系背景也得过硬。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不然就算能拿萝卜做出人参味儿,也不会被录取。
轮到个体户小饭店,每一分钱的工资都是从老板腰包里掏出去的,总不会比国企食堂还好进吧?
之后陆陆续续又出来了几个面试结束的人,他们的回答大同小异,都是说师傅们只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没考厨艺什么的。
一个人可能撒谎,当所有人都这么说,
那就是事实了。
众人诡异地安心了。
随着面试队伍不断向前推进,打扑克的人换了几轮。
打扑克的位置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最外圈的人踮着脚往里看,看到牌桌上有人运气差,摸到一手臭牌,围观群众比当事人表现得还遗憾。
“哎呀,这手气臭的,我来我来!”
一般人打上几把扑克后,稍微过过瘾,就自觉起身,让开位置,让其他人上场玩一会儿。
也有人赖着不肯走,占着牌桌上的位置,不让别人玩儿。
偏偏这人手气差,打牌技术更差,把把都输,坑得对家一脸血。
对家输急了,气得把手上的牌一摔,骂道:“你会不会玩儿?妈的,不会就让开,赶紧换人!”
占着位置不走的人也输红了眼,怒道:“我看是你不会玩儿!谁让你出对五的!你要是不出,这一把不就赢了吗?!”
对家反骂:“你还有脸说我,从你手上一次就丢了八十分,换谁来也赢不了!”
两个人站起来互骂,嘴上骂得不过瘾,还要动手互殴。
旁边的人急忙劝架,打个牌而已,也没输钱,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气。
两个人被大伙儿隔开,占位置的人胳膊短打不着,被对方反过来打了好几下,气得跳着脚骂;
“就你还想做学徒,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饭店厨师是我嫡亲的表姑父,他一句话就让你滚蛋!”
听到这人的话,众人皆有些惊讶,没想到排队的人群中居然还藏着个关系户。
不过倒也不算稀奇,这年头去国营菜场买菜都得有关系,何况是找工作。
对家不服气,反唇相讥道:“还嫡亲表姑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人家还不一定认不认识你呢!”
占位置的人被骂得既生气,又心虚。
煤矿人家的厨师曹师傅是他姨夫的姐夫的姐夫,他喊一句表姑父,算得上是强行拉关系。实话实说,人家确实也不认识他……
不过家里说已经找人和曹师傅说好了,面试就是走个过场,面完直接去上班。
占位置的人心里有底气,叫嚣道:“你管人家认不认识我,反正这饭店的学徒我是当定了!倒是你,还不一定能不能通过面试呢!”
对家丝毫不惧,带着几分炫耀地说:“你以为就你认识人?我告诉你,我亲二姨的公公就在这家店当厨师,平时他说的话老板都得听着。面试不过是给老板个面子,这学徒,我是当定了!”
一个是曹家的外甥,一个是冯家的侄子,两个人像是两只斗鸡,狠狠地瞪着对方。
听到队伍里居然有两个关系户,其他人心中一凉。
一共就招两个学徒,现在暴露出来的就有两个关系户,其他没暴露的不知还有多少。
他们这些普通人能从关系户手上抢到这份工作吗?
有人心灰意冷,也不排队了,转身就要走。
旁边的人忙叫他:“哎,下一个就到你了!”
要走的人冷声道:“还有什么可面试的,都已经被关系户内定了,走个过场而已。我们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白白浪费时间!”
其他人听到他的话,也不由得义愤填膺起来。
既然要内定,为什么要搞面试选拔,这不是耍人吗?!
好几个人也从队伍中离开,临走前对着饭店大门啐了一口。
“呸!不要脸!”
更多的人踟蹰不定,既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但也不愿成为被戏耍的陪客。
走,还是留?
交头接耳中,一个年轻女人站了出来,走到饭店门前,敲了敲门。
面对来开门的服务员,她哑着嗓子说:“我有话要问老板,这次面试是不是走过场,是不是已经内定学徒人选了?”
周遭的窃窃私语一停,安静的环境衬得年轻女人的话语格外响亮。
服务员也是个女人,听到对方的话,她微微一愣,再看看等待回答的面试者们,扬声道:
“等一下,我去叫老板,请她亲自和大伙儿解释。”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你怎么不答?是不是心虚?”
有人附和着说:“对啊,你是不是不敢说?你们饭店招人是不是有内幕?”
“行了,别为难人了,她就一打工的,你让她说实话,这不是砸人家饭碗吗?”
“你别走,倒是说句话啊!”
女服务员没有被这些人的话吓到,沉静地说:
“我只是个服务员,即使我告诉你们‘不是过场,没有内定’,你们也会怀疑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不如由老板来说,我相信会更有说服力。”
不知是不是被女服务员的话说服了,众人不再喧哗,默认让她去叫老板。
女服务员冲年轻女人点点头,说了句“你稍等”,正要开门进去时,大门却先一步打开。
贺明珠站在门口,看向田润花,问道:“润花姐,你没事吧?”
田润花摇摇头,微微皱眉道:“小老板,他们想问……”
贺明珠止住了她的话,说:“我在里面都听到了。”
田润花出去后迟迟不回来,外面的声音一波大过一波,贺明珠暂停了面试,亲自出来看看情况。
年轻女人上前一步,问贺明珠:“你是这家饭店的老板吧,你能不能和大伙儿解释一下,为什么在场的会有两个关系户?这次面试是不是走过场?”
众人皆静,都等着贺明珠怎么回答。
贺明珠看了一圈人,带着笑说:“我这个老板怎么没听说,我们店里要招关系户啊?”
虽然外壳还是个年轻的姑娘,但换了瓤子后,贺明珠看起来很有压阵的派头,冷静又镇定,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极强的信任感。
贺明珠的语调轻松,缓和了现场紧绷的气氛,面试者们不由得放松下来,没有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感觉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名声在外的年轻老板,但却意外地愿意去相信她。
有人喊道:“你是老板,你当然希望自家店好。可厨师和你不是一条心,这俩关系户就是厨师家里的。”
曹家的外甥和冯家的侄子被人群排挤在外,孤零零的两个人,在空地上格外显眼。
两人自知闯祸,引起了众怒,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贺明珠随意看了他们俩一眼,对众人说:“我相信我们店里的两位师傅,他们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更不会滥用职权、招聘关系户。”
有人不信,说道:“贺老板,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能确定你们店的厨师就没有私心?要知道政府还有贪|污犯呢!”
贺明珠并不生气,笑眯眯地说:“这个很简单啊,我可以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她扬声把屋里的冯解放和曹全安叫了出来。
冯、曹两个老头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心中忐忑不安,直骂自家大儿媳/老婆子不做人,自己都明确拒绝了,她们还背着自己整这出幺蛾子。
他们本来没脸出去见人,更没脸面对信任自己的贺老板,心中连辞职的话都想好了。
但没想到,面对众人的质疑声,贺明珠居然选择了相信他们。
相信……
多沉重的一个词。
年少无知时很容易将“相信”两个字说出口,可年纪越大,经历的事情越多,就很难对别人说一句“相信”。
有时连自己都无法相信,又何况是别人呢?
可贺明珠相信他们。
她不是不知时事的傻姑娘,相反的是,贺明珠的岁数虽小,却有种超脱年纪的通透,知世故而不世故,有一颗赤诚的心。
只是一句简单的“我相信”,就让两个老江湖心中一酸,随后涌上来的便是汹涌澎湃的“士为知己者死”的万丈豪气。
因此,当听到贺明珠叫他们出来,冯、曹二人毫不犹豫地就走了出来,暴露在众人怀疑、不屑、轻蔑、鄙夷的目光下。
有人压着声音骂:“两个无耻老货,欺负贺老板面嫩……”
“年纪挺大了还不要脸,老的小的真是一家子坏种……”
听到这些窸窸窣窣的骂声,冯、曹两位老师傅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两人看向被人群围在中间的两个“关系户”,气得鼻子都歪了。
就是这两个蠢货,当着面试者的面炫耀自己是关系户,没当场被群殴算他们运气好。
要不是现在人多,老板也在,冯曹二位现在就想撸袖子上去抽他们一顿。
贺明珠拍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这两位就是我们店里的厨师,来吃过饭的人可能见过他们,这次招学徒也是给他们两位招的,由师傅们自行挑选学徒,我不做干涉,仅提供一些建议。”
众人不明白贺明珠说这话的意
思,这不是坐实了厨师有权决定学徒人选,面试通过与否都在他们的一念间吗?
就算想招关系户,也就是两个老厨子一句话的事,老板还要怎么解释?
在众人猜疑、不解的目光中,贺明珠冲曹家的外甥和冯家的侄子招招手,让他们过来。
两人不知她是什么意思,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贺明珠和蔼地说:“你们找的关系应该就是两位师傅之一吧。我有一个主意,如果你们能认出是哪位师傅介绍你们来当学徒,我就额外增加名额,让你们可以作为计划外的人选来上班。”
听到贺明珠的话,两个关系户先惊后喜,而其他人就出离愤怒了。
“这是搞什么?!”
“刚刚说得那么好听,不还是要招关系户吗!”
“哼,这店全靠厨师撑着,要是没了这俩老厨子,我看过不了一天就得关门!”
“不能得罪厨子,就得罪我们是吧?我算是看出来了,什么老板,不过是徒有其名!”
人群哄地吵了起来,有人去拉年轻女人:“走,没必要待在这儿,太欺负人了!”
年轻女人却说:“我不觉得老板会是这种没有原则的人,先等等。”
两个关系户此时顾不上其他人是什么看法了,喜不自禁地凑上前,开口就要指认自己是托了谁的关系。
“我是曹师傅介绍来的,曹师傅……”
说到这,曹全安小舅子的小舅子的外甥忽然卡了壳,眼睛在两个老头之间犹疑不定。
“曹师傅就是,是……”
他左看右看,瘦老头冷冰冰地盯着他,胖老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哪个看起来都不像是自己人。
到底哪个才是曹师傅……
看到他迟疑的动作,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并意识到了什么。
曹家的外甥头上冒出了汗,他是真没见过曹全安,光从家里大人口中听过几句只言片语,只知道这人脾气差,不好说话,出了名的没人缘。
可现在他面前站着两个老头,看起来脾气都不好,都不像是人缘好的。
人群中,开始有人嘀咕:“他该不会是不认识人吧?”
“不至于吧,托关系当学徒,总不能师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是不是假的关系户?”
隔着双重小舅子,他家和曹家完全没走动,连门都没认过,压根就不知道曹全安长什么样。
曹家的外甥急得脸都红了,一双眼睛在两个老头间来回转,指望对方给他点儿暗示。
家里不是说已经和曹老头说好了吗?怎么他都没反应?
贺明珠催促道:“快点,其他人还等着呢,再认不出来就算你输。”
曹家的外甥一咬牙,指着冯解放说:“就是他!他就是曹师傅!”
一旁围观的田润花急忙将脸转过去,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曹全安铁青着脸,冯解放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轮到冯家的侄子,他毫不犹豫地指着曹老头说:
“这是冯师傅,我二姨的公公,小时候还抱过我呢。”
面试者中,有人之前来过煤矿人家吃饭,听到两个关系户的话,忍不住说道:
“一矿的厨师不是姓冯吗?挺瘦的一个老头,我应该没记错啊。”
旁边有人附和:“是没记错,冯师傅的小炒做得一绝,我们家每次来吃饭都要点。”
即使是反应最慢的人,这会儿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所以那俩关系户压根连正主都不认识?这叫什么事儿啊……”
在众人瞩目中,贺明珠笑眯眯地揭了盅。
“全错!”
两个关系户的脸刷地一下就变白了。
“我向各位介绍一下,左边的是一矿店的厨师长,冯解放,冯师傅;右边是分矿店的厨师长,曹全安,曹师傅。”
这下事情全部清楚了。
所谓“关系户”不过是打着冯、曹两位师傅的旗号,实际上并不认识他们本人;两位厨师也从来没答应过要招他们当学徒。
一场纷争消弭于无形中,经过这一场风波,面试者们更积极地去表现自己,希望能留下工作。
毕竟老板亲自认证没有抢名额的关系户,要是再不好好表现,岂不是浪费了这次机会?
最后定下的学徒中,一个是年轻女人,另一个是憨厚大个子。
曹全安原话是“我就喜欢没心计的老实孩子”,带着大个子去了分矿。
冯解放则挑了年轻女人做学徒,看中她敢于当场站出来质问老板的勇气。
年轻女人名叫杨冬梅,十五岁的时候响应中央号召,去北大荒插队。
当时北大荒还是一片荒原,没有被改造成如今的东北粮仓,知青的生活非常艰苦。
有时候知青点断粮,他们就偷着吃喂马的豆饼,粗粝而难以下咽。即使这样,还是填不饱肚子,经常饿着去山上伐木头。
由于当地冬天极端低温,加上缺少保暖衣物,杨冬梅的左手小指被冻掉一截,脚趾也缺了几个。
不过在东北的冰天雪地中,她性格中坚韧的那一面显露出来,再苦再累也不抱怨。
在她和战友的奋斗下,十年时间,北大荒变成了北大仓。
后来知青农场的人陆陆续续都离开了,她也返乡回城,但同一时间内回城知青太多,落实了户口和粮食关系,没能落实工作。
杨冬梅不愿意在家闲着,四处找零工,干活挣钱。
有人给她介绍对象,但由于她手上有残疾,介绍给她的对象多多少少也有些问题,不是家暴打跑了老婆,就是老婆难产死了,家里五六个孩子急等着有人来带。
杨冬梅有傲气,不愿意依附男人生活,更不愿意做家庭的奴隶。
她一边打零工,一边找正式工作。
当煤矿人家招学徒的消息传来,她立刻就前去报名,并早早来到面试现场,最终成功成为一名有着稳定工作、每月挣工资的学徒。
有人不理解冯解放为什么要招一个年轻女人做学徒,一些被刷下来的人心有不甘,故意传了些恶心人的话。
冯解放对贺明珠说:“厨师是个辛苦活儿,没点儿毅力坚持不下来。我年纪大了,不想培养到一半,徒弟受不了跑了。小杨是位很坚毅的女同志,我相信她能坚持下来。”
贺明珠认可他的话。
女人天生更能忍痛,女人天生也更能忍耐。在严酷环境中,有蛰伏下来以待春暖花开的残酷毅力。
所有关于某个职业不适合女人的话,不管是厨师,还是后世的程序员,都是扯犊子。
没有不适合某个行业的性别,只有不适合的性格。
贺明珠相信,在未来,这位缺了根手指的女厨师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1983年8月,随着“严打”的开始,在从严从重从快的指导思想下,矿务局召开了公审大会。
这次公审的对象是通缉犯洪某,这是他被逮捕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第99章 第99章第三家分店
公审大会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举办。
当天,所有人争前恐后地去广场上抢一个前排好位置,一时间,万人空巷。
贺明珠也去了现场。
不过她是被邀请参加的,来亲眼见证被她
抓住的通缉犯的最终下场。
贺小弟跳着脚说:“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贺明国斥道:“小孩子去什么,回头吓到了,晚上又要夜惊。”
贺小弟小时候就夜惊过,整夜整夜地哭嚎,怎么安抚都不行,哭得小脸通红,喘不上气。
实在没办法,贺母这个老党员一抹脸去找了神婆,喂了香灰水,枕头下放了朱砂,还在半夜出去叫魂。
说来也怪,贺小弟还真就不再闹了,一夜安稳睡到天明。
贺明国当年经历过贺小弟夜惊,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去公审大会,生怕再惊到这小子。
亲妈没了,他这个当大哥的叫魂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还是先预防吧。
贺小弟劝不动大哥,转头找贺明珠撒娇,在她身上扭来扭去。
“姐,带我去吧,我们同学都去了,我也要去~”
贺明珠敲了敲他的脑门,对贺明国说:“要不带上他?小弟今年五岁了,也不算太小,正好去公审大会接受一下法律教育。”
贺明军伤好了,又恢复之前那副混不吝的模样。
“行了老大,你不就是嫌在大街上叫魂丢人吗?要是真惊着了,我替你去。男孩子不能娇养,摔摔打打才长得皮实。”
贺明国说不过弟妹,也不肯松口,齐家红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没事的,要不我晚上带着小弟睡,万一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处理。”
贺明国黑着脸说:“你带睡不就是我带睡,有什么差别?”
徐和平伤愈后就回了自己家,贺家恢复了原本的居住模式,依旧是贺明国齐家红住小屋,贺明军、贺小弟和贺明珠住大屋隔间。
齐家红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贺明国,直看得他没了脾气。
全家都赞同带小弟去公审大会,少数服从多数,贺明国也只好妥协。
临出门前,贺明珠交上了徐和平,邀请他一起来旁听公审大会。
一行六人到了地方,贺明珠被工作人员带到一个观赏好位置,其他人沾了她的光,也不用在广场上和人挤。
放眼看过去,广场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头。
几辆警车押送犯人到场,几个带着黑色头套、五花大绑的犯人被武警押下车,原本还算平静的人群立刻兴奋起来。
看着下车的犯人,贺明珠以拳击手,突然说了句“糟了!”
贺明军忙问:“什么糟了?”
贺明珠可惜地说:“早知道有这么多的人来公审大会,就该在广场旁边摆摊卖凉粉冰棒绿豆汤,绝对赚钱!”
贺家人:……
徐和平:……
面对差点团灭分店的罪魁祸首,你的唯一感想就是没能趁机摆摊赚一笔真遗憾吗?
只有年纪最小的贺小弟拍着手说:“我姐真聪明!”
贺明国艰难地咳了两声,转移话题:“不说了,先听听法院要怎么审判。”
犯人们被押送到广场前方的高台上,面朝主席台站成一列。
他们被指头粗的麻绳捆着,脖子上挂了块写着“杀人”、“抢劫”、“**”等罪名的大号纸牌。黑色头套被摘下来,露出剃得露出青茬的光脑袋。
大部分犯人的表情畏惧麻木,低头看地,不说不动,像是在枪决前,灵魂就已经堕进地狱。
其中一个头上裹满了绷带的犯人格外显眼。
他神经质地抖动双腿,头上的绷带洇出红红黄黄的粘液,看不出脸,只露出一双癫狂的眼睛。
押送他的武警战士低声呵斥,他却无动于衷,依旧疯狂抖腿,甚至开始挣扎身体。
一个武警按不住他,马上又来了两个武警,协助按着绷带犯人的胳膊和肩膀,将他牢牢压下去,被迫躬下了上半身。
公审大会的流程进展很快,法官一个接一个地宣判,当轮到绷带犯人时,法官宣判道:
“犯罪嫌疑人洪某涉嫌故意杀人罪、抢劫罪……依法被判处死刑!”
当听到了犯人名字,原来绷带男正是在分店抢劫杀人未遂的通缉犯。
贺明军专注地听着审判,贺明国畅快地笑了起来:“好,死刑,判得好!”
徐和平下意识按住肩上伤口的位置,露出一脸大仇得报的表情。
公审大会结束后,犯人们被押上了开往枪决现场的刑车。
其他犯人腿软到走不动路,被武警们架着双臂,塞进了车里。
当轮到通缉犯时,他是少有的几个能自己走路的犯人。
趁着上车的空挡,他突然挣脱武警的手,挣扎着冲围观人群吼道:
“死就死,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众人皆惊,几个武警战士一拥而上,费尽力气才将他塞进车里。
对于这种连死都不在乎的悍匪,人们一时无言,不知道要说什么,甚至还有几分莫名的畏惧。
这时,一道清亮女声响起。
“他没机会了。”
贺明珠摸摸贺小弟的头,平静地说:“下辈子他要还敢抢到我头上,我照样送他上刑场。”
一番话说得其他人都笑了起来,气氛顿时一松。
贺明军说:“那我就再拿锅砸他一次。”
徐和平则说:“那我下次要反击,也该轮到我捅他一刀。”
贺明国想了想,说:“那我就守在饭店门口,一看到他就马上报警,不给他伤害你们的机会。”
齐家红抿着嘴笑:“我和你一起守着。”
贺小弟年纪小,听不懂大人的话,但看大家都说说笑笑,也跟着傻乐起来。
八月就要过去了,贺明珠收到矿务局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即将开始高中学业。
贺明军和徐和平的伤好得差不多,但现在两家店都没了他俩的位置。
被迫失业的厨师和服务员无处可去,又被贺明珠勒令要至少修养三个月,只好凑在一起怀念有班可上的美好生活。
两个大聪明灵机一动,决定背着贺明珠开一家新的煤矿人家,这不就有工作了吗?
说干就干,贺明军和徐和平联系各自人脉,在矿务局寻找合适的房子。
与此同时,矿务局一中开学,在度过两个月的暑假后,贺明珠开始了第二次的高中生涯。
她临时抱佛脚冲刺了一波,中考成绩不算高,擦着分数线的边考进了一中,因此被分到了最差的一个班。
班主任是个干瘦老头,头发花白,戴着副眼睛,佝偻着背,脸上总是带着过分谦卑的笑,说话唯唯诺诺。
班主任姓周,人称老周,不管是同事,还是学生,有人喊他“老周”时,周老师就带着他那副特有的谦卑笑容回应。
过分的好脾气,也让他在学生中没能树立起威信。
在班主任的课堂上,班里同学做什么的都有,睡觉,聊天,看小说,打扑克。
下面乱成一锅粥,周老师站在讲台上,带着谦卑的笑,自顾自地讲课、板书,拿着粉笔的手指上都是白灰。
高中刚开学,不少学生对考大学抱有雄心壮志,见班主任如此无能,不免凑在一起抱怨。
“老周怎么搞的,还是班主任呢,学生都管不住,要他有什么用。”
“哎,全校中考成绩最差的人都在这儿,一中已经放弃我们班了吧…… ”
“这不是歧视吗?谁说中考分数不高就一定考不上大学了?就不能给我们班换个班主任吗?”
“班里天天这么闹腾,我还想好好学习呢。”
有人消息灵通,八卦道:“你们不知道吧,老周以前可不是这样,听说对学生是出了名的严厉。后来他被打成老右,拉到街上批斗了好几回,还差点被他当红小|将的学生给打死,这才改了脾气,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算他活该,就他现在这副德行,我都想拿皮带抽他。”
“那你得尽早抽,听说老周家里有海外关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出国了。”
贺明珠在旁边收拾书本,听到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开口说道:“老周毕竟还是老师,你们也别太过分。”
说话的同学尴尬地笑笑:“开个玩笑,就随便说说。对了,贺同学,你们家饭店什么时候开到矿务局啊?每次想吃都要专门去一趟一矿,太不方便了。”
作为全校风云人物,当同龄人还在和家里伸手要钱时,贺明珠已经开了两家饭店,还抓住了通缉犯,在矿务局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要不是贺明珠的中考成绩实在惨不忍睹,一中校领导很认真地考虑过让她上台代表新生发言。
这并不影响她在学生中的人气,如果高中领导是全校选举决定的话,贺明珠绝对会高票当选校长。
对于同学的问题,贺明珠想了想,说:“在矿务局再开一家新店吗?也不是不行啊。”
听到贺明珠的话,同学们纷纷激动起来。
“新店开在学校对面吧,这样每天下学就能去!”
“好主意,食堂的饭太难吃了,如果你们家的店开在学校门口,我不会再给食堂交一张粮票!”
有的同学手上零花钱不多,就商量道:
“能不能菜量减半,价格也减半啊?或者推出一些物美价廉、适合学生买的菜?”
贺明珠笑眯眯地听着,说:“好,我都知道了,我回去就做个可行性分析。”
同学们:……啊?什么是可行性分析?
晚上回家,贺家人和徐和平围在桌前吃饭时,贺明珠突然提起:“在矿务局开家新店,你们觉得怎么样?”
贺明军正专心对付面前的炸小鱼呢,闻言呛了一下,差点被鱼刺卡到喉咙。
徐和平筷子没拿稳,当啷一声掉在了桌下,慌得他急忙弯腰去捡。
贺明军痛苦地把鱼刺咳出来,边咳边说:“咳咳咳……你怎么想起要开分店?”
贺明珠一手撑下颌,沉吟道:“总觉得如果没有抢先占领市场,会很浪费……”
具体浪费什么,她没说出来。
“但如果过快扩张,又担心会把目前良好的局势崩坏,毕竟,不管是人员还是经验,还在磨合中;资金也没有充裕到可以肆意花销的程度。”
贺明军以为贺明珠知道他和徐和平私下的小动作,和徐和平对视一眼,有些心虚地说:
“新店……新店挺好的,现在煤矿人家名气这么大,大家都想尝尝咱们店的菜,要是没把握住机会就可惜了。”
徐和平补了一句:“我发现这半年里,矿务局开了不少小饭店,也有不少人出来摆摊,虽然暂时还比不上咱们店,可总有一天会超过我们。一矿店离得太远,如果我们不尽快在矿务局开店,迟早有一天顾客会被抢走。”
贺明珠敲敲桌子:“你们说得有道理,但人手从哪儿来,更重要的是,要去哪儿开店呢?”
听到贺明珠松了口,贺明军一激动,就把实话秃噜了出去。
“人手不是有我和徐和平吗?店面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们都选好了,订金都交了!”
贺明珠眼神一凝:“哦?订金?”
贺明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懊悔地一巴掌拍到脑门上。
贺明国慢一拍反应过来:“你们又要开新店了?忙得过来吗?这才过了几个月,就要开第三家店了啊?”
贺明珠微笑道:“我也不知道我们要开第三家店呢,不如问问二哥、和平鸽。”
她转头看向贺明军和徐和平,笑得温柔极了:
“二哥,和平鸽,你们的伤势已经完全痊愈了吗?真是,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四个字被她咬牙切齿地念出来,每说一个字,贺明军和徐和平的脖子就往下缩一寸,差点连脑袋都缩进衣领里。
贺明军干笑两声:“那什么,闲着也是闲着,就找点事干,开个新店打发一下时间……”
徐和平点头如捣蒜,连声附和:“对对对,我们俩闲不住,稍微做了那么一点新店开业前的微小工作而已……”
贺明珠放下筷子,推开碗,和蔼可亲地说:“来说说吧,你们背着我都干了什么?”
贺明军用眼神疯狂示意徐和平上前答话,徐和平才不干,用眼神反催贺明军,两个人无声地厮杀起来。
徐和平:那可是你亲妹妹!
贺明军:但开新店的事可是咱俩一起干的!
贺明国左右看看,疑惑道:“啊?开新店有什么问题吗?”
齐家红给贺明国碗里夹了一块烧茄子,温柔地说:“吃饭,快吃饭,吃完早点回屋休息。”
这一晚,也不知贺明珠对贺明军徐和平说了些什么,总之,第二天,两个人又蔫又亢奋地出了门,对视一眼,皆是心有戚戚焉。
第三家分店开业的事就这么提上了日程。
新店的店面是徐和平找到的,他通过熟人了解到某个国营单位效益不好,要将办公楼临街的一楼租出去。
这单位虽然现在的经营情况不怎么地,但当初也是富过的,办公楼盖在了矿务局核心区域,位于两条主干道的交叉处,人流量非常大。
门面房的面积有三百多平,原来被分隔成了数间办公室,现在除了承重墙以外的隔墙都被拆掉,一整层都被打通,看着宽阔极了。
这样好的地段,这么大的面积,店面的租金也是相当可观,每月三百块钱,相当于普通工人半年的工资。
在贺明军和徐和平之前,租过这套门面的大多是一些皮包公司,租赁期一个月到三个月不等,主打一个骗完就走,卷钱就跑。
次数多了,这套门面房的名声也被带臭了,矿务局的人都知道在这地办公的都是些骗子公司。
因此,门面虽好,但没有接盘侠,已经空置了好几个月。
当徐和平被熟人带过来,说想租这套门面时,这家单位的联络人激动极了,二话不说就同意,甚至都没要求看徐和平的身份证和介绍信。
贺明军提醒一句:“我们租了是做饭店的。”
联络人热情道:“饭店好!我们这儿就缺饭店!”
贺明军再次提醒:“我们店是个体户开的。”
联络人热情不改:“个体户好!响应国家政策!”
贺明军:……
他算是看出来了,只要肯掏钱租房,管他是开饭店还是个体户,通通都不介意。
因为是背着贺明珠租房,贺明军和徐和平把两人的全部积蓄都拿出来付了订金,并签了租房合同。
徐和平下笔签名前有点犹豫:“咱俩的钱都花光了,下个月的租金怎么办?”
贺明军豪迈道:“钱没了再赚,只要饭店开起来,那点租金算什么事!”
徐和平一想,对啊,只要饭店开业,一天的营业额就能把租金赚回来,完全没压力啊。
两个大聪明就这么愉快地在合同上签了大名,摁下红通通的手印。
当两人拿到钥匙,来到这套门面房,站在空荡荡的大厅,忽然意识到他们遗忘了什么。
贺明军:“厨房呢?”
徐和平:“桌椅呢?”
两个人僵立原地,一股风顺着大门刮进来,卷起地上一张废纸,皮包公司的广告词在空中旋转飞舞——“新型致富方式,不需要店面也能发大财!”
贺明军:……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被骂了的错觉。
徐和平一把抓住废纸,将其撕了个稀巴烂。
当贺明珠来到三店的店面后,先在店外绕了两圈,看到两条主干道上有不少车辆来往。
虽然车辆的数量还没有达到后世堵车的程度,但和同时期其他道路相比,已经算是非常繁荣了。
再看看周边的环境,有办公楼,有居民区,离一中也不算远。
在后世,这栋小楼所在的区域被推平,在原址上建起现代化的百货商场,成为矿务局的商业中心。
贺明珠看了一圈回来,没说话,径直走进店面里。
贺明军和徐和平忐忑不安地跟在她身后,不知她看到空空荡荡的内部会是什么反应。
没想到的是,贺明珠没有生气,反而仔仔细细在店里看了一圈,从剥落的墙皮,到破了洞、拿报纸遮着的窗户,再到脏兮兮的水磨石地面。
徐和平耐不住,说:“老板,现在看着有点脏,不过没关系,我回头大扫除一遍就好了。”
贺明军也说:“上次二店找木匠做的座椅都不错,我前两天已经和他联系了,只要有木头,他随时都能开工。”
贺明珠观察完毕店里店外,靠着缺腿的办公桌,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位哥哥。
“二哥,和平鸽,你们俩可真会给我制造‘惊喜’。”
贺明军和徐和平心虚,不敢开口,用肩膀你撞我我撞你,疯狂示意对方上去挨骂。
贺明军:看看你找的什么破店面!
徐和平:但你也在租房合同上签字了!还摁手印了!
贺明珠忽然一笑。
“虽然店里
全部都要重新装修,但位置很不错,在这儿开一家饭店的话,客流量一定很大。”
贺明军、徐和平:欸?!
两人先惊后喜,忙问道:“你不生气吗?我们没和你商量就租房开新店,会不会打乱你的计划?没关系吗?”
……你们也知道这会打乱我的计划啊!
贺明珠深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地微笑:“当然有关系!既然事儿是你们惹出来的,那么这家店的装修和营业就全部由你们负责,我只负责最后的验收。要是验收不通过,我就在最偏僻的矿上开一家店,到时候你们俩都给我过去看店!”
徐和平松一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说以后再不许我们吃你做的菜了。”
贺明军也擦了一把头上不存在的汗:“我还以为你要不认我这个二哥了。”
贺明珠:?!
贺明珠试探性地问:“验收不合格的话,要去最偏僻的地方上班哦。”
徐和平爽朗地笑了:“嗨,这算什么,能冒出通缉犯的村子我都待过了,还能有比被杀人犯拿枪指着脑门更恐怖的事吗?”
贺明珠:……
贺明军说:“放心吧,我知道你想把饭店装修成什么样子,你就等着来验收吧!”
贺明珠: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祥的预感呢。 :
第100章 第100章秋天吃羊肉
立秋了。
北方一向四季分明,入秋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早上出门时,呼吸时会冒出浅浅白雾。
正是丰收时节,不少农户挑着扁担、赶着驴车来城里卖菜,价格低廉,比国营菜市场便宜得多,有种不买就是吃亏的感觉。
城市居民趁此机会大肆采购耐存放的蔬菜,作为入冬前的储备,贺家也不例外。
去年贺家是贺明国负责采购冬储菜,他平时工作忙,也没有经验,只照着记忆中贺母的做法,买了几麻袋的土豆和大白菜。
在贺明珠重生前,贺家人顿顿都是白菜土豆,吃得面色青白,打嗝儿都是一股白菜味儿。
贺明珠上辈子买过几年的冬储菜,不过随着后来国内物流发达,加上大棚种植的普及,即使在冬天也可以轻松买到新鲜蔬菜,她就没再论麻袋买过菜了。
因此,入秋后,看到街头巷尾扛着麻袋买菜的人群时,贺明珠还没反应过来。
高一的课程不忙,贺明珠时不时会去一矿店里绕一圈,看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算是老板巡店。
自从店里来了新学徒后,冯解放的工作压力明显轻多了,占据做菜90%时间的备菜工作都可以让学徒来干,简单的小炒和炖菜也可以由学徒负责。
杨冬梅悟性很高,在冯解放的指导下,她学得很快,从开始只会胡乱将菜切一切下锅煮熟,到现在可以按要求将蔬菜切成不同形状,并完成工序复杂的准备工作。
冯解放很欣慰地对贺明珠说:“小杨是个认真的好孩子,有她在,厨房上菜的压力轻多了。”
贺明珠看向正在切菜的杨冬梅,尽管少了一截指头,但她的手很稳,每一刀都干净利落,切好的菜大小相仿、厚度相近,不需要二次加工,直接就可以下锅翻炒。
注意到贺明珠的目光,杨冬梅抬起头,爽朗地笑了笑。
“都是我师父教得好,不藏私,我才能学到这么多做菜的诀窍。和北大荒比起来,饭店的活儿一点都不累。贺老板,谢谢你让我留下来。”
贺明珠说:“这是你自己的努力,我并没有帮你什么。”
杨冬梅却说:“你肯留下我,就是最大的帮助。毕竟当时面试的人里有不少男的,虽然这么说有点自贬,但从体力上相比,我确实比不过男人。而且如果徒弟是同性的话,相处起来也会更方便吧。”
贺明珠反问道:“你知道当时为什么冯师傅会选你做他的学徒吗?”
杨冬梅诚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贺明珠笑眯眯地说:“因为冯师傅说,当时出了关系户的事,在场那么多的人,只有你站了出来,既有勇气,又有主见,还很有正义感。他相信如果选你做徒弟,当师父的可以不用担心将来被徒弟背刺。”
杨冬梅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看贺明珠,又看看冯解放。
冯解放摸摸鼻子,有点尴尬地说:“老板,你怎么能把这话告诉小杨……”
贺明珠笑道:“为什么不说呢?你和曹师傅选徒弟的标准不就是人品第一吗?与其说是面试学徒,倒不如说你们俩都在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毕竟学艺先学德,做好人比做好菜更难啊。”
听完贺明珠的话,杨冬梅想了想,很认真地对冯解放说:
“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不负师恩,这辈子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冯解放只是笑笑,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
他刻意咳了两声,转移话题:“老板,快入冬了,店里是不是该把冬储菜都准备起来,让贵生多送点菜过来?”
被冯解放一提醒,贺明珠这才意识到冬储的事。
“糟了,我家还没买菜呢!”
匆匆和冯解放确定了店里冬储菜的品种和数量,并拨出一笔冬储采购专款,贺明珠赶忙回家。
一推门,她喊道:“大哥,大嫂,咱家的冬储菜还没买呢!”
齐家红从厨房走出来,脸上带着笑:“早买好了,你们这几个大忙人,等你们想起这一茬,黄花菜都凉了。”
她带着贺明珠走到墙边,掀开表面覆盖的塑料防水布,露出下面整整齐齐摞好的麻袋。
白菜、萝卜、土豆、大葱、南瓜、辣椒、冬瓜……
齐家红准备的很齐全,几乎涵盖了所有耐存放的蔬菜品种。
厨房里新添了几口大缸,里面已经积上了酸菜,足够一家五口吃上一冬天。
还有一些体积稍小的坛子,分别腌着茄子、黄瓜、卷心菜、大头菜……
贺母在的时候,家里也会腌许多种类的咸菜,作为日常饮食的调剂。但自从贺家只剩兄妹四人后,咸菜坛子就空置了许久。
齐家红还做了西红柿酱,将西红柿去皮压碎后装入玻璃瓶中,放入锅中蒸煮后封口。只要不漏气,可以吃一冬天。
不管是西红柿炒鸡蛋,还是炖菜,都离不开西红柿酱来提味增香,还能让菜看起来更有食欲。
为了密封效果,玻璃瓶是窄口的,清洗消毒麻烦,把切成小块的西红柿塞进去更麻烦。
齐家红刚刚在厨房就是在做西红柿酱,十指都被染红了,指头起了皱,连指纹都看不清。
贺明珠拉着她的手,语气柔软:“怎么不和我说呢,我和你一起做啊。”
齐家红笑着说:“你已经够辛苦了,要上学,还要开店,回家就是要休息的,怎么能拿这种小事折腾你。再说了,全家现在就我最清闲,做西红柿酱也不累,我一个人就能干完,还折腾你们干嘛。”
大嫂也太好了吧!
贺明珠软绵绵地抱着齐家红撒娇,贺小弟从外面玩儿回来,见状,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进大嫂怀里。
“我也要抱!”
齐家红两只手各抱一个大宝贝,脸都笑开了花,晃晃左边,再
摇摇右边。
真好,她从小就想有个妹妹,可惜只有一个臭弟弟,没想到结婚后终于实现了这个梦想。
院门一声响,贺明国两肩各扛一个麻袋,累得呼哧带喘。
“小红,我买回来胡萝卜了,要放在哪儿?”
没听到回话,也没见到人,只有小狗亲热地绕着他脚边来回转。
贺明国放下麻袋,疑惑地去找人,却看到厨房里三人抱在一起的温馨画面。
贺明国失笑道:“哟,这是干什么呢?”
贺明珠软软地说:“大嫂真好,我才想起来家里还没买冬储菜,大嫂就已经都安排好了。我爱大嫂,我要一直和大嫂贴贴~”
虽然没听过“贴贴”这个词,但看到贺明珠这副黏着齐家红不放的小模样,贺明国秒懂。
啧,疼爱的小妹抱着他心爱的老婆不放手,这姑嫂情深的画面怎么看起来却有点刺眼呢?
贺明国不由得吃味道:
“喂喂喂,不能这么偏心,冬储菜可都是我一麻袋一麻袋扛回来的啊!”
贺小弟犹豫了下:“大哥,你也想让我抱抱你吗?”
小妹现在是个高中生了,不能像小时候那么随便抱,贺明国一边遗憾,一边勉为其难地抱起了贺小弟。
这小子抱起来硬邦邦的,在外面玩得出了一身汗,闻起来一股小狗味儿。
小狗味儿的贺小弟在贺明国怀里绷直了身体,言辞凿凿地说:
“大哥,等我长大了,我帮你扛麻袋!”
贺明国很欣慰:“还是你乖,你二哥跑得不见人影,想让他帮忙都找不着人。”
说曹操曹操到,贺明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老大,你也好意思说这话,麻袋虽然是你扛的,但菜可都是大嫂买的。要是让你买,搞不好今年冬天咱家又得吃白菜土豆。”
贺明国理直气壮地说:“你大嫂可是我老婆。”
贺明军针锋相对:“老婆又怎么样,大嫂嫁给你纯属鲜花插在那啥上,让你扛麻袋是看得起你。”
贺明国放下贺小弟,摩拳擦掌:“你小子是不是皮痒了?”
贺明军嗤道:“说得好像你打得过我似的,就算让你一只手,信不信赢的还是我?”
眼见这对兄弟又要掐起来,贺明珠拉着想劝架的齐家红离开。
“走走走,让他们俩打去,从小打到大,一天不打就手痒。我买了一块羊里脊,又鲜又嫩,稍微煎一煎就很好吃。不过这块肉只有一小条,咱们娘仨吃正好。”
贺明珠所说的羊里脊是羊身上最细嫩的肉,从脊骨后侧取下,形似竹笋,纤维细长。
羊里脊的肉质嫩极了,产量也很少,一头羊身上只能出两小条,用炖煮的方法来做的话太浪费了。
贺明珠将肉洗净后切成厚片,锅中倒油,油热后放入肉片,中火慢煎,直至煎到两面焦黄,撒一小撮盐和胡椒粉,将锅从灶台上移开,盖上锅盖,用余热来焖煮。
等掀开锅盖,微微湿润的羊肉香气扑面而来,锅底一层薄薄的肉汁。
贺明珠给每人夹了两三块的羊里脊,贺小弟不顾烫,上手就要去抓,被贺明珠拿筷子打了下手。
“你筷子呢?”
贺小弟手小,使用筷子不熟练,看到好吃的就忘了形,被贺明珠提醒后,他才吐了吐舌头,乖乖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夹起盘中的肉片。
齐家红一边看着贺小弟吃饭,一边自己也夹了一块。
她不是没吃过羊肉,但基本都是囫囵个地吃,有肉就行,不挑是哪个部位的,只要是肉都好吃。
然而,头一次吃羊里脊,她却分辨出与吃过的肉类不同的地方。
嫩,非常的嫩,嫩到不需要大力咀嚼,厚实肉片轻易被咬开,变成肉块,接着是肉丝,最后肉沫状滑入喉咙。
煎过的羊里脊,表面有一层焦香的肉壳,牙齿微微用力,外壳咬破后,便能尝到里面软嫩滑润的肉质,鲜香而多汁,分明是煎烤制成的,却能吃到格外丰富的肉汁。
太香了,尽管只放了盐和胡椒粉,但却更凸显出羊肉本身的鲜美。
明明已经吃过许多次贺明珠做的美食,可每一次都让人更加惊喜。
齐家红吃得专注,不知不觉将一盘的煎里脊吃得干干净净。她放下筷子,难得懒洋洋地靠坐在椅子上,惬意地打了个饱嗝儿。
这是她在齐家时,很少能体会到的闲适与安宁。
原来幸福有时只藏在一顿小灶中。
贺明国和贺明军两个人打完了架,灰头土脸地进来,虽然脸上看着没疤痕,但衣服掩盖的地方都是淤青。
贺明国咬牙皱眉,暗道老二这小子吃什么长的,怎么拳头这么重;贺明军呲牙咧嘴,心想老大这家伙学坏了,居然会偷袭他。
闻到厨房残余的香气,两兄弟皆是眼前一亮,异口同声道:
“有什么好吃的?”
“你们做什么好吃的了?!”
贺明珠慢条斯理地拿手帕擦嘴,笑眯眯地说:“煎羊里脊,闻着不错吧。”
贺明国说:“何止是不错,那可太香了。”
贺明军满厨房地找肉,见灶台旁放着用完的锅,锅里是空的,就问道:“小妹,肉呢?”
贺明珠笑容更热情了:“吃完了哦。”
吃完了?!
贺家两兄弟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贺明珠居然没有给他们留菜。
齐家红笑道:“羊里脊只有一小块,你们俩打架又太专心了,我们不小心就吃完了。”
贺明国心都碎了,面上强笑道:“没事,你们吃好就行,我不饿,等下随便垫补点吧。”
贺明军走到贺小弟身后,盯着他盘中的肉片,和蔼地说:“小弟,你吃完了吧,我来帮你清盘。”
贺小弟警惕地护住盘子,大声道:“我只是吃得慢,但我没吃完!”
筷子真的很不好发力,他很艰难地从盘子里戳中一块肉,又很艰难地举着筷子,把嘴凑到筷子旁。
贺明珠和齐家红都吃完了,他还在和筷子打架。
贺明军像是没听到他说什么,突然伸手下去捻了块煎羊里脊,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没事,二哥不嫌弃你的剩饭……”
贺小弟急得抱住盘子,从椅子上跳下去,直说:“不是剩饭,不行!”
他没跑两步,就被贺明国挡住了。
贺明国和贺小弟说着话,一双眼却盯着盘中肉。
“小孩吃这么多肉不好,你消化不了,我替你解决吧。”
话音未落,他就把盘中剩下的羊里脊拿起来塞进了嘴里。
嚼一嚼,唔,虽然有点凉,但还是很好吃,就是肉太小了,两口就没。
贺小弟眼睁睁看着俩哥哥光天化日抢劫他的肉,气得脸都红了,跳着脚地喊:
“姐,大嫂,他们抢我肉吃,还不用筷子!”
贺明军安慰他:“没事,下次二哥让你抢回来。”
贺小弟瘪着嘴,哇地一声哭了:“你耍赖,我又抢不过你!”
为了安抚悲愤的贺小弟,第二天,贺明军紧急去附近的集市采购羊肉。
自从工资改革后,矿务局群众的消费能力和消费欲望与日俱增,越发舍得把钱花在吃上。
到了秋冬,北方寒冷,正好适合吃羊肉滋补身体,一时间羊肉消耗量以夸张的速度直线增长。
本地养羊的人家不多,很快就卖光了。有人联系了口外的牧民,想从他们手上买羊肉。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多久,长城外的牧民赶着羊来了矿务局。
这些草原羊在前一年的冬天降生,吃着春夏的嫩草,喝着融雪化成的小溪,在草原上自由奔跑,养得膘肥体壮,肉质细嫩,吃起来没有一点膻腥。
远方的羊来到矿务局,市里城管查得严,牧民们就在附近农村集市上摆摊,现杀现卖。
考虑到路途遥远,草原羊卖得比本地羊略贵,但买的人络绎不绝,毕竟凡是吃过一次草原羊的人,就很难再习惯本地羊的膻味和粗糙肉质。
一时间,卖羊的摊位前
围着密密麻麻的人,一头羊从宰杀到卖光,花不了一小时的时间,甚至连羊血都卖得干干净净。
贺明军仗着人高马大,艰难地挤进人群,把钱塞给摊主,喊道:“给我来半只羊!”
要不是现在气温没降到零度以下,家里也没冰箱,就不是买半只羊,而是要囫囵个地买一整头羊,毕竟羊头、羊蹄、羊内脏也都是好东西。
摊主收了钱,麻利让同来的牧民挑了头羊,现场绑起来杀好。
牧民做惯了杀羊的活计,放血、剥皮、开膛,短短几分钟,一头活蹦乱跳的羯羊就变成了光溜溜的胴体,在秋天的寒风中冒着丝丝热气。
贺明军付了钱,扛着对半切开的半头羊,正要离开时,忽然有人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喊了他一句。
“你是不是贺振华的儿子?”
贺明军愣了一下,放下羊,转头看向说话的牧民。
牧民大爷大约五十多岁,满面风霜,一路赶着羊群,长途跋涉来到乌城,看起来有些邋遢。
他在袍子上擦了擦沾满羊血的手,走到贺明军面前,仔仔细细端详他的脸。
“你是老贺的儿子吧,你们俩看起来太像了,你和他年轻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贺明军不确定地说:“您认识我爸?您是哪位?”
牧民大爷豪爽地笑了:“你阿爸年轻的时候在我们旗待过两年,他当时在口外的煤矿上班,我们经常一起吃肉喝酒。后来他调到了乌城,一晃多少年没见了,你阿爸还好吗?”
贺明军抿了抿嘴:“我爸已经去世两年了,是矿难。”
牧民大爷有些惊愕,随后语气低沉地说:“他是个好人,长生天会保佑他的。”
他把买羊的钱还给了贺明军,死活不肯要他的钱,又要把另外半头羊塞给了他。
要不是看贺明军扛不动,怕是还要再送他两头活羊。
贺明军问牧民大爷他们晚上睡哪儿时,牧民大爷爽朗地笑:“我们有帐篷,哪里都能睡!”
现在已经是深秋,一天比一天冷,白天有阳光时还行,可晚上太阳一落山,室外冷飕飕的,穿着棉袄也受不了,更何况只是一层羊毡。
贺明军想了想,说:“您要是不嫌弃,我这儿有个地方能让您晚上睡一觉。”
牧民大爷犹豫道:“人倒是好说,可我的羊怎么办?”
贺明军狡黠一笑:“羊好办。”
于是这天,一矿店迎来了一群咩咩叫的活羊。
冯解放站在店门口,看店外一小群羊,头疼道:“这么多的羊,什么时候才能卖完?”
贺明军笑道:“不就是几顿全羊宴的事?一部分羊放在一矿这边,一部分羊送到分矿那边,现杀现吃,花不了多长时间。”
冯解放无奈地摇摇头:“你和老板说了吗?”
贺明珠已经知道了,家里厨房被塞进去一头宰好的羊,贺小弟乐了一天了。
“羊肉!吃羊肉!”
贺明国问贺明军:“你把人都安排在哪儿了?”
贺明军说:“三店正好空着,我让他们去那儿住了,有电有自来水也有厕所,虽然要打地铺,总比睡野地要强。”
贺明军小时候听贺父和他讲过,他以前在草原里的煤矿上班,宿舍离得不近,每天都要骑车穿过空无人烟的野外,全靠同行的同事壮胆。
有次下班晚,只剩他一个,原本应该留在单位过夜,但他有份文件忘拿了,就带着侥幸心理骑车回宿舍。
偏偏那天运气差,被几头狼追在身后,惊慌中他摔了一跤,丢了车,狼狈逃进草原,险些送入狼口。
不幸中的万幸,他闯入的牧场是牧民大爷家的,蒙古包离得不远,听到了求救声的牧民大爷骑马赶到,带着一杆老猎|枪,开枪吓退了几头野狼,他乘机将贺父拉上马,带着他回到自家蒙古包。
因着这份救命之恩,贺父经常带着烟酒礼物去看望牧民大爷,双方结下了深厚友谊。
后来贺父被调回乌城,也经常互相写信,寄送东西。但由于牧民逐水草而居,牧民大爷家蒙古包的地址每年都在变,贺父也搬了几次家,导致双方失去了联系。
没想到由于贺明军和贺父长得相似,认识年轻贺父的牧民大爷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他。
贺明军说:“虽然爸不在了,但我想不能忘了人家的恩情。既然阿布日古大爷来了矿务局,我们一定要尽到地主之谊。”
贺明国点头,认同他的想法。
“家里还有几床被子,再拿上毛巾脸盆暖壶,等下我和你一起送过去。”
贺明珠说:“阿布日古大爷他们远道而来,还要赶一群羊,估计没心思放在吃上,就请他们在店里吃一顿吧,我亲自下厨。”
第二天,在贺明军的带领下,阿布日古大爷一行来到了煤矿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