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一家新店需要准备什么?
有的人会说是进行市场调研,有的人会说是筹集资金,也有的人会说是定位产品和市场,还有的人会说是做好赔本的心理准备。
对于贺明珠来说,她的答案是——招人。
是的,招人。
煤矿人家的生意现在太火爆了,不少人慕名而来,点名要吃婚宴同款白煮肉和葱爆羊肉,醋椒鱼也广受欢迎,而杏仁豆腐更是老少咸宜,每天不得不限量供应,早到早得。
饭店内摩肩接踵,经常是这边客人还没吃完饭,那边桌旁就站了人等着接替他的位置。
还有人因为抢位置而在店里吵闹起来,虽然凡是打架的都被贺明军一手一个提溜出去,但也不能总让大厨出来拉架。
贺明珠紧急采购了一批长条凳,摆在饭店门外,在一旁放上扑克,让没位置的客人边玩儿边等位。
煤矿人家成为乌城矿务局头一家实行叫号制的饭店。
有时候客人们打扑克上了头,听到叫号也没反应过来,还是旁边的人提醒他:“轮到你的号了,快去啊!”
这人就慌慌张张把手里的牌随机交给一位围观群众,由他接替自己,继续在牌场上奋战。
店内因为抢位造成的矛盾少了,客人们也能更好地享受美食,细细品味每一道菜带来的或鲜香,或脆嫩,或酸辣,或甜蜜的种种滋味。
客人们是吃好了,但后厨快要忙翻了天。
贺明军恨不能变成章鱼,生出十手十脚,同时操作灶台上的一排锅。
即使贺明珠下学后会在用餐高峰期时帮忙主厨,又有田润花将所有的备菜工作完成,但也在超负荷运转的临界值了。要不是贺明军年轻力壮,光是颠锅颠大勺,都能累倒人。
也幸好有贺明军在,严格地依照贺明珠制定的菜谱做菜,这才使煤矿人家出品的菜品质量都在优良以上,让食客们赞叹不已。
因此,如果要在分矿开新店,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一位靠谱厨师。
但不论是将贺明军调去分矿新店,还是让新厨师负责,现在的第一步就是要先招人。
然而,这年头没有新东方,厨师的培养依旧还是传统的师徒制,以老带新,代代相传。
好厨子不是进了国营饭店,就是在政企食堂,有编制还稳当,说出去也体面。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谁也不乐意跳出安乐窝。
对于煤矿人家这样个体户开的小饭店来说,就有些麻烦了。
从头培养新手厨师吧,时间太紧任务太重,开新店的计划势必要被耽误,来不及啊;从外面招聘熟手厨师吧,不管是工资待遇还是社会地位,都没法和体制内相比。
这就犯难了。
要怎么办呢?
贺明珠想了个大海捞针的笨法子,在煤矿人家门口上贴了告示,以每月三十五元的工资,招聘有志厨师。
来来往往的客人们瞧见告示,有意无意间就把招人的消息散了出去,没过多久,整个一矿都知道,煤矿人家要招厨子了。
工资给的不算低,足足有三十五块呢,和一些不景气厂子的食堂相比,这待遇相当不错了。
一时间,自认为做饭挺好吃的家庭妇女,苦于无业的社会闲散青年,以及想要焕发事业第二春的退休老头老太太,纷纷涌向了煤矿人家。
贺明珠体验
了一把日面十人的HR生活。
但,十人不是应聘者的极限,而是贺明珠的极限。
毕竟她既要冲刺复习,又要在高峰期主厨,面试的时间都是硬挤出来的,再多没有了。
不面试不知道,一面试真是亲眼见证人类多样性,贺明珠自认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也经常被应聘者的奇葩操作震惊得目瞪口呆。
比如——
应聘者一号自称是做了半辈子饭的家庭主妇,手艺纯熟,做饭麻利,擅长家常菜,把家里大人小孩都喂得身强体壮。
光说不练假把式,贺明珠就给了她一颗白菜,让一号上灶试做一道菜。
一号拿着大白菜就是一顿操作,光是剥掉最外层干枯的老菜叶还不够,连着完好的上青下白的菜叶也一并剥掉,直到剥到最嫩的菜心,这才依依不舍地停下手来。
接着她又操起菜刀,把细嫩的白菜心横批竖切,切得细碎后直接扔锅里炒。
锅里汪了小半锅的油,灶台火小,锅没热,油也没热,白菜碎这么一下锅,冷油泡白菜,炒了半天,白菜没熟,每一片菜叶子均匀地裹了一层油。
贺明珠看看满地被丢弃的白菜叶子,再看看面前一盘子菜里半盘子油的炒白菜,沉默半响后开口:
“大姨,您在家也是这么做饭的?”
一号爽朗地笑着说:“那肯定不能,自家做饭哪能这么浪费啊。你们这不是开着饭店呢,不差钱!”
贺明珠:……
应聘者一号,淘汰。
一号遗憾不已,临走前问贺明珠:“哎姑娘,既然你不吃,那这盘菜我能端走吗?放了这么多的油,不吃怪可惜的。”
贺明珠微笑送客:“不行,再见,快走不送。”
大姨依依不舍地走了,这盘油汪碎白菜也没浪费。
贺明珠捞出白菜碎末,倒入水和面粉,加盐葱姜调味,和成流质面糊后,将掺着白菜碎的面糊捏成一颗颗的小丸子。
捞干净白菜碎的油则倒回了锅里,烧至七成热,将丸子下油锅,炸至金黄色后出锅。
一盘废物利用的白菜丸子外酥里嫩,口感扎实,刚炸出来时就被“路过”的贺明军和徐和平捻走好几个,吃完又“无意间”绕回来,继续朝盘子里的小丸子伸出魔爪。
田润花拘谨,不像这两个混不吝的家伙似的连吃带拿。
还是贺明珠主动让她尝尝,这才不好意思地挑了小个的丸子。
她才咬了一口就眼睛一亮,冲贺明珠竖大拇指:“小老板,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我还没吃过这么香的菜丸子呢。”
要不是应聘者一号做毁了菜,贺明珠也想不到做白菜丸子。
徐和平期待地问:“下一个面试的是谁?要不这次拿猪蹄让他试试?”
贺明珠冷笑一声:“做梦!”
有了一号的前车之鉴,应聘者二号没能展示手艺。
不过这人也实诚,当贺明珠问他会什么菜、做得怎么样时,他摸摸脑袋,说:
“嗨,我跟你实话实说吧,我就没做过饭,打小连厨房也没进过几次,我上面有三个姐姐呢,我们家轮不到我做饭。”
贺明珠眉心一跳,努力和蔼地问道:“你不会做饭,那你为什么来我们饭店应聘厨师?”
二号诚实地说:“我没工作,这不得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啊。你们饭店给开工资,虽然才三十五块,也算将就,能挣上钱就行。哎,你是老板吧,能不能给个准话,我什么时候能来上班啊?工资从哪天算起?现在是月中,你们这工资是按半月还是按整月发?”
贺明珠:“……再见!”
二号被徐和平和贺明军联手丢出饭店时,嘴里还在喊:
“哎哎哎,你们饭店怎么回事儿啊?!我不就是不会做饭吗?谁说厨子一定得会做饭啊!”
轮到三号时,贺明珠已经别无他求,只求应聘者是个会做饭的正常厨师。
应聘者三号看起来很正常,标准的厨师长相,应了那句俗语“头大脖子粗,不是老板就是伙夫”
——严谨地说,这人没能手拿大哥大、脚踩桑塔纳,还要亲自来饭店应聘,应该是伙夫。
三号进了饭店,里里外外环视一圈,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不待贺明珠开口,率先问道:
“你们这店怎么这么小?这么点的店招得起厨子吗?个体户也能开饭店了,这可真是现在政策好了,要是搁以前,你们这都得被割资本主义尾巴!”
这人说话不客气,贺明珠也不客气,直接反问道:
“你以前做过厨师吗?会做几个菜?为什么在原来地方待不下去?是手艺不行,还是和领导同事有矛盾?”
三号被戳到痛处,一时语塞,缓过来气就来爹贺明珠。
“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你们家大人在哪儿,我可不能和不懂事儿的小姑娘谈,要谈也得是和男人。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们懂什么做菜?”
贺明珠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说:“我就是煤矿人家的老板,也是这家店的主厨。你要么就和我谈,要么你现在就出去。”
一听这话,徐和平立刻狗腿地去把饭店大门打开了。
门外的风哗哗地吹进来,三号干笑两声,主动缓和语气,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行了行了,不说那些有的没的,我来你们店,你们给我分几成利润?我可丑话说在前面,低于三成的话,我可不干!”
贺明珠:……
贺明珠用尽了全部了教养,才没把一句“你做梦”吼出来。
还三成的利润,他怎么不去抢啊!
——算了,在招聘厨师这件事上,她还是有点追求吧,也不能太别无他求了。
当贺明珠觉得在一矿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厨师时,一个穿着蓝布工服的老头走了进来。
“听说你们饭店招厨师?”
贺明珠有气无力地说:“对,招厨师,每月三十五块工资,多了没有。”
老头又问:“你对厨师有什么要求吗?比如说会烧大菜,刀工过硬,煎炸炒烤煮样样精通,能做招待菜和贵宾菜,能同时处理数十人的用餐……”
贺明珠继续有气无力道:“没有,只一条,厨师要会做饭。”
——金三太阳是多么英明的一位大统领,“消防栓里要有水”果然是旷世名言,引申出来,厨师也必须会做饭。
老头笑了,说:“厨师当然要会做饭。”
接着他对贺明珠说:“小姑娘,你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吧?”
贺明珠颔首,老头又说:“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只有厨房里才能见真章。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给你露一手?”
听到这话,贺明珠提起了精神。
这位老头是所有来应聘的厨师中,外形最整洁干净,说话做事最有条理的一位了。
在经历了各式的奇葩应聘者后,贺明珠此时竟不由得生出一丝期待。
说不定,这次还真能找到一位合适的厨师呢?
依旧是一颗白菜。
老头不急不慌,围上了围裙,戴上了白色厨师帽,把花白的头发都仔细地掖进帽子中,确保没有一丝头发在外面乱晃。
接着,他将工服袖子撸到胳膊肘的位置,拿肥皂细细地洗干净手上胳膊上的每个缝隙。
光是这一步就让贺明珠眼前一亮。
很久没有见到这么有卫生意识、注意干净的厨师了!
老头亲自从白菜堆里挑了一颗青口大白菜,菜叶青绿,菜帮厚实,整颗白菜长得大而粗壮,一看吃起来就很有韧劲儿。
一般这样的白菜并不是做菜的上选,因为太成熟了,没有小白菜的薄嫩鲜甜,菜质粗糙,吃起来有点难嚼,还有点塞牙。
但老头将这颗大白菜拿在手中,左右看看,很满意的样子。
选好后,他只剥掉了最外层有些干枯的那层菜叶子,接着将大白菜从中间一劈两半,顶上的菜叶放在一边,留待后用。
带着一小段菜叶的白菜帮子则被一层一层地剥下来,竖着从中切开,最里面的白菜心取出来,也放在一边。
说起来这年头北方水果少,除了苹果和梨以外,就是樱桃柿子杏,但也只有应季的时候才吃得到。
因此,甜滋滋的白菜心就成了别样的水果。各家各户在做白菜时,经常会将白菜心切下来,留给孩子当零嘴吃。
老头拿着菜刀,将白菜细致地斜切成片,确保每片上都有乳白的菜帮和青绿的菜叶。
锅里烧油,油温七成热时下入切好的白菜,直到将其炸至半透明的微黄色后,捞出控油。
剩下的油也没浪费,放出几颗花椒,炸香后捞出
花椒,再用葱姜炝锅。
等锅里的葱姜香味出来时,老头快手将盘中白菜用铲子推回锅里,加盐糖翻炒。此时,炒菜的香味就已经出来了。
这还不够,老头舀了一勺子醋,轻轻沿着锅边一淋,刺啦一声,高温作用下,醋的香味猛然炸开,酸香浓郁,勾人食欲。
一盘醋溜白菜出锅,色泽鲜亮,味道诱人。锅里的汁收得干净,盘子中没有多余汤汁,利利落落的一盘菜,看着品相就漂亮极了。
剩下的白菜叶子和白菜心也没浪费。
白菜心切细丝,加酱油醋味精白糖调味,淋上一勺炝好的辣椒油,就是一道酸辣爽口的凉菜。
白菜叶子做成了汤,放了豆腐和粉丝,又汆了几个小丸子进去,汤色清澈,滋味鲜美清淡。
只用一颗大白菜,老头就做出了三道菜,有凉有热有汤,可谓是一菜三吃。
贺明军和徐和平被老头娴熟的厨艺吸引过来,抱着碗和筷子围坐在桌旁。
贺明珠说一句:“都尝尝吧。”
两人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就冲着三道菜下手。
贺明珠也夹菜品尝,醋溜白菜酸香开胃,凉拌白菜心酸辣爽脆,白菜丸子粉丝汤味道鲜美,三道菜无疑都是水平线以上的美味。
和之前死在应聘者一号手下的白菜相比,这颗青口大白菜的菜生,值了。
老头脱下围裙,将用过的刀和案板各自归位,又找了块抹布,把灶台边油渍溅到的地方擦得干干净净,恢复成使用之前的模样。
贺明珠见了,不由得在美食的基础上,对老头的好感度+1+1再+1。
她问老头:“怎么称呼您?”
老头笑了笑:“我叫冯解放,您就叫我冯厨子吧。”
贺明珠当然不会称呼老头为冯厨子,而是客气地说:
“冯师傅,您做的菜挺好吃的,您的手艺也很好,一看就是从大饭店出来的。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您看着还没到退休的年纪,为什么会想到我们这家小饭店来工作呢?”
冯解放明白老板在顾虑什么,坦诚地说:
“嗨,什么大饭店,我原来是在一矿食堂上班的。这不和食堂领导有矛盾,人家看我不顺眼,我待着也心烦,干脆就办了内退,让我大儿子接班去了。”
贺明珠不解道:“既然退休了,您可以享受退休后轻松舒适的生活,含饴弄孙,每天心情好久给家里人做做饭,让自家人也尝尝您的好手艺。为什么还要出来找工作呢?”
冯解放苦笑着说:“我大儿子结婚把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他又把我工作给顶了。但下面小的念书的念书,待业的待业,我这没了工资,就那一点退休金,哪儿养得起一家子人啊。这不得找点活儿干,给家里再攒点钱吗?”
贺明珠这下明白了。
冯解放问:“老板,你要是看我这手艺还过关的话,能不能让我留下?做厨师也行,打下手也行,都行,只要能在饭店上班就行。我围着锅台干了一辈子,除了做菜,别的都不会干。”
他挺不好意思的,一辈子没求过人,但家庭的压力迫使他厚着老脸求一份工作。
冯解放坦诚,她也坦诚。
“冯师傅,我这家店属于个体户,虽然说起来没有您之前在一矿食堂稳当,但生意还不错,每天客人不少。我们这儿正好缺个厨子,您要是不嫌工资低的话,就留下来吧。”
冯解放高兴地说:“不嫌!不嫌!”
终于,在经历数个奇葩的应聘者后,贺明珠终于招到了靠谱的厨师。
这一边,贺明珠挺高兴的,另一边,冯解放也挺高兴的。
他脚步轻快地回了家,告诉老妻自己找到了新工作,明天就去上班。
每个月的工资虽然只有三十五块钱,没有他在一矿食堂上班的时候工资高,但也能供得起几个孩子求学读书。
老妻高兴不已,要在晚上给他庆祝一下,炒花生米配二锅头,再买点猪下水,给老头子卤下酒菜。
晚上,大儿媳妇下班回来,一进门就闻到厨房里传来浓浓的卤味香气,耳中还听到冯解放老两口屋子里传来的欢声笑语。
她皱起眉头,甩手进了她和大儿子住的厢房。不一会儿,厢房里就传来孩子的哭闹声。
声音越来越大,是小孩从厢房跑出来,站在院中大哭。
大儿媳站在厢房门口叉着腰骂:“家里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你爸那点儿工资还要养全家,早知道就不嫁给你们老冯家,也能让我过点好日子!”
冯解放的妻子想出去劝一劝,大晚上的别打孩子了,让家里人都高兴点。
冯解放拉住老妻,叹口气说:“算了,你把卤菜给老大家的端过去吧,晚上我们随便吃点吧。店里包饭,我明天去店里吃。”
老妻担心道:“这私人开的店,你去吃太多的话,会不会让老板不高兴?”
冯解放说:“没事儿,看老板不是这种小家子气的人,你就别操心了。”
院里小孩还在嚎哭,老妻气不过,端起卤菜走到院中,拿着筷子就给孩子喂了一口。
小孩吃到滋味浓郁的卤菜也顾不上哭了,连忙闭上嘴嚼嚼嚼,含糊不清地说:“奶奶,我还要!”
老妻慈爱地笑着说:“慢点吃,不急,还有呢。”
她余光看到大儿媳往这边瞅,故意提高了点音量,说:“你爷爷找到工作了,每月有工资,以后啊,咱们家天天都能吃肉。”
小孩脸上还挂着眼泪鼻涕呢,听到这话后,乐得在地上直蹦:“太好了!我们有肉吃了!爷爷太厉害了!”
老头子又找到工作了?
大儿媳听到这话,忙不迭地走过来,厚着脸皮说:“妈,爸有工作了?在哪儿上班啊?每个月发多少工资?”
老太太收起卤菜,慢条斯理地说:“工资可不少呢,饭店老板很重视你爸,一天也等不得,让他明天就去上班。哎呀,要不说人还是得有一门手艺,走哪儿都饿不着。这老头子也是劳碌命,非得找点活儿干,一辈子都闲不下来。”
大儿媳笑着说:“哪用得着爸这么辛苦,都退休了还上什么班,累了一辈子,在家休息休息多好。他有退休工资,现在又上班挣钱,一个人挣着两份钱,那真是比我们这些小年轻都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嘴上夸着冯解放,大儿媳语气一转,又说:“唉,老大食堂效益不好,这每个月的工资是越来越低了。要不是还有我的一份工资,他那点工资连家都养不了……”
老太太瞟她一眼,知道她这是在卖惨,也不接话,听老大媳妇要说什么。
絮絮叨叨说了一串话,大儿媳终于说到重点:“既然爸又挣钱了,要不然,老大的工资就不交家里了?”
冯解放大儿子顶了他的工作,每个月就把工资的一半交到家里,帮父母养下面几个弟妹。
但大儿媳早就不满意了,时时刻刻都琢磨怎么把这一半工资要回来。养弟妹是父母的事,凭什么让他们做大的吃亏?
但冯解放退休后是真没钱了,家里的积蓄又花在大儿子结婚这件事上,下面还有好几个没成家的子女,老两口自然不肯松口。
大儿媳急了,每天找茬指桑骂槐,弄得家里乌烟瘴气。
要是以前,老太太也就当没听见她说的话,但现在冯解放又找着了工作,每个月能挣工资,加上退休金,算起来也不比退休前挣的少了。
因此,这次对于大儿媳的试探,老
太太底气十足地回击道:
“老大的工资爱交不交,我们把他养大,又帮他成家立业,就算是尽了父母的义务了。将来他要怎样,就和我们做父母的无关了。”
老太太一硬气,大儿媳反倒心里开始嘀咕。
看来这次老头子的新工作能挣不少钱?
要是坚决不交工资,下一步说不定要分家,那以后老头子的家产可就和他们没关系了……
想到这里,大儿媳神色一变,换上一副亲热谄媚的面孔,接过老太太手里的卤菜盘子,体贴地说:
“妈,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呢,老大是您的儿子,是家里的长子,他又接了爸的班,对这个家是有责任的。这工资当然要交,不仅要交,还要多交。等老大回来了我就和他说去,爸妈辛苦养育我们一场,我们现在上班挣钱了,怎么能不回报家里呢?”
她还问老太太:“妈,您说是吧?”
老太太骄傲地一昂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留下一句“你们两口子商量吧”,慢悠悠背着手走了。
大儿媳站在原地,端着空盘子陷入沉思。
这老头子到底是去哪儿上班了呢?
要不然,让老大和老头子换一换,老头子回食堂,他去那家饭店上班?
嗨呀,谁能拒绝高工资的诱惑呢?
第82章 第82章新店开荒
冯解放很快就适应了煤矿人家的工作节奏。
别看老头年纪不小了,做起事来齐整利落,爱干净,有条理,还爱惜东西。
虽然说起来后厨食材不管用多用少,成本都是老板承担,但冯解放用起来很俭省,一点也不挥霍,身上丝毫没有那种国企出来的“公家的东西不用白不用”的穷大方习气。
从这点上看,冯解放就是位值得尊重的老爷子。
冯解放做了大半辈子厨师,有一套自己的做菜方式,在调味选用和食材搭配上与贺明珠有不同观念,做出来菜的口味也截然不同。
贺明珠喜欢发掘食材的本味,调料、刀工、火候都只是辅助,为的是最大程度上让食材发挥出其本身的美味。
这与她上辈子走南闯北、吃遍各地美食的经历有关,贺明珠口味广,什么新鲜食物都乐意尝一尝。
不管是蜜枣粽子还是鲜肉粽子,咸豆腐脑还是甜豆花,亦或是注重浇头的苏式细面和注重和面的北方拉面,贺明珠得说,她都爱,都到她的碗里来。
而冯解放正好相反,他从出生到现在,一辈子没离开过乌城,做的都是传统的浓油赤酱的北方菜。
乌城菜的口味偏咸,滋味厚重,不管是什么食材,都能用红烧、酱焖、炖煮的方式来做,出锅的菜能挂上一层厚厚的芡汁,吃起来舌头上沉甸甸的。
尽管在做菜观念上有差异,但冯解放并不是个抱着老一套不放的执拗老顽固。
当贺明珠要求他严格按照食谱来掌勺时,冯解放思索片刻后答应了。
要不怎么说老厨师都有两把刷子呢,他第一次按照食谱复刻的爆炒猪肝,吃起来的滋味就和贺明珠本人炒的八九不离十,一样的鲜辣爽脆,一口猪肝能下三口饭。
徐和平马上就找到了新的大腿,每天跟在冯解放身后,大爷长大爷短地叫着,哄得冯解放做员工餐时,一桌菜里有一半是他点的菜。
贼猫观察了冯解放几天,见他对猫挺客气的,日常还会将切剩下的肉类边角料煮一煮喂给它吃。
吃人嘴短,贼猫故作矜持地路过冯解放,有意无意用高高竖起的尾巴蹭了蹭老爷子的腿。
冯解放喊徐和平:“哎,小徐,这猫怎么总在我腿边蹭?是不是长虱子了,身上痒痒啊?”
贼猫:……就多余蹭他!
贼猫头也不回地就走了,高高竖起的尾巴也垂落下来。
徐和平对冯解放说:“也可能是春天发情了,我们小老板前两天还说要阉了它,正琢磨能不能找骟猪的来骟猫呢。”
贼猫听了,走得更快了,甩着尾巴就蹿出了煤矿人家的大门。
喵了个咪的,这破地方是不能待了!
冯解放在饭店扎下了根,和老员工徐和平、田润花都处得很好,还要让老妻给田润花介绍对象。
田润花婉拒了,在女儿成年之前,她不打算再找一个,怕委屈了孩子。
徐和平凑上来开玩笑:“大爷,也给我介绍个对象呗?”
冯解放笑骂:“就你小子,我可不干推人家姑娘进火坑的事儿。”
徐和平大呼冤枉,他现在可是个积极投身建设四化的社会主义好青年。
好青年不好青年的先放一边,贺明珠问徐和平:“分矿要开新店,你去不去?”
新店?
分矿离家属区远得很,坐公交要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
那片儿偏僻极了,除了煤矿作业区之外,剩下的地方不是荒山,就是农田。
离得最近是一个小村子,人口少,村里只有一个小卖部,货物还不全。
要是去分矿新店上班的话,不仅每天花在路上的通勤时间要延长俩小时,而且上班期间想摸个鱼偷个懒也没地方可去。
徐和平思索片刻后,严肃地问贺明珠:“涨工资吗?涨工资就去。”
贺明珠拍板道:“涨,给你涨五块。”
徐和平刚来时候的工资是二十块钱,当时贺明珠怕他嫌累不干,拿美食钓着他,这才把这个好吃懒做的家伙留了下来。
现在徐和平很适应在饭店的工作,从规律的生活中品出点滋味,和以前饥一顿饱一顿完全不一样,有吃有喝有人聊天,还有一只对他爱答不理的大肥猫。
堂堂正正行走在阳光下,靠自己的双手挣出每一分都干干净净的钱。
现在再让徐和平回到那间院墙塌了一多半的老房子里,他自己也不乐意。
因此,虽然工资涨得不多,加起来也只有二十五块钱,比不上冯解放的三十五块,但徐和平已经很满意了,当即表态:
“不就是去分矿吗?我去,当然要去!”
新店开在了分矿旁边,租用了附近村子的三间大瓦房。
瓦房是当年的知青点,村里人为欢迎知识青年下乡插队,特地在路边盖了一排瓦房,红砖黄瓦,最多的时候住了一百多个知青。
后来知青回城,这一排瓦房就空下来了,如今被贺明珠租下来作为煤矿人家的新店。
这个挨着分矿的小村子名叫郝家村,郝是村中大姓,还有一些其他姓氏的小姓。
郝家村的收入来源主要是务农,村里不富裕,大队也没什么钱,得知有人想要租空着的瓦房,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甚至连价格都没怎么谈,生怕人家嫌贵不租了。
贺明珠在周末的时候来了一趟,和村长谈好租房事宜,又用几张工业劵和村里人换了些木头,用来制作桌椅。
这些木头都是村人从附近山上砍的杨树,原本是准备用来打家具的,在室外晾了好几年,现在干的差不多,正好可以使用。
说起来杨木不是什么做家具的好木头,质地太软,容易变形,唯一的优点就是便宜,北方杨树多,长得快,拎一把斧头,上山砍了树回来,阴干上几年,就能用来做家具了。
村人们拿木头换了工业券很高兴,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买卖,工业劵这玩意太有用了,不仅能买暖壶缝纫机,还能买手表自行车。
国家不给农村人发票证,想要工业券,就得拿钱和城里人换,不仅贵还麻烦,有时候碰不到出手工业券的人,家里的铁锅底都破了,还得粘点牙膏皮继续将就着用。
如今有人主动拿着工业券来村里换不值钱的木头,这个郝家村都沸腾了。
贺明珠需要的木头一天就全都买齐了,后面还有人源源不断地送木头过来,最后不得不求助村长,让他用大喇叭宣布“工业券已发完,停收木头”的消息。
不少人扛着木头过来,走到半路后得知此消息,遗憾满满地又扛了回去。
有人不肯走,和贺明珠商量:“打家具不能严格按照尺寸,都要估个余量出来,要不你把俺木头收了,正好多余一点出来,不耽误你的事儿。”
贺明珠两手一摊:“你说得对,但没工业券了,都发完了。”
那人犹豫片刻,坚定地说:“粮票和钱也行!”
贺明珠:“
……没粮票也没钱呢。”
那人挣扎了会儿,把木头往地上一放,破釜沉舟般说道:“木头先放你这儿,要是用的着,你再给俺补工业券;要是用不着的话,俺再搬回去。”
这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贺明珠扶额,无奈道:“你就不怕我跑了吗?”
那人呲牙一笑,脸上尽是农民特有的小狡猾。
“跑不了呢,你租了俺们村的瓦房,以后要常来俺们村的。”
贺明珠绝倒。
村口大槐树下,一群妇女围坐在树下,身旁爬着胖娃娃,手里忙着针线活儿,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家常。
“他婶子,你们家木头拿去换工业券没?”
“换了,一早就换了!俺家老头刚开始还不让把木头抬出去,说老三结婚要用,现在把木头卖了,年底结婚就没有新家具了。俺告诉他,木头什么时候都有,工业券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给小两口添置一台缝纫机,不比打个柜子强吗?”
“可不是这个道理嘛!”
有人问:“那城里来的小姑娘租咱村的瓦房干什么?自从知青都回去后,房子空了好几年没人住,咋地突然有人要租?”
知道内情的人说道:“听说是要开饭店呢,前两天找俺男人把炕拆了,重新垒了一排灶台,又找人改了烟道,现在那瓦房里还在折腾呢。”
“哦哟,咱们村里谁去得起饭店吃饭,那不得把家里都吃穷啊。”
脑子转得快的人就说:“哎呀,饭店才不赚俺们这些老农民的钱,人家指望的是矿上的人来吃饭。分矿工资多高啊,一个月就能挣一百多块,去了饭店随便点菜,想吃啥就吃啥,顿顿都能吃肉!”
一群人啧啧惊叹,一百块的巨款啊,一家人使劲花也花不完吧!
还有人八卦道:“对了,你们听说了没,租房那小姑娘要招人干活嘞。”
“干什么活?”
“给饭店当服务员,一个月给发二十块钱工资!”
二十块钱!
农民辛苦一年才能挣到几个二十块?
一时间,大槐树下沸腾了,大家摩拳擦掌,互相打听怎么才能进饭店当服务员。
有人说要手脚麻利,有人说要爱干净,还有人说要长得好看,国营大饭店的服务员可都是漂亮的年轻姑娘。
不过,分店的服务员人选早已内定了,是郝村长的闺女。
这姑娘小学毕业后没继续读书,回家帮家里人干活。郝村长原本想帮她谋个村小学老师的工作,但前两年本村小学被合并到了隔壁村,一时间没有空缺的职位,只能作罢。
但这么大的闺女也不能成天在家里待着,郝村长一边谋工作,一边谋婆家,要是找不到合适工作,就找个好人家把闺女嫁出去。
这时候,贺明珠租了村里的房子开饭店,正缺一个服务员。
听说这饭店要在村里招服务员时,郝村长立马就把自家闺女叫出来给贺明珠看,问能不能让她去饭店干活?
郝村长考虑很全面,一方面是二十块钱的“高薪”,另一方面则是指望闺女在来吃饭的客人中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
毕竟分矿的工人普遍年轻未婚,有国企正式工作,有每个月一百多块钱的高工资,还有城市户口,吃着商品粮,方方面面来看都比村里这帮泥里打滚的黑小子强。
要是能在矿工中找到人结婚,那他闺女这一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听到郝村长的请求,贺明珠正打算找地头蛇拜码头呢,顺水推舟就收下了他闺女。
以前在矿务局是自家主场,走哪儿都能见着熟人,干什么都方便,去哪里都安心。
但在分矿这边就不一样了。
这片区域远离矿务局,治安不太好,最安全的时候是荒无人烟,只需要防备山上下来觅食的野狼;最危险的时候是人声鼎沸,不知道外面的人只是想进来吃饭,还是想干点什么别的。
贺明珠没在分店这边过夜,都是当天去当天回,身边始终跟着一位自己人,不是贺明军就是贺明国,有时是徐和平。
毕竟徐和平不是贺家人,两位哥哥对他还有点不放心。
贺明珠倒是不担心徐和平,只是在陌生地界,防心还是要有的,八十年代的荒郊野岭,那是真有可能随机刷新出逃亡状态的连环杀人犯。
因此,和郝家村的人搞好关系,有百利而无一害,要是能被村人看作自己人,就算是有人来抢劫都不用担心了。
这就是为什么贺明珠宁愿吃点亏也要用工业券和村里人换木头,先把名声亮出去,让大伙儿都知道有这么一家新饭店,以后逐渐互利共赢,让新店真正扎根进这片土地中。
分矿新店前期由贺明军带着徐和平来开荒,这俩都是大小伙子,撑得住开荒的辛苦,也不用担心来回路上的安危。
等这边生意做起来了,再招聘新人,逐渐将贺明军和徐和平替换回矿务局。
与租用三产公司的房子不同,当时屋内已经是饭店的布局,前厅后厨,桌椅齐全,打扫屋子、消灭耗子后就能开业。
而郝家村这边的三间大瓦房原来是用来住人的,一间房里一半面积都是炕,横贯整个屋子,可以想象出当时知青下乡巅峰时期,满满当当睡了一炕人的盛况。
如今要改做饭店,就要将这些炕都拆掉,砸墙调整屋内布局,重新垒灶台,还有桌椅板凳也要找木匠制作,可谓是一项大工程。
两间房敲掉墙,合二为一用作饭店;一间则拆成两部分,一边是仓库。另一边是宿舍,错过末班公交车的话,可以在宿舍休息一夜。
拉拉杂杂干了一个多月,又等新垒的墙和灶台的水泥干透,将新做的桌椅都搬进去,三间瓦房这才有了个饭店的模样。
时值初夏,天气一日日地热起来了,夹袄再也穿不住,怕热的人已经开始穿起了短袖背心。
趁着周末,梁志胜拉着孙向前,拎了只猪头去分矿找贺明珠玩儿。
公交车上,孙向前把位置让给了一位卖完菜回村的老农,自己站到了车厢连接处。
与现代单一车厢的公交车不同,这辆公交车还是老式的通道车,一辆车上有两节车厢,中间由绞盘连结,连接处的外观看起来像是黑色的风琴褶,随着公交车的行驶而一伸一缩。
梁志胜一把将孙向前拉到后面的车厢,说:“好学生,这儿可不能站。”
孙向前拽着头顶的拉环,有些犹豫地问道:“我们不打招呼就去找贺同学,是不是不太好?”
梁志胜满不在乎地说:“你们好学生就是想得多,去就去了,贺明珠还能把咱俩撵出来不成?再说了,我可带了这——”
他举起猪头,炫耀似的给孙向前看。
“贺家开新店,照老礼开业前应该用三牲祭神,保佑他们家的生意兴旺。但我看贺家人都没这个意识,肯定没提前准备,我带个猪头过去,他们能不高兴吗?”
孙向前看向那只似乎在微笑的猪头,还是不太确定。
——哪个女同学会因为看到了猪头而高兴啊?
这段时间贺明珠忙极了,一边是即将中考,她没日没夜
地捧着书背诵;另一边是新店开业,前期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老店这边的生意也不能耽误,简直忙得恨不能一分为二。
新店这边弄得差不多了,再过几天就能正式开业。
分矿的工人们闻着味儿就来了,死皮赖脸要来试试菜。他们都是贺明国的同事,之前在澡堂子光着屁股围追堵截他,软磨硬泡下终于等来了在分矿开新店的曙光。
即使开业前还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事情要做,这帮人蹭饭的心坚定不移,甚至下了班主动帮忙干活,只求贺明军腾出手来,给他们做几道菜。
贺明军无奈,只好找村里人买了蔬菜和生鸡,做熟了给这帮子饕餮投喂。
不吃则已,一吃就没完没了。
饕餮们爱上这一口,每天下班后也不急着坐公交回家了,呼朋唤友来新店干活,硬生生将施工时长缩短了三分之一。
还有人会泥瓦匠的手艺,拎着个小铲子,上房掀瓦下地翻砖,从内而外将三间大瓦房整修了一个遍,也不要钱,管饭就行。
这贺明军能忍?必须得做顿大餐,把他们的胃都收服了。
贺明珠来得少,饕餮们光是吃贺明军的手艺就已经满足到不行了。
不过也有人舌头尖,品品味儿,说:“小老板她哥的手艺也不错,但我吃着,怎么感觉还差那么一点儿呢?”
贺明军不以为忤,反而很高兴地说:“我妹妹是我们家做饭最好吃的,可惜她自己最近忙,不然你们吃了她做的菜就知道什么才叫美食。”
饕餮们心向往之:小老板哥哥的手艺已经香得他们恨不能把舌头吞进肚子里了,这小老板做的菜得有多好吃啊……
说曹操曹操到,这天,贺明珠来了。
她进门没多久,前后脚的,孙向前、梁志胜也来了。
见到这俩,贺明珠奇道:“你们怎么来了?谁告诉你们我在这儿的?”
孙向前腼腆地不说话,而梁志胜嘿嘿一笑,没有正面回答,抬手展示猪头。
“我们来庆祝你家开了新店~贺同学,管饭吗?”
贺明珠看到猪头,眼前一亮,笑眯眯地说:
“管,必须管!看在猪头的面子上,这顿饭管定了!”
听了这话,梁志胜脚下一踉跄。
什么叫看在猪头的面子上,难道他梁某人的面子还不够大吗?
就算他在贺明珠跟前没什么面子,但看在孙向前这张小白脸的份上,他们两人的面子加起来总比猪头大吧?
贺明珠接过猪头,拎了拎份量,上下端详一遍,问道:
“卤猪头、糟猪头、烧猪头、熏猪头……你们想吃哪种口味?”
听到这一串菜名,梁志胜口水下意识涌了出来。
——要什么面子啊,有猪头还不够吗?!
他厚着脸皮说:“我能不能都吃啊?”
贺明珠爽朗道:“行啊,那今天我们就吃猪头宴吧!”
第83章 第83章留客烂猪头
有句诗说得好,留客烂猪头。
在传统的中餐饮食文化中,猪头一向被看作是上不得席面的下脚料,和猪脚、猪下水一个待遇,是穷人开荤的替代选择,算不上正经猪肉。
但贺明珠可不这么认为。
要靠外物彰显自身高贵的虚弱者才会对食材划分三六九等。
在她眼里,食物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好吃和不好吃的区别。
肥肠好吃,榴莲好吃,螺蛳粉好吃,猪头肉也很好吃。
不过猪头虽好,但清洗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又是血又是毛的,掰开猪嘴,里面还有脏不拉几的黏液,更不用说眼睛耳朵里的分泌物了。
梁志胜这家伙还特地从肉联厂挑了只最大的猪头,一看这体型就是养殖场的扛把子,獠牙都初具雏形,再养上几年,出去都能和野猪抢地盘了。
贺明珠嫌弃地拎着猪头,半天下不去手。
梁志胜还催她:“大厨,别等了,猪头宴!”
贺明珠眼睛一眯,把猪头塞到梁志胜怀里,这小子被吓一跳,两只手吃力地揪着猪耳朵,险些没抱住,把猪头给砸地上了。
梁志胜还没反应过来,贺明珠又塞给他一把小刀、一个刷子和一个塑料大盆,指了指瓦房旁的空地,指挥道:
“你去把猪头洗了。”
梁志胜抗议:“喂喂喂,我可是客人!”
贺明珠轻飘飘来了一句:“客随主便,客人没有点餐的权力。你要是客人的话,那吃什么就得听我的了哦。”
梁志胜默默住嘴,抱着这一堆东西,老老实实去洗猪头了。
孙向前左右看看,说:“我和他一起去洗吧。”
贺明珠叫住人,让他去村里做豆腐的那家买几块豆腐回来。
两个小男生都被打发去干活,贺明军溜溜达达过来,啧了一句:“这俩小子还怪听话的。”
贺明珠一扬脖,带着点小骄傲地说:“也不看看我是谁,敢不听大厨的话,今天都得喝西北风。”
贺明军笑着问他:“大厨,那我要干什么?”
贺明珠想了想,说:“你去备菜吧,今天要把这一整只猪头都做了,用到的辅料可不少。”
这只猪头可是足足有三十斤呢,算是这个年代出栏生猪里的巨无霸了,也不知道梁志胜是怎么从肉联厂把猪头偷渡出来的。
这会儿,梁志胜正拿着小刀吭哧吭哧地刮着猪头上的细碎猪毛呢,一丝不苟,刮得十分认真。
毕竟这猪头等下是要自己吃的,可不能留下一丁半点的脏东西。
梁志胜在家里一向是酱油瓶子倒了都不带扶的主儿,每天等着吃现成,十成十地身体力行了什么叫君子远庖厨。
不过他是见过爹妈怎么处理猪头,虽然手法上还有些生疏,但洗起来还算有模有样。
刮毛、冲耳朵、扣猪嘴、涮猪鼻,梁志胜连猪舌头都揪出来,把上面的舌苔刷干净,从内而外将猪头洗了个干干净净。
梁志胜将洗好的猪头交给贺明珠,她也不检查,放到案板上就开始分割,一颗硕大的猪头在她手下分崩离析。
梁志胜不由得庆幸,还好他没偷懒,不然要是洗得不干净的话,那遭罪的就是自己了。
贺明珠一手持菜刀,一手按猪头,下刀快而精准,寒光闪过,猪头骨肉分离,案板旁的盘中摆上了猪耳、猪鼻、猪舌、猪天梯……
一块颤悠悠的豆腐似的猪脑被贺明珠利落地从头盖骨中掏出,纤白手指轻捻血筋,一点猪血从指间滑落。
梁志胜莫名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悄没声地退出了厨房。
不知道为啥,明明屠宰场的画面更血腥,但眼睁睁地看着贺明珠把一整只猪头拆掉皮肉,只余被扒了皮的猪脸骨,上面还有两只没眼皮的猪眼珠,这画面对他来说有点刺激过度。
他还是到外面等吧……
梁志胜是头一次来分矿新店,之前他满脑子都是接下来要吃的猪头宴,这会儿才有余心去观察店内布置。
这家店看起来……很陌生,也很新奇。
这年头的饭店里普遍都是在店内摆上几张或圆或方的桌子,围放一圈板凳,客人们来了,分别落座,由服务员上前服务,点菜付钱上菜用餐,基本都是这个流程。
毕竟现在来饭店吃饭不是一件很日常的活动,不管是对于客人,还是对于饭店,都沿用了以前的老习惯,用餐思维和建国前相比没有太大变化,顶多就是店小二变成了服务员,但实际上需要做的事都差不多。
而这家新店,却完全不同。
店内两侧靠墙的位置上,是一排的双人桌,一张小桌两张椅子,两人相向而坐;而在中间,则是一排四人桌的桌椅。
靠门口窗户的位置上,是一整张高脚长桌,配套的也是高脚凳。坐在这里的客人,面向窗外,可以独自一人用餐,也可以和三两好友并排而坐。
厨房在收银台的后面,和一矿的店一样,隔着一整面的拼接玻璃可以清楚看到后厨工作的场景。
梁志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布局,便假装自己是到店的客人,屋里屋外来回走,两人座四人座和靠窗的单人座都试了一个遍。
他惊奇地发现,作为客人而言,在店内的路线很方便,从门口一条直线走到尽头的收银台,点菜付钱后再回到座位,不需要绕圈子,更不需要走回头路。
梁志胜由衷地感叹:这是谁想出来的啊,也太聪明了吧!
当孙向前买完
豆腐、拎着菜篮子回来时,梁志胜一把拉过他,兴奋地说:“你看店里的布局!是不是从来没见过?”
孙向前比他淡定多了,一早就注意到店内布置的不同。
他轻轻敲了敲新店的桌子,对梁志胜说:“你有没有发现桌椅有什么不同?”
桌椅?
梁志胜低头去看,桌椅是木头做的,颜色是淡黄色,没刷漆,能看到木头的纹路,其他的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啊。
孙向前说:“这个桌子,和我们用的桌子都不一样。”
村民自家砍的木头普遍生长年份短,粗细还不到一人合抱,而杨木的材质也让这些木头质地偏软,容易变形。
如果按照通常做法,将这些杨木制成实木桌椅的话,一方面需要耗用的木材量大,另一方面在饭店高频次的使用场景下,桌椅坏的频率也会上升。
因此,贺明珠让木匠将杨木都切割为大小相等的板材,按照桌椅的尺寸,或切割或胶合,制成仅有数厘米厚的桌椅板面。之后打磨抛光,上一层透明清漆,组装后制成完整的桌椅。
由于杨木材质轻软的特性,使其比其他木头更容易加工。而且杨木的纹理清晰美观,无须过多上漆修饰,就有一种自然而舒适的观感。
这些颜色淡雅的桌椅也使瓦房内看起来更加亮堂,在光线不足的时候,能起到增强明亮感的作用。
在设计这家新店的装修时,贺明珠参考了现代快餐店的布局和装饰,虽然由于时间紧张和材料有限,没能完全复刻,但也让新店有着与同时期饭店完全不同的就餐体验。
梁志胜在店里东摸摸西看看,连接下来的猪头宴暂时抛之脑后,满心都是“哇,这是什么”“哇这又是什么”的新奇感。
孙向前将菜篮子拿到厨房,交给了贺明珠。
一旁的贺明军瞟了一眼,惊奇地说:“怎么还有这么多的菜?你买的?”
孙向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买,大娘送的。”
村里很少见这样白净乖巧的学生仔,孙向前笑起来干净清爽,看着就是一副好学生的模样,卖豆腐的大娘看了就喜欢。
她给孙向前捞了几块豆腐后,喊住他等一下,又去菜园子里拔了好几棵菜,孙向前推辞再三无果后,想要从兜里掏钱出来,把菜钱付了。
大娘强行把菜塞到他菜篮子里,又将孙向前推出了门,乐呵呵地说:
“自家种的菜,不值钱,要什么钱呢,拿回去吃吧!”
孙向前无奈,只好提着菜篮子回来了。
听到孙向前买豆腐送菜的故事,贺明军有点郁闷地说:“我也在大娘家买过豆腐,怎么大娘就从没给我送菜呢?”
贺明珠正在给猪头焯水,闻言笑道:“可能是你长得看起来不像好人吧。”
贺明军很冤枉:“我哪儿不像好人了?我每次买豆腐都给钱了。”
他生了一副剑眉星目的英俊模样,偏偏这英俊中带了点血气,不仅看着不好惹,实际也很不好惹。
自从听说知青住过的大瓦房现在被外地人租了开饭店,老板还是个顶漂亮的年轻小姑娘,村里的二流子老光棍们沸腾了,闲了就过来转悠。
有次被贺明军撞见了,他拎着钢钎出去一趟,第二天,店外就再没见过这群二流子。
见识过贺明军眉压眼的狠戾模样,再听到这话,孙向前默默在心里腹诽:明珠同学她二哥,你什么时候看起来都不像好人啊……
孙向前进了厨房,梁志胜屁颠屁颠地也跟进来,兴奋地说:
“贺同学,你怎么想到这么设计饭店布局的?太厉害了,我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饭店!真想天天来这家店吃饭!”
一听这话,贺明军很骄傲:“那可是我妹妹,能不厉害吗?”
拎着抹布路过的徐和平吐槽:“哥们,你这有点太骄傲了吧……”
厨房里挤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拿个调料都不方便,贺明珠烦了,将这一群人都轰出去。
“走走走,别影响我做菜!”
梁志胜腆着脸想留下来:“我就看看,不偷吃……”
这话在场的人没一个相信的。
孙向前笑着将梁志胜拉出去:“我们还是在外面等吧。”
这四个人是老熟人了,互相都不陌生,是在一个饭桌上抢过菜的交情,坐在一起就开始侃大山。
梁志胜好奇心重,左问右问关于新店的事,贺明军就讲起了从选址租房再到设计装修期间发生的一系列事,徐和平在一旁补充。
这俩家伙嘴上跑火车,把开店的事说出了花,九九八十一难都快要列出来了。
梁、孙两人还是没出校门的学生,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些事,新奇极了,忘了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厨房内传出一股香味。
先是极淡,接着由淡转浓,直到满屋子都是铺天盖地的浓郁香味,像一只只小手,顺着鼻子游进肚子里,轻轻地勾搭着胃里的馋虫。
梁志胜的口水一下子就出来了。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故事也顾不得听了,小跑着就朝着厨房过去了。
“我去端菜!”
贺明军和徐和平也站起来,他们俩吃得多,还算有抵抗力,一个说我去拿碗,一个说我去拿筷子,不紧不慢地进了厨房。
孙向前慢了一步才站起来,想了想,他没去厨房挤,而是留在了外面,将两张桌子并在一起,以便等会儿几个人坐下来吃饭。
才摆好桌子,梁志胜高高举着一盘菜就出来了。
“嘿嘿,卤猪耳朵!”
他把盘子放在桌上,快手捻了一块猪耳朵塞到自己嘴里。
孙向前忙制止道:“哎,你还没洗手!”
梁志胜嘿嘿一笑,嘴里嚼着东西顾不上说话,又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猪耳朵,强塞到了孙向前嘴里。
这家伙没洗手!
孙向前一惊,要吐出来时,却先尝到了卤味的香气,一个犹豫,猪耳朵似乎就要在温暖的口腔内融化了,一种油润的脂香在舌尖上绽放开来。
他没忍住,轻轻嚼了一下,牙齿上传来的触感先是极致的软糯,然后才是软骨,清脆弹牙,当他咬下去,耳边似乎听到了“嘣”的声音。
糯,香,脆。
天底下再也没有比猪耳朵更奇妙的食材了。
小而薄的一块肉上,竟然同时汇聚了油润的肥肉、筋道的瘦肉,以及弹牙的脆骨。
一口咬下去,可以同时品尝到肥肉瘦肉脆骨这三种迥然不同的口感,每一口都是享受。
加上卤过的猪耳朵,其蕴含的丰富油脂都被逼到表面,吃起来油润咸香,口感滑腻,越吃越想吃。
几乎是下意识的,孙向前将这一块猪耳朵吃得干干净净。当咽下最后一块猪耳朵,他口中已经是空空如也,却还残留着浓郁的卤香味。
这一会儿工夫,梁志胜这家伙已经开始偷吃第二块、第三块了。
当他正朝着第四块猪耳朵下手时,手背被人啪地打了一下,疼得他嗖地一缩手。
“菜没上齐,人没坐齐,谁让你先吃的?”
贺明军端着另一盘菜出来,放在了桌上,凉飕飕睨了梁志胜一眼。
他明明是对着梁志胜说的,孙向前却有点羞愧,他刚刚也吃了一块……
梁志胜这家伙脸皮厚,嬉皮笑脸地说:“哥 ,猪耳朵可好吃了,你要不也尝尝?”
说着话,他又去瞅贺明军刚端上来的菜,问道:“这是什么?猪舌头,还是猪脸?”
贺明军不理他,对孙向前说:“看好这小子,别让他偷吃了。明珠在厨房忙得一口菜都顾不上吃,别回头忙完一看,一桌子菜全被他给祸害了。”
孙向前很郑重地说:“放心,我不会让他再偷吃了。”
梁志胜惨叫一声:“美食摆在面前却不让我碰,这不是要人命吗?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别拿这个考验干部啊!”
“你就拿这考验干部,哪个干部经得起这样的考验啊!”
梁志胜叫得凄凄惨惨戚戚,孙向前不理他,深吸一口气,做起了菜品守卫者的工作。
明珠同学在厨房忙着给大伙儿做菜,不能让她吃别人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啊。
桌上的菜一样样地摆放上来,有凉有热有汤,颜色鲜亮,滋味各异,虽然都是猪头肉,却有肥有瘦有骨头,看起来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仅用一只猪头就做出了一桌子的宴席。
等贺明珠脱掉围裙过来吃饭时,其他人早已落座,给她留出了主位。
她一挑眉,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去,抬手夹了第一筷,示意道:“都是自家人,闲话不多说,咱们就开吃吧。”
话音未落,早就等急了的几人抄起筷子就朝早已看好的菜下起手来,各个心狠手辣,一时间店内不闻人身,只能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
贺明军一向是动作最快的那个人,也是最识货的,瞅准了桌上的扒烧猪头肉,一筷子夹走一多半,先分给贺明珠,剩下的留着自己吃。
这道扒烧猪头肉是化用了淮扬名菜“扒烧整猪头”的做法,新鲜猪头剔去猪脑猪骨,只留肥厚的猪头肉,放入锅中与酱油、冰糖、甜酒等调料同煮,旺火煮沸,小火慢焖,直至汤稠肉烂。
出锅的猪头肉肥而不腻,肉质烂熟,猪头肉特有的肥厚油脂都被熬到要化不化的地步,用筷子夹起时,仿佛肉可以顺着筷子流淌下来。
吃上一口,猪头肉甜中带咸,入口即化,轻轻嚼一嚼,顺着嗓子眼就咕咚掉进了胃里。
贺明军最爱大口吃肉的滋味,一道扒烧猪头肉让他吃得不亦乐乎,头都不带抬一下。
徐和平则挑了生焗猪口条下筷子。
这道菜新奇,食材是猪舌头,做法是源自西餐的焗法,锅里不加一滴水,全靠食材本身蒸发的水分,通过砂锅传导热量,将切成薄片的猪舌缓慢焗熟。
这种做法做出来的食物鲜嫩香滑,滋味极为浓郁,能够最大限度地保持食材的原汁原味。
猪舌头作为食材来说,其本身的腥味极重,做不好的话吃起来就是一股异味,食不下咽。
贺明珠做菜一向细致,备菜时将猪舌头上的舌苔撕得一点不剩,切掉舌根处的淋巴,冷水下锅料酒去腥,将猪舌上的异味全都祛除干净。
她选用了葱头、辣椒、蒜瓣和老姜,下入砂锅与猪舌同炒,接着放入豆豉酱油调味,最后倒入一小杯白酒,小火焗焖后,出锅的猪舌又香又嫩,吃起来口感微辣,越嚼越香。
徐和平头一次吃猪口条,只觉口感新奇,不是瘦肉也不是肥肉,更与内脏的肉质完全不同。
相比于煎炒煮烧等传统做法,用生焗做法做出来的猪口条香滑脆嫩,又带有一丝丝的韧性。
徐和平细细品味,默默在自己的爱吃清单里加上了猪口条这一项。
下次他要买一整条猪舌头,请小老板单独给他做一份,谁也不分,就他自己吃独食,嘿嘿嘿~
孙向前没和这几头饕餮抢那几盘子看着就肉多的大菜,而是拿起公勺,目标直指大碗里的豆腐羹。
虽然有点奇怪为什么猪头宴上会出现豆腐羹,但这道菜看起来雪白细腻,口味十足清淡,在一桌子猪头肉所制的各色菜肴中,有种独特的风味。
一勺子豆腐羹盛到碗里,他用小勺舀了一口送到嘴边,轻轻一抿,豆腐就在唇齿间融化。
孙向前反而一楞。
为什么这个豆腐羹吃起来会没有一丝豆腐特有的豆腥味呢?
也不是不好吃,相反的是,这道豆腐羹吃起来细腻鲜美,不需要咀嚼,入口即化。
孙向前又尝了一口,这次他吃得仔细,在豆腐之外,品尝到了一点其他食材的滋味。
这个食材是陌生的,极致的柔滑绵软,也极为的膏腴肥厚,甚至有种奶油般的奇妙口感。
孙向前忍不住问贺明珠:“这道菜很好吃,它的名字是什么?”
贺明珠笑得像只小狐狸,说:“这个嘛,就先不告诉你,保密,好吃就完事儿。”
孙向前满头雾水,但忍不住又舀了一勺。
算了,管它用的是什么食材,像明珠同学说的那样,好吃就够了。
贺明珠之所以没告诉孙向前,是因为这道菜用的是猪脑花。
有些人忌讳吃猪脑,光是看看都受不了,更别提吃到嘴里。
虽然不知道孙向前是不是忌讳群体的一员,但既然他已经吃了,就先别告诉他了,免得这倒霉孩子连其他菜都吃不下去。
不过看他吃得这么香,应该大概也许……不至于吧……
这道豆腐蒸脑花是贺明珠的得意之作。
一般川渝地区吃猪脑花的比较多,口味大多也是麻辣一类,不管是涮火锅还是烤脑花,吃起来都是一个字,辣。
这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川渝人民对辣味矢志不渝的热爱,另一方面就是猪脑花处理不好的话有腥膻气,需要下重口味调料将腥味压下去。
但新店这边准备的花椒麻椒不够,加上梁志胜带过来的这颗猪头是今天刚杀的,还算新鲜。
贺明珠索性另辟蹊径,取猪脑的嫩和鲜,将脑花上的血筋都撕干净,又放入姜末小葱料酒调味,加入焯过水后去除豆腥味的小块豆腐,上锅隔水蒸。
出锅后的豆腐蒸脑花雪白细腻,吃起来鲜甜可口,一勺舀下去,几乎分不出豆腐和脑花,只觉口味肥润丰腴,柔腻滑润,像是在空口吃奶油。
贺明军和徐和平这两只肉食动物本来对这道疑似豆腐羹的菜无感,但见了孙向前吃得香,便也来凑热闹。
一勺吃完,两人各自发出惊叹。
“我家明珠的厨艺真是没得说了。”
“小老板怎么能把豆腐也做得这么好吃?”
贺明珠淡然一笑,深藏功与名。
梁志胜却在对着一盘菜纠结。
他从小到大经常吃猪肉,对猪身上的各个位置都熟记于心,哪怕是做熟的猪肉,他看一眼肉质就能将这块肉在猪身上的位置猜得八九不离十。
但今天这道菜却让梁志胜有点犯难。
无他,这道到底是辣炒猪啥啊?完全猜不出用的是什么肉。
按理说,今天宴席上的所有猪肉都来自于那颗硕大的猪头,而以他对猪头的了解,竟然不知道到底那块肉会有凹凸不平、呈波浪起伏的形状。
梁志胜夹了一筷子肉,仔细端详,看起来这肉不像是后天加工成这个形状,更像是原本就长这样。
他更疑惑了,脑海里把猪头拆解了一遍,从猪耳朵到猪鼻子再到猪口条,实在是想不出这块肉到底来自于哪个位置。
不过梁志胜不是个寻根究底、不弄清答案势不不罢休的人。
他直接将肉塞进嘴里,嚼一嚼,肉质有些硬,还有些像软骨,吃起来弹牙有嚼劲。
而且贺明珠用了大量的辣椒来炒这道菜,吃起来就特别辣,正好符合梁志胜的口味。
他一边嘶哈嘶哈地倒吸冷气,一边乐此不疲地从辣椒中挑着肉来吃,自虐并快乐着。
见这小子吃得这么香,贺明军和徐和平也抢着来吃,一时间,饭桌上响起三道嘶哈嘶哈倒吸冷气的声音。
眼见一盘菜快要吃完,梁志胜终于忍不住问贺明珠:
“贺同学,这块肉你是从猪头哪个位置拆下
来的啊?”
贺明珠笑眯眯地说:“这个啊,叫猪天梯。”
猪天梯?
梁志胜更迷糊了,猪头上还能长梯子?
第84章 第84章饕餮来袭
猪天梯是什么肉?
桌上四人都陷入疑惑中,努力思索猪头哪个位置能拆出这块肉。
与猪耳、猪脸、猪舌等猪头上的任一部位的口感都不同,所谓的“天梯肉”质地微硬,弹牙而有嚼劲,吃起来像是软骨,但又比软骨更加柔韧。
梁志胜不确定地说:“猪喉管吗?”
似乎只有连结口腔与胃部的喉管有类似的脆韧口感,但喉管不是光滑的圆环状吗?怎么会出现凹凸不平的表面?
贺明珠摇摇头:“猜错了。”
梁志胜首局告负。
徐和平兴致勃勃地接棒猜道:“是不是猪鼻子上的软骨?你拿擦丝板擦成了现在这个形状?”
贺明珠无语:“我看起来像是有这闲工夫吗?”
徐和平遗憾落败。
贺明军思索片刻,不确定地说:“是猪头骨里面的肉吗?要撬开骨头才能取下来?”
贺明珠想了想,说:“接近了。”
轮到了孙向前,在另外三人希冀的目光中,他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没吃出来是猪头上哪个部位的肉,不过我猜,是不是在猪嘴里?”
不等贺明珠说话,梁志胜先反驳:“怎么可能是在猪嘴里,除了猪口条,猪嘴里面就没什么可吃的肉啊。”
以前家里煮过整只的猪头,火大肉烂,用筷子将猪头挑出锅后,上面肥厚的猪头肉轻轻一扒拉就掉下来,只留下坚硬的骨头。
梁志胜记得,猪脸肉取下来后,上下两片颚骨一掰就开,除了口条外,没什么可吃的东西。
被肉联厂的厂二代么一说,孙向前也不确定了,毕竟他吃过的猪肉可能还没有梁志胜吃过的猪头多,就猪的了解而言,在场的可能没谁比梁志胜更懂猪。
但——
“孙同学已经很接近答案了呢。”
孙向前和梁志胜同时转头看向说话的贺明珠。
贺明珠拿筷子挑起一块天梯肉,在杯子里涮了涮,把上面的辣油都涮掉,露出本来面目。
肉质发白,表面凹凸起伏,有点像改刀后的鱿鱼花。
贺明珠说:“这个啊,有的地方叫猪天梯,也有的地方叫猪天板,还有的地方呢,叫猪上牙膛。”
当听到“上牙膛”这三个字时,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梁志胜猛地恍然大悟,右手握拳,在左手掌上用力击了一下。
“我知道了!是猪上颚!”
上颚是口腔内舌头自然上顶时所碰到的部位,所谓是猪天梯就是指这块形状类似于梯子的软骨。
猪上颚的一整块都是软骨,由于不含脂肪和肌肉,也没有血管,因此也没什么血污,洗干净上面附着的粘液和杂质后,看起来洁净白亮。
而由于其软骨的材质,猪天梯的口感与其他部位皆不相同,弹牙的同时又有些软韧,做熟后类似于烤鱿鱼的口感。
一头猪身上只能出不到一两的猪天梯,即使在仓储丰富、物流便捷的现代,猪天梯的价格也不便宜,更别说是八十年代。
不是特别注重吃的人很少会注意到猪天梯这个特殊部位,毕竟是排骨不够香,还是猪蹄不够软糯,非要和巴掌大的一小块软骨过不去。
但猪天梯毕竟口感很独特,吃起来也有意思,可以假冒一下鱿鱼,是个好玩又好吃的食材。
贺明珠从猪头上拆下来这块天梯肉后,琢磨和大伙儿开个小玩笑,便将肉焯水切条,放入辣椒大火爆炒。
出锅后,盘中多是辣椒段,天梯肉被掩埋在辣椒中,等着食客寻宝似的翻找。
梁志胜惊叹:“我还没想过这块肉也能吃!”
现在的肉联厂没有单独卖猪天梯的,都是整个猪头一起对外出售。
梁家近水楼台先得月,在吃肉方面具有独到优势,嫌猪头处理麻烦,很少把囫囵个的猪头带回来,更别提将猪头如贺明珠一般细致拆分。
梁志胜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猪头上不同位置的肉有着完全不同的风味和口感,吃起来各具风情,别有滋味,
猪耳朵的脆,猪鼻子的弹,猪口条的嫩,猪脸肉的糯……
一只猪头做出一桌宴席,每道菜不尽相同,却皆是极致美味。
如果不是知道这一顿饭只用了一只猪头作为原材料,梁志胜怎么也不会想出,原来猪头还会有这么丰富的味道。
几个人将满桌的菜一扫而空,最后连满满一盆的猪脸骨炖萝卜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村里的大黄过来闻闻骨头,扭头就走。
这骨头被熬干净了最后一滴油脂,现在口感如同嚼木头,狗看了都摇头。
桌上几人吃撑了,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各自瘫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这时,屋外远远地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
“哎,明军儿,你们饭店又做什么好吃的呢,把全村的狗都招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道声音听着年轻极了,像一道明快的小旋风,一眨眼就席卷进瓦房内。
贺明军动都不带动一下,扬了扬眉毛冲进屋的那人示意。
“杨东风,我看狗鼻子也不如你小子的鼻子灵,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就闻着味儿了。”
这个叫杨东风的小青年也不生气,熟稔地冲屋里人打招呼,也不管认不认识,满脸都是灿烂的笑。
“明珠妹妹,要是早知道今天是你亲自下厨,我就算是旷工都得来一趟。”
杨东风穿着分矿的工作服,脸上沾了点煤灰,不太多,但他皮肤白,那点煤灰让他看起来像只小花狗。
贺明珠笑眯眯地说:“那可不行,不能耽误我们未来矿务局总工程师的工作啊。”
杨东风冲贺明珠呲牙一乐,说:“嗨,我离总工的距离就像乌城离北京的距离一样,地图上看着近,实际要走二万五千里的长征路。不能为了摸不着的总工,就放弃近在眼前的美食啊。”
梁志胜是个自来熟,问杨东风:“哥们,你是分矿的技术员?我听说去年分矿来了个大学生技术员,不会就是你吧?”
杨东风冲他抱拳:“不才正是在下。”
孙向前眼睛一亮,这可是大学生啊,活生生的大学生!
推算一下时间,杨东风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年就考上了大学,关键他还这么年轻,看起来并不比他们这群准高中生年长多少。
恢复高考后有那么多人参加考试,这人得多聪明才能从千军万马中挤过独木桥啊。
聪明的杨东风拍拍贺明军的肩膀,问道:“我这几天在澡堂都没见着你大哥,他人哪儿去了?”
贺明军一听这话就乐了。
“老大现在哪儿还敢见你,他被你围追堵截得洗个澡都洗不安生,找领导调了班,你什么时候上班,他什么时候下班洗澡。”
之前在澡池子里追问贺明国什么时候在分矿开新店的正是杨东风。
分矿新店以相当之快的速度就成立开店,离不开他的连环催问,更离不开他在澡堂里不断偶遇贺明国,“裸”诚相待,推心置腹,逼得贺明国下班后顾不上新婚甜蜜,有空就泡在新店里帮忙,以求尽早使新店开业。
贺明国:我真的没有在澡堂脱得光溜溜后和人谈心的癖好……
杨东风咧嘴一笑,牙齿洁白整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嗨,我就是想问问贺明国同志,明珠妹妹什么时候来分矿这边,我要提前空好肚子,免得美食吃得太少。”
杨东风也是经常来新店蹭饭的那几头饕餮中的一个,又或者说,这帮子饕餮全是在他的带动下,才不等分店正式营业,天天跑来缠着贺明军求做菜。
说话间,见桌子上几道盘子中还有一星半点的漏网之鱼,杨东风自来熟地去厨房拿了干净筷子,毫不客气探身去夹。
“唔!这个好!”
杨东风夹的是红烧猪拱,也就是红烧猪鼻子。
猪鼻子是猪头上口感极为
特殊的一块肉。
这块肉质地微韧,却富有弹性,咬下去时甚至会回弹,形成一种奇妙的口感。
与猪脸肉有着厚厚一层肥肉不同,因为脂肪含量少,猪鼻吃起来肥而不腻,并没有那种肥厚丰腴到让人有种过度满足的香腻滋味,而是让人回味再三,忍不住一吃再吃。
猪鼻子这块肉的份量不多,贺明珠将红椒、蒜苗作为配料,与猪鼻子同炒。
桌上众人都爱吃这道菜,将猪鼻子挑得七七八八,只有三两漏网之鱼藏在了红椒和蒜苗的掩盖下。
杨东风眼尖,一眼就瞅见了猪鼻上反射的微微油光,筷子绕过左上方的红椒丝和右下方蒜苗,精准地夹住了这块肉,甚至没有翻动一下菜品。
“好吃!太好吃了!好吃到早退也值了!”
贺明军头痛地说:“你怎么又早退?”
杨东风理直气壮地说:“我要是不早退的话,哪里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菜?话说起来,明珠妹妹你是用什么肉做的这道菜,吃起来和普通的猪肉不太一样啊。”
贺明珠逗他:“猪鼻子啊,就是猪每天在地上拱来拱去的那个部位,你上次去村里养猪的人家时,不是还嫌猪鼻子上全是脏东西吗?”
杨东风沉思:“猪鼻吗?”
片刻,他毅然决然举起筷子就去夹另一块漏网之鱼。
“管他呢,好吃就行,脏不脏的无所谓了,做熟了都一样。”
孙向前:……
耳边仿佛传来“噼啪”的一声,他对杨东风的大学生滤镜碎成了八瓣。
似乎大学生也没有想象中的聪明呢。
梁志胜悄悄对孙向前说:“要不你和我一样考中专吧,我怎么觉着,大学生也就那样呢?”
当杨东风将桌上几盘菜都翻了一遍,确保无一漏网之鱼,甚至连猪脑蒸豆腐的大碗都用勺子刮了一遍后,大部队饕餮人马向新店袭来。
“明军儿!”
“大厨!”
“二老板!”
乱七八糟的喊声由远及近,热热闹闹的一群人涌进了分店。
见到店里的杨东风,饕餮们一点也不惊讶,纷纷指责这只脱离组织、单独行动的吃货。
“哎哟,怪不得刚刚没见着你,杨东风你什么时候背着大伙儿来店里了啊?”
“嘿,我看这家伙迟早能干出为了吃饭而旷工的事儿。”
“不是迟早,是已经干了。这家伙打着维修机器的名头,已经溜出来过好几次了。”
杨东风跳着脚说:“喂喂喂,你们这群家伙比我好到哪儿去了,还不都是一样来分店吃饭?”
又有人注意到桌上明显吃过的一摞盘子,大老爷们对着贺明军抱怨,却更像壮汉撒娇。
“明军儿你怎么背着我们吃独食?有你这么做兄弟的吗?有好吃的都不叫我们,明军儿你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热情欢迎顾客的你了。”
贺明军见怪不怪,骂道:“滚滚滚,一帮饭桶,还欢迎,厨房都快被你们吃空了,再吃下去迟早连墙皮都被你们嚼吧嚼吧吃了。”
还有人从门外挤进来,冲着贺明军就喊:
“贺大厨,你瞧瞧我带了什么过来?”
有人炫耀似的向贺明军展示他手里倒提着的一只活蹦乱跳的大公鸡。
“上次你不是说店里没进肉,只能做素菜吗?我去村里买了只鸡,咱们今天吃鸡肉吧!”
“对,吃鸡!今天不吃素菜了,我们来点荤的!”
“吃鸡吃鸡,炖鸡炒鸡红烧鸡!我们要吃鸡!”
“别听他的,明军儿你乐意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没意见!”
贺明军扶额,垂死挣扎般吐出一句:
“我说店里只能吃菜,是让你们这帮家伙回食堂吃饭啊!食堂有现成的肉菜,你们吃食堂不好吗?!”
那帮子饕餮立刻七嘴八舌地反驳:
“食堂不行,食堂哪有你做的好吃。要是让食堂做成菜,这鸡可就白死了。”
“食堂厨子肯定贪了我们的伙食费,端上来的肉比指甲盖都小,我才不去食堂。”
“贺老板你这就不对了,哪有把顾客往外推的?再说了,我们可不是贪吃,你这新店马上开业,我们来帮帮气势,大伙儿说对不对啊?”
“对!”
“说得对!”
还有人去厨房寻摸菜刀,又找了个大盆出来,冲贺明军说一句:
“我替你把鸡杀了,你就瞧好了,我这祖传杀鸡手艺那是杠杠的!”
“我来烧热水!”
“我来拔毛!”
一群人闹腾腾地定了分工,拎着那只鸡就又冲出了门,在瓦房外的空地上摆出一副杀鸡架势。
一根鸡毛慢悠悠地飘下来,被贺明珠伸手接住了。
她一言难尽地说:“二哥,这就是你说的‘大哥同事强烈欢迎新店开业’吗?”
“这好像有点过度欢迎了吧?”
贺明军呼噜了一把脸,坚强道:“没事儿,他们吃饭付钱。”
外面吵吵闹闹地杀鸡,那个自称有祖传杀鸡手艺的家伙拿着菜刀半天下不去手,被旁边等得不耐烦的围观群众挤开了。
“你这是给鸡挠痒痒呢?起开起开,我来,看我的!”
猛人左手把鸡按在盆上,右手操起菜刀,对准了鸡脖子向下砍去。
“铛”的一声,菜刀的一多半都砍在了盆上,发出一声金属敲击的重响。
猛人下意识松开手,大公鸡扑棱着翅膀从他手中逃窜,飙着血四处乱飞。
猛人给鸡脖子豁开了个口子,非常精准地避开气管,只伤及血管,这种高难度的杀鸡手法,一般屠夫都干不来。
其他人都惊了,缓过神来就大喊:
“快快快,拦住那只鸡!”
“都来抓鸡,别让鸡跑了!”
“鸡肉,我的炖鸡肉!”
这只大公鸡是村里散养的走地鸡,常年为保卫母鸡们与其他公鸡搏斗,战斗力颇为强悍,生命力也相当牛逼。
被一群人类围住,大公鸡毫无惧色,勇猛地冲着人类攻击。
锋利的尖喙,强有力的爪子,还有呼扇起来漫天尘土鸡毛的大翅膀,再配合上四处乱飙的鸡血,硬生生把这帮子城里来的弱鸡吓得尖叫逃窜。
“救命!这鸡啄我脑门!”
“快跑快跑,这鸡得疯鸡病了!”
“别拿脚踹,我的鸡腿啊!”
贺明珠和贺明军双双沉默地站在店门口,看着眼前的混乱一幕,嘴角止不住地抽搐。
“……其实吧,有些钱也没有那个必要去挣,你说呢?”
“……你说得对。”
人仰鸡翻中,一声暴喝传来:
“都让开,看我的!”
杨东风勇猛地扑向了大公鸡,人鸡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来回翻滚,卷起大量尘土,呛得其他人连连咳嗽,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
待到尘埃落定,杨东风趴在地上,身下是被他压得奄奄一息的大公鸡。
他头发乱得像鸡窝,抬手擦了一把脸,把手上的鸡血也蹭了上去。
“明珠妹妹!”
杨东风看到门口的贺明珠,眼睛一亮,大喊道:
“我要点菜!能不能一鸡三吃!”
第85章 第85章一鸡六吃
杨东风灰头土脸地抱着大公鸡从地上爬起来,乐颠颠地冲着贺明珠就过来了。
“明珠妹妹,给!”
他骄傲地伸出手,把半死不活的鸡朝贺明珠的方向递去。
大公鸡垂死挣扎,呼扇了两下翅膀,鸡毛和尘土齐飞,呛得围观群众直掉过脸咳嗽。
杨东风不仅毫无察觉,还笑得露出两排小白牙。
但贺明珠没收,干脆利落地朝后退了一步,
“我有同意过你点菜吗?”
“换句话说,我有答应过帮你做菜吗?”
杨东风一呆。
好像……似乎……大概……确实没说过要帮他们做菜……
周围的饕餮们也集体呆滞,视线缓缓从贺明珠移到了大公鸡。
不会吧,这鸡难道白买了吗?
不要啊啊啊啊——
似乎察觉到人类的目光,大公鸡又扑腾了两下,这次连爪子也用上了,杨东风差
点失手没抓稳。
他急中生智,问贺明珠:“明珠妹妹,你要怎么才肯帮我们把这只鸡做成菜呢?”
贺明珠抱臂,好整以暇地说:“你求我啊。”
杨东风当机立断:“求你了!”
听到这话,旁边的贺明军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饶是他早就知道这小子为了吃毫无底线,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嘴角抽搐。
喂喂喂,拿出你分矿头一个大学生的风范好吗?
贺明珠也没想到这家伙一点面子都不要,清了清嗓子,说:“我还有件事要你帮忙,不白忙,事办成了我请你吃大餐。”
杨东风犹豫了一下,问道:“办成了吃大餐——那现在还有得吃吗?”
贺明珠爽快地说:“当然!别说是一鸡三吃了,一鸡六吃都行!”
杨东风一手高高举起大公鸡,振臂一呼道:“兄弟们,我们进去一起吃鸡!”
饕餮们集体欢呼,乌泱泱地冲进了新店里,迅速抢占座位。
孙向前和梁志胜都看呆了,对视一眼,孙向前不确定地开口问道:“那只鸡……好像还没杀完吧……”
各位矿工大哥们,你们就没发现大公鸡不仅还活着,还活得很好吗???
不管是一鸡三吃还是一鸡六吃,首先要先有鸡可吃吧!
人类进化到如今,不是为了茹毛饮血,活吃生鸡啊!
梁志胜一撸袖子,站起来就上:“我会杀鸡,让我来!”
折腾了半天,等这只大公鸡终于被送上西天时,已经到了分矿下午上班的时间点。
饕餮们赶着回去上班,午饭就简简单单一人来了一大海碗的面条。
面是现做的手擀面,面粉里加了粗粮,吃起来口感粗粝而筋道,饱腹感很强。
汤底是猪骨熬的,鲜美醇香,不见一滴油,却带有浓郁的肉香味。
面臊子是用剩下的猪头肉做的,有肥有瘦,吃起来膏腴肥润,满口留香。
画龙点睛的一笔是贺明珠自制的油辣子,多种辣椒磨成粉,按不同比例混合,滚烫的热油浇上去,刺啦一声,激发出鲜辣刺鼻的辣椒香气。
面里少少地放上一勺辣子,就能辣的人满头大汗,一边涕泪横流,一边忍不住一吃再吃。
饕餮们抱着碗埋头苦吃,一时间店内只能听到吸溜吸溜的吃面声,还有被辣到后的嘶哈吸气声。
贺明军还在桌子上放了几瓣蒜,任他们自取。
俗话说得好,吃面不就蒜,滋味少一半。
有人喜欢这一口,吃一口蒜再吃一口面,一顿饭吃完痛痛快快出了一身汗,临出门时还在说:
“我就说得来分店这儿吃饭,要是在食堂,哪能吃得这么畅快又舒心?”
其他人纷纷附和,光是这碗面,这一趟就不虚此行了。
杨东风珍惜地喝完了碗里最后一滴汤,痛快地打了个饱嗝儿,这才站起身来。
临出门前,他恋恋不舍地冲贺明珠喊道:“明珠妹妹,别忘了我的鸡!”
贺明军不爽:“这小子怎么总喊你妹妹,他还想当你哥不成?”
他怂恿贺明珠:“要不我们把这只鸡吃了吧,我再到村里买一只公鸡还给他们,让这帮饭桶自己回家吃去。”
贺明珠:……
徐和平跟着撺掇:“好主意,咱们等下就把这只鸡做了吧!”
贺明珠:“……二哥,和平鸽,你们是忘了吗,这是饭店,是开门做生意的。”
贺明军尴尬挠头:“哈,哈哈,被这帮家伙一闹,还真有些想不起来了呢。”
徐和平转移话题,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这帮家伙,吃得还真够干净的啊……欸,你们俩怎么还在这儿啊?不回家吗?”
梁志胜带着孙向前,浑水摸鱼又混了一碗面,这会儿是彻底撑得爬不起来了。
孙向前脸皮薄,挣扎着站起来,帮徐和平收拾碗筷。
梁志胜趴在桌子上,腆着脸谄笑:“贺同学,还有两位大哥,晚上那顿一鸡六吃,能不能也让我们尝尝味儿啊?”
贺明军:……
徐和平:……
怎么自从贺家开起了饭店,走哪儿都能遇上饭桶啊?
贺明珠说:“这你得问问杨东风他们的意见,毕竟鸡是他们买的。”
梁志胜忙说:“我和杨哥说了,他们答应让我们俩来吃饭,摊饭钱就行。”
贺明珠“哦”了一声,又说道:“他们答应了就行,不过我这边还有一点意见——”
梁志胜追问:“什么意见?”
贺明珠笑眯眯地说:“你得先把鸡毛都拔干净了。”
梁志胜惨叫一声:“怎么又是我……”
大公鸡被拔干净了毛,光溜溜地躺在案板上,黄色的鸡皮、淡红的鸡肉,看着就很好吃。
贺明珠拿起菜刀,轻轻切开鸡腹,薄薄的一层鸡油露了出来。
这只鸡是正经的农村走地鸡,吃虫子草籽长大,每天在村里四处溜达,锻炼得肌肉紧实,身材匀称而矫健。
后世的鸡肉大多是来自于笼养的速成白羽鸡,从破壳到上餐桌只要四十五天。
笼养鸡吃饲料长大,与走地鸡相比,体格肥大,锻炼不足,脂肪含量相对更高。
虽然口味上差了点,但这种鸡能让绝大多数人吃得起鸡肉,和优点相比,缺点也不算什么。
不过论起“鸡有鸡味”,还是农村走地鸡吃起来更香。
贺明珠操着菜刀,将这只大公鸡拆分成小块,鸡头鸡脖鸡爪通通斩下来,开膛取鸡杂,只剩没头没爪的西装鸡,再拆下鸡翅鸡腿。
她一边拆鸡,一边不住赞叹,这只鸡可真不赖!
也不知那帮饕餮是怎么选的鸡,鸡肉紧实有弹性,肉质细腻,薄薄一层鸡油分布匀称,哪怕是随便拿白水煮一煮,蘸酱油都好吃。
——贺明珠不知道的是,不是因为饕餮们会选鸡,而是因为他们足够傻。
饕餮们进村后随便敲开一户的门,嚷嚷着要买鸡,精明的村民一眼就看出这是一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里人,以每斤一块钱的高价,把家里最大的一只鸡卖给了这帮小青工。
要知道,这年头一斤猪肉才一块五毛钱。
饕餮们连毛带皮地买了一只活鸡,算下来鸡肉的单价比猪肉都要贵。
但有句俗话说得好,傻人有傻福,老天疼憨人。
傻子们虽然买了只天价贵鸡,但好歹这鸡长得好,凭本事让自己勉强称得上物有所值。
当饕餮们踩点下班奔向分店时,大老远地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鸡肉香味。
太香了,店外蹲了好几只大黄中黄小黄,口水滴答,不舍得离开。
杨东风一马当先,撒着欢冲进了店内。
“明珠妹妹,我来吃鸡了!”
贺明军意味不明地看了这小子一眼,啧了一声,说:“坐,人来齐了就上菜。”
杨东风急切道:“不用等了,我来了就算人齐,咱们先上菜吧!”
晚了一步的饕餮们接二连三涌进店内,正好听到了这句话。
有人上去就勒住杨东风的脖子,说:“你小子胆儿肥了,还想吃独食?”
“杨东风,你是不是忘了这鸡可是我们大伙儿一起买的?”
还有人说:“明军儿,待会儿别给这家伙上筷子!”
贺明军欢乐地应了一声:“哎,没问题!”
杨东风求饶:“兄弟们,我错了,我真错了,等下我自罚三碗……”
围观的孙向前听出不对。
“是自罚三杯吧?哪有人自罚三碗的?”
梁志胜一针见血:“他想趁机多吃!”
徐和平说:“小老板不许店内饮酒,他就算想自罚三杯,店里面除了白开水也没有让他喝的。”
饕餮们也听出了问题,大伙儿互相一对眼神,几个人抬手抬脚地就将杨东风抬了起来,吵吵嚷嚷出了店门,直冲店外最大的那棵树。
遥遥的,外面传来一声杨东风的惨叫。
“啊,我的鸡——”
店内几个男人听到这一声,下意识就夹紧了双腿。
啧,听起来就很痛。
贺明珠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时,饕餮们嘻嘻哈哈进了店,杨东风落在最后,一瘸一拐地挪进了门。
她不确定地问他:“你还好吗?”
杨东风双目含泪,坚强地说:“我很好,明珠妹妹,鸡肉做好了吗?”
鸡肉当然已经做好了。
一盘接一盘的菜,流水般从厨房里送了出来。
第一道菜是卤鸡零件。
鸡脖鸡爪加鸡翅,一共是五块,先到先得。
杨东风眼疾手快抢到了只鸡爪,二话不说赶紧往嘴里塞。
这鸡爪在卤汤里泡了一下午,吃透了咸香浓郁的卤水,肉质饱满,软烂入味。
牙齿叼住轻轻一撕,富含胶原蛋白的鸡爪肉就落入口中,软糯与弹性同时存在,口感奇妙极了。
吃掉表面那层皮肉 ,就露出了包裹在骨头上的筋和掌中宝。
这可是鸡爪上的精华,特别是掌中宝,脆嫩而有嚼劲,Q弹可口,吃起来咯吱作响,是鸡身上独一无二的好吃又好玩的特殊部位。
没抢到鸡零件的其他人看到杨东风不说话,全神贯注地啃鸡爪,噗噗噗往外吐鸡骨头。
另外几个人的吃相和杨东风也差不多,其中抢到鸡翅的家伙,嫌吐骨头麻烦,竟然咯嘣咯嘣把鸡骨头嚼着吃了。
有人问他咬得动吗,这位仁兄憨厚一笑:“鸡翅卤到位了,骨头软得很,一咬就碎。而且啊,这骨头特别香,里面全是卤汁,越嚼越香。嘿嘿,吃完了还想吃。”
大伙儿再看他那张憨厚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家伙分明是满脸的炫耀。
幸好下一道菜端了上来。
这道是麻辣鸡丝,用的是从鸡身上取下来的鸡胸肉。
鸡胸肉焯水后撕成细丝,加酱油耗油白糖五香粉等调料腌制。上桌前起锅烧油,油热后下入鸡丝,反复翻炒直至鸡丝变色,再加入花椒辣椒,出锅前撒上孜然和白芝麻。
鸡丝吃透了花椒的麻味和辣椒的辣味,又加上了孜然的辛香和白糖的微甜,吃起来咸甜麻辣。
都说吃口咸的再吃口甜的可以无限循环吃下去,这一道菜有咸又有甜,还有吃得舌尖酥麻、脸蛋滚烫的麻辣味儿,自成一体化的咸甜永动机。
饕餮们都快抢疯了,顾不上青工友谊兄弟感情,筷子使得如兵器,在饭桌上来了一场华山论剑。
“我先夹到的!”
“你已经吃了好几筷子了,该论我了!”
“谁刚刚打了我一下?”
“这是我筷子,别夹错了!”
孙向前举着筷子目瞪口呆,还是梁志胜抢了一筷子鸡丝,给他分了一半。
“好学生,别磨蹭了,再不吃就没有了!”
贺明军闲云野鹤地远远站着,瞧着那边桌子上的一团乱象,闲闲地感叹了一句:
“不就是道炒鸡丝么,至于抢成这个德行吗?”
徐和平侧目:“小老板都给你开了小灶,你当然不用抢啊。”
贺明军得意一笑,左手端着碗,右手用两根手指捻起一撮鸡丝,悠悠哉哉送到嘴边。
“没办法,命好,谁让爹妈给我生了个好妹妹呢~”
徐和平趁他不注意,从他碗里捞了一大把鸡丝,囫囵地塞进嘴里。
贺明军急了,哎哎哎地制止他,徐和平含糊不清地说:“这是奖金,这个月外派的奖金!”
下一道菜是炒鸡杂。
鸡心鸡肝鸡胗鸡肫鸡胃鸡肠等一整套鸡内脏通通洗干净后切细,热油猛火翻炒,再放入泡姜泡椒泡萝卜,一顿爆炒后,带着浓烈的酸辣香味出锅。
鸡杂甫一上桌就引发众人争抢,筷子打架都打出了残影。
鸡心的韧,鸡胗的嫩,鸡肝的酥,鸡肠的脆,每一筷都是不可预料的惊喜滋味。
即使是没注意夹到了泡姜,长时间的腌制将姜的辛辣涩口都祛除,留下的是脆爽酸辣的味道,吃起来不下于鸡杂。
这边鸡杂争夺战还没分出胜负,下一道照烧鸡腿又端上了锅。
照烧是日式料理的烹饪手法,八十年代时国内还比较少见,特别是在乌城这个相对封闭的内陆城市,除了抗战时期,基本没来过日本人。
虽然是日式口味,但照烧汁的调制并不算难,使用酱油、蜂蜜、料酒等厨房现有的调味料也能调出照烧汁。
两只硕大的鸡腿剔掉骨头,将鸡皮一面朝下,放入油锅中小火煎制,待到两面煎得金黄时,再倒入调好的照烧汁。
汤汁收干,出锅的照烧鸡腿斩成块状,放入盘中。
鸡腿肉裹着浓浓的照烧汁,表面油亮有光泽,有着焦糖般的诱人棕色,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饕餮们还是第一次吃照烧鸡腿,顾不上欣赏,先抢了一筷子,送入口中时,才被这种陌生而美味的新鲜口味而惊到。
“这个鸡肉怎么吃起来是这个味道啊?”
“不好吃?不好吃你给我,我吃!”
“去去去,少和我抢,盘子里的肉足够大伙儿一人分一块了。”
“我倒是觉得挺好吃的,有点甜还有点咸,和以前吃过的红烧鸡、炖鸡都不一样。”
有人问贺明珠:“小老板,这个菜叫什么名字?”
贺明珠说:“这道菜叫照烧鸡腿,用的是日本人吃的照烧汁,全乌城也没几个人吃过。”
其他人听了就乐:“今天没白来,还吃上日本菜了,回去我得和他们好好炫耀炫耀。”
“我再来一块!刚刚没品出味儿!”
“别抢别抢,鸡腿肉都没了,再抢盘子要翻了!”
“这盘子里还有汁呢,不行你拿个馒头蘸一蘸得了。”
还真有人喊:“明军儿,给我来个馒头!”
贺明军没好气地说:“没馒头,窝窝头要不要?”
“要!”
杨东风吃得嘴边都是浓稠的照烧汁,他顾不上擦,掰着指头开始数已经上了的菜。
卤鸡零件、麻辣鸡丝、爆炒鸡杂,还有刚上的照烧鸡腿。
按一鸡六吃的话,现在已经上了四道菜,还差两道菜没上。
前四道菜用常见的鸡肉做出了不常见的美味,或卤香或麻辣,或酸辣或甜咸,吃得让人恨不得连舌头也一并吞下去,鸡身上的部位没有一个地方被浪费。
杨东风不由得对最后两道菜好奇起来。
算下来,现在还有鸡架和除了鸡胸肉以外的其他部位的鸡肉还没用到,这两个部分能做成什么菜呢?
煎、烤、炒、炖、炸,贺明珠会用到哪种烹饪手法呢?
在众人的望眼欲穿中,徐和平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
这,这是……
杨东风目瞪口呆地看着放在桌上的新菜,其他人也和他一样震惊,一时间竟没人动筷子。
那只大公鸡身上能切出来这么大块的肉吗?!
盘中豪横地摆着一摞金黄色的炸鸡肉,扁平的形状,酥而不焦,散发着诱人的油香味儿。
明珠妹妹也太厉害了吧,用一只鸡这怎么能做出这么多炸鸡肉的?
杨东风怀着敬畏的心情,伸手拿起一块炸鸡肉,其他人也跟着去拿,盘子很快就空了。
他将炸鸡肉送到口边,轻轻咬了一口,有些惊喜,又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毛。
这个口感……
一口咬下去,外壳酥脆,内里细嫩,吃起来咸香适口,还带着一丝的甜味,让人回味无穷。
这年头的油很珍贵,每个人每个月只有五两油的配额,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到油炸的食物。甚至连油炸的馓子都被看作是难得的营养品,只有病人和孕产妇才能吃。
因此,当吃到油炸鸡肉时,饕餮们被这久违的酥脆口感迷住了。
这道炸鸡肉有着金黄色的诱人外表,脆而不硬,外酥里嫩,吃起来很有层次感。
而丰富的油脂更是让鸡肉的香味上了一个台阶,每一口都能感受到极致的满足感。
当咬碎微硬酥脆外壳时,“咔嚓咔嚓”的声音听起来悦耳极了。
一时间店内没人再说话,饕餮们如同仓鼠似的,抱着大块的炸鸡肉吭哧吭哧地磨牙。
贺明军忍不住问道:“这只鸡上有这么大块的肉吗?”
当时拆鸡的时候他也在厨房,怎么就没发现这只鸡有这么大的潜力呢?这出肉率简直了啊。
贺明珠轻声地说:“当然没有。”
贺明军转头看她,惊讶道:“那你是怎么做出这一盘子的炸鸡肉的?”
贺明珠
狡黠地笑了,如同一只小狐狸。
“谁说这是炸鸡肉?”
贺明军眼睛瞪大了,连着旁边偷听的徐和平都忍不住开口:“小老板,你不会是拿猪肉冒充的吧?猪肉可比鸡肉贵多了,这样做要亏本的。”
贺明珠一昂下巴:“我是会做赔本生意的人吗?”
这道菜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简单是因为用的食材都是厨房常见的,没有需要通过特殊渠道购买或经过复杂程序自制的;难则是因为做法是后世的发明,现在还没人想到这道菜,
这一盘子所谓的炸鸡肉如果放到现代,小学生都能认出来,还顺便会求家长买上两块。
是的,让饕餮们吃得不亦乐乎的是街头美食、夜市常客——炸鸡排。
一只鸡切掉鸡脖鸡爪鸡翅鸡腿后,取下剩下部分的全部鸡肉,特别是两块鸡胸肉,全部剁成细茸(话说这一步时贺明珠格外想念绞肉机),加入面粉,和成面团后,切成一块一块的剂子,用擀面杖擀圆。
将吃剩下的馒头切碎,放入锅中无油翻炒,直至馒头里的水分被烤干,一捏就脆,做成面包糠(或者说馒头糠?)
擀好的圆饼沾一层面包糠,放出油锅中小火慢炸,炸至两面金黄后出锅,热腾腾的鸡排就做好了。
只用一只鸡身上的肉就能做出一大盘鸡排,吃起来与鸡肉的口感相近,但又不是纯肉,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人们长期以来想吃炸肉吃到爽的渴望。
饕餮们并不知道鸡排的秘密,只觉太好吃了,老板太牛逼了,用一只鸡就能做出一桌子的菜,吃得这帮饭桶满足得直傻乐。
这还不算完,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是鸡架子熬成的金黄色鸡汤,里面下入了干香菇。
干香菇吃透了汤汁,舒展开来,散发出浓郁的香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
吃饱了的饕餮们终于找回来餐桌礼仪,也找回了兄弟情谊,亲亲热热地互相递碗盛汤。
“来来来,热乎乎的鸡汤,都喝一碗。”
“吃饱了的再溜溜缝,汤不占地方,都喝都喝。”
“唔,这汤香,一点都不油,好喝!”
放下喝空了的汤碗,杨东风最后长长叹了口气,逡巡了一遍满桌的空盘。
一鸡六吃,这只大公鸡死得其所啊。
第86章 第86章真假走地鸡
煤矿人家在分矿的新店开业了!
这个消息迅速在分矿职工中蔓延开来,引发众人热议。
“真在分矿开店了?怪不得我上周去一矿吃饭时,店里的厨子换成了个老头,原来那个小年轻服务员也不见了,原来是都到分矿这边了。”
“太好了,以后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去,再也不用等休息日了!”
“分矿这边这么偏,厨子不会干一半就跑路了吧?”
“放心,厨子就是贺家的,跑了谁也跑不了他!”
“哎,说起来有人去新店吃过吗?和一矿的老店比起来什么样?”
“我去过,好吃!上了好几道新菜,连一矿那边都没有。”
“欸,这么说的话,那我必须得去尝尝了。有人中午一起去吗?”
“我要去!”
“走的时候叫上我,我也去!”
新店第一天开业,来吃饭的客人就挤满了大瓦房,屋子里站不下,不少人堵在了门口。
脑子灵活的人跑去周围的农户家借几条板凳,碗盘放在板凳上,自己则蹲在地上吃饭。
周围人见状,也急忙去敲附近农户的门,纷纷借来大大小小的板凳桌椅。
幸好新店外面的空地够大,这才放得下这么多的人。乍一看,简直像高峰期的大排档。
陈大路小心端着两只大碗,千辛万苦从人堆中挤出来,一边走一边喊:
“让一让,让一让,小心烫……”
见陈大路回来,他的同伴连忙把挎包从占着的位置上挪开,就取菜的这一小会儿工夫,好几拨人要坐这个空座位,小小的两人座差点没保住。
幸好他们一下班就奔向了煤矿人家的分店,一秒都没耽误,不然肯定抢不到这张两人桌。
陈大路放下碗,一屁股坐在位置上,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喘着气说:“人可真多!没想到赶着开业第一天来吃饭的人会这么多。”
同伴附和道:“这新店瞧着比一矿老店还宽敞,吃饭的位置也多,就这都不够来的人坐。不过说起来,新店的座位也真奇怪,以前还没见过这么摆桌子的。要是有人想在饭店请客,一张桌上最多才能坐四个人。”
陈大路环视一圈,煤矿人家的这家新店确实古怪。
没有常见的大圆桌,也没有八仙桌,靠窗摆着一排单人座,靠墙摆着两排双人座,只有中间一排是四人座,两侧都是过道,还不能增加座位。
他怎么瞧着,这像是不欢迎在店里请客摆宴席的意思啊?
不过新店的椅子坐起来还挺舒服的,流线型的椅背和坐垫,高度刚刚好,体感很舒适,他还是第一次坐这种椅子。
桌椅的颜色也好,明亮而自然,浅色的桌子上有无污渍都看得一清二楚,让人吃起来更舒心。
特别是在这种他有座位而别人没有的情况下,坐下来的感觉似乎都变得更好了,嘿嘿~
陈大路招呼同伴:“来来来,先吃,等下饭要凉了。”
说罢,他率先捧起自己的那碗饭,将上面那块散发着诱人色泽的棕色鸡块夹了起来。
点菜的时候服务员说这叫什么照烧鸡腿饭,没听过的名字,不过点的人还挺多,听着有鸡腿还有饭,他就随大流也点了这个。
鸡腿肉甫一入口,陈大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味道……甜中带咸,咸中带甜,加上鸡腿的肉香和酱汁的浓郁,吃起来有种奇异的口感,似乎味蕾都在为这种前所未见的滋味而兴奋。
带着甜味的肉吗?
似乎他只在在参加婚宴时吃到过类似口味的糖醋里脊,但那道菜是酸甜口味,和现在的甜咸口味并不相同。
如果是在吃这道菜之前,别人说甜咸口味的鸡腿好吃,他一定嗤之以鼻,只有卤鸡腿和红烧鸡腿才算得上好吃,又甜又咸算是什么滋味,那不把好端端的鸡腿都毁了吗?
可是现在,当陈大路真的吃到这一道甜咸味的鸡腿时,居然是好吃的,让人摸不着脑袋的好吃,超过他所能理解的美味。
陈大路满心都是“这都能好吃”的莫名其妙,同时手里的筷子也没慢下来过,
照烧鸡腿饭用的是二米饭,小米混合大米,一锅蒸出来后如同金银相错,卖相特别漂亮。
这一碗饭不仅好看,口感层次多样,能同时品尝到两种米的香味,越嚼越香。
一大碗的照烧鸡腿饭吃完,陈大路如梦初醒地打了个嗝,时间才过去五分钟。
等位置的人见他的碗空了,凑上来问道:“同志,你吃完了吗?你要是吃完的话,能不能让我坐这儿?”
陈大路忙不迭站起来:“你坐你坐。”
他站在过道上,身边都是来来往往端着菜的人,不同菜色的香气荡荡悠悠地飘到了鼻端。
同伴喊他:“哎,回分矿吗?”
陈大路思考片刻,毅然决然道:“你先回吧,离上班时间还早,我得再吃一顿。”
同伴:“……啊?”
他们不是刚吃完午饭吗?
陈大路已经奔向了收银台,指着小黑板上的菜单对服务员说:“这道炒鸡杂,还有这道炸鸡排,都给我来一份!”
同伴在原地思索片刻,果断追了上去。
“等等,也给我来一份!”
分矿新店生意的红火程度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不仅饭点人满为患,理论上属于上班时间的上午和下午,也有不少人来店里吃饭。
贺明军和徐和平简直是连轴转,两人根本没空回一矿家属
区,每天打烊后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新来的女服务员从刚开始的手忙脚乱,到现在可以两手举重若轻地各端一摞碗盘,轻松送回后厨。
贺明珠通过村长又在村里招了一位专门洗碗的大婶,不然店里的碗筷都周转不过来。
周末她去分店,贺明军死死抓着她的手,奄奄一息道:“你要是不再招个厨师的话,我立马找块豆腐撞死在你面前……”
作为店里唯一的大厨,贺明军一天到晚蹲在厨房,好好的一个帅哥,现在从头到脚都被菜味烟味腌透了。
以前他出门能引来小姑娘爱慕的眼神,现在出门只能引来饥饿的大黄。
不要啊!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彻底变成满脸横肉的伙夫了!
贺明珠嘴角一抽,安慰二哥:“你先别撞豆腐,我招,我马上就招人来轮班!”
背后传来徐和平幽幽的声音。
“我呢?是不是等我拿根粉条吊死在小老板面前,你才能想得起我?”
贺明珠思索片刻,提议道:“要不换成挂面吧?我觉得粉条还是太软了。”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徐和平从地上爬起来,咆哮着说:“谁也别拦我!我现在就去找根粉条!”
贺明军:“……有人拦他吗?”
贺明珠:“……好像没有吧。”
店里的新服务员来找贺明珠,用半生不熟的本地普通话告诉她:
“小老板,俺爹让俺告诉你,村里的鸡卖得不剩多少了。他让俺问你,店里还收活鸡吗?要是还收,他就去隔壁村问问。”
上次做一鸡六吃时,在喂饱了饕餮们的同时,贺明珠还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郝家村的鸡养得是真不赖。
土生土长的走地鸡,每天早上撒出去自己觅食,晚上溜溜达达回鸡窝睡觉。
这群走地鸡生活规律,锻炼得当,不仅身材匀称体脂率低,而且吃起来肉质紧实,滋味鲜美,不知甩出饲料鸡几百条街。
贺明珠看中了村里人自家养的走地鸡,加上现在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从肉联厂拉来的棒骨存不了多长时间,分店这边缺少做荤菜的食材,索性直接从本地买鸡肉。
她托郝村长在村里收购活鸡,每斤的价格比收购站要高五分钱,随卖随收,不挑大小。
收购活鸡的消息一传出来,村里沸腾了。
郝家村的农田少且贫瘠,地势高低起伏不平,还被夹在了两座山之间,发展农业没有优势。
按理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郝家村的人种地没条件,还可以靠着山来谋生。
可偏偏两座山都是石头山,上面只有薄薄一层土壤,长着野草和矮小的灌木丛,山上的动物也只有野兔,根本谈不上靠山吃山。
在发现煤矿前,郝家村是一个被遗忘的贫穷小山村。
如今矿务局开始开采郝家村附近的煤矿,并派来了大批工人来开发建设分矿。
一潭死水似的郝家村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终于荡漾起波纹,一圈接着一圈,全村人都感受到了新出现的变化。
最开始是有分矿的工人来村里小卖部买东西,虽然人不多,但也给枯燥的日子增添了一点新鲜。
接着是有人租下了村里空置的三间大瓦房。
从租房开始,村里寡淡的生活像是被按下了快捷键。
先是工业券换木头,然后是招服务员,接下来是招小工装修饭店,现在又是收购活鸡。
这一波波的新鲜事,不仅给村人们增加了许多谈资,还带来不少实实在在的好处。
最先拿木头换工业券的那家,给小闺女买了一辆自行车,以后她去镇上中学上学时,再也不用半夜摸黑走十里山路了。
村里的寡妇把丈夫生前留给儿子结婚用的木头一口气全拿去换了工业券,现下从县里商店买了台缝纫机回来,在分矿门口摆了个摊,每天帮工人缝缝补补,挣点钱买肉吃,眼见她那儿子的小脸都变圆乎了。
还有村里几个游手好闲的小青年,不知怎么地就被饭店厨子拉去当小工,虽然累得苦哈哈的,但也没空在村里生事,还挣了笔小钱,做人也比之前规矩,看着顺眼多了。
现在饭店又放出收购活鸡的消息,村里各家各户都养了鸡,闻讯后纷纷送鸡上门,老板来者不拒,通通收下。
鸡太多一时吃不完,老板还排了个表,今天收郝大家的鸡,明天收郝二家的鸡,后天收郝三家的鸡……以此类推,若是哪家的鸡在排队过程中挂了,就递推到下一家。
为了自家的鸡在被收购时能再重上几斤,多卖出一点钱,这段时间村里人疯狂喂鸡,连平时不舍得给鸡多吃的玉米粒、稻谷都是一大把一大把地喂。
农村小孩懂事早,知道大人赚钱不容易,便自发自觉地出去抓虫子挖蚯蚓,带回来给自家鸡加餐。
如此一来,当活鸡送到饭店时,比之前圆润了一大圈,走动间露出两只肥美大腿,简直是行走的香喷喷大鸡腿。
分矿新店这边的所有荤菜的原材料都换成了鸡肉,卤鸡爪、炒鸡杂、烧鸡腿、炸鸡排、炖鸡汤……鸡身上的每一块肉都没浪费。
就连拔下来的鸡毛都装了好几麻袋,卖给收鸡毛的小贩又是一笔小钱。
分矿的人也吃得很香,抬头再看看价目表,感觉口中的鸡肉更好吃了。
鸡肉本就比猪肉的价格低,而这种直接从村民手中收购的鸡肉,没有了中间商赚差价,比副食品店里售卖的价格还要便宜许多。
矿务局的人听说煤矿人家新开分店的特色菜是全鸡宴,从鸡头到鸡爪,就连鸡血都能做出一道菜。
为了这一口鸡肉,有的人特地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赶到分店这边,就为了尝尝全鸡宴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好吃。
结果,吃过的人还想再吃,没吃过的人也想试试,活脱脱的黄鼠狼进村。
不断用来的顾客使得分店的客流量一直居高不下,翻桌率高到同行不敢相信的夸张地步。
也因此,店里的鸡肉消耗量直线上升,很快就吃光了郝家村的鸡,连原本要留着抱窝的老母鸡都没剩下。
一时间,郝家村早上甚至都听不到公鸡打鸣的声音,鸡犬相闻只剩犬。
村人们赚了一大笔钱,对着空空荡荡的鸡窝丝毫没有惆怅,反而纷纷在自家炕上孵起了鸡蛋,准备再养一窝鸡来卖钱。
这养鸡的钱赚得比种地容易多了,活计轻巧,还不累人。
当其他人还在从头开始孵鸡蛋、养小鸡时,村里有人另辟蹊径,想要走条捷径。
“宝根,你赶着车这是要往哪儿去?”
“三大爷,俺去胡家湾走亲戚。”
说话的是一个黑瘦的农村小伙,浓眉小眼,一笑就露出一口牙,看着一副没心计的模样。
三大爷说:“胡家湾可远了,你路上小心点儿,离那运煤的大车远点儿。”
郝宝根说:“三大爷你就放心吧,俺晚上就回来了。”
他赶着驴车去了二十公里外的胡家湾,来到了一户亲戚家。空车进去,半响后,满满当当地载着箩筐出来。
箩筐上盖了破布,从外面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只能听到里面传来“咯咯哒哒”的声音。
郝宝根回村时天已经黑了,各家各户都在自家屋子里休息,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他绕过村口,从村尾进村,悄咪咪回到了自家院子。
第二天,郝宝根提着两只鸡去了村口的饭店,进了门就问:“老板们,你们店还收活鸡吗?”
徐和平闻声出来,看了眼就说:“收,你等等,我去取秤。”
店里的鸡肉快用完了,正愁要怎么办呢,就有人送鸡上门,这可真是久旱逢甘霖。
女服务员也走出来,在围裙上抹了抹湿漉漉的双手,看到地上的两只鸡,她惊讶地问郝宝根:
“宝根,你从哪儿弄来的鸡?村里的鸡不是都卖光了吗?俺爹都替老板去隔壁村买鸡了。”
郝宝根嘿嘿一笑:“俺家鸡养的多,卖了些,家里还有呢。”
女服务员怀疑道:“你家不就你自己吗?你连狗都养不活,谁帮你养鸡?”
郝宝根只傻笑着不说话,女服务员也不好说什么,蹲下去仔仔细细检查他带过来的两只鸡。
见两只鸡都是眼睛光亮有神,羽毛平滑整齐,鸡冠肉髯红润温暖,腿脚也很有力,看起来很健康,她
这才站起了身。
“秤来了!谁帮我把鸡绑到秤上?”
徐和平的声音由远及近,从后院一路传到前厅。
郝宝根急忙拎着两只鸡迎上去,徐和平忙道:“哎哎哎,别进来,弄得店里都是鸡毛!”
郝宝根讪笑着退出来,双手将鸡递给徐和平,
称重后,徐和平收下了鸡,给他结了现钱。
郝宝根放下两只鸡,高兴地拿着钱走了。
徐和平吹着口哨去杀鸡,他现在做这个已经很熟练了,一手抓鸡,一手握刀,在鸡脖子上轻轻一抹,立刻搞定。
女服务员拿着盆帮忙接鸡血,犹豫了一会儿,对徐和平说:“和平哥,刚刚卖鸡的郝宝根是俺们村的孤儿。”
徐和平不解:“孤儿?孤儿怎么了?你们村不让孤儿卖鸡?还是咱们店不能收孤儿家的鸡?”
他就是孤儿,特别听不得有人说孤儿的坏话,说话的语气都不对了。
见他误会了,女服务员急忙解释:“不是不是,是宝根家就他一个人,他们家没人帮他养鸡。”
徐和平把断了气的鸡举得离自己远了点儿,问道:“你的意思是,这鸡有问题?”
女服务员实诚地说:“没有,这两只鸡都是好鸡。”
徐和平无所谓地说:“嗨,那不就得了,鸡没问题就行,管他是谁卖的鸡呢。行了,你赶紧去烧壶热水,把鸡毛都褪了,中午急着要用呢。”
女服务员只好闭嘴,按他的吩咐去烧热水。
过了两天,郝宝根又带着两只鸡来到分店。
这次是贺明军在店里,他检查一遍,见鸡没问题,就干脆利落地称重付钱。
分店每次收购活鸡都是现付现结,从不拖欠款项,这也让曾经被收兔皮的小商贩骗过钱的村人对他们更加信任。
又过了几天,郝宝根带着鸡来分店卖,这次他一口气带过来五只鸡。
这天是周末,贺明珠一大清早就坐着公交来分矿看望外派的厨子和服务员,顺便透露一下新厨子的招聘进展。
见门口摆了一排咯咯叫的大公鸡,她还惊讶了一下,问道:“上次来不是说村里的鸡都卖光了吗?这是哪儿来的鸡啊?”
郝宝根憨厚地笑道:“这是俺家的鸡,都是好鸡,不信您瞧瞧。”
他拎着其中一只鸡的脚,举到了贺明珠面前,公鸡受到惊吓,挣扎着咯咯直叫唤。
郝宝根险些没抓稳,被公鸡在手腕上狠狠啄了一口,疼得他呲牙咧嘴。
贺明珠后退了一步,看卖鸡的这人长得有点眼熟,像是之前见过。
她记性好,想起来这人是之前卖木头的,有着村里人少见的小狡猾和小精明。
贺明珠看看地上的一排鸡,又看看这个明显抓鸡姿势不太熟练的农村小伙。
她眼睛一转,轻轻诈了诈对方:“这鸡,不是你家里养的吧?”
郝宝根动作一僵,说话都结巴了:“鸡、鸡、是、是俺、俺家养的……”
贺明珠慢条斯理地说:“要是你家养的鸡,那你怎么连鸡都抓不稳呢?”
郝宝根急忙把鸡牢牢抱在怀里,卡住它的翅膀,攥住两只鸡爪,强道:“谁说俺抓不稳了?俺刚刚是没注意……”
贺明珠又说:“哦,是你家的鸡的话,你上次怎么给我们店拿了只五年的老公鸡?这么老的鸡,嚼都嚼不动,客人吃了要找我们店麻烦的,你是故意找茬的吧?”
郝宝根急得要跳起来:“不是,不是俺拿的!俺跟他们说俺只要一年的小公鸡!”
贺明珠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郝宝根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说了些什么,一张黑瘦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整个人手足无措,呆立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贺明军听到声音出来,问贺明珠:“什么意思?这小子拿外头买的饲料鸡骗我们?”
郝宝根没见过贺明军这款的玉面罗刹,急得说不出话了,只会说:“没、没,不是骗……”
贺明军不听他解释,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同时开始撸袖子上前。
“好小子,居然敢骗到我头上,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
他一把揪住郝宝根的脖领,手臂用力,郝宝根就双脚离地,只剩脚尖点地,脸部涨红,喘不上气。
“俺、俺不是故意要骗你们的……”
贺明军都气笑了:“怎么着,你还是无意骗的?我说呢,之前村里的鸡卖光了,村长都要去其他村买活鸡了,怎么你就能拿出这么多的鸡——原来都是骗人的啊。”
郝宝根现在才知道错了,连声求饶。
贺明珠蹲下来,一一看过地上的五只鸡,替郝宝根说了一句公道话。
“这小子也不算太过分,这些鸡虽然不是郝家村的走地鸡,但也都是农村家养的鸡。”
郝宝根舒了一口气,但随着贺明珠的下一句话,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不过也不能这么放过他,不如就这么着吧……”
第87章 第87章义务工和新厨子
煤矿人家来了位义务小工。
小工年纪不大,黑黑瘦瘦,见人就满脸堆笑,看起来一副老实头的模样。
分店每天要消耗掉三五只鸡,小工就蹲在后院,负责杀鸡放血拔鸡毛,开膛洗鸡杂,最后把处理好的光板鸡给厨房送过去。
郝家村的人路过时,认出小工,远远地就喊他名字:“宝根,你咋也来饭店上班了?”
郝宝根咧着嘴,似笑又似哭地说:“没,没,俺就是来帮忙,不算上班……”
洗碗的郝大婶笑话他:“你这臭小子,骗谁不好,骗到了小老板头上,这不是给自个儿找事儿嘛。”
郝宝根苦着脸:“俺也没想到她能看出来啊……都是鸡,她咋就发现这鸡不是俺们村的鸡,俺都分不出来……”
女服务员快言快语:“你就是太喜欢玩小心眼,小老板多聪明的人,第一面就知道你是什么德行,还能给你骗人的机会?”
郝宝根小声争执:“俺这不算骗人……店里要收购活鸡,俺送来的不都是活鸡吗……”
郝大婶笑笑不说话,女服务员年轻气盛,当即怼道:“你没骗人?那你为啥要把从胡家湾运来的鸡说成是俺们村的鸡?你这不就是骗人吗?”
郝宝根没话说了,讪讪地嘟囔道:“这城里人,咋比黄鼠狼还能吃鸡……”
女服务员不理他,问郝大婶:“婶娘,你家也孵上小鸡了?”
说起这个,郝大婶来精神了。
“孵了,孵了,俺家炕头上摆得都是要孵的蛋,晚上睡觉都不敢随便翻身,就怕压着了蛋。半夜了还得爬起来几回,给蛋翻翻面。翠兰,你家孵了多少?”
女服务员,也就是郝翠兰,对郝大婶说:“俺爹没叫多孵,就二十来个蛋。”
郝大婶奇异道:“为啥不多孵点儿?这饭店天天都收活鸡,价钱给的也好,离村里又近,多孵几个蛋,把小鸡养大了卖钱多好。”
郝翠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小老板和俺爹说了,现在是收活鸡,等天气冷了,就要收羊了。现在买几只小羊羔养上,冬天了正好卖给店里。俺爹娘好久没养羊了,这会儿忙着修羊圈、打青草呢,顾不上孵蛋。”
郝大婶一听也心动了,说:“那要不俺家也养几只羊吧,就是家里人手不够用,要是养了羊,找谁去放羊呢?”
一旁竖着耳朵偷听的郝宝根急匆匆插嘴道:“婶,你雇俺吧,俺给你放羊!”
“你?”
郝翠兰上下打量他,嗤道:“别是偷了羊去卖吧。”
郝宝根涨红了脸,磕磕巴巴地说:“俺、俺那是以前小时候不懂事儿,俺现在早就改了!”
他渴求地去看郝大婶,低声下气地说:“婶,婶,你家要是养羊的话,就让俺给你放羊吧,保准一头羊也丢不了。”
郝大婶只是笑,并不搭
茬。
郝宝根等了许久,没等到回复,垂头丧气地拎着褪了毛的鸡去厨房。
他不就是以前小时候做错了事么,怎么现在大家就不愿意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呢?
郝宝根是孤儿,七八岁上就没了爹妈,不到十岁,爷爷奶奶也都去了,家里就剩他一根独苗。
幸好他姓郝,又住在了郝家村,村里姓郝的人七拐八绕都能扯上亲戚关系,往上数几百年,姓郝的都是同一个祖宗。
因此,看郝宝根可怜,又都是亲戚,村里人多多少少都会给他一口饭吃。
郝宝根就这么吃着百家饭,磕磕绊绊地长大了。
但因为没有长辈教导,加上家里没钱没粮,饿得发慌,郝宝根小时候经常偷鸡摸狗,不是偷东家一只鸡,就是摸走西家一笼窝窝头,惹得人嫌狗憎。
他没事干,游手好闲,成天在村里四处闲逛,招猫惹狗,和同龄人打架,朝管教他的长辈吐口水,气得村里人多次要求村长把这小子撵出郝家村。
后来随着年岁增长,郝宝根终于长出了廉耻心,也不再对村人嫌恶的目光无动于衷,开始想要往正道上走。
但他就不是块种地的材料,又黑又瘦,挥了几下锄头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村里还是工分制的时候,他每天挣的工分还比不上大姑娘;等开始实行家庭承包联产责任制,郝宝根对着村里分给他的几亩地犯起了难。
别人家种地都是全家老小齐上阵,他这孤零零的光杆司令,种这几亩地就跟要了他的命差不多
郝宝根没能耐,也没耐心种地,不乐意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摔八瓣洒在贫瘠的土地上。
他就把村里分给自己的地让别人去种,每年打下来的粮食给他分一部分就行。
郝宝根自己则四处找活儿干,帮人跑腿,打短工,挣点快钱。
见村口新开的饭店要收木头,他把家里存着的干木头全送了过去,要知道这可是当年他父母给他留下的结婚用的木头。
就因为这,村里老人没少念叨,这郝宝根一点良心也没有,为了点工业券,把爹妈留下的东西都卖了,败家子啊。
郝宝根才不在乎,就他家里穷得叮当响的样子,他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结婚,还不如把这堆破木头现在就变现了,就算他爹妈泉下有知,也不会骂他的。
这木头本来就是留着给他用的,不管是结婚打家具还是卖了换工业券,那不都是用吗?
郝宝根拿了工业券,和村里人换成了粮食,家里空了许久的大缸终于又装满了,起码三个月不用饿肚子。
最开始听说饭店要收活鸡,郝宝根急得抓耳挠腮,只恨自己人懒,家里鸡窝都荒废多少年了,现买了小鸡来养也来不及。
但没过多久,饭店就快把全村的鸡都买光了。
郝宝根一边嘀咕这城里人难不成都是黄鼠狼成精,一边开动起了小脑筋。
要是他从外面买回了鸡,再卖给饭店,这中间的差价不就归他了吗?
郝宝根说干就干,联系了之前打短工时认识的胡家湾的人,说好了买活鸡的事,又借了驴车,偷偷摸摸带着一车的外村鸡回了村里,并顺利地将鸡卖给了饭店。
正当他暗自得意时,饭店的小老板一眼就发现了他卖的鸡不是本村的。
郝宝根当场震惊。
她是怎么发现的?
难不成这个秀秀气气、干干净净的城里小姑娘还听得懂鸡话?
要不然她怎么一眼就能看出这些鸡是外村的呢?
就算是村里的老人也不见得能一眼分辨出外村鸡和本村鸡啊!
等到被漂亮又凶狠的二老板按着干活赎罪时,某天,郝宝根终于听到了答案。
“小老板,你是怎么发现这黑小子卖的不是本村的鸡?你还会选鸡?”
郝宝根竖起了耳朵,屏气凝神地去听小老板的回答。
“这个啊,其实我当时确实不知道他卖的是外村的鸡还是本村的鸡,看起来都长得差不多呢。”
听到这话,一瞬间,郝宝根的小眼睛都瞪大了。
什么?!
小老板居然分辨不了外村鸡和本村鸡?!
那她是怎么知道他拿外村的鸡来冒充本村的走地鸡的?!
不远处,贺明珠的声音悠悠传来:
“不过我认识卖鸡这小子的脸,他之前就在卖木头的事上耍过小手段。人一旦走过捷径,之后总忍不住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走捷径。我只是随口诈了一下,谁知道他就这么承认了呢?”
“啧,还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弱了啊。”
郝宝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所以其实是他自己承认了以假充真的事吗?
郝宝根悲愤地想:城里人心眼可真多,怪不得爱吃鸡,这和黄鼠狼精有什么差别?!
郝宝根就这样带着悲愤的心情被扣在了分店干活赎罪。
不过,虽然他干活是不给工钱的,但可以蹭店里的员工餐。
郝宝根第一次厚着脸皮蹭饭的时候,那个城里来的服务员看了他两眼,但二老板没说什么,其他人就默认了他可以跟着大伙儿吃饭。
郝宝根很有自知之明,往碗里舀了半碗饭,又夹了几筷子菜,就独自端着碗去了店外,靠着墙根蹲了下来,拿起筷子唏哩呼噜扒饭。
当吃到了第一口,郝宝根的小眼睛放出了震惊到迷茫的光芒。
天底下怎么还会有这么好吃的饭!
他这辈子只吃过两种饭,一种是小时候吃百家饭时,吃到的农户家的粗茶淡饭;一种就是自己乱七八糟做的饭,把粮食和菜煮熟,再撒点盐完事儿。
这两种饭和“好吃”谈不上任何关系,只是为了维持生存而必须的进食。
久而久之,郝宝根的味蕾退化到吃什么都没感觉,舌头像是摆设,吃饭的目的就是把食物嚼碎了倒进胃里,过程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现在郝宝根却感觉到他的舌头活了。
像是春风唤醒万物,舌尖上沉睡已久的味蕾终于被这一碗普普通通的员工餐叫醒了。
甜味,咸味,酸味,辣味……原来饭菜里可以有这么多复杂的味道,互相冲突又彼此和谐,每一种滋味都让口水止不住地疯狂分泌。
肠胃轰鸣,但不仅仅是因为饥饿。
它们已经做好了准备,热烈地去迎接这一场从未有过的盛宴。
郝宝根拿着筷子的手在颤动,过度激动下,手指几乎握不住两只细细的竹筷。
太好吃了,实在是太好吃了,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饭菜……
他埋头苦吃,努力将碗里的食物往嘴里倒,根本顾不上吃相。
即使是当年饿了一周、只能靠水和野果充饥的时候,郝宝根也没有这样的忘乎所以。
似乎天地万物都不存在了,世界上只有他,以及手里的这碗饭。
菜是普通的芹菜,过油清炒,断生就出锅。吃起来脆生生的,甜而多汁,还有种芹菜特有的清香。
肉是中午没卖完的鸡杂,先卤后炒,放了有点腌过头的泡椒和泡姜,极浓郁的酸辣味,光是闻一闻都要让人吞口水。
饭是粗粮,土豆蒸熟压碎,加入玉米粉,和成颗粒状的面粉后上笼蒸熟。口感粗粝有嚼劲,吃起来饱腹感很强。
不管是菜还是饭,都是本地最常见的食物,做法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无非是蒸炒而已,随便哪家的厨房都能做。
但简简单单的两菜一饭,却让郝宝根吃得忘乎所以,几乎忘了他是谁,他在哪里。
长期营养不良而干涸的身体,此时像是流进来了一道潺潺细流,从胃部蔓延至全身,缓慢却有力地滋养着全身。
直到碗中最后一口饭吃完,对着空荡荡的碗,郝宝根这才如梦初醒。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矿上的工人明明有免费的食堂可以吃,却花着钱、排着队也要到这家店吃饭。
要是他有钱的话,也要天天来村口的饭店大吃大喝。
郝宝根端着空碗,臊眉耷眼地进了屋,见其他人都吃完了,桌上的盘子还没收。
他左右看看,偷偷
摸摸将盘里的剩菜都倒进自己碗中,又拿着勺子去刮干净锅底的饭。
贺明军见他这副做贼似的德行,从背后走过来,冲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郝宝根一个激灵,差点把碗都摔了,回头见是二老板,下意识堆出满脸讨好的笑。
贺明军说:“站直了,大大方方的,吃个饭还鬼鬼祟祟的,下次在屋里坐着吃饭。”
郝宝根哎哎哎地连声答应,反应过来贺明军说的是什么,一脸惊喜地问:
“俺下次还能吃?”
贺明军嗤笑一声:“我又不是黄世仁,开的也不是黑店,让你干活归干活,饭还是管的。”
郝宝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欢乐地说:“那俺能不能一直就这么干下去啊?”
贺明军挑眉:“怎么,你还想一直在我们店干活啊?”
郝宝根疯狂点头。
要是能一直吃到这样好吃的饭菜,他就算是一辈子给贺家当长工都值了!
贺明军乐了:“看你小子表现吧。”
郝宝根陷入沉思。
表现……要怎么表现呢……
第二天,贺明军大清早坐着公交车来到分矿,刚走到村口,他就被饭店门口的一大群鸡惊到了。
“哪来这么多的鸡?!”
鸡群旁蹲着的一个人站了起来,正是郝宝根。
他头上顶着几根鸡毛,打着补丁的衣服上全是点点白色的鸡屎,眼圈黑黑的,一看就是一夜没睡。
“二老板!”
郝宝根热情地冲贺明军扑了上来。
“俺把附近村里的走地鸡都买回来了!”
贺明军身后跟着的胖老头嚷嚷着:
“咱们提前说好的,我是厨师,杀鸡的活儿可不归我管!”
郝宝根扑向贺明军的动作一顿,迟疑地问道:“二老板,你不在店里当厨师了?”
那他之前说的只要自己在店里干活、就能一直管饭的话还算数吗?
贺明军这趟抽空回一矿,就是为了见这位新招聘的厨子。
贺明珠忙着备考,把招人的事嘱托给了冯解放。
自从成为一矿老店的厨师后,冯老头这段时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既是重新干回了老本行,人生焕发第二春;又是再次开始挣工资,一家之主归了原位。
冯解放按照贺明珠给的菜谱,一丝不苟地做菜,店内老顾客虽然嘀咕怎么换了个厨师,但饭菜口味没变,也就没什么意见了。
而且因为冯解放干了三十多年的厨师,在面对前厅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新单子时,多线程处理能力极为优秀,游刃有余,可以同时进行煎炒烤炸的工序。
老头经验充足,手脚麻利,一个人在厨房指挥锅碗瓢盆,很是自得其乐。
前厅的客人们只见一道接一道的菜流水似的送出来,点完菜后最多只需等五分钟,就能收获一道热气腾腾的小炒。
还有人专挑正对厨房窗户的位置坐,就为了看冯厨子做饭的画面,有一种后世刷短视频的快乐。
因为中考时间的不断临近,贺明珠已经很少去店里。
她已经做好了这段时间营业额下降、成本上升的准备,除了每周盘一遍账本,剩下的事情都放手不管。
但冯解放是个严于律己到有点刻板的老头,与其他厨子“不占老板便宜就是吃亏”的观念不同,冯老头有着替东家守好店的朴素正义感。
士为知己者死,当初小老板不嫌弃他这个退休老头,如今他也不能趁人之危。
店里的流水清清爽爽,账本上一进一出都写得明明白白,没有一分钱含糊的地方。
老店营业额不仅没有下滑,反而还因为冯解放出菜速度快,而能在同一时间内服务更多顾客。不需要长时间等位,来店里吃饭的人更多了。
而且冯解放还很爱惜东西,不管这东西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一米一菜都不能浪费。
贺明珠会丢掉的白菜梗、茄子把、芹菜根,冯老头都会留下来做菜。而且他用油用盐也很节约,不炒菜的时候就将灶台的火熄了,省下不少煤炭。
因着冯解放的俭省,店内的成本下降了许多,使得当月的毛利增加不少。
贺明珠看到账本时,还以为是写错了数字,怎么这个月的利润居然会比上个月高出那么多?
要知道为了开新店,她动用了一大笔存折上的钱,可以说年后到现在开店的利润都花得差不多。
但要按照现在的盈利水平,用不了多久,存折上的数字又会恢复原状,甚至还会更多。
因此,贺明珠对冯解放更加信任了。
她托冯老头在认识的人里招个新厨子,他二话不说,立刻联系了人品厨艺双双过关的老友。
老友也是退休的国企食堂厨师,和他给儿子让位不同,老友则是因为脾气臭,得罪了领导,要被发配到锅炉房烧锅炉。
老友怒不可遏,他这手是用来铲饭的,不是用来铲煤的,气冲冲找劳资科办了内退。
内退后,他在家里闲不住,寻思着现在改革开放了,要不自己开个小饭馆吧。
但他这臭脾气不仅得罪领导,还得罪顾客。
顾客说要点碗热汤面,他说你不会吃,这时节谁吃汤汤水水的,我给你上一碗干拌面。
顾客说多夹点咸菜,就好这一口,老友脸一拉,夹这么多你吃得完吗?别浪费了我的咸菜。
顾客说多放点辣椒,他就爱吃辣,老友撇着嘴,辣椒不要钱啊,知不知道现在市场上辣椒多少钱一斤?
就这臭脾气,小饭馆没开一周就倒闭了。
要不是看他年纪大,怕出事儿,顾客都想和这老东西打一架。
冯解放把老友介绍给贺明珠时也挺不好意思的。
“他这人就是有个毛病,脾气大,嘴臭,说话不中听。不过人是个好人,从来没贪过厨房的东西,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把食堂的肉带回自己家。而且他手艺不错,大锅饭和小炒都能做。小老板,您要是不嫌弃的话,我让他来店里和您见一面?”
分店那边贺明军已经忙到连轴转,放话说再不招厨师他就要撞死在豆腐上。
贺明珠急着招人,对冯解放又比较信任,听了他的话,同意让他那个坏脾气的老友来面试。
面试的那天是周末,等人的时候,贺明珠带了卷子来店里做。
“先说好了,每个月工资要是低于三十五块的话,我可不干!”
店外忽然传来嚷嚷声,贺明珠写卷子的手一顿,转头看向门口。
冯解放带着一个胖老头在门口站着,他一脸的尴尬,连声对胖老头说:“你小点声!老板还没说招不招你呢,你就先谈上待遇了!”
胖老头嘟嘟囔囔:“这不是给私人干活吗?又不是以前给国家干……为了国家牺牲奉献那是应该的,可要是为了个体户,那我可奉献不来。”
冯解放严肃道:“不管是为国家还是为私人,工作就是工作,该怎么干就怎么干,怎么能区别对待?你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当我没联系过你吧。”
胖老头不以为意:“你这个老东西,还跟我讲起这一套了。算了算了,就当是老了发挥余热吧。”
他看向店里,发现了角落里正在写卷子的贺明珠,惊讶道:
“唉哟,你们店还招童工啊?”
第88章 第88章酥黄菜和三不粘
煤矿人家,三人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尴尬。
胖老头耐
不住,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老冯,你们饭店老板长得还挺显小的,看着像个初中生啊,面相真年轻。”
冯解放无奈地说:“什么长得显小,我们老板本来就是还在上初中。”
胖老头一惊,下意识就问:“老板她爹呢?你们饭店谁在管事儿?总不能老板就是个初中生吧?!”
贺明珠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就是管事儿的,这家饭店我说了算。”
胖老头看向贺明珠,又看向一旁的冯解放,见两人不似开玩笑,嘴角抽动,干笑着说:
“哈哈,哈哈,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贺明珠开门见山地说:“我们饭店现在缺个厨师,冯师傅说您厨艺好,人品也不错,把您介绍到我们这儿。大家是第一次见面,您要不先自我介绍一下?”
一听冯解放说他厨艺人品俱好,胖老头脸上原本尴尬的笑立刻变得真情实感起来。
“哎呀,这个老冯,就是爱说实话,全矿务局的厨子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样有良心的,我这个人就是说话直,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眼,跟我相处久了的,没一个说我坏话的……”
见胖老头自吹自擂上了,贺明珠不客气地打断道:“您先自我介绍吧。”
胖老头没说完的话就被卡在了嗓子眼了。
他讪讪地摸摸肉脑袋,不熟练地说:“那什么,我叫曹全安,原来在机电厂食堂上班,后来办内退回家了。之前开了家小饭馆,黄了,现在没工作。老冯和我说你们招厨子,我就来了。”
说着说着,曹全安就忍不住问:“哎,听说你们这儿给厨师一个月开三十五块的工资,真的假的?”
贺明珠颔首:“是真的,不过这是在一矿老店的工资。如果是在分矿新店上班的话,每个月再加十块钱补助。”
曹全安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四十五块啊!那行,我干了!你们新店在哪儿,我今天就开始上班!”
曹全安急吼吼站起来,乐得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贺明珠不动声色地说:“您先别急,虽然您对工资很满意,但我还没决定招不招您呢。”
曹全安一愣:“啊?”
冯解放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按坐在椅子上。
“急什么,连试菜都没试,光凭你几句话就能定下来?”
曹全安说:“老冯,你没和老板说我会做菜啊?怎么还要试菜?试什么菜?不是我吹,这地界就没有我不会做的菜,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水里游的,上手就能做菜。”
他吹完牛,转头对贺明珠说:“那小老板,你说吧,要我做什么菜?”
贺明珠没说话,伸出手,往桌子上放了颗圆滚滚的鸡蛋。
鸡蛋顺着惯性,咕噜噜地滚到桌子边缘,曹全安下意识抬手接住。
贺明珠笑眯眯地说:“那就做一道鸡蛋菜吧。”
鸡蛋?
曹全安拿着鸡蛋进了后厨,环视一圈,厨房里东西倒挺全的,光锅就分了平底尖底铁锅砂锅好几种,调料摆成长长一排,有市面上买的,也有饭店自制的。
要是让他自由决定做什么菜的话,曹全安有把握做一桌乌城版的满汉全席,可现在食材限定在鸡蛋上,那就有点麻烦了。
煎鸡蛋、炒鸡蛋、煮鸡蛋、蒸鸡蛋、蛋炒饭、蛋花汤……
这些都太简单了,是个人就会做,显不出他的能耐。
可要做点不简单的菜吧,一般大菜里鸡蛋都是作为辅料,不管是芙蓉鸡片还是木樨肉,主角是肉不是鸡蛋,这就和小老板的要求相悖了。
做什么菜呢?
曹全安犯起了难,一双胖手左右摩挲鸡蛋,这小老板可真会给人出难题。
忽然,他脑中的灯泡一亮。
想到了,就做酥黄菜吧!
曹全安随手拿过一只干净大碗,一手打鸡蛋,一手拿筷子,几下就将蛋黄蛋清搅成了一团。
这酥黄菜是他之前和一个东北来的厨子学的,据说这是当地传统菜,也是道甜口的女士菜,吃起来酥香松软,女人孩子都爱吃。
这煤矿人家的小老板既是女人又是小孩,肯定会对甜口菜爱不释手。
再加上酥黄菜是东北那边的特色,乌城本地没几个人吃过。
新奇又好吃,保准小老板吃完了还想吃,试菜这一关还不是轻轻松松一举拿下?
搅匀了鸡蛋,曹全安烧火热锅,在锅中倒入少许油,并将油涂抹全锅。接着倒入半勺鸡蛋液,转动锅把,让鸡蛋液均匀地摊成一张薄薄的小饼后对折。
如是再三,直到碗中的鸡蛋液都被舀完,变成了一摞鸡蛋饼。
曹全安将蛋饼改刀,修成菱形,用碗中剩余的鸡蛋液涂抹在蛋饼上。
他热锅烧油,将蛋饼下锅油炸,直至蛋饼在高温的作用下陆续膨胀起来,像一只只鼓着肚皮的小金鱼。
最后在锅中熬糖,下入蛋饼,将糖浆均匀地裹在蛋饼上。
当酥黄菜上桌时,白瓷盘子中,油炸后的鸡蛋片色泽金黄,裹了一层糖浆后,泛起诱人的光泽。
筷子轻轻一夹,随着鸡蛋片的升高,数根长长的糖丝被拉起来,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冯解放惊讶道:“老曹,你还有这手艺啊?”
曹全安自得地说:“这算什么,一道小菜而已,要不是小老板要求只能用鸡蛋做菜,满汉全席我都能给你做出来。”
他把盘子转向贺明珠,并递上一双筷子。
“小老板,尝尝?”
贺明珠不客气,拿过筷子,夹了一片鸡蛋就尝起来。
随着她的动作,细细的糖丝裹在鸡蛋上,随着拉力增强,在绷紧到了极致后,纷纷断裂。
牙齿轻轻咬下去,能感受到油炸过后鸡蛋的酥脆,某种程度上有点像薯片,但又和薯片不完全相同,酥黄菜的内里是松软而细腻的。
而外层在酥脆的同时,又能品尝到香甜的味道,每一口都是复合的口感,让人回味无穷。
贺明珠放下筷子,夸赞一句:“以前光知道有拔丝红薯这道菜,没想到鸡蛋也能拔丝。曹师傅,您这手艺相当可以啊。”
冯解放也尝了一口,说:“炸鸡蛋的火候把握得刚刚好,一点都没焦。你这糖浆也熬得恰到好处,吃起来尝不出一丝苦味。”
曹全安更得意了,摸着肉脑袋嘿嘿地笑。
“就我这手艺,不是我吹,整个矿务局都找不出几个比我做菜更好吃的了。要不是我这人没心眼,说话直,友谊饭店的大厨我也当得起。”
友谊饭店是矿务局最高档的一家国营饭店,来吃饭的都是局里的领导干部,以前不对外接待。也就是现在改革开放了,才开始对外营业。
不过友谊饭店的消费高,一顿饭动辄要花几十块钱,普通人也吃不起。
据说友谊饭店的厨师都是在北京钓鱼台宾馆进修过的,还和前清御厨的传人学过,会做宫廷菜,论起厨艺来,在本地几乎没有竞争对手。
曹全安拿友谊饭店给自己抬身价,纯粹是往老脸上贴金。
冯解放咳了一声,示意他收敛点儿。
曹全安只当没听见,腆着脸皮说:“小老板,酥黄菜好吃吧?我这试菜算不算过了?”
贺明珠爽快地说:“您厨艺确实不错,今天就来上班吧。先在一矿这边跟着冯师傅干一周,等熟悉菜谱了,就去分矿新店轮班,三天一换班。”
她又对冯解放说:“冯师傅,这段时间就辛苦您带一带曹师傅,把咱们饭店的调味、菜量什么的都让他熟悉熟悉,省得去了分店手忙脚乱。”
冯解放应道:“小老板,你就放心吧。”
曹全安急着挣四十五块的工资,反驳道:“老冯会做的菜我都会,他不会的我也会,没必要让他教我,这不浪费时间吗?”
贺明珠没说话,冯解放主动解释道:
“不是说我教你做菜,而是我们店做菜都要按菜谱来,倒多少油、放多少盐、炒多长时间都有固定要求,这样做出菜的口味也都差不多 ,不能按你的老习惯来。”
曹全安听了这话,纳闷道:
“我都干了三十多年厨子了,这做个菜还得从头按菜谱来?那我这么多年不都白干了吗?这和师父带小工有什么差别?”
见老友没理解他的意思,冯解放急道:
“怎么就和你说不清楚了?都说了不是从头教你做菜,而是你做菜时得按店里菜谱来,不能随你的性子,想不放盐就不放盐,想放酱油就放酱油,那出锅的菜不得成了一个厨子一个味儿啊?来吃饭的客人能满意吗?”
曹全安不知是不是脑子转不过这个弯,固执地说:
“不行不行,这我可不干,放个盐放个酱油还得听人指挥,随便招个小工都能干的活儿,叫我来干嘛?老冯头,要不你在矿上食堂干不下去呢,人家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一点都不实事求是,太随波逐流了。”
冯解放说不过曹全安,气得老头脸都涨红了。
曹全安还对贺明珠说:“小老板,不是我说,你这年纪轻轻的容易异想天开,做菜哪能都按菜谱来?新手才这么干,老手都是自由发挥。再说了,这菜谱还不一定写的靠不靠谱呢,你们得听我的,我有经验,我做出的菜客人们都爱吃。那什么破菜谱赶紧扔了吧,哪家正经饭店教厨子做饭啊?”
面对曹全安的质疑,贺明珠只来了一句:
“曹师傅,既然你这么说,那你之前开的那家小饭馆一定生意很红火啊。”
这句话戳中了曹全安的死穴。
他的小饭馆生意哪里红火了,除了第一天开业街坊邻居们来捧了个场,其他时间都是门庭冷落,一天也没几个来吃饭的客人。
曹全安百思不得其解,他做的饭哪里不好吃了,怎么就没个识货的人呢?
饭确实好吃,但他这个老板实在难缠。
曹全安在国企养了一身臭脾气,从来对客人没个好脸色,进店吃饭就像欠了他的,恨不能让客人进门放下钱就走。
吃得太快——牛嚼牡丹,懂个屁;
吃得太慢——磨磨蹭蹭什么呢,赶紧吃完把桌子腾出来啊。
吃得太多——瞧那抠抠搜搜的德行,恨不能连菜汤也舔干净;
吃得太少——浪费粮食,搁以前饥荒那年代,树皮都要啃,现在放着好端端的饭不吃,一个个惯得臭毛病。
客人也不是欠虐,谁没事儿干上饭馆花钱找骂,这不是纯粹贱得慌吗?
没过多久,曹全安的小饭馆就倒了,临关门时还欠了别人大几百块的开店钱。
当贺明珠问曹全安,他的小饭馆生意是不是很红火时,曹全安老脸涨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冯解放看了解气,心想让你老小子再狂,狂得没边了,见谁都想当孙子似的教训。
解气完,他还是给曹全安找了个台阶下。
“这老东西只会做饭,不会做生意,他也就剩一张嘴了,实际都是纸上谈兵。”
贺明珠笑着说:“刚刚听曹师傅说了那么多,我还以为他在饭店生意上有独门秘诀呢,刚想讨教一番,也好以后多向同行学习。”
曹全安嘟嘟囔囔地说:“不说开店,光说做饭的事,也不该让厨子照着菜谱做啊,这哪能做出好菜?就说今天这道酥黄菜,要是只照着菜谱做,那什么时候也吃不着酥黄菜啊。”
贺明珠问曹全安:“曹师傅,您觉得开饭店最要紧的是什么?”
曹全安脱口而出:“好吃!”
“错。”
在冯解放和曹全安惊讶的目光中,贺明珠坦然地说:“是稳定。”
“稳定的产出,稳定的口味,稳定的质量——客人无论何时来店里吃饭,都能吃到近乎相同的菜,不需要担心上一顿是美味,下一顿就变得难吃。也不需要担心因为店里换了厨师,原本好吃的菜现在变得味同嚼蜡。”
曹全安从未听说过这种理论,怀疑地问:“难道客人就不会吃腻吗?”
贺明珠说:“当然会啊。”
曹全安不理解了,既然客人会吃腻,那为什么还要顽固地要求厨师按菜谱来做菜呢?
冯解放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我们店定期上新菜,这样如果客人对吃腻了原来的菜,也可以用新菜来换一换口味。”
新菜吗?
可新菜不还是按菜谱来做吗?那和之前的旧菜有什么差别?
不管客人什么时候来吃饭,也不管做菜的是哪个厨师,相同的菜永远都是相同的味道,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厨师特色,这有什么意义呢?
贺明珠笑眯眯地说:“对于客人来说,一家饭店不需要有过多的惊喜,毕竟惊喜变了质就是惊吓。”
“就像是一道西红柿炒鸡蛋,今天冯师傅放了糖,明天曹师傅放了盐,后天再换一个新师傅,他放的是辣椒——这道西红柿炒鸡蛋永远处于不确定的状态,谁也猜不出到底是什么口味。客人想吃甜口的,却吃到了辣味版西红柿炒鸡蛋,这难道会让客人高兴吗?”
“又比如粽子,北方人吃的是蜜枣粽,南方人吃的是咸肉粽,虽然两种口味都好吃,但饭店给北方人上了一盘子咸肉粽,给南方人上的是蜜枣粽,客人直到咬开粽子,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馅儿的。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挺好玩儿的,但对更多的人来说,这就是惊吓。”
贺明珠双手按在桌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与曹全安对视。
“我不追求惊喜,更不需要惊吓,我只要求稳定地向客人提供水准线以上的美食。无论客人什么时候来吃,无论做菜的厨师是谁,饭菜的味道都会和他记忆中一样美味。”
“这就是我对厨师的要求。”
大概是被贺明珠的气势所震慑,曹全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贺明珠说的话。
原来,开饭店最重要的是求稳吗……
他没注意到,一旁的冯解放目光复杂地看着贺明珠。
小老板这是……将厨师的作用压到了最低啊……
虽然他之前隐隐有觉察,但没有贺明珠今天说得这么直白。
不管厨师是谁,不管后厨换了多少厨师,只要有明确的菜谱,厨师只不过是复刻菜谱的工具人。
以前那种大厨一人就可决定酒楼生死的情况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只要菜谱存在,无论走马灯似的换多少厨师,都不会影响到饭店的生意。
无论是他还是曹全安,亦或是贺明军,他们都不是饭店经营的决定性因素。
真正决定煤矿人家前途命运的,只有贺明珠一人,也唯有贺明珠。
她定的菜谱,她选的员工,也是她一手左右着饭店的生意。
即使她现在已经很少亲自主厨,但从后厨端出来的每一道菜上都无形铭刻着“贺明珠”三个字。
当冯解放还在感慨万千时,曹全安试图换个角度来和贺明珠辩论。
“就算你说得对,饭店最重要的是稳定。但你怎么确定按菜谱做出来的菜一定是最好吃的?”
贺明珠挑眉,带着几分骄傲地说:“因为这个菜谱是我定的。”
曹全安口不择言,忘了面前站着的是决定自己能否留下上班的老板。
“难道你定的菜谱就一定好吃吗?你得证明,你做一道菜证明给我们看!”
贺明珠笑了笑,说:“好啊。”
曹全安不相信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会比他这个三十几年的老厨子还会做饭,看看她那小细胳膊,拿得起菜刀、端得动大铁锅吗?
贺明珠语气一转,又说道:“但我有话在先,要是证明了我做的菜更好吃的话,曹师傅,你的工资就要少十块钱了。”
曹全安闻言呆住了。
啥,少十块钱?
那就是四十五块的月工资变成三十五块,和不需要外派到分矿的冯解放持平了?
曹全安一咬牙一跺脚,他就不信了,一个小姑娘做的饭会比自己更好吃!
“行,要是你做的饭比我做的好吃,大不了,少十块钱就少十块钱!”
贺明珠推开椅子起身,要往厨房走
去时,身后又传来曹全安的声音。
“不过我还有个要求!”
贺明珠转身:“什么要求?”
曹全安说:“我们俩是选手,不能做裁判;老冯在你饭店里上班,他也不能做裁判。裁判得让顾客来当,还不能告诉他们哪道菜是你做的。”
贺明珠干脆地说:“没问题。”
她走进厨房,举起一颗鸡蛋,冲曹全安挥了挥。
“为表公平,我也用鸡蛋做一道菜。”
曹全安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惊。
她也要用鸡蛋做菜?
鸡蛋还能做出什么好吃的菜?
总不至于比他的酥黄菜还好吃吧?
还是说,她打着用鸡蛋做菜的名头,实际上用其他食材做菜?
想到这里,曹全安坐不住了,噌地一下站起来,三步两步追到了厨房,他得监督贺明珠做菜的全过程。
冯解放也跟了过来,低声道:“你怎么能这么和小老板说话?你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呢吗?”
曹全安咬着牙说:“我做了一辈子菜,就不信还比不过一个小姑娘。让我照着菜谱做菜,我不甘心!”
冯解放不再说话,一个老厨子的执念,多说无用。
两人就看着贺明珠从放菜的大筐中拿出了几颗鸡蛋,敲碎壳后将鸡蛋液都倒进小盆中,加入白糖,又倒入绿豆淀粉调成的汁,筷子搅匀后过筛。
接着她用旺火热锅,锅烧得冒烟后倒入一大勺油,左右晃动锅把,将油均匀地涂抹在每一寸锅面后,将剩余的油都倒出来。
贺明珠将搅匀过筛后的鸡蛋液缓缓倒入油锅,一手转动锅把,一手翻炒蛋液,并在此过程中不断加入油,随炒随加,避免粘锅。
曹全安看着贺明珠的动作,不由得好奇地问冯解放:“你们小老板这做的是什么菜?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冯解放没说话,眯着老花的眼睛,看着锅内的蛋液在高温作用下不断蒸发出水分,用液体逐渐变成半凝固,又从半凝固状态转为固体。
贺明珠的手腕细瘦,握着锅把的手却极为有力。
光是一个推炒的动作,她就重复了数百遍,十几分钟内动作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形。
高温的厨房,只见她头上的汗珠一滴滴流下来。
曹全安不再说话,心中却对贺明珠渐渐改观。
这个小老板,也不像表面那样弱不禁风啊,居然单手颠得动十多斤的大铁锅……
随着贺明珠的动作,鸡蛋液从最开始稀糊糊的一滩,渐渐凝固起来,变成了金黄浑圆的半球,在油润的热锅里自在地滑来滑去。
曹全安见状,忽然想起什么,指着锅,磕磕巴巴地说:“这、这、这是……”
贺明珠单手操锅,将锅从灶台上拎起,微微倾斜,蛋糊顺着她的力道,顺滑地从锅上滑了下来,精准地落进了盘中。
“这道菜叫三不粘,两位师傅要尝尝吗?”
她举起盘子,笑眯眯地向门边站着的冯解放和曹全安示意。
曹全安已经震惊到几乎失语,喃喃道:“她怎么会做这道菜……”
三不粘是从清朝传下来的京城菜,过去自媒体不发达的时候,都是隆盛轩、同和居这种老字号酒楼的不传之秘,全国也没几个厨师会做这道菜。不少人更是只听说过,但从来没尝过。
据说日本天皇也馋这一口,首相访华时特地去店里还灌了一暖壶的三不粘,带回去给这老小子吃,后来不少日本人专程来同和居吃这一口天皇同款。
曹全安忙不迭地跨进厨房,冯解放紧随其后,两个围着锅台转了一辈子的老厨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贺明珠手中这盘“三不粘”。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粘盘,不粘筷,不粘牙”的三不粘吗?
雪白的瓷盘中,盛着一轮金黄色的圆月,色泽鲜艳,状若凝脂。凑近闻一闻,醇香扑鼻。
贺明珠端累了,把盘子随手放在桌上。盘中的明月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似乎还在流淌中。
曹全安吞了下口水,敬畏地问:“老板,我、我能尝一口吗?”
贺明珠大方地说:“尝吧,随便尝。”
曹全安就拿了双干净筷子,轻轻去夹盘中的三不粘。
大概是他的动作太过小心,被夹起来的一小块三不粘从两根筷子间滑开,又回归了大部队。
曹全安一愣,重新去夹,这次他力气稍微大了些,这才夹下来了一小块三不粘。
他不急着吃,先体会了一下筷子传来的触感。
似糕非糕,似羹非羹,柔软而富有弹性,像是会流动的固体。
筷子间夹着的三不粘随着地心引力不断下坠,眼见要脱离筷子的控制了,曹全安急忙抻着脖子去接筷子上的三不粘。
嘶,这味道……
入口后,三不粘吃起来极为甜爽嫩滑,几乎不用怎么嚼,就顺着嗓子眼咕咚滑进了胃里。
明明是高油高糖高脂的三高食物,可吃到嘴里却是软香油润,浓甜不腻,甚至因为不粘牙的特性,还有几分清爽利口。
曹全安吃完了三不粘,呆立原地,一时间,他那颗向来粗犷的内心竟感到满腔怅然。
贺明珠只用鸡蛋、白糖、油以及一点绿豆淀粉,就做出了一道清朝流传下来的名菜。
别看原材料简单,做菜手法也单一,不像酥黄菜要先煎后炸再裹糖浆,三不粘的制作全程只需要反复推炒,但对于厨师技艺的要求却极高,考的是真功夫,稍有差池端上桌的就不是一轮金黄的明月,而是一碗粘稠的稀糊糊。
和这个小姑娘相比,他这三十多年的厨师生涯简直像在浪费时间。
他还有脸去质疑人家的菜谱,真是猪油蒙了心,仗着年纪大,什么不要脸的事儿都敢干。
冯解放正在赞叹地品尝三不粘,余光却看见身旁的曹全安抽了自己两巴掌。
他惊道:“老曹,你这是在干什么?”
曹全安对贺明珠说:“小老板,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对不住,刚才多有得罪了……以后我就按您的菜谱做菜,绝无二话!”
冯解放摇摇头,笑叹道:“哎,这个老曹……”
贺明珠却说:“曹师傅,您是厨师界的前辈,我一个后进,以后有很多要向您请教的呢。毕竟按菜谱做菜只是为了保证出菜的稳定性,但论起好吃,菜谱就不是唯一标准了。您和冯师傅都是老厨师,手里有的是绝活儿,随随便便亮出来几道,就够客人们吃得高兴了。”
曹全安和冯解放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惊喜。
没想到小老板颇有胸怀,不但没有痛打落水狗,还温和地给这件事收了尾,给大家留足了面子。
这样的年纪,却有此等的心胸,真是让人佩服。
贺明珠接着说道:“以后啊,这菜谱不只由我来定,您两位也可以定,只要好吃,顾客反响好,这道菜就固定下来,成为我们饭店的特色菜。每被采用一个菜谱,就给提供菜谱的厨师发二十块的奖金,菜谱越多,奖金越多,上不设限。说不定到时候,奖金能比工资还高呢。”
听到贺明珠的话,曹全安不禁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笑来。
冯解放也说:“那感情好,我可得好好想想要出什么菜谱。”
曹全安重又振作起来,挤兑老友:“就你那手艺,我看这奖金是非我莫属了。”
他一边往出走,一边顺手抄起三不粘,对贺明珠说:“老板,这道菜我来负责清盘啊。”
冯解放追上去:“你这个老小子倒是狡猾,什么清盘,这不还有大半盘子没吃吗?”
两个老厨子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厨房,隔着墙,还隐隐约约能听到老头们吵架。
“别抢,别抢,我还没吃几口呢!”
“吃什么吃,你不是说要找顾客当裁判吗?现在裁判哪儿去了?”
“要什么裁判,我一个人还不够吃呢!”
“等等,最后一口是我的!”
“嘿嘿,晚了,吃完咯~”
听着两个老顽童打闹,厨房里,贺明珠一边解开围裙,一边露出笑容。
太好了,又拐来一位有经验的老厨师,这下二哥就不会再
嚷嚷着要撞死在豆腐上了。
第89章 第89章许家村的改变
许家村。
许大舅走在村里的小路上,遇到的村人纷纷热情向他打招呼。
“吃了么?没吃到俺家吃点儿?今天家里做肉龙,香得很!”
“去地里干活啊?俺家煮了绿豆汤,你喝一碗再去……”
“三大爷,进俺家坐会儿,看看俺家的小菜地,茄子挂了果,长得可好嘞!”
“也到俺家看看,今年种了二荆条,辣的很,闻一闻都受不了……”
许大舅咧着嘴,乐呵呵的,到这家尝一口肉龙,到那家喝一碗绿豆汤,再分别到种茄子和种辣椒的两家,看了看蔬果的成熟程度。
种茄子那家忙不迭地问:“三大爷,这茄子能不能给饭店送去?今年不留神种多了,俺自家可吃不了这么些个茄子啊。”
许大舅说:“这次不成,你先给俺拿上十斤,俺送到矿上让明珠看看,要是她说这茄子可以,那下次就多收些。”
种茄子那家高兴不已,摘了满当当一篮的茄子,也不称重量了,直接就塞给了许大舅。
许大舅一手接过篮子,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把毛票,数了几张后要递给对方。
种茄子那家连连推拒:“几个茄子值什么钱,你拿去给明珠尝尝,都是自家亲戚,吃点茄子不算啥。”
许大舅很坚持,将钱往对方兜里一塞,说:“一码归一码,收菜有收菜的规矩,你种点菜也不容易,不能白拿你的东西。”
种茄子那家的人笑得满脸都是纹路,热情地送别许大舅。
“三大爷,以后常来家里啊……”
许大舅拎着一篮茄子出了门,转头又被种辣椒那家的塞了一布袋辣椒。
“拿上拿上,给明珠的,不值什么,拿回去尝尝吧,这辣椒可辣呢,炒完锅都是辣的。”
许大舅依旧是固执地把钱塞给对方,对方不收,还关起了院门。他瞅了个空子,把钱往门缝底下一塞,塞完赶紧走了。
等许大舅回家时,除了茄子辣椒,手里提溜着各式各样的蔬果,推门而进时,手上的西红柿没拿稳,pia地摔到了地上。
这西红柿熟透了,红嘟嘟的,皮薄馅大,这么一摔就摔成了番茄酱。
院里散养的鸡纷纷呼扇着翅膀赶到事发现场,低头猛啄地上的西红柿碎片,不一会儿就吃得干干净净。
大舅妈习以为常地接过许大舅带回来的篮子,单独放在一个大筐里,上面盖了层竹帘,预备第二天往矿上送菜时,把篮子里的蔬果一并送过去。
许大舅脱下身上穿着的旧军装,从大缸里舀了一瓢水,这水在太阳下晒了一天,触感温热,就着脸盆把头脸洗了一遍。
“这天儿可真是越来越热了。”
大舅妈递给他一块毛巾,问道:“明儿个你和贵生去矿上送菜?”
许大舅穿着大背心,拿毛巾呼噜了一把脸,这才说:
“贵生赶车去分矿,俺坐公交去一矿,俺们俩分着走。”
大舅妈感叹道:“明珠这闺女现在真是越来越能干,从过年到现在这才多长时间,饭店开了两家不说,收的菜也越来越多了。弄得俺都不敢去别人家唠嗑,进门第一件事儿就是被人家拉去看菜地,接着就问收不收她家的菜,哎呦,俺哪能做得了这个主呢。”
“俺这外甥女像她妈,俺姐打小就能干,读书种地样样都行,这村里有几个老娘们能有俺姐当年那么威风?一般二般的老爷们都比不上俺姐。”
许大舅还自夸了一句:“不是俺说,俺们许家的种就好,要不怎么老贺家的娶了俺姐后,就能生出四个好孩子呢?”
大舅妈撇撇嘴,和老头子斗嘴。
“你们许家的种好?那咋还能生出你儿子这懒汉?”
说曹操曹操到,许表哥敞着襟、趿拉着鞋,踢踢踏踏从外面回来。
他走路不看地,一脚踩在沾满了西红柿汁液的泥上,脚下一趔趄,站稳了就在干地上搓了搓鞋底,继续踢踏着走过来。
“爹,娘,你们咋还在家里,没下地干活?”
说着话,他熟门熟路地掀开竹帘,从篮子里掏出一个西红柿,也不洗,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就吃。
许大舅呵斥:“这是要给饭店送去的,谁让你吃了?家里地里有,你想吃去地里自己摘。”
许表哥权当没听见,赖赖唧唧地说:“这柿子不赖,比咱家的好吃,娘,再给俺拿俩呗。”
大舅妈摁住竹帘,连连摆手,说:“没有了,没有了!”
许表哥不肯走,在厨房里四处寻摸,打开柜子看看里面有没有剩饭剩菜。
见柜子里只有一碗早上没吃完的咸菜,许表哥也不拿筷子,直接上手捻了两块咸菜,往嘴里一丢。
许大舅看不惯他这德行,虎着脸说:“明天你跟俺去送菜,别一天天的就光吃不干,都是成家的人了,也该立起来!”
许表哥一听要干活,麻溜地就踢踏着鞋走了,临了还扔下一句:
“爹,你别老想这些没用的,赶明儿俺给你生个孙子比什么都强。”
许大舅气得直喘气,大舅妈斜眼看他,来了一句:“许家的种好?”
许大舅:……
正说着话呢,许巧燕从西厢房出来,把一麻袋的干粉条递给许大舅。
“爹,这是明珠之前要的红薯粉条,都晾干了,你明天上矿时捎给她。还有一袋子土豆淀粉,俺一会儿也拿过来。你去了矿上问问明珠,看看她还有啥要的。”
许大舅的脸色变好了些,问闺女:“你还忙得过来不?要是忙不过来,俺替你和明珠说说?”
许巧燕笑着说:“忙得过来,忙得过来!”
她看向院里空地上摆得满满当当的晒粉条的架子,这些都是她日夜不休的劳动成果。
做粉条是个辛苦活儿,面对堆成小山的土豆红薯,要洗,要绞碎研磨,还要过滤杂质,沉淀淀粉,每一步都是极为繁重的体力活儿。
但许巧燕却乐在其中。
人晒黑了,手变糙了,胳膊变粗了,经常累的一沾枕头就是呼噜声四起,可第二天鸡才叫了第一声,她就麻溜爬起了床。
小山似的土豆红薯一天天减少,接着又在某一天重新垒成了山,架子上的粉条由湿变干,全部腾空后,又挂上了新的湿漉漉还在滴水的粉条。
认识的人都说许巧燕的精神头看着比之前好多了,脸上的笑也多了,一张脸黑里透着红,虽然还是话不多,但看着就知道她心情不错。
从小到大的小姐妹偷偷问许巧燕:“你不惦记那个姓贾的了?”
许巧燕抓着水管子冲土豆上的泥,听了就说:“那鳖孙有什么好惦记的?再说了,俺现在自己挣钱养活闺女,忙得很,没空想起那个姓贾的。”
小姐妹替她高兴:“可不就是个鳖孙嘛,不记得最好,让他当他的城里人去,俺们在村里一样吃得好睡得香。城里有什么了不起的,吃个饭买个菜都要票,还比不上俺们村里呢,你说是不是?”
许巧燕就笑:“俺赶车去集市上卖粉条,城里大娘们十斤十斤地抢着买,一百多斤的粉条没一会儿就卖光了,没买着的还要跟俺上家里买呢。”
小姐妹们听了嘻嘻哈哈地笑,听说城里人买块豆腐还要豆腐票,还不如她们在村里自在呢。
粉条好吃不好做,十斤土豆才能出一斤粉条,中间制作程序繁杂,费时又费力。
表嫂跟着许巧燕做了一段时间后,累得都开始回奶,加上挣了点钱后就没动力了,自己臊眉耷眼地退出了粉条小作坊。
许巧燕一个人夜以继日地洗土豆、晒淀粉、压粉条,虽然有许大舅和大舅妈帮一把手,但两老年纪大了,主要干活的还是她。
累归累,许巧燕却在这样的劳累中获得了心灵上的满足。
一百斤的土豆变成了十斤的粉条,十斤的粉条又变成了一把毛票,一天接着一天,一月接着一月,许巧燕攒下的钱越来越多,越来越能满足母女俩的日常花销。
灵灵虽然没爹,但她日常吃的穿的用的一点都不比村里的其他孩子差,每天都有五分钱的零花钱,在村里的小孩中简直说得上是大富翁。
她不是个小气的孩子,在小卖部买了糖后,隔着糖纸拿石头把糖砸碎,分给其他小孩。
小孩们吃了糖高兴地在原地直蹦,追着灵灵喊“老大”。
灵灵这个小小的大姐头,就带着一群孩子每天在村里疯,村人们都稀罕道:“这小闺女像她姑奶奶,虎头虎脑的,有闯劲儿。”
灵灵的姑奶奶正是贺明珠的母亲许红梅。
还有人说:“这三大爷家的出息都在闺女身上,你看看红梅,再看看明珠 ,还有现在的巧燕和灵灵,这儿子是一点也指望不了。”
自从贺明珠开始在许家村收菜,刚开始收购的量不多,村里人只拿“红梅闺女开饭店”这件事当个新鲜谈资,没有太放在心上。
但之后随着煤矿人家的生意越来越好,还在分矿开了家新店,要收购的菜量就直线上升,从原来的几户人家就能凑够,到现在大半个村子都参与了进来。
而且贺明珠一向在钱上很清爽,不管是定金还是尾款,一分一毫都没有拖欠过,当天收的菜,当天就结算清楚,哪怕店里一时现金不够,现去银行取钱也要付清。
村里挣钱的机会少,能挣着稳定钱的机会更少。
有勤快人每逢初一十五就去集市上卖菜,但卖多少卖多长时间都说不准,有时候一车菜拉过去,原模原样地又拉了回来,还耽误了一天的地里活计。
之前也有人来村里收菜,但不是死命压价,就是拿了菜不给钱,专门坑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土包子。
相比之下,贺明珠这边收购的菜稳定量大,还从不拖欠菜钱,经手的人也都是乡里乡亲,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最佳选择。
因此,村人对收菜这事越来越上心,早早就在自家院里种上了蔬果,每一寸土地都没浪费。
有的人脑子转得快,找送菜的许大舅和许贵生打听消息,饭店吃的最多的是什么菜?客人们喜不喜欢吃辣椒?西红柿用得多不多?
还有人找机会就把自家菜推荐给许大舅,让他在送菜时捎到饭店,最好让贺明珠看中,这样家里的菜就不愁卖了。
贺明珠一向来者不拒,只要蔬果的质量好,通通买回来做菜,哪怕是现有菜单中用不上,她也要琢磨一道新菜出来。
煤矿人家的菜单随着时令不断更新,客人们能吃到最新鲜的蔬果;而村里人也不用担心种出的菜卖不出去,要么全家顿顿吃同一个菜,要么让好好的菜烂在地里。
地里的蔬果换成了真金实银的钞票,村人们挣到了钱,在青黄不接的时节可以不用太过于苛待肚子,和红薯土豆相爱相杀。而是可以拿钱和城里人换粮票,买粮食来填抱肚子。
许大舅作为收菜大管家以及贺明珠的亲大舅,在村里的人望一时间直线上升,都快比得上他之前当生产队长的时候了。
作为最大功臣,贺明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村里人夸成了花,从“这闺女就是厚道,开饭店还不忘拉一把乡亲”,到“红梅的闺女比她还能干,真是虎母无犬女”。
某天,村口的大槐树下,有人突发奇想:“你说咱们村是不是旺闺女?这小子们没见有几个出息的,反倒是闺女一个比一个强。你看看红梅,再到红梅闺女,还有现在的巧燕和灵灵……”
她又列举了村里其他几户人家的闺女,最后说:“闺女们一个都不差,小子们反倒一般了。靠儿子不一定能靠住,靠闺女那是一靠一个准。俺看啊,家里还是得有个闺女。”
有人就反驳:“谁说的,俺看贵生这小伙就不孬,说话做事利索得很。”
家里有儿子的老头老太太纷纷附和,说对啊对啊,一家里哪能没个男人,要是没儿子,家里谁传香火?谁来顶门立户?
说归说,村里人回了家,关上门就教育自家闺女:“你可要好好学习,将来你读到哪一步,家里就供到哪一步。俺看闺女也不比儿子差,说不准你老子娘以后就靠你了。”
闺女们也很有志气,纷纷说:
“放心吧爹娘,俺肯定上进,以后就算没明珠姐那么能干,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村小的老师们下了课,在办公室聊天时,有老教师提起话头:“今年来上学的女生比往年都多啊。”
另一位老教师说:“去年辍学的几个女生,今年也都被家里送回来上课了,真是稀奇,这么多年了,头一回啊。”
年轻老师笑着说:“村里以前还有重男轻女的风气,现在连老头老太太都不怎么提这一茬了。都说儿子闺女都一样,不管是谁有出息,家里都沾光。”
老教师叹道:“这么多年的移风易俗工作做下来,今年才看到成效,可真是不容易。”
另一个本村的老师补了一句:“可不止是移风易俗的作用,还有别的呢。”
老教师好奇了:“还有什么?”
本村老师笑着说了两个字:“收菜!”
第90章 第90章中考前后
贺明珠要参加中考,最紧张的却是贺家三兄弟。
贺明国屋里屋外地来回转,嘴里不停念叨着:“铅笔削好了吗?橡皮拿了吗?钢笔的墨水都吸满了吗?准考证放哪儿了?”
贺明珠备考的书包被他检查了十几遍,想起点东西就拿起来再检查一遍,反反复复,看着比考生本人还慌。
过一会儿,他又进了小屋,拿着一把结婚时没散完的喜糖出来了,把糖都塞进书包里。
“考试的时候要是饿了就吃颗糖,糖纸上没字,我都检查过了。”
贺明军特意和曹全安换了班,前一天从分矿赶回来,天还没亮就钻进了厨房,和面剁馅儿做包子。
馅儿是两种,一荤一素,用的是最新鲜的肉和菜,绝对不会有一点变质。
之所以要在中考当天吃包子,都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面条不行,汤汤水水的,吃完了万一考试中途想上厕所怎么办?
炒菜也不行,吃起来不方便,要是小妹早上起迟了,来不及坐下来吃早饭怎么办?
粥更不行,没营养,落到肚子里一时饱,消化消化就没了,哪支撑得起高强度的脑力运动?
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包子最好,有面有肉有菜,吃起来也方便,三口一个,不一会儿工夫就能填饱肚子。
贺明军也不嫌麻烦,大清早起来发面,怕剁馅儿声音吵醒贺明珠,做贼似的拿着菜刀一点点切。
随着天色逐渐亮起,厨房烟囱里冒起了烟。等掀开蒸笼,白雾似的蒸汽散得满屋子都是。
贺小弟蹑手蹑脚从炕上爬下来,从门帘下探头看看贺明珠,见她还在睡,就悄悄出了门,小心把门关严实。
小狗将军现在正处于尴尬期,长嘴尖脸,丑得像个猴,身上的奶毛没褪干净,秃一片毛一片的,仿佛是瘌痢头。
它从小被家里人宠爱,丝毫没有变丑的自觉,见了人就摇头晃尾巴地凑过来,哼唧着要讨食。
贺小弟急忙握住它的嘴筒子,手指在嘴前比划:“嘘嘘,姐在睡觉,你不能说话。”
小狗像是听懂他说的话,不哼唧了,甩头摆脱贺小弟的手,趁他不备,扒开屋门钻进了贺明珠的小隔间。
贺小弟急得低声喊:“将军,将军,快出来呀!”
不一会儿,屋子里传来贺明珠带着睡意的笑声。
“哪儿来的小丑狗,我都被你丑醒了……”
小狗汪汪叫了两声,又听到贺明珠的声音:“好好好,不说你丑了,走,起床吃饭去。”
贺明珠出了屋子,见院中桌子上已经摆上了饭。
自从天气热起来,吃饭的桌子就挪到了院里,平时不刮风不下雨的时候,一家人就在院中吃饭。
齐家红被抽调去监考,早早就出门了,临走前给贺明珠准备了几条干净的手帕,让她手
心出汗了就擦一擦。
贺家三兄弟一个端包子,一个拿书包,还有一个拉凳子,团团伺候贺明珠太后用餐。
贺明珠两手各被塞了一个包子,在三双炯炯有神目光中,她嘴角抽搐道:
“只是中考而已,你们不用这么夸张吧……”
贺明国一板一眼地说:“不管是不是中考,每一场考试都要严肃对待。”
贺明军挤开他,说:“别管老大,他这会儿都快紧张傻了。放轻松,一场小考试而已,中午回来哥给你做好吃的。”
贺小弟急得直催促:“姐你快吃,将军要抢你的包子了!”
贺明珠拿脚拨开馋得直流口水的小狗,咬了一口包子,含糊不清地说:
“放心吧,中考而已,我有信心。”
这倒不是贺明珠吹牛,虽然才重生半年多,但她对中考还是很有把握的。
八十年代的中考虽然录取率很低,但本身并不算难,知识点都中规中矩,不像后世在出题时专挑偏怪难的题目,生怕考生答对了题。
毕竟考试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越来越难,越是早期的考试,考起来就越容易。
随着考生们吃透考点,摸准出题人的思路,掌握复习方法和答题技巧,为了控制通过率,出题方就开始提高难度。
从原本死记硬背就可以答出的题目,变成需要理解后变通才能做得出的题目,再到专挑犄角旮旯的知识点出题,考试变得越来越难、越来越偏、越来越怪。
考试题目被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套路,考生们只能疲于奔命地追逐着出题人。
不管是升学考试,还是职业资格考试,亦或是公务员考试,做历年真题时,早期的考卷写起来都很顺手,越到后面写起来就越困难,而当年的考试更是难出新高度。
因此,贺明珠在经历过一系列高难度考试后,回过头再去参加八十年代的中考,简直是满级账号重回新手村。
她在做真题时,几乎要被淳朴真诚的出题人感动了。
好单纯……好不做作……没有一点套路,和后世那些妖艳贱货们完全不一样……
虽然复习的时间只有短短半年,但贺明珠是一位临阵磨刀的高手。
她从应试教育中卷出来,又经历过大学的考试周,最擅长短时间内记忆大量知识点,曾创下一个月速通被称为“天下第一考”某职业资格考试的记录。
当年她也是下了苦功准备中考的,不少知识点还留在她的脑海深处,随着复习一点点浮现出来。
因此,当贺家三兄弟紧张得坐立不安时,贺明珠却很轻松,悠悠哉哉吃完了三个拳头大的包子。
贺家三兄弟一起将贺明珠送到了考场,说:“进去吧,我们在门口等你。”
贺明珠说:“别在门口站着了,多热啊。你们回去吧,把自行车留下,我中午自己骑回家。”
贺明国坚持要留,催贺明珠进考场。
“你要是做到难题慌了,就看看窗外,我们在这儿呢。”
贺明珠无奈笑了笑,这个大哥,怎么比她这个考生还紧张呢。
她接过挎包,朝兄弟们挥挥手,转身进了考场。
此时的分矿新店。
徐和平说:“小老板今天中考,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曹全安擦一把头上的汗,他人胖,怕热。
“你们老板可是个厉害姑娘,用不着你担心,我瞧着她啊,心里有谱着呢。”
徐和平想了想,说:“那倒是,她可不是个善茬,我看还是别替她担心了。”
他回想起自己是怎么被贺明珠拎到饭店当服务员的,不由得摇头。他当初第一面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姑娘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呢?
郝宝根蹲在门口墙根下,听到里面曹师傅和徐小哥的话,在心里疯狂点头。
对对对,说得太对了!小老板就是戏文里说的笑面虎,母大虫!
这时,有人在店门口探了个脑袋进来,左右看看,问道:“有饭吗?”
曹全安一看墙上的表,早饭的时间过了,午饭的时间还没到,灶台的火还没烧,要是单招待这人的话,他还得去厨房现生火,就有点不太想搭理。
“有,有,店里啥都有,您里面坐!”
徐和平懒洋洋的没动,郝翠兰却热情地迎了上来。
客人却不进屋,上下打量她一遍,沙哑着嗓子说:“给我来碗面,不进屋,就在外面吃。”
曹全安老大不乐意地进了厨房,扬声叫郝翠兰进来生火烧水,自己则摔摔打打地和面。
“就你事儿多,净给我找活儿,这不还没到中午吃饭的时间点吗?”
郝翠兰蹲在地上拉风箱,不一会儿灶台的火就呼呼地燃了起来。
“有客人来吃饭,总不能把人家撵走吧?曹师傅,这俺得批评你,不能为了自己省事儿,该干的活儿就不干,这不是白拿工资、占饭店便宜吗?”
郝翠兰心直口快,有啥就说啥,偏偏她说的都在理,顶得曹全安说不出话来。
他气呼呼地揉面,随便摁了几下就摔到案板上,擀成面饼,草草切了几刀,抻了两下,随手就把面条丢进了锅里。
郝翠兰也生气,这城里来的老师傅咋不讲理呢。
明明都是厨师,曹师傅的架子摆得比二老板还大,都快分不清谁才是老板了。
她用力推拉风箱,灶台里的火苗呼呼地蹿了起来,烧尽的煤灰也被吹到了外面,厨房里都是烟。
徐和平站在厨房门口,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拉着袖子掩住口鼻,闷声闷气地打了个圆场。
“翠兰,你这火再烧下去,厨房都要被点着了。还有曹师傅,你这面要是做的夹生了,客人可是要找店里麻烦的,到时候小老板知道了,能有咱们的好果子吃吗?”
他把贺明珠抬出来,厨房里剑拔弩张的两个人都冷静了些。
郝翠兰松开了风箱,不再泄愤似的使劲扇风,哼了一声,越过徐和平,头也不回离开了厨房。
徐和平笑着对曹全安说:“曹师傅,哪儿那么大的火气,消消火,别和小丫头片子置气。”
曹全安拿长筷搅了搅锅中的面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抱怨:
“这小丫头简直是老板眼线,我偷个懒不行,和客人说句话也不行,一天天的,不让我出厨房,就光围着锅台转悠了。”
徐和平嘴上说着:“村里的傻丫头,脑子里就一根筋,犟得很。”
心里想的却是,要是放你老曹出了厨房,以你的坏脾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和客人打起来。
郝翠兰这个认真到有些执拗的小村姑,歪打正着就克住了曹全安这个城里来的老油条。
面汤沸了两次,曹全安抄起笊篱将面条捞到碗里,又倒了一勺臊子,交给徐和平。
“行了,端出去吧。”
徐和平端着面碗出去前,曹全安又喊住他,满当当地夹了一碗咸菜,让他一并给客人送过去。
徐和平两手都被占住,开玩笑地说:“曹师傅怎么这次这么大方啊?我记得你之前可是看到客人多喝了两碗例汤都要生气。”
曹全安哼笑一声:“这店里东西又不是我家的,客人吃多少都随便。可要是我自家开的店,辣椒酱多舀一勺,我都得上去和他们吵一架。”
徐和平听了没话说,端着东西出去了。
这老曹抠门都没抠对地方,还和照顾生意的客人计较起了吃喝。
这就是为什么小老板在短短半年时间内连开两家饭店,他却连一家小饭馆的生意都支撑不下去。
店外空地,点面的客人坐在郝翠兰搬来的板凳上。
郝宝根好奇地偷偷盯着他看,这人可真怪,屋里明明有空桌子,他却非要在外面吃饭。
而且他穿着也很怪,初夏的天气还穿着厚外套,裤脚和鞋上沾满了泥巴,乱糟糟的头发上有几根草叶,看起来就像刚在野地里摸爬滚打完。
客人敏锐地觉察到郝宝根的视线,猛一回头,眼神冰冷,像开了刃的刀。
郝
宝根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跳起来,随手抓了只鸡就往后院溜,嘴里嘟囔着:
“杀鸡、杀鸡,我得赶紧把中午的鸡都杀了……”
徐和平端过来了面和咸菜,把两个碗递给客人,说:“您点的面,慢用啊。”
对方却并不接咸菜碗,抓过碗和筷子,像是饿极了,吃相凶狠,一分钟不到就将整碗面都倒进了肚子,看得徐和平目瞪口呆。
客人吃完了面站起身,把碗往椅子上一放,看看徐和平,又看看店内的几个人,右手缓缓摸向鼓囊囊的后腰。
徐和平以为他要付钱,便说:“肉臊手擀面九分钱一碗,您给我一毛,我给您找钱。”
客人还是不说话,也不掏钱,徐和平觉得这人有点奇怪,该不会是想赖账吧?
他上前一步,警惕地堵住对方可能逃跑的路线。
这时,远远地忽然传来一群人的声音,正是中午下班来吃饭的分矿职工们。
“和平,老曹今天准备做什么好菜?”
“宝根开始杀鸡了没?让他多弄点鸡血出来,我要吃辣炒鸡血!”
听到人群喧闹的声音,客人脸色一变,手从后腰抽出来,绕过徐和平,转身就跑。
这人还真是吃白饭的?
徐和平当即就追上去:“哎,哎!别跑,你把饭钱付了!”
他自诩跑得不慢,但逃单的那家伙跑得居然更快,没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身影。
徐和平扶着膝盖喘气,眼前是看不见尽头的青纱帐,玉米长得密密麻麻,根本看不见人影。
他突然心生不安,面前绿油油的玉米地里像是潜藏了无限危险,本能催促着他快点远离。
徐和平最后看了一眼,转身返回饭店。
店内客人坐得满满当当,他走进厨房,悻悻地说:“没追上,叫那小子跑了。”
曹全安幸灾乐祸:“哈哈哈,我就说不招待这人,小郝非要搭理他,这下好了吧,白赔一碗面。”
进来端菜的郝翠兰被他说得心生愧疚,从兜里掏出钱,说:“都是俺惹的麻烦,俺把面钱付了吧……”
徐和平没收她的钱,摆了摆手,靠在墙边喘匀了气,才说:
“和你没关系,我看那人不像是个善茬,算了,就当破财消灾吧。”
曹全安嚷嚷:“那面钱怎么办?咱们是来饭店上班的,可不能白占了老板便宜啊……”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看郝翠兰。
徐和平拦住了话,说:“行了,我和小老板说,她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
徐和平把事儿揽了下来,曹全安转身回灶台颠勺,嘀嘀咕咕地说:
“今天来一个逃单的,明天来两个逃单的,天天逃单,这饭店用不了多久就得黄……”
徐和平不搭理他,端起盘子出去上菜了。
郝翠兰却把这话听了进去,盯客人盯得更紧了,没买单就不给上菜。
有人开玩笑:“哎哟,这服务员是怕我们跑了啊?”
郝翠兰一张脸涨得通红,被客人说了也要坚持先付钱后上菜。久而久之,她的脸皮练得厚实多了,对着客人也敢调侃回去。
当曹全安再次故意拿话点她时,郝翠兰仰着脸说:
“曹师傅,这不是您的自家生意了,店里有店里的规矩,您还是收了脾气吧。”
曹全安被说得瞠目结舌,他本来就是欺软怕硬的主儿,人家强硬了,他反倒蔫下来,欺负不了小姑娘脸皮薄,他也就消停了。
此消彼长,分店这边的气氛再次回归了平静,徐和平也不用左右调和,乐得清闲。
一矿家属区。
中考结束后,贺明珠彻底放松下来,回了家,一头扎在炕上,睡得晨昏颠倒,不知日月。
大半夜睡醒了就摸到厨房,翻出几个二合面馒头,就着酱豆腐吃完,反身回去继续睡。
贺明国忧心忡忡,和齐家红说:“小妹这是不是病了啊?要不我明天带她上医院瞧瞧?”
齐家红笑着说:“放心吧,她没事儿,就是之前复习累着了。”
贺明国还是不放心,第二天一早让齐家红去叫贺明珠起床。
贺明珠睡得香甜,齐家红根本叫不动,贺明国急了,确认贺明珠衣服穿得齐整后,掀开门帘进了隔间,拉着她的两条胳膊,硬是把将贺明珠从床上拽起来。
贺明珠被拉得坐起来,睡眼朦胧地抱怨:“大哥?大嫂?你们干嘛啊?”
贺明国说:“别睡了,走,今天我带你上医院看看去。”
贺明珠甩开他的手,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哥,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贺明国很严肃:“哪个没事人能一口气睡上三天三夜啊?快穿好衣服,跟我去医院。”
贺明珠也睡得差不多了,伸了个懒腰,从炕上跳下来,伸展了一下筋骨。
“好了,我醒了,不睡了。”
贺明国怀疑地上下打量,见妹妹脸色红润,眼睛清亮,除了脸上有睡出的印子,看起来精神极了,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小学还没开始放暑假,齐家红赶着上班,顺路送贺小弟去托儿所,骑着车先走了。
贺明国今天上夜班,傍晚的时候才出门,这会儿还留在家里,拿着扫帚把院子打扫干净。
贺明珠在屋里屋外转了一圈,问:“我二哥呢?”
贺明国说:“他去分矿了,说是曹师傅已经连上五天班,他得去把人家换下来。”
贺明珠“哦”了一声,忽然想起来件事儿,之前忙着中考把这事儿给忘到后脑勺了,差点耽误了正事儿。
她赶紧说:“大哥,你先别打扫了,我有要紧的事儿和你说。”
贺明国拄着大扫帚,好奇地问:“你能有什么要紧事儿啊?”
贺明珠说:“我替你报名夜大了。”
就在前段时间,本地夜大开放报名,贺明珠从报纸上看到消息后,立即就替贺明国报了名,还没来得及和他说。
听到贺明珠的话,贺明国一愣,什么意思?让他上夜大?
他下意识就拒绝:“我不去,上夜大干嘛,我有工作还上什么学啊。”
贺明珠早就猜到他要这么说,不慌不忙道:“你先别急着拒绝,待会儿我们去趟医院,你回来了再做决定。”
贺明国不以为意,去趟医院能这么样,难不成医院还有仪器能改变大脑里的想法不成?
他正好也想带贺明珠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正常人怎么能连着睡三天三夜,而且她这半年时间都在连轴转,兼顾生意和学业,他看着都替妹妹累得慌。
她年纪轻,一时看不出身体亏空,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好的身体才能长远地为革命事业做贡献,不能仗着年轻就随意挥霍健康。
兄妹俩各怀心思,倒在去医院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
小狗目送两位主人离开,呜了一声趴在门口,今天家里又只剩它自己了。
太阳缓缓地自东向西移动,树影拉长又变短,当再次拉长时,院门一声响,小狗激动地摇着尾巴凑到门口,欢快地往人身上扑。
贺明国没心情逗狗,心事重重地走进来,想了想,不甘心地对贺明珠说:
“我这才上了一年班……”
贺明珠抓着小狗前爪,教它用两只后脚走路。
听到贺明国的话,她说:“大哥,别想了,挖煤对呼吸道的损伤太严重了,你也听到医生的话了,你现在的肺看着还算干净,可要再这么干下去的话,迟早有一天要得矽肺。”
贺明国抿着嘴,年轻的脸上露出挣扎之色。
“但井下的工资是地面的两倍还多……”
贺明珠劝他:“大哥,就算是十倍百倍千倍的工资,也是用损害身体的代价换来的,不值得。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大嫂和我们考虑考虑吧。”
贺明国不再说话,皱着眉头思考。
贺明珠替他拍了板,一锤定音:
“哥,你就听我的,去夜大上培训班,毕业后调岗去做技术员。别担心基础差、学不会,我啊,早就给你找好了老师。”
贺明国奇怪道:“老师?什么老师?”
贺明珠笑眯眯地说:“一顿饭骗来的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