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珠拽着许巧燕进了屋。
“大哥二哥,你们往里挪点,给表姐和大舅妈腾个位置出来。”
话没说完,贺明珠弯下腰,把许巧燕的女儿抱上了炕,示意贺小弟带着她坐在姥姥姥爷中间。
贺明国不明所以,但选择先听妹妹的,往起身里挪了挪,腾了个位置出来。
贺明军看看贺明珠,又看看表姐一家子,结合进门后所看到的一切,对许家的情况心里有了数,忍不住就是一笑。
他起身从炕上下来,趿拉着鞋,绕到另一边,拽着表哥的胳膊,强行把他拉下了地。
“来,炕上位置不够坐,上有老下有小,我们两个不老不小的就坐凳子吧。”
贺明军常来大舅家,熟练地从堂屋拉进来两把凳子,硬生生按着表哥把他压坐在凳子上。
炕头灶台烧着火,炕上热乎乎的,盘腿坐上去舒服极了;而且这位置离炕桌上的菜近,抢着吃肉也方便。
坐凳子远不如坐炕上,又硬又冷,坐的高度也不够,想夹筷子菜还得站起来。谁家要是招呼客人坐凳子,那和赶客差不多。
贺明军故意把表哥拉下水,以客人的身份逼着他陪着坐凳子,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小子好过。
放任老婆欺负亲妹,从姑嫂相争中吃好处,什么玩意儿!
表哥天天待在村里,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县城,这辈子哪见识过贺明军这种混过社会的英俊痞子,唯唯诺诺,不敢反抗,哭丧着脸坐在凳子上。
贺明军杀人诛心,还故意去问表嫂:“嫂子,我把哥拉过来陪我坐,你没意见吧?”
这人看起来不好惹,表嫂艰难扯出哭似的笑脸,小声地说:“没,没意见……”
贺明珠和二哥对视一眼,知道二哥是在帮她撑场面,忍不住想笑,勉强才忍住。
她把大舅妈按坐在贺明军空出的位置上,和许大舅、贺明国坐在炕桌的一边;自己则拉着许巧燕,坐在炕桌的另一边。
贺明珠
左手边坐着表嫂,右手边坐着许巧燕。
许巧燕不安地想站起来:“不,不,我就不坐了,你们坐,你们坐……”
“坐,干嘛不坐,你怕什么,这家里还有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贺明珠余光瞥见表嫂正气得脑门直冒烟,笑眯眯地安慰许巧燕:“没事儿,有我呢。大过年的,咱们好好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许大舅没说话,默认了贺明珠的做法。
大舅妈想说点什么,炕桌下被许大舅拽着手腕拦住了。
毕竟那是他亲生的女儿和外孙女,儿子默许儿媳欺负妹妹,他已经憋了一肚子火。
要不是看在儿媳怀孕生子、身体虚弱的份上,他早就要好好收拾一顿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了。
姥姥姥爷也不说话,慈爱地看着贺明珠贺明军联手挤兑表哥夫妻。
姥爷摸摸重孙女的小辫子,姥姥把紧张瑟缩的小姑娘搂进怀里。
贺小弟好奇地伸脑袋过去看,大大咧咧地问她:“我怎么没见过你呀?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细声细气地说:“我叫灵灵。”
贺小弟指着自己:“我叫贺明华!你以后跟着我,我带你出去玩!”
姥姥笑着说:“这个小舅舅当的,还挺像模像样的。”
听到这话,贺明珠想起来,这俩小的别看年纪相仿,还差着辈分呢。
她转头问许巧燕:“灵灵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许巧燕正关注着女儿的一举一动,听了问题,下意识回答:“是七八年生的。”
贺明珠笑着一拍手掌:“哈哈,小弟比外甥女小一岁呢!名副其实的‘小’舅舅!”
两个小的竖着耳朵听大人讲话,听到这儿,贺小弟恍然大悟,对灵灵说:“你以后不能叫我名字,你要叫我舅舅!”
灵灵也听到了贺明珠说贺小弟比她小一岁。
今天大人们对她都很亲切,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小孩子是最能感知周围气氛的,她难得大着胆子反驳:“我才不叫你舅舅,你比我小,你应该叫我姐姐。”
贺小弟急得抓耳挠腮,当舅舅是多有面子的一件事,他的玩伴中还没有人能当上舅舅的呢,这个舅舅他今天当定了!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你舅舅了,以后出去我罩着你!”
灵灵撅起小嘴:“我才不要你罩着,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我只要妈妈就够了。”
许巧燕看着女儿的眼神柔软极了,像是一泓泉水,温暖而清澈。
可当听到女儿接下来的话,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贺明华,你不许再让我叫你舅舅,不然我就叫你小弟弟!”
煮熟的鸭子眼见要飞走,贺小弟急了:“那我就叫你外甥女!”
“小弟弟,小弟弟!”
“外甥女,外甥女!”
两个小家伙孩子气的吵架逗得屋里所有人大笑起来。
贺明珠注意到,表姐脸上的愁闷短暂地一扫而空,久违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孩子的笑是世界上最好的解药,但显然,有人并不这么觉得。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表嫂一摔筷子,也不顾满桌的客人,指着表哥就骂。
“当初你来我家提亲时是怎么说的?你怎么和我爹妈保证的,是不是说结了婚要让我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这就是你说的好日子?!”
“我嫁到你家天天当牛做马,吃不好睡不好,每天陪你们一家下地干活,这才打了多少粮食,你就把嫁出去的小姑子带回家白吃白喝!我是你家的长工啊?我还是卖给你家了?!”
表哥毫无防备被媳妇指着鼻子骂,先是大怒,眼睛一转就开始认错:“我的错我的错,你千万别生气,生气了要回奶,没奶了咱儿子吃什么?”
不提儿子也罢,提了表嫂更要骂:“你还知道你有个儿子啊!让外人里家里大吃大喝,连吃带拿,你是要饿死你儿子啊?!家里才攒下几个钱就舍得请客吃肉,你干脆割了我的肉去吃吧!”
许大舅的脸涨得通红,这差不多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大舅妈焦急地看看表嫂,又看看其他人,笨拙地劝着,又不知要怎么说才能让她平复怒气。
表哥一昧地顺着媳妇的话安抚,是是是,对对对,你骂的都对,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说话时他还故意拿眼睛去看爹娘妹妹,像是在说,你看看,要不是因为爹娘偏心,家里至于闹成这个样子吗?
有人附和,表嫂气焰更加嚣张,从干嚎升级成哭嚎,两条腿岔开,疯狂踢腾,两只手“啪啪啪”地使劲拍炕。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嫁了个男人是废物,嫁了个人家不顾子孙,我好不容易生的儿子,还比不上外姓的丫头片子,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儿,我活不了啊啊啊啊!”
贺明国瞠目结舌,他从没见过坐地骂街的农村泼妇,头一次见着,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贺明军冷眼旁观,当听到表嫂指桑骂槐,说什么“外姓丫头片子”时,他的脸色变得黑沉,慢慢眯起眼睛。
两个小的也被吓着了,贺小弟下意识要去找哥哥姐姐求安慰,灵灵僵硬坐着,明显是被吓着了,想哭又不敢哭。
姥姥焦急道:“可不能这么说,可不能这么说啊……”
姥爷不说话,只是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气。
许巧燕一张脸变得煞白,仓皇地下炕,鞋都来不及穿,站在冰冷的地上,哑着嗓子说:“我回去,我不在家住,我现在就回……”
小婴儿被吓着了,哇地一声嚎啕大哭,憋得满脸通红,他爹妈忙着借题发挥唱大戏,竟无一人顾得上安抚孩子。
大舅妈慌张地探身抱起炕上的襁褓,哦哦哦地连声哄着。
表嫂却劈手夺过孩子,一把搡开大舅妈,作势要带着孩子回娘家。
“我不过了,我不过了!你们不让我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大舅妈没防备,推搡下失去平衡,后腰重重磕在炕桌一角,疼得当时脸色就变了。
气氛焦灼到了极致时,大舅突然重重一拍桌子,怒道:
“够了!”
屋内顿时一静。
大舅怒气冲冲瞪着儿子儿媳,骂道:“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滚!打量着要闹事儿撵走你妹妹,老子偏不遂你的心!都给我滚出去,连亲妹妹都容不下,老子就当没你这个儿子!滚,给我滚!”
一贯好脾气的人发起了火,屋里的人一时都被震住了。
表嫂忘了嚎哭,呆呆地张着嘴,楞在原地不动了。
表哥见情况不对,见亲爹真发火了,急忙甩手打了媳妇一巴掌,骂道:“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好好吃顿饭,都是你挑拨我们兄妹感情,你这个泼妇!”
他不打人也就算了,这一巴掌下去,像是打开了表嫂身上的开关。
她腾地一下从炕上跳起来,疯了一般,一头撞在男人身上,两只手胡乱地抓挠他的头脸。
“你打我?你还敢打我!”
这是农村泼妇打架的常用姿势,虽然老套但有用,立竿见影的,表哥头上就被拽下来两撮头发,脸上也被挠出好几道红印。
他吃痛,脸色一下就变了,恼得抬手要锤她两下,被人从旁边摁住了。
贺明军铁铸似的手抓在他肩膀上,讽道:“长本事了,还敢打老婆啊?”
表哥还挺委屈的:“她抓我脸……”
贺明军懒得和这种浑人多话,见表嫂被人拉开了,才嫌弃地松开了表哥。
表嫂见打不到表哥了,反身扑在炕上的铺盖卷,呜呜地哭了起来。
屋里的气氛僵硬极了,没人说话,只能听到表嫂一声长一声短的唱戏似的哭声。
如果是普通的客人,现在就该告辞走人,但贺明珠想了想,觉得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于是她轻轻清了清嗓子,开口打破僵持的氛围。
“大舅大舅妈,对不住,今天的事儿是我惹出来的,如果不是我坚持要让表姐和灵灵上桌吃饭,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听到贺明珠的话,表嫂的哭声一顿,竖起了耳朵听其他人要说什么。
许大舅沉重地说:“和你没关系,是我没管好家里,
你们难得回来探亲一趟,唉……就算没今天的事,这俩牲口也要寻别的理由赶走巧燕。”
大舅妈伤心地背过身,用手背擦着眼泪。
许巧燕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哽咽着说:“娘……”
大舅妈把她拉到怀里,低低地哭了出来:“我可怜的孩儿啊……”
母女俩哭成一团,灵灵也哭着从炕上爬过去,被她的姥姥和母亲搂在了中间。
贺明珠看着眼圈发热,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本来不该插手,但表姐从小带我,我摸泥鳅掉泥塘里,是她不嫌脏把我捞上来的;我被村里的狗追着咬,也是她挥着扫把替我去撵狗,结果自己被狗咬了好几口,现在腿上还留着疤。”
她说:“表姐从小就对我好,我不能在她困难时坐视不管。”
许巧燕哑着嗓子,对贺明珠说:“明珠……”
她想说,明珠你别管,明珠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明珠你今天替我出头,得罪了我哥嫂,以后还怎么和母家的亲戚来往?
贺明珠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姐,你先让我说完。”
“表嫂,你嫌表姐带着孩子住娘家,恨不得把她们母女扫地出门——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什么所谓的娘家,这就是表姐的家。她在这儿长大,有她的亲人,有她的朋友,家里的鸡和狗认识她,田里的每块石头也认识她。她不是什么客人,她也是家里的主人。”
表嫂也顾不上哭了,爬起来对着贺明珠怒目而视。
夫妻同心,即使刚打完架的夫妻也是一条心。
表哥马上就反驳道:“什么家的主人啊,她都结婚了,她有她自个儿的家,这当然是她娘家,偶尔回来一趟就得了,还真想跟大姑娘似的住娘家白吃白喝啊?再说了,村里有村里的规矩,爹妈老了就是我当家,你别拿城里的规矩吓唬人。”
这话说得恶心人,贺明珠把炮火对准了他:“白吃白喝?你也好意思说这话!”
“表姐没嫁人时天天下地干活,你一个大男人反而隔三差五的偷懒,她挣的工分可不比你少,说起来白吃白喝,还不一定是谁白吃白喝呢!”
“就算是嫁了,表姐自己种地打的粮食除了留够自己家吃的,剩下的可都拿到了这边,就是因为她怕你结婚后家里人口多,粮食不够吃。不指望你们夫妻记她的好,但也不至于落井下石吧!”
“当初你们俩结婚,表嫂家临时加彩礼,家里一分多余钱都没有,亲戚也借了个遍。最后还是表姐把预备去医院生孩子的钱拿出来给你们用,自己在家找赤脚医生接生,差点就难产——可这钱你们现在都没还。”
“真要算算账,你们两口子欠表姐的粮食和钱什么时候还?”
表哥自觉理亏,就连表嫂也不哭了。
贺明珠对表嫂说:“你也是个女人,可又看不起女人。你自己在家里受够了重男轻女的苦楚,却不想着改变,只想着把别人也拉下水,把你受过的苦让别的女人也受一遍。”
“表姐不欠你们,是你们对不起她。”
第52章 第52章家里的东风西风(修)……
表嫂哑火了。
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错了,而是她害怕了。
有句话说得好,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
换句话说,只有占你便宜的人才知道究竟占了你多少便宜。
虽然表嫂自觉占的还不够多,谁家的女儿不是全身心奉献给娘家的?不然生个赔钱货干什么?
但她还年轻,心里还隐隐约约残留一点道德,潜意识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
她心虚。
表嫂并不是一开始就对婆家人展现出强烈的攻击欲,她的野心是一步步被放纵出来的。
如果在刚结婚时,表嫂对小姑子的试探性攻击被制止,或被予以坚决的回击,后续就不会发生许巧燕母女被撵下桌的事。
当界限不分明,就会上演一方对另一方蚕食鲸吞的入侵行为。
许家人都是厚道的好人,可好人有时会助纣为虐。
正是因为他们一步步的退让沉默隐忍,才会纵容,乃至于助长了表嫂的恶劣行径,让她的自我剧烈膨胀,在农家小院里横行霸道,将整个许家都划为她予取予求的地盘。
然而,当遇到了硬茬贺明珠,表嫂膨胀的外在立刻被戳破,露出欺软怕硬的本质。
“表嫂,你到底是恨巧燕表姐,还是恨女人,或者只是恨你自己?”
贺明珠平静地问她。
表嫂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团浆糊。
“我……我……”
恨小姑子?
恨女人?
还是恨自己?
表嫂脑中有一丝念头一闪而过,又很快被杂乱的思潮冲了过去。
……她为什么要恨自己?
……她真的不恨自己吗?
见表嫂被问的哑口无言,贺明珠转头去问表哥。
“你是怎么想的?你还债,表姐搬出去住;你不还债,表姐继续住家里,谁也不许再提撵人。”
她连“表哥”都懒得叫,这人就不配当哥。
表哥没钱,有钱也不想还。
谁家闺女给家里花点钱还斤斤计较的?没听说过回娘家的路是用钱铺出来的吗?!
可眼看自家战斗力最强的媳妇被小表妹两句话就KO,要是自己上的话——
文,说不过小表妹;武,打不过二表弟,兼之还有自家爹妈爷奶在一旁虎视眈眈……
表哥臊眉耷眼地说:“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什么债不债还不还的,说起来多生分。巧燕想在家住就随她住,住多久都随她,反正我说了又不算。”
贺明珠没管他话里隐隐的抱怨,直接把这件事敲定下来。
“表姐,你带着个孩子住独门独院的不安全,万一出事儿了,你喊救命都来不及。现在既然表哥表嫂没意见,那你就安安心心在家住着,谁也不能把你赶出自己家。”
贺明珠扬声又问许大舅。
“姥姥姥爷,大舅大舅妈,我说的没错吧?”
贺明珠的话说在了许大舅夫妇的心坎里,字字都是他们忍了很久没说出口的对儿子儿媳的质问。
一家子骨肉至亲,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吃自家亲妹的血肉?
因此当听到贺明珠的问题,许大舅毫不犹豫地答道:“对!你说的对!”
“我闺女,想在家里住多久,就随她住多久!”
许巧燕听到这话直掉眼泪,这段时间所受的所有委屈都在泪水中倾泻出来。
表哥忍不住嘟嘟囔囔:“家里又没钱,光是种地哪养得起这么多人……”
贺明军威胁似的勒住他脖子,表哥立刻噤声,但眉梢眼角流露出苦涩的抱怨。
表嫂只是垂着头不说话,大概是想起了从小到大在娘家因重男轻女而受到的委屈。
为什么同样是女人,姑姑家的表妹可以活得这样肆意潇洒,离婚的小姑子也可以被婆家关爱呵护,而她却不得不咽下娘家强塞来的苦果?
贺明珠的话与她的惯性思维相冲撞,让她整个人都陷入委屈和迷茫中。
贺明珠注意到表哥和表嫂的神色,心下暗叹,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他们俩。
当资源有限时,争抢的姿态很难好看到哪里去,这是人的本能。
但,如果可获取的资源不止是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呢?
贺明珠坐到表嫂身边,拿手帕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污痕,又用手指将她蓬乱的头发梳理整齐,与此同时,她示意二哥放开表哥,让他坐在了炕上。
在这对小夫妻惊疑不
定的眼神中,贺明珠温和地开口道:“表哥表嫂,对不住,我看到巧燕表姐过得不好时,情绪过于激动,说话太直接,伤害到你们了。”
表哥以为她这是后悔了在道歉,立刻就想抖起来:“你没成家你不懂,我……”
贺明珠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但刚刚说的那些话,确实都是我的心里话。”
表哥傻眼了。
这个城里来的表妹咋和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不一样?她咋一点都不怕羞,对着男人都敢这么厉害的?!
贺明珠直视着他,直到对方率先挪开视线。
“大家都想吃好的穿好的,这是人之常情,可家里穷,要是一个人多吃一口,别人就要少吃一口;一个人多用一块布,别人就要少用一块布。特别是在有了孩子后,自己受委屈还可以忍一忍,但要是让孩子受委屈,那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了的。”
听到这话,抱着婴儿的表嫂忍不住抬头去看贺明珠。
大舅妈絮絮叨叨地说:“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当娘的怎么舍得让孩子受委屈……”
许巧燕没说话,只是将乖巧的女儿深深地搂进自己怀里。
屋子里的气氛重又松弛起来,其他人原本紧绷的表情也在贺明珠的话语中逐渐融化。
“地里刨食太难了,出大力受大苦,一年到头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也就勉强混个糊口。表哥是家里的壮劳力,骡子牛马还有休息的时候,人哪怕生病了还得下地。”
表哥下意识捏了捏手上干农活磨出的厚茧,头一次觉得这个表妹说话还挺顺耳的,句句都说到他心坎里了。
“我知道,虽然巧燕表姐很能干,但如果让她留下的话,难免会增加家里的负担,我想,这也就是表哥表嫂之前表现的原因吧——不是不想做好人,实在是生活的担子太沉重了。”
贺明珠寥寥数语,就给表哥表嫂排挤撵人的自私行为盖上一块生活所迫的遮羞布。
这对夫妻原本又羞又怒,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心里不是不怨恨戳穿事实的外姓表妹,不是不怨恨赖在娘家不走的许巧燕,还有包庇出嫁女的大舅大舅妈。
然而,被贺明珠这么一说,他们俩一下子心里就舒坦了,巨大的怨恨如同阳光下的冰块,倏而就融化得只剩薄薄一小撮。
不高兴还是有的,就是觉得刚刚在大家面前丢面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心中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怨恨了。
贺明军看着贺明珠轻轻巧巧几句话就给表哥夫妻俩砌了个下来的台阶,忍不住凑过去和贺明国说悄悄话:“咱妹现在可真厉害啊。”
贺明国瞪了他一眼,心里却放松多了。
他之前是真担心以自家妹妹横冲直撞的说话方式,以后亲戚之间要怎么相处?别人家的家务事是那么好插手的吗?
但现在看下来,明珠还是心里有数的。
屋里所有人的神色都和缓起来,火药味渐渐散去。
原本一直没有说话的姥爷,此时用他苍老沙哑的嗓音说道:“一家子的血脉是砍不断的,再苦再累,吃糠咽菜,也得相互扶持,一家人,谁也不能少。”
他用自己从饥荒战乱年代走过来的切身体会,试图将这个在表哥表姐各自结婚后隐隐出现裂缝的家庭重新弥合起来。
许大舅显然所受触动:“是啊是啊,爹说得对,咱们是一家人啊……”
表哥没吱声,看表情,他对亲爹和亲爷爷的话挺不以为然的。
贺明珠知道,光是喊口号不能解决实际问题,现在家里最大问题就是有限资源条件下分资源的人变多了,导致每个人能分到的资源变少。
虽说人多力量大,但人多了要吃的饭也变多了。
时间长了,类似今天这样的冲突还会再次出现。
一次又一次的冲突,再牢固的血脉亲情也禁不住这样的折腾,迟早会分崩离析。
如果是上一世,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但这一世,她有重来的机会,也有解决问题的勇气和能力。
贺明珠直起身来,叫了一圈人,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我打算在村里建一个小作坊,就近收购土豆红薯,雇人做成粉条,再运回矿务局卖。”
表哥一脸茫然,不晓得她说这个干啥。其他人也没太明白,怎么突然就说起开作坊做粉条了?
只有贺明军对着妹妹挑挑眉毛,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贺明珠也是临时想到要办个粉条作坊的。
还是那句话,与其打得鸡飞狗跳去抢一块小饼,倒不如干脆将饼做得更大。
既然家里资源有限,那就向外看,外面是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粉条是给人吃的,最要紧是干净卫生,可我没法天天在村里盯着,得找个靠谱人替我管着这摊子事儿。”
她看向许巧燕:“表姐,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第53章 第53章开个粉条作坊(修)……
“愿意,我愿意!”
许巧燕是个灵醒人,听到贺明珠的话,她立刻就明白表妹在帮她。
种地只能饿不死,多了没有,要想挣钱,还得想别的法子。
她本来的打算是去村里的砖窑打砖坯、拉砖,苦归苦累归累,但一个月也能挣上十来块钱,能给女儿攒出学费书本费。
但显然,明珠的主意更好。
表哥嘀咕:“做粉条?这不是耽误家里的活吗……”
没人搭理他,就连表嫂都看向贺明珠,要不是刚刚闹得不愉快,她这会儿拉不下脸,真想问她还要不要管事儿的人。
贺明珠对许巧燕说:“既然你答应了,咱们在商言商,亲兄弟明算账,卖粉条的利润你拿一成。”
许大舅听了一惊,连忙制止:“太多了!用不了,用不了!”
许巧燕也说:“我不出钱,就光出点力气,不能拿这么多。”
表哥急忙自荐:“我来,我来,我也会做粉条!”
贺明珠没搭理他,笑着说:“先别急着拒绝,我还没说完呢,表姐每个月没有固定工资,能挣多少钱全看当月卖出多少粉条。万一生意不好,搞不好还要你做白工呢。”
一听可能没钱赚,表哥立刻就缩了
许巧燕却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我把粉条做好了,一定会有人来买的。”
敲定了开粉条作坊的事,又沟通了一些具体细节。
贺明珠想起采购的事,又和许大舅提了一嘴,除了土豆萝卜这些冬储菜,开春后要是有新鲜蔬菜,她也一并买了。
许大舅一口应承下来,他肯定挑好的给贺明珠送过去。
天黑前,贺家四人告辞回城。
尽管许大舅和大舅妈极力留客,但许家只有两间屋有火炕,一间住着表哥一家子,另一间住着姥姥姥爷、大舅夫妻和许巧燕母女。
平时这张炕已经很挤了,要是再塞进四个外甥,只怕晚上睡觉翻身时都得全炕人喊着号子一起翻。
见他们坚决要走,大舅妈只好无奈放行。但临走前把家里晒的干菜、腌的咸菜、攒的鸡蛋,还有被霜打过后格外甜的瓜果,满满当当装了好几麻袋。
大舅妈的情谊太沉重,就算有贺明国和贺明军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都差点没扛起来。
贺明珠和许大舅约好年后送货到三产饭店,留下了一笔订金,由大舅发给卖土豆的村人,剩下尾款部分等货送到后现场结算。
许大舅却坚决不肯要贺明珠的钱,说:“还没卖上山药蛋呢,哪能先收你的钱?等我赶着驴车把山药蛋都运到了,你再给我钱。”
贺明珠却不同意:“大舅,我和村里人不熟,更没互相做过买卖,这第一笔生
意就显得特别重要。村人看着你的面子上拿出几百斤土豆,心里未必不在嘀咕这钱能不能给到位,万一我要是个骗土豆的骗子怎么办?”
许大舅急忙插嘴:“那哪能是骗子呢!”
贺明珠说:“大舅,这第一批土豆就相当于是拿你的面子赊的,变成了你替我去欠人情。说实话,我要是没本金做生意,就算知道这样不合适,也得厚着脸皮干。可既然我现在手头赚了点钱,就不能干这种消耗你名声的事。”
许大舅没反驳,但心里还是觉得外甥女想得太多,他一张老脸值什么钱。
再说了,村里人要是听到有人要买自家库房堆着卖不出去的土豆,那还不得乐开花了,哪有心思计较什么订金尾款,一手交货一手交钱不就行了,粮站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贺明珠硬是把几张大团结塞进许大舅兜里。
“我是要做长久生意的,不差这一天两天提前付钱的时间,只要能稳定地买到好土豆,在采购上压点款是值得的。”
“村里人只有实实在在地拿到了钱,才能信我是认真做生意,才会真的把这当一回事儿,而不是看在大舅的面子上敷衍。”
许大舅拗不过贺明珠,最后只好答应按她说的做,无奈地收下了钱。
接着,她又给许巧燕留了一笔钱,数量不多,刚够试做第一批粉条。
要是市场反响好,就再追加下一笔投资。
长途车到矿务局时天都快黑了,贺家几个人回家后,赶紧将大舅妈给的几麻袋土特产分门别类地放了起来。
贺明珠挑了个磕破皮的老南瓜,削皮洗净后剁碎熬粥,加上大舅妈给的腌菜,一家人清清淡淡吃了顿晚饭。
南瓜被霜打过,外形干巴褶皱,看上去毫无食欲;等削去皮后,内里果肉香甜如蜜,空口吃的话,甚至会甜到齁嗓子。
贺明珠熬了一大锅南瓜粥,南瓜的清甜香气均匀裹在每一颗米粒上,入口温润滑过食道,立竿见影地安抚了不适的肠胃。
中午在姥姥家吃的那顿饭肥肉太多,加上同桌的人倒胃口,土墙又不挡风,油脂落进冰冷胃袋,腻得让人犯恶心。
加上回程中巴车上人多,路况也差,坐车像在蹦迪,上下左右来回晃,没吐出来已经算意志坚强。
晚上喝到一碗温和清淡的南瓜粥,热乎乎的,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贺明军最放松,放下喝得干干净净的碗,他忍不住长长叹出一口气。
贺小弟在姥姥家玩累了,上了车就呼呼睡着。中巴颠得像海盗船,他小子睡得气息绵长,还幸福地打了一串小呼噜。
贺明国就惨了,他一路上要看着行李防小偷,要看着贺明珠防流氓,还要防着老二在车上和人挤出火气,心力交瘁。
等到了站贺小弟还没醒,贺明军已经扛着麻袋带着小妹走远了,贺明国不得不一手扛蔬果。一手扛小弟,两肩担着“人与自然”,艰难跋涉回家。
这会儿可算能完全放松下来,他长而缓地松一口气,懒懒靠在椅背上。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老二脑子转得快,当时就想明白了;老四还小,还没到操心的年纪。
贺明国作为家里最大的,肩负的责任最重,他还要再想一想。
从年前到现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小妹现在精明强干得让人有点陌生,几乎快要忘记她其实只是一个十六岁的中学生。
她一个小姑娘,其实本不该背负这么大的压力。
贺明国心疼妹妹,还是两个哥哥本事不够,才让本该娇养的妹妹为家里操心。
心里有事儿就睡不着,他在铺盖里辗转反侧。
同在一张炕上的贺明军被隔壁动静吵得睡不着,气得爬起来骂道:“你烙饼呢啊?!”
贺明国没生气,见他醒着,抓着人忧心忡忡地说:“你有没有觉得这段时间小妹有点太能干了?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是不是我们对她关心不够,才让她过分早熟啊?”
贺明军嗤了一声:“想多了吧你,瞎操心什么呢,分明是小妹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妈不是早就说了吗,咱们家里就属小妹聪明。再说了,能干不是好事儿吗?她要是呆呆笨笨的,我才要郁闷呢。”
贺明国一听这也是,哪有嫌自家孩子能力太强的,心里顿时就放下一块巨石。
没了心事,他翻个身就睡熟了。
另一边,被吵醒的贺明军反而睡不着了。
他瞪着窗外的月亮,心里琢磨着,既然小妹已经是个不用人操心的能干姑娘了,那他是不是可以回广东赚大钱?
想得正出神时,突然外面传来一嗓子尾音劈了叉的尖叫:
“来人啊,家属区进贼了!!!”
第54章 第54章家属区进贼了(修)
对大多数人家来说,过年这几天是手头最宽裕、存货最丰富的时候。
辛苦了一年,就要趁着过年这几天吃香喝辣,好好安抚一番饿了一年的肚皮。
猪肉羊肉肥鸡带鱼,年货堆得仓房满满当当,厨房烟囱飘出的烟里都染着肉味儿。
出门拜年互相看看,人人嘴上都沾着油光——家穷得实在没肉吃的人家,也会找块油腻腻的猪皮往嘴上擦一擦,假装过了个富裕年。
煤矿工人挣得多,手头松,比普通工人舍得花钱。在煤矿家属区绕两圈,空气中到处飘散着炖肉炸丸子的香气。
可这香气不仅引来了四肢着地的黑毛老鼠,还引来了两足站立的人形耗子。
“哪个天杀的偷了我家的肉啊!!!还有没有天理了,把我家的年货全偷走了!这让我家还怎么过年啊!!!”
贺家附近的某户邻居,女主人对着自家空荡荡的仓房,气得叉腰直骂娘。
“穷得讨饭吃了来我家偷东西,吃不死你个王八羔子!”
周围邻居裹着大棉袄,在冬夜寒风中一边冻得瑟瑟发抖,一边凑在一起八卦。
“这是谁干的?按说咱家属区没外人,是不是报纸上说的什么盲流干的?”
“人家盲流都是往大城市走的,谁来咱这穷矿山啊。”
“是不是那帮知青?以前还说是什么知识青年,我看就是一群小流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那谁家的二小子,割了电线拿去卖破烂,结果被电没一条胳膊的?”
“哦对对对,你一说这我就知道了,还有人来我家偷鸡的,差点连我家狗也给偷走。”
“我听人说,这些知青在农村天天打着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旗号,隔三差五就去农民家里抢人家养的鸡呢……”
“不像话,不像话!”
人群围着讨论了一阵,最终抵不过零下二十度的寒冷,哆哆嗦嗦着各回各家了。
失主家在门口叫骂了一会儿,骂得口干舌燥,但小偷又不会因为被骂几句就老老实实将年货还回来,最后只好无奈鸣金收兵,等天亮了再去公安局报案。
贺家住得近,一家子全被失主家那一嗓子嚎起来。
贺小弟年纪小,被吵醒了,就哼哼唧唧地翻个身继续睡。
几个大的就没他这么好的睡眠质量了。
贺明国和贺明军两兄弟披上衣裳,一人一支手电,打着光先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家情况,看看那贼是不是也光顾了他们家。
贺明珠则被俩哥哥嘱咐留在温暖的室内。
她没逞强,外面滴水成冰,以自己的小身板,半夜出去晃一圈,明天就得去医院治肺炎。
贺明珠等着的时候,顺手把炉子的灰清了,添了点炭,又坐上一壶水,以便俩哥哥回来时能喝点热水驱寒。
贼猫躲在柜子下,狗狗祟祟地盯着人看。
它自以为隐藏的好,殊不知,昏暗灯泡下,两只猫眼反光如同远光灯。
资深老司机贺明珠余光扫过去,下意识就要吐槽一句“妈的远光狗”。
她随手把做肉时剔下的边角料丢到柜子下,贼猫先是不动,滴溜溜转着两只远光灯,见贺明珠没有要动作的痕迹,才猛地一口叼起肉,噌地缩进柜子深处,嗷呜嗷呜地狼吞虎咽。
贺明珠有一搭没一搭地扔着肉,脑子里努力回忆上辈子邻居家遭贼的事。
她不是个爱八卦的人,隐约记得抓贼这事儿最后好像是不了了之,之后没什么人提了。
遭贼那户人家从此过年再不敢把年货放院子里冻着,宁愿屋里热得肉变质,也不能过年啃窝窝头。
她还记得,之所以年货盗窃案的关注度迅速消失,是因为发生了一件比入室盗窃更严重的全国性的刑事大案,案情严重到在三四十
年后仍不断有人提及。
第二年又发生类似的年货盗窃案,这回一个年轻警察用了个笨办法,硬生生逮住了这个惯犯。
想到这,贺明珠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能让二哥自愿留下来的办法。
别看他之前答应帮忙管三产饭店,但心里并不情愿,眼睛只能看见南方走私的暴利。
贺明珠敢保证,只要饭店生意步上正轨,二哥立刻就要撂挑子走人。
他甚至连火车票都不用买,蹭着矿务局的运煤车,一路南下就到了地方,然后用有限生命投入无限的走私大业中,直到最后北方旱鸭子变注水死鸭子。
她重生这一遭,可不是要做个过去的围观者。
这时,贺明国和贺明军掀门帘进屋,两兄弟都冻得够呛,脸色青白,话也说不出,哆哆嗦嗦围在火炉旁取暖。
贺明珠给他们俩各倒了一碗热水,往里面放了两颗冰糖。热乎乎的糖水,立竿见影就能补充身体所急需的热量和糖分。
贺明军迫不及待捧起碗就喝,被烫的直嘶气,但糖水下肚,明显脸色好看多了,透出薄薄的一点红润。
贺明国比他稳重,吹凉了才喝,一口接着一口,很快一碗糖水就喝得一干二净。
“抓到贼了吗?”贺明珠问他。
贺明国摇摇头:“早跑没影了。”
贺明珠说:“谁干的啊,这也太坏了吧,大过年的把人家里的年货都偷走了,让人正月吃什么?”
贺明军喝完了糖水,放下碗说:“听他们说八成是回城的知青干的,没钱没工作,肚子饿了嘴馋了,就剩下偷这一条路。”
贺明珠要再倒点热水,被两人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大冬天的,从热乎乎的火炕被窝里钻出来解决生理需要,真的是一件很考验毅力的挑战。
糖水虽好,但不要贪多哦——
贪多就要一晚上起夜五次啊摔!好不容易被窝里攒点热乎气,一进一出全散完了。
贺明珠从善如流放下水壶,转而说道:“最近治安真是越来越差,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绑架杀人的报道。幸好这次只是来偷东西,要是什么抢劫强|奸的话,赶上家里只有我和小弟在,就太危险了。”
这句话提醒了贺明国和贺明军。
贺明国说:“年后我找人要点水泥和砖头,把咱家围墙的高度再往上弄一弄。”
过完了年,他又要开始在井下值班,家里就剩仨小的,真出事儿了他赶不及回来,只好先把自家的防御性点满。
贺明军则说:“我明天就去朋友家抱只狗回来养着。”
要是他真去了广东,老大值班时家里可就剩下妹妹和小弟。偏偏妹妹还是个出众的漂亮姑娘,真要被人惦记上,他想一想都觉得胆战心惊。
就算老大在家也不成,从小到大他就不是个块打架的料,小时候不知挨了自己多少黑拳。
贺明军思前想后,还是赶紧给家里养条顶用的大狗,真要出事了,至少这狗能喊能咬人,最差也是个行走的警报器,能把邻居们都吵起来……
贺明珠笑眯眯听着,时不时出个在墙头上插碎玻璃之类的馊主意。
贺明国听了纠结,贺明军听了叫好,还举一反三,要在墙根下挖坑打尖桩。
坑挖成半人高,木头削尖,尖头朝上,密密麻麻埋在坑里,上盖薄板,撒土掩盖。
要是真有不怀好意的家伙敢跳墙进院,等待他的将会是烤肉串的凄惨下场。
贺明国犹豫了下,说:“要不我在咱家墙上拉个电网?”
贺明珠大惊,倒不是
“大哥,我们只是不想让坏人偷咱家的钱,但不代表要把这钱白送给供电所啊!”
转头就和贺明军完善起墙头插玻璃、墙根竖尖木的反人类立体防御系统。
贺明军百忙之中,得意洋洋朝老大补了一刀:“就咱这儿隔三差五停电的情况,没电的电网还不如一条狗有用。”
贺明国被气得一个倒仰:明明大家出的都是馊主意,怎么还要分个高下?
“不就是拉电网,但不能花电费不能停电吗?”
贺明国信誓旦旦地说:“你等着,我这就去想办法!”
天亮后,贺家两兄弟分头行动。
贺明国去找熟悉的电工研究电网的问题,贺明军找朋友们打听哪家有好狗。
贺明珠也出了门,在小巷里和小伙伴打闹的贺小弟问她:“姐,你去哪儿啊?”
贺明珠笑眯眯地说:“我去捉贼。”
第55章 第55章抓贼记
年前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冷,路边的雪没怎么消融,白天晒夜里冻,形成一层硬邦邦的外壳,人走上去,要用点力才能踩破。
马路巷道上,人踩车碾的,路中央的雪和泥和在一起,冷湿脏污,一踩一个泥脚印。
被偷的那家院门开着,邻居们在外面探头探脑,戴着白色大檐帽的公安警察被失主拉着报案。
贺明珠路过看了一眼,在苦主一声接一声的“您可要为我们家做主,这肉都给偷完了还怎么过年啊!”公安同志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
被偷的那家抱怨归抱怨,但心里是知道东西多半回不来了。
这会儿没监控,指纹采样及对比技术不完善,加上现场痕迹被不懂刑侦常识的当事人破坏殆尽,要想抓住小偷,除非能在他下次犯案时抓个现行,不然就别指望了。
再加上年货价值有限,指望公安派出大量警力拉网式搜查也不现实。
贺明珠却另有办法。
她沿着家属区曲曲绕绕的小巷,一路走到一处半塌了的小院前,抽了抽鼻子,看看烟囱上袅袅升起的炊烟,抬手敲响烂了一半的木头院门。
“谁啊?”
一道惫懒的男声响起,接着便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院门打开,一张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的脑袋伸了出来。
“你找谁?找错地方了吧?”
贺明珠一手抵着门,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说:“没错,我就是来找你的。”
“偷来的肉好吃吗?”
一听这话,胡子男顿时脸色大变,立刻要将院门关上,被贺明珠用力抵住了。
见关不上门,他一急,转头就跑,三步两步蹬上墙,双手一撑,越过墙头就没影了。
贺明珠没忍住笑,施施然进了小院。
跑,有本事就跑,跑得了和尚,难道还跑得了庙吗?
果然,没一会儿,胡子男蔫头蔫脑地回来了。
他逃得急,忘了穿棉袄,在外面冻得皮肤青白,牙关不住打寒战,脸都冻麻了。
实在是熬不住,再待下去要冻出人命,索性自暴自弃地回了家,大不了去蹲号子,至少还管饭。
没想到推开房门一看,屋里没埋伏的公安,只有一个小姑娘正坐在炉子旁烤火,手里拿着炉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炭火。
“知道我是贼,你还敢留在这儿?就不怕我杀了你灭口?”
胡子男一屁股坐到炕上,一边往身上裹被子,一边颤抖着声音吓唬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姑娘。
小姑娘掀掀眼皮,丝毫不拿他的威胁当回事儿,慢悠悠地说:“你要是真有杀人灭口的决心,就不至于都到人家里偷东西了,还只敢偷肉不敢偷钱,怎么,这家人的钱烧手吗?”
胡子男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她还批评胡子男。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都堕落到入室盗窃了,好歹选个有钱地界吧,就咱这工人家属区,所有人的钱加一块都不够买台小汽车,你偷个什么劲儿。再说了,
兔子还知道不吃窝边草,你怎么就逮着街坊祸祸啊。”
胡子男语无伦次:“我,我……”
好不容易捋直了舌头,他色厉内荏道:“瞎说什么,你赶紧给我走!不然我要揍你了,真揍啊!”
他还作势挥舞了两下拳头,希望赶紧把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家伙吓走。
没想到小姑娘不仅不吃他那一套,反过来还威胁他。
“吓唬谁呢,当谁是吓大的啊?我告诉你,我手里可是捏着你的把柄,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可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胡子男懵圈了。
倒反天罡了,他一个大男人被小姑娘威胁了?
小姑娘还不耐烦地催他:“行不行给句话,拖拖拉拉像什么样子。大家时间都很宝贵,就不要浪费了好吧?”
胡子男甚至有种面对教导主任的错位感,他甩了甩脑袋,努力将思路拉回正规。
“我凭什么要答应你?”
小姑娘嗤笑一声:“就凭我手上有你偷东西的证据。”
胡子男转念一想,不对,他偷来的那些东西一早就拿去送人了,现在家里绝对没有任何与盗窃相关的赃物。
她在诈他!
想到这里,胡子男学着贺明珠的模样,同样也嗤笑一声。
“你说有你就有?我还说我不是贼呢!有本事你就报警,看看公安到底相信谁!”
小姑娘果然被他这句话震住了,胡子男在炕上暖得差不多,跳下来披上棉袄,走到小姑娘旁边,试图把她拎出家门。
“走走走,小屁孩子毛都没长齐,还想威胁我?”
小姑娘没反抗,却在要被拎出去的时候,忽然抬手一指院子角落的一台破木板爬犁。
“这算不算证据?”
胡子男气息一窒,不待他缓过气来,小姑娘又指了指他刚刚翻墙时留下的的泥脚印。
“这又算不算?”
胡子男缓缓将视线从雪橇到脚印再转到小姑娘,脑子里嗡的一声,她怎么知道的?
他踩点时见那家丧良心的坏种准备了不少年货,单凭他自己是拿不走的。但想到而现在地上积雪厚,索性拆了家里的烂柜子,做了个可以在雪上拖着走的简易爬犁。
夜里,胡子男踩着砖块爬上了墙,偷出年货放在爬犁上,趁夜拉着爬犁回了家。
偷的过程太顺利,他当时激动又紧张,被狂喜冲昏了头脑,忘了他鞋底的雪泥会在墙上留下鞋印,更忘了爬犁会在雪地上留下痕迹。
想到这,胡子男心脏一阵紧缩。
一个小姑娘都能沿着爬犁的痕迹找到他,那公安岂不是很快就会来抓他?
“别担心,现在只有我能找到你,我来之前已经把爬犁痕迹都清除干净了。”
小姑娘像是猜出了他在想什么,狡黠地又说:“可是谁说只能凭借爬犁印找到人呢?”
胡子男忽然觉得,与其被这个小姑娘抓住把柄,还不如干脆被公安逮捕了呢。
小姑娘从他手里挣脱出来,站在地上整了整衣服,好整以暇地说:“这下我们可以谈谈了吧。”
胡子男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谈什么?
谈她怎么把自己论斤称两地卖了吗?
小姑娘笑眯眯地说:“别怕,我只是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当天夜里,刚遭了贼的煤矿家属区,又有人撕心裂肺地尖叫了一嗓子:
“救命,有坏人!!!”
是贺明珠的声音!
贺明国和贺明军肝胆俱裂,连滚带爬从炕上翻下来,穿着秋衣光着脚就往外跑。
出了屋门,一眼就看到自家亲妹,另一边,一个黑影连滚带爬翻过墙头跑了。
贺明国三步并两步冲上去,一把拽住贺明珠的胳膊,连声急问:“你怎么样?受伤了没?!”
贺明军抓住立在墙边的劈柴长斧,倒提着斧头,拉开院门就追了上去。
贺明国也要追,被贺明珠反拽住了手,拉着他死活不让走。
“大哥,我害怕,你别走……”
贺明国冷静下来,想想还真不敢让她和小弟单独留在家,怕中了坏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于是他留下,进厨房拿了把菜刀,绕着小院检查了一圈,以防有坏人趁夜躲在哪个犄角旮旯。
院子小,他很快查探完毕,而贺明军也气喘吁吁拎着斧头回来了。
“妈的那个贼跑得太快,我出去后连个影都没看到。要是被我逮到,我非得把他劈成两半!”
贺明军泄愤似的挥舞了一下斧头。
贺明国低声说:“他不是来偷东西的。”
他在围墙最矮处发现有人攀墙时踩掉的半块砖;又在墙角堆雪处发现一行残缺脚印,目标明确,是要直奔大屋。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都明白了,这是冲着小妹来的。
这段时间家里吃得好,营养充足,不但贺小弟像个气球似的鼓了起来,原本细条条的小妹也长开了,皮肤白皙,五官秀丽,笑起来像小鹿纯子,长得别提多招人眼了。
上次坐中巴车时,贺明军之所以和人挤出火气,就是因为有几个小年轻看贺明珠长得漂亮,故意挤到她跟前挨挨蹭蹭,被贺明军拦下后,双方对峙,火药味十足。
要不是贺明国也在车上,两兄弟看着人高马大不好惹,说不准真有胆大包天的家伙敢把贺明珠强掳下车。
毕竟现在车匪路霸多,连警车都敢抢,更别提普通老百姓。司机乘客自保还来不及,哪有余力给陌生人出头。
这年头治安实在太差,悍匪又实在太多,公安像洒在大饼上的芝麻一样稀少,根本无法保护到方方面面,遇事得先靠自己。
贺明军回屋问贺明珠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贺明珠细声细气地说:“我听到院子里有声音,怕又是来偷肉的猫,就出去看了一眼,结果发现墙上趴了个人。他看到我,立刻从墙上跳下来,直直朝我冲了过来……”
贺明军眉毛皱起,抓着斧头的手死紧。
要是那个贼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刀就劈过去!
“你看到他长什么样了没?”
贺明珠垂下脸,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看起来余悸未消。
“天太黑,我没看清。”
贺明国把军大衣披在她身上,想了想,又把她抱起,囫囵个塞进了被炕烘得热乎乎的被子里。
贺明珠瞪大了眼睛,差点破功。
不是,她都这把年纪了,大哥怎么还用抱小孩的抱法来抱她啊!
贺明国没察觉到妹妹的震惊,掖了掖被角,还顺手在被子上拍了两下。
“行了,安心睡吧,今儿晚上我和你二哥在大屋陪着你。”
贺明国拿着斧头,贺明军拎着菜刀,一左一右坐在门边,门神似的,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贺小弟睡得香,像个吃睡睡吃的小猪崽子,完全没被吵醒,睡热了踢开被子,四仰八叉露出圆鼓鼓的小肚子。
属于贺明珠的那坨被子卷很安静,一动都不带动的。
夜深了,灶坑闪烁的火光中,贺明军突然低声对贺明国说:“我不回广东了。”
他这一年走南闯北,跟着三教九流混,清楚这年头社会治安不行,明着抢暗着偷,荒山野岭不知埋了多少尸体。
但没想到,被视为最后一片净土的国企家属区,现在居然治安也开始糜烂,小偷强盗都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了,合着这年头兔子专吃窝边草。
贺明军是有冒险精神的,但也是恋家的。
万一哪天他从广东发大财回来了,结果发现自家老窝被人端了,这还了得?!
家不是一间房,而是与之共同生活的家人。
他要保护他的家人。
贺明国没问老二为什么改变主意决定留下来,只是说:“留下挺好的,我帮你找找工作。要是找不到工作也无所谓,我工资高,养你们仨绰绰有余。”
贺明军嗤笑道:“你那媳妇能乐意吗?”
不待贺明国反驳(“谁说我媳妇不乐意,我媳妇可乐意呢!”),他接着说:“我给小妹打工去,她开饭店正好缺人。”
话音未落,归属于贺明珠的被子卷猛地一蛄蛹,探出颗毛茸茸的脑袋。
“二哥,你说真的吗?!”
贺明军脑袋都不带转的,余光瞥她一眼。
“不装睡了?呵,
我就猜到你在那儿偷听呢。”
贺明珠不理他,激动地说:“你要留下来是吧?太好了,我饭店那儿还有好多活儿等着人干呢!”
贺明军脑门上青筋一跳——
不对劲,怎么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第56章 第56章贼猫小记
正月还没过完,随着大多数人开始返岗复工,年味儿渐渐消散。
短短几天发生了太多事,当贺明珠再次回到煤矿人家饭店时,简直恍如隔世。
她拿出钥匙打开门,和贺明军前后脚进了屋。
矿上灰大,才几天没人来打扫,饭店里就积起了一层灰尘,地上一踩一个脚印。
贺明军“啧”了一声,他爱干净,临过年前拿着扫把抹布把饭店打扫得干干净净才关门谢客,没想到这才几天,又脏得要重新打扫。
他二话不说,放下东西就去了后厨,打了一桶冷水,又烧了锅热水,热火朝天地就开始大扫除。
贺明珠也没闲着,先是开窗通风,接着便是绕着满屋子检查,仔仔细细将曾经老鼠出没的地方都查探了一个遍。
幸运的是,没发现老鼠的痕迹,大概是它们暂时还没寻到对付水泥的办法,也可能是过年期间各家各户可吃的东西太多,实在是忙不过来,无暇收服失地。
但贺明珠不敢掉以轻心。
老鼠这玩意儿认路还认家,记忆力好得让人恼怒,还有着变态的毅力,认准某个地方是老巢,哪怕历经火烧水淹,千辛万苦也要回来。
要是再让客人在饭店看见哪怕一只老鼠尾巴,煤矿人家就等着步三产饭店的后尘吧。
过年前闭店时可以竖壁清野,后厨连一块土豆皮都看不见,但平时正常开店总得存货备菜,也不能天天晚上都来这么一招。
贺明珠本来还在发愁,正琢磨要不要捉一只小猫来养时,就有猫就自己送上了门。
那只上门偷肉的狸花猫被她带了过来,拴在了收银台旁。
贼猫脾气特大,被人从柜底拽出来时,它直接一个原地起飞,四爪疯了似的挥舞,差点没把离他最近的贺明军给挠破了相。
好不容易用旧棉衣裹着带来饭店,贺明珠松开棉衣放下猫,贼猫乍得自由,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墙。
它全身毛发奓起,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见人靠近便如眼镜蛇般暴起,伸爪就要挠人。
就这庞大体型,就这桀骜神色,就这噬人姿态,贼猫爪下没个百八十条的鼠命都说不过去。
这猫往饭店这么一放,老鼠以后得给这儿打上“禁地”标签,见着了都得绕着走。
贺明珠蹲身对贼猫说:“不劳动不得食,社会主义的猫也得接受劳动改造。你在牢里好好干,出狱了我送你一份豪华绝育套餐。”
贼猫:喵喵喵?!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贼猫不接受人类招安,嗷嗷嗷破口大骂,骂得还挺脏,隔着物种语言壁垒都听得懂。
贺明军就忙里抬头喊贺明珠一声:“离那猫远点,小心被它挠到!”
招惹完小猫,贺明珠神清气爽,扬声道:“放心,我离着远呢。”
转头就悄悄对贼猫说:“嘿嘿,我等下还来,有本事你挠我呀~”
贼猫:?人类都这么癫的?
到了饭点,今天来吃饭的客人不多,零零散散落座,一半的位置还空着。
刚过完年,大部分人在家吃得脑满肠肥,平素里吃不着的好东西,这两天填了满满一肚子,吃的人奢侈地感觉腻得慌,还有点怀念咸菜小米粥。
也有人过年没吃好,要么是囊中羞涩,平时吃白菜炖土豆,过年吃土豆炖白菜;要么是家里人太多,一锅肉左分分右分分,分到自己头上就剩个底。
赵计划和刘爱民属于后者。
这俩坐下就点菜,照例先各点两道大荤,接着合点一份素菜,最后是主食。
菜一上来,两人顾不上说话,操起筷子埋头苦吃,快得简直像在参加什么大胃王比赛。
唔,小摊主的手艺就是好!
这俩小年轻吃得太香,带动店内其他食客也胃口大开,原本还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夹菜,这会儿直接抱起了碗,筷子如铲斗,唏哩呼噜往嘴里倒食物。
赵计划两只手攥着棒骨大啃特啃,一抬眼,发现饭店不碍事儿的角落里拴了一只狸花猫,个头大得像只小狗,一双竖瞳盯着人,看着就凶得很。
他的嘴占着,就用胳膊肘猛戳刘爱民。
刘爱民看见猫就喜欢,从自己盘子里捞出一块羊杂,嘬嘬嘬要喂猫。
大狸猫一点面子也不给,弓起了背,弹射起来就攻击,幸好它飞起到一半,被绳子拽回去了。
刘爱民余悸未消,吓得手里羊杂都掉了,悻悻坐回椅子上。
赵计划偷笑:“该,猫有什么好的,要是狗的话这会儿早就主动来找你玩了。”
刘爱民嘴硬:“饭店就得养猫,养了猫才能防耗子。养狗又没用,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猫一看就厉害,我看有它在,这饭店以后都不会有耗子。”
这不只是刘爱民的个人观点,凡是来煤矿人家吃饭的客人,都被收银台边拴着的巨大一只狸花猫吓了一跳。
吓完了反倒感觉安心,吃起饭都更有滋味了。
别说什么耗子不耗子的,没看见饭店里拴了那么大一只猫吗?
那猫长得一看就很镇场子,爪下不知多少老鼠亡魂,最调皮的小孩都不敢过去招惹。
来来往往的人太多,贼猫很快就没力气见人就哈,疲惫地默许了人类出现在它一米之内。
有家长带着孩子来吃小灶,小孩活泼,见了猫就“咪咪咪咪”地直喊。
被抓壮丁服徭役的贼猫生无可恋地窝成一个球,默默用爪子捂住了脑袋。
早知道偷口鱼肉就要被奸诈人类逼着卖身还债,它当初怎么就没忍住呢呜呜呜……
都说由俭入奢易,人是这样,猫也是一样。
贼猫渐渐习惯了被人类圈养的生活。
它个头大,生得凶狠,一双竖瞳虎视眈眈,看着就不好惹。
可偏偏人类犯贱,越是不让摸,就越想碰,总要拿肉来勾搭小猫咪。
面对糖衣炮弹,贼猫原本是很坚定的,糖衣吃下,炮弹丢开。
可那个长毛的奸诈人类拎了根痒痒挠过来。
“嘬嘬嘬,小咪过来~”
贺明珠拿着做菜剩下的肉条,在贼猫眼前摇晃。
贼猫:哼!谁是小咪!
它斜着毛脸,眯缝着一双吊梢眼,看也不看这个人类。
贺明珠却不放弃,用手扇风,把肉香味扇向贼猫。
“嘿嘿嘿,香不香,馋不馋,想不想吃呀?”
贼猫动了动耳朵。
好像,肚子有点饿了……
都怪人类,明明之前它三天吃一个老鼠都过得很好,现在却被按一天三顿地投喂,硬生生喂大了它的胃口,一顿不吃就饿得慌。
人类狡猾地注意到了小猫咪的动摇。
贺明珠将肉挂在痒痒挠上,伸到了贼猫面前。
贼猫猛然弹起,下意识就伸爪子去拍痒痒挠,同时呲牙“哈”出声。
痒痒挠被打得一歪,肉条就掉到了地上。
贼猫嗅一嗅,迟疑地低下头,舔了一小口,顿了顿,接着又是一口。
这肉可真香啊,比它吃过最肥的耗子都要香。
贼猫拿眼睛盯着人类,慢慢低下头,啊呜一口将肉咬到嘴里。
人类笑眯眯的,没有靠近,也没有动作。
贼猫撕扯着肉条,吃得投入极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东西偷偷摸摸地靠近了它。
贺明珠拿着痒痒挠,轻轻地在贼猫身上抚过。
贼猫忽然停下动作,嘴里叼着肉,斜眼去看人类。
贺明珠催眠道:“快吃快吃,吃饭不积极思
想有问题~正经小猫咪哪有不积极吃饭的?”
贼猫想躲,但脖子上套着的绳限制了它的逃跑范围,人类的痒痒挠无处不在。
而且,好像还有点舒服是怎么回事……
贼猫的小脑袋瓜无法同时处理肉条和痒痒挠,肉条太香了,它叼着时口水滴答下来,最终忍不住,还是先吃肉。
与此同时,人类握着痒痒挠,柔和地去刷它背上的毛。
一根肉条吃完,贼猫腾出心思,要专心对付痒痒挠。
可人类却施施然收了手,没给它攻击的机会。
“唔,这小猫咪摸起来也不过如此,走了走了。”
贼猫:?
贼猫:人类,你看起来好像有点病。
下一次,人类又来了,以及一碗剁碎了的肉糜,里面拌着不小心磕碎了的生鸡蛋。
“嘬嘬嘬,小猫来食~”
贼猫不情不愿地过来,狼吞虎咽地吃肉,尾巴尖愉悦的左右摇晃。
人类拿出痒痒挠,给贼猫挠耳朵根。
贼猫甩了甩尾巴,有点不耐烦,但又没烦到要打人的地步。
算了,先忍,等吃完再说!
一碗肉糜鸡蛋拌饭吃完,贼猫舔舔嘴巴,满心都在回味。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顿饭吃得格外香,格外舒适呢……
突然它察觉到一点不对,却是人类收走了痒痒挠。
“什么待遇啊,吃饭还搭配按摩,走了走了,你这太奢侈了。”
贼猫:!
原来刚刚很舒服的感觉是人类在拿痒痒挠给它顺毛!
贼猫的世界观崩塌了。
可过了一天,当人类再次拎着痒痒挠过来时,贼猫犹豫了一下,才缓慢地哈了一声。
“没吃饱啊你,怎么骂人都有气无力的?”
奸诈人类不满道:“大点声,用力点,像你之前那样,哈——”
她还模仿上小猫咪了!
贼猫恼羞成怒,用力哈了一声,四颗小尖牙都露了出来。
人类满意道:“嗯,这还差不多嘛~”
贼猫:……
世界太癫狂,人类来找骂,它想回乡下抓老鼠。
就这样,奸诈人类左手拿肉,右手痒痒挠,得空就来骚扰贼猫。
贼猫从一开始的奋起反抗,到现在哈都懒得哈一声,连痒痒挠都不殴打了。
人类遗憾道:“小咪咪,我还是喜欢你之前桀骜不驯的模样。”
贼猫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人类一边拿痒痒挠给贼猫梳毛,一边说:“宝宝咪,要不你再表演一下,就是那个,很凶残的那个……”
贼猫翻了个身,拿屁股对着人类。
人类就默契地拿痒痒挠给它的另一面身体梳毛。
梳着梳着,毛发上传来温暖的触感,接触面也变大了,是和痒痒挠完全不同的感觉。
“这猫睡着了吧?这么摸都没反应啊?我可都上手了啊……”
贼猫背对着人类,一双猫眼半睁半眯,尾巴尖微微颤动。
原来,人类的手除了会打猫,还可以用来这样温柔地抚摸。
每一下,都像是摸在了它的心上。
原来,它不是天生就讨厌人类啊……
不远处,传来雄性人类的声音。
“明珠还和那猫逗乐子呢?”
“嗨,她打小就喜欢这些带毛的,要不是咱妈不让养,家里早就一堆小猫小狗了。”
“咱妈为什么不让养啊?”
“妈说了,家里张嘴等吃的已经够了,不能再多了。”
“……老大,听这意思,你怎么连自己都骂进去了?”
“胡说!咱妈分明骂的是你们仨!”
“放屁,你也是张嘴等吃饭的!你丫现在都不会做饭!”
两个雄性人类掐了起来,贼猫沧桑地把偷听的耳朵转回来。
人类,果然还是一种烦猫的生物……
初春时,正是小奶狗大批量上市的时候。
有客人带着小奶狗来吃饭,顺手将狗放在地上。
贼猫视线跟着小奶狗,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
小奶狗不知世间险恶,懵懂地四处溜达,直到走到贼猫的活动区域。
贼猫伏低身体,悄咪咪地爬出来,毛茸茸脚垫轻轻落下,无声无息地朝小奶狗潜行过去。
嘿嘿,终于有比它小的生物能欺负一下了!
眼见小奶狗就要进入贼猫的攻击范围,忽然一双手伸过来,将狗抱了起来。
奸诈长毛人类惊喜道:“好可爱的小狗子!”
奸诈人类疯狂撸狗。
贼猫:等等,狗有什么可爱的,你不想来摸摸小猫咪吗?
破天荒的,贼猫头一次主动向人类靠近,毛茸茸的大尾巴轻柔拂过她的腿。
贼猫:人类,我允许你摸我。
奸诈人类:“嘿嘿嘿,奶香味的小狗狗~”
贼猫:?
贼猫愤怒地用尾巴重重抽打了一下人类。
喵了个咪的,花心的人类,就多余搭理她!
第57章 第57章开店日常
自从开了饭店,有了固定根据地,不用来回跑动摆摊,贺明珠的做饭热情完全被激发起来,每天变着花样地换菜单。
虽然食材依旧只有土豆萝卜大白菜,然而,在她的手下,却将有限食材做出无限滋味。
今天是土豆丝饼,土豆去皮切丝,加盐拌匀,倒一点面粉定型,上锅煎至两面焦黄,三分钱一张饼,刚出锅就被人抢光。
食客们顾不得烫,两只手左右倒腾着拿饼,不等晾晾便急不可耐地湊上去来一口,又香又脆,吃起来有股淡淡的咸味,好吃!
明天是萝卜丝饼,同样去皮切丝,拧干水分后和入面粉捏成团状,放到锅里啪啪啪连续几下按扁,热锅里煎得滋啦作响,香味儿一下就飘了出来。
有人不喜欢萝卜,嫌吃起来有股子辣味,吃多了还胀气。
看到饭店今日菜单有萝卜丝饼,这人本来有些不喜,但看着后厨刚煎好的一锅饼,端出来就被哄抢一空,有的人吃完一张饼,扭头又喊:“服务员,再来一张!”
他纠结要不要买一张尝尝,结果又看到新出炉的一锅饼分分钟全卖完,这下坐不住了。
“服务员,也给我来一张!”
热油煎锅的萝卜丝饼没有丝毫的辛辣味,一口咬下去,外壳酥脆焦香,里层清甜软糯,惊艳极了,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用萝卜做出来的。
除此之外,土豆切丝切片凉拌热炒,排列组合式变换吃法。另有土豆泥沙拉,中式调味拌骨汤辣酱,西式吃法加黄瓜蛋黄酱,简简单单一个土豆就玩出了十八般花样。
贺明珠还将萝卜切块熬例汤,撒上一把葱花,来客就送一碗。
和大部分北方人一样,乌城人没有喝汤的习惯。
但既然店家免费送汤,客人们便欣然接受。大冬天喝上一碗热乎乎的汤,滋味鲜美,在寒风中冻麻木了的肠胃都在这流淌的暖流中苏醒过来,一时间胃口大开。
俗话说得好,冬吃萝卜夏吃姜,冬天就要吃萝卜清解里热,去火化痰。
经常在煤矿人家吃饭的客人,不经意间,在饮食中完成了日常的养生。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去煤矿人家吃饭后不仅心情好,身体更好,原本还有些咽痛痰淤的小毛病,喝了几次萝卜汤后,不知不觉就消失无踪。
饭店生意越来越好,原材料的消耗量也变大,许大舅赶着驴车来送了两次货。
第一次还只有他自己,天不亮从村里赶着车来到矿区,卸完货略歇了歇,又急着回村——“巧燕在家做粉条呢,我得赶紧回去帮她削土豆皮!”
第二次表哥跟来了,在饭店四处张望,被许大舅呵斥了一声,才依依不舍地出去喂驴。
许巧燕没来,让大舅捎来一大包自制土豆粉条,粗细不匀,颜色发黄,卖相不怎么地。
许大舅挺不好意思地说:“第一次做,没做好!巧燕还想再练练,我让她别糟蹋东西了,还是先给你看看,要是不行的话,这粉条作坊就别开了。我还能挣钱,亏不了她和灵灵的!”
贺明珠看了看粉条,闻了闻,又掐下来一小段尝了尝。
“挺好的,正宗的农家土豆粉条,卖得出去,让表姐放心做吧,做出来的粉条我都收。”
许大舅喜不自胜,喂完驴凑过来听了一耳朵的表哥也心动了,腆着脸说:
“能不能让你嫂子也去做粉条?反正她在家只是带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挣点钱。”
贺明珠笑眯眯地说:“我说了不算,你去问表姐,她说行就行。”
表哥当
面不敢说什么,心里嘀咕:你出的钱你说了不算,哄谁呢?
转头就琢磨,看来得回去和妹妹说点软话了,要不去供销社给灵灵买几块糖?
在贺家人的极力挽留下,许大舅勉强留在饭店吃了顿饭,一再强调要简单家常饭,不许上棒骨,那得卖出去挣钱,听得表哥直撇嘴。
贺明珠阳奉阴违,转手用许巧燕送来的土豆粉条做了道猪肉白菜炖粉条,肥肥的做了一大锅。
猪肉片半肥半瘦,切得极薄,肥肉吃起来一点也不腻,一口咬下去只觉软糯。
粉条吸饱了汤,筋道Q弹,不用怎么嚼,吸溜吸溜就滑进了肚子里。
贺明国贺明军两兄弟一边享受美食一边发愁,照这么吃下去,裤腰带还得再放宽。他们年纪轻轻的,不会就要长出大肚腩了吧?
贺小弟年少不知发胖的愁滋味,每天腆着小肚子,在家属区小伙伴们面前嘚瑟自家做的好吃的。
“看,这都是我姐做的!”
他往嘴里塞一大口萝卜丝饼,边嚼边口齿不清地说:“我姐做的饭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小伙伴们被馋得口水直流,和他最不对付的小胖子低声下气地问:“能不能给我也吃点?”
贺小弟和小胖子打过架,还被对方父母找上家门告家长,害得他被大哥狠狠抽了一顿屁股。
此等深仇大恨,贺小弟本想拒绝小胖子,忽然头顶灯泡一亮,他机智地说:“谁认我当老大,我就给谁吃!”
认谁做老大就要服谁的管,一片地界上只能有一个孩子王。
小胖子急了:“谁稀罕,不吃就不吃,你不是老大,我才是老大!”
但其他小伙伴早都被馋得受不了,纷纷叛变投敌。
“老大!”
“贺老大!”
“老大给我吃一口!”
“我也要!”
贺小弟谋权篡位成功,得意地哈哈大笑,手上萝卜丝饼掰成小块分发出去,就跟投喂流浪猫似的,来者有份。
小胖一看没人理他,气得一跺脚。
“我不和你们玩了,我要告我妈!”
贺小弟做鬼脸:“略略略,我还不带你玩呢,你这个告状精!”
小胖子气得哭着跑走了。
贺小弟有点心虚,但在一声又一声的“老大”中逐渐膨胀起来。
哭算什么,他可是老大!
贺明珠不知道贺小弟在家属区的孩子中闹出的这场小风波,她现在太忙了,每天睁开眼就是一堆饭店的事等着人处理。
过年时,刘燕带着刘婶做的一笼杂粮包子来家拜年,寒暄中提起她年后就不来帮忙了。
受贺明珠启发,她也想要做点小生意。
“我以前去地摊上买东西,那些摆摊的人远远看到了穿制服的,拿床单把东西一裹就跑,跟打游击似的,跑晚了不仅东西要被没收,人还要被关进去。不用我妈说,我都没那个胆子去摆摊。”
刘燕对贺明珠说:“可看到你,我觉得人不能太胆小,总自己吓唬自己。要是不去尝试的话,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贺明珠问她:“你打算做什么生意?”
刘燕说:“我还没想好,不过听说浙江有个地方货物特别全,我打算过去看看,合适的话就进货回来卖。”
贺明珠鼓励道:“等你回来,我做你第一个顾客。”
刘燕踌躇满志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少了一个劳动力,虽然有贺明军顶上,但饭店工作量和摆摊时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每天饭店都会有一大堆活儿等着人干,扫地擦桌洗碗洗菜,忙得贺明军回家倒头就睡。
贺明珠还得强忍着疲惫,将一天的账算好,钱点数后存在铁箱子里,最后再列好第二天的菜单。
贺明国和齐家红都来帮忙,就连贺小弟都会似模似样地拿块抹布擦桌子。
但还是不够。
每天的用餐高峰期时,贺明珠和贺明军一个后厨一个前厅,两个人像两颗疯狂旋转的陀螺,忙得恨不能练影分身术,面对无数客人提的无数要求,只恨分身无术。
这天,送完最后一位客人,贺明珠一拍桌子,招人,必须招人!
第58章 第58章送上门的饭店杂工
招聘启事才贴出去,立马就有人上门应聘。
“听说你们这儿招打杂的?”
应聘者掀开门帘,刚进饭店就和贺明珠撞了个脸对脸,双方皆是一愣,下一秒应聘者转身就要跑。
贺明珠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衣领。
“来都来了,跑什么跑,进屋说话。”
应聘者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无奈转过身,正是那天偷年货的胡子男。
他被贺明珠拿住了把柄,不得不按她的指使,大半夜到贺家爬墙装贼,结果被贺明国挥着斧头追了大半个家属区,险些没把他头皮削掉。
天寒地冻,他跑得一头是汗,好不容易甩掉追杀者,回家的路上被冷风一吹,当天夜里就发起烧来,破屋冷炕的,连杯水都没人帮倒,病得他差点下不来地。
得亏年轻,免疫系统工作卖力,没医没药的,硬生生让他熬了下来。
胡子男病中痛定思痛,决心以后再不做贼,从此洗心革面,找个正经单位在阳光下工作。
但他没学历没背景,个人履历又劣迹斑斑——文g时对抗组织,之后装病逃避插队下乡,被强行扭送云南后又伙同当地知青闹事,没得到批准就偷偷摸摸扒火车返城,一整个五毒俱全,正经单位连门都不让他进。
胡子男碰壁一圈,心灰意冷中想要重操旧业,撬井盖去卖钱。
正寻摸趁手工具,路过一家小饭馆,门口贴着招聘启事。
胡子男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就走了进去。
贺明珠笑眯眯地打量胡子男,他剃光了杂草似的胡子,又将乱糟糟的半长发剪短,露出一张过分年轻的脸,看着和贺明国差不多年纪。
他被贺明珠盯得浑身不自在,破罐子破摔地说:“既然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都随你,只一句,我是绝对不会再去爬墙装贼。”
一次就冻掉半条小命,再来一次,只怕一整条命都不够用。
贺明珠啧了一声,说:“什么要杀要剐,你当这儿是孙二娘包子铺,我这开的可是正经饭店。”
听到这话,胡子男怀疑地看了看贺明珠,没吭声。
他还记得上次那个拿着斧头狂追自己的那人,要不是他跑得快,只怕要被细细地切成臊子,一半放豆瓣酱甜面酱炸香后做成炸酱面的酱,一半放葱姜调味后做成肉包子的馅儿——这能掉以轻心吗?!
贺明珠轻咳一声:“我们用的棒骨都是从肉联厂进货的,正经的猪棒骨。”
她特地在“猪”字上加重音,胡子男不为所动,一脸“妈的不小心进黑店了”的视死如归。
贺明珠索性单刀直入:“你来应聘杂工?你叫什么名字?”
胡子男警惕地瞪着她,嘴巴闭得死紧,一个字也不说。
后厨大灶上正卤着棒骨,香气溢满整间饭店,像一只红酥手,妖娆地在胡子男的心尖上挠来挠去,直勾得他心猿意马。
他好几天没吃过饱饭,家里没钱买煤,饿了就喝冷水充饥,该说不说,生红薯啃起来有股子甜丝丝的味儿,不比煮熟了的差。
但人类就是对热量和油脂拥有极度渴望,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越压抑越反弹。
要不是闭着嘴,胡子男现在连口水都快兜不住了。
贺明珠见他的注意力若有若无往厨房飘,心里一动,立刻就想到撬开这个人形生蚝的法子。
“杂工每月工资二十,包三餐,跟着主家吃,我们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哦对了,我家人喜欢吃肉,每顿都要有个荤菜,你要是介
意的话,我可以给你换成素的。”
话还没说完,胡子男急道:“不介意!”
甫一开口他就后悔了,贺明珠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态瞅他,像是在说:装,你倒是给我继续装啊。
上当了。
胡子男羞愤欲绝,想头也不回奔出门外,但再一想到杂工包三餐,两条腿就沉重得怎么也挪不动。
他垂头丧气地捂住眼睛,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阵叽里咕噜的肠鸣声。
……他看起来快要哭了。
贺明珠看了一小会儿热闹就体贴地放过了他。
“这下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胡子男沉默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吐出三个字。
“徐和平。”
“哦,徐和平是吧,我们饭店杂工的待遇就是我刚刚和你说的,比不上国营单位,但在矿上也算不错了。你要是有意向,就把这张表填了,再试个工,要是没问题的话,你明天来上班。”
徐和平一边腹诽:杂工还要填表,一边老老实实接过纸笔,把他的姓名住址身份证号都写了上去。
贺明珠接过填好的表,随手指了指后厨,让他把里面的碗洗了。
徐和平一掀帘子,一眼望过去,后厨地上大盆里摞得满满当当的脏碗,简直像把几天用过的碗都攒到今天来洗了。
这不摆明了欺负试工的人吗?!
他当即就是呼吸一窒,真想摔帘子就走。但他实在需要这份工作,咬牙切齿了半天,忍气吞声地蹲下来开始洗碗。
贺明珠看完表,里面内容填得没问题。真没想到,这家伙的字写得不错,有棱有角的,字里行间很有一份傲骨。
她去后厨找人,要是干活还行的话,就是他了。
掀帘子一看,贺明珠大惊:“你怎么把碗都洗了?!”
短短几分钟,大盆里一多半的碗都被洗完,徐和平拿着丝瓜瓤,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刷着剩下的碗。
听到贺明珠的话,徐和平闷声闷气地说:“不是你让我洗碗的吗?”
贺明珠啼笑皆非:“我的意思是你洗几个碗证明一下工作能力就行,没说让你把碗都洗了啊。”
徐和平动作一顿,看看碗,又看看贺明珠,脸上的表情比黄连都苦。
一个大男人可怜巴巴窝在地上,简直像只被主人赶出家门的淋雨小狗。
贺明珠看了于心不忍,说:“算了,从今天开始算上工,等下你别走,和我们一起吃饭。”
徐和平响亮地应了一声:“哎!”手上更起劲地刷起碗来。
贺明珠吩咐一句:“洗完记得用开水煮一遍消毒。”接着便去准备今日份员工餐。
做餐饮的最大痛苦就是当别人在吃饭的时候你只能看着,等终于轮到自己吃饭时,离饭点已经过去了很久。
越是不能好好吃饭,就越是要每一顿都吃好。
贺明珠将绿豆泡水,罩一层纱布,再压一块石板,放在最热的炕头上,过了几天后就生出一盆粗壮雪白的豆芽。
起油锅炸辣椒花椒,炸香后倒入洗净沥干的绿豆芽,灶台火旺,加调料快速翻炒几下,豆芽断生就出锅。
炒好的绿豆芽口感脆嫩,入口酸辣鲜香,配饭吃香极了,连盘子里的汤汁也要刮干净。
再切一只大冬瓜,去掉较硬的青色瓜瓤,只留中间位置的白色里肉,切碎后放入肉汤中熬煮,加盐勾芡,少少撒一把虾皮,做成浓浓的一锅冬瓜糊。
这本来是江南一带的家常菜,正宗做法是要加虾仁、蟹粉和火腿,但条件有限,只能将就用虾皮提鲜。
但对于从没吃过冬瓜糊的乌城人来说,这道菜入口即化,无须咀嚼,舌头上裹着陌生又鲜美的滋味,吃起来新奇又满足,好吃极了。
除了一菜一羹,贺明珠还做了一道硬菜。
由于经常去肉联厂后门拉骨头,贺明军很快和车间工人混熟,称兄道弟起来,并从他们手中加价买了四只猪前蹄并一条猪尾巴。
贺明珠见猎心喜,两只前蹄和猪尾巴拿去卤制,两只拿去做雪豆蹄花。
砂锅里放猪蹄雪豆,清水煮沸后加入姜块料酒,猪蹄炖到将烂未烂时,加盐和味精调味,和用辣酱调的味碟一并端上桌。
卤好的猪蹄猪尾巴香糯弹牙,肉皮丰腴;蹄花炖得软烂,滋味醇厚,一口下去满满的胶质,吃多了上下嘴唇都感觉要被粘住。
贺小弟年纪小,抱着猪尾巴吃得满足,一口小米牙细细地啃,从上到下,一边啃一边噗噗噗往出吐骨头,简直是豌豆射手。
贺明国和贺明军人手一只猪蹄,大快朵颐,吃得头也不抬。
徐和平虽然是第一次来,在饭桌上吃得比两兄弟都凶,一双筷子使得飞起,狼吞虎咽,简直像饿了十天十夜的鬼子进村。
直看得贺明珠目瞪口呆,几乎想反悔把包饭的福利撤销。
对于新招的杂工徐和平,贺家两兄弟的态度不尽相同。
贺明国:“你别离他太近,有什么事让你哥去说,平时别单独和他待着,也少和他说话,他要是敢做什么越界的事,你马上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这位是拳拳爱妹之心的老父亲心态,生怕外来的猪供了自家的小白菜。
贺明军:“这人不错。”
等下文的贺明珠:“然后呢?这就没了?”
贺明军奇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贺明珠掰着指头数:“人生经历啊,家世背景之类的,比如说家里有几口人、几门亲戚,来饭店打工之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
她紧急刹车,差点把这家伙偷年货的事儿秃噜出来,好险。
贺明军把这当成了少女的羞涩,立刻就警惕起来:“你打听他干什么?小姑娘别瞎打听,他好好干活就成了,其他的事我去调查,不用你操心。”
——得,这位也是老父亲心态。
不过徐和平吃的多,干得也多,一个人包揽了全部洗菜洗碗扫地擦桌的工作,直接将贺明军从繁杂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
于是,贺明珠琢磨了很久的大厨禅位、传承大勺之事终于能提上日程。
第59章 第59章开启标准化流程
寒假快结束了,贺明珠要回学校继续上课。
虽说不打算按部就班的上学毕业分配工作,但她对学历还是有那么一点要求的。
毕竟这年头能考上大学的都是天之骄子,在二三十年后会成为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并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人脉网络。
平台决定视野高度,小饭店只是开始不是结束,外面是更广阔的天空。
未来是星辰大海,眼下是鸡毛蒜皮,雄心壮志先放一边,首先,贺明珠得确保她去上学后,煤矿人家不会停摆关门。
作为饭店灵魂、核心大厨,常客们吃惯了贺明珠的手艺,舌头养得刁钻,对饭菜品质的要求越来越高,平时宁愿少抽两包烟少买两瓶酒,也要省下钱来小饭店搓一顿。
这也使得老贾之流的山寨小贩在抢客户时,比不过味道只能拼价格,卷起了价格战。
但面对越来越微薄,甚至开始呈负增长的利润,缺少后备雄厚资金支持的情况下,老贾们也只能饮恨败北。
但与此同时,这也给煤矿人家带来了很大的经营压力,而且主要压力都给到了唯一的大厨贺明珠。
物美价廉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难。
贺明珠想过要不要招一个有经验的厨子,但问题是,能达到她要求的厨师的工资高,能接受小饭店工资的厨师水平差,两全不其美,要么含泪加工资,要么捏着鼻子忍耐差厨艺。
关键是,她可以忍耐食物不好吃,但客人们乐意忍吗?
又或者说,在饭菜质量不变的前提下,每道菜价格提高150%,生意还能像现在这样兴隆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贺明珠思前想后,瞄上了在店里哼着歌擦桌子的帅气二哥。
“二哥,等开学了,你替我掌勺呗。”
荒腔走板的歌声一停,贺明军想也不想地拒绝:“我不会做饭。”
贺明珠死鱼眼:“……哥,以前你嫌大哥做饭不好吃,咱家都是你做饭。”
贺明军大言不惭道:“那是以前,现在和你一比,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会做饭,纯属乱炖一锅,煮熟完事儿。”
他扔下抹布,转身对贺明珠说:“要不哥给你联
系个厨子,人家专业,我嘛,就洗洗碗扫扫地,干点打杂的活儿。”
贺明珠更无语了:“……哥,打杂的事儿有徐和平。”
贺明军顺滑无比地改口道:“我就收收钱镇镇场子,替你看着厨子和杂工,勉为其难当个店长吧。”
贺明珠不忍了,飞扑而上,挂在二哥身上使劲摇晃他的肩膀。
“还招厨子!还当店长!我都没给自己发过一分钱工资,你还要从外面招个厨子分薄我的利润!煤矿人家不养闲人,从今天起你给我去后厨掌勺!”
不客气地说一句,个体户发家的第一桶金基本是靠压榨家庭成员的劳动力,全家齐上阵将用工成本压到最低。
浙江的小厂子里,经常是当爹的开动机器做工,当妈的行政财务一把抓,做儿女的出去开车送货,要是再加个儿媳女婿,那打包发货、去税务局报税的人有了。
一家人通通不发工资,工人还会做六休一、逢年过节放假回家,老板全家住厂里,全年无休,时刻准备接单开工。
在业务规模和经营状况没有达到外部融资和银行贷款的门槛时,做生意的第一笔资本往往就是这样艰难地一分一毫攒下来。
自从开始摆摊,贺明珠第一个剥削的人是自己,每次算成本都不包括她的劳动价值,
看着挣了不少,实际上收入扣掉原材料成本后,剩下都是她天天零零七干活的血汗钱,
后面开了饭店,只压榨自己已经不够了,索性将大哥二哥小弟一起拉来干活。
挣来的钱一半用来扩大经营,一半拿去还了家里的债,贺家三兄弟出点力,也是应该的……吧?
贺明军拗不过妹妹,被强压着摁进了后厨。
他有做饭经验,又经常旁观贺明珠掌勺,真要做起来也是像模像样的。
贺明珠满意道:“早配合不就好了嘛,害我不得不殴打亲哥,多破坏我的形象呀~”
贺明军幽怨瞪她一眼。
他离走私大业是越来越远了……
不等开学,贺明珠就让贺明军在后厨开始试工,她在旁辅助加指点,成功将大厨皇位禅让了出去,实现了朝代的平稳更迭。
贺明珠松一口气。
但显然,她这口气松得有点早。
经常来店里吃饭的小青工在结账后,悄悄对贺明珠说:“是不是换厨师了?怎么吃着和以前感觉不太一样?”
也有隔三差五来打牙祭的中年人抱怨道:“老板怎么回事儿,这味道不对,你们家这是什么情况?”
如果是一个两个人说,那可能是个人口味的问题。但说的人多了,贺明珠拿了双干净筷子,捡客人吃完后盘子里剩下的菜尝了一口。
下一秒,她端着盘子,龙卷风一般冲向了后厨。
“二哥,你怎么改我菜谱!”
贺明军一手颠锅一手挥铲,大厨架势摆得很足,听了贺明珠的话,他有些惊讶地说:“没改啊,还是按你之前说的做的。”
贺明珠也不觉得二哥是阳奉阴违故意使坏的那种人,那问题出在哪里?
她留在厨房,全程围观贺明军的做菜过程,看得她额头青筋一跳一跳又一跳。
“二哥,你怎么盐放了多半勺?”
“哥,你为什么要拿白醋替代陈醋?”
“油还没热你怎么就把菜倒进去了?!”
“不是,谁告诉你这道菜要放酱油啊!!!”
贺明军全程无辜脸。
“盐多盐少差不多吧。”
“陈醋用完了,白醋也行吧。”
“这油不是已经热了吗?”
“酱油上色好看啊。”
贺明珠痛心疾首:“我的亲哥啊,你知道做饭最忌讳的是什么吗?是灵机一动啊!”
她痛定思痛,连夜起草标准化做饭流程及定量菜谱,从起锅烧油要用多大的火,到炒菜要用多长时间,再到什么时候放调料,什么时候大火收汁,通通细化成一条条的具体操作细则。
对着一尺长的菜谱,贺明珠顿悟,这不就是麦当当肯豆基的量化制作流程吗?想要保证由不同厨师掌勺时菜品质量不下滑,唯有标准化操作才是王道啊!
贺明珠慎重地将菜谱交给了贺明军,他虽然觉得有点麻烦,但既然妹妹要求了,那就这么做呗。
毕竟这几天他也是确确实实看到了来用餐的客人每天都在不断减少,总不能妹妹掌勺时生意兴隆,轮到他了当大厨,反过来把饭店干倒闭了吧?
果然不出所料,实施标准化做菜后,流失的客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虽然极个别的嘴刁客人觉得换厨子后口味有细微差异,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煤矿人家的菜依旧是独一档的好吃。
做菜流程标准化的效果立竿见影,好的出乎贺明珠的意料,她索性把徐和平的工作也标准化。
徐和平不服,他就一个小打杂的,平时洗碗洗菜都忙不过来,搞什么标准化不标准化的,有这工夫,他地都拖两遍了,纯属脱裤子放屁,白费事儿。
贺明珠不和他吵,只一句:“你干不干?”
徐和平梗着脖子:“不干!”
贺明珠点点头,说:“行,那以后你自己做饭自己吃。”
这下掐住徐和平的命脉了。
凭良心说,煤矿人家给他发的工资并不算高,他每天忙得跟陀螺似的,回了家倒头就睡,呼噜打得震天响。
他甚至都有点想反悔,之前决心下得有点太猛,其实他也没那么想工作……
奈何黑心小饭店虽然活多钱少,但员工餐实在太好吃,荤素搭配有菜有肉,每顿饭都吃得他扶着肚子小心翼翼地挪,动作幅度稍大一点,顶到喉咙口的食物就要喷出来了。
饶是吃太多导致消化不良,徐和平到底哪顿饭都不舍得少吃,这才多久,原来瘦得见棱见角的一张脸,眼见着就有肉了。
整个人从骨瘦如柴的流浪狗化身皮毛油光水滑的家犬,甚至还有点慈眉善目。
徐和平每天能忍着全身酸痛地从床上爬起来去饭店上班,全凭对美食的渴望。
要不是为了这口饭,他早就不想干了。
因此,听到贺明珠说让他以后自己做饭,徐和平立即叫屈道:“凭什么啊?!”
贺明珠闲闲地说:“凭你不听厨子的话,本厨子不乐意给你做了。”
徐和平脾气上来了还挺犟的,嘴硬道:“不做就不做,没了张屠夫还不吃带毛猪了?不就是做饭吗,谁还不会啊!”
贺明珠点点头:“行,这可是你说的啊,别后悔。”
当天,贺明珠做饭时就没准备徐和平的份。
贺明国神经粗没察觉,贺明军倒是发现了,但他笑一下,什么也没说。
只有童言无忌的贺小弟说:“姐,和平哥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贺明珠很淡定:“对,他要自己做饭。
贺小弟很不解,他不能理解世界上居然会有不爱吃自家亲姐做的饭的人。
“为什么呀?”
贺明珠笑道:“可能和平鸽想学做饭,也可能是他想减个肥,毕竟太肥的鸽子飞不起来。”
贺小弟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贺明国光顾着吃饭没听明白,这时候插了一嘴:“什么鸽子?今天晚上吃鸽子?”
贺明军没忍住,“噗”地一声喷笑出来。
另一张桌子上,吃着水煮土豆的徐和平简直绷不住。
不是,有这么损的小姑娘吗?!
第60章 第60章小猫小狗小弟
连续吃了三天的水煮土豆烤土豆蒸土豆,徐和平终于憋不住了,朝贺明珠竖起了白旗。
“听你的,都听你的,你说要怎么标准化就这么标准化,只要别让我自己做饭都成。”
他臊眉耷眼地凑到贺明珠跟前,物理意义上的面如土豆色。
贺明
珠调侃他:“别介啊,我看你的厨艺很有进步空间,还需要继续锻炼。现在是煮土豆烤土豆,再练一练就能升级成炒土豆丝了。”
徐和平躺平任嘲,总之就是要蹭饭。
他要是会做饭的话,就不至于之前饿得啃生红薯了。
之前偷的那一堆年货,他大半都拿去送人了,就给自己留了一小盆炸好的半成品丸子。
这种丸子是要放在肉汤里炖入味的,不然干巴巴的丸子其实没那么好吃。但徐和平每顿就着窝窝头珍惜地吃一颗,足足吃了大半个月。
现在天天吃贺明珠的手艺,吃得他嘴都刁了,由奢入俭难,再忍不了自己的糟糕手艺。
贺明珠不松口,还说要教他做饭,徐和平急得口不择言:“我不要工资行不行,只要让我和你们一起吃饭,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看他是真急了,贺明珠仁慈地高抬贵手,放了他一马。
“行,这是你说的,别反悔。”
贺明珠把标准化的工作流程交给他,让他按上面的要求去做。
徐和平原本是带着忍辱负重的心情去完成工作的,为了美食,他强行自我抑制了自己犟脾气。但他心里挺不高兴的,大丈夫为五斗米折腰,太憋屈了。
他咬牙切齿的,按着流程的要求,碗筷洗一遍冲一遍煮一遍,桌子湿擦一遍再干擦一遍,全屋拖地只在固定时间进行,以及一些其他零零碎碎的活儿。
但渐渐的,徐和平发现,好像他要做的工作没有之前繁杂混乱了?
他只需要按标准的流程做标准的工作,不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瞎干活儿,也不用动不动因为不合格而返工重做。
徐和平从这套标准化的工作流程中品出好来。
怎么按贺明珠要求的去做,他反而更省时省力呢?
徐和平忽然惊觉,会不会是自己之前错了?其实标准化工作一点也不白费事儿,倒是他抵制的行为看起来简直小丑。
所以他之前闹得那一出是在干什么?也太丢脸了吧……
徐和平垂头丧气蹲在炉子旁,另一边是同为盗窃犯的狱友贼猫。
一人一猫分别坐落炉子两旁,都耷拉了个脸,一副绝佳的人畜劳动改造图。
贼猫现在定时定点有人投喂,比起在野外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浪生活,现在整个猫都膨胀起来,肚子上胖出一坨原始袋。
但没了自由,还没了成群妻妾,每日困在人类地盘,唯一的乐子只能逮逮老鼠,还要被人类牢头夸:“真是个乖宝宝咪哦。”
贼猫和旁边的人类狱友一起被这句话惊得魂飞魄散。
看看它威风凛凛的菜刀眼,再看看它寒光闪闪的四颗犬牙和吹毛断发的锋利尖爪,你在叫谁乖宝宝咪?!
人类牢头笑眯眯地拿痒痒挠摸了摸贼猫脑门,在它“呜——”的低沉威胁声中,趁它张开嘴哈气时,眼疾手快往猫嘴里扔了一块肉。
贼猫惊到一整个动作暂停,牢头都走远了,才解除石化状态。
它的三瓣嘴迟疑地咀嚼两下,品品味儿,好像,似乎,还挺好吃的?
吃人嘴软,那下次见到人类牢头还能呜她吗?
贼猫的小脑仁陷入纠结中。
贺明珠发现徐和平最近有点躲着她走,原本他要出门倒垃圾,在门口看到她就立马转身,回屋拿起扫把开始打扫一尘不染的地面。
不过她最近有点忙,顾不上他的小情绪。
初中开学,贺明珠抱着课本每日怒学十二小时,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在看书,还要抽空给饭店出新菜谱。
她初中知识基本都忘光了,全部要从头学起。
贺家兄弟以为妹妹是在备战中考(虽然这么说也没错),默契地不去打扰。就连贺小弟也知道,姐姐在看书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找她,不然后果很严重。
煤矿人家的生意现在基本都是贺明军在管,他忙里偷闲去养狗的朋友家抱了条小狗回来,三个月大,吃得肉嘟嘟的,一身奶膘。
他抱着小狗,母狗警惕地跟在身后,没叫也没咬人,看看朋友又看看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迟疑地摇了摇尾巴。
贺明军伸手过去,母狗凑上前闻了闻,闻完了又礼貌退回原位,没有展现出多余攻击性。
主人家小孩才三岁,跌跌撞撞走过来,站得七倒八歪,母狗摇着尾巴主动迎上去,用身体给他做支撑,同时挡在了小孩和客人中间。
小孩手上没分寸,两只小手各揪下一把狗毛,母狗也没生气,疼爱地舔舔这个人类幼崽的大脑门。
贺明军随手揣着小狗,试图朝小孩靠近,母狗不顾亲生崽子还在人家手里,立刻对着他呲牙,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继续靠近,母狗真的会扑上来狠狠给自己来个教训。
贺明军慢慢后退,直到间隔是母狗认为的安全距离,它这才停止咆哮。
他一点都没生气,甚至在心里连连赞叹:真是好狗!
贺明军不由得对这条小狗生出极大期待。
就算不会百分百像狗妈,至少也能像个百分之五六十吧?
抱着狗回家,贺明军把小狗放在暖和的大屋,等它长大了再在院子里搭个窝,初春天气还冷,就先跟着人在屋里睡吧。
贺小弟有了新玩伴,每天从托儿所下学回来也不出去疯跑了,回家就去找小奶狗,还给它起了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将军”。
小狗活泼,每天绕着贺小弟腿边蹦跶,都是小朋友,互相玩闹消耗掉多余精力,家人省事儿多了。
贺明珠下学晚,回来的时候看到大屋炕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贺小弟和小狗。
贺小弟侧身搂着小狗,睡得一张小脸蛋红扑扑的;小狗也像模像样地把爪子搭在贺小弟身上,毛茸茸的肚皮睡得上下起伏。
贺明珠看着直乐,真可惜这会儿没手机,不然她一定要把这个画面拍下来。
小狗听到动静,挣扎着睁开眼睛,见是贺明珠,困得快昏过去了,还努力抬起头舔舔她的手。
贺明珠摸摸狗头:“睡吧睡吧。”
小狗脑袋一歪,放心地昏了过去。
第二天,贺明珠起床后,睡足了的小狗精神头十足,绕着她的腿来回转圈圈,她走路时都得小心,以免踩到狗爪子。
今天起得早,贺明珠就简单做了顿早饭,每人一碗打卤面,浇一勺肉臊子,再加一颗卤得油棕发亮的鸡蛋。
归功于家里的饭太香,贺小弟现在已经用筷子用得很好了。
当同龄小孩有的要大人喂、有的要用勺子吃饭时,他可以精准地夹住面条,干净利落地送进嘴里,没有把油汤滴得四处都是。
全家人吸溜吸溜地吃面条,肉臊子的香气传得满屋都是。
肉臊子的配方是贺明珠和一个山西老师傅学的,猪肉半肥半瘦,切细丁,热锅放一铲雪白猪油,化开后放八角大料炒香,捞出香料,放入肉丁,下锅煸出油脂,加葱姜蒜末,再放入各色调料,直到锅中散发出浓郁肉香,加水小火慢煮。
这样做出来的肉臊子肥而不腻,一颗颗的小肉丁紧实有嚼劲,越吃越香。
贺明珠还煮了几颗鸡蛋,去壳后放进肉汤中浸泡一夜,第二天再吃时,白煮蛋浸透了肉的滋味,从寡淡无味的蛋白到干巴巴噎人的蛋黄,通通变得油润咸香,一口咬下去,滋味浓郁醇厚。
面条是贺明珠早上现擀的,用的是许大舅给他们拿的新麦子磨的面粉。
面粉磨得不算细,做成的面条吃起来有微微的颗粒感,但并不影响风味,反而更筋道有嚼劲。
贺明军昨天十点多才从饭店回来,睡得晚起得也晚。
贺明珠不在饭店镇场,他肩上的担子骤然加重,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回家倒头就睡。
早上六点本来是他的睡觉时间,但闻到打卤面的香味,贺明军硬生生从炕上爬起来,顶着鸡窝似的发型,梦游般走到饭桌前坐下。
贺明珠给他打了一碗面条,他就闭
着眼睛,端起碗把面条往嘴里倒,呼噜噜一碗倒完,手一伸,再来一碗。
贺明国也不遑多让,吃面条仿佛不用咀嚼,三下五除二就是一碗。
贺小弟在两位哥哥的带动下,胃口大开,生怕吃慢了就没饭,小脸蛋都快埋进碗里。
小狗等了半天没等到它的饭,急了,“汪”地叫了一声。
听到小狗的叫声,贺小弟从碗里艰难地拔出脸蛋,下巴上挂着一层油光。
他看看小狗,小狗看看他,面面相觑,贺小弟忍痛咬下一块鸡蛋,放在手心,偷偷拿到桌下。
小狗知机,立刻凑过去舔他手心。
贺明珠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咽下去嘴里的东西,才说:“吃饭的时候不许逗狗。”
贺小弟嗖地一下收回手,做贼心虚地举起两只手示意:“我没喂狗。”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吗?
贺明军闭着眼睛都笑出声了。
贺明国伸手拍拍小弟:“吃饭要专心,别呛着。”
“哦……”
对于这个高大结实的大哥,贺小弟有种对父亲般的敬畏,听了他的话,老老实实地专心吃饭,不敢再给小狗偷渡食物了。
小狗蔫蔫趴在地上,惆怅地长长叹了口气。
鸡蛋可真好吃,什么时候它也能上桌吃饭呢……
吃完饭,一家人各奔东西,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贺明军回去睡回笼觉。
饭店要十一点才开门营业,他还能再睡会儿。
贺明珠骑车去了学校,在学校车棚锁车时,肉联厂小公子远远看着她就打招呼。
“贺明珠!”
他气喘吁吁跑过来,看看左右无人,低声说:“你能不能和我爸说你要收回中专考试名额,就别逼我学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