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开业,来饭店吃饭的人不算多,大多数人都是在门口看个热闹,只有寥寥几个胆子大的人,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勇敢地迈进了门。
然后就吃到了迄今为止吃到过最好吃的饭菜。
赵计划和刘爱民原本只是想进来看看,没想到背后嘀咕耗子饭店时被老板听了个正着。
两个大小伙子抹不开脸,加上确实被店里的饭菜香味馋的肚子直打鸣,半推半就地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来,迫不及待地点起了菜。
这俩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加上留了个心眼,没把全部工资都上交家里,手里捏着钱胆气就壮,点起菜来一点也不客气,二话不说把菜单上的大荤点了个遍。
炖棒骨果然如想象中一样牙齿轻轻一咬便轻松将整块肉撕下,肉质细嫩,酱香浓郁,恨不能连骨头也嚼碎了吞下。
再喝一口香浓羊汤,捞一筷子口感丰富的羊杂,隆冬时节,吃得一脑门都是热汗。
比起在家吃饭要和一大家人抢菜里的几条肉丝,此时大口吃肉的快乐,让人从胃袋到心里都涌上幸福的充实感。
太爽了,原来吃肉可以这么痛快淋漓!
不用顾忌同桌人的目光,不用忍痛让给小辈长辈,不用寻宝似的在菜盆里翻找少得如同秃子头发的肉丝,更不用去想厨房是不是藏着肉留给别人开小灶。
现在,就现在,一整盘的肉都属于自己!
赵计划和刘爱民吃得头也不抬,脸都快埋进盘子里,两双筷子使得飞起。
筷子不过瘾就直接上手,左右开弓,抓着棒骨吃得不亦乐乎,嘴巴脸上蹭得油乎乎。
受这两人吃相所感染,外面的人按捺不住进了店。
手头宽裕的二话不说点了整套同款;手头紧的就只点了最馋人的棒骨,琢磨着要是好吃就下次再来买奶白羊汤和红油羊杂。
不一会儿,店里就坐得满满当当。
晚一步进店的客人,见没了位置,举目四望,见着熟人就凑上去拼个桌。
饭店离一矿近,来吃饭的都是一矿职工,互相间即使不认识也眼熟,随便聊两句就能牵扯出共同朋友,甚至还能发掘出亲戚关系。
一时间,店里热闹极了,聊天声笑声充满了整间屋子,震得屋檐的雪都落了下来。
贺明军第n次拒绝了进门点菜的客人。
“对不住,今天备的菜已经全部用完了,您明天再来吧。”
客人狐疑地看看天色:“这不是还没天黑吗?怎么这会儿就没菜了?你不是在骗我吧?”
贺明珠笑嘻嘻地凑过来:“没骗您,是真的没了,谁让菜太好吃,大伙儿都喜欢呢?这是打折券您拿好,下次来吃饭打八八折,算我们的一点小补偿~”
客人既遗憾又高兴,遗憾的是今天吃不了,高兴的是下回来拿打折券吃饭更便宜。
他小心把打折券放进了上衣内袋,打算明天叫上家人一起来饭店开荤。
等最后一桌客人离开后,贺明军收了碗筷,贺明珠关了门,挂上“打烊”的牌子。
后厨里,用过的碗筷摞了一大盆。
幸好这年头因为物资短缺,大家普遍珍惜粮食,基本没有剩饭,甚至有人吃完了还要用热水涮涮碗,把剩下的一点油星都喝干净。
因此,这些碗不算难洗,就是贺明珠对卫生要求高,洗完还要用滚水再煮一遍来消菌杀毒。
贺明军感叹:“没想到开饭店比走私还累。”
今天这一天,他从早忙到晚,从洗菜切菜上菜,到打扫卫生收拾桌子,再到收银找零,忙得脚不沾地,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贺明珠泡在后厨,抡大勺抡得手腕发麻,简直像在玩什么vr空姐配餐游戏,没完没了的单子从窗口递进来,时不时还有客人要加菜。
之前摆摊时只需要提前备好菜,现场打菜就可以,程序是简单明确的一条直线;现在简直是个乱糟糟的毛线团,千头万绪,忙得人脚打后脑勺。
好不容易忙完,前堂要打扫卫生,后厨堆满了脏碗,还有明天的备菜要处理。
贺明国下了班就来帮忙,同来的还有大嫂齐家红。
贺小弟乖乖蹲在收银台帮忙数钱算账,抽屉里全是几毛几分的碎钞,他吭哧吭哧一边算,一边不熟练地用铅笔写在纸上。
个,十,百……一百,二百,三百……
贺小弟数着数着,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在长凳上睡着了。
饶是几个人都是干活的熟手,动作麻利,直到半夜才将饭店打扫清爽。
贺明珠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坚决地说:“招人,必须招人!”
——至少先把洗菜洗碗的活儿外包出去!
这边招着干活的工人,那边煤矿人家已经在矿上日益出名。
“你吃过三产饭店没?”
“没,听说那地儿可脏了,领导去吃饭都能吃出只耗子,那普通人不得吃耗子屎啊?”
“你说的都是老黄历了,人家现在可不一样,饭店换老板了,里面一
点都不脏,特干净,做的菜也特好吃。”
“怎么,你吃过?”
“那可不,可好吃了,还限量呢,不早点去都吃不着。要不是咱俩关系好,这事儿我都不告诉你。”
“这么好啊,那今天下班咱俩一块吃去呗。”
有的人从贺明珠摆摊时就来买饭,作为老顾客收到了八八折的打折券,心里一算账,这比去国营饭店吃还便宜呢,立马就叫上朋友家人一起来。
这打折券的有效期只有一周,有券不用过期作废啊!
还有的人是赶时髦的新潮青年,矿务局新开的饭店必须来尝尝,不管是真耗子餐厅,还是假耗子饭馆,说出去都是谈资。就算真吃着耗子肉了,那也是朋友里的头一份啊。
这就和鬼屋蹦极一个意思,玩的就是心跳,刺激!
快过年了,人们对自己都更宽容些,更舍得慰劳辛苦一年的身体。
听到有好吃的好喝的,放在平时嫌贵,这会儿就大方敞开钱袋子,该吃吃该喝喝,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挣。
再加上国营饭店定价高,不仅收钱还要收票,服务员一个个眼睛都长天上去了,见人就翻白眼,开店的是大爷,吃饭的是孙子。
普通人花着大价钱来国营饭店吃饭,结果一顿饭吃完了没吃饱,纯气饱的。
而重新开业后的三产饭店除了及其美味的食物,更加值得称道的是他们的服务态度。
店里忙活的就俩人,一个是忙前忙后的男孩子,个子高不说,人长得还精神,虽然有些不爱笑,但说话挺有礼貌,和矿上的大老粗形成鲜明对比,不知吸引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
另一个是掌厨的小姑娘,总是笑眯眯的,说话特别讨人喜欢,做事也大气。
见到来饭店请客的老顾客,她从后厨亲自出来送碟小菜,结账时再抹个零,让请客的在客人面前倍有面子。
多重因素下,新开的煤矿人家天天人满为患,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别说什么耗子不耗子的,没看见人家饭店打扫得这么干净吗?说耗子的就多余!
渐渐地,什么三产饭店耗子窝的外号没人提了,取而代之的是——
煤矿人家。
第42章 第42章年货与日行一善(修)……
临近过年,作为家里唯一的正式工,贺明国从单位领到几张年货票,可以凭票去买糖买肉买鱼。
为了让大伙儿过好年,菜店肉店副食品店通通加倍供应,更有平时难得一见的稀罕商品,于是门口日日人满为患。
今天副食品店供应冻带鱼,这在北方可是稀罕货,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供应告示才贴出来,前一天晚上就有人裹着被子来排队。
天还没亮,长队排出十里开外。
队列里大多是放寒假的小孩,家里大人要上班,孩子便负责起长时间的排队,等快排到时,再由火眼金睛擅长挑选最肥带鱼的家长替换。
幸好小孩火力旺,顶着凛冽寒风也不畏惧,嘻嘻哈哈和前后的同伴打闹玩耍。
贺明珠也拿着年货票去副食品店买带鱼。
上次卖给老贾棒骨的事让赵大哥吃了个大亏,他痛定思痛,觉得还是卖给贺明珠靠谱,结账爽快,从不拖欠。
要不是听了老贾的鬼话,他怎么会好端端断了和贺明珠的合作?
赵大哥还想把合作再续上,问题是,人家现在找到了更便宜的渠道买棒骨,不找他买了。
赵大哥郁闷极了,暗骂自己怎么当时就昏了头,也生气贺明珠一点面子都不给,还真不买他们店里的棒骨,害得他被领导训了一顿。
但现在贺明珠租了三产的房子,自家开了饭店,据说生意爆满,顾客络绎不绝,甚至连矿上领导都去吃饭,一看就很有发展前途。
赵大哥为人势力,急忙和贺明珠交好,见面亲亲热热的,就好像之前的事情没发生过。
他大事不办,小事上倒愿意行点方便,早早将带鱼捡出来放在篮子里,从后门悄悄递给贺明珠。
贺明珠递上年货票和钞票,简单寒暄两句,便先行离开。
长队中忽然一阵喧闹,一个穿着不合身旧衣的小姑娘被几个打闹的小男孩撞倒在地,手里紧紧捏着的年货票和一把零钞也散了一地。
矿上孩子有种小兽般的野性,平时接受的都是简单粗暴的棍棒教育,是弱肉强食法则的坚定拥趸。
这会儿见了满地的票和钱,成年人还顾着脸面,小孩子一哄而上,抓了就跑。
小姑娘形只影单,张着两只手,拦了这个又跑了那个,左右支绌。
她个子小,被人随手一把就推倒,整洁的旧衣上沾了脏雪煤渣,狼狈极了。
小姑娘眼圈都红了,死死咬着嘴唇,硬是一滴泪没掉,抓起地上的石头,爬起来就去砸那些抢了她钱的孩子。
“把我家的年货票和钱都还给我!”
那几个小男孩才不怕她,脖子一梗,还想再打回去。
周围大人们只当在看小孩子的闹剧,没人站出来主持正义,笑嘻嘻地看小姑娘要怎么办。
小姑娘拿着石头,用力砸向了抢最多钱的家伙。
那是个大男孩,上唇开始长毛茸茸的小胡子,有力气没脑子,被个小姑娘打了立刻暴怒,怒气冲冲就要去踹人。
愣头青没轻重,对着小姑娘当胸一脚跺下去,位置寸了背过气也是有可能,这年头心肺复苏没普及,真出事儿了送医院也来不及。
小姑娘眼前只剩下那只穿着牛皮底棉靴的臭脚,一时间吓得人都忘了躲。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人伸手抓住愣头青的后脖领,用力一扯,将他扯了个趔趄,脚下一滑,就重重摔在地上。
紧接着,来人一脚踩在愣头青身上,趁他摔得头晕目眩,从兜里掏出抢走的钱票,上前一步,递给了小姑娘。
“收好,别弄丢了。”
小姑娘愣愣地接过东西,都忘了要和这位雷锋女士说句谢谢,便又见她走到另外几个抢了钱的小男孩面前,毫不客气地抓着他们,要他们把抢来的东西拿出来。
这帮小男孩一贯的欺软怕硬,见了好欺负的小姑娘就明抢,见了强硬的就老实,怕也被打,就乖乖将东西交了出来。
贺明珠把收缴的钱和票都还给小姑娘,让她清点一下,看看有没有缺失。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横冲直撞地朝贺明珠冲过来,身后还跟着耷拉着脑袋的愣头青。
“你居然敢打我儿子!你看我不打死你!”
贺明珠轻巧避开她要扇过来的巴掌,反手抓住对方手腕,反折过去,关节处被硬生生扭成一个看着就很痛的角度。
中年妇女痛叫一声,愣头青忙凑过来,贺明珠一眼瞪过去,他就畏畏缩缩地退回去。
贺明珠特意等了等,见中年妇女疼得快没声了,才稍微松了松手上力道。
“你儿子抢钱打人欺凌弱小,我是在帮你教育他,你不谢谢我就算了,还敢来找我的碴,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中年妇女嘴很硬:“不用你管,小孩子间打闹很正常,我儿子又没干坏事,谁要你多管闲事!”
“他就是在干坏事!”
小姑娘勇敢地冲中年妇女大喊:“他抢走我的钱,还要打我!”
贺明珠赞许地看了小姑娘一眼,转头威胁中年妇女:“让你儿子现在就道歉,不然我就报警,让公安同志来处理。”
中年妇女心虚了,但还是说:“几块钱的小事,公安才不会搭理你们!再说了,我儿子又没打到她,凭什么道歉!你打了我儿子,你才要给我们道歉!”
贺明珠“啧”了一声,她就知道,有其母必有其子,没有无底线溺爱的母亲也纵容不出当街抢钱的儿子。
她没在和中年妇女做言语上的争辩,简单道:“要么道歉,要么我把这事儿闹大,你儿子档案里加上一笔抢劫打人的记录,以后别想找到单位上班。”
中年妇女目瞪口呆。
片刻,道了歉的愣头青垂头丧气地跟在中年妇女身后,灰溜溜地回家了。
而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仰头盯着贺明珠,一脸的崇拜。
举手之劳,贺明珠没把这当回事儿,拎着篮子准备走,临走前想起来,对小姑娘叮嘱一句:“以后不要带太多钱出来,对你不安全,让你家大人来买。”
小姑娘乖乖点头,但还是说:“妈妈要上班,没空来,我买也可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解决不了问题就不要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否则只会像个滑稽的小丑。
看看队列中神色各异的陌生人,贺明珠想了想,把篮子里的带鱼递给小姑娘,她拿上对方的钱和票,重新再去买一份。
“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下次把钱和票藏好,不要让别人知道。”
带鱼沉甸甸的,小姑娘两只手都提不过来,只能用力点头,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贺明珠。
等她长大了,也要成为这样厉害又善良的姐姐!
小姑娘提着篮子回家,等妈妈下班后,迫不及待和妈妈说了今天发生的事,特别是那个善良漂亮的大姐姐,她着重描述。
正在灶台边忙活做饭的妈妈一愣,问道:“你知道她是谁,叫什么名字吗?”
小姑娘苦思冥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当时有没有人叫过这个姐姐的名字。
她垂头丧气地说:“妈妈,我不知道姐姐叫什么……我这样的,是不是就是老师课上说的‘忘恩负义’啊?”
妈妈拿灶台边的抹布擦擦手,搂着她说:“没事,等忙完过年的事,妈妈年后陪你去找姐姐,我们当面向她道谢。”
小姑娘高兴地跳起来。
太好了,她又能见到姐姐了!
第43章 第43章大年三十(修)
大年三十,贺家热闹极了。
小院里堆满了各式年货,有的是贺明国单位发的,有的是贺明军用电子表和人换的,还有的是贺明珠在大集上和农民买的。
从水灵灵的大白菜,到红通通的苹果,再到冻得硬邦邦的豆腐豆皮,角落里还堆了几坛农家自制的大酱和辣酱。
整条的鲤鱼,去毛的生鸡,滚圆的猪腿,以及半扇羊肉,通通都挂在墙上,以防野猫偷吃。
贺家这个年过得相当丰盛,也相当安稳。
贺明珠提前将钱还给了几家催逼最紧的债主,对方拿到钱心满意足,又见贺家几个孩子日益出众,个个有本事,特别是贺明珠,有能力又有手腕,日后还不知是怎样一番光景。
世人多有慕强之心,见他弱便轻蔑踩一脚,见他强又殷勤凑上来。
因此,即使没能一次性还清所有债务,贺家也能得以安心过年,不必担心大年三十有人堵门要债,更不用担心吃得太好被人说三道四。
正月这几天矿务局全体休息,矿上只有寥寥值班人员,按惯例这时食堂会往井下送餐。
贺明珠暂停了饭店生意,专心准备过年。
她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试图用有限食材做出一桌大餐,两个大灶和一个炉子上都坐上了锅,在火舌的舔舐下咕噜噜往外冒蒸汽。
贺明军帮妹妹打下手,不知他是从哪儿学来的,坚决不让她碰冷水,垄断了前期处理食材的工作,又洗又削又切,忙得脑门直冒热气。
贺明国也没闲着,家里的收音机拿去抵债了,暂时没钱也没工业票再去买个新的,他索性买了零件,自己从头开始攒收音机。
他工作忙,只能每天从睡眠时间中偷出几个小时,摆弄一桌子的零件。
最开始是矿石收音机,不用接电线也不用装电池,安装好天线,戴上耳机就能听广播。
但矿石收音机只能供一人使用,而且还要在天线上安装避雷针,免得一个雷劈下来炸了机器,更炸了听力。
贺明国就又琢磨起半导体收音机。
他高中没上完就下乡插队去了,而且当时已经乱起来,高中已经顾不上教授知识,他没学到什么。
半导体收音机的结构要比矿石收音机更复杂,土法子不顶用,贺明军就找人借了无线电方面的期刊杂志,自己摸索着制作。
零件不算便宜,他就从自己吃穿上挤钱,挤一点出来钱就买一个零件。就这么一步一步的,收音机的雏形初见端倪。
但最关键的晶体管太贵,而且经常没货,贺明国买不到,收音机自制的进度条被迫卡在终点前。
贺明珠知道大哥在攒收音机,就时不时去看一看小屋桌子上摆着的半成品收音机。
当注意到半成品已经很久没变时,她意识到可能是出现什么困难了。
然而,贺明国在弟妹面前一向是一个强有力的保护者形象,不愿意将问题摆出来,更多是自己默默解决后再轻松说一句这没什么。
他不说,贺明珠也不追问。
她最近做生意认识的人多,消息灵通,打听到有人要处理坏了的收音机,立刻带着钱上门收购。
贺明珠提着几台废旧收音机回家,不好意思地对大哥说,能不能帮她把能用的零件都拆下来,重新组装一台能用的收音机。
贺明国接收到了妹妹委婉的好意。
他将几台收音机拆了装装了拆,从杂志上轻飘飘学到的知识终于落到实地,对自制半成品的制作思路也推翻重来。
同时,缺少的晶体管终于不是问题,最后一块拼图被合上。
大年三十,贺明国不用值班,就在小屋里调试自制收音机,好用来收听广播台的过年节目。
贺明军见不得他这么悠闲,两只手湿淋淋地就去抓老大出来干活,塞他一块抹布,指挥去擦玻璃。
贺明国才将收音机调到能接收声音的频段,还没进一步调整,就被老二给拽了出来,差点还把辛辛苦苦攒的收音机给摔了。
他气得说:“咱爸咱妈怎么还要生你,我看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不如直接生妹妹。”
贺明军才不搭理他,两人斗嘴是日常,从小就懂得怎么戳对方心窝子。
“别想偷懒,厨房的事儿归我和老三,但剩下的可都归你,大过年的别光顾着倒腾你那破收音机,快点给我干活去!”
忽然,一道莽莽撞撞的童声插话:“大哥,二哥,那我要干啥活啊?”
贺明军低头一看,贺小弟一手鞭炮一手火柴,一身的火药味儿,兴奋得小脸蛋都是红的。
他没耐心哄孩子,抬脚勾住小弟屁股,轻轻把他往厨房的方向踢了一脚。
“找你姐去,她让你干啥你就干啥。”
贺小弟颠颠跑进厨房,踮着脚往灶台上看,手上捏着的鞭炮差点丢进火里,幸好贺明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鞭炮扔了出去。
贺小弟没意识到他刚刚的随手行为差点毁了自家年夜饭,还在兴奋地冲贺明珠要活儿。
“姐,我干啥活?要不我给你剥蒜吧!”
贺明珠听了脸色一变,急忙制止。
这段时间,贺小弟一求表现就剥蒜,现在家里剥好的蒜米多得可以用到正月结束。
“去帮大哥打扫卫生吧。”
贺明珠拎着小弟后脖子衣领,把他拎猫似的拎出厨房,推向大哥那边。
贺明国无奈接手小弟,领着他去擦玻璃,还特地用旧衣服给他裁了一块小抹布。
全家人各司其职,忙忙碌碌中,没人注意到一道黑影悄咪咪靠近了挂在墙上的肥鱼。
第44章 第44章听春晚吃年夜饭(修)……
贺明珠眼尖,无意间从厨房窗户向外看一眼,发现墙上挂着的一排冻肉里忽然多了什么。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只肥大的野猫。
这猫有点眼熟,这段时间她经常在自家周围看到它,有时是墙后一截尾巴,有时是快速闪
过的一道猫影,还有时是窝在屋顶晒太阳。
贺明珠闲着的时候拿肉勾搭这只肥野猫,对方对她视若无睹,甩着尾巴就走了。
没想到这猫表面上对人类的引诱不理不睬,背地里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下就敢来家里偷东西吃。
北方冬天气温极低,即使中午最热时温度也在零下,纯天然大冰箱,生鸡鲤鱼猪腿羊排都冻得很结实,甚至可以当板砖使。
贺明珠每次要做肉前,还要先将肉放到屋子里暖一暖,不然再锋利的刀砍上去也只有一道白印。
因此,虽然肉都挂在墙上,但贺明珠还真不觉得有哪个猫能啃得动,并没放在心上。
只是没想到,居然这只肥猫敢来挑战硬邦邦的冻肉。
她没出声,悄悄走出去,蹑手蹑脚地靠近墙,然后伸出手指,戳了戳这只胆大妄为的野猫。
野猫正挂在肉上,尖牙利爪并用,努力撕扯冻鱼,试图咬下一块肉来。
忽然被人类从背后戳了一下,惊得这只猫当即毛发奓起,第一反应就是逃。
然而,它刚刚太专心,爪牙深深陷进鱼肉,一时间竟然拔不出来,绝望地在冻鱼上打秋千。
太滑稽了,贺明珠笑得直咳嗽,忍不住又多戳几下。
发现人类近在咫尺,野猫更急了,使劲扑腾,扯着冻鱼在绳子上来回打晃,哐哐哐直撞墙。
这边闹得动静有点大,贺家三兄弟都过来看情况,见是只偷鱼的贼猫,贺小弟先急了起来。
“我的肉肉,我的肉肉!”
他指着猫,急得话都说不全,跑到墙边,跳着脚要把这只坏猫赶走。
偏偏他个子太矮,跳起来也打不到猫尾巴,只能眼睁睁看着坏猫抱着他的鱼跳空中探戈。
贺明国大步走过来,一把揪住野猫后脖颈,把它从鱼上扯了下来,拎在手里,皱着眉头打量。
“这只猫看着眼熟,我见过几次了,经常在附近晃悠,估计早就盯上咱家的肉了。”
贺明军一听这还了得,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就算这贼是只猫也不行。一家人苦了一年,就等过年吃顿好的,怎么能让猫抢了先。
他找了个装土豆的空麻袋,撑开袋口让老大把猫塞进去。
“找个地方扔远点,省得这猫以后再来。要不等下我骑车去扔,矿上有片没人的野地,扔那儿肯定回不来。”
这野猫不知是不是在人类社会混久了听得懂人话,本来还蔫蔫地挂在贺明国手上,听到贺明军的话就疯狂挣扎起来,四肢并用,活脱脱像一只被钓出水面的大鲤子鱼。
贺明国不得不把胳膊伸直些,以免被锋利猫爪抓到。
更别提把野猫塞进麻袋,差点连它后脖子都快揪不住。要不是贺明国手上有一把子力气,非得被这猫挠个满脸开花不可。
贺明军抄起麻袋,试图将老大的胳膊和猫一起装进去。
现场混乱极了,人仰猫翻,贺明珠出手拦了拦。
“别扔了,找个绳拴起来吧。猫认路,今天扔出去,说不定过几天又找回来偷肉。再说了,大年三十的,二哥别去那么老远的地方了,还是先过年,回头再处理。”
贺明军一听,觉得妹妹说的有道理,就从麻袋上抽了根绳,打了个活扣,套在野猫脖上,解救了贺明国的手。
贺明珠把猫拴在大屋门口,它一溜烟钻进柜子下,将绳子绷得笔直,警惕地瞪着猫眼观察。
她没管,就让猫待在那儿,继续去忙今天的年夜饭。
贺家人口少,理论上做饭简单,但因为有贺明国和贺明军两个青壮年,活生生的饕餮在世,饭量无底洞,平时收着不敢多吃,总不能过年也吃不饱。
贺明珠在厨房哐哐一顿操作,炖肉炖鸡炖鱼,炸丸子炸带鱼炸酥肉,家里所有的盘子大盆都被好吃的堆得满满当当。
贺小弟幸福地在大盆中徜徉。
虽然姐姐怕积食不让他多吃,但隔一会儿去厨房绕一圈,说不定就能吃到新鲜出锅美食的第一口,哪怕吃不着,闻闻味儿也很满足。
贺明军就在厨房帮忙,近水楼台先得月,借着尝尝咸淡的理由,光明正大从盆里捞吃的,一口丸子一口酥肉,时不时再捻片萝卜解腻,享受极了。
贺明国作为大哥要面子,不好像两个小的一样围着灶台打转,只偶尔去厨房看一眼,悄悄吞下口水,严肃关切一下年夜饭进展情况。
过年期间加大了糖、油供应,贺明珠拿着三大一小的糖票油票,买回来不少东西,头一次敢稍微放开手脚发挥。
先是倒了半碗油,往里面打进蛋黄,连着筷子交给二哥搅拌,制成沙拉酱后拌进蒸熟的土豆中,再加入切片鸡蛋、午餐肉和胡萝卜丁,搅拌均匀后就是清爽适口的土豆沙拉。
接着又炸了红薯块,锅中放糖熬成焦黄色,咕嘟咕嘟冒泡时倒入红薯,均匀滚上一圈糖浆,出锅后便是甜蜜蜜的拔丝红薯。
贺明珠本来还想再蒸个蛋糕,但看看剩下的一点点白糖和油,只能遗憾放弃。
随着最后一道菜出锅,另一边的饺子也包好了。
贺明国虽然不擅长做菜,但却是做面食的一把好手。
他手上有力气,揉面轻轻松松,一团面很快揉得油光水滑,蒙上干净的盖布,裹着棉被,放在最热的炕头来发酵醒面。
当其他人在厨房忙活时,他摆开面案,翻出擀面杖,用贺明珠调好的馅儿,一个人麻利地和面擀皮包饺子,没一会儿竹编蒸屉上便摆满了白白胖胖的饺子。
贺明珠那边儿做好了菜,他这边儿也包完了饺子,并刚好用完面团和饺子馅儿。
天色未暗,远处有零零星星的鞭炮声。
当别人家还在忙着做饭时,贺家的年夜饭已经端上了桌。
贺明国调好了收音机,将频道定在了中央广播台。前几天就看到报纸上写着央视要举办什么春节联欢晚会,这可是个新鲜事儿,听说观众还能现场点播节目。
最要紧的是,演《小花》的刘晓庆担任晚会主持人(矿务局的男工人至少一半都被她迷住了!),还有唱《乡恋》的李谷一(谁知道央视会不会放这首特别好听的禁曲),更别提几位特别有名的相声演员也会参演。
虽然不知道晚会的节目单,但光是已透露的表演者名单就足以让人期待。
可惜的是,贺家没电视,只能用自制的收音机来收听晚会。
巷口的张奶奶家倒是有电视机,他们家是从北京来支援的七级钳工,工龄长工资高,家中早早就买上了电视冰箱。
不过平时去蹭电视看也就算了,大过年的,总不好打扰别人一家团聚。而且听说,张家子女因为回不去北京,正和老父老母闹别扭,不适合外人上门。
虽然遗憾不能在电视机上观看春节联欢晚会,但满满一桌美食也足以慰藉心灵。
一家四口碗筷摆好,分别落坐。贺明珠还没怎么着,贺家三兄弟的口水已经要流到胸前,偏偏为了等大厨,硬是忍着没动筷子。
贺明珠换下围裙出来,见三个人同步眼巴巴地看过来,忍不住喷笑,
“等我干嘛呢,自家人不用客气。”
贺明国还想来点开场白,说点回首过去展望未来之类的,结果一张嘴差点没兜住口水。
贺明军干净利落夹了一筷子排骨放妹妹碗里,下一筷子夹给小弟,再给自己来一块,没管老大,豪迈地说:“吃吧,要说的都在菜里了,咱们一家子以后会越过越好。”
他率先开动,其他人也不客气,纷纷朝着看好的美食下筷子。
有多好吃,用再多的字数来描述都显赘述,简单而言就是鸡有鸡味,鱼有鱼味,不腥不膻,吃
起来满口肉香,只恨少长一只胃袋。
贺小弟之前在厨房混了个半饱,这会儿对着拔丝红薯胃口大开,不仅吃起来甜滋滋的,而且还好玩,夹起一块红薯,就能拉出长长的糖丝,他玩得不亦乐乎。
贺明军对沙拉酱情有独钟,口感绵密,浓郁醇厚,和平时吃的东西完全不同,蘸窝窝头都好吃,一盆土豆沙拉被他吃了大半。
作为唯一没在厨房偷吃的,贺明国这会儿胃口大开,对着满桌美食频频下筷,不一会儿工夫碗边就堆起一座骨头山。
他之前不喜欢吃鱼,总觉得有股土腥味儿,而且作为不会吐刺的北方人,用舌头从鱼肉里挑出密密麻麻的小刺也太为难他。
但这次的鱼实在太好吃,鱼肉像蒜瓣一样紧实,鲜极了,第一口就让人恍然大悟为什么“鲜”字左边是鱼。
而且贺明珠在将鱼下锅之前,在不破坏鱼身完整性的前提下,剖鱼背取刺,除了明显的鱼骨外,细小的刺都被剔走,完全不用担心大过年的被鱼刺卡喉。
一桌子人吃得头也不抬,连收音机里刚刚响起的春节联欢晚会的开场音乐都无人注意。
做饭的人通常在厨房闻味儿就闻饱了,贺明珠挑着吃了几筷子,在心里赞叹自己真是太牛逼,缺少调料的情况下还能做成这样,简直是天才。
她挑了几块肉,用清水涮了涮,拿小碟子装着推到柜子下,过了一会儿,传来贼猫嗷呜嗷呜吃东西的声音。
大概是太好吃,贼猫一边吃一边嗷呜感叹,给全家都逗乐了。
贺家人不喝酒,贺明国以水代酒,敬了妹妹一杯。
“小妹,今年辛苦你了,以后有大哥,你专心学业,不需要再为生活操心。”
贺明军不甘落后,也举起杯说:“别担心家里,有哥在呢。”
见两个哥哥都在举杯,贺小弟不明所以,也跟着举起他的小水杯,认真地说:
“姐,我以后都乖乖的,我听话~”
贺明珠眼圈一热,看着依然年轻依然健康的三个亲兄弟,心里有种奇异的感动。
一切都没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旧的一年马上就要过去,连带着这一年所有的悲伤和困难也都将是过去式,我们谁也不要再回头了。新的一年有新的希望,我们都要向前看,未来只会越来越好。”
四只杯子碰在一起,溅起的水花在昏黄的灯泡下染上温暖的光芒。
一大桌的菜被吃得七七八八,贺家兄弟坐在椅子上撑得七倒八歪。
嘴收工了,耳朵才开始工作。
收音机里传来的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告一段落,主持人正在念猜谜的题目。
“从上至下,广为团结——打一字。”
贺小弟懵懵懂懂地问:“什么是字谜?这是什么字啊?”
贺明国和贺明军面面相觑,他们俩的知识早就还给老师,卖力气跑江湖还行,但对这种文化人的精巧玩意儿实在是束手无策。
对着小弟好奇求知的清澈眼神,贺明军总不能说他不知道,尴尬地清清嗓子,说:“要不我带你出去放炮?”
贺小弟一听放炮立刻响应,但还是疑惑:“什么是从上到下?为什么就团结了?这是什么字呀?”
“是‘座’。”
贺明珠拿出个作业本,翻到背面,用铅笔在上面写。
“从在上面,土在下面,加起来是‘坐’,再加上‘广’,那就是‘座’”
贺小弟听得半懂不懂,贺明国恍然大悟。
“的确是‘座’!”
今天过年,火炕烧得热乎,屋子里暖和极了。贺家人吃饱了饭四仰八叉地倒着,一边消食一边听春晚的广播。
虽然主持人说可以电话点播节目,然而现在安装电话的费用是一笔天价,除了单位掏得出这钱,个人舍得自家拿钱安装电话的,全市也不超过十个。
贺家人不能参与互动,但听着诙谐的相声和优美的歌曲,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里,依旧感到十分满足。
即使是闹腾着要去放炮的贺小弟,也被相声演员时不时甩出的包袱逗得哈哈直乐。
晚会中途又放出几个字谜,贺家兄弟毕竟脑子不笨,了解字谜的游戏规则后,也能照猫画虎推断出答案。
收音机:“年终算总账,打一五言唐诗。”
最近经常算账的贺明珠眼睛一转:“花落知多少!”
收音机:“制定人口政策,打一成语。”
日常读报的贺明国思考一瞬:“计划生育政策……我明白了,是国计民生!”
收音机:“镜子里面照人,打一字。”
很有些小聪明的贺明军微微一笑:“人照在镜子里,镜像是反的,人反过来不就是‘入’吗?”
最后一个字谜:“晚会,打一字。”
这个有点难,两兄弟苦思冥想,全家学历洼地、托儿所在读生的贺小弟也跟着做思考状。
贺明珠拍拍手,吸引全家注意力,提示道:
“晚是夕,两个夕并在一起……”
最近刚在托儿所学了几个字的贺小弟跳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是‘多’!”
第45章 第45章初一初二有点忙(修)……
大年初一,贺明珠把昨天猜谜的答案写在信纸上,拿信封装了去邮局投递。
昨天春晚的主持人介绍这是有奖猜谜,春节期间将谜底寄至中央电视台,全部猜中者可获得纪念品一份。
贺小弟听了立刻兴奋起来,催着姐姐快点将谜底寄到北京,寄晚了的话别人就要把奖品都领完了!
贺明珠也很好奇首届春晚的纪念品会是什么,第二天睡醒了就去寄信。
清晨,街道上人不多,地上都是红通通的鞭炮碎屑,有坐不住的小孩从家里溜出来,沿街去翻没炸的幸存鞭炮。
贺明珠到了邮局,里面的人也不多,寄信的人大多是看了春晚的猜谜节目后,要将谜底寄到北京。
省内寄信是四分,省外寄信是八分。贺明珠交了钱,贴上邮票,看着邮递员在信上盖好邮戳,准备离开时,听到旁边两个老头正愁眉苦脸地讨论猜谜
“这‘年终算总账’是怎么个意思?我想了一夜,还是没有思路啊。”
“我查了唐诗三百首,这谜底会不会是‘归仍万里赊’?年终算完账,发现存在亏空问题,所以是还需要赊欠?”
“你说的是有道理,但为什么不能是‘共说此年丰’,说不定算账结果是大有盈余,而且很符合现在国家的宣传方向,毕竟过年总要取个彩头嘛。”
这俩老头一者说亏,一者说赚,偏偏谁也不能说服谁,就拉住旁边明显也是来寄谜底的小姑娘,让她来做个裁判。
“小姑娘,你说我们谁说的对?”
贺明珠听了笑道:“我的答案和您两位都不一样呢。”
“哦?”
一高瘦一矮胖两个老头脸上同时露出怀疑表情,怎么可能会有第三种答案?
矮胖老头和蔼问她:“小姑娘,你的答案是什么?”
贺明珠说:“年终算总账,那当然是要算一算这一年花了多少钱,取谐音的话,答案就是‘花落知多少’。”
“花落知多少?”
高瘦老头连连摇头:“不妥不妥,太过直白牵强,缺少文学韵味,不像是春晚出题时想要达到的宣传效果,我还是觉得应当为‘共说此年丰’。”
贺明珠笑眯眯的没反驳,猜谜又不是数学题,每个人都自己的理解很正常。
而矮胖老头却在反复思索“花落知多少”这句诗后,恍然大悟,抚掌大笑道:“对对对,小姑娘你说的很对,年终盘账本,不就是为了了解财务情况吗?这‘花落知多少’正是谐音‘花了知多少’,不算账怎么能知道花了多少钱?”
贺明珠笑道:“我想春晚节目是想和全国人民开个小玩笑,也正好是落在‘联欢’二字上,博大家开怀一笑。”
高瘦老头不服气地说:“堂堂面向全国人民的晚会,怎么能这么浅薄?我不同意你们俩的观点,我还是坚持我的答案。”
矮胖老头笑着拍拍老友的后背,说:“我们太老了,头脑僵化,思维还停留在过去。晚会并不一定是只能有宣传教育的作用,让人民群众开
心也是应有之义嘛。”
老友板着脸不说话,矮胖老头便问贺明珠。
“小姑娘,我们还有一个谜题没有想出答案,你愿意为我们答疑解惑吗?”
贺明珠当然不会拒绝,毕竟这次猜谜活动只要答对就有奖品,没必要将其他人当竞争对手来防备。
她上辈子就意识到广结善缘的重要性,平时多种花少栽刺,关键时候才不会栽进阴沟。
而且两个老头衣装笔挺,虽然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但浑身有一种久居人上的气势。虽然之前没见过,但不难猜到应该是矿务局的众多领导之一。
她没什么要求对方的,但作为萍水相逢的“谜友”,聊一聊解谜思路也挺有趣。
“您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矮胖老头就问:“制定人口政策,这又该是什么谜底呢?”
贺明珠一听就乐。
“这个简单,我们国家的现在人口政策是计划生育,而计划生育政策简而言之,不就是国家在计量控制人民群众的生育数量和质量……”
还不等她说完,高瘦老头就抢答道:“是国计民生!”
贺明珠笑着说:“对,就是这个成语。”
高瘦老头喊完自己反而挺不好意思,清清嗓子:“嗯,你这个小姑娘还算聪明,就是古诗词的部分还需要加强学习……”
他还没说完,矮胖老头已经先行一步:“来来来小姑娘,你再帮我看看,其他几个答案对不对?”
高瘦老头心里痒痒的,自持身份不肯和那两人凑一起,便磨磨蹭蹭拿浆糊给信件封口。
矮胖老头回头问他一句:“你的答案要不要改一改?”
高瘦老头傲娇得很:“不该了,我看我的答案才是对的,你这样改来改去,小心中不了奖。”
矮胖老头豁达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小姑娘的解谜思路我很认同,就算没有中奖也无所谓,能认识一位猜谜小友,也算不虚此行。”
高瘦老头一脸的不以为然,即使贺明珠刚刚把他猜不出的国计民生解了出来,但他还是下意识从年龄上轻视对方。
贺明珠不乐意被人看轻,即使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不行,索性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这位老同志,不如我们互相给对方出个谜题,看看谁能先解出来?”
对于对这个主意,矮胖老头先叫了一声好。
“小同志,你一定要给他出个难题,也省得我这位老朋友总爱倚老卖老,看不上现在的年轻人。”
高瘦老头并不反驳老友的话,一昂下巴:“随便你出题,无论什么猜谜,我都能解出来,但只怕你解不出我的谜题。”
贺明珠做手势:“您请。”
高瘦老头略一思忖,说道:“诸葛遣计斩魏延,打一成语。”
老头自觉这个谜题出的好,很雅致,也很有难度,没看过三国、缺乏历史知识的人甚至连谜面都看不明白,更别提解谜。
但没想到,他才刚说完谜题,那个小姑娘眼睛一转,立刻就揭开谜底。
“是‘马到成功’吧。”
高瘦老头瞪大了眼睛,她怎么猜到的?
贺明珠笑嘻嘻地说:“诸葛丞相生前预料到魏延要造反,便留下一只锦囊,嘱咐杨仪临阵对敌时拆开。杨仪依锦囊之计,与魏延对阵时激他连叫三声谁敢杀我,魏延喊声未落,马岱已手起刀落,斩魏延于马下。”
“所以‘诸葛遣计斩魏延’,谜底便是‘马到成功’——马岱来了就成功斩杀魏延。”
高瘦老头一时语塞。
矮胖老头推了推他:“小姑娘说的对吗?”
高瘦老头不情愿地说:“对,她猜的对。”
矮胖老头一乐,催贺明珠出题。
贺明珠只说了五个字:“任意四边形。”
话音未落,不仅是高瘦老头,矮胖老头也跟着一起愣住。
这是什么意思?
四边形?
还是任意的?
有这种四边形吗?这得是什么形状?
高瘦老头苦思冥想,甚至拿起了笔,在纸上来回画着四边形的图案。
来邮局寄信的人越来越多,贺明珠看看墙上挂着的表,时间不早,得回家准备吃午饭了。
她要走,高瘦老头想拉住她问出答案,却又放不下面子,自己站在那儿纠结。
矮胖老头没那么多架子,笑眯眯地问贺明珠:“这个谜底是什么?我想了想,还是没有思绪。”
贺明珠看看竖着耳朵偷听的高瘦老头,附到矮胖老头耳边,悄悄说出答案。
矮胖老头先是瞪大双眼,接着便是忍不住地笑。
“你啊你,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贺明珠也笑:“老同志,我先回家了,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见!”
目送贺明珠离开邮局,高瘦老头忙不迭地凑到老友身边,连声问道:“你快告诉我,任意四边形的谜底到底是什么?”
矮胖老头看着他直笑,笑得他浑身不自在。
“你笑什么?”
矮胖老头摇摇头说:“我笑你啊,妄将世人看轻,那谜底是——”
“不拘一格。”
高瘦老头听了就是一怔。
不拘一格,不就是四边形的形状不拘泥于方方正正的固定模样吗?
同时也让人联想到一句古诗——“不拘一格降人才”。
他忍不住看向小姑娘离开的方向。
是他拘泥了。
贺明珠回到家,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贺明军拍拍手说:“大年初一不开火,正好你也歇歇,后天咱们去姥姥家拜年。”
她没在饭桌上看到贺明国,就问二哥:“大哥怎么不来吃饭?我去喊他吧。”
贺明军拦住她:“别管老大,他明天要去丈母娘家,这会儿正愁带什么礼物呢。”
贺明国蹲在小屋,在纸上写写画画,关于给丈母娘家送什么礼,他是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纠结得不得了。
带少了吧,怕齐家红在娘家难做;带多了吧,一方面是他确实没有这个财力,另一方面是齐家红提醒过他,带来的礼物都会被大哥一家以各种理由拿走,她和爹妈落不到多少好处,让他别拿太多。
贺明国不是不愿意和大舅子和睦相处,但这是建立在双方彼此亲善、有来有往的前提下,而不是他单方面的朝拜进贡。
齐家红在娘家过得不好,大冬天睡没火炕的小棚子里,身上衣服穿了好几年,补丁摞补丁,就没换过新的,她名下的布票都被挪去给侄子嫂子做新衣了。
更别说自从她开始在贺家吃饭,齐家更是理直气壮地不给她留饭,占了她的粮票份额,却不肯让她回家吃顿饱饭。
她要脸,不肯在贺家胡吃海塞,每每饿的喝水充饥,人瘦了一大圈,厚厚的棉袄穿在身上空荡荡的直打晃。
贺明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没法对着她说齐家坏话,只好每次在吃饭时,一个劲给她夹菜加饭,生怕她吃不饱。
接着又拿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去副食品店给她买了一大包饼干和奶糖,以让她悄悄留下自己吃,补充一下营养。
结果拿给齐家红后,却见她依旧在不断消瘦,丝毫没有被营养品过滋补的模样。
在贺明国不断追问下,齐家红才无奈地说,齐老太把饼干拿去给了孙子吃,气得贺明国火冒三丈,要不是齐家红拦着,他当时就想冲上门讨要回来。
哪有这样的母亲!
哪有这样的家人!
因此,在送什么给齐家的份上,贺明国犯了难。
贺明珠见大哥一直不出来吃饭,进小屋问了才得知他的纠结。
她干脆拍板,别想太多,就按矿务局平均标准来办。
两瓶酒一条烟,一只肥鸡一包糕点,贺明国两只手占得满满当当,拎着东西进了齐家的门。
齐老太难得笑脸相待,连声招呼他进屋。
贺明国被引进了大屋,齐大哥和齐大嫂都笑着迎接,在看到他手上提着的东西时,他们俩的笑容显得更真挚热情了。
齐大哥接过烟酒,齐大嫂接过糕点,齐老太拿着冻鸡进了厨房。
齐老头盘腿坐在炕上,见了贺明国也只是点点头,让他上炕坐着。
齐小弟最好奇,跟在
贺明国身后问来问去。
“你就是我大姐的对象?你什么时候和我大姐结婚啊?是不是今年你们就要结婚了?”
贺明国只是笑:“对,我是你大姐对象,以后你叫我大姐夫就行。”
齐小弟眼睛灵活地转来转去:“你们不是还没结婚吗?这会儿叫姐夫合适吗?”
齐家红有些害羞,红着脸啐他:“这是你小孩子该打听的吗?一边坐着去。”
两个小侄子抓着贺明国的衣服往上跳,拽得他站都站不稳,不得不一手扶一个。
齐家红替他解围:“乖,去外面玩儿去啊。”
大的那个侄子看向他妈,见他妈使了个眼色,立刻就嚷嚷着要红包。
“红包!我要红包!”
小的不懂事,见哥哥喊了,便也跟着喊:“我也要!我也要!”
屋里几个齐家的大人都不拦,只是笑嘻嘻地看着贺明国窘迫地从衣兜里掏钱,顺便打量红包厚度。
齐小弟见状也凑上来。
“姐夫,也给我发个红包呗。”
第46章 第46章齐家的新女婿(修)……
按照过年习俗,长辈要给晚辈发压岁钱是应有之义。
作为第一年上门的新女婿,贺明国早早就给齐家红的两个侄子准备好了红包,红纸还是贺明珠帮忙裁的。
没想到齐小弟一开口也要红包,他一时有些为难,不知要怎么把兜里的红包掏出来。
三个人要红包,却只给两个人发?
还是说,给两个小侄子发红包,给小舅子发现金?
贺明国犯了难。
齐家红虎着脸,上来揪着齐小弟的耳朵就把他拉开。
“你都多大了还学小孩要红包?我给你个巴掌你要不要?”
齐小弟被揪着耳朵,连声喊疼,嘴里还在不服气地说:“凭什么我不能要?二蛋的姐夫就给他发了个大红包,我也要大红包!”
齐家红气得恨不能锤他一顿。
“人家要你就要啊?大过年的,别逼我收拾你!”
迫于姐姐的威严,齐小弟不敢再讨要红包,嘴里嘟嘟囔囔:“还没嫁人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贺明国假装没听到,给齐家两个侄子一人发一个红包,得到两声高低不齐的“姑父过年好”。
齐大嫂喜笑颜开,嘴里不住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你快坐着,我给你倒杯水。”
那边闹哄哄的,齐老头把齐家红招呼到身边,低声道:“让小贺多给你弟弟准备个红包能有多费事儿?你怎么连这也想不到?”
齐家红心里不痛快,压低声音辩解:“小弟和我们是同辈,哪有同辈要压岁钱的!”
齐老头不以为意:“同辈怎么了?那可是你亲弟弟!”
齐家红对这个偏心的亲爹没话说,索性就当没听到,见大嫂端了碗热水给贺明国,她开了柜子取出油茶面,让他泡着喝。
齐大嫂见状就笑道:“还是大妹会心疼对象,”
这油茶面还是之前从贺家拿的,贺明国却怎么喝都觉得别扭,索性放下不喝,听齐大哥大摆龙门阵,从矿务局人事调整到国家大政方针,无所不知,无所不聊。
他不插话,只做个听众,余光扫到齐大嫂把那碗没动过的油茶面端走了。
中午吃饭时,齐老太从厨房端出一锅乱炖,看着像是把这两天的剩饭倒大锅里一锅烩了。
他拎来的那只肥鸡不见踪影。
饭桌上没酒,也没人让烟,一人发两个二合面馒头就算完。
齐家人还很热情,一个劲地给贺明国让菜。
吃惯了妹妹做的大餐,再看这鱼刺鸡骨头土豆皮混一碗的乱炖,贺明国头一次感觉到什么叫看着就饱了。
他没在齐家多待,吃完饭就告辞离开。
临走前,大的那个侄子追着他说:“姑父,你给我发个红包再走呗,你才发了两块钱,太少了,都不够我买炮的。”
齐家的大人们哈哈一笑。
“你这孩子的聪明劲儿怎么都用到自家人身上了。”
贺明国没说话。
矿务局普遍的压岁钱标准才五毛一块,他在红包里放了两块钱却被说不够,难道要塞一摞大团结才行吗?
齐家红送他出去,在没人的地方拉着他的手,难过地沉默了很久。
贺明国反而安慰她:“别想太多,以后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回了家,他没把自己在齐家受到的慢待说出来,但在晚上时,却吃到一顿格外丰盛的大餐。
他讶异地去看贺明珠,她冲他眨眨眼睛。
“用后脑勺都猜得到你在齐家吃不饱饭,不过无所谓,以后日子是你和大嫂过。只要大嫂拎得清,齐家怎么样和你们关系不大。”
贺明军从贺明珠的话中听出点意思,带着取笑意味说:“老大,你这媳妇娶得可够不容易啊。”
贺明国瞥他一眼。
“某些人还不一定娶得着媳妇呢!”
贺明军十分自信:“凭我的实力,娶个媳妇还不是手拿把掐的小事儿?”
贺明国不为所动:“你先找得着再说吧,连对象都没有,搁这儿说什么大话呢?”
贺明军脱口而出:“谁说我没有!”
这一句话说出,全家齐刷刷地转头看贺明军,连带着被拴着服刑的贼猫都偷偷摸摸从柜子下露出一双猫眼。
贺明珠眯起眼睛,像只狡猾的小狐狸:“二哥,你有对象?”
贺明军自觉失言,立刻开始转移话题:“那什么,明天去姥姥家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要不我再去检查一遍吧……”
话音未落,人已经落荒而逃,撒丫子冲出大屋,身后门帘还在晃动。
贺明珠和贺明国对视一眼,皆是忍俊不禁。
“算了,先放他一马,之后有的是机会。”
贺明国一边笑一边发愁,自家就这么大的面积,他和老二都结婚的话,要怎么才能住得下呢?
还不等他想出解决办法,大年初三,贺家人大包小包地挤上长途中巴,去往隔壁县城的姥姥家。
第47章 第47章去姥姥家啦(修)
贺母姓许,娘家是乌城宁县许家村的农户。
贺母年轻时是宁县远近闻名的铁姑娘。农业学大寨时,她拿着镰刀下地,一天能割完五六亩小麦,比村里一些男人的速度都快。
她勤快能干又好学,十七岁时作为工农兵学员被推荐上了中专,毕业后分配到了乌城矿务局子弟小学,成为一名光荣的公办教师,同时她的户口也转到了城里,吃上了商品粮。
那年代普通农民想要“农转非”的话,条件非常苛刻,要么是农村兵入伍后提干,要么是考学后分配到城里工作,总之都不是件容易事。
虽然农转非很难,但鉴于取得城镇户口的好处,比如口粮和副食品供应、找工作、分房等,再难也得迎难而上。
特别是口粮供应,农民没有粮票,只能吃自家种的粮食。因为要交提留统筹,剩下的粮食里粗粮多细粮少,加上自家磨面粉时不舍得磨太细,质量也不如粮库的。
贺母参加工作后,有了居民购粮证,可以拿着粮票凭证买粮。她就每次在回娘家前买上一麻袋细粮,带给老父老母补身体。
贺明珠这次去姥姥家拜年,也提前去粮店买了二十斤细粮。
中巴车停在村边公路,贺家一行四人拎着大包小包下了车,步行从村口去往姥姥家。
沿路的村民见了他们,一眼就认出这是许家的外孙,纷纷热情打起招呼:
“明国,来你姥姥家拜年啊?你们矿上今年还招人不?”
“明军,你现在上学还是上班?找上工作了没?”
“贺小四,还记不记得我了?知道叫我什么吗?”
被人招呼最多的是贺明珠,大概是透过她年轻的面孔,看到了曾经村里那个意气风发的的铁姑娘。
“明珠,长大了,越长越像你妈啊!”
“明珠,你可得好好学习,将来像你妈一样考个好学校分配个好单位,再找个好对象,一辈子就齐了!”
“明珠,又给你姥姥家带什么好东西了?你妈就孝顺,你也孝顺,真是好孩子!”
贺明珠一路笑眯眯地应和,旁边贺明军被追问得快要炸毛,扛着麻袋疯狂竞走,大冬天冒出一头热汗,只想赶紧逃离这个三姑六婆的八卦场。
贺明
国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他正值婚龄,又是矿务局的正式工,村人极力向他推荐自家勤快能干的表妹堂妹侄女外甥女,恨不能现场拉住他开始相亲。
贺明国两只手提着东西,脸都快笑僵了。
贺小弟是最莽的,在中巴上时还蔫搭搭的晕车,下车进了村就开始撒欢,追鸡撵狗,一个错眼,他就和村里的小孩跑一块玩儿去了。
好不容易到了姥姥家,大舅听到消息后早早就迎了出来。
大舅是庄稼汉,身材高大手脚粗壮,穿着旧军装,憨厚的脸上布满了皱纹。
见到四个外甥,他黝黑脸上笑开了花,二话不说,上去就把贺明军扛着的麻袋接过去,另一只手去拎贺明国手上的东西,嘴里招呼着:
“先进屋,屋里暖和,你姥姥姥爷早就等上了!”
北方农村院子大,院墙是半人高的土坯,院里一半是菜地,一半是鸡窝羊圈,中间是手压式水井,整个院子收拾得整整齐齐。
姥姥家的房子不大,只有四间简陋的砖瓦房,外砖内坯,土坯是自家打的,砖是自家烧制的,大梁也是自家砍的木头。
只有房顶的瓦片,一部分是从外购买的,一部分从老屋上拆下来的。
贺明珠记得,贺母和她说过,大舅年轻时把家里原来的土坯草房翻新成砖瓦房,是村里的头一份。
后来村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翻新老屋,现在村里一半是砖瓦房,一半还是土坯草房。
最气派的是村口一户人家,盖了砖瓦水泥的二层小楼,院门前的地浇了水泥,阔气得很,在村里显得鹤立鸡群,也不知是在哪儿发了大财。
掀开厚重门帘,贺明珠进了姥姥家,地上扫得干净,木柜水缸洗脸架摆放规整,用了多年的铁壳暖壶擦得锃亮。
虽然因为窗户小导致光线不太好,但打眼一望,屋里丝毫没有逼仄脏乱的感觉,反而有种农家特有的朴实温馨。
屋里的炕烧得热乎乎,姥姥见了贺明珠就抹泪,握住她的手往炕上拉。
“我孙女手凉的,路上冷吧,快上来暖暖……”
姥爷不善言辞,一个劲儿从炕柜里往出翻好吃的,什么饼干冰糖麦乳精摆了一炕。
这些都是别人送的,平时老两口藏起来不舍得吃,这会儿献宝似的都拿了出来。
“都是好东西,你们吃,脱了鞋上炕吃。”
贺明国不好意思,弯腰把贺小弟抱上了炕,拍拍他的小屁股:“去,和姥爷坐一块儿。”
贺小弟来姥姥家次数少,和这边不熟。但他不怕生,上了炕就坐到姥爷怀里,大大方方地说:“我要吃饼干!”
姥爷对这个没了妈的小外孙很心疼,把他抱起来,饼干喂到嘴边。
“吃,你吃,多吃点!”
贺明军笑嘻嘻地说:“姥爷,有了小四就不疼我了,怎么不喊我来吃?”
姥爷乐呵呵地说:“吃,都吃!”
贺明军作势要从贺小弟手里抢饼干,被姥爷拍了一下手背,他夸张地喊疼,逗得满屋子的人都笑。
大舅疼爱地笑骂:“就你小子,从小就皮!”
“外孙再皮也招人爱,要不怎么爷爷平时不舍得把好东西拿出来,这会儿见了外孙亲的不得了,什么都肯拿出来了呢?”
这话说的不合时宜,屋里热热闹闹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贺明珠闻声看去,说话的是大舅家的儿媳,贺明珠要叫表嫂的一个年轻女人。
表嫂刚生完孩子没几个月,正值哺乳期,家里舍得给产妇杀鸡买肉,一张脸吃的圆圆的,身体也是圆圆的,白白胖胖像个无锡大阿福。
偏偏这张面团似的圆脸上挑着一双细细的眉,眼睛斜睨着看人,嘴巴习惯性地轻蔑地撇着,看起来有种极违和的刻薄感。
表嫂像是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一边抱着孩子摇晃,一边自顾自地说:
“这看来重孙还比不上外孙亲嘞,我们铁蛋儿还没吃过他祖爷爷给的糖,倒让外孙先吃上了!”
第48章 第48章挑事儿的表嫂(修)……
表嫂的话说得着实难听,屋内陷入难堪的沉默中。
贺小弟年纪虽小,但也能听出好赖话,一时间拿着半块饼干,不知是该吃还是不该吃。
这会儿大舅妈和表姐在厨房忙着做饭,屋子里除了贺明珠、姥姥和表嫂以外,其他的不是男人就是小孩,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有欺负小媳妇之嫌。
姥爷想以长辈的身份想说点什么,被贺明珠按住了。
姥姥家现在虽是大舅当家,但他一日日在衰老,管家的权力迟早要交到年轻力壮表哥夫妇手中。
姥姥姥爷和孙子夫妻本就隔了一层,以后还要靠小辈养老,没必要现在因为一点小事被记恨。
贺明珠按住了姥爷,自己从炕上坐直了些,故作惊讶地指着襁褓里的小表侄说:
“表嫂,这么小的孩子现在可以吃糖吗?”
表嫂刚刚才抱怨表侄没吃过祖爷爷给的糖,现在就被人问婴儿能不能吃糖。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姥姥扯了扯贺明珠的胳膊,悄悄说:“你没生过孩子不懂,这孩子现在正吃奶呢。”
屋子里没人说话,加上老人家耳背,习惯性地提高音量,悄悄话变得人尽皆知。
贺明珠了然地说:“原来是要吃奶啊……表嫂这话说的,还以为是孩子想吃糖、姥爷不给吃呢,我都准备要批评一下姥爷了呢,怎么能无缘无故就区别对待——原来是有原因的啊。”
听了这话,表嫂的脸色有点发青。
贺明珠弯起嘴角,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俗话说得好,远香近臭。我们一年也来不了几趟姥姥家,姥姥姥爷好不容易见到一回,当然要稀罕会儿;可要是待久了,怕是老人家就要操起拐棍撵人了——”
“快走快走,别老在我老人家眼前晃悠,看见你们就烦,天天影响我摸纸牌。”
贺明珠惟妙惟肖地模仿老人说话,手里还比划起拐棍敲人的姿势。
姥姥疼爱地拍拍她的背:“姥姥怎么舍得撵你走。”
贺明珠撒娇地靠在姥姥身上,故作得意地对着三兄弟说:“看见了吧,姥姥可是说了,要撵也是撵你们仨。”
贺明军反应快,配合得当,当即就拉下一张脸,假装垂头丧气。
“哎,我就知道,姥姥姥爷心里只惦记你,我们仨都是捎带的。”
贺明国慢了一拍,也跟上弟弟妹妹的节奏,说:“算了老二,我们就是负责送货的,既然东西已经送到,就自觉滚蛋回家吧。”
听了俩哥哥的话,贺小弟懵懂地从炕上爬起来:“啊?我也走?”
四兄妹这么一闹,屋里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气氛顿时一松。
这一通下来,表嫂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眼睛还盯着炕上的吃的,手上有一搭没一搭拍着怀里的婴儿,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明珠没管她,和大舅拉起了家常。
表嫂是隔壁村的,家里重男轻女,她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回家照顾弟弟,天天围着锅台转,眼睛只有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心里总觉得别人多吃一口她就要少吃一口,年纪轻轻就养成一副乌眼鸡脾气,即使嫁了人这脾气也没改,眼睛从娘家转到婆家,天天盯着家里人是不是多吃多占。
但许家的家风正,从来是儿子女儿平等对待,有能力的就多扶持,将来有余力了拉家里一把。
当年贺母有出息,许家勒紧裤腰带也要供她上中专;贺母有了能力,想方设法送弟弟去当兵。后来大舅当兵后没能提干,退伍回乡后做了村里的生产队长。
因着贺母的模范带头作用,许家村里的很多户人家开始重视培养女儿,陆陆续续出了卫
生员、大队会计、村办小学老师等吃公家饭的人物。
许家村里“女儿是赔钱货”的老思想一扫而空,即使是最顽固的人也得承认,虽然女儿不传姓,但女儿也没比儿子差太多。
然而表嫂对此非常看不惯,她的思维已经在娘家固化了,理直气壮觉得女儿是外人,连带着外孙是外人中的外人。
虽然她自己也是女儿,但这不影响她想把许家的女儿们都赶出家门——欢迎来送钱送物赡养老人,但一分钱都别想占家里便宜!
俗话说得好,“外孙是狗,吃了就走”。
既然贺母都不在了,凭什么让贺家人来许家蹭吃蹭喝?!
再说了,就算贺母还活着,也不该带这么多孩子来娘家吃吃喝喝。
农村人一年到头辛苦种地,才能挣上几个钱、打几斤粮食?等到五六月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库房连一粒粮都没有,难道还能全家去城里投奔贺母吃商品粮?
就城里人的那几张粮票,他们自家还不知道够不够吃呢!
表嫂的忿忿无人在意,毕竟家里现在还是大舅当家,他乐意招待已故姐姐的孩子们,儿媳妇最多也就只能说几句酸话。
但这也让大舅非常没有面子,表情硬邦邦的,笑不出来。
贺明珠是调节气氛的高手,见气氛僵硬,先是聊了会儿家常,接着便说起了自己最近做的卖饭生意,土豆萝卜消耗量大,隔三差五就要去附近农村集市上找摆地摊的订几百斤土豆。
不知道是因为她现在年纪小脸嫩,还是摊主怠慢老客户,年前最后一次送来的土豆个头奇小无比,还缺斤短两,最要紧的是,发芽土豆占了一多半。
发芽的土豆含有微量生物碱,偶尔少量食用对身体健康影响不大,但架不住吃得多,毒素富集后会引发慢性中毒,造成胃肠损伤。
她不肯接收这批发芽土豆,摊主就在贺家门口耍混,摆明了欺负年轻小姑娘,逼她必须付钱收货。
幸好贺明军在家,他是个混社会的好手,身边有一帮臭味相投的兄弟,就算去了广东也没断联系,不少人指望和他一起去南方赚大钱,经常来贺家找他。
几个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往那儿一站,又都是本地人,气势上就胜了一大截。摊主老老实实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闹事儿了,带着发芽土豆自觉滚蛋。
虽然没遭受损失,但供货渠道突然断了,贺明珠的小生意立刻就陷入无米下锅的窘境。
还好最近过年,留了几天时间供贺明珠挑选新的供货方。
而经过这次波折,她悟了,谁说手里拿着钱的甲方是爸爸,明明乙方一只手还在捏着甲方的蛋蛋。
甲乙双方实际是共轭父子,互相捏蛋的危险关系,差别也就是一边蛋大耐捏,捏个几下没关系;一边蛋小敏感肌,刮一下皮就痛得惨绝人寰(不是……)
贺明珠这次没防备,被人猴子偷桃捏了把大胯。要不是有过年放假这几天做缓冲,只怕她也要痛不欲生。
她要做餐饮生意,原材料是重中之重,既关系到食品安全和食客健康,又涉及到本就微薄毛利率,如果供货的乙方存心使坏,她这生意也别做了,趁早考学等分配。
但如何找到合适的供货商?
她要求说高也不高,说低也不低,主要是便宜、量大,最关键的是要稳定,不能随便撂挑子。
贺明珠本来还在纠结,但当她一看到大舅,立刻心里就来了主意。
大舅在得知贺明珠开了家小饭店后,先是担忧外甥女会不会被公安以投机倒把的罪名抓起来,然后又心疼外甥女小小年纪就要做生意赚钱还债。
然而,当听到她每天都要采购至少二百斤土豆时,他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数字。
“二百斤?这么多!”
贺明珠说:“是啊,这还不够用的呢,要是放开了卖的话,估计这个数字还要翻倍呢。”
话锋一转,她又说:“不过我现在缺原材料供应商,要是过完年还没找着的话,我这点小生意也不好做了,家里的债更难还。”
大舅脑海中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一边是几十年来固有的私人做买卖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观念,一边是妹妹家里正在面临的债务压力与饭店经营困境。
犹豫良久后,他一咬牙,开口道:“明珠,你看我行不行?”
既然开了口,他一鼓作气地把话说完。
“咱们村也种山药蛋,一亩至少能出三千斤,多的话五六千斤也打不住。地里收回来的山药蛋都在地窖里堆着,多得顿顿吃也吃不完,吃多了还胀气反酸。”
“你要是不嫌弃,我替你在村里收山药蛋,一斤按五分算,你看咋样?”
第49章 第49章收购原材料(修)
许大舅的思维十分淳朴。
村里最不缺的就是山药蛋,这恰好是现在自家外甥女最缺的。
不如他来做个中间人,给两边牵上线,村人挣点钱,外甥女买上实惠山药蛋,大家互惠互利,两全其美,多好。
这是好事儿,村里人要是知道了收山药蛋的事儿,怕是他整个正月都别想闲着,到时候每天从早到晚都是扛着麻袋、推着板车来家里送货的乡亲。
自从包产到户后,农民生产积极性被激发,亩产量增加,勉强算是不缺吃喝。
但别看仓里堆满粮食,其实手头特别缺现钱,一分钱一角钱都珍惜得很。
毕竟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从地里刨食吃,从来没机会挣工资。偶尔大着胆子去集市上卖鸡蛋鸡肉,和城里人换粮票,还要担心会不会被割资本主义尾巴。
实在不得已,只好出门揣上十斤粮食,必要时当钱来使。
村里的孩子去外地上学,要给学校食堂交粮食,每月都得从家里将沉甸甸的三十斤粮食背到学校。城里人有粮票,就只需要交三十斤的粮票。
以前不是没有人来村里收粮食,都是些胆大包天的私人个体户,敢和国家的粮站抢生意。
村人保守胆小,除了特别急用钱的人家,基本没什么人敢向外人敞开粮仓大门。
但贺明珠就不一样,她是半个村里人,又有自家大舅做中间人,信任度至少有百分之八十。
许大舅是许家村包产到户前的生产队长,现在虽然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施行,没了官面上的职位。
但由于他一向处事公道,为人公正,在村里的威信依旧很高。
再加上贺明珠求购的是土豆,不在统购统销的主粮范畴内,没踩国家红线。
在农民朴实而狡猾的生活智慧中,这属实是有好处没风险的一桩实惠生意。
许大舅没想过从土豆收购生意中捞差价,还在忠肯地给外甥女提建议。
“这事儿你先别在村里声张,我悄悄去种的好的人家打听一下,省得满村的人都来找你卖山药蛋,到时候买谁家的、买多少都是麻烦,弄不好就得罪人。”
贺明珠笑眯眯地听着,等大舅说完了话,她这才开口道:
“大舅,我有个主意,不如您听听看行不行。我和村里的人不熟,也不了解各家土豆种的是好是赖,次次让您过来掌眼,也不是长久的办法。干脆我就不和村里人买了,您在村里替我收购,一周一次运到矿上。土豆每斤价格加上五厘钱,算是给您的辛苦费。”
许大舅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不不不,这可不行,我咋能收你的钱!就帮忙买点山药蛋,能有多费事儿,哪就能要你一个小姑娘的钱了?说出去我还怎么见你妈?”
姥爷也说:“一家人哪能说两家话,我每天没事儿干,出去替你收山药蛋去,你舅哪有我懂种地?他才几个岁数,哪会挑好山药蛋?”
许大舅无奈地一抹脸,他都是当爷爷的年纪了,自家亲爹还觉得他是那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小青年,连山药蛋也不会挑。
贺明珠心中温暖极了,撒娇地拉住姥爷粗糙苍老的手。
“那会累着您的,我要心疼的,再好的山药蛋也比不上您老人家的健康。再说了,大舅收购土豆也不是件容易事儿,费时费力,要是让大舅干白工的话,我都不好意思再来姥姥家了。”
表嫂听了几人对
话,虽然内心觉得开小饭店不是正经女人该干的事儿,但涉及到钱财,她那点儿腹诽立刻被抛之脑后。
“公爹,我看表妹说得对,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也就是现在冬天人都闲着,等开了春,地里的活儿都忙不完,哪来的时间管别人家的事儿?表妹懂事儿,咱家也不能扭扭捏捏的。”
她转头又对贺明珠说:“我让你哥帮你买山药蛋,反正家里分的地少,有你大舅就足够了。”
表哥也急忙说:“对,我来就行,没必要找我爹,他得去种地呢,家里的地可离不了人。”
贺明珠听了很不快,大舅都多大年纪了,放在后世都可以领退休金,这对年轻力壮的小两口还想着把种地的重任推到老人身上,自己拈轻怕重,抢着要挣外快的轻松活儿。
她面上不显,笑嘻嘻地说:“那可不行,我就信大舅的眼光。而且大舅还会用秤,手上有准头,不用担心卖家偷斤少量,钱放他那儿我也放心。”
不等表哥夫妻听出话中的意味,贺明珠又说道:“再说了,全村谁不知道表哥是种地的一把好手,割麦子的速度比麦客都快,耕地时牛都累趴下了,他还有力气,全村,啊不,全县都找不出第二个。”
表哥被夸得挺不好意思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哎呀,那都是以前年轻时候的事儿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现在也就是比一般人会侍弄庄稼,村里拖拉机有个什么问题也是我给修的,有时候农机所的人还来问我呢……”
眼见自家男人被贺明珠三言两语引开了注意力,表嫂不甘地想要开口,将话题重新转回谁来收购山药蛋的问题上。
要按公爹的做法,肯定是先收同村的,同村的收完后才轮到外村。
可她娘家也种山药蛋,虽然种的不好,不舍得买良种不舍得多施肥,山药蛋又小又涩,自家人都不乐意吃。
但要是能卖给表妹的小饭店。那不就变废为宝了吗?
表嫂心里转着各种念头,拍婴儿的手轻一下重一下,小表侄本来都快睡着了,硬生生被亲妈拍醒,要哭不哭地瘪着嘴。
正当表嫂要再提让表哥负责收购的事时,大舅妈两手端着菜,用肩膀掀开门帘,招呼众人吃饭。
为了迎接久违的外甥们,以及作为对他们失父又失母的安慰,大舅年前就找杀年猪的人家买了半颗猪头,又狠狠心割了一刀肥膘肉,加上自家养的鸡,这顿饭可以说是相当丰盛了。
大舅妈是实在人,没想过克扣外甥们的嘴,不仅没把肉藏起来,甚至连贺明珠他们带来的两条羊腿也一并炖好端上了桌。
炕桌边,贺明珠和贺小弟坐在姥姥姥爷中间的风水宝地,贺家两兄弟挨着两位老人依次入座,接着是表哥夫妻。
大舅坐在炕边,离菜不近,属于“够不着站起来吃”的二等陪客席位
大舅妈像任何一个在这片北方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传统农村女人一样,端着碗站在炕边,对这种不平等的待遇甘之如饴。
贺明珠左右看看,没见大舅的女儿,便问道:“我姐呢?她怎么还不来吃饭?”
大舅妈解释道:“她和你外甥女在厨房吃呢,别管她,咱们吃咱们的。”
贺明珠看了一圈桌上的菜,按她的估算,肉都在桌上了,厨房里也就剩下点汤汤水水,这让人吃什么?
而且这饭菜做得精细,清淡有滋味,土豆萝卜切得大小均匀,一看就不是大把撒盐、随便切块的大舅妈的手艺,明显是从小帮厨的表姐做的菜。
她想到这里,起身下炕,打算把表姐叫进来一起吃饭。
哪有一家人聚餐,厨子被挤兑到厨房不让上桌,反而去吃冷锅剩饭的?
表嫂举着筷子对着桌上的肥肉片子左右开弓,见到贺明珠的动作,她忙里偷闲,咽下口中肥肉片子,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
“谁家的出嫁女天天带着拖油瓶在娘家白吃白喝的啊?”
第50章 第50章许表姐的前半生(修)……
贺明珠没搭理表嫂,径直去了厨房,找到正在吃饭的表姐母女。
小女孩坐在灶台旁的小板凳上,乖乖抱着小碗,拿勺子往嘴里舀饭。
表姐蹲在女儿身边,同样抱着一只碗吃饭,并时不时将自己碗里的肉挑出来喂给孩子吃。
见到贺明珠,表姐急忙站了起来,将碗放在灶台上,两只手下意识在身上抹了抹,讪讪地笑着说:“你咋来厨房了?咋不在屋里吃饭?厨房脏,你快回去,别弄脏了新衣裳。”
小女孩也跟着站了起来,怯怯地抬头望着这个陌生的大姐姐。
贺明珠拉住表姐的手,说:“表姐,你不上桌,我这饭吃得不安稳。走,你们都跟我过去吃饭。”
表姐极力拒绝:“不了不了,我就不过去了,我在厨房挺好的,自在,想吃啥就吃啥。再说孩子太小不懂事儿,上桌吃饭给人添麻烦呢。你快去吃吧,别管我了,今天的肉多,你不赶紧吃就没了……”
贺明珠本来以为是长辈不让表姐上桌,但看表姐的反应,却似乎是她自己不愿意和众人一起吃饭。
她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印象中的表姐还是个爽朗明快的农家姑娘,而不是如今这个拘谨憔悴的疲惫女人。
贺明珠试探着问:“表姐,你是怕表嫂不高兴吗?没事,我在呢,她不敢拿你怎么着的。”
表姐却摇了摇头:“别瞎想,和她没关系,是我觉得厨房吃饭清净。我妈之前让我去屋里吃,我不乐意,他们说了几次没用,也就不说了。”
她顿了顿,又说道:“明珠,我知道你是怕我有啥不好的,没事儿,我真没事儿,你别多心。”
她口口声声说着“没事”,贺明珠却觉得这分明是“有事”。
表姐许巧燕比贺明珠大八岁,从小就带着她玩儿,从编花篮翻手绳到过家家跳皮筋,表姐是她的童年大玩伴。
后来许巧燕上完小学就没再读书,每天在家帮忙喂鸡种地。她手脚勤快,干活麻利,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能干姑娘,来提亲的媒婆都快把许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她主意大,看不上媒婆介绍的农村男人,嫌他们不爱干净还打老婆,手里有点钱不是买烟买酒就是打牌赌钱,不是过日子的正经人。
许巧燕十六岁时,见到了城里来的下乡知青,文质彬彬,礼貌温和,还讲究什么“绅士风度”,见她从河沟挑水浇田,主动凑过来要替她干活。
她当时还不知道这帮号称要“修地球”的知识青年的本质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鸡,放心地将挑着两桶水的扁担交给了对方。
没想到知青看着是人模人样的小青年,居然挑不动水桶满满的扁担,摇摇晃晃,勉强走了两步,一个脱力就“哐”地摔倒在地,两桶水撒了个一干二净不说,连着他自己的眼镜腿都折断一条。
许巧燕笑得前仰后合,同时也将这个笨手笨脚的知青记在了心上。
在连续收到一个月情书,又连续一个月和知青偶遇后,她的心终于无可避免地被吸引了。
她不顾家里的反对,和这个叫贾志文的知青结了婚。
婚后,虽然贾志文依然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但他的体贴和甜言蜜语麻痹了许巧燕的脑子,让她心甘情愿地做头人形骡子,家里家外一把抓。
下地
干活的休息空隙,她还要回家给贾志文烧火做饭,自己则顶着烈日再回去挣工分。
即使是她怀孕大着肚子,也没能让贾志文摸一把锄头。
但好日子不长,在他们结婚第二年,也就是女儿出生一年后,国家允许知青回城。
村里没结婚的知青说走就走,连行李也不要,拿了公社发的介绍信,扒上火车就要回家。
结了婚的知青有点麻烦,但也没有那么麻烦。
他们抛弃农村小家,就像抛弃不要的旧行李一样,毫不犹豫,毫无留恋。
但许大舅是生产队长,又是退伍军人,在公社说得上话。要是许大舅拦着不让贾志文回城,他还真回不去。
贾志文就对许巧燕说,等他回去找到工作,就把她和女儿接到城里,让她们也过上吃商品粮的好日子,以后再也不用辛辛苦苦种地纳粮。
他还说女儿像他,聪明,不能在村里小学耽误了,必须得到城里上学,将来考大学。
但现在子女户口随母,女儿是农村户口,不能去市里上学。
等他在城里扎下根了,把许巧燕户口转过来,那样女儿也能跟着把户口转成城里人。
许巧燕心里忐忑不安,但觉得贾志文可以不要老婆,但总不至于不要亲生闺女。
他平时对这个女儿爱极了,每天都要抱在膝上教她背诗,不舍得打不舍得骂,看得像眼珠子一样,和村里男人完全不一样。
她也爱这个头生女,这么聪明漂亮的孩子,不能放农村耽搁了。
许巧燕自己无所谓城市户口,但涉及到女儿,她只想给她最好的。
许巧燕劝许大舅同意女婿回城,大舅拗不过女儿,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
然而许大舅也不是什么条件都不提:他要求贾志文在回城前,必须和许巧燕去公社领结婚证。
之前他们只按村里的习俗,摆了几桌席,就算是结婚了,根本没办结婚证。
贾志文听了他的要求,脸一下子就绿了。
但他还是答应了。不仅领了结婚证,而且在踏上回家的火车前,继续柔情蜜意地和许巧燕做着夫妻,夜里许下无数个违誓就天打雷劈的誓言。
贾志文回城后,开始时寄来的信还是柔情似水地抱怨父母兄弟对他回家的不欢迎,以及他对妻女的深切思念。
之后信写得越来越短,间隔时间越来越长,语气也越来越硬邦邦,每次写信回来都是要钱。
最后,贾志文写信说许巧燕的户口和粮食关系无法转到城里,两人要么继续分居,要么就离婚。
他不想耽误她的青春,为了她好,忍痛决定要离婚,并要她带着信去公社办理离婚手续。
另外,既然要离婚,家里的粮啊地啊房啊什么的必须得一分为二,让她把属于他的那一半折现,通过邮局寄过来。
许巧燕看完信人都懵了。
等反应过来,她二话不说,把女儿托付给父母,自己打包了几张烙饼,带着结婚证和户口本,坐火车去城里找负心汉算账。
可她到了地方才发现,贾志文从来没告诉过她家里的地址,甚至连信封上的地址都是某某单位,而门卫说压根没有这号人。
在吃完了全部烙饼后,许巧燕在这个偌大的城市没有找到贾志文。
回村后,她整日枯坐屋内,除了给女儿做饭,几乎一动不动。
农村独居女人的院子就像加了诱食剂的狗粮,白天黑夜都有二流子在周围晃悠。
有天晚上,有人爬墙撬锁,要不是邻居家的狗狂吠引来了村人,差点就得手。
许大舅夫妻俩怕女儿出事,把她们母女接到了娘家,方便就近照顾。
但儿媳看不惯了,日日摔盆摔碗,找茬吵架,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她觉得许巧燕母子在娘家吃饭是占了自家的大便宜,加上小姑子的女儿一日日长大,眼见要到上小学的年纪,学费和书本费不得花钱吗?
别管这钱是许大舅出,还是许巧燕自己出,在她眼中,这可都是她儿子的钱!
大舅妈自己没受过婆婆磋磨,自然没有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报复心态,从没磋磨过自己的儿媳妇,但没想到,老了老了,反而要受儿媳的气。
不是菜咸了就是菜淡了,要么是尿布洗的不干净闷到她宝贝儿子的小屁股了,总之大舅妈做什么都是错。
气得老太太天天背着人偷偷抹眼泪。
许巧燕好不容易从被背叛被算计的悲愤和抑郁中缓过来,却发现家里的气氛像是装满了火药的木桶,随便一个火星就能引爆。
嫂子看她的眼神像淬了毒,哥哥也很不满意她赖在娘家不走。
许大舅夫妻干脆放出话来,只要他们活一天,这家里就有女儿和外孙女住的地方,其他人别惦记。
好男不吃分家饭,凭个人本事去闯吧。
这话说得表哥夫妻俩的脸都绿了。
许巧燕一边感动到哭,一边在娘家极力减少存在感,平时多干活少吃饭,尽量少在大哥大嫂面前出现,以免刺激到他们本就脆弱的神经。
之前她带着女儿在屋里吃饭,桌上有盆炖鸡肉是给孕妇炖的,小女孩馋的实在受不了,悄悄从边角捞了块干巴巴的鸡脖子,珍惜地吮吸上面的肉汤。
表嫂当场就甩脸子,动作很大地将炖鸡肉拉到自己面前,拿着筷子摔摔打打,说许家人都不是好东西,小孩子都敢和孕妇抢吃的,这日子她不过了!
小女孩被吓哭了,脏兮兮的小手不住抹着眼泪,哭着说:“对不起我再也不敢吃肉了,你别生我妈妈的气,你要骂就骂我吧……”
许巧燕心酸极了。
从那天起,她就带着女儿在厨房吃饭。
许大舅夫妻心疼女儿,给她在厨房留点好菜,量不多,因为表嫂如果觉得桌上菜的份量不对,会突击检查厨房是不是在吃小灶,发现了就大闹一场,闹得所有人心力交瘁。
时间长了,家里人无奈默许了许巧燕带着女儿在厨房单独吃饭,以妥协求清净。
但贺明珠却并不这么觉得。
“表姐,今天是过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如果一家子连吃饭都要分个三六九等,这还能叫一家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