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军是在广东没的。
两帮走私团伙抢地盘,开着大飞在海上火拼,一颗流弹打中了他,人掉进海里,最后没爬上岸。
枪战闹大了,走私团伙被一网打尽,公安通知贺家来认尸。
贺明国自己去的,带回来一只小小的盒子。
贺明珠看着二哥拿着衣服在她身上比划,计算着是要一剪刀裁掉过宽的部分,还是缝着藏起来,将来她长开了再放出这部分布料。
“算了,直接裁,以后再买新衣服,哥挣了钱,买得起。”
贺明军纠结片刻后下了决定,他妹妹这么漂亮,怎么能穿肥肥大大的不合身衣服。
贺明珠忽然想起这年头买衣服要布票,问他:“你哪来的票买衣服?”
贺明军说:“你当那边是咱们这种封闭地方,人家改革开放得可比我们彻底。我出去了才知道,矿务局已经落后了,别看工资好像挺高的,但养的人脑子都僵了,一点都不活泛。”
他认真地对贺明珠说:“你将来无论如何都要考出去,千万不能留在这小地方。别听老大说什么让你毕业分配回来,回来干嘛,一辈子圈死在这儿,他脑子被煤灰堵了,越老越顽固……”
“说谁老呢!”
说曹操曹操到。
贺明军正背后蛐蛐人呢,原主推门就进来了。
贺明国一看到贺明军,先喜后怒,两道浓黑的眉毛立了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你不说一声就走,南方那么乱,万一你出事,我怎么和爸妈交代!”
贺明军一边心虚,一边试图争辩:“家里欠那么多的钱,我又找不着工作,留在这儿有什么用。再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出事,你婆婆妈妈的净瞎操心。”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指了指编织袋里的电子表,说:“我多跑几趟就能把咱家的债清完,靠你那点死工资得还到猴年马月去。别看你是老大,也就是占了生得早的便宜,咱家还得看我的。”
贺明国敏锐地问:“表是哪来的?”
贺明军自觉失言,以老大的石头脑袋,要是知道这是走私来的,不得压着他去公安局自首,他哪懂什么叫开放
——开放不就是互通有无吗?我没有但你有,我把你的运到我这,我不就也有了吗?
无论途径是不是合法,你就说开放不开放?
但和老大不能这么说,贺明军狡猾道:“你别管哪来的,反正表是好东西,别人也乐意买,多余的没必要说,说了你也不懂。”
贺明国一向说不过家里这个老二,加上之前被他不打招呼就离家出走的事气得够呛,索性也不和他争论,满地找顺手的家伙事儿,最后操起炉钩子,抬手就打。
贺明军也不傻,自然不肯站在原地挨打,身段灵活地四处走位。
俩哥哥满院子追打,贺明珠连忙护着东西。
“别踢了我的锅!”
“那是我的羊腿!不许拿起来打人!”
“离我的羊头远一点!”
乱哄哄中,贺小弟和小伙伴玩够分手,各回各家。
“姐我饿了,中午吃啥?”
还没等他看清院中情形,半块板砖惊险地擦着他的头飞了过去,紧接着,又是一只鞋,这次砸了个正着。
贺小弟跌坐在地,嘴一撇:“哇——”
借着误伤无辜人士的由头,贺明国和贺明军暂时休战,不得不摒弃前嫌,一起去哄这个没出息的哭包小弟。
齐家红是跟着贺明国一起回来的,没想到一进门就见识了一场兄弟相残,贺明国甚至都来不及把她介绍给贺明军。
她站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还是贺明珠把她拉了进来。
“没事儿,从小到大他们俩没一天不打的,习惯了就好。”
她让齐家红留下吃饭,顺便认识一下贺家老二贺明军。
贺明珠将满地的羊零件分门别类地收拾起来,拎了条羊腿去做饭,贺明军见状急忙逃也似的过来帮忙,他可受不了哄小孩。
弟弟这种生物,不应该是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吗?
看着哄小弟的贺明国,贺明军心想,老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忘了以前都是怎么收拾他的。
中午家里人多,贺明珠就把羊腿一分为二,一半烧烤一半清炖。
炉子上支起简易架子,腌好的羊腿切网格状放在架子上,边刷油边翻动,高温火舌舔舐,羊肉上的油脂滴下,表面被烤得焦黄,散发着馋人的肉香。
另一边,灶台上的铁锅里奶白的羊汤咕嘟咕嘟冒着泡,大块的白萝卜和羊肉一起在汤中翻滚,热气顺着锅盖缝隙冒出来,竟没有一丝羊肉膻气。
贺明军看着自家小妹游刃有余地在厨房游走,时而给烤羊腿翻个面,时而又拿起锅盖,往羊汤中加一把调料。
她像是一个娴熟的乐队指挥,轻描淡写便将一切安排妥当,甚至还有余力再开一个灶台,炒几道小菜。
贺明军几次想帮忙都无从下手,勉强挤进去又像来添乱,厨房已经完全变成贺明珠的地盘。
从前只用坐饭桌前等吃的小妹突然变成掌勺大厨,而其他人都理所当然地等饭熟。
贺明军压低声音问是谁让她做饭?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是不是有人给她气受?
去广东
路远,这年头火车没提速,要走好几天。路上无聊,他听已婚的火车司机们说了不少婆媳相争、姑嫂斗气的八卦,此时自然而然想到自家,生怕小妹受了委屈。
贺明军心想,老大要是敢干这事,就别怪他当兄弟的不客气了。
见他脸色不对,越想越歪,贺明珠赶紧解释是她自己要做,大哥做饭太难吃,简直是折磨,她得自救。
说到这里,她索性将摆摊卖饭的事也一并说出。
与贺明国不同,贺明军听了先是眼睛一亮,直夸她聪明,脑子灵活,到底是他亲妹,就是能干!
贺明珠被自家二哥夸得都不好意思了,贺明军话锋一转,说:“你毕竟还是学生,还是要好好上学,做生意太辛苦,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该干的。”
贺明珠才要反驳,又在话出口前生生止住,转而道:“我这边局面才打开,放弃太可惜,要不你留下来替我,一个月赚个几千块,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剩下的债还清。”
贺明军没想到妹妹的小生意居然还挺有赚头,但相比于动辄几万几十万货物过手的大宗走私,这点钱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
他正踌躇满志,打定主意过完年回广东要做一笔大的,自然看不上妹妹折腾的小买卖。
但对上妹妹期待的小眼神,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含糊道:“先不急,过完年再说。”
贺明珠一听就明白,不过她本来也没指望一句话就能把二哥留下来。
上一世面对走私手表回来、声称要干走私的贺老二,贺明国怒不可遏,狠狠和他打了一架,打到左邻右舍都纷纷跑出来劝架。
就这,也没打散贺明军一颗火热的要赚大钱的心。
贺明珠知道一句两句话是打消不了二哥的念头,要怎么才能留下他呢?
中午一顿饭吃得热闹。
贺明军本想在饭桌上好好打探一番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大嫂,探探她要如何对待两个失怙弟妹。
但端上桌的菜实在太香,勾得他思路都乱了,一张嘴,还没说话呢,口水差点淌下来。
贺明珠在集市上选羊时,特地挑了头一年生的小羯羊,个头不大,肉质鲜嫩,而且因为没发育就被阉了,膻味极轻,简直可以和草原羊相媲美。
食材好,她手艺更好。
何况今天二哥回家,别人只当是远归的游子,贺明珠却知道,这是一次隔着前世今生的久别重逢,因此更是要使出十二分功力,把菜做得细致极了,
烤羊腿从炉子上直接端过来,余热下还在滋滋冒油。肉皮烤成金黄,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去肉汁充沛,不干不柴,口感咸香。
清炖羊腿炖成了奶白色,汤清味美,一口喝下去要鲜掉眉毛,捞一块肉来吃,完全没有因为长时间的炖煮而变得松散无味,反而肉质紧实鲜嫩,滋味浓郁。
加上几道搭配着吃的爽口小菜,一口肉一口菜再来一口汤,即使是寒冷的冬日,也让人自内而外地散发出融融暖意。
贺明军在外面吃得糊弄,偶有大餐,心思也不在吃上。
加上南北口味差异,离家这小一年里,直到今天才算吃了顿舒心饭。
贺明军吃相如饕餮现世,两只手左右开弓,还不忘给贺明珠捞一碗肉多汤少的清炖羊肉。
贺明国也不遑多让,他和老二从小抢饭抢习惯了,即使长大也没改过来。
但这次他没光顾着自己吃,见身旁坐着的齐家红不好意思伸筷子,贺明国便给她夹了几次菜,低声说让她放松点,都是自家人,别紧张。
齐家红不是第一次吃贺明珠做的饭,但每次吃到都在心里惊叹,同样两只手一条舌头,怎么人家就做的这么好吃,真是不服不行。
她每次提醒自己不能多吃,但每次都没忍住。
齐家红想把自己那份粮票拿到贺家,但齐老太坚决不许,说什么她要嫁贺家,吃他们是理所当然。
要不是她死命拦着,齐老太还想自个儿带着饭盒去贺家连吃带拿呢。
哎,她这个妈,真是没话说,出门不捡钱就算吃亏。
齐家红当惯了大姐,见贺小弟吃得满脸都是,便拿过毛巾给他擦脸擦手,贺小弟也习惯地伸出两只油腻腻的爪子,噘起小嘴,任她摆弄。
齐家红抬头撞到今天刚回来那个挺不好惹的小叔子的视线,对方冲她嘿嘿一乐,她不解其意,只好礼貌地笑了回去。
吃完饭,贺明军顾不上休息,军大衣一裹,急匆匆出门推销他的电子表去了。
家里有齐家红照看,贺明珠也推着车出去了。
她骑车上矿,来到一处沿街的平房前,绕着看了一圈,敲响了房门。
“同志,你们家的空屋子出租吗?”
第32章 第32章找房子(修)
贺明珠早就琢磨着要找处店面了。
起初摆摊是无奈之举,手头只有十来块钱的启动资金,买了食材就没余钱,只好从“无本买卖”做起,土豆调料煤球是自家的,她的劳动力不要钱,要花钱的只有棒骨。
随着生意越来越好,铺开的摊子也越来越大,每天要消耗上百斤土豆,还多了一个帮工,小院空间有限施展不开,转个身都嫌挤。
而今订餐的人越来越多,每天都不得不拒绝一部分送上门的顾客,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搞什么饥饿营销,实际上贺明珠心痛到滴血。
钱啊,这都是一张张的长着翅膀朝她飞来的小钱钱啊!
扩大产量已迫在眉睫,散兵游勇似的家庭小作坊必须要朝正规军的方向转变。
原本贺明珠看中的是一矿围墙旁搭的两间空屋子。
这两间房是前两年上面提倡“三产”时建的,当时矿上把围墙敲掉一块,空出地方盖了房。
最开始是做贸易,运煤火车天南海北地走,回程时便捎上当地特产,带回来摆在三产店里卖。
负责采购的人没谋算,随着性子买,从热带水果到皮毛大氅,统统摆到柜台上。
托三产的福,贺明珠早早就吃上了芒果——虽然那是因为长时间货运导致水果变质,不得不由矿上出面接收这批货,挑出些勉强还能吃的,作为福利发给工人。
当时贺大哥削掉芒果发黑变质的部分,尝了一口,品品味儿说:“怎么一股胡萝卜味儿?”
贸易公司黄了后,又乱七八糟做了些其他生意,无一例外,全没成。
最后是开了家饭店,矿领导琢磨把食堂厨师调过去,菜总不会差到哪去,正好以后接待领导客户,还省了一笔招待费。
但也没成。
之后大概是领导灰心了,没再折腾什么三产,房子就空在那儿,连着做饭店时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撩下不管了。
贺明珠隔着玻璃往里瞅过,脏归脏乱归乱,还是能收拾出个饭店模样。
而且因为当初是给本矿盖房,用心又用料,房子造的端正,挑高开阔,坐北朝南,光线也好。
贺明珠扒着窗户,对这两间空房流口水。
奈何她最近才在摆摊时被保卫科干事撵过一次,不清楚矿上领导是不是还抱着老观念,对个体户穷追猛打,暂时还是先别去自讨没趣了。
贺明珠推着车,看了一圈一矿附近沿街民居,都不太满意。
这会儿商业住宅开发政策没放开,住房全靠单位分,家家户户都不够住,儿子结婚恨不能让他和新妇在树上搭屋住,哪来的多余房间用来出租。
再加上现在私人出租住房属于地下交易,虽说民不举官不究,但到底有风险,谁敢平白无故将房子租给不认识的陌生人?
即使有人口少、急缺钱的人家愿意挤一挤,腾出间空房来出租,但房子面积小格局差,用来做生意简直百无是处,还不如继续在自家小院将就。
贺明珠看了一圈回来,更想念围墙边两间开阔的大瓦房了。
她恹恹地骑车回家,在
小巷口遇到贺明军。
他坐在一辆军绿色的三轮侉子上,正和主驾驶座上的人说话。
侉子是带边斗的摩托车,一人骑摩托一人坐边斗,油门一拧轰隆作响。
这车在八十年代的马路上相当拉风,堪比现代敞篷跑车,专为耍酷扮帅,勾搭无知小姑娘。
贺明珠看了只想翻白眼,这也忒傻,大冬天坐摩托车上吹冷风,开车的和坐车的脸上都明晃晃写俩大字——傻叉。
她朝傻叉之一喊道:“二哥,回家吗?”
侉子上的两人朝她看过来,主驾驶位上的人眼睛一亮,站起来朝她热情招手:“明珠,过来说话。”
贺明军斜睨了对方一眼,反而要跳下边斗。
“今天先聊到这儿吧,天不早了,张向党你赶紧回家。”
张向党赶紧跟着下车,追在贺明军身后,三步并两步小跑到贺明珠跟前,露出一脸的笑。
“明珠,有段时间没见,听说你在做生意,真是人长得漂亮,办事也精干。”
贺明珠见对方穿大衣喇叭裤,脚踩三接头皮鞋,头戴**镜,大冬天冲她笑出一脸春光灿烂,心想她哥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骚包的小青年?
贺明军不客气地踹了他屁股一脚。
“滚滚滚,少在这儿待着,赶紧走。”
张向党涎着脸,被踹了也不舍得走:“我就聊会儿,聊会儿……”
“有什么好聊的,赶紧给我回去!”
贺明军押着人要往侉子方向走,张向党拖着两条腿不肯,还说什么:“你看都这么晚了,要不我就在你家吃得了……”
这家伙一颗明晃晃的司马昭之心,贺明军必须不能引狼入室。
“吃什么吃,回家吃你的红烧肉去,我家没饭。”
张向党挣扎:“我有饭,我交粮票!”
两个人在马路上拔起了河,贺明珠眼尖,见张向党在拉扯中露出手腕上的电子表。
她心里一动,结合他这一身打扮和座驾,立刻意识到这就是二哥之前提到过的副矿长儿子。
一矿的人都知道,两位副矿长不合,而随着老矿长退休时间的临近,副矿长之间关于上位的明争暗斗已趋近白热化,到了刺刀拼红的时刻。
看着那个耍赖要来贺家蹭饭的家伙,贺明珠眼前一亮。
她的房子有戏了!
番外1:贺家前世
贺父生前在乌城煤矿上班,负责井下采煤,虽然危险又辛苦,但收入颇高,在国企工人普遍工资只有四五十块钱的八十年代初,他每月就能拿一百多块。
贺母在煤矿子弟小学当老师,每月也有四五十的工资。
家有双职工,有双份收入,逢年过节还有双份福利。
虽然家里三子一女,但和周围人相比,贺家算是宽裕人家,不仅吃得饱饭,每个月还舍得买肉吃。
贺明珠作为唯一的女儿,从小不用捡哥哥们的旧衣服穿,贺母每年都扯布给她做新衣服。
但情况在今年急转直下。
贺父所在的二分矿发生了透水事故。
贺父是采煤队的队长,他第一时间组织队员撤离,自己则留下殿后。
贺父本来有机会活下来,但当时矿上刚引进国外先进综采设备,他想搏一把,把设备抢救出去。
事故没给他机会。
贺父牺牲的消息传出时,贺母正在上课。
这些年她见到太多的煤矿事故,不赞成贺父继续在采煤队工作,一直劝他打报告调到地面。
就算工资少点也没关系,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团团圆圆,吃糠咽菜也高兴。
贺父想着家里孩子多,想趁干得动的时候多干几年,多攒点钱,将来孩子们上大学、结婚都要花钱,他得拿的出钱。
到时候,他把一摞大团结往桌子上一拍:“拿去,爹都给你备好了,不用还。”
巨大的悲痛下,贺母昏了过去,额头磕在讲台上,血流不止。
同事们七手八脚把她抬到医院,谁知还有更大的噩耗等着。
她被诊断出肝癌晚期。
贺明珠记得当时是周四,她刚上完劳动课,身上套的脏大褂还没来得及脱下来,就被妈妈的同事带到医院。
“明珠,你要坚强。”
来不及为父亲的牺牲而悲伤,贺家孩子们竭力想要留下母亲。
他们不能再失去了。
但肝癌晚期是以当今的医学技术也很难挽救的绝症,更何况是在八十年代。
他们带着母亲去北京看病,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家里为数不多的积蓄很快见底,贺父的抚恤金也花完了。
矿上报销了一部分医药费,贺父贺母的同事们组织着捐了一部分,之后又借了一部分。
最后是贺母不肯治了。
钱花的太多,她说什么也不肯治,只要清醒了就去拔身上插着的管子,挣扎着要下床回家。
最后硬是逼着贺家大哥把她抬回了家。
短短三个月,贺明珠失去了父亲和母亲。
然后数十年,颠簸流离,家散人亡,最后只剩她。
十六岁的贺明珠在憧憬长大,三十六岁的贺明珠却在怀念过去。
怀念那个身边有家人,心中有希望,有梦想,还在相信明天会更好的时代。
番外2:贺小弟前世
再次看到弟弟的幼年体形态,贺明珠心一软,同时又涌起极为复杂的感情。
前世弟弟由兄姐抚养长大,虽然性格有些软弱怕事,但还算是个听话的老实孩子。
但结婚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弟媳性格泼辣,先是要彩礼,接着要买房,生了孩子要红包,孩子上学也要姑姑表示表示……
她总有理由要钱,不给钱就闹。哭天抹泪地喊,早知道她连亲弟弟都不帮衬,才不嫁贺明华这个父母双亡的废物。
贺明珠一直没结婚,弟媳绕着圈子打听她的钱要给谁。
她儿子可是贺家唯一的第三代,将来要给姑姑摔盆,她死了遗产是不是应该给她儿子?
她当着弟媳的面立遗嘱,写明遗产都捐给失学女童。
弟媳气得当场就变了脸色。
后来,弟媳以弟弟的名义把贺明珠告上法庭,让她吐出当年侵吞的父母遗产,连法官都看不下去,劝双方和解。
长姐如母,一家子有什么事儿是关上门不能解决的?
弟媳坚持要追讨遗产,口口声声说当年爹妈的工作都被兄姐顶班了,家里存款和抚恤金也被他们拿走了,弟弟什么都没分到,这不公平。
法官不客气地质问,那当年弟弟是谁抚养长大的?
弟媳语塞,反正就是坚持要分遗产,特别是那套老房子,坚持房子必须全部归弟弟。
后来贺明珠才知道,弟媳不知从哪儿听说老房子要拆迁,想抢走房子,独占全部拆迁补偿。
贺明珠烦不胜烦,觉得总这样不是事儿,就把弟弟叫出来谈一谈。
弟弟窝窝囊囊低着头,说那毕竟是他老婆,他们还有孩子,他也没办法。
她当时觉得小弟可能是太小没了父母,太过渴望完整的家庭,对家庭极度珍惜,所以即使明知老婆有问题,他也没勇气来解决。
朋友劝她,兄弟姐妹只是相伴一程,最后总要渐行渐远。
虽然有些遗憾,但她尊重弟弟的选择,这毕竟是他的人生。
在贺明珠重生前,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弟弟的消息了。
番外3:国营商场买衣服
贺家人集体逛国营商场时,在墙上看到一件格外显眼的白色衬衫。
衬衫双肩处有镂空刺绣,领口下两条飘带系成蝴蝶结模样,风格柔美,少女气息十足。
贺明珠有些不太确定地说:“这是……幸子衫?”
去年引进的日本电视剧《血疑》爆火,没电视的人家都纷纷挤到有电视的家里去,就为了看女主角山口百惠。
售货员不耐烦地说:“买不买?不买就让开,别在柜台前堵着!”
贺明国问:“这衣服怎么卖?要多少钱,多少布票?”
售货员更加不耐烦了:“不卖!这是人
家订好的!”
习惯了后世普遍友善的服务态度,骤然回到这种还需要专门规定“禁止打骂顾客”的年代,贺明珠在不习惯的同时,还生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有包吗?”
“没有。”
“展台上不是放了好几个包吗?”
“那是客户订好的哦。”
——原来国内PUA客户的销售文化已经在八十年代就生根发芽了啊。
——说起来还是奢侈品店员好一点,至少他们只是精神上打压客户,没有物理上打骂客户
贺明珠摸摸他的小脑袋,难得对弟弟涌起一股怜爱之情。
他至少要二十年后才能感受到“顾客是上帝”是什么样的体验。
顺便也给自己点个蜡。
第33章 第33章租房的关键人(修)……
“二哥,等一下。”
贺明珠推车上前,热情地对张向党说:“你就是我二哥常提起的那个朋友吧。”
张向党顺杆子就爬,也不管说的是不是他:“对对对,我就是那个朋友!”
贺明军在旁边不乐意了:“谁提过这小子……”
贺明珠权当没听到,继续道:“你既然是我二哥的朋友,那我就叫你张哥吧。张哥,你这一身打扮可真时髦!”
张向党最得意的就是这身与众不同的穿搭,这可是他跟电视杂志学来的,出了家门,路上人人侧目,再没见过比他更洋气的。
虽说在家里被他爹天天骂二流子,但街面上穿破衣烂衫的小混混能有他时髦?
听到贺明珠的话,张向党自觉遇到知音,没想到贺明军这妹妹不仅长得美,心灵更美!
“明珠妹妹,你可太有眼光了,这衣服,这鞋,还有这**镜,可都是正经的香港货,最时兴的款式!”
“难怪你这一身看着有腔调又有派头,就算是北京也不常见吧。”
贺明珠笑眯眯地敷衍,轻而易举就把张向党哄得团团转,一张脸都笑出了花。
贺明军原本还在提防外面的狼拐他妹妹,见此情形,反倒抱臂站到一旁,看他妹妹想干什么。
张向党自觉知音难遇,特别是贺明珠说现在美国最流行的大垫肩西服其实是权力服饰,夸张醒目又突显强势,衣服是个人内心的投射——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新颖的观点,立刻将她引为知己,要不是旁边贺明军虎视眈眈,他都想来一个充满同志情谊的大大拥抱了。
聊得愉快,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贺明珠顺理成章地邀请张向党来家里吃顿便饭。
贺明军试图抗议,抗议无果。
不出意外,张向党果然被贺明珠的手艺所折服,埋头苦吃,连新买的雪花呢大衣上溅到油点都顾不上。
他惊叹于贺明珠的好厨艺,由衷地说:“你做饭这么好吃,不去开饭店简直可惜了。”
贺明珠遗憾地说:“我也想啊,但没有合适的门面房,只能暂时先摆摊。”
张向党一听以后要想吃到贺明珠做的饭只能去地摊,心里先不乐意上了,就他这大衣,这三接头皮鞋,这咖啡**镜,能去地摊吃饭吗?
这不给自己找掉价呢!
张向党立刻就说:“我给你找门面房,保准合适!”
贺明珠貌似犹豫:“太贵的房子我可租不起。”
张向党拍胸脯保证:“放心,绝对不贵,你肯定租得起。”
贺明珠笑眯眯地说:“那我就等你消息了。”
送走依依不舍的张向党,贺明军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老三,你怎么想到要找他租房?”
贺明国正对今天晚上的不速之客一头雾水呢,听了就问:“怎么,这人有问题?”
贺明军说:“问题倒是没有,但……”
“但什么?”贺明国追问。
贺明珠不答,狡猾地看向二哥:“都是二哥起的头,我只是萧规曹随,跟个风而已~”
贺明军端着一摞碗筷往水池走,摇摇头道:“我这喊冤都喊不出了。”
贺明珠笑嘻嘻地追上去,在灶台上烧锅热水,好让他在洗碗时不被冷水冻到手。
张向党是个爱美爱时髦的,他的小圈子里都是同款手头宽裕的领导子女,吃穿前途都不愁,自然有闲心追求与众不同的个性。
因此,贺明军推销电子表第一个就找上张向党,除了他和他小圈子的人,整个矿务局也找不出几家乐意为奢侈享受轻易掏钱的。
而且,这电子表经小圈子的人戴出去,也能引起其他人的好奇心,这种新奇玩意儿,只要有第一波热度,立刻十传百百传千地传播出去。
等下次他带着第二批走私电子表回来时,不用上门推销,也会有人急着抢购。
到时他再扩展品类扩大数量,专门包辆来往于南北的大卡车,不用再辛辛苦苦扛麻袋蹭运煤火车,把走私货卖遍全矿务局,啊不,全乌城。
生意起步最难,但只要第一步走出去了,后面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
贺明军的蓝图很宏伟,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家亲妹正悄悄琢磨怎么把他的蓝图塞炉子给点了。
张向党的消息来得很快。
每月五十块租金,围墙边两间房子带家什一并出租。
原则上同意租房,但贺明珠得亲自去他爹,也就是张副矿长办公室跑一趟。
第34章 第34章租房成了!(修)……
贺明珠站在副矿长办公室外,旁边是被她生拉硬拽来的二哥。
办公室的门半掩着,门缝中看到张副矿长坐在办公桌后,拿着份文件慢悠悠地看,期间时不时来人找他汇报签字。
走廊里人来人往,人人侧目,他就这么晾着贺家兄妹。
冷板凳不好坐,贺明军浑身别扭,几次三番想进办公室,都被贺明珠拦了下来。
他看看旁边气定神闲的小妹,不明白她怎么还能坐得住。
租还是不租,这副矿长说句话不就完事,何必把他们拖在这里罚站?
眼见快到下班时间,一个个办公室都下班关门,张副矿长才大发慈悲朝门外说了句:“进来吧。”
两人走进办公室,张副矿长上下打量一番,重点是看贺明珠,看够了才收回目光,冷淡地说:“就是你们想租三产的房子?”
贺明珠笑着说:“是,我们想租房做饭店,那两间房子很合适,希望您能同意让我们租下来。”
张副矿长掀掀眼皮,说:“这房子是国家的,怎么能出租给个体户?你们回去吧,以后别惦记租房的事,也别托人来问我,我工作很忙,没空管这种小事。”
贺明军一听就急了,这不是耍人吗?把他们诓来罚站一下午,一句“不租”就打发了?就算他是副矿长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他在走私时隔三差五要和抢生意的对立团伙打架,凡事全靠拳头解决,养出了好勇斗狠的臭脾气。
此时听到张副矿长的话,他瞪起眼睛握紧拳头,上前一步就想给自己找回公道。
贺明珠的动作更快,一步卡在贺明军身前,挡住他看向副矿长的视线。
“张矿长,个体户符合改革开放的政策,也在为国家经济发展做贡献,尽管比不上国企老大哥,但我们自食其力,也能给社会减轻负担。”
对着神色莫测的张副矿长,贺明珠轻快而坚定地说:“国企做的都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业,是我们国家的大动脉;个体户虽然是小本生意,就像国家的毛细血管,将营养输送到角角落落。一个国家离不开大动脉,但也需要小小的毛细血管。”
张副矿长没想到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当着自己的面,还能有条有理地说出这一番话,别的不说,政策是吃的很透,不由得对她有些改观。
但他还是说道:“你说的确实有点道理,但国
有产权的房子怎么能随随便便拿给私人用,谁担得起责任?”
贺明珠见他语气软化,立刻说:“张矿长,我来之前打听了,乌城机械厂去年就把空厂房租给修车的,矿务局里也有单位把房子租给个人开店。”
她列举了几家出租房屋的单位,以此证明一矿并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不用担心成为出头的椽子,大可以随大流地坐享收益。
副矿长不说话,思考片刻后才开口:“你打听的确实仔细,但人家是人家,我们是我们嘛,总要考虑一下影响。”
他带着点暗示说:“我要是同意把房子租给你们,那我不就相当于给你背书吗?我对你们也不了解,今天第一次见面,这万一要是有点什么事儿,要是你们拖欠房租,或是做生意不讲究败坏矿上名声,又或是把房子糟蹋了,最后不都成了我这个拍板的责任吗?”
贺明军越听越迷糊着,心想这老头嘀嘀咕咕什么呢,租不租一句话就完了,拖拖拉拉的绕圈子,到底想干什么?
贺明珠却一听就明白了,反而松一口气,她最怕那种头脑僵化的老顽固,说不通话又讲不通道理,才真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
她故作思考状,皱着眉头说:“唉,我真是考虑不周,没想到会给您添这么多的麻烦……要不您看这样如何,向党哥和我哥是打小的朋友,又是您的儿子,他的话您总相信吧?不如让他每月来店里巡视检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立即提出让我们改正,您看怎么样?”
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张副矿长清清嗓子说:“那怎么行,无缘无故的,怎么好让他过去?”
贺明珠说:“我倒是有一个主意,要不让张哥入股,以股东的身份检查账本也方便,只怕我们是小饭店,档次不高,入不了他的眼。”
对方上道,张副矿长终于露出吝啬的笑容,嘴上却说:“你这是什么话,算了,你们回去吧,租房的事要走正规程序,以后你不要来找我了。”
贺明珠拉着一头雾水的二哥告辞,两人离开了办公楼。
走出去一段路,贺明军才不确定地问:“租房的事就这么算了?”
贺明珠说:“当然不是,你回头把张向党叫家里,租房的流程下面要怎么跑还得问他呢。”
贺明军奇怪极了:“那副矿长说同意租房了?是我漏听了?”
贺明珠停下脚步,踮起脚尖拍了拍一派天真二哥的肩膀,摇摇头,叹息道:
“算了,我来吧,大人的事儿你别管~”
贺明军立刻抗议:“你个小屁孩,咱们俩到底谁才是大人!”
贺明珠眉毛一扬:“当然是我。”
开玩笑,上辈子她多活的二十年可不是白活的,别看二哥长得高高大大,但论起社会经验来,十个他捆一块儿都比不过她。
贺明军也不是笨的,被这么一提示,再回想一下办公室里副矿长说的那些话,立刻反应过来自家妹妹和那老家伙打的什么机锋。
他顾不上租房的事,先关心妹妹:“你这都是和谁学的?老大?他不像有这个脑子……还是有人欺负你?”
想来想去,只能是这一年小妹被生活磋磨得狠了,才会这样的精明老练。
贺明珠不肯顺着他的意思,笑嘻嘻打岔:“天生我材必有用!有的人需要学习经验,有的人天生就知道。哥,别看咱是一个爹妈生的,但这点上你真不如我。”
贺明军被她带歪了思路,笑骂道:“滚,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怎么不说老大,他那脑子都不带拐弯的,光长年纪不长心眼,被人卖了还数钱呢。”
贺明珠摇头晃脑:“大哥是个厚道人~”
贺明军敏锐追问:“你的意思是我不厚道?”
贺明珠假装咳两声:“咳咳咳,二哥,这种伤感情的实话就不要说了。”
贺明军撸袖子:“小丫头胆儿肥了啊——”
贺明珠一溜烟就跑,扔下一串话:“其实我早就想说,二哥你现在都变莽夫了,脑袋里长的都是肌肉,遇到事只想用拳头解决,还不如大哥呢……”
贺明军被气笑了:“你有本事别跑!”
贺明珠回头冲他做鬼脸:“我傻了才不跑!”
两兄妹在回家的路上嘻嘻哈哈打闹,另一边,张副矿长回到了位于处长楼的家。
他家是矿上分的三室两厅,坐北朝南,红木家具,全屋铺设地板,通水通电通暖气,还有冰箱电视洗衣机,不知比普通矿工烧煤炉的小平房要舒服出几百倍。
但才进家门,张副矿长就看到儿子瘫在沙发上,一双眼盯着电视机,屏幕上正播放外国电视剧,叫什么《大西洋底来的人》,这小子如痴如醉,连他这个老子回来了都顾不上。
“又早退!”
看看表,张副矿长不快地说。
张向党不舍得挪开眼睛,头也不回地说:“什么早退,办公室的人比我走得还早,我这是跟群众保持一致。再说了,办公室有什么意思,去了就是泡茶看报纸,连电视机也没有,你怎么给我找了这么一个无聊的单位,能不能换一个?”
无聊?
钱多事少离家近,多少人挤破头都去不了,这小子居然还嫌无聊?!
张副矿长憋着一口气没处发泄,还是老妻过来接过他的外套挂起来,顺便问道:“那个要租房的个体户今天找你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张向党连电视剧也顾不上看了,连忙从沙发上爬起来,问:“明珠去你办公室了?你没为难她吧?”
看他那一副惫懒样,张副矿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人家一个没爹没妈的矿工子弟,比你强了一百倍,你还替她担心上了?!你也配!”
第35章 第35章各怀心思的兄妹(修)……
张向党从贺家回去后,理直气壮让自家老爹把三产的空房子租给贺明珠。
张副矿长听完,心里不是不乐意,毕竟三产的工作是他主持的,变成现在这种干啥啥不成的局面,他颜面上也无光。
尤其是最后开的那家三产饭店,客人在排骨里吃出了耗子,那段时间,他真是去哪儿开会在哪儿丢脸,矿务局的领导干部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耗子饭店的名声一时间威震全矿。
在这个力求进步的关键时刻,那两间乱糟糟的空房看着就像是在往他脸上抹黑似的,就算他把其他工作干的繁花似锦又如何,抵不住有人拿三产说事儿。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接手烂摊子,他反而琢磨上了。
这贺明珠可不好惹,他要先打压一下她的气焰,让她知道谁大谁小;
再说了,这房子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让她拿走租了,租金不提,他也不能白辛苦吧。
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挺上道,一点就明白,冷板凳也肯坐,是个懂事儿的。
张副矿长只要一想到,将来贺明珠的饭店开在一矿旁边,另一个副矿长进进出出都能看到,他心里简直要乐开花。
哈哈哈,让大伙儿看看到底是哪个副矿长的能力更强!
此消彼长,这次他不得进步个大的?
张副矿长正为自己的一箭n雕的筹谋得意时,自家傻儿子冒冒失失开口:
“老头,说好了房子租给明珠,你可不能变卦啊!”
张副矿长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哼,老天没眼,他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生出这么笨的逆子!
兄妹俩嘻嘻哈哈回了家,贺明军开锁进院的瞬间,忽然一点灵光闪过心头。
“老三,你一个学生放完寒假就要上学,你哪来的美国时间开饭店?”
是了,今天从出门他就觉得不对劲,一路被妹妹拽到办公室,来不及思考又遇上了副矿长的下马威,稀里糊涂的,这租房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
这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老三过完年就要收心准备中考,上学和生意只能二选一,而他和老大
是绝对不会让妹妹放弃学业。
“三儿,你答应过妈的,要考高中,考大学。”
贺明军难得严肃道:“你不能只看眼下,就忘了长远打算。”
他顿了顿,决定把话说得直白些:“你现在摆摊挣钱不过是抢了个先,大家吃着新鲜,加上你是本矿子弟,照顾你的生意。可像你这样的小摊小贩,广东多的是,全国多的是,以后矿务局也多的是,根本不稀罕。你做饭好吃,但别人也不差,只是他们现在还在观望,等确定了摆摊没风险,用不了多久,一矿到处都是摆摊的,矿工吃都吃不过来,谁还会记得你?真到那时候,就算你后悔也晚了!”
贺明军从来没有对妹妹说过这样的重话,话出口自己先后悔。
贺明珠没生气,轻轻道:“哥,既然道理你都明白,为什么还要做走私?”
贺明军一怔,没想到她居然反问回来。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当哥的,我不撑着家里谁撑着?”
贺明珠就知道他要这么说,立刻就说:“那你留下来帮我开饭店。”
贺明军语塞
不是,话题怎么就转到他头上了,这能对吗?
贺明珠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轻快地说:“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好不容易和人家谈好,要是说不租就不租,谁知道那个小肚鸡肠的副矿长会干出什么?咱们家在这儿,大哥的工作在这儿,我的学校也在这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二哥你真能放心去广东?”
贺明军瞠目结舌。
这还是他那个甜蜜蜜喊二哥的小妹吗?!
合着他今天陪着去谈租房,就是亲手给自己刨了个大坑,然后再眼睁睁看着自家纤细柔弱的小妹轻轻伸出一根细白手指,就那么温柔一推,把自己推坑里埋了。
贺明珠仰起脸,眉眼弯弯像只骄傲小猫。
“行了,二哥,就这么定了,以后饭店的事靠你,我就专心上学啦!”
贺明军:“不是,你等等,我有话要说……”
贺明珠没理他,步履轻快跳进厨房,掀开锅盖,锅里卤着的羊头泛着棕色的光泽,吸饱了汤汁,看起来皮肉Q弹,让人极有食欲。
用长筷将整只羊头叉出来,浓浓香气随之溢出,轻轻一扒,羊头上的骨肉就分离开来,留下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肉的骨头。
贺明珠把去骨的羊头肉转手递给贺明军,以及一双筷子。
“哥,以后多辛苦,咱家靠你了。”
贺明军一肚子的郁卒,在羊头肉的抚慰下,如同春日下的薄雪,倏地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羊头皮薄肉少脂肪稀薄,处理不当还会有浓烈膻味儿,受众并不如猪头肉那么广。
但在贺明珠一双巧手的料理下,羊头肉吃起来脂香肉滑,几乎不用咀嚼,顺着喉咙就落进胃袋,别说膻味,满口只有肉香。
贺明军自觉回家的这几天已经饱经美食考验,整个人被滋润得唇红齿白,再不像走私时凶狠夺食的恶狼模样,别说是弥补这一年没吃好的不足,明年的都绰绰有余。
但吃到羊头肉时,他忽然不舍离家,这两天吃的这点哪够,以自家小妹的手艺,之前不过是沧海一粟,后面还有更多更好吃的。
但真的要留下?
贺明军尝了两口,依依不舍放下筷子,言不由衷地说:“老大还没吃过,留给他吧。”
“大哥不爱吃头蹄,二哥你吃吧,这是我专门给你做的。”
贺明珠黯然地说:“我没和你商量就让你留下管饭店,是我不好,但没有办法,除了你,我不知道还可以找谁……”
看着妹妹一脸的抱歉,贺明军心里那点疙瘩一下就消失了。
是啊,除了自己,这家里还能靠谁?
他从心底涌上一股豪情,拍拍妹妹肩膀,说:“算了,我就知道,咱家没我不行,我就帮你先管一管饭店吧。”
贺明珠欢呼一声,跳起来抱住他的胳膊。
“二哥,我就知道你最靠谱!”
贺明军没说的是,等将来饭店赚上了钱,却每月只交一点租金,矿上还不得眼红?
以他对那些短视贪婪官僚的认知,只要有利益,就算是要把手伸进火里都有人抢着做。
到时候,这房子他们要是不找茬收回去的话,那就和老虎改吃素一样不可思议。
贺明军看着高兴地拉着他胳膊晃的小妹,宽容地想,算了,自家孩子有主意,就顺着她这一回,用不了一年半载,他还是要回广东做一番大事业。
贺明珠也在心里轻轻松口气,总算暂时拿租房开饭店的事把二哥留下来了。
只要人留下来,后面的事还不是任她安排?
兄妹俩各怀心思,小院溜进来一只野猫,扒在门边疯狂闻味儿。
这家的饭可真香啊!
第36章 第36章又不让摆摊?(修)……
围墙外的小摊经济日益繁荣,逛吃逛吃的群众多到摩肩擦踵,围墙边的短短一百米已经不够放下所有摊位,新来的人冒冒失失将摊位摆到了大门附近,终于再一次引起了一矿领导的注意。
熟悉的保卫科干事,熟悉的话语。
“走吧走吧,这儿不能摆摊啊。”
刘燕拿着饭盒,正要递给取餐的矿工,听到这话,她有些不安地去看贺明珠,但没动,也没像上次似的劝贺明珠回去。
贺明珠不慌不忙,笑眯眯地说:“同志,我们没有摆摊啊,只是过来送餐。”
她俯身,从箩筐里取出一个写着名字的铝饭盒,递给领头干事。
“这是您昨天订的餐,您先拿好。”
领头干事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饭盒,他是老客户了,隔三差五就来订餐。
贺明珠问道:“同志,我现在的位置已经离大门很远了,怎么还来撵人啊?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啊?”
领头干事把饭盒收进斜挎包里,说:“咳,你们这摆摊的有点多了,都摆到大门口周围了,影响矿上的正常工作。你就委屈委屈,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吧。”
听到这话,摊主们轰一下就闹起来了。
“又不让卖了?”
“凭什么不让卖,老子以后拿什么赚钱?!”
“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当官的一天天坐办公室,也不下井,就知道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来买饭的工人们也不满意。
“不让人家卖,那有本事把食堂搞好啊!天天拿烂菜叶子糊弄我们,厨师倒是吃得肥头大耳,我们交的伙食费都哪儿去了!”
“我就要买,我看谁敢拦我!”
这时候的主流还是工人老大哥工人最光荣,矿工挣得多腰板硬,加上下井危险系数极高,脾气硬得很,就算是领导也照怼不误。
群情激奋下,领头干事怕被群殴,他带着这几个人可打不过这几十号的摊主和工人,连忙辩解道:“这是汪副矿长让干的,跟我们可没关系啊……”
——这话没用,离得近的人拳头都快怼他脸上了。
贺明珠拍拍手,示意大家听她说话。
等人群声音小下来,她对领头干事说:“同志,我知道这不是你自己的意思,是执行领导的命令。”
领头干事疯狂点头:这姑娘太明智了,说的太对了!
冤有头债有主,有事办公室找领导!
但下一秒,贺明珠却说:“但这里面有个问题——”
领头干事下意识就问:“什么问题?”
贺明珠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围墙:“围墙里面是一矿的地盘,您作为一矿的保卫科干事,工作范围是在围墙内啊,怎么越权来围墙外执法了?”
领头干事傻眼了。
“啊,这个,那个,但,不是,我的意思是……”
这触及到他的认知盲区了,领头干事语无伦次,半天组织不出像样的语言。
贺明珠慢条斯理地说:“您看,之前说大门不许摆摊,我们出于对一矿门面的尊重,也确实没再摆摊。但我现在所在的位置,可不在一矿的管辖范围内。”
“同志,你虽然是一矿的保卫科干事,但也管不到一矿以外的事吧?”
领头干事瞠目结舌,看看围墙,又看看贺明珠,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摊主们哄堂大笑:“好!说得好!”
“就是这样的!”
“一矿的领导管管矿工也就算了,还想管外面的人,他想得美!”
“快回去吧!我们还要做生意呢!”
刘燕也笑起来,心里轻松多了,继续给来取餐的顾客发饭盒。
领头干事被围在人群中央,可怜,弱小,又无助。
但他不能就这么回去,摊主们无所畏惧,他以后的升迁还指望领导呢。
“就算你人在一矿的围墙外面,但你的东西可都卖给了我们一矿职工,保卫科当然有权管!”
领头干事灵机一动,找了一个新理由出来。
不等贺明珠反驳,就有矿工不客气地用肩膀撞开他,大声说:“老子花自己的钱订饭,要你管!”
“对!多管闲事!”
“我在井下卖命挣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矿工们急着取餐,衣服没换脸没洗,浑身上下都是煤灰。
他们取上饭盒,在路过时“不小心”撞到保卫科干事,在他们军大衣上留下黑漆漆的印子。
领头干事被撞得最多,新上身的军大衣被蹭得乌漆嘛黑,好几次差点被撞倒。
他气得跳脚,又不敢和矿工打起来,就指着贺明珠说:“你们这是违法摆摊!我要去公安局告你!”
一听这话,贺明珠就乐了:“告去吧,我有个体户执照!”
——正式决定摆摊后没多久,贺明珠就去乌城工商所办理了登记,领取了个体工商经营执照。
虽然每月要交5%税费和1%管理费,但看到领头干事目瞪口呆的模样,贺明珠觉得,这钱交的可真是太值了!
保卫科干事灰头土脸地回去了,但第二天,一矿下发了新规定——
禁止本矿职工工作期间外出买饭。
新规定下发后,最先着急的不是贺明珠和摊主们,而是一矿的职工。
“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买饭!”
“矿领导管天管地还管我吃饭拉屎?!有那闲心怎么不去抓安全抓生产!”
“我看他们都是吃饱了撑的!这帮领导天天在食堂开小灶,吃香的喝辣的,让咱们在井下啃酸面包,就看不惯咱们吃点好的!”
“不让我们出去买饭也行,让食堂把给领导开的小灶也给我们尝一尝!”
“对,也让我们这帮大老粗看看领导吃的都是什么好东西!”
一矿的食堂只在饭点营业,但矿工是三班倒,基本赶不上饭点,下了班去食堂,只剩下残羹冷炙。
食堂也不给井下矿工送饭,值班的班中餐只有酸面包。只有在夺煤大会战时,会多加一颗鸡蛋和三片午餐肉。
矿工们虽多有不满,但一矿一直都是如此,从建国时的爷爷辈,到他们的父辈,再到他们自己,时间长了就不得不习惯了。
上班吃不好就吃不好吧,忍一忍,大不了回了家再垫补点儿。
但在吃过热乎乎的棒骨土豆泥后,矿工们也不乐意忍饥挨饿地干活儿了。
说难听点儿,谁知道哪天井下要出事故,万一真出事儿了,总不能当个饿死鬼吧?
以前是没条件才不得不忍,现在有条件了干嘛要忍,拿吃苦当光荣啊?
年轻气盛的青工们拿着饭盒就往大门走:“我就要买,我看谁敢拦我!”
“就是,谁也别想拦我们!”
张跃进躲在人群中,兜里揣着饭盒,围观几个愣头青和堵在门口的保卫科干事推推搡搡。
他暗搓搓地想,等保卫科的防线被冲开,他就混着一起出去买饭。
法不责众,就不信矿领导能把大伙儿都处分喽。
保卫科的干事左拦右拦,拦的也不是很认真,要不是领导盯着,他们也想出去买饭。
食堂做的都是什么猪食,没油没盐的,吃起来一股子潲水味儿,严重怀疑厨房是把前一天没卖完的菜又回锅热了一遍。
呸,难吃!
每月发的饭票就买这玩意儿,不如去买土豆泥,饭票留着买馒头,还能省点家里的粮票。
一边有心要冲,一边无心去拦,没几分钟,人群就如溃堤的洪水般冲出了大门。
当保卫科科长把发生在大门的事件汇报给领导时,领导当时就火了,狠狠一拍桌子:
“反了天了,我就不信还管不了他们!”
第37章 第37章摆摊与否的拉锯战(修)……
于是,当第二天端着饭盒的人群再次向大门处汇合时,面前拦着的不再是保卫科干事,而是各班组的小头目了。
都说县官不如现管,矿工不怕矿领导不怕保卫科,但对上直属领导,还是有些犯怯。
一时间,场面就僵在那儿了。
“回去,都回去,在这儿堵着干甚,不想上班,想回家抱媳妇了?”
有脾气急的班长率先开炮。
“还等人催呢?要不我找个轿子把你们抬回去吧?”
人群中,有人大着胆子喊:“班长,这还没到交班时间,我们还没吃饭,要出去买饭!”
这个班长就骂:“买个甚饭!班中餐发的面包还不够你吃的?正经粮食做的,不比那烂土豆泥好?我看你是钱多的没处花了,外面的东西不干不净的也敢买,也不怕吃的拉稀!”
又有人喊:“你不是也买过?我咋没见你拉稀?”
“你!”
当众被揭短,班长眼睛一瞪,撸起袖子就要过去物理说服,被旁边其他人赶紧拉住。
可不能这会儿打,这要打起来闹成群架,那就出大事儿了。
另一个班长说:“行了,都回吧,矿上也是为了你们好,拿饭票去食堂打饭多好,又不花钱。辛苦挣的钱花在买饭上,还想不想攒钱娶媳妇了?”
“食堂的饭那叫人吃的?!除非矿领导吃啥我们就吃啥,不然别说什么食堂!”
“就是!”
“说得对!”
“老子花自己的钱吃喝,凭什么被你们管!”
眼见道理说不通,副矿长下的又是死命令,班长们索性开始点名威胁。
“刘爱民,你回不回?不回我给你排一个月夜班!”
“赵计划,赶紧回去,再不回看我怎么收拾你!”
矿工们开始动摇了。
被点名的、没被点名的,陆陆续续有人离开人群,臊眉耷眼地往回走。
张跃进犹豫了一下,正打算回去时,被一个挺年轻的班长揪出来指着鼻子骂:
“挺大年纪的人,咋就一点不懂事!还学会凑热闹了,咋呀,你还想上天啊?!”
其他人都看过来,还有好几个认识的同事,张跃进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年轻班长又骂:“磨磨蹭蹭的,等别人请你啊!”
张跃进狼狈地转身就走,空饭盒在口袋里叮铃哐啷作响。
直到坐猴车下了井,黑洞洞的矿道中,他蹲在角落,熄了头灯,粗糙的手背抹了一下眼角。
他挖了大半辈子的煤,因为不会来事儿,没给领导送礼,干得再多也没被提拔。
现在四五十岁的人了,被个小年轻呼来喝去的,当众丢了个大脸。
这日子咋就过成这熊样儿了……
这时,随着一晃一晃的头灯,有脚步声从矿道中传来。
张跃进赶紧拿上三角镐头,打开头灯,背对着来人,作势在工作面上刨煤块。
来人走到他身边,突然停了下来,压低声音说:
“叔,要饭吗?不要钱。”
张跃进惊奇地转过身,来人是个眼生的小青年,穿着工作服,挎了个大包,鼓鼓囊囊的,里面不知装了些什么。
见他一脸提防,也不吭声,小青年就解释道:“那个摆地摊的小姑娘说大伙今天受委屈了,她让我把饭捎下来,免费发给大伙。以后要是还想买外面摊上的吃的,我这边登记好后,统一送到井下。”
他有点困难地
回忆了下,说:“她说我这叫,叫什么,对了,外卖员!”
免费的饭干嘛不吃,张跃进当然同意,从衣兜里掏出饭盒,小青年满满给他打了一大份。
饭盒上落了煤灰,吃东西时有点硌牙。
但当再一次品尝到熟悉的味道时,张跃进原本压抑难过的心情,在食物的慰藉下,感到一阵温和的熨帖。
他一面发狠地吃,一面发狠地想,矿上越是不让他去买,他就越是要买!
最后看看,到底谁能管得住谁!
一矿外,贺明珠把今天带过来的饭都分派给新上任的外卖员们,并按送一份三厘钱的价格,结清了派送费用。
在得知矿上禁止职工外出买饭后,她就立刻决定转做外卖生意。
当贺明珠把这个主意告诉其他摊主时,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加入。
有的人退缩了,不想和矿上起冲突;有的人心疼钱,利润本来就很低了,再扣去每单三厘的派送费,到手的钱就更没几个了,算下来还不如换个地方摆摊呢。
杂粮煎饼摊主有些犹豫,他的利润很薄,要是和别人的搭着卖也就算了,单卖实在不划算。
馄饨摊主则是委婉拒绝了:“我这汤汤水水的,路上不方便。你们也可以考虑换个地方,树挪死人挪活,没必要非在这里死磕。”
贺明珠决定先尝试自己单干,联系了几个囊中羞涩、乐意挣点外快的年轻矿工,谈好派送费用,约好取餐的时间和地点,就开始了第一天的外送。
但当得知矿工因为买饭的事与矿上发生冲突时,贺明珠当机立断决定当天的饭全部免费发放,她自掏腰包补足配送费。
捧着不花一分钱的、热乎乎的饭菜,不少矿工感动极了。
外送要比他们自己去排队打饭方便得多,还不违反矿上的规定。
规定写的是“禁止本矿职工上班期间出外买饭”,不让他们出去,但可没禁止饭主动送上门啊!
这下,原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算不再买饭的人,也决定要继续买了。
毕竟,在黑洞洞的地下五百米处,连本矿食堂都懒得送饭、拿酸面包糊弄人时,有人主动将饭送到手边,还不涨一分钱——这要是都不买,得多缺心眼啊!
因此,不少原本从没买过土豆泥的人,也忍不住找这些兼职外卖员们下单了。
一时间,贺明珠的生意兴旺到她和刘燕两个人连轴转都忙不过来,准备再招两个人帮工。
而与此同时,矿上领导在开会时,为要不要严厉打击围墙外摊贩的问题吵成了一片。
“我们宁要贫穷的社会主义,也不要富裕的资本主义!”
“你这是反动思想!文g余孽!”
“发展经济是发展国营经济,不是让资本家死灰复燃!这帮倒买倒卖的个体户是吃社会主义的蝗虫,挖国家的地基,就不应该让他们存在!”
“主席说了,贫穷不是社会主义,人家想摆摊,有人想来卖,那你就让他们摆嘛,这也是发展经济,建设社会主义。”
与后世人们的普遍认知不同,改革开放不是中央下达一纸政策文件,就能在全国顺利实施。
从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二十年里一直在左右横跳,一时步子迈得太大扯到档,一时又疯狂开倒车,全盘推翻。
政策上左右互搏,普通人根本别想安安稳稳地经商,睡觉都得睁一只眼。
去年温州“八大王”被公安以“投机倒把罪”逮捕,侥幸逃走的几个人也被以“扰乱市场秩序”的罪名进行全国通缉,现在街头巷尾还能看到风吹雨打下泛黄发脆的通缉令。
此时,很多人对改革开放政策能持续多久仍然抱有怀疑态度。
国家政策左右摇摆不定,矿领导们的心也跟着左右摇摆。
老矿长作为决策者,无法确定发展个体经济是利大还是弊大,便决定亲自去贺家看一看。
于是,过年前,贺家意外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第38章 第38章观念的转变(修)
一矿家属区。
老矿长带着工会主席、妇联主任等矿上的领导干部们,依照惯例,在过年前对因工致残、因工死亡的矿工家庭进行慰问。
一行人提着米面粮油和慰问金,穿行在家属区曲折狭窄的小巷中。
大多数工残、工亡的矿工家庭总像头顶笼罩着一层乌云,人人脸上愁云惨淡,年纪尚小的孩子也没个笑模样。
老旧的平房,昏暗的室内,压抑的氛围,绝望的人们。
以及或明显或含蓄的,对煤矿的怨恨和不满。
为什么不能把家里的老婆孩子全安排到矿上工作?
为什么不能给安排个钱多事少的工作?
为什么过继的侄子不能拿补助?
为什么慰问金就只有这一点?下次慰问不要发米面,能不能发台电视机?
为什么…………
老矿长说完慰问的话,留下慰问品和钱,离开时,心里有种无法言说的、难堪的轻松感。
要是可以,他多希望能给这些家庭以希望。
但希望不是来源于他人的怜悯和扶持,而是来自内心的驱动。
他们失去了家庭的顶梁柱和主要经济来源,在北方相对封闭的工业社会中,也无法找到除了国企以外更好的出路。
而根深蒂固的以厂为家、以矿为家的观念,也让他们在需求得不到满足时,第一反应就是抱怨矿务局,将一切不如意都推到企业上。
有意无意间,父爱主义的观念已经牢牢扎根于所有人的思想中
——他们乐于让渡权利,允许国企像严父般严苛地管理自己;但同时,国企也必须像慈父般兜底自己的人生,从生老病死到下一代,都得全盘负责。
这带给了老矿长极大的心理压力。
他沉着脸,其他人也无话,一行人步履匆匆,来到了此行最后一站——贺家。
还没走到贺家,一股浓郁的香气先声夺人。
有人忍不住抽抽鼻子,说一句:“谁家做饭呢?可真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矿长心中微微一动。
沿着小巷走进去,香味越来越浓郁,劈头盖脸地往人鼻子里钻,霸道极了。
等来到贺家门外时,香味达到了顶峰。
院门没关,虚掩着,里面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职位最低、年纪最轻的宣传干事主动上前敲门,有人应声开门,是个挺年轻的女人,穿着干活用的大围裙和袖套,大冬天的,头上还有冒出的汗。
她看到门外一行人,楞了一下,回头就朝院里喊:
“明珠,快出来,有好多当官的来你家了!”
老矿长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便看到贺明珠从院中的一间矮屋里快步走出来。
她同样穿着大围裙,长发利落地梳成麻花辫,见到众人,微微有些吃惊,但依旧表现得体,将人都迎了进来。
一行人鱼贯而入,老矿长心思细致,眼睛一扫,就将小院布局尽收眼底。
原材料摞得整整齐齐,大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在冬日的寒风中,有种奇异的明亮温暖感。
他有些惊讶,小院的整洁程度远超预期,甚至比一矿的食堂后厨还要干净卫生。
没有满地横流的污水,没有乱七八糟的烂菜叶子,也没有苍蝇站上去都打滑的厨具。
也难怪职工们宁愿花钱买饭,也不去拿着饭票吃食堂免费的饭菜。
贺明珠将他们让进大屋,掀开门帘,便是一阵融融暖意。
方桌坐不下,一部分人坐到炕边。
老矿长打量一遍屋子,依旧的干净整洁,但却简陋的过分,只有几件旧家具,没有收音机,也没有缝纫机,更别提电视洗衣机这种高档电器。
而供桌上,摆着两副黑白遗像照,令人心情沉重。
照例的寒暄,照例的慰问,照例的发放慰问品和钱。
贺明珠不卑不亢地表示感谢,收下了慰问品,没说什么,更没诉苦。
老矿长反而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家里有什么困难需要矿上帮助吗?”
贺明珠说:“困难是有的,但我们可以自己克服。”
其他人纷纷侧目,还有这种傻子,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个时候就得大提特提要求啊!
她没提要求,老矿长却忽然问道:“你现在还在上学吧?”
不待贺明珠回答,他就说:“学生应当以学业为重,而不是只顾眼前的蝇
头小利。你家里有困难,矿上可以帮忙解决。如果是经济方面的问题,我可以借钱给你,没有利息,也没有期限,直到你家里渡过难关。”
同来的大小干部立刻紧跟领导步伐,纷纷慷慨表示愿意借钱给贺家,捐钱也行。
思考过后,老矿长还是觉得现在政策未明,不宜操之过急,特别在国企社会,稳定压倒一切。任何不安定因素,都是需要被清除的对象。
他紧紧盯着贺明珠,看她如何反应。
贺明珠先是感谢各位领导的慷慨解囊,转而却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借钱只能解决一时的困境,却无法从根源上解决我家的困难。”
对着神色各异的大小干部,她说:“事事依赖别人,事事等着别人帮忙解决,只会滋生出懒汉和软骨虫,失去独立奋斗的志气和能力。我想要的是自力更生,是一次次被生活打倒,仍有站起来的勇气和力量。即使再困难,也要有一根压不断的脊梁骨。”
老矿长明显动容。
“即使要付出一千倍,一万倍的努力?即使你的努力很有可能得不到回报?”
贺明珠颔首:“是的,即使要付出一千倍一万倍的努力。”
听到这话,这一群领导们,有的赞许,有的不屑,有的摇摇头,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才敢放出这样的大话。
“但我的努力不是没有回报。”
贺明珠从五斗橱里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给众人看,里面是一摞借条。
这段时间以来,贺明珠一边挣钱一边还债,除了买原材料所必须留下的钱以外,其余的都拿去给债主还钱,已经还了将近一千块的债了。
债主拿到钱,开一张收条,连着没用了的借条,一并交给了贺明珠。
老矿长一张一张快速翻着借条,问她:“这些都是你这段时间还的?”
贺明珠说:“一部分是我哥用工资还的,一部分是我摆摊以后还的。”
今天慰问的这些矿工家庭,人人都在诉苦,要矿上兜底,要解决工作解决对象解决住房。
老矿长虽然觉得压力很大,但没有觉得没什么不对,毕竟这些矿工是为了煤矿才失去了生命和健康,矿上也该负责。
然而,当真的有矿工遗属自食其力,靠自己的能力解决问题时,他的固有观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见老矿长的神色开始动摇,贺明珠趁热打铁道:“我理解您的顾虑,但现在改革开放了,和以前不一样,国家鼓励发展个体经济。”
她拿出一份珍藏的报纸,内容是两位副总理前往北京首家个体饭馆吃饭的报道,交给众人传阅。
“北京的胡同里开第一家个体饭馆的时候,七十多个国家的记者去采访,大使馆的人也来吃饭,现在连两位国家副总理都亲自过来参观。”
“我们乌城在改革开放的步调上总比北京要慢一步,但既然现在北京已经不把开饭馆当作复辟资本主义了,我们又何必还要坚持老观念?”
贺明珠说服了老矿长。
或者说,报纸上副总理的笑容和个体饭馆的标牌放在一起太瞩目,太有说服力。
总之,老矿长不再坚决反对她这个煤企子弟兼个体户在国企的地盘上做生意。
如果说工商所颁发的个体户执照,只是在法理上赋予了摆摊合法性;那么,老矿长的同意,则是在矿务局这个相对封闭的小社会中,让摆摊具备了现实可操作性。
走的时候,老矿长拿走了那份报纸。
贺明珠没说什么,反正家里多的是。
这期报纸她足足买了一百份,差点把报刊亭的存货都买光,就是备着有人质疑她的小生意时,请出这份有副总理加持的“尚方宝剑”。
——什么,你说摆摊违法?
——对着这张报纸,你再说一遍,到底是谁没有领会中央精神?
光是想想这个画面都要爽飞好吗?!
以后她就把这张报纸贴在饭店最醒目的地方,看谁还敢质疑她的小生意!
第39章 第39章开饭店啦(修)
拜国企一贯拖沓的办事风格,租房的事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拖拖沓沓,就拖到了年后。
虽然正式文件没下来,但在张副矿长的示意下,贺明珠先一步拿到三产房子的钥匙。
于是,她除了要忙卖饭的事,还多了一项大扫除的任务。
三产房子,非常,非常,非常的脏。
大概因为房子是公家的,加上干多干少工资都一样,三产的职工脑子里完全没有爱惜房屋的概念,使劲造就完了。
贺明珠兴致勃勃地去看房子时,锈蚀的锁舌差点别断钥匙,推门进去,满屋的灰有二尺高,大梁上的蜘蛛网垂到地面。
等人捂着鼻子进了房子,吱吱乱叫的耗子从四面八方涌出来逃窜。
其中一只肥耗子,不知是慌不择路,还是无所畏惧,逃亡路上还踩在贺明珠的鞋上。
贺明珠下意识飞起一脚,肥耗子呈抛物线状原地起飞,啪地一声摔到窗户上,停滞一瞬,缓缓滑落下来。
下一刻,肥耗子敏捷地翻身而起,噌地一下就爬进了房子角落的老鼠洞里。
……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点想反悔了呢。
贺明珠:强颜欢笑以面对生活.JPG
幸好有贺明军在,家里多了一个壮劳力,搬上抗下的重体力活儿都被他包圆,连着刷墙补瓦之类的工作也不用操心。
贺明军找人借了梯子,拿报纸做了顶帽子,要了点腻子粉,和几个来帮忙的朋友一起,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就将两间房子全部粉刷一新。
接着又拿水泥把几个老鼠洞堵住,大扫把一扬清了灰,好歹将房子收拾出个样子。
三产房子里有现成的桌椅,贺明珠就没再添置,只是增加了买一批新碗筷的计划,毕竟原先饭店的碗不是碎的四分五裂,就是一只碗装了半碗的老鼠屎。
扔之前她还特意将这些脏碗砸得粉碎,以免有人捡回家拿去用,要是得了鼠疫之类的传染病那可就太造孽。
清理房子的动静闹得有些大,经常有人过来打听,看看这回三产公司又要搞什么赔钱的新花样。
得知还是开饭店时,来人纷纷失望离开。
矿上谁不知道三产饭店的东西难吃,服务员态度差,饭里不是吃到苍蝇就是吃出老鼠屎,敢有意见就威胁要找顾客单位告状——这福气谁爱享用谁去,反正他们可不来。
据说有次矿上领导在三产饭店招待来参观的外地兄弟单位,猪牛羊鸡上了一桌,不可谓不丰盛。
兄弟单位的领队领导去夹盘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卤排骨,结果一筷子下去,排骨没有,筷子尖挑了一只煮熟的耗子,黑乎乎的,卤得和排骨一个颜色。
顿时,宾主尽欢的场面像被按了暂停键,一秒进入冰河期。
贺明军粗中有细,见人家听到“开饭店”这三个字就面露鄙夷,马上找人打听,这才得知三产饭店的恶名。
怪不得租房的事谈得顺利,原来三产饭店除了给继任者留下一屋子耗子以外,还留下了质量低劣、服务态度差的糟糕形象。
贺明军得知后,赶紧就把这事儿告诉了自家妹妹,希望她打消开饭店的念头。
还没开业呢,已经把顾客都惹得恶感满满,谁还会来贺家的小饭店吃饭?
贺明珠却胸有成竹。
“放心,我有办法。”
贺明军好奇,心想这饭店名声都臭成这样,他妹要用什么方式挽救。
但无论是什么方式,普通人
看到这饭店第一反应就是“耗子卤排骨”,谁还能有胃口进店坐下来吃饭?
贺明军自己想一想这个画面,都要恶心得吐出来,特别是他刚在房屋角落里抓到一窝没毛小耗子。
光是想象这堆红色的肉团在卤水中上下起伏,就已经足够考验忍耐力。
这事儿因为太过奇葩,在缺少娱乐的八十年代传播很广。有的人不知道一矿三产公司的名字,就用“卤耗子的那家饭店”来代指。
还有人故意戳一矿职工的痛点,说一些类似于“啥时候请我去你们矿上饭店吃耗子”的玩笑话。
这年头大伙儿的集体荣誉感还是相当强的,一辈子工作在单位,一辈子的生老病死也被单位包了,出去交际,单位就是脑门上的标签。
单位受辱约等于自己受辱,偏偏卤耗子这事儿是真的,甚至于在三产饭店关门大吉后,还经常可以看到耗子集群在屋里屋外来回流窜。
因此,一矿职工更讨厌三产饭店了,连带着两间无辜房子也被迁怒。
要怎么破局?
贺明军暂时想不出,就更期待看到妹妹的解决办法,但这小丫头却气定神闲的,整天就知道指使他干活儿。
三产饭店的两间屋子里,贺明军忙得脚不沾地。
先是把两间屋子的墙砸了上半截,把玻璃厂廉价处理的次品玻璃拼起来,安在墙上,使两间屋子的人能互相看到彼此。
接着是大扫除,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彻底打扫一遍,直到房间窗明几净,连一滴灰都没有;
最后是去郊区窑厂买了一批最便宜的粗瓷大碗,足够结实耐摔,真cei了也不心疼
另一边,贺明珠写好每桌菜单,找人做了张简易牌匾,挂在三产饭店门头——
煤矿人家。
这是她给三产饭店起的新名。
新名字新装修新气象,贺明珠给老客户散了一圈宣传单和优惠券,
在早上的上班高峰期,在人流量最多的时候,贺明珠在门前点了两串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煤矿人家正式开业!
第40章 第40章第一波客人(修)……
赵计划下了班,推着旧自行车,出了一矿大门。
他走得慢,带着点不情愿的惫懒劲儿,提提踏踏走在路上,没骑车,一双眼左看看右看看。
“计划,怎么还不骑?你磨蹭什么呢!”
赵计划的发小兼同事,刘爱民,骑着二八大杠,一条腿支着车,回头喊了他一嗓子。
“着急什么?回去那么早干什么,在外边多待会儿不好嘛?”
赵计划依旧没上车,慢吞吞地走过去。
“你妈搁家里给你炖肉了,你这么着急啊?”
撑着车的姿势怪累的,刘爱民索性也下了车,推车走在赵计划旁边。
“做梦呢,还炖肉,我妈就顾着伺候我嫂子月子,天天拿稀饭咸菜糊弄人,吃得我脸都绿了。”
赵计划有气无力地说:“你妈对你够不错了,还给你做饭,我妈就知道跟我要钱,不是她没钱买菜,就是我爹没钱买药,从我身上榨出的钱全拿去补贴她大儿子一家了。”
刘爱民拍拍他肩膀,兄弟家务事,也不好说什么。
赵计划和刘爱民两家当年积极响应国家鼓励生育的号召,卖力造人,两家的英雄母亲经常是年初刚出月子,年尾又开始坐月子,三年抱俩都嫌少,一年抱俩刚刚好。
不算夭折的,赵家生了九个,刘家生了七个。
赵计划和刘爱民都生在中间,说起来已经不是爹不亲娘不爱的问题了。
赵计划小时候经常饿得嗷嗷哭,因为他妈忘了喂他,反而给他弟弟喂了两遍。
刘爱民有次在街上看见他爹,他主动上前打招呼,他爹挺客气地说:
“你是谁家孩子啊,还挺有礼貌的,不过你得叫我叔,爸爸可不能乱叫啊。”
精神上的忽视还能忍忍就过去,物质上的匮乏才是实实在在折磨人。
贺家一家六口住两间屋已经够挤了,赵刘两家要在两间屋里挤进去十几号人口,那已经不是简简单单一个挤字能形容的,春运火车站也不过如此。
因为地方不够,赵计划下夜班回家时,看到炕上人已经睡得满满当当,连张纸也塞不下,他就搬张椅子靠着墙睡。
刘爱民也差不多,睡觉的位置全靠抢。
偏偏这俩都是本地人,想向单位申请单身公寓也不符合条件,只能忍着,寄希望于哪天单位分房时能有属于自己的房间。
随着赵刘两家成年兄姐们陆陆续续结婚生子,家里年纪小的孩子还在念小学,孙辈已经开始出生。
赵计划和刘爱民两个不上不下的,更成地里黄的小白菜了。
幸好俩人运气不错,赶上一矿扩大生产、大规模招工,这才找到了工作。
但有工作的开心是短暂的,爹妈的偏心是永久的,家里已经变成存量资源的争夺战场。
“我不回,你要回就先回,我等睡觉再回去。”
赵计划不肯下班就回家,回去了也没他的地方,不如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听到赵计划的话,刘爱民想了想,说:“算了,你不回我也不回,回去我大哥还让我洗尿布,侄子爹妈都不洗,让我这个当叔叔的洗,我也不管。”
两人一拍即合,但现在天气不对,要是春夏秋三季,他们俩随便去哪溜达都舒坦,冬天太冷,只这几步路就感到浑身上下被寒风浸透,骨头缝都在冒寒气。
赵计划眼睛尖,一眼瞅见不远处的三产饭店玻璃后人影攒动。
“走,去三产饭店暖和会儿。”
刘爱民怀疑:“三产饭店开门了?谁想不开去那耗子店吃饭啊?”
赵计划无所谓道:“管他呢,反正咱俩又不去吃饭,看看热闹呗。”
刘爱民一听说的也对,反正去饭店参观又不收钱,那就去看看呗。
两人推车过去,走近了发现看热闹的人还挺多的,堵在三产饭店的门口,都不进去,谁也不肯先迈出第一步,万一又吃出只卤耗子呢?
赵计划每天下班从三产饭店门口经过,感觉这饭店和他印象里的不大一样,有点太明亮了。
抬头一看,大门正中央摆了块木头牌匾,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煤矿人家”。
赵计划没学过书法,只是觉得牌匾上的字看起来真顺眼,一笔一划清楚流畅,比什么行楷草书看着好认多了。
再加上煤矿人家的店名,他作为土生土长的煤矿子弟,这名字听着就亲切!
因为一块招牌,赵计划心里对饭店的好感度不断地+1+1+1;刘爱民和他的关注点不一样,他注意到,三产饭店好像变干净了。
真稀奇,矿上出了名的耗子窝也能打扫干净?
他低头看看脚下,没有四处乱窜的耗子,也没有一踩一脚的老鼠屎,难道耗子搬家了?
两人都是满心的好奇,不约而同向前一步,又互相对视一眼。
“就进去看看,不吃饭。”
“对,看看就行,不能吃饭,吃去医院不值当。”
两人说服了自己也说服了对方,理直气壮地往原来的三产饭店、现在的煤矿人家里面走。
掀开全新的门帘,立刻一股暖意就蔓延至两人全身,驱散室外寒气。
赵计划和刘爱民下意识地浑身一松。
饭店里暖洋洋的,阳光穿过透亮的玻璃窗投进来,照得屋内明亮而温暖。
刘爱民扫视一遍屋内,原本灰扑扑的砖石地面抹了一层水泥,显得干净整洁,还堵住了耗子钻地的路径。
他留意去看墙角,只见墙角也浇了水泥,堵死了所有可能存在的耗子洞。
除非耗子会开挖掘机,不然别想从下面钻出来了。
他心想,难道这耗子饭店是真要洗心革面从头开店了?
那这饭是吃,还是不吃?
店里吃饭的人不多,只有寥寥几个。
赵计划鼻子灵,抽着鼻子四处闻,根本没顾上看周围环境。
唔,好香,是炖棒骨的味儿吧……
他眼睛一扫,盯住旁边桌的客人,对方正抓着根大棒骨,连啃带咬的,吃得旁若无人。
赵计划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这么大一根棒骨 ,肉一定很多吧?还有一整条的脊髓,吃起来绝对过瘾。吃完这一根带肉的棒骨,这个月都不用惦记肉了吧。
他艰难地拔出视线,再闻闻,再闻闻。
唔,更香了……
一整锅的雪白羊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羊肉特有的鲜味,都说冬天吃羊肉补气血,一口羊汤喝下去,散寒又化滞,活血又通经,一定很有益于身体健康吧。
还有红汤羊杂,一整副的羊内脏切碎放进锅,羊肺羊肚羊肝羊肠,重油重调料压住膻腥,不同部位口感各异,每一口都是惊喜。
赵计划的鼻子一向只跟着肉走,今天居然还闻到了菜的味道,各类煎炸煮炒,将冬天品类有限的菜蔬变成滋味各异的美食。
店里客人虽然少,但各个吃的全情投入,头也不抬,唏哩呼噜只顾将碗里盘里的食物都塞进胃袋。
赵计划的喉咙里像是要伸出一只小手,他的哈喇子快要兜不住了。
“要不,吃点吧?”
刘爱民听到他的话,有点心动,但还是犹豫。
“再看看吧,万一菜里不干净,吃出耗子怎么办?”
他嘴上是这么说的,但眼睛已经在满屋子地找菜单了。
没想到,煤矿人家又给了他一个新震撼。
在后厨上菜的小门旁边,半面墙被敲掉,安上了小块玻璃拼成的玻璃窗,不管是在店里的哪个角落,抬眼就能看到厨房里的情况。
这可是以前从来没见过的!
刘爱民有些失态地快步走过去,隔着玻璃窗,清楚看到厨房里正在忙着做菜的厨师。
厨房居然比外面大厅还要干净!
锅碗瓢盆都被洗得锃光瓦亮,像受阅的部队般整整齐齐摞在收纳箱中;台面干净极了,没有长年累月累计的黑黄油脂;地面也是干净的,一箱箱原材料摆在墙边。
刘爱民算是有洁癖的,但自家厨房还没有这家饭店打扫得整洁呢。
他拉住赵计划就说:“行了,别看了,点菜吧,你要吃什么?”
赵计划还没反应过来:“点菜?点什么菜?你不是怕菜里吃出耗子吗?”
话音未落,厨师走过来,古怪的白帽子下是一张熟悉的小脸。
前出摊摊主现饭店老板贺明珠笑眯眯地问:“菜里吃出耗子?你是在说我们饭店吗?”
小姑娘在一矿小有名气,是第一个摆摊的,更是所有摊位中最好吃的。
刘爱民没想到煤矿人家居然是小摊主开的,他背后说耗子窝坏话还被正主当场抓了个现行,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
赵计划毫无察觉,还在说:“我觉得这家店饭菜不错,你差不多就行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当着小摊主的面,刘爱民恼羞成怒,终于憋不住了:
“瞎说什么,这么干净的店,要是能吃出耗子,那肯定是你从家里带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