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梧清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恢复些许生气后,宋玉的心才微微一松。
随后,他缓缓推开些许,一手稳稳托住她的肩膀,另一手轻轻揽住她的腰,准备带着她往上游去。
没移动多少,怀中的梧清越发沉重,好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往下拉住般,无法前行。
宋玉眉头一蹙,低头向下看去,才发现梧清的脚踝被水草死死缠绕。
他眼神一寒,一手稳稳护住梧清不被水流冲散,另一只手则快速探向腰间将随身佩剑抽出。
之前还是玉奴时,师姐将那把佩剑赠予他,后来他将佩剑改成便于随身携带的腰带剑,始终贴身,寸步不离。
他迅速用剑划过水草,缠绕在梧清脚踝上的束缚瞬间被割断。
水草断裂的瞬间,剑穗微微晃动,那上面挂着的小玉牌在水中荡出一圈涟漪。
玉牌上刻着“梧夫”二字。
宋玉的目光微动
这是他自己刻上去的。
他此生的心愿,便是成为师姐的夫郎。
所幸有她,所幸有它。
念及至此,他缓缓松了口气,随后迅速收剑,重新揽住梧清的腰,将她护在怀中,朝水面奋力游去。
就在这时,水底深处传来震颤,水流开始变得不稳。
宋玉回头一看,仅仅一眼,瞳孔瞬间一缩。
水底深处,一个黑影迅速涌上。
那黑影起初只有拳头大小,随着逼近,愈发扩大,顷刻间竟如同漩涡般占据半个视野。
仔细一看,宋玉才发现,这黑影并非漩涡,而是由成千上万只细小的虫子汇聚而成的恐怖黑流
宋玉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这些虫群的速度远远快过他们,以他们如今的速度,绝不可能在虫群赶上之前游离水面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随后低头看向怀中的梧清。
她脸色苍白,目不能视,还未完全从蛊毒中恢复过来。
宋玉迅速从怀中拿出药丸喂给她,随后又轻轻覆上梧清的唇,将最后一口气尽数渡给她。
梧清眼睫微微一动,指尖随着水流不经意间碰向他。
那个总是念着‘不牵他就走不动’、‘一定要十指紧扣’的人,今天主动松开了她。
宋玉喉结微微滚动,就这么看着她。
想在好好看她一眼,一眼就够了。
他这一生,所有的执念都围绕着她。
若她遭遇不测,他绝不苟活。
若她平安无事,他便心无遗憾。
虫群越来越近,他从心口旁取出一物,递给梧清,随后附身在她额间轻轻一吻,带着纯粹的深情,承载着此生未曾言说的所有情意,好似将一生中的牵挂与心愿一并交付。
下一瞬,宋玉猛地松开了怀抱,寒冷的水流瞬间将她从他的温暖中剥离开去。
梧清眉头一皱,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触碰到空荡荡的流水。
她正要开口,忽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迎来,几乎是瞬间,将她的身体迅速地向上推去!
与此同时,宋玉的身体在反冲的力量下迅速向下坠去。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直到看到她的身体浮出水面时,才放心地闭上双眸。
许是方才用力过猛,几近自我了断的方式,松一口气后,宋玉终于压不下反噬带来的伤,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虫群离他越来越近,直至将他吞噬
梧清的身体冲破水面,窒息感尚未褪去,她快速点住几处穴位,吐出胸腔中积存的清水,大口喘息。
她看向池底,一切风平浪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待她爬上岸后,才稍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这时她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她的手掌竟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她缓缓将手心摊开,一件小物件静静地躺在掌心——
是一只小娃娃
她愣了愣,目光落在那小小的娃娃上,这娃娃一针一线缝制得极为精致
她伸手轻轻抚摸布料,便明白,这绝非寻常物件,想来是尚衣局专供皇室所用的锦缎。
且,这个娃娃的面容,有些像她。
那娃娃的手中还攥着一物,那是一卷小小的锦制婚书,约莫指节长短。
梧清犹豫片刻,最终伸手轻轻捏住那婚书的边缘,将其缓缓打开。
上面刺着梧爱玉三个字
她抿抿唇,眸光微动。
片刻后,她将娃娃轻轻收入怀中。
梧清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目光缓缓转向四周。
四周皆是洞穴,或许会有什么密道可以直入水牢
在深处,宋玉发现那些虫群并未像预料中那般撕咬吞噬他,反而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竟推着他的身体向洞穴深处去。
他微微一愣,迅速调整气息,待洞中水流稍缓时,猛地向上游去,深吸一口气。
下一瞬,虫群再次环上,又将他向下拖去
他眉心微蹙。
这些虫群动作并不一致,好似有些不稳定
起初,它们分明是要来取他的性命,为何会突然改变方向?
他眸光微闪,迅速分析其中的异常之处。
莫非是他的血液?
许是方才,他吐出的一口鲜血或许在无意间搅乱了这些蛊虫的本能,令它们的行为发生了变化。
这么一想后,宋玉抽出腰剑,顺着掌心划开,鲜红血液在水中缓缓晕开
水流中,似乎被这血液吸引,又像是在压抑某种本能,它们的躁动竟稍稍平息了一些,缓缓推着宋玉向洞穴更深处行进。
未过多久,这些蛊虫又突然变得狂暴不安,将他再度拖向更深的水底。
宋玉伸手捏住一只,指尖用力将其拢住,细细端详。
果然是蛊虫
他的体内因万蛊之王的缘故,自然对这些普通的蛊虫有压制作用,按理来说,它们不该再对他表现出如此敌意。
可眼下,这些蛊虫失去了应有的控制,反常得如同疯魔一般,绝非偶然。
想要让这些蛊虫达到如此纯净的地步,必然只有一种可能——
它们自诞生以来,便只以某人的血液为饲料。
那人的血,才是它们唯一的归属。
任何其他的血液,只会引发它们的本能排斥。
宋玉眨了眨眼,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
是在驿站里,和叶瑶接吻的那个男子
对!
那个男子的血液
宋玉从怀中拿出上一回花词给他的小瓷瓶,将瓶中血液倒出几滴,任其在水中缓缓散开。
蛊虫似乎嗅到了什么,躁动的身影一顿,瞬间恢复秩序,带着目标感将宋玉围拢起来,随后托起他的身体,向洞穴更深处涌去。
那些虫群的速度猛然加快,好似一刻也无法等待,像是要完成某种命令般,带着宋玉冲向另一个方向
水牢深处,一名男子坐于高座之上,轻轻打开案几上的盒盖。
“这便是阴兰?”男子眉毛一挑,他单手撑着额头,另一手缓缓抚过那稀珍之物的花瓣。
站在他身侧的一对夫妇立刻低眉顺眼,躬身应道:“正是。”
那对夫妇是血影的掌门人,曾经在江湖掀起无数腥风血雨,此刻在这名男子面前,却如同一对仆人,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我们已将阴兰交出,还望公子到时候在家主面前,能替我们美言一二。”
男子低声一笑,目光从未离开过盒中的阴兰半分。
他正欲开口时,不远处突然传来水声,好似有什么异物被冲了进来。
“嗯”男子眉头微皱,抬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
望去。
不远处,水流翻涌间,一个身影被冲了进来。
那对夫妇面色顿时大变,心中一愣,女子连忙低声道:“还请公子稍候片刻,我们会将这些小事处理好。”
男子并未言语,只是微微颔首,表示默认。
而此时,那从水流中闯入的身影已渐渐显露出来。
他浑身湿透,青丝披散,遮住了大半的面容。
宋玉喘息着,胸口微微起伏,眸光冷冷扫过四周,毫不掩饰地露出杀意。
高座上的男子抬眼看了一眼,眉目间浮起一丝不耐,却未将目光多作停留。
那披散的长发与湿漉漉的狼狈模样让他下意识将来者归入血影教手下中的某个不知规矩之徒。
他不以为意,略显不悦地低下头,抬手端起案上的茶盏。
就在这时,一道低哑的声音从那湿透的身影口中传出——
那是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以至于他听到那个声音后,会下意识地恐惧,直直站起。
“阿、一。”
这个称呼让高座上从容不迫的男子面色一白,手中的茶盏猛地一顿,茶水晃出,溅湿了袖口。
公子曾经嫌弃他们的名字难记,因此给他们从一到十分别命名
他猛然抬头,双目直直地盯向那披散着青丝的身影,看到熟悉的面容后,阿一一愣:“公公子?!”
他赶紧从高座上起身,快步走到宋玉面前。
见他面色惨白,阿一赶紧拿出一粒药丸给他服下,随后帮他调息。
片刻,宋玉的面色逐渐红润后,阿一才恭敬地问道:“公子怎么会出现在南疆?”
想到他以前也问过类似的问题,被宋玉骂了一顿说他想去哪就去哪后,阿一轻咳几声,立刻转移话题:“公子来南疆怎地不通知小的一声?这样也好让我们提前备下接应之人。许是玉楼阁的那些人疏忽了,怠慢了公子。回头小的定会去好好教训他们。公子是否需要小的将您来此的消息禀告家主?”
宋玉冷声道:“不必。”
从阿一对宋玉的态度,以及他“公子”一声称呼,血影夫妇面色一变,如何还不明白眼前之人身份非凡?
两人连忙上前,笑着恭维道:“原来是公子驾到!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实在失礼,还望公子恕罪!”
“不如这样,公子先去换身衣裳,免得着凉。稍后,我等再向公子赔罪。”
片刻后,宋玉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虽不似方才那般狼狈,但青丝依旧湿漉,与他面容相衬,竟平添几分阴美感。
那对夫妇见状,不禁微微一愣。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俊美的男子。
宋玉目光从二人身上扫过,正欲开口,却不经意间瞥见案几上那只盒子。
他眸光一顿:“这是什么?”
阿一连忙上前一步,面带讨好之意,笑着回道:“家主听闻血影有阴兰,便命小的前来取之。如今已妥善交接,这阴兰便是家主所需之物。”
宋玉一愣:“阴兰?”
他眸光突然垂下,眸光不觉暗了几分,低声重复了一遍:“阴兰”
他似乎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
阿一见自家公子笑后,立刻往后退了几步。
谁都知道,宋玉笑时,往往是他心情最不好的时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他就这么失声笑着,眼睛逐渐通红。
那对夫妇站在一旁,面面相觑,心中既惊且疑,却不敢开口多问一句。
他们的目光紧盯着那癫狂的男子,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不慎惹怒了他。
他突然轻咳几声,肩膀微微颤抖,似被笑声呛到。
他垂下头,眼中竟有泪水滑落。
宋玉轻轻擦去泪水,却越擦越多。
随后,许是心中气不过,他看向那个盒子,伸手一抓,便要往地下砸去。
“公子!”阿一见状,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冲上前去护住阴兰。
他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这举动是否会惹怒宋玉,只能稳稳抓住了他手中的盒子,语气带着慌张,劝慰道:“公子勿气!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那对夫妇见状,也屏住呼吸,暗暗攥紧了袖口。
阴兰价值连城,何其珍贵?求都求不来,偏偏眼前这位公子竟要将它砸个粉碎。
良久,宋玉没有开口,双手却微微松了些。
阿一察觉到手上力气松动,赶紧扶着他坐下,顺着他的气,语气愈发小心翼翼:“公子,您先坐着,莫要气坏了身子常傅不在,若您有个闪失,小的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他说着,又偷偷瞄了宋玉一眼,见他未再反抗,才松了口气。
但他心里明白,这盒子今日怕是护不住了
若公子执意要砸,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宋玉目光依旧紧紧盯着案几上的盒子,眸光越发幽怨。
他没有再发作,却也没有半点平静的迹象。
那对夫妇站在一旁,背后冷汗直冒,低眉垂目,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
宋玉闭上双眼,薄唇微抿,好似在压抑着什么。
难怪
难怪!
原来她这段时间在查的,都是这些事
也怪他
宋玉自嘲地笑了笑。
他原以为,只要能陪在她身边,他便足够满足。
可是……
不够
不够!
为何
为何他要给她私人空间呢?!
从一开始,他就该狠狠地占据她、掌握她、让她全部都是他!
可现在,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了凤晏,甘愿冒险,甚至连命都不要了。
难怪她会独自来到此处。
难怪她会奋不顾身到这般地步。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救凤晏
阿一站在一旁,见宋玉突然安静下来。
他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不到片刻,他注意到宋玉的嘴角缓缓渗出一缕鲜红的血迹,沿着他的下颌滴落,染红了衣衫。
“公子!”阿一脸色一变,心中一紧,连忙上前。
他虽不知宋玉究竟在想些什么,但他太了解宋玉了。
他越是这样沉默,越是没有表情,便越说明他的情绪已经走到极限。
阿一急得额上冒汗,连忙将案几上的阴兰端起,双手递到宋玉面前,声音都带着恳求:“公子消消气!若您实在不解气,就将它砸了罢!”
宋玉缓缓抬眼,目光看向阴兰。
他的手缓缓抬起,却没有接过阴兰,而是轻轻地撑在案几上。
“砸了?”宋玉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讽刺。
他冷笑一声,抬眼看向阿一,声音冷了几分:“砸了,就能消气吗?”
阿一僵在原地,不敢多言。
“滚下去。”他的声音很轻。
“是。”阿一点点头,立刻躬身退到下方。
宋玉这才抬眼看向面前的那对夫妇,唇角浅浅扬起,微微一笑:“血影掌门对罢?今日宋玉贸然叨扰,还望勿怪。”
他语速不慢不快,突然带着礼数,却隐隐透着让人无法捉摸的寒意。
阿一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若不是阴兰还在公子手中,他早就想先行退下了。毕竟,公子一笑,准没好事
血影夫妇听闻此言 ,皆是一愣。
两人方才还觉此人怒气冲冲,杀意外露,现下却又温文尔雅如同谦谦君子,这脸变得比江南春雨还快
夫妇二人连忙赔笑:“哪里哪里,应当是我们失礼了,理应向公子赔罪才是。”
此话本是客套之辞,谁料宋玉竟顺势而下,目光清冷却笑意不减:“哦?既是如此,那你们打算如何赔罪?”
这莫名的反问让血影夫妇一时语塞,脸上堆着的笑容隐隐有些僵硬。
二人对视一眼,强自镇定道:“公子想要什么,但说无妨,我们定当尽力。”
“嗯”宋玉垂眸,修长的手指轻扣桌面,好似真的在认真思考想要什么。
他抬起眼眸,轻描淡写:“听闻你们二位,素来喜玩蛊?”
血影夫妇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陪笑谦辞:“哪里,哪里,不过是闲时解闷罢了。说到玩蛊,谁能比得过南疆玉门的蛊术造诣?我们这些人不过班门弄斧罢了。”
宋玉并未理会这番谦让,声音温柔:“既然不喜欢,那为何要将蛊毒下在她身上,让她受伤呢?”
他话音微顿,目光稍稍一沉,漫不经心地补上一句:“你们让她受伤,我心情就会很不好。”
夫妇二人冷汗涔涔,却不敢轻易应答。
只听宋玉依旧面带微笑:“而我心情不好时,总是会很想杀人。”
杀意不动声色地传来,血影夫妇眼中惊恐渐显,眼下也只能低眉顺目,静观其变。
他抬眸看向二人,眉目温柔:“你们说要赔罪,那我便不杀你们了。”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满眼疑惑,不知宋玉口中所说的“她”究竟是谁,但他们不敢轻易开口询问,只得战战兢兢地等待下一步。
宋玉撇了阿一一眼。
阿一会意,恭敬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小匣子,双手奉上。
黑匣泛着冷光,好似关着某种恐怖之物。
宋玉接过匣子,轻轻打开匣盖,匣中顿时浮现出一股古怪的香气,混杂着淡淡的腥甜。
他将修长的手指伸入匣内,随意一划,指尖便渗出几滴血珠,滴落在匣中。
很快,匣中的两只蛊虫便缓缓爬了出来,径直向他的指尖攀去。
宋玉微微勾唇,双眸竟浮现出一抹温柔。
他举起指尖上的两只蛊虫,轻声低语道:“真乖。”
他抚了抚蛊虫的身子,想到某人后,语气又幽怨起来:“若是她也同你们一样这么乖就好了”
他顿了顿,眼眸微垂,似在自言自语,将埋藏在心底的执念吐出:“不会让我生气。”
“眼中只有我。”
言至于此,他的神色忽然一变,眼眸中似有狂风暴雨,瞬间将方才的温柔一扫而尽。
他猛地抬眸,冷冷地看向血影夫妇,声音低沉,命令道:“吃下。”
此言一出,血影夫妇顿时愣在原地。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看向一旁的阿一,似乎在等待一个解释,或是一个转圜的余地。
阿一看着二人,耸了耸肩,无奈道:“公子让你们吃下,你们吃下便是。否则”
血影夫妇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最终,他们中有人沉声开口:“公子莫要忘了,我们与家主可是有过约定的。”
这话分明是在提醒宋玉,即使他是玉门的小公子,做事也要考虑玉门家主的薄面。
听到那二字后,宋玉笑了笑。
他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温和:“约定”
他轻叹一声,抬眸看向二人:“约定是世间最不可靠的东西。”
顿了顿,他唇角微微勾起:“触及利益时,想毁便毁的东西,竟也能被称作约定?”
话音刚落,血影夫妇神色一变,意识到眼前的“公子”并不打算考虑什么家主面子。
二人脚步微挪,几乎在瞬间便同时转身,朝暗道方向跑去。
可他们的速度终究快不过阿一。
只见他身形一动,几乎瞬间便出现在二人身后,强行将两人重新拦下。
阿一面色冷漠,毫不留情,反手将那两只还在宋玉指尖爬动的蛊虫硬生生塞入二人口中。
“唔——”
血影夫妇双双挣扎,却根本无力反抗。
蛊虫入喉的刹那,他们的身体猛然僵硬,随后便扑倒在地,痛苦地蜷缩起来。
剧烈的疼痛几乎将二人撕裂,胃中翻江倒海,他们的神色逐渐涣散,好似意识已开始崩溃。
顷刻间,他们的动作开始变得有些诡异。
先是相互依偎,再是拥抱,紧接着,便是在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中,开始毫无理智地互食。
这一幕过于骇人,阿一见状,眉头紧皱,不由自主地将头偏到一旁,不愿再多看一眼。
即便是他,也难以适应这样的场面。
然而,宋玉却饶有兴致地看着。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炙热,甚至有些痴狂,唇角的笑意越发诡异。
他忍不住赞叹出声:“真好真羡慕啊”
他轻轻叹息,带着莫名的向往:“我也好想好想和师姐这样啊”
阿一站在一旁,不敢多言,但面色已是略微青白。
怎么感觉公子病得愈发严重了
过了许久,血影夫妇的“宴席”渐渐停歇,地上已是一片狼藉,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而宋玉却在这一切之后,神情愈发兴奋:“阿一,快,把地上这些小灯笼挂起来。”
“”阿一全身一僵,心下一凉。
他就知道,公子一笑,必定遭殃
第32章 “为什么不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
梧清顺着洞壁一路滑下,掌心触摸一旁的岩石,脚步终于稳稳触及地面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一顿。
这深洞之中竟别有乾坤,隐藏着一条密道,水位虽高,四周回荡着汩汩水声,但尚未完全淹没洞穴。
梧清迅速扫向四周,借着微弱的光判断出这处密道的大致轮廓,心中渐渐明了几分。
那些不知情的闯入者,多半会径直坠入深池,被冷水吞噬,或葬身鱼腹,而血影之人却通过这隐秘的密道出入。
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随即迈步而下,沿着密道向洞穴深处滑落而去
与此同时,水牢深处却是另一番景象。
宋玉坐于水牢的高台之上,神色闲适,目光带着几分满意,正兴致盎然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四周悬挂着一串串小灯笼,微光点点,刺鼻的血腥味弥散开来,好似人间炼狱。
他嘴角微微扬起,神情好似在鉴赏绝世画卷一般悠然自得。
对这片惨烈景象,他不仅毫无不适,甚至带着几分愉悦。
突然,就在这一片寂静中,一道不合时宜的水声突兀地传入耳中。
水流微动的声音格外清晰,好似有人破开水面滑入洞中,扰乱了这片血腥的“宁静”。
宋玉微微一愣,动作顿时停住。
他侧头望向水声传来的方向,眉心轻蹙,脸上原本散漫的笑意瞬间敛去,极其不悦。
他最厌烦的,便是被人打断赏画的好心情。
那双带着寒意的眸子缓缓聚焦在那片水流之中,杀意随之涌动,却又在看清那自水中出现的人影时,尽数敛去,杀意退得干干净净。
宋玉的唇线微微紧抿,静静地看着那人,久久未言。
要同她说什么?还是直接将她杀了?
“咳咳”
梧清从水中踉跄而起,动作带着几分狼狈。
她浑身湿透,衣衫贴在身上,发丝凌乱地垂下,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滴落。
她略微调整呼吸,轻咳几声,抬眸环顾四周。
梧清神色微动。
这些景象,是她生平第一次所见
四周血腥气味直冲鼻尖,令人作呕。
眼前的景象更是残暴,满室的死亡气息让人几欲窒息。
梧清站在这炼狱
之中,清冷的眸光扫过一切。
最终,她看向高台之上。
第一眼,便看见了宋玉。
他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整洁,衣衫无半分褶皱,洁白无瑕。
他身姿优雅,好似眼前这片血腥地狱与他全然无关。
而在他身侧,则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似是他的随从。
那男子目光低垂,始终未发一言。
宋玉终于抬眸,见她看向自己后,他终是忍不住先开了口,声音温润,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寒的伪善:“司法大人,我好害怕。你可以过来救救我吗?”
他那句“害怕”说得轻描淡写,好似真是无辜至极。
他的话与周围的景象格格不入,尤其是那微微勾起的嘴角,笑意轻浅,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这些杰作,分明出自他手……
他,又要开始进行这种拙劣的表演了吗?
她眼睫轻垂,似在掩盖眼底的冷意,思绪却不由得飘回那些荒唐而可笑的过往。
像是上一次,他命人追杀她,让她险些命丧当场。
而后,他又突然现身将她从死局中救下,一副恰逢其会的模样,连脸上的担忧与歉疚都伪装得滴水不漏。
是想让她对大名鼎鼎的宋三公子感激涕零?
亦或者对他俯首称臣?
谢谢他的不杀之恩——
谢谢他的从天而降、出手相救——
她嘴角轻抿,似是冷笑。
她不明白,宋玉既然想杀她,为何又屡屡在最后关头救下她?
这种莫名其妙的矛盾,让她始终无法看透他的心思。
于是,她索性什么也不问。
既然如此,就一步步按着他的节奏配合,看他到底想要什么。
是她的性命,还是别的?
他想从她这里拿走什么,或者让她付出什么?
在他舍命相救时眼底露出的慌张让她更是捉摸不透他。
她身上,有什么比他的命还更重要的东西吗?
可现下,看着他衣衫整洁,毫发无损地端坐在高台之上,俯视一切,似是在欣赏玩物陷入自己精心编织的陷阱般——
高、高、在、上。
她明白了——
梧清的指尖又一次轻轻颤动,却被她迅速压下,连脸上的表情也重新恢复平静无波,好似早已习惯。
是罢,布局之人,又怎会真的将自己置于险地呢?
宋玉紧紧盯着他,捕捉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看她从最初的波澜不惊,到那抹寒意渐渐攀上眼底后,他心中不禁越发雀跃,似被那抹寒意点燃了兴奋。
对了,就是这样——
对极了!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反应——
与他一样,愤怒、怨恨、甚至疯狂地将彼此撕咬,与他纠缠不休!
然而,就在下一瞬,梧清竟将视线缓缓移开,不再看他,好似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于他。
她微微垂眸,那一抹刚刚升起的寒意瞬间消散,好似又变回那副淡漠得近乎麻木的模样。
她站在那里,无情,无声,带着距离感,将他隔绝在外。
宋玉愣住,眼中的兴致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漠打断,心中闷得愈发难受。
凭什么要这么对他
明明是她先为别的人去死
他再也忍不住,脚步一动,快步从高台之上径直走到她的视线方向,强行将自己置入她的眼前。
见状,梧清只是淡然地转动眼眸,毫不犹豫地将目光移向另一边,好似眼前的宋玉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不值得费心去注意。
那动作随意得像是在看风景,无意间将他整个人完全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宋玉的胸口起伏,喉间滚动,像被人一把攥住,呼吸都变得不畅。
他的唇线绷得极紧,目光越发幽怨,甚至难过到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哭咽。
她居然真的,连看都懒得看他了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血色正一点点从脸上褪去,眸光幽怨,挂在脸上的笑意早已褪去。
他再一次迈步,走向她新看的方向,似乎要强行夺回那本该属于他的注意。
梧清依然不动声色地再一次移开了视线,那神情依旧平静如水,如同从未察觉到他的存在。
阿一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眼前这一幕,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几分,生怕自己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便扰乱了这堪称“旷世难逢”的场景。
行走江湖多年,风波无数,生死厮杀皆已司空见惯,可今日这一回,他却觉得自己真正开了眼界。
自家公子何许人也?
那是南疆玉门的小公子宋玉啊。
是那个自小便被捧在天上、心性极傲、不将世间万物放在眼中的宋三公子,如今竟会为了一个人,低声下气,甚至固执至此,冷着脸一再紧随,强行将自己置入她的视线之中。
阿一再次看向梧清,只见她依旧面色平淡,好似无论宋玉做出什么都无法激起她丝毫情绪的波动。
她站在原地,眉目清冷,未被眼前的事物扰乱半分。
阿一心中不禁微微叹息,又忍不住带了些许钦佩。
果然,能将自家公子治得如此“服帖”的人,绝非寻常之辈。
若换作旁人,看到这一幕,怕早已慌了手脚,失了分寸,甚至不知如何应对,就连他自己都要闭目掩盖三分。
可梧清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带着审视的眸光缓缓掠过四周,而非置身于与自家公子的情爱纠缠。
阿一的视线再次回到宋玉身上,只见那位平日里从容冷傲的公子,此刻脸色阴沉。
他步步紧跟,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她不给他分毫的目光,连一个正眼都未赏他。
梧清看向哪儿,宋玉就走到那儿,好似一定要将自己强行嵌入到她的目光之中,连一瞬的忽视都无法忍受。
最后,梧清似乎终于觉得他实在太过碍眼,目光轻轻一垂,索性双眸一阖,什么都不看。
这一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宋玉在梧清闭上双眸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僵在原地,呼吸急促,喘气声越来越大。
那双充满幽怨、愤怒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紧接着,他猛地快步上前,站到她面前,几乎要贴到她身上,质问道:“你为什么不看我?”
“你同我行房事的时候!要我身子的时候!将我压在身下的时候你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吗?!”
听到这一句话后,阿一震惊地微微张嘴。
他那向来守身如玉的小公子,竟会与面前的女子偷尝禁果
而且目前看上去,好似女子还未对他负责
公子这是被玩弄情感,被始乱终弃了吗?!
宋玉气得浑身轻颤:“你说过会哄我,说过平日里看见我时会笑着唤我名字”
“可你现在呢?你在做什么?”
梧清依旧闭着眼,沉默不语、面色如常,好似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质问。
宋玉心中一抽,呼吸微微一滞。
他抬起双手,掌心冰冷,缓缓抚上她的脸颊。
他低下头,眼眸逼近,几乎贴近她的眉间,声音在她耳畔回荡,从压抑到失控,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个问题:“为什么不看我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的手指轻轻颤抖,捧着她的脸,像是在祈求,又像在控诉。
“看我啊”宋玉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几乎嘶哑,眸中执念几近病态,好似下一刻就会彻底崩溃。
梧清依旧双眸紧闭,一言不发。
阿一咬咬牙,他真的都想替公子跪下来求她快睁开眼睛罢,就睁一下都好,不然他待会儿又要遭殃了
宋玉的喉头滚动,眸中中的光芒被她的沉默一点一点掠夺殆尽。
片刻后,他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好,很好”他低声赞叹,眸中染上几分偏执的寒意。
他忽然俯身,双手缓缓抬起,按在她的眼皮上,强
行将她那紧闭的双眸撑开:“既然不看,那我就让你睁开看!”
梧清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皮被迫掀开的那瞬间,清冷的面容依旧毫无波澜,似连愤怒都懒得显露。
站在一旁的阿一,此时正全程目睹这一幕。
他本该低眉顺目、不动声色,可这一刻,他却险些破功。
看着一向高高在上、矜贵无双的宋三公子竟会如此失态,像个孩子般用这种方式发泄怒意时,他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照理来说,三公子的手段应该极其阴狠毒辣才是,怎么还会有掀人眼皮这一说?
自家公子什么时候生起气来都如此小心翼翼了?
这一幕,着实让阿一忍俊不禁。
他忍不住轻咳一声,低头掩饰嘴角的笑意,肩膀却止不住微微颤动,好似笑意下一刻就会从喉间溢出。
他们这些死侍啊,哪怕性命不保都绝不会露出多余的情绪,更不会随便嘲笑自家公子——
除非,真的忍不住。
眼前这一幕实在太过好笑,正当阿一憋得面色发红,几乎要失控笑出声时,只见那女子突然主动地睁开了双眼。
紧接着,毫无预兆,女子抬起手,反手便是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向宋玉的脸颊。
“啪!”
这一记耳光用力十足,清亮有力,在水牢中格外响亮
宋玉似是未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整个人微微一僵。
他的头轻轻偏向一侧,那如玉般白皙无瑕的面颊上,瞬间红肿一片,指印清晰得触目惊心。
阿一的笑意在那一刻瞬间凝固,他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了,喉咙里一声未出口的笑声硬生生卡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刚刚还差点笑岔气的他,此刻却半点笑意都挤不出来了。
他悄悄抬眼偷瞄了一眼宋玉,只见自家公子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脸微微偏向一侧,手还停在半空中,整个人静得出奇。
阿一顿时背后发凉,心中默默捏了一把冷汗——
这下,怕是真要闹出大事了。
第33章 “负心人”“你打我,手疼不疼”……
只是,更为诡异的一幕是,下一刻,阿一瞧见自家公子竟小心翼翼地抬起那女子的手,轻轻地吹了吹她指尖未干的血迹。
他望着她掌心凝固的血渍,指腹缓缓摩挲,温声问道:“你打我,手疼不疼?”
“都怪我,一时气昏了头,竟忘了你还带着伤”
语罢,他竟将她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脸颊上,微微倾身,似是在讨一丝温存。
他牵引着她的指尖,细细描摹,声音低哑:“你这么用力打我,我会很舒服的,我很欢喜”
他微顿,目光落在她指间,忽而俯首,落下一吻。
唇触的刹那,他的声音更轻了几分:“可是你受伤了,一定很疼吧”
他抬眸看着她,恳求道:“我帮你换药,好不好?顺便也换身衣裳,湿湿的,容易着凉。”
梧清看了一眼宋玉,只见他气息平稳,还有不远处的那位男子
若是真打起来,此刻,她未必能占上风。
更何况,阴兰或许真的在宋玉的手中
她指尖微蜷,片刻后,终是收回手,淡淡道:“好。”
宋玉眼底微光一闪,而一旁的阿一在迎上他一记眼神后,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掩上门扉。
待梧清换了一身衣裳后,宋玉缓步上前,耐心温柔地替她上药。
他指尖轻点,生怕触及她的伤口让她疼痛。
待药敷妥,他又细细地为她擦拭湿漉的青丝。
自始至终,梧清都未曾反抗。
宋玉看着她,眸色愈发柔和,唇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师姐好乖
要不,给她一次机会罢?
他思索片刻,最终还是伸手将她抱至案几之上,手中仍细致地替她擦拭发丝,语调轻缓,好似细雨滴落檐前,含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关心他、质问他、辱骂他
什么都好
只要是关于他的一字一句
梧清只是抬眸,看着他:“你有找到阴兰吗?”
话语方落,便见宋玉脸上的笑意瞬间敛起,阴沉沉地看着她。
他喉结微微滚动,指尖轻颤,似在极力压制着什么,紧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片刻后,他微微俯下身,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地狠狠咬住梧清的颈侧。
这一口比起先前的轻咬撒娇,要凶狠得多,好似要将她肌肤撕裂,仅差一步,便能咬下一块血肉。
疼痛自颈侧传来,鲜血顺着肌肤滑落至锁骨,渗进衣襟,也将他的双唇染得更加鲜红。
宋玉并未立刻松口,而是将怒意深深烙进她的血肉之中,直至齿痕出现,他才缓缓直起身。
唇上还残留着血色,他伸出舌尖轻轻舔去,笑意温柔,温声道:“还有呢?”
梧清静静地看着他,未曾皱眉,也未曾避让。
她看见他没有否认,便知晓自己猜得不错,于是又问道:“在你,还是在方才那人身上?”
“”
她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好似同他只是例行问话罢了,全然不顾脖颈上的伤口仍在渗血。
宋玉眸色微敛,眼睫垂下,不愿让她看清他的神色。
许久,他才轻轻“哦”了一声。
他眸光微动,指尖缓缓伸向一旁,取出一个黑匣,似是不经意地退开了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从中取出那朵阴兰,指腹轻轻摩挲着花根,旋转了几圈,好似在随意把玩,随后慢悠悠地凑至鼻尖,轻嗅了一下。
“嗯不知道呀,可能在司法大人的身上罢?”
他话语刚落,就见梧清一掌朝他拍来。
梧清出手极快,毫不犹豫,未存半点情面。
宋玉脚下轻移,身形微微一转,堪堪避开,可他尚未开口调笑,梧清已再度欺身而上,攻势比方才更快,招招狠绝,丝毫不留喘息的余地。
他眉目一沉,眸色渐暗,终于不再只是闪避,而是抬手回敬一掌,直逼梧清肩侧。
见状,梧清脚下一错,猛地侧身避开,随后趁势脚尖一勾,直直朝他腰侧击去
门外,阿一听到打斗声后,面色一变,立刻推门而入,然而手中的长剑还未及出鞘,便看到自家公子竟被那女子牢牢压在案几上,衣衫微乱,青丝散落。
“”
他默默后退一步,手指一抖,动作极快地捂住自己的双眼,随即无声地退了出去,好似什么都没有看见般。
也是,自家公子又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许是和那位姑娘在打情骂俏罢了。
毕竟,以公子的手段,怎会真的被人压在身下呢?
想到此处,阿一一阵心累,轻叹一声,默默地在门外站定,思索着要不要去吩咐人端碗药来,免得自家公子一会儿受了“重伤”,还得自己去收拾残局。
水牢内,宋玉手中一动,不让她拿到阴兰,随后轻轻一笑:“司法大人这么喜欢骑在我身上?”
他的话音低哑,好似在随意戏弄,可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期待,期待她会因为这句话动容,期待她想起曾经的温存。
继而哄哄他。
然而,梧清神色冷淡,眸光平静,丝毫不为所动。
她不答话,也不犹豫,抬手又是一掌,毫不犹豫地朝他击去。
他眸色一冷,微微侧头,下一瞬,她的手掌竟贴着他的颈侧扫过
他只觉脖颈一凉,一种灼烧般的疼痛感顷刻间蔓延开来。
宋玉缓缓伸手一抹,掌心触及肌肤时,指尖已沾染上一抹鲜红的血色。
他动作微顿,目光沉沉地望向她,眸光阴郁,眼尾逐渐泛起红意。
负心人
她竟真的下得去手
他眸中渐渐染上一层寒意,下一瞬,手腕猛地一转,抬手拦住她的下一招,指尖顺势扣住她的手腕,微微收紧,声音沙哑:“你怎么可以”
他话语未落,梧清竟挣脱他的钳制,反手之间,便是往他的胸口袭去。
宋玉闷哼一声,生生接下这一掌,脚步微顿,尚
未稳住身形时,梧清已再度欺身而上,不给他半分喘息的机会。
她五指微曲,冰冷修长的指尖瞬间扣上他的脖颈。
宋玉瞳孔微缩,呼吸一滞。
喉间的气息被一点一点剥夺,他没有挣扎,只是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梧清。
她的眼神平静如水,没有愤怒,没有波澜,甚至连对他的杀意都淡得如死水般,冷漠到不在乎哪一刻将他掐死。
宋玉忽然轻笑了一声。
他手指微动,阴兰仍被他紧紧攥在掌心,花茎微微弯曲,似乎下一瞬便会折断,就如她掐着他的喉咙一般,生死皆在一念之间。
“你说。”他嗓音微低,带着几分轻慢:“究竟是你掐死我更快,还是我毁掉阴兰更快?”
梧清指尖微微一顿,眸色微敛:“你在威胁我?”
宋玉嗤笑,喉间传来的疼痛让他的笑意更深:“你若是没有弱点,又怎会被我威胁呢?”
他借势微微一倾,气息贴近她几分,温热的呼吸几乎擦过她的颈侧,低声道:“求求你,杀了我。”
选择杀了他啊,不要去救别人。
不要把他放在最后
水牢内陷入死寂,梧清垂眸,手指仍旧扣着他的喉间,指节微微泛白。
半息后,她终是松开了手。
阴兰仍完好无损。
宋玉看着她的手缓缓收回,指尖空落落的。
他轻笑了一声,低低地,几不可闻。
果然,她还是舍不得
喉间还残留着她指尖的余温,他低低喘了口气。
见她又不说话,宋玉缓缓直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指尖抚过隐隐作痛的脖颈,触碰到那道新添的伤口时,他垂眸轻叹。
片刻后,他抬起眼眸看向梧清,似怨似恨。
可很快,他又收敛眸中的情绪,语气轻缓:“司法大人想要阴兰,怎么不早些同宋玉说一声呢?”
他顿了顿,微微一笑,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薄凉:“你要是早点说,这阴兰——宋玉自然是要留给九五至尊身边的红人”
他说到此处,停了一瞬,唇角微微上扬,故意放缓语调,语气带着点刻意的咬字:“司、法、大、人、的。”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好似有些可惜:“可惜,宋玉已经答应过要给别人了。想来司法大人也清楚玉楼阁的规矩,身为玉楼阁的阁主,宋玉最讲究的,便是诚信”
他话音未落,梧清便淡淡开口:“你想要什么?”
宋玉闻言,轻笑一声。
“我想要什么?”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讥讽:“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他没有等她回应,便自嘲地笑了一声:“罢了,你知道又能怎么样?你能给我什么?你什么都给不了我”
她的心,给不了他。
她的目光,也不仅仅只有他。
就在方才,她甚至愿意为别人去死,愿意毫不犹豫地出手伤他。
想到此处,宋玉唇角的弧度淡了下去,眼底的光也一点点黯淡下来。
梧清试探般地开口:“北凤令不在我身上。”
闻言,宋玉却只是淡淡一笑:“你以为我想要的是北凤令么?”
跟面前这个人相比,什么令牌、权势、宝物,通通都算不得什么。
梧清冷笑了一声。
不为北凤令而来的宋三公子,还能一路追着她至南疆?
“哦?”她眸光微转,伸手轻轻一勾,揪住他的衣襟,将他往前拉近了些许。
温热的气息交错,她指尖微微一用力,抬起他的下巴,与他四目相对,眸光微挑,缓缓低声调侃:“怎么,难不成宋三公子想要我?”
她声音极轻,好似带着蛊惑般。
宋玉一愣。
许是距离过近,他呼吸微滞,心跳竟猝不及防地乱了半拍。
那双眸子太近了,近到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自己倒映在她的眼底,近到他几乎无处可逃。
他喉结微微滚动,目光有些飘忽,微微撇开脸,语气带着些许不自在的别扭:“谁谁想要你了?怎么比我还自恋”
他的声音极低,仿佛心虚般,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尾音甚至带了点轻微的颤意。
第34章 “躲什么”“司法大人不是很熟练吗”……
宋玉很少会流露出这种神情,平日里的慵懒同狡黠在这一刻通通消失,只剩下局促不安与微微泛红的耳廓。
看着他有些苍白的面色立刻泛起红晕,梧清微微倾身,靠得更近了一些。
她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指尖轻轻往下滑动,声音比方才更低了几分,好似情人般低语:“真的不想吗?”
她的声音好温柔
宋玉的呼吸顷刻间乱了,身体被她死死压制在案几之上,耳边只剩下水滴坠落的轻响,与自己没有出息的心跳声。
他的指尖微微颤动,呼吸变得不稳,甚至连她轻轻的触碰,都让他敏感到浑身紧绷,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眸光微微颤抖,似是想让自己恢复冷静。
可他的手指却悄然收紧,害怕被他看穿。
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轻颤。
他还在生气啊
可是
可是,他无法拒绝她
他好想、好想要她
他最想要她。
梧清低下头,轻轻吻上他的唇。
柔软、温热的触感落下,温柔到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宋玉一时之间忘了思考,呼吸微滞,心中的怨气好似被这一吻轻而易举地化开。
可正当他快要沦陷其中时,耳畔却忽然传来一声低语,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泼下,将他狠狠拽回现实。
“我会让三公子满意的。”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带着一丝蛊惑,唇畔的温热尚未散去,下一句话却如寒冰般直直朝他刺来——
“结束之后,三公子可以将阴兰给我吗?”
闻言,宋玉立刻便清醒了过来。
他的指尖微微握紧,隐忍着内心的怒气。
阴兰、阴兰、阴兰!
又是因为阴兰!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去救那个贱人?
就连同他亲热时,心中也没有忘记那个贱人!
那个贱人有什么好的?能让她这般惦记
宋玉静静地看着她,许久后,他突然扬起浅浅的笑容:“好啊。”
他勾住她的一缕发丝,轻声问道:“你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我满意吗?”
梧清未曾注意到他眸中的冷色,见他答应,准备倾身压下时,宋玉抬手,微微用力,轻轻抵住她的肩膀,眉眼含笑:“和以前一样的手段,可不能让我满意呀”
他看着她,再次强调道:“司法大人知道的,宋玉喜欢不一样的,且只要独一无二。”
梧清闻言,指尖微微一动,缓缓滑过他的侧颈,低声道:“会和以前不一样的。”
片刻后,宋玉身形微颤,呼吸倏然一滞,甚至连指尖都绷紧了一瞬。
梧清瞧见他的反应,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道:“怎么还是和之前一样这么敏感”
宋玉面色一红,喉结微微滚动,抿了抿唇,心中又羞又气。
还未等她触碰,宋玉便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手下微微一用力,猛地翻身,将她压制在身下。
他看着她,笑道:“我改变注意了。”
“司法大人今天一点都不乖”
他的指尖顺着她的手腕,轻轻滑过掌心,温声道:“不乖的司法大人,是不可以压宋玉的。”
宋玉的指尖微微一动,轻轻按上案几旁的机关,机关轻响,铁链哗然作响,尚未等梧清反应过来,手铐便已扣
住了她的双手,将她的双手牢牢扣在案几之上。
“”
她神色一顿,眸色微微一沉,抬眼看向他。
看到她面色微微一变,宋玉愈发兴奋,笑得愈发明媚。
他眼底藏着一丝得逞,偏过头,语气无辜得好似真的不懂她此刻的意思:“怎么不笑了?司法大人不熟悉这个吗?这可是你经常用的手段,应该驾轻就熟才是。”
梧清眼神冷了几分,淡淡开口:“松开。”
宋玉挑眉,慢条斯理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衣衫,语气带着点恼人的轻佻:“为什么要松?不是你自己说的,要让我满意?”
他微微俯身,垂下眼眸,看着她的双手被束缚时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深:“现在这样,我就很满意。”
“宋、玉。”
她一字一顿,语气平静,可那冰冷的声线却像是带着某种压抑的怒意。
宋玉眨了眨眼,眼尾微微上挑,笑意更浓,像是被什么撩拨得愈发兴奋。
“嗯、嗯、嗯、嗯”他连声应着,声音微哑,语气带着点藏不住的愉悦:“好喜欢啊求求你,多唤几声,好喜欢听你唤我名字”
梧清抬眸,看着宋玉那副欠抽的模样,她指尖微微一动,凝气于掌,随即猛地发力,欲强行将这手铐震碎。
宋玉就这么带着笑意看着她,看着她从一成力道逐步提升到五成时,依旧震不开。
他懒懒地撑着下颚,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的动作,直到她再度加力至七成,手铐依旧岿然不动,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含笑:“差点忘了提醒这位九五至尊身旁的红人,司、法、大、人,一件事了。”
他目光落在那依旧牢牢锁住她的手铐上,语调轻飘飘地道:“这是用南疆琍硬石所制,且与整个水牢相连。就算你再如何护着九五至尊,也莫要真把自己当成仙人了呀。”
话音刚落,便见梧清眉梢微挑,脚下一勾,毫不犹豫地朝他踢去!
宋玉似早有预料,稳稳握住她的脚踝,顺势一推,借着她踢来的力道,将她的另一只脚一并制住。
随即,他抽过一旁的铁链,将她脚踝也扣入其中。
宋玉抬眸看着她,笑得一脸无辜,语气却故作歉然:“我们这种小人物就是容易忘事,还得靠至尊红人司法大人亲自动武来提醒有些地方,没扣住呢?”
他一脸满足地看着她,随后又抬眸看向牢中悬挂的小灯笼,满意地叹息道:“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宋、玉——”
她的声音一沉。
宋玉笑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透着几分意犹未尽的意味:“嗯好喜欢。”
他笑意渐深,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带着些许迷离:“司法大人这么激动做甚?怎么,平日里习惯了压制旁人,今日终于被人压住,不适应?”
他低下头,垂下眼睫,收起轻佻的模样,轻轻地在她唇角落下一吻,声音低哑,缓缓道:“我是第一个这么对你的男人吗,梧清?”
他靠近她的耳畔,亲了亲她的发丝,低声道:“方才你还说我敏感现在我们来看看谁更敏感,好不好?”
师姐,他的好师姐
他的唇轻轻覆上她的唇,气息交错间,他的指尖竟无意间触碰到案几上方才掉落的阴兰花瓣。
他微微一顿,心中好奇,那能分得她注意的阴兰究竟是何模样?
他顺着花瓣的边缘缓缓摩挲,一点一点,从下至上,细细描摹着那脉络清晰的纹理,有意无意间轻轻点着阴兰的花柱
看着她,衣裳整洁,宋玉眸色微深。
这便是她如此渴望得到的阴兰吗?
花柱轻轻划过指间,指缝间传来一阵痒意,分散了一些他的注意力。
许是心中对阴兰有所抱怨,恨这朵花夺走了她的全部注意,他方才抚摸阴兰的温柔,顷刻间,竟带着一丝狠劲,指尖猛地一压,深深嵌入阴兰之中,将它毁得支离破碎。
那一片凋零的花叶在指下轻轻翻卷,似乎还残留着昨日的生机,微微颤动间,好似在诉说着最后的不甘。
就像是不愿就此凋零,仍旧倔强地紧贴着,不肯轻易散去。
宋玉的眼神暗了几分,指尖缓缓收拢,指腹碾过那零碎的花瓣,连呼吸都在不知不觉间失了章法。
他的视线落回她身上,看着她脸上罕见的绯色,因气息微乱而微微颤抖的睫羽,指尖控制不住地攥紧了一瞬。
师姐
师姐!
师姐师姐师姐
他的脑海里满满都是她,连理智都开始摇摇欲坠。
想同她一同去往那人间极乐世界。
想同她像血影夫妇般,将彼此变成小灯笼,高高挂起,永远相依。
好想,好想
宋玉的指尖微微发颤,喉间涌出一丝压抑的喘息。
伪装多年的温润,终于再也遮掩不住骨子里对她的贪婪,对她的执念,对她的占有。
他一直努力克制着,不去碰触那近乎疯狂的念想,可就在欲念即将彻底崩塌、满满的贪恋即将倾泻而出之际——
他猛地将她翻过身去,手臂收紧,不让她看他。
不让她看到他眼底翻涌的贪、嗔、痴。
不让她看到那几近疯狂的爱恨恶欲!
不让她看到那个连自己都厌弃的,病态又可悲的自己
他将脸埋入她的肩颈,唇瓣贴着她的耳侧,声音轻得几乎像破碎的风:“我爱你,我爱你啊”
他的喉咙微微收紧,声线发颤,像是被某种绝望的情绪撕扯着,痛苦到极点。
“可你为什么,为什么”
他指尖微微收紧,呼吸紊乱,眼底浮现一抹偏执的痛楚。
为什么要为别的人去死啊?
许是极为狠劲,贪欲不断扩大,梧清眉头微微蹙起,想往前脱离片刻
她刚要动作,便被他牢牢扣住手腕,猛地拉了回来,紧紧禁锢在怀中,丝毫不给她逃开的余地。
“躲什么?”
宋玉轻轻笑了一声,声音里透着几分危险。
“司法大人不是很熟练吗”
第35章 “我错了”“放我出来”
宋玉微微勾唇,早已不复往日的乖顺温驯。
他俯身逼近,温热的呼吸缠绕着她的眉眼,一点一点,缓缓覆上。
她这么熟练,至今也没有碰过凤晏分毫
是因为珍惜那个贱人,不舍得要吗?
是想要将那个贱人的初次,细细珍藏,留到她的新婚之夜吗?
总之都不会如对待他宋玉一般,随随便便,无名无份,便将他占有。
不会像对待他那般,想要时便要,厌弃时便弃。
梧清轻轻抿唇,每移动一步,他便紧随一步,寸寸逼近。
就这样死死纠缠着她,无法喘息。
墨发垂下,同她的青丝紧紧缠绕,交错纠缠,不分彼此。
不知何时,他指尖微微一动,攀上那两只蛊虫,一只缓缓朝她身上爬去
宋玉望着蛊虫游移的轨迹,眸光微暗,神色越发迷离。
那一瞬,好似连灵魂都被满足,一点一点地沉溺,忍不住轻声低吟。
马上马上,他就可以有师姐了。
很快,师姐也会拥有他了
想到此处,他竟忍不住轻轻低笑出声,声音带着微微的哑意。
然而,下一瞬,微风轻拂,她的身形轻颤,一物自袖间滑落,轻轻滚落至地面。
宋玉下意识瞥去一眼,待看清那物时,身体微微一愣。
是
梧爱玉。
她竟然还带在身上
一时失神,风吹枝头,花影微颤,他薄唇微微一哼,终于缓缓松开她半寸距离。
可即便如此,那副狼狈模样仍掩饰不了半分,他身上的反应昭然若揭。
水牢内,一旁的醍醐不知何时已被人添满,香气馥郁,愈发撩人。
他闭了闭眼,指尖微微一用力,将那欲爬上她肌肤的蛊虫碾死在指间。
再度抬眸时,便对上梧清那双微微挑起的
眼眸,好似她才是赢家般。
宋玉未恼,只是温声一笑,修长的指尖微微探出,沾了些许醍醐,轻轻拂至她唇畔,关心道:“一日未曾用膳,司法大人饿了吗?”
梧清皱眉,侧过脸避开他的指尖,唇畔仍残留着些许醍醐的润泽,带着幽幽的甜香,微微发腻。
宋玉看着她,笑意未减,指尖顺势沿着她的唇瓣描摹。
梧清冷声道:“滚。”
宋玉仿若未闻,指尖轻柔地拂过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眼底晦暗不明:“大人方才不是看得津津有味,怎么,这会儿倒是推拒了?”
梧清正欲开口时,他竟微微俯身,指尖缓缓下滑,骨节分明的手扣住她的下颔,不轻不重地施了力,让她避无可避。
下一瞬,那沾了醍醐的指尖便顺势探入她的唇间。
甜腻的醍醐气息霎时在唇齿间弥漫,微凉的指腹带着淡淡的檀香,和着醍醐的甜味。
梧清皱眉,想要躲闪,可他却先一步封住她的退路,指腹故意在她舌尖一触即收,好似挑逗般。
“司法大人,可好吃?”他微微低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些许沙哑:“这可是让人一路从中原带至南疆的稀食。”
见她沉默,宋玉微微偏头,贴近她的耳畔,呼吸暧昧地拂过她的肌肤,声线微哑,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不喜欢甜?那司法大人喜欢什么?”
许久,她还是不语。
宋玉垂下眼眸,俯下身,捡起地上的梧爱玉:“既不喜欢,又何必带在身上?”
“你就应该在寒水中将它丢弃。”他道。
就像丢弃他一样。
现在倒好,看着他明知道她为别的男子去死,还无法放下她分毫的卑微、作贱的模样,心中很得意罢?
看啊,向来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宋三公子,像一只无法甩开的贱狗一样,一直围着她转,不知羞耻。
他指尖轻轻抚过梧爱玉身上的灰泥,再用洁白的袖衣将它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
直到擦到那手中握着的小小婚书时,他指尖微微收紧,眼尾一红,紧抿着唇,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
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是静静地垂眸,眼泪越掉越多。
片刻后,他擦了擦有些干的眼眸,将梧爱玉重新放入怀中后,很平静地说道:“我饿了。”
他轻描淡写地开口,声音一如往常的温和,带着淡淡的倦意。
话音刚落,他缓缓伸手,摘下一朵新开的花,轻轻舔了舔花瓣上的露珠。
微甜的汁液渗入口中,他眨了眨眼,好似真的在品尝一道美味佳肴。
他垂眸,手指拈起花瓣,放入口中,细细嚼碎,如同采蜜的蜂虫般,一点一点地吞咽着花粉的微甘。
许是风势过大,枝叶轻晃,宋玉正沉浸于方才的余韵,尚未回过神来,下一瞬,便被人按住手腕,反扣在案几之上。
清幽的檀香自她衣袖间拂过,他睫毛微颤,抬眸望去,便见梧清立于身前。
她何时解开束缚的?
非但如此,她还将禁锢反施于他
他看着自己被禁锢的双手,指尖微微颤动,随即轻轻笑了一下。
原来,她从一开始,便在想如何挣脱吗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认输,而是在默默算计着如何反制他。
真是令人心动得不行。
他喉间轻轻滚动,正欲开口称赞她聪明至极,却不料话未出口,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剧烈的耳鸣——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猝不及防地狠狠甩在他的脸上。
宋玉的头猛地偏向一旁,半边脸颊迅速泛红,唇角渗出丝丝血迹。
耳畔轰鸣,他愣愣地停顿片刻,好似这一耳光拍散了他所有的意识。
随后,他唇角的笑意更深,缓缓扭过头来,眼眸带着一丝微妙的痴迷。
“梧清”他轻轻舔了舔被打破的唇瓣,味道微咸,伴着淡淡的血腥气,让他莫名感到愉悦:“好吃”
他低低笑了起来,喉间溢出一丝轻轻的喘息,竟是兴奋多于愤怒。
这耳光,比起她冷漠的眸光,更令他沉沦。
下一刻——
“啪——!”
又是一巴掌,甚至比上一记更加用力,直接打得他侧脸微微发麻,连头都晕了一瞬。
他额间发丝凌乱,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滴落,渗入案几间。
“还欢喜吗?”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宋玉喘了几口气,眸中愈发晦暗,染上些许疯意。
他缓缓抬眸看向她,嘴角的血迹衬得他的笑意越发妖冶:“宋玉很欢喜再来。”
“你究竟想要什么?”她问道。
他弯了弯眼:“不是说得很明白了么?想要司法大人打宋玉啊”
看着她迟迟未落下的手,他声音沙哑,故意怂恿,轻蔑地低声道:“怎么不动手了?司法大人也不过如此——”
他话语刚落,迎面又是一记耳光。
宋玉被打得头一偏,身子微颤,可当他再次缓缓扭过头时,眼神更加阴沉,笑意不仅不散去,反而更深。
“真好”他自语:“真好我倒是想就这样被你狠狠地再狠一些,再狠一些罢。”
“快打啊。”他笑得肆意:“再狠狠打我几下让我知道,你不是半点都不在意我。”
听到那在意二字,梧清抬起的手生生停在半空。
他缓缓抬眼,血迹未干的脸上,是一种近乎痴迷的执念,好似只有疼痛才能让他找到存在的意义。
梧清突然意识到,宋玉似乎异于常人。
就像此刻,他明明被她狠狠扇了几巴掌,非但没有半点怨恨,反倒沉浸其中,好似疼痛成了一种别样的享受。
那双微红的眼尾带着快意,唇角沾染血色,轻轻喘息间,竟是发自内心的满足。
他竟是真的舒服。
这个认知,让梧清心中生出一个极轻、极淡的念头。
就像她对权势有的欲念般——
不想让宋玉舒服。
她唇角微微勾起,笑意浅浅,带着不易让人察觉到的恶念。
下一瞬,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拭去他嘴角的血迹,动作温柔得令人错愕。
“疼不疼?”她轻声问道。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宋玉一愣,他的眼神微微一颤,方才的癫狂隐去几分。
他垂下眼帘,睫毛微微颤抖,像是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温情,终是极轻极低地说道:“不疼”
梧清轻轻抚上他的面颊,指尖拂过他被扇红的肌肤:“有没有人说过,三公子脸红的时候,格外好看?”
他缓缓靠向她的掌心,轻轻蹭了蹭:“没有。”
毕竟,世间唯有她,见过他面红的模样。
她闻言,微微歪头,眸中带着疑惑,似是不解:“怎么会呢?”
说着,她微微俯身,轻轻吻上他的眼眸,像是情不自禁般,极轻,极缓,带着几分情不自禁的赞叹:“你好美”
被心上人如此称赞,宋玉心中微微动容,声音也开始带着一丝埋在心底的嫉恨:“美有什么用”
“美,又比不上他人的一根发丝。”
“哦?”梧清低笑一声,随后伸手卷起他一缕发丝,缓缓放至鼻尖,轻嗅一瞬:“何人的发丝,如此珍贵?”
宋玉冷哼一声,盯着这位无情无义的负心人:“不知道。”
他缓缓勾唇,眸光讥诮:“反正,有人愿意为他去死。”
“那,没人愿意替宋三公子去死吗?”梧清问道。
正当宋玉要发作时,梧清的唇瓣擦过
他的嘴角:“我可以吗?”
她的手轻轻一动,似是要握住他的命脉,而那句话,轻轻地,缓缓地,不知是否是戏弄。
他的眸光逐渐迷离,已无力再去分辨。
片刻后,门外的阿一听到一些动静后,面色一红,立刻退得再远一些,将耳朵堵上。
夜色深沉,星星零落,檀香越来越浓,袅袅青烟与烛火纠缠不休。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燃尽,红烛泪悄然滑落。
俊美男子面色红润,眼眸湿润,似是过于难受,他急促地出声:“我错了”
他只知道此刻的自己,被逼到了极致,却无法得到片刻解脱。
“放放我出来好不好?不要将我锁在这”他的尾音带着细微的抽气,像是受了极大的折磨,却又偏偏被人拿捏着,不肯松手。
“求求你”
他咬着牙,连气音都带着一丝哽咽,分不清是难受至极,还是被这漫长折腾磨得彻底失了力气。
夜色寂静,唯有喘息交错,好似这一场折腾,还远未结束
天渐渐亮起,梧清拿走阴兰,正要转身离去时,便被宋玉轻轻扯住衣角。
她微微一顿,回首看去,只见宋三公子又恢复成那副乖顺的模样,跪坐在一旁。
他青丝散乱,意犹未尽,面色微微泛红,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会给我回礼吗?”
还会娶他吗?
梧清眉毛微微一蹙,这才想起,上一回宋玉便提及过‘回礼’一事。
她当时随意敷衍过去,如今看来,他竟是当了真。
不过,回礼也不是什么大事。
梧清点头道:“会给三公子回礼的。”
得到她的应允后,他才稍稍安心,眸光柔和了几分。
他缓缓松开手,眼睫轻轻吹落,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极温柔的笑意,温声说道:“好,你去吧。”
“我会等你的。”
只要师姐还愿意娶他,愿意将他留在身侧,那些旁枝未节的花草,他自会亲手拔除。
待梧清离开后,阿一等到里头再无动静,方才小心翼翼地步入其中。
一进水牢,他便看见自家公子披着一件薄衫,衣带微松,长发散落,顺着肩头滑落在胸前,半掩着锁骨。
他手中执着一株阴兰,指腹缓缓摩挲着花瓣。
阿一愣了一瞬,随即恍然大悟,忍不住拍手笑道:“不愧是公子,原来是早已将真正的阴兰藏了起来!”
他方才还以为自家小公子竟真舍得将阴兰赠给那位姑娘,现下看来,她离去时,手中的阴兰是假的。
“既然如此,公子可否将阴兰交予属下?属下回去复命。或者公子同属下一同回去?”阿一问道。
宋玉淡淡瞥了他一眼,指尖轻轻点了点阴兰,笑意晏然:“谁说我要将阴兰交给他了?”
他微微偏头:“若是他想要,让他自己来找我便是。”
阿一心下一凉,只得暗暗叹道这阴兰怕是带不回去给家主了。
阿一闻言,眉头微微皱起,仍是有些不解:“这既然不是要带回去,那为何公子方才没有将真正的阴兰给那位姑娘?”
宋玉闻言,缓缓敛眸,指腹轻轻拂过花瓣:“若是她自己想要,便算她用来观赏、把玩,我都会无条件给她。”
“可惜”
他的声音顿了顿,微微抬眼,眼底闪过一抹极浅的嘲弄:“她用来救不该救的人。”
他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自言自语道:“阿一,她方才答应说,会给我回礼。”
“我很快,就能同她成亲了。”
他缓缓将阴兰重新放入匣中,随后从怀中拿出梧爱玉后,轻轻碰了碰那封小小的婚书:“我好开心。”
“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娶我的。”
他的眼尾微微泛红,语气是难掩的喜悦:“等她娶我后,那贱人自会因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死”
许是提及到婚事,阿一挑挑眉,开始提醒自家公子:“公子,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宋玉冷声道:“那便不要说。”
阿一轻咳一声:“公子您是不是忘了,您和林姑娘还,还有婚约?”
第36章 故夫逝世多久了?重新找个夫郎
“林姑娘?”宋玉懒懒地撑着头,另一只手随意地把玩着阴兰的花叶,似在认真思索。
许久,他微微眯眼,像是终于想起来了一般,语气懒散:“哦确实忘了。”
脸颊上的灼痛尚未散去,他抬手摸了摸伤处,随手取来药膏,敷上伤口后,便慢悠悠地趴在案几上。
青丝顺着肩膀滑落,那张俊美至极的脸上更具风情。
他垂眸,细细回味着师姐打他时的力度,忽然笑着喃喃道:“我最近一定是太幸福了。”
“幸福到只能记住师姐。”
阿一站在一旁,听到这话,眉头微皱,有些不解地问道:“那公子打算如何处理?”
照理来说,以公子的身份地位,想要娶妻纳妾也并非难事。可这林姑娘家大业大,又是碧芸阁唯一的小姐,怎么可能会嫁给一个会娶妻妾的男子?
而刚刚那位姑娘也就是公子口中说的师姐梧清
阿一心中微微一动,脑海中浮现那位女子的身影,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梧姑娘给他的压迫感更强。
甚至,他隐隐有种预感——
此人未必会愿意嫁给公子,更别说,愿意让公子娶妻妾?
宋玉指尖摩挲着脸颊上的药膏,面上掠过一丝不耐:“拿纸笔来。”
阿一应声,迅速取来纸笔。
他执起笔,片刻后,在信纸上落下最后一字,朱砂墨迹还尚未完全晕开。
“事情已处理妥当,京城一切安排妥帖,婚期已定,一月后回阁。若愿,便来。若不愿,作罢。”
落款,宋玉。
他合起信封,交给阿一:“送去碧芸阁。”
阿一接过信封,有些犹豫:“公子,此举是否稍显仓促?若林姑娘能如约而至,那自然是好的。可,若她不来,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宋玉轻笑一声:“她会来的。”
上一次离开时,他特意精心布局,同林芸的好兄长林庇‘吵了一架’。
自那以后,他便故意未再去寻她。
在这样的牵挂之下,她又怎会不心生期待、忍不住同他私奔呢?
毕竟,林芸这人最容易被情感左右,尤其是由他宋玉亲手织出的情网——
当年,他故意带着一身伤,误入碧芸阁,与林芸偶遇。
日渐相处,他便知晓,这个人,太好哄了。
可惜,他最擅长的从来不是情爱,而是利用。
林芸越是沉溺,他就越能撕开碧芸阁的防线,直至将那座固若金汤的阁楼拆得四分五裂
他向来谨慎,步步为营,惯于将一切尽数掌控于手。
他本该等得更久一些
可是,师姐很快就要娶他了啊。
想到此处,宋玉眸中的不耐稍纾,换之以一抹温情。
“若是我没有记错,公子,梧姑娘好像是在京中当差罢?若是她知晓”
“她不会知道的。”
他垂眸,继续道:“师姐不久会回千绝山。而我会在她回京前,将一切处理好。碧芸阁一旦被灭,所有消息封锁,半点风声都不会泄露,师姐又岂会知晓呢?”
他微微抬眸,轻笑道:“等师姐回来之时,便是我成为梧郎之日。”
阿一听到“梧郎”二字,整个人一愣,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公、公子?您您您要下嫁?”
他一开始还以为公子是娶梧姑娘,没想到竟是公子要下嫁做梧姑娘的夫郎?!
“家主若是知晓您这么”阿一说到此处,硬是为了保命将后半句话咽回肚中。
原话是:家主若是知晓您下嫁,定会勃然大怒!虽然家主不管您,但您好歹也是堂堂南疆玉门的小公子,这要是传回去
“我的婚事,轮不到他插手。”说罢,宋玉冷声吩咐道:“备马,我要赶回玉楼阁。”
阿一看到宋玉脸上那明显的手印,不
由地提议道:“公子,要不多休息几日?”
宋玉摇头:“不必,我一分一秒都不想等了。”
他起身,正准备离开水牢时,好似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脚步顿了顿。
等此事过后,他一定会亲自跟着师姐,知道师姐的一举一动
他转身吩咐道:“你派人跟着她,她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晓。若有谁企图接近她,或者她试图接近任何人,找个机会直接杀了。”
“是。”
数日后,千绝灭血影,梧清回到千绝山复命。
自水牢那一日后,宋玉便不知所踪,如人间蒸发般没了踪迹,这一路上,少了某人的纠缠,难得清净几分,倒也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梧清尚未入内复命,便见远处一道身影快步而来。
他神色仓皇,眼眶泛红,一见到她,竟是泪流满面,毫不犹豫地扑入她怀中,抱得极紧,声音都染上了些许颤抖:“阿清,你终于回来了”
“我好想你,你快带我离开,快!”
梧清脚步微顿,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他何曾在她面前如此失态?
沉吟片刻,她解下外袍,轻轻披在他肩上:“陛下,先把衣服穿好罢。屋外凉,小心风寒。”
凤晏仍埋首在她怀中,肩膀微微颤动,唇瓣不断开合,除了“快带我离开”之外,再无他言。
梧清抬眸,望向大掌门的方向,正见他自屋内缓步走出,负手而立,与她对视片刻,最终微微颔首。
得了许可,她方才扶住凤晏,轻声道:“走吧。”
她带着他一路行至无念门。
许是远离了掌门,凤晏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
他躺在梧清的榻上,浑身放松下来,闭着眼缓缓呼吸,贪婪地嗅着属于她的气息,时不时轻咳几声。
待他服下药后,梧清这才淡淡开口:“陛下为何这般厌烦掌门?”
凤晏抿了抿唇:“朕知道,他以前对你有过救命之恩,现在对朕亦是。”
“可他为何总要让朕远离你?!”
他的拳头紧紧攥住锦被,声音隐隐带着愤怒。
“他想要什么,朕给他便是!为何一次次阻拦?为何总要将你从朕身边带走?!为何老是让朕远离阿清?!”
他的情绪愈发激动,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一次两次便罢了,每次都是!若再不离开,我怕自己终有一日会忍不住命人将他的头砍下来!”
闻言,梧清拿住药碗的手微微一顿。
凤晏察觉到她的沉默,心中一紧,生怕自己方才的话让她不悦。
他偷偷瞥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他心头依旧不安,语气不自觉地放缓:“当然,大多数时候,朕还是很尊重他的。”
见梧清依旧未曾作声,凤晏心头更慌了几分,眉头微蹙,小心翼翼地问道:“阿清,你生气了吗?”
梧清回过神来,微微摇头:“陛下,忍忍罢。”
凤晏点点头,他又何曾不知晓自己身上的毒还要靠大掌门解。
他伸手环住梧清的腰,将脸埋进她怀里,声音带着些许疲倦的低哑:“阿清,今晚让我睡在你榻上,好不好?”
梧清垂眸望着他,未曾言语。
想到梧清总是拒绝他任何的亲近,他微微收紧手臂,眸中透着几分乞求,忍不住继续说道:“这一次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你离开这些日子,我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说着,他凑近她几分,仰头看着她,眼中带着几分委屈,抬手指了指自己眼下的乌青:“你看。”
梧清望着他,沉默片刻,终于轻轻一笑,声音淡淡,却带着一丝少见的温和:“好。”
见她应下,凤晏心中欢喜,先前所有的不满与烦闷,好似都被这一句“好”一扫而空。
他迫不及待地将头枕在梧清的腿上,双臂环住她的腰,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这么多天,你去哪儿了?”
梧清淡淡答道:“执行任务。”
“执行任务”凤晏微微抬眸,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带着些许心疼:“阿清,我可以养你啊。执行任务这么辛苦,你何必非要去呢?也不要做什么司法大人了,天天起早贪黑,多累啊。”
他语气认真,毫不掩饰,好似只要她愿意,他便能立刻下令,让她摆脱所有繁重的职责。
梧清轻笑了一下,未置可否。
见她不说话,凤晏便知晓她的答案。
阿清一定是要拒绝他的。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等阿清再过几年,年纪长了,精力没那么旺盛了,说不定阿清就愿意答应了呢?!
几年不行,那就数十年,等到阿清头发白了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随即换了个话题,语调轻快道:“那你这次执行任务,有认识什么人吗?”
梧清言简意赅:“没有。”
凤晏自然是不信的。
他撇了撇嘴:“切,阿清又撒谎。”
他直起身,眼神在她颈侧一顿,语气带着些微的不满:“那你脖子上的吻痕是怎么回事?”
梧清微微一愣,伸手摸向颈侧,指尖拂过那片肌肤,有些疑惑地蹙眉:“吻痕?”
凤晏靠近些许,盯着她脖颈后侧的位置:“对啊,在靠后一点的地方,前面看不到。”
梧清眸色沉了沉。
是宋玉
那日在水牢中,他咬得狠,带着报复一般的情绪,几乎要将痕迹刻进骨血。
想来当时伤口未曾及时处理,才会留下痕迹
凤晏盯着她半晌,随后冷哼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阿清总是到处拈花惹草。”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可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重新躺回她的腿上,声音闷闷道:“为何阿清就是不愿意要我?”
夜色动人,清风拂过,卷起一丝幽香。
凤晏坐在她面前,衣衫微敞,青丝散落,眼尾微微泛红。
他的指尖轻轻落在腰间的衫带上,缓缓地、一寸寸地松开,带着某种极为刻意的想法。
衣襟微敞,隐隐可见胸膛起伏间的呼吸。
他微微抬眸,轻轻唤她的名字:“阿清。”
梧清指尖微紧,眸色微敛,未曾作答,半晌后,只是移开了目光,不去看他。
她这一避开的动作,落在凤晏眼里,反倒成了一种别样的羞怯。
他眸光微微一暗,缓缓抬手,指尖缠绕起她的一缕青丝,慢慢地在指腹间揉捻,轻轻把玩着。
“阿清对我,明明也不是没有感觉嘛?”他的声音更低了一些,好似刻意贴近,热意顺着呼吸一点点染上她的侧颈。
“那为何不要我?”
他手指稍稍一紧,轻轻一拽,那缕发丝顺势缠绕在他指间,带动着她微微侧首,看向他的双眼。
他眼中还存着一丝不舍,可终究没再胡闹,只是静静地看着梧清。
梧清轻叹一声,弯下身,替他整理凌乱的衣衫,将松散的衫带一一系好:“陛下早些休息。”
言罢,她起身,正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她刚要转身时,手腕骤然一紧——
“不要!”凤晏猛地拉住她:“我不闹了,你不要走。”
他拽着她的袖子,语气放缓:“你等我睡了再走,好不好?陪我说说话,告诉我,你这些日子都遇到了什么事我想听。”
梧清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最终没有挣脱,只是缓缓坐回去,淡淡道:“好。”
她陪着
他,轻声讲述着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凤晏原本还强撑着精神,可不过片刻,他的眼帘便渐渐低垂,呼吸逐渐绵长,终于沉沉睡去。
待他睡下后,梧清这才悄然起身,披上外袍,前往霜华门。
夜色正浓,寒意透过薄雾,微风拂过院落,卷起几片落叶。
途中,梧清取出一只小瓷瓶,指尖微动,将瓶中淡色的粉末洒落在阴兰花芯处。
她收好瓷瓶,步伐未曾停顿,径直走到霜华门外,轻声唤道:“掌门。”
屋内传来低沉的声音:“进。”
梧清推门而入,灯火微晃,屋内陈设一如往常,素雅简洁。
她走至大掌门面前,双手奉上阴兰,垂眸道:“禀掌门,阴兰已带回。”
大掌门伸手接过,淡声问道:“他的情绪如何?可稳定些了?”
“回掌门,已稳定,方才服药入睡。”
听闻此言,大掌门再次点头,似乎终于放下心来。
然而,沉默片刻后,他却突然开口:“故夫逝世多久了?”
梧清指尖微微一动,应道:“回掌门,已有些年了。”
至于有多少年,她也并未记下。
“嗯”
大掌门似乎并未打算深究,只是看着她,缓缓道:“你也该重新找个夫郎了。有个稳定的伴侣,对你来说也是件好事。”
梧清垂眸,未作声。
这并非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辞。
多年前,凤晏初显情意之时,掌门便曾让她寻个夫郎。
如今,故夫亡故多年,凤晏又对她重燃希望
掌门再度提及“稳定”二字,看似为她着想,实则意图昭然。
他想让凤晏死心,彻底远离她。
她虽不喜凤晏,却不得不承认,利用他的欢喜去行事,比往常要容易许多。
可她暂时还不能违抗掌门。
想到此处,梧清神色不变,语气平静地应道:“是。”
见她并未反驳,大掌门面色才稍稍缓和,眸中露出些许满意之色。
他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随意般地说道:“凤晏会留在千绝山一段时日。你若无事,在回京之前,便先寻个夫郎吧。”
“是。”
第37章 她捡了别人她不要他了
暮色初合时,玉楼阁的琉璃灯亮起。
小桥流水间,一袭淡雅青裳的女子静静倚着阑干,眼似秋水,温婉端雅。
她抬手轻拂落在指尖的花瓣,指尖如玉,肤色胜雪。
风过时,女子裙摆微杨,好似画中之人。
马蹄声在这时叩碎长夜。
“林姑娘,三公子来了。”一旁的侍男低声禀告。
她蓦然回身,鬓边垂落的步摇撞在玉簪上,沙沙作响。
楼外马蹄声渐近,青年俊美郎君带着淡淡笑意,踏月而来。
他骑于马上,身姿挺拔,俊美非凡,眸含情意,似揽尽星光,将夜色点亮。
宋玉勒住缰绳,翻身下马,风卷衣襟,掠过鬓发,好似琉璃灯火都黯淡了几分。
女子眼眸微微一动。
“三公子。”她轻唤一声。
宋玉在玉楼阁前,抬眸看到面前的女子后,脚步微顿。
林芸看着他,目光温柔,半晌,再次轻声道:“三公子,别来无恙。”
风声掠过耳畔,林芸见宋玉神色未动,以为他未曾听清,便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宋玉扔沉浸在梧清的回忆中,目光略显恍惚。
待看清来人是林芸时,他唇边的笑意微微一僵:“你怎么来了?”
常傅在林芸身旁,连忙轻咳一声,掩饰自家公子的失态,含笑打圆场:“三公子近日劳累过度,定是见到了林小姐,太过高兴,一时未曾回神。”
林芸见他难得露出这般怔忡神色,倒也未曾怪他,反倒轻掩红唇,低低一笑。
她再次抬眸,眸色微闪,似是鼓起了些许勇气,微微上前一步,轻轻拉住宋玉的衣角,声音极低,带着羞怯:“你说,我愿,便来”
她仰头看着那日思夜想的男子,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深情。
她千里迢迢而来,为他……
杏花正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袂间,她的声音越发温柔。
“我来了。”
宋玉一愣,方才回过神来。
他唇角微扬,看着林芸,正欲开口时,却发现喉间似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来。
他眼眸微蹙,指尖在袖中微微蜷起。
说啊,宋玉——
像往常一样,随口说出那些话。
是假的罢了,又何必往心中去?
可他依旧发不出声。
那些往日信手拈来的话语,此刻硬生生卡在喉间,难以吐露。
好像,自从遇到师姐后
那些亲昵的话语,那些轻松随意的调笑,他只想同她一个人说。
可真正站在她的面前时,他又总是磕磕绊绊,拘谨得毫无风情,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难以说出口
宋玉的笑意逐渐凝固,唇边的弧度僵硬了几分。
“公子,公子!”一旁的常傅见状,连忙低声唤了几声。
宋玉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那股突如其来的烦躁压下。
他,好想她
这才离开多久,为何他会这般思念?
不知不觉间,他好像愈发依赖她了
想一直缠着她。
这可该如何是好?
“公子!”
常傅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在宋玉涣散的眸前用力晃了几下。
宋玉再次回过神,淡淡应了一声:“嗯。”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尴尬。
林芸微微一愣,以为二人久别重逢,宋玉仍在介怀林庇一事,便主动开口替他解围:“可能公子一路奔波而来,太过疲惫了罢。”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关切,似是怕他因这份沉默而心生愧疚。
宋玉闻言,眸光微敛,淡淡地点了点头:“抱歉许是太累了。”
他顿了顿,有些无精打采:“早些休息吧。”
语毕,他缓缓收回手。
林芸原本轻轻拽着他衣角的手,在半空中微微停滞了一瞬,最终只能任由指尖松开,衣角轻落而下。
心上人突如其来的冷淡,让林芸的心微微一滞,纵然她表面上仍维持着笑意,心中却泛起一丝苦涩。
她抿了抿唇,目光微垂,轻声应道:“好,公子也早些歇息。”
暮春三月,梧清勒马回望,崖边老松斜挑着一截褪色红绸——
是当年徐清系上的同心结。
马儿忽地打了个响鼻,惊落松枝残雪,她垂眸抚过腰间半旧的鸳鸯荷包。
三年前,梅雨时节,她于江州查办盐商灭门案,恰见徐家小郎君抱着账册蜷在尸堆里,杏白衣衫沾着血:“大人要捡我回家么?”
于是,她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捡了一个夫郎回家。
梧清收回思绪,抬眸看向远方。
比起特意去寻一位夫郎,倒不如回京前顺手了结一桩冤案。
若是运气好,或许还能顺理成章再捡一个
她展开密信,工部侍郎的私印压着“青州戌氏”四字。
一月后,青州城的暮色裹着细雨,梧清撑着油纸伞,立于檐下,微微偏头,收起伞面。
檐角的雨滴顺着木梁滴落,黑色纱帽垂下的轻纱拂过鼻尖时,她闻到了三年前徐清在江洲别院煮茶时用的乌沉香。
雨声潺潺,她脚步一顿,不由回想当年的画面。
茶香袅袅,窗外梅枝低垂,炉上壶盖轻颤,少年郎执壶缓缓注水,侧颜清隽:“妻主可曾试过乌沉香?”
已是旧事了。
她垂眸,将密信纳入袖中。此次,她为追查坞银一案而来,今日便要与人交接。
等待片刻,梧清执盏轻啜,眸光淡淡掠过窗外夜色。
二楼雅间的视野极佳,能将对面醉月楼的大门尽收眼底。
檐角悬灯火明灭,那龟公正踮脚伸臂,将一张
洒金红笺贴在廊柱之上。
金红色的纸面在灯火下微微晃动,龙飞凤舞的墨字赫然入目——
“今夜酉时,清倌谢衔初夜竞拍。”
窗外夜风微起,将这行字掠入人耳,喧闹的人群中,有几道窃窃私语声。
“听说了吗?醉月楼今晚要卖谢小公子的初夜。”
廊柱后,两名书生打扮的女子彼此挤靠,低声交谈。她们眼里藏着怜悯,亦有难掩的窥探欲,语声被簇拥的人流吞没了一部分。
“当年谢家何等风光?如今竟连块清白身都守不住”
“诸位小姐请看——”
一声尖利的笑声混着鼓乐,语调妩媚,又不失几分市侩的浮夸。
红绸被人一把扯落,花台中央,灯火簇拥之下,白衣少年静静地坐在花椅上,像雪色玉雕,被千金堆砌,任人赏玩。
他的脊背挺直,双手落于膝上,眉眼低敛,乌发轻挽,鬓角垂下的发丝衬得肌肤苍白,似月下寒玉。
“谢小公子,当年可是青州首富的独子。”
老鸨迈着碎步上前,手中金簪轻巧一转,挑起少年的下颌。
烛火摇曳间,少年郎唇珠上那一点朱砂痣在灯火下宛若一滴血落在瓷白肌肤上,别具一番风情。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份绝色,可算得上咱们醉月楼压了三月的好货。”
老鸨轻笑,满面风光,环视台下宾客,语声故意拖长,勾人遐想——
“今夜,哪位贵客愿出千金,便能将这朵雪岭幽兰”
她的话音未落,二楼雅间却突地掷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钝重的声音落在木栏之上,压住了席间所有人的窃窃私语。
龟公忙不迭上前,谄笑着躬身去接。
梧清目光微移,掠过楼前那抹雪色身影。
白衣如故,静坐台上,不喜不悲,像是将自己彻底与这世间隔绝。
这一幕,莫名让梧清想到,三年前于江洲码头,被水匪掳走的小公子。
甲板上,那小公子被水匪扯着衣领,半跪在地。他死死咬着牙关,唇边渗出血丝,纵然力竭,依旧不肯认输。
那抹倔色若是被无情世道碾碎,也会如同此人一样,成了此刻这副沉静无波的模样罢。
梧清指尖微顿,眸色暗了暗。
最终她摇了摇头,甩开无端的联想。
青州戌氏,早已绝户了。
“大人,戌家旧仆招供了。”一女子呈上血书:“当年工部在戌氏藏书阁暗格里,搜出的不是通敌信,而是”
话未说完,突然间,醉月楼内传来一声惊呼。
梧清抬眼望去,只见那露台的白衣少年正将发簪刺向咽喉。
烛火摇曳,那白衣少年衣衫有些凌乱,露出他脖颈下的锁骨,而就在锁骨下,“奴”字烙印被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
如同刑罚烙在皮肉上的耻辱。
刹那间,周围窃窃私语,可那少年的神色却突然一亮,好似这一刻才是他真正的解脱。
然而,凶器终究未能刺入咽喉。
龟公反应极快,劈手夺下发簪,堪堪在刃尖触及肌肤前,将它生生折断!
就在同一刻,琵琶音起,二楼纱窗微晃,人影闪动,下一瞬,谢衔猛地翻身跃过栏杆,直直坠落而下!
风声自他耳侧掠过,他的身影从灯火辉煌的楼台跌入无边夜色之中。
“砰——”
少年瘫倒在地面,雪白的衣袍染上污泥,右手无力摊开,露出满是鞭痕的手腕。
梧清看着那伤痕,眸色一凛,低声道:“青玉匣”
她记起密报中所提的一件东西。
果然是他……
她不再迟疑,长身而起,纵身一跃,从楼台之上翻身而下。
身后的属下惊呼一声:“大人,大人,您去哪儿?”
几乎在她落地的一刹那,她微微侧身,冷箭擦耳而过——
梧清凌空抬手,徒手将那一箭扣在指尖。
她低头一看,箭身上绑着一封密信,未曾署名。
拆开,信笺上的字迹隽秀,寥寥几行。
“一月后,玉楼阁宋三公子与碧芸阁林芸小姐大婚顺手帮司法大人处理了三公子派来监视的人,勿怪。”
雨丝打在纸上,墨色字迹微微晕开。
而此刻,在某个隐秘的角落,青衣男子轻捻黑子落入棋盘,指节修长。
对面落子的老者目光一转,带着几分揶揄之意:“公子今日心情好似格外好?”
男子闻言,微微一笑:“许是今夜青州小雨,见到另一番景象。”
然而,当他余光扫向梧清,见她拆开密信后面无表情地将信件收好时,他的笑意,顿时僵在了唇角。
手里的黑子微微一滞,落棋的动作顿住了半分。
夜雨绵绵,棋局未终,而他的心境,似也乱了半分。
“谢衔公子这是第几次寻死了?”
龟公拎着浸了盐水的麻绳,靴底无情地碾上少年的指骨,嘴角带着一丝恶意的讥讽:“王大人可是许了五百两黄金,你说说,这条命还能值几个钱?”
梧清将信封收好,垂眸间,瞥见地上的少年缓缓抬头。
雨珠顺着鼻梁滑进谢衔微张的唇缝,梧清这才看清他唇珠缀着朱砂痣。
本该是灼灼桃花面,偏生蒙了层将熄的灰烬。
“我要赎他。”梧清说道。
“哦?”
醉月楼门前,一道笑呵呵的声音响起。
老鸨缓步而来,眉眼间带着狡黠:“姑娘要赎他?好说,好说。”
她故意顿了顿,轻笑道:“方才王大人出了五百两黄金,不知姑娘您要出多少?”
梧清愣了一瞬,缓缓开口道:“五百零一两。”
话音刚落,众人哄然大笑,恍若听见了什么荒诞的笑谈。
老鸨倒是见惯大场面,掩唇遮笑,随即似是想起什么,配合地向二楼望去:“王大人呢?”
二楼雅间中,女子笑得娇媚,随后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沉甸甸的锦囊从高处掷下。
王大人笑吟吟地开口:“一千两。”
众人的视线再次落在梧清身上。
老鸨眉梢微挑,等着她的回应。
雨雾漫漫,梧清抬眸,神色不变:“一千零一两。”
场间顿时爆发出更大的哄笑。
有人拍着桌狂笑不已,有人摇头叹息,更多人则是看热闹,等着瞧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如何收场。
老鸨轻轻掩面,笑得花枝乱颤。
她低头细细端详着梧清,也知晓她的心思。
“既然如此,姑娘的银两呢?”老鸨的指尖不紧不慢地拂过镯环:“王大人诚意满满,姑娘若是真心要赎人,也得让大家看看您的诚意才是。”
梧清微微侧首,看向身旁的随从。
那人被众目睽睽盯着,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靠近,压低声音道:“咳咳,大人,您看我也没用啊,小的小的一时之间也调不出这么多银两”
梧清沉默片刻,朝老鸨拱手一揖:“立字据,会尽快送至。”
“这位姑娘是要砸场子?”老鸨使个眼色,十几个打手从四面围来。
梧清未曾多言,抬手间,令牌便稳稳地落入老鸨手中:“到京中寻我便是。”
老鸨强笑着捧起令牌:“我倒要瞧瞧是哪位贵人”
话语未落,二楼雅间珠帘微动。
方才还在同他人调笑的王大人,忽然脸色剧变,冷汗从额角流下。
墨玉令上一个“律”字,右下小篆署名梧清。
大江南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司法大人的威名?
当年长街飘满罪状黄纸,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尚书跪在邢台之上,喉间说不出半个字——
正是因为多嘴议论烨案一事,被这玉面罗刹用二十年前的田契旧账,生生断了三族生机。
谁也不知晓她是如何查到的,只知自那以后,若心中真的有鬼,便不要轻易招惹这位司法大人。
就如眼下,若她再执意纠缠,指不定还未等她去京城寻梧清拿银两,醉月楼
便先被她端了。
楼阁暗处,已有眼尖的龟奴察觉不对,立刻上前将谢衔腕间的镣铐解开,唯恐动作慢了半分,引来不必要的祸端。
二楼雅间,王大人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堆起笑容,拱手谦卑道:“既是大人青眼,下官自当成全。”
老鸨面色一僵,掌心里攥着那枚令牌,方才那点心思早已烟消云散,语气也不由得软了下来,甚至带着一丝讨好:“大人可知,他是罪臣之子?三年前谢家男丁本该流放岭南”
梧清未作理会,只是提笔准备立字据。
老鸨见状,心下一慌:“奴家自然是信得过大”
话音未落,手中便接过梧清递来的字据。
她强作镇定,笑呵呵地收下,连声道:“不急,不急”
梧清解下身上的大氅,将它轻轻覆在少年身上,随即俯身,将他拦腰抱起,策马而去。
途中,谢衔轻微挣动,氅衣里传来他低哑的声音:“纵使大人千金赎身咳咳谢家儿郎宁碎不折”
“令堂戌夫人,可是泰宁九年的探花?”
梧清话语未落,便觉臂弯里的身躯猛地绷紧。
感受到怀中之人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她左手执缰未动,右手快他一步,将他欲自尽的匕首夺下。
好似知晓少年郎下一步的举动般,她指尖翻转,无名指和小指握住刃柄,反手一弯,将锋刃反朝谢衔,而那中指和拇指却扣住少年郎的下颌,食指探入他的唇中,重重抵住舌尖,拦住他咬舌。
片刻后,血腥味散开,可疼痛却未传来。
谢衔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咬住的并非舌尖,而是她的食指。
他松开牙关,喘息微乱,看着她指腹上的牙痕,微微移开视线,面色微红。
“姑娘何必”他声音沙哑得厉害:“谢氏满门抄斩那日,我就该随诏狱的火”
“坞银一案另有隐情。”梧清淡淡道:“你若真想死,等我找到戌夫人的青玉匣再死。”
谢衔猛地抬眸:“你认识我娘亲?”
梧清摇了摇头:“泰宁九年,俞河决堤,戌夫人亲自调来三十船军粮,救下灾民。”她顿了顿,继续道:“这般清官,怎会贪坞银?”
雨丝斜斜,穿过长街,听到“清官”二字后,谢衔突然颤抖起来。
雨水顺着梧清下颌滴落,与他面上的水痕融在一处,分不清是雨是泪。
梧清微微垂眸,瞥见他咬破的唇角还残留着胭脂痕。
“若是想为谢氏正名,便活下去。”
怀中人的额头滚烫,贴着她颈侧。
谢衔轻轻闭上眼,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抱住她。
“谢谢”
回到梧清住处时,谢衔微微一愣。
他原以为那些人对梧清如此忌惮,想来必是某个权势滔天的大官。可此地竟是如此偏僻,屋舍简陋,像是常年无人打理,甚至连多余的床榻都没有
正思索间,耳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还能动吗?自己上药,还是我帮你?”梧清问道。
听得这句话后,谢衔的耳尖微微泛红:“我我自己来就好,谢谢大人。”
他略微垂眸,手指攥紧衣摆,迟疑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大人可,可有浴房?我我想沐浴。”
梧清抬眼看了他一眼,未作多言,随后轻松将他抱起,走向浴房。
谢衔愣住,耳根瞬间烧红,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女子拦腰抱起的时候
待落地后,他尚未回神,就见梧清随手拿了一件衣裳递给他。
“将就一下,明日再去给你买。”她语气淡淡。
谢衔低头看了一眼那衣裳,布料轻薄柔软,颜色素雅,甚至还带着她独有的清冷气息
他本想开口拒绝,可看着自己一身狼狈的模样,终是没能开口。
他的衣裳满是泥土,浑身湿透,若是不尽快换下,染上风寒可就麻烦了。
更何况,他如今囊中羞涩,根本无力承担治病的银钱。
他抿了抿唇,终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衣物,垂下眼帘:“有有劳大人。谢谢”
“药放在衣裳旁边,你沐浴完时可以上药。”梧清将药瓶放在一旁,替他拉好屏风后,离开浴房。
浴房内,蒸汽氤氲,谢衔缓缓坐入水中,热意包裹全身时,他忍不住轻轻舒了口气。
完全静下来时,他能听到极轻的翻书声。
谢衔心跳微乱,仅仅隔着一墙,她的翻书声都如此清晰,且安然自若,好似屋中无人沐浴。
那他沐浴的水流
想到此处,谢衔面色红润更甚,只得更加小心翼翼动作,不敢弄出声音。
许是泡得久了,全身的力气都被温热的水意带走,谢衔微微放松,身子竟有些酥麻。
待他伸手去拿一旁的衣物时,脚下一滑,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
“砰——”
浴房内传来一声极大的响动,水花四溅,撞击声在夜色中格外突兀。
隔着一墙之隔,梧清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翻书的手指仍旧停留在书页之上:“需要帮忙吗?”
谢衔狼狈地趴在地上,闻言,下意识地抬高声音道:“不不用!”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便后悔了。
方才从低楼跳下时,身上早已带了伤,此刻又猛地摔倒,连骨节都像是错位了一般,手脚酸麻无力,竟连半点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浴房的热气渐渐散去,冷意自发梢缓缓蔓延,他此刻身无寸缕,狼狈不堪。
本想强撑着站起,可膝盖一软,他险些再次摔倒。
谢衔微微仰头,心中莫名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她会不会再问一遍?
按理来说,他摔得这般响,她应该会在问一遍罢?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内仍是安静的,唯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传来,好似对方根本不在意浴房中发生了什么。
谢衔心头一滞。
她真的不问了?
许久后,他终是同那作祟的清白心认输,轻轻开口恳求道:“大,大人,可,可否帮帮我。”
声音很低,带着羞耻。
话音刚落,便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被推开,梧清走了进来,毫不费力地将他扶起,掌心贴着他的腰侧,带着清冷的温度。
谢衔被她半扶半搀,脸已红得近乎滴血。
目光交汇间,梧清眉毛微挑,眸光落下,甚至多停留了一秒。
谢衔的呼吸猛地一窒,浑身僵硬得连指尖都在颤抖。
她她在看什么?!
他的心跳乱得厉害,耳根烧得通红,甚至不敢去揣测这位大人此刻的想法。
起初看这位大人,不像是会做那等事的人,可她竟然
他呼吸急促,甚至忍不住抬手,倔强地遮住了那处,脑海中生出荒唐的念头——
若她真敢对他做什么,他他便咬舌自尽!
可那道视线只停留片刻,便倏地移开,毫无留恋。
比起蓄意窥探,更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片刻后,梧清手指松开,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径直走到他身后,淡声道:“别乱动。”
指腹轻触伤口,她熟练地替他上药,动作沉稳,不带一丝暧昧。
谢衔的脸已经红透了。
他的心跳急促,耳边回响着方才她那一秒的审视。
她是真的毫无兴趣?
谢衔缓缓垂下眸,胸口微微起伏,一种奇怪的感觉爬上心头。
明明,他被卖到醉月楼时,都说说他是天生的花魁。
他很丑吗?
谢衔还在胡思乱想时,梧清已替他上完药,将衣物系好。
他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耳后泛起一层薄红。
衣襟微敞,露出锁骨,袖口偏短,露出一截洁白手腕。
他低头看着自己赤裸的脚踝,微微一顿。
衣摆稍短,盖不住脚踝,露出的那一截肌肤在烛光下带着淡淡的冷色。
雨后寒意未散,他下意识地蜷了蜷脚
趾,露出一丝局促不安。
他向来注重仪态,即便在醉月楼身不由己,也未曾如此失了体面,可此刻穿着一件女子的衣裳
他不自觉地伸手拽了拽衣摆,想要盖住些许,可布料柔软,轻轻一滑,竟越发贴合在身上。
谢衔微微别过脸,耳后隐隐泛着红,指尖轻轻收紧,像是想要掩饰什么,却又无从藏起。
“怕疼吗?”她突然问道。
谢衔还未回过神,嘴边刚溢出一个茫然的“嗯?”字,便听到“咔咔”几声,剧烈的疼痛瞬间袭来,沿着脊背窜入四肢百骸,痛得他猝不及防,险些喘不过气。
“嗯啊”
他的喉间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压抑的低吟,尾音微微颤抖。
原来是梧清替他接回错位的骨节
他眼含泪光,湿润润地看着梧清,显然是疼得不轻。
他方才怎么就唤出那样的声音?
和那些那些唤床的,有何区别
一想到此处,谢衔的脸顿时烧得通红,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紧紧抿着唇,生怕自己又因为疼痛唤出那些叫人误会的声音。
可还未等他多做挣扎,下一瞬,他再一次被梧清拦腰抱起,身子落入她的怀中,被稳稳带至床榻。
谢衔惊得呼吸一,等到落至床上时,他一时间有些慌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我,我不卖”
话未说完,便见梧清抬手将被子直接拉至他头顶,将他整个裹了进去,似是嫌他话多,不愿再听他多言。
“”
一下子黑黑的
谢衔将被子轻轻拉下,露出一双湿润的眸子。
烛火微明,他透过缝隙看去,只见梧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并未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谢衔心中有些愧疚。
他是不是,给她添太多麻烦了
正当他想下床换梧清来榻上睡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雷声轰鸣。
轰——
窒息般的恐惧从四肢百骸疯狂蔓延,谢衔指尖死死攥住被角。
暴雨倾盆而下,连绵不绝,混着雷声,令他不自觉地将身子蜷缩起来,呼吸急促。
又是雷雨夜。
母亲的哭喊,家中熊熊燃烧的烈火,鲜血满布的庭院
他所有的梦魇,都是在这样的雷雨夜开始的。
轰隆——
“你可不可以”他整个人蜷缩在被中,声音颤抖,带着哭音,想要求救,可口中却说不出那等羞耻的话来。
又是一声雷响,谢衔死死咬住唇瓣。
静默片刻,床榻微微一沉。
谢衔抬眸,便见梧清走到床边。
她随手拿起另一条被子,将二人隔在中间,随后睡在外侧。
“睡罢。”她道。
谢衔眸子睁大,愣愣地看着她。
他他竟然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可她却毫无反应,好似他并不存在。
被子在二人之间形成一道隐形的界限,似划分着彼此的距离,又让人无法忽视对方的存在。
谢衔的喉结微微滚动,耳尖烧得发烫,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尽量让自己靠在床边,生怕触碰到她的半分衣角。
可即便如此,他仍能听到她的呼吸声,甚至能感受到被子另一侧的温度
淡淡的气息飘来,好似,心安了些许
“轰隆——”
雷声再一次响起,宋玉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浑身颤抖得厉害。
一瞬间,他好似仍未从梦境中挣脱,梦魇缠绕着他,令他痛苦至极。
梦里,梧清不要他了。
她站在风雨中,身边多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她微微垂眸,语气平静,对着其他人说道:“跟我走。”
她捡了别人……
如同当初捡到他那般,她也同样捡起了另一个人,只是这一次,她的眼中再无宋玉的位置。
宋玉站在不远处,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
他张了张口,想要喊她的名字,可这一次,是真的无法发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转身,带着那个男人离去,冷心绝情,不肯回头看他。
宋玉想追,却发现自己的腿像是被困在泥沼里,越是挣扎,便越是沉陷。
最后,他只看到她在为那个陌生的男子包扎伤口,指尖轻触那人的手腕,而那个男人耳尖泛红,低着头不敢看她。
他曾经,也是在这样的夜里,被她救下。
可如今,她救的,已经不是他了。
她不要他了。
“轰隆——”
又是一道雷声惊醒长夜,宋玉猛然坐起,额间满是冷汗,薄薄的里衣早已被汗水浸湿。
他的双眸通红,喘息急促,像是刚从水底挣扎而出的人,狼狈不堪。
梦境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门的。
大雨瓢泼,寒意透体,他仅着一身单薄的里衣,浑浑噩噩地踏入雨夜之中。
双目空洞,甚至连雨水拍打在脸上,他都毫无知觉。
他嘴里呢喃着什么,声音低哑,像是在重复一个名字。
“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知道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撕裂开,疼得快要窒息。
她捡了别人了
她不要他了
他该怎么办?
正巧此时,常傅顶着大雨匆匆赶回玉楼阁,手里还提着刚刚取回的药材,抖落雨水,正准备回房时,便见到这一幕——
自家公子衣衫不整,神色恍惚,像是被雷雨劈傻了般,浑身湿透,任凭大雨冲刷,也不知道要往哪儿走。
“公子?”常傅心里一惊,连忙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他,却发现宋玉的身子微微发颤,脸色苍白,像是大病了一场。
“公子,你这是”
宋玉的目光呆滞,像是根本没听见常傅的声音,嘴里仍在念念叨叨:“她捡了别人了她不要我了”
常傅皱起眉,疑惑地看着他:“谁捡了别人?”
宋玉的眸光带着绝望,薄唇微微颤抖着,终究还是吐出了那个名字——
“梧清”
常傅顿时了然,心下隐约猜到几分,不由得有些无奈。
又是梦到了她。
这都多少次了?
他轻叹了一声,将披风脱下来,披到宋玉身上,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语气缓了几分:“公子,梦都是相反的,更何况,派出去的人也没说什么。”
宋玉身形微顿,缓缓抬眸,眼底仍然泛着未散的恐惧,声音沙哑:“什么?”
“你不是叫人去查她的动静么?”常傅抖了抖他衣袖上的雨水:“一直没有什么消息,说明她根本没捡什么人。”
宋玉愣住,雨水顺着鬓角滑落,终于从混沌中清醒了几分。
是啊
若她真带了旁人,派出去的人怎会不通知?
他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衣衫,指尖收紧,片刻后,终于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原来,他也会被一个梦搅得如此狼狈。
他闭
了闭眼,轻声呢喃了一句:“真是疯了”
回到寝室中,宋玉已经换了一身衣物。
躺在榻上时,雨越下越大。
他看着床榻旁的“梧爱玉”,忍不住说道:“师姐,我好想你”
他伸出手,将“梧爱玉”抱在怀中,贪婪地闻着她残留的淡淡余香:“我会很快解决好一切,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第38章 喝你的别哭了
翌日清晨,宋玉静静地坐在一旁,手指轻触茶盏,眸光却看向远处的湖面,心思飘远。
晨风吹拂,他的衣袍被微微扬起,蓝色锦袍衬得他的肤色越发冷白,带着一丝倦意。
在他对面,林芸轻轻抬眸,看着宋玉似乎有些疲惫的模样,温声道:“三公子可是昨日没睡好?”
听到林芸的声音后,宋玉的眸光微动,方才想起现下不是发呆的时候。
他收回视线,淡淡一笑:“许是昨日匆匆赶来,未曾休息好。多谢关心。”
他的声音温和有礼,态度一如既往地疏朗,只是少了几分真切,让她感觉,二人之间好似有了些距离。
其实他不是未曾休息好,只是昨夜那场梦令他心中难宁。
梦中,师姐的背影越来越远,模糊得几乎要消失,他拼命想要追上去,可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她。
无论他怎么喊着她的名字,她也从未回头。
这梦太过真实,真实得让他在醒来时,心口仍是发紧的。
纵然此刻身处晴朗白昼,身旁坐着林芸,可他仍困在昨夜的噩梦之中,以至于他连片刻的温柔都伪装不出,甚至连一句应付的关心都无心去说。
林芸看着他怏怏的神情,眼底的光微微暗了暗。
她又何尝看不出他心不在焉?
好似是因为看到她时,让他不开心了。
宋玉以前明明,很喜欢对着她笑
许是兄长同他争执一事,加上二人久别重逢,这才生疏了罢?
林芸换了个话题,语气轻快:“今日天气不错,适合外出走走,不知三公子可有兴致?”
宋玉看着湖面,垂眸,语气淡淡:“抱歉,这几日事务繁多,改日再陪你。”
林芸微微一顿,仍旧笑着,又换了个话题:“昨日玉楼阁新到了几坛梅花酿,据说口感极佳,晚些时候不忙了,三公子要不要尝一尝?”
宋玉将茶盏放下,声音依旧清淡:“最近常傅让我少饮酒”
知晓他在拒绝后,林芸指尖不由收紧。
以往,他很少拒绝她,就算拒绝,至少也会陪着她。
今日她主动去找话题,他却总是敷衍作答,疏离客气。
林芸垂下眼睫,终是无法再强颜欢笑:“宋玉,我其实也有些难过。”
宋玉微微一愣,终是抬眸看向她。
林芸低头,声音轻轻的:“你对我,未免太冷淡了些。”
微风拂过,吹动她鬓间的珠钗,青丝微扬。
“如果是因为兄长一事,芸儿可以替他向你道歉。”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只是那双眼中带着藏不住的落寞。
宋玉看着她,沉默片刻,方才微微一笑,语气也放缓了几分:“别多想,是我近日太忙。”
他唇边终于带着浅浅的笑意,可这份笑意却依旧没有半分炽热。
林芸看着他,终是轻轻一叹,未在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不经意间说道:“前些日子,偶然听人说起,宋三公子曾与一女子参与双人比武。”
她抬手,指尖轻触茶盏,清茶缓缓入口:“在外人眼中,从未见你对哪位女子有过特别之处我有些好奇,那位女子是谁?”
宋玉的指尖微微一顿,眸色深了一瞬。
理智上告诉他,面对一个要哄骗的女子,此时要去否认、撇清有关另一个女子的一切。
可
他不想否认。
不想否认他与她接触。
不想否认,她在他心中的特殊。
他端起茶盏,低头浅抿一口,语气淡淡道:“只是旧识罢了。”
林芸看着他,心中微微一沉,手指缓缓收紧:“是吗?”
宋玉淡笑不语。
水波轻荡,茶香四溢,天光依旧明媚,可气氛已不复最初的轻松。
林芸抿抿唇,面色苍白几分。
她又岂会不知,像宋玉这般风光霁月的公子,怎会无人倾慕,又怎会缺少红颜知己?
可知晓归知晓,纵然心中万般嫉妒、不甘,她也只能将之压下,毕竟以她的身份,终究不容她轻易开口去质问这些无理取闹的事。
指尖轻颤间,她抬眸看向宋玉,他依旧神色如常,似乎并不愿意就此多作解释。
她再度垂眸,看着茶水中倒映的面容。
红颜知己又如何?
她林芸,会是宋玉名正言顺的妻子,会是唯一有资格站在他身旁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调整了神色,敛去心中那抹烦忧,忽然想到什么,脸颊微微一红,语气带上几分娇羞:“要不要一起去试试婚服?”
话音刚落,还未等宋玉开口拒绝,站在一旁的常傅便微微靠近,压低声音道:“小姐,您可别怪我多嘴,这于理不合。”
“公子一切早已安排妥当,您大可放心。他想将最完美的一切都留在成亲之日。”
林芸的脸更红了几分,方才冲昏了头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些逾矩。她轻咳几声,略显慌乱地摆摆手:“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先走一步。”语罢,匆匆离去。
待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常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宋玉,眉头紧锁:“公子,您就不能稍微装一装?连我都能看出您的异样,林小姐怎会察觉不到?”
宋玉依旧坐在那里,微微垂眸,薄唇轻启:“装不出来。”
常傅一愣,随即心中怒骂:笑话!宋三公子心机深沉、城府极深,如今竟然说他装不出来?!
见宋玉突然起身准备离去,常傅一愣,连忙拦住他:“公子,您要去哪儿?”
宋玉答道:“青州。”
常傅顿时捏了把冷汗:“公子!您都已经来了,不差这几日吧?”
他那一向杀伐果断的宋三公子怎么变成傻子了?!
常傅定了定心神,耐着性子劝道:“等把这件事解决完,玉楼阁便是江湖最大的阁楼,届时您再无后顾之忧。到时候,您想和梧姑娘待多久,便待多久,岂不正合您意?”
宋玉没说话,但神色稍稍冷静了几分。
常傅趁热打铁,又道:“再说了,梧姑娘如今正在替千绝山办事,就算您现在赶去青州,她恐怕也没时间理您。倒不如等事毕之后,她回京之时,您再去寻她,岂不是更好?”
沉默许久,宋玉的眉间松了几分,显然是被劝住了。
见他终于冷静,常傅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想起一事,迟疑道:“对了,林小姐的婚服已经送到了,可怎么只有她的?公子的婚服,似乎并未一同送来。”
他说着,便皱眉自言自语道:“难道是他们漏送了?我再去确认一番。”
宋玉出声道:“不必。”
常傅一愣:“公子,这婚服您不要?”
他轻笑一声:“将死之人罢了。”
他的婚服、三跪九叩、天地为鉴的仪式,都只会留给师姐
晨光初露,谢衔缓缓睁开眼。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却发现榻侧空无一人。
她何时离开的?昨夜,他竟睡得如此沉,好似许久都未曾这么安心睡过了。
谢衔撑着手臂缓缓坐起,身上伤口仍有些隐隐作痛,他皱了皱眉,刚要抬手揉一揉,门扉便被人从外轻轻推开。
“醒了?”
梧清端着一碗粥走到床边,米香带着浅浅的姜味,让谢衔觉得温暖得有些不真实。
谢衔的嗓子还有些干涩,连忙侧过头,轻咳了一声,语气微微有些不自然:“大人什么时候出去的?”
他捏了捏被角,面露尴尬。
他实在是给她添了太多的麻烦。
“对不起”
他话未说完,梧清已经舀起一勺清粥,轻轻吹了吹,递到他唇边:“趁热。”
谢衔面色一红,下意识伸手去接起小碗:“不、不必劳烦大人,我自己来就好。”
梧清闻言,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顺势将勺子递到他手里。
谢衔手指触及瓷勺的刹那,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虽然耳根依旧微微发烫。
他低头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粥顺着喉间滑落,米粒熬得极为绵软,入口即化,略带一丝微微的姜香,在唇齿间化开淡淡的辛温,缓缓驱散了体内的寒意。
他微微一愣,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眸中带着夸赞之色:“这味道比我小时候在府里吃的还要好。”
他忍不住看向梧清,好奇地问道:“大人经常下厨?”
梧清淡淡道:“偶尔。”
谢衔微微一顿。
他本以为像梧清这样的人,位高权重,想来也不会去做这些琐碎的日常之事。可没想到她竟会亲手做饭,且味道如此之好。
她的夫郎,一定很幸福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谢衔眸光微闪,低声道:“我我是不是给大人添麻烦了?对不起”
哪有被人救下,还让对方亲自熬粥喂食的道理?
梧清听罢,抬眼看了他一眼:“喝你的。”
谢衔:“”
他知晓这位大人寡言,声音也总是冷淡,可此刻,这寡淡的几个字,让他心中微微一酸。
他悄悄垂下眼帘,乖乖喝粥,不再多言,可眼泪竟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落,落入温粥。
他自己都没发现眼眶早已泛红。
梧清见状,眉头轻轻一皱,正要开口时,谢衔抬起袖子,用力擦了擦眼角,可眼泪还是止不住。
她微微一顿,轻声道:“你”
“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为何,被人强行送入醉月楼时,他未曾落泪。
被锁骨上烙下象征奴籍的印记时,他亦未曾低头。
就连被迫迎合那些恶意的目光,他也从未真正觉得屈辱。
那时,他只道风骨犹存,不过一死。
可此刻,一碗清粥,一声“喝你的”,却让他无法忍住。
他匆匆将碗放在一旁,动作有些慌乱,随后一头钻入被子之中,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好似这样便能隔绝方才失控的狼狈。
锦被下的身影微微颤抖。
梧清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低叹一声:“别哭了。”
她方才听他提起“小时候”、“府中”,又见他喝下一口粥便落泪,便猜测他在醉月楼中怕是许久未曾吃过一顿温暖的饭食。
梧清抬手入怀,摸出一锭随身携带的银两,掀开一角锦被。
锦被下的谢衔蜷缩着身子,肩膀仍在微微颤抖,哭得有些喘息,眼尾泛红,睫毛沾着湿意。
梧清将银子递到他眼前:“别哭了,喝完粥,去买些喜欢吃的。”
谢衔愣愣地看着那锭银子,眼中泪光微颤。
梧清顿了顿,似乎觉得这点银两不太够,又补充了一句:“不够再寻我。”
“我”谢衔摇摇头,本想将银子递回去给她,可还未碰到她时,她已经起身离去。
待梧清离去后,谢衔吸了吸鼻子,这才冷静下来。
他方才真是太失礼了。
第39章 祭坛疯子
一月后,成亲之日,女子坐于檀木梳妆台前,红色的嫁衣衬得那雪莲般的女子多了一分艳色。
铜镜中是一张微微泛红的脸,带着些许羞涩,温婉动人。
林芸缓缓伸出手,拾起妆台上的胭脂盒,指腹轻轻沾取口脂,缓缓按在唇瓣上,一点一点晕染开来。
看着唇间绯色渐深,她扬起一抹浅笑,眉目越发温柔。
她,终于要成为宋玉的妻子了。
“小姐,您可真好看。”
贴身侍女站在一旁,看着铜镜中的女子,声音却并未带有过多的喜悦。
她缓缓走上前,帮林芸整理发间的金簪,声音略有些压抑:“小姐莫怪奴婢多嘴这本该是小姐一生中最风光的日子,可如今”
她顿了顿,望着屋内空荡荡的摆设,心里越发郁闷。
林芸回眸看了她一眼,轻轻笑道:“怎么了?”
侍女低下头,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的不平:“小姐,这可是您一生最重要的日子啊!三公子嘴上说着一切准备妥当,可您看看,这屋里连个‘喜’字都没贴上,冷冷清清的,就连宾客也没有一个。”
她说着,越发替自家小姐难过,眼圈微微泛红:“成亲之日,本该张灯结彩,满堂欢庆,可这玉楼阁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哪里像是在办喜事?奴婢说句不敬的话,就连碧芸阁随便一个下人的婚礼,都比这隆重得多三公子如此待小姐,未免太过分了。”
林芸手中仍握着那盒胭脂,指尖微微一紧,眸中还是掩盖不住那一抹失落。
她又何尝没有注意到这些?只不过一直在强颜欢笑罢了。
她原就没有纳彩问名、六礼俱全,只是宋玉匆匆派人送来一封婚书,她便悄悄离开碧芸阁,来到这里寻他。而她,也未曾抱怨一二。
这一日,本该是她梦寐以求的良辰吉日,她自天未亮便换上喜服,梳好发髻,静静坐在房中等待。
可屋外并无锣鼓喧天,也未见宾客贺喜,整个玉楼阁比寻常之日还要冷清,生怕有人听到一点风吹草动似的。
她不是不在意,只是
林芸微微垂眸,掩去那抹失落,轻声道:“三公子向来不喜热闹,他最近事务繁忙,许是无暇顾及这些吧。”
听得这话,侍女心中更难过,眉头紧皱:“可再如何,也不该如此草率!小姐,您是碧芸阁最尊贵的女子,是三公子的正妻,怎能连个体面都没有?”
林芸缓缓抬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轻轻吸了一口气,柔声道:“无妨。”
她转头看向侍女,眸中带着平静的笑意,好似是真的不在意:“我不是非要那些东西的人,什么宾客,什么喜字都不重要。”
她说着,像是说服自己一般:“只要他真心待我,这一切我都无所谓。”
侍女看着小姐眼底刻意掩饰的落寞,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低下头,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细细挽起,压在发髻之下。
而在另一处,常傅寻了很久还不见宋玉,面色微微一变:“公子呢?”
他已寻遍大多地方,甚至问了阁内下人,皆无人知晓三公子的去向。
常傅做好前往青州的准备时,忽然听见马蹄声。
几名身着异服的护卫牵马,将一张檀木大床带了进来。
其中一人躬身递上信笺:“奉三公子之命,这张床需放入藏宝阁。”
藏宝阁?
常傅面色微变。
公子他他不会一直都待在藏宝阁吧?!
他不敢耽搁,点了点头后,快步前去藏宝阁。
阁楼内无人不知宋三公子喜欢收集各种奇珍异宝,什么西域夜明珠、千年沉木、名家孤本无一不是价值连城。
今日,常傅匆匆赶到阁楼门前时,发现了一丝异样。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檀香,原本这香气该是安神之物,可此刻闻来,却有着说不出的阴冷,好似夜间静候尸骨的冥香。
他手指微微一颤,推门而入。
入目的一瞬间,常傅猛地一抖,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感吓到,全身爬满鸡皮疙瘩。
往日满室珠光宝气的藏宝阁,如今变得阴暗无比,琳琅满目的珍宝也不见了踪影。
现在的藏宝阁,数不尽的画像、雕像、折扇、琴弦、簪子,甚至是面皮、衣角碎布、断发
那些画像,全都是梧清
画轴垂落而下,她轻笑、回眸、亦或执笔深思,有些画作甚至被特意遮掩,不容外人随意窥探。
与其说是藏宝阁,倒不如说是一座供奉着“她”的祭坛。
幽黄烛火下,是一抹修长的身影。
宋玉跪坐在正中央,青丝垂落,身着一袭蓝袍,纤尘不染。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张檀木床,眸色愈发温柔。
片
刻后,他轻声说道:“还是温的”
他的指尖停顿片刻,似是贪恋般按在某个位置:“还有她的味道”
他侧了侧头,眼神微微发亮,仅仅维持了片刻,又逐渐化作一抹失落。
“不够,还不够”
下一瞬,他又突然笑了起来:“还差棺材。”
“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师姐躺在同一个棺材里?”
他朝正中央的画像三拜,发自内心恳求道:“赐我一个有你在的棺材,好不好?”
常傅呼吸一滞,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他从未见过公子这般模样,像是沉浸在执念中的疯子般许是多日未见梧清,病得有些严重。
常傅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低下头,提醒道:“公子,林庇来了,只是还未现身。”
藏宝阁内安静了片刻。
许久后,宋玉才缓缓抬起眼眸,那双阴郁病态的眼眸终于恢复了些许常态。
“知道了。”
他缓缓站起身,身形高挑,长袍垂落,带起淡淡的檀香气息。
门扉被轻叩三声,宋玉推门而入。
看到林芸身上的那抹红色,他的脚步微微一顿,眼神越发温柔。
师姐穿上喜服后,一定很好看
不,岂止是好看?
穿着喜服,对他笑,掐着他,狠狠玩弄他
宋玉缓缓走近,在林芸的身侧坐下,而他的目光未曾移开过那身喜服。
林芸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低下头,面色一红。
她见过宋玉温和的模样,也见过他冷漠疏离时的神情,可此刻,他的眼眸竟无半点冷意,甚至比初见时更加温柔,柔得好似能化出春水一般。
一旁侍男笑了笑,上前说道:“公子这般着急见小姐,连喜服都忘了换了。”
“嗯。”
他应了一声后,依旧没有动作。
林芸这才后知后觉,他竟还穿着寻常衣物,未曾换上新服。
她轻咳一声,温声提醒道:“公子,吉时快到了,你你还是先去换喜服罢?反正,也不急着这一刻。”
“嗯。”
他依旧未动身,只是一直看着那抹鲜红,似乎对这抹颜色痴迷至极。
红色,真好看啊。
若是还能再深一些、浓一些,像血一样,该多好?
师姐穿上,一定会很好看。
林芸连连催促了两次,宋玉未曾有要离开的意思。
一名侍男终于忍不住,上前跪下,声音愤怒:“公子,我们小姐性子好,她不曾向你抱怨一二,可我们这些从小服侍小姐的奴才,实在看不下去她受到的这些委屈。”
“玉楼阁究竟是什么意思?这般冷冷清清,若公子不愿”
话语未落,宋玉轻轻一挥手,一枚银针朝那侍男飞去,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只见那名侍男双眼睁大,直直倒地,再无声息。
林芸面色瞬间煞白,她看着地上血迹,片刻后才缓过神来。随后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宋玉,声音微颤:“宋玉,你什么意思?”
宋玉眸光掠过地上的身躯和血迹:“什么意思?”
他微微一笑:“他说看不下去我只是让他别看罢了。”
语罢,他缓缓抬眸,看向四周,慢慢道:“还有谁看不下去?”
见众人不出声后,他再次看向林芸,眼眸微微弯起:“你呢?你看得下去吗?”
林芸眸色一冷,但很快,她便恢复了平静。她抽出一旁的佩剑,站起身来:“怎么?你要杀了我?”
宋玉轻笑了一声,摇摇头:“别急等我先送林庇,再轮到你。”
听到林庇二字后,林芸指尖微颤,方才明白他的意图:“你想灭了碧芸阁?”
宋玉眉头微微蹙起:“你怎么现在才明白?林芸,我对你好失望”
林芸冷笑一声:“原来如此。可惜,宋玉,你的算盘打错了。你以为以婚事将我骗到玉楼阁,就能将他也引来么?”
她将剑指向宋玉,语气平静,可指尖却因为愤怒而颤抖:“你不知道罢?我和我兄长从小便是敌人,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敌人抛下碧芸阁?”
“哦。”宋玉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反而勾唇一笑:“你这么了解你的兄长那你一定也清楚,林庇与你,并非亲兄妹罢?”
“”
他步步紧逼:“你一定知道,林庇是个孤儿。”
“”
他的笑意更深:“一定也知道,林庇,欢喜你。”
林芸猛地抬眸,呼吸微乱。
宋玉见状,刻意顿了顿,补充道:“是那种,会抛下碧芸阁的喜欢”
“疯子!”林芸面色一白,后退几步,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休要在此胡说八道!”
第40章 狠狠缠上我利用我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很快就会知晓。”
宋玉微微侧头,轻声说道:“传令下去,两个时辰”
他顿了顿,摇了摇头:“不,太慢了,还要再快一些一个时辰后,若林庇还不滚出来,我便将林芸杀了。”
“是。”门外身影一闪,迅速退去。
“疯子!疯子!”林芸咬牙,握剑朝他袭去。
宋玉微微偏身,躲过几招。
看着她面色逐渐扭曲的模样,他轻声说道:“我现在不想对你动手,不想沾上你的血”
他要去见师姐,怎能能沾上这些污秽呢?
话语刚落,林芸感到全身一软,竟直直倒了下去。
“你”她咬牙支撑,却发现自己手脚无力,四肢发麻,甚至连抬指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她猛地抬眸,死死地盯着宋玉,眼中满是恨意:“你给我下毒?”
宋玉未答,只是缓缓起身,将一旁的檀香点上。
林芸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面前之人转变的太快,终是忍不住哭笑出声:“我同你无冤无仇。我甚至在你危难之时,救过你一命、照料你至伤愈”
她的声音渐渐沙哑,满是不甘:“宋玉,你怎么能利用我去对付碧芸阁?!那是我娘一生的心血,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喘息片刻,眼眸通红,愈发愤怒不平,将所以不甘全部吐出。
“是我扶持你建立玉楼阁,你恩将仇报!”
听到娘亲二字时,宋玉原本平淡的面色终于有了一抹冷意。
“无冤无仇?”
他微微一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声音淡漠:“碧芸阁,很了不起吗?不过是趁人之危,分得一点残羹冷炙的贱狗罢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林芸身旁后,微微俯身,垂眸睨视。
“论恩将仇报,谁能比得过你们呢?”
“若非趁‘她’势单力薄、甚至病危之时,夺去鸣令!你以为,还会有你口中所谓‘娘亲一生心血’的碧芸阁吗?”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恨意,足下微微用力,踩在林芸手腕之上的力气逐渐加重,骨节碾压下发出‘咯’的声响。
林芸疼得额间冷汗直冒,唇色发白,却死死咬紧牙关,硬是不让自己发出痛哼。
宋玉垂眸,看着她隐忍的模样,轻笑一声,嘲讽道:“哦,不对,还是会有的。”
许是想到那个人,他眸色黯淡了几分:“那个贱人不知道吧?‘她’早就打算将鸣令给那贱人,只可惜墙倒众人推,就连亲手捡回来,好生对待的人,也躲不过利益二字。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林芸浑身一颤,脸色瞬间苍白。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声音颤抖:“你究竟是谁?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听不懂!”
宋玉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他不再回答,而是转身回到原位,轻抬茶盏,浅品一口,眸光看向案几上的檀香,静静
看着火光顺着香体缓缓往下吞噬。
手上的疼痛稍稍缓解,林芸终于发现四周安静的异样。
她心中一沉,转头望去,屋内的仆从不知何时失去生机。
他们僵直地倒在地上,双眼翻白,面色青紫,死状骇人。
屋内飘着着淡淡的檀香,她心中几近崩溃。
“所以”她抬眸,死死盯着宋玉,眼底的痛意化作怒意,声音颤抖:“从一开始都是伪装,是吗?!”
“伪装受伤接近我、博我同情、哄我开心、借势建立玉楼阁……”
她眸中血丝浮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颤抖着问:“你口口声声承诺会娶我,其实是在谋划如何毁了碧芸阁,对吗?”
宋玉未答,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一下燃烧的檀香。
灰烬飘落,在烛火中散开,好似在催促它燃得更快一些。
沉默之中,林芸彻底失控。
她浑身颤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眼中满是恨意:“宋玉你这个贱人!废物!”
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心如死灰。
“你这么厉害、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堂堂正正靠自己去复仇?!”
“若你有胆,就该正大光明站在我面前毁了碧芸阁!若是我输了,我林芸心服口服!”
她死死盯着宋玉,一字一句咬得极重:“你不过是个只会利用别人的虫子罢了!废物!”
“噗嗤——”
宋玉轻笑出声。
他侧着头,眼眸弯起,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弄:“堂堂正正的人,早就死无全尸了。”
茶香四溢,檀烟缭绕,他缓缓道:“你看,像我们这种擅长利用别人、走捷径的人,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他垂眸,缓缓抿了一口茶,温热的茶水没入喉中,带着浅浅苦涩。
片刻后,他眸光无辜地看着林芸:“我要别人的心服口服做什么?”
他顿了顿,眼睫轻颤,若有所思地问道:“能吃吗?”
他眨了眨眼,带着毫无温度的冷意:“心服口服,很值钱吗?”
疯子
疯子——
林芸身子发冷,浑身汗湿,世界好似在这一刻崩塌。
眼前之人曾经的高风亮节、温润如玉,竟是彻头彻尾的伪装,是一场精心布局的骗局!
她从未想过,宋玉会是这样的人。
她从来都不曾真正看清他!
“不!我不信!”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眼底露出疯狂的执念,咬紧牙关,似在与那冷意抗衡:“我不信你从未对我动过心!”
“如果你从未喜欢过我,为何当时会不顾性命,亲手除掉我的杀父仇人?!”
她的声音发颤,泪水在眸中中打转,却死死不肯落下。
“也是在那时,我林芸便发誓,此生非宋玉不嫁……”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檀香燃烧的“嗤嗤”声响。
宋玉愣了一瞬,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片刻后,他低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你是在那时候对我动心的啊?”
他低声呢喃,甚至带着些许无辜。
很快,他摇了摇头,神情淡漠,笑意微凉。
“你想多了。”
他轻轻抬眸,看着林芸,像是在看一个可悲的笑话,眼底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淡漠到骨子里的冷意:“我不是因为你。”
他缓缓道:“我只是想找寻有关她的线索罢了。”
她?
林芸愣住,指尖一颤,心间一紧。
她想到那个传言,想到宋玉那时没有否认的接触,想到某个她极力忽略的存在。
她喃喃重复:“她?”
宋玉想到了梧清,微微一滞。
顷刻间,他眼底所有的阴冷、杀意褪去几分。
他微微一笑,笑意温柔,可这抹温柔的笑意在林芸眼中,比冬日的寒风更为阴冷。
“是啊。”
他眼底的疯狂一点一点褪去,唇角的笑意温和得如沐春风。
“我很想她”
他轻轻闭上眼,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几近沉醉。
“好想好想”
他缓缓睁开眼睛:“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去死啊?”
她听见他用那种温柔至极的声音,说出最残忍的话:“这样,我就能在她身边久一些”
“更久一些!”
烛火微颤,林芸眼底的光一点一点熄灭。
“呵”
林芸轻轻笑了一声,带着绝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疯子,看着他毫不掩饰的痴迷。
可笑!她曾经如此深信他
她唇角微微勾起,眼中满是不屑:“呸!”
林芸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满是鄙夷:“你这个只会利用别人上位的伪君子、贱人!废物!现在又想利用谁?怎么,在我面前还需要伪装吗?装什么深情?”
宋玉抬起眼眸,静静地看着她:“不哦。”
他的眼眸微垂,唇角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好似真心实意地在与人分享有关爱人的事:“她,和你们不同。”
他温声道:“她,无权无势。”
他垂下眼帘,似在回忆,眸光暗了几分,轻声道:“她,三心二意”
想到那一纸婚书,想到梧清答应的回礼,他的眸光亮了亮。
他抬眸,含着淡淡死意的眸光又鲜活起来,声音微微颤抖,近乎痴狂。
“可是,她很快就要娶我了!”
那语调带着病态的雀跃、难以遏制的欢喜,好似求之不得的执念终于成真。此刻,他就是一个期待着嫁衣的新人,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之中。
林芸冷笑:“你这种白眼狼、唯利是图的狗,竟然会喜欢一无所有的人?!”
她轻笑出声,嘲讽道:“宋三公子说出来也不怕笑掉自己的牙!恶心,虚伪!”
“我说呢,我说呢”
林芸苦笑,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说你为何这么久不来寻我!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她哽咽了一瞬,似是在嘲笑自己:“也就我一直在欺骗自己,骗自己你在忙,骗自己你欢喜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哀伤,自言自语:“可是,喜欢怎么会是利用”
她的手微微颤抖,泪水滴落在地:“喜欢,怎么会忍住不相见”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心中痛苦万分,嘴唇颤抖着,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她终于看清了。
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曾对她动心。
他看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
她的悲伤、泪水、哀求,在这个男人的眼里,都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戏罢了。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四肢无力,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宋玉,我恨你我恨你!”
“我诅咒你!诅咒你被自己喜欢的人玩弄真心!诅咒你被喜欢的人利用,就像你利用我一般!”
她的眼睛红成一片,泪水不停滴落,浸湿了衣角。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檀香燃烧的青烟在空中中缭绕,下一刻,宋玉笑了。
“噗哈哈哈哈”
他的声音带着病态的狂喜,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真诚的话语,笑得几乎直不起腰,肩膀轻轻颤抖,眼角甚至笑出了眼泪。
他抬手轻轻拭去眼角那滴泪,嘴角仍带着癫狂愉悦的笑意,说不出的满足:“林芸,自我认识你以来,这是我收到你送给我最好的祝福。”
他的面色有些苍
白,带着极致的病态感,温声道:“好真诚真诚到我都想谢谢你。”
“我巴不得她利用我”
“狠狠缠上我”
“玩弄我——”
檀香燃得越来越快,就在快要到底时,门外守卫沉声道:“公子,林庇来了。”
